《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1节 本书名称: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本书作者: 跃青 文案: 梁雁与少时的救命恩人重逢后发现他性情大变。 从前的他白衣胜雪,温润尔雅,而今却玄衣肃立,沉眉冷眼。 存着报恩的心思,她日日嘘寒问暖,送吃食,送衣物,流言蜚语面前护他,不顾危险也要救他。 可某日送糕点的路上,听见侍卫问他:“大人,你好像不喜欢梁**?” 她拉着侍女在一旁躲了躲,听见宋随答道:“没有。” 梁雁满意地看向糕点,对侍女道:“他面上看着虽冷冰冰的,但内心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善良。爹爹今日还跟我说我认错了人,我就说我不可能会认错的。” 复而听见宋随继续道:“不是不喜欢,是讨厌。 没半分闺秀的模样,若不是为了案子,我不会搭理她。” 侍女小心翼翼:“**,糕点还送吗?” 梁雁捏紧拳头:“不送了!他不配!” 后来,宋随发现往日里时不时往跟前凑的姑娘没了身影,就连那日日都不曾缺的梅花糕也出现在了别人的桌子上。 宋随:? 小剧场: 梁雁初来上京那年,母亲曾问她:“雁雁,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她不假思索答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未曾想后来某日,与真正的救命恩人外出同游。归来后,她却忽然被人扯着后领压在墙角。 幽幽月色洒落,那人眼尾泛着异样的红。 她听见他声音依旧冷,一字一句缓缓落在她耳边:“这便是你喜欢的谦谦君子?”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轻松 白月光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追妻路上的每一个坑都是自己挖的 立意:积极向上,自立自强 第1章 上京,积云寺。 西边院落里的禅房恰好临着后山的方向,宁谧僻静。 明月悠悠,几缕月光透过黑云漫射下来,正落在最里头的禅房的屋顶。 屋子的小窗开了一半,里头透出昏昏的烛火光来。 朦胧光影里,只着中衣的女子坐在窗前,手里拿着剪子,垂眸轻轻挑开烧尽的烛芯灰。 梳着双丫髻的圆脸婢女见状上前拉紧了窗扇,急道:“小姐,这山里的夜风冷得很,小心夫人的病还没好,你倒把自己给折腾病了。” 手里的灯花被打得往下压了一寸,复而又慢慢回复。 梁雁拿手护了护,抬眼看她,“盈双,我睡不着,就想吹吹风。” 她这人有个毛病,只要换了地方,便很难睡着。虽说从江宁来上京也有近半月了,但她总是睡不好觉。 盈双叹了口气,望向那一张鹅蛋小脸。一双眼珠黑圆,卖起可怜时更是一副乖纯柔婉的模样。 不过她自小便跟着梁雁,早熟知她这副讨好卖乖的冤家相,才不吃她这套。 “小姐该歇息了”,盈双拿过梁雁手里的烛台,推送着人上了塌。 紧接着烛火也被捻熄了,随着‘吱呀’一声门响,屋里很快便只剩她一个。 梁雁的父亲梁昭本在江宁墨县做官,许是这十几年矜矜业业,也做出了点成绩。 恰逢京中官位变动,碰上契机让他在几近半百的年纪从穷苦小城调到了上京。 可一家人随着他一起从江宁举家迁来还不足半月,梁雁的母亲孔令珊便生了病,好些时日都不见好转,于是父女俩便专程来了积云寺为她祈福。 积云寺在郊外深山,从京中往来并不方便,两人烧完香已是傍晚,便只能在此住下。 “不知父亲在隔壁睡了没有”,梁雁喃喃自语,悄悄闭上了眼:“希望这寺庙真的灵验,让我母亲快些好起来吧。” 亥时二更,梆声落地,上京城内处处熄灯安寝,义宁坊的西北角,大理寺主阁内还点着灯。 主阁桌案上累着高高卷宗,身着绯色官服的青年提着笔在案卷上落下最后一个字。 时值冬夜,衙署内的空气都沁着冷,这丝丝缕缕的冷意蔓延,等触及座上那正襟危坐的青年时,竟意外相适。 他执笔之姿有如青竹,拓落天然,模样更是清润儒雅,如月之曙,如气之秋。 只是细看却发觉眉眼处锐利深邃,隐隐有暗潮涌动。 “谢家今日还未出殡?”随着一声笔杆落桌的轻响,宋随发问。 莫春羽瞧着今日总算要结束了,便麻利地从一边的衣桁上取下外袍披在宋随肩上,回道:“今日还未,不过谢家已叫了人把范家来的人看管了起来,看那架势明日该是能办了。” 翰林院编修谢彦与太医院御医范嘉甫之女范云岚成婚近五年,三日前,范云岚不甚从高楼意外跌下,于谢彦府中暴毙身亡。 范家知晓此事后遣人拦在谢家,不许起棺办丧。是以范云岚本早该入土为安,却被生生拖了三日。 谢彦与范云岚的夫妻关系一向亲密,成婚数年,谢彦府中并未曾有过他人。 如今事发突然,又碰上亲家这般,谢彦自己也病了过去。 “要我说啊,这范御医一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哪有不知道‘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逝者为大,与其这样没道理地闹,不如让让谢夫人早日入土为安。” 宋随没搭他的话,目光落到拿着纸卷进来的时雨身上,“这是谢彦的简册?” 莫春羽和时雨虽都是他的侍卫,但相貌秉性却相去甚远。一个五大三粗,没甚脸皮,另一个则清秀瘦弱,心细沉稳。 时雨点头将东西递过去,宋随接过细细地翻看起来。 眼瞅着就要放班了,这时雨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还有分明自己才是从小跟着大人的,这厮才来不到四年,竟比他更讨大人欢心。 这两个闷葫芦凑一块,今夜不知几时才能走了。 莫春羽轻轻叹口气,识相地退到门口,百无聊赖地守起门来。 “我记得谢彦名下还有一处私产,这里为何没有记录?” 宋随眉眼微凝,声音冷沉,在这冬夜里听来,别有一股凉意。 时雨解释道:“的确有一处私宅,在城西闻柳巷,大概在半月前售出给了一行从江宁来的人。” “谁?!”莫春羽一声惊呼打断两人谈话。 “什么声音?” 两人快步到门口,只见莫春羽抱着一只被利箭射穿的鸽子丢了过来,接着便去追方才突然出现的黑衣人。 时雨抱起鸽子,鸽子尾巴往上沾了血色,但依旧看得出,尾羽的黑灰色色泽深润。 宋随取下鸽子腿上绑着的字条,发白的指尖染上几抹血色。 “范云岚之死,另有乾坤。” 宋随抬眼看向莫春羽追出去的方向,眸色深深,如夜色长渊,纸条被他捻在手心,时雨听见他缓缓开口:“山雨欲来。” 那声音里竟隐隐藏着几丝兴奋。 “大人,这鸽子……” “去找范嘉甫,听闻他医术高超,誉满杏林,治鸽子与治人,想来应该差不多。” “是。”时雨捧着鸽子离开。 莫春羽还没回来,宋随转身入了后院,领了一小队人马,翻身上马。 黑色披风的袍角被风翻得猎猎作响,他神色依旧冷肃,追着两人消失的方向策马往前,身影也渐渐与夜色相融。 一路向北,宋随一行人停在积云山下,积云寺前。 山寺静谧,唯留了门口的两盏纸黄色的灯笼。 莫春羽扶着朱色的大门拍打了两声,转头对着赶来的人道:“大人,他被我伤了左臂,跑不远的,一定在里面!” 宋随面无表情:“大理寺离积云寺几近二十里路,你说他跑不远?” 檐角的灯笼随一阵山风摇曳,光影错落。 有和尚开门出来,“施主们深夜而至,有何贵干?” 莫春羽讪讪接话:“大理寺办案,捉拿要犯,我们要进去搜查一下。” 宋随抽出腰间的令牌,举在几人眼前,那和尚看了一眼没再追问,只嘱咐了几人:“今日寺里有客人留宿,两位动静小些。” 莫春羽点头应了,可他们这一群人五大三粗的,动静哪里小得下来。一行人提着刀剑搜寻到西院禅房时,梁昭听到这吵吵嚷嚷的脚步声,披了衣急急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梁昭从阶上走下,暗色中只见领头那人身材高大,脚步匆匆却举止泰然,衣袂无风自扬,月华流淌,倾泻出淡淡光泽。 他只觉人群中那抹引人侧目的玄色身影十分眼熟,犹疑开口:“宋大人?” 宋随打量了来人一眼,男子披着一件暗灰色长袍,脸型偏圆,五官周正,不甚特别的长相,不过一双眼睛清澈明朗,这在上京倒是少见。 “哪位?”他看向梁昭背后敞着的房门,里头一览无余。 梁昭见自己没有认错人,便又上前两步,复而继续道:“我是御史台的梁昭,前几日上朝时我们见过的。不知宋大人来这里做什么?” “这间住的是什么人?”宋随握着剑柄,下巴微抬,没理会他的寒暄,脚步往前。 梁昭也不恼,和煦地笑着:“住的是我的女儿,我们今日一起来寺里上香。” “里头有个逃犯。” 梁昭的笑容瞬时僵在脸上,就要拦住宋随往前的脚步问个清楚,却被莫春羽一把拉下:“梁大人勿要打扰我家大人捉拿要犯。”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2节 宋随脚下生风,三两步停在禅房门口。 屋里一片黑,看不清什么情景。 他抬手扣在门上,扣门声轻缓,语气也淡淡,与身后一派剑拔弩张的氛围截然相反。 “梁姑娘,大理寺办案,劳烦把门打开。” 半晌,屋里才渐渐传出人声。 那道声音细弱,语调柔婉,并不见慌乱。 只听她慢慢回道:“大人勿怪,我昨夜睡前忘了关窗,吹了一夜风,如今头昏脑胀,怕是下不来床。若是要找人,不如去后头的屋子再找找,我这里的确是没有的。” 话毕,她似乎拢着袖子咳了两声,听上去还真是吹了风受了凉的模样。 梁昭挣脱桎梏,忙追上来,急急拍门:“雁雁,你怎么样,要不要去看看大夫?” 宋随听完梁雁的话,并不急着离开,他低着头沿着墙角往屋子侧边走去,在听见“雁雁”这两个字时,脚步似是一顿,又在看见关得严丝合缝的窗子时,目光渐渐锐利起来。 此时耳边响起梁雁的声音,她温声说着没事,就和如同方才同他说屋里没人一样,冷静得不像个养在闺阁的姑娘家。 宋随于是抬头往屋后看去,月光笼在眼前这禅房上,向后投下一团暗黑的影子,那影子暗沉沉的,和看不清模样的后山融在一起。 只是这后头哪里还有屋子? 他眼色微沉,回过头朝人群里的莫春羽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莫春羽见状上前拉过梁昭,几人退到院门入口处,不再发出声响。 接着伴着老窗子‘咿呀’的一道轻响,宋随翻身入了屋子。 第2章 几近夜深,外面的动静渐渐消了,看来屋外那一群人应该是已经离开了。 虽是寒凉冬夜,但经历这一番动静,梁雁的后背都沁出了一身汗来。 她不安地抬眼盯着屋外,也不知那个敲门的官员和爹爹有没有听出来她的弦外之音。 “算你识相!”身后举着刀的黑衣人松下一口气,按在梁雁肩头的手使了力气,正要推着她出门好叫她带他出去。 肩上那力道压得她动弹不得,只得跟着他的动作走。 只是若就这么带着他出去,等他发现屋子背后并没有什么房间,知道她方才与屋外官员的对话其实是在暴露他的位置,那黑衣人恼羞成怒之下,她未必还能活着回来。 想到这里,梁雁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死死捏紧,手中捏着的是一根银簪。 与其如此,倒不如……她稍稍放缓了步子,一只手悄悄抬起。 这时候侧窗边忽地吹进来一股冷风,随着窗子‘咔哒’合上的声音,梁雁额前的碎发被掠起,带进来一股令人瑟缩的冷意。风停后,屋子里陡然多出来一个人。 沉眉冷眼,黑衣肃立,带着股冷冷肃杀气。 三人静立,六目相对,屋内霎时间落针可闻。 那挟持着梁雁的黑衣人率先开了口:“宋随,你再靠近半步,我就杀了她!” 脖颈上的寒刀往里压了一寸,梁雁顺势抬起下巴,身形发颤,再不敢动弹。 刀锋下的女子身形单薄瘦弱,眼睫轻颤翕动,如一只被折了翅的雨燕,无助失措。 宋随往里走了一步,那刀锋便跟着往上又近了半分,只见她愣是紧抿着唇,没发出半点声响。 他眼下暗影流动,像是在发笑,接着无所谓一般地开口:“你主子既吩咐你来看着我,你便早该知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人质罢了,杀便杀了,与我何干?” 杀了便杀了?这上京城里的官都是这么当的么?简直没有人性! 梁雁求救的眼神再一次投向宋随,企图唤醒他最后一分良知。 可他却低头去摸自己腰上的佩剑,好似真不在意她的死活。 只是动作间,见他左手微垂着,隐隐可见从里头翻出的一小截红色的袖角。另一只手拢着剑柄,指尖微抬,指的正是左手小臂的方向。 他这般动作,定有深意! 梁雁微喘口气,思绪流转,随即反应过来,于是捏紧手中的簪子,用足力气,猛地扎在黑衣人的左手小臂上。 那人吃痛,惊呼一声便松了刀,宋随也利落地抽出了佩剑,剑锋凛冽破风,扑面而来。 她趁乱踉跄着往前跑,哪知才抬起一只腿,身后人反应过来,暗骂了声“贱人”,对着她的后背踢了一脚。 巨大的冲击力袭来,梁雁不受控制地往前扑过去,而宋随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慌乱,临时抽剑卸力,混乱中被她压住,两人双双倒在地上。 黑衣人一脚踢开窗子逃了出去,于是外头的月光从窗口泻下。 冷白色的,落在身下人的眉骨上,给他镀上了层透亮的银光,便就显得这人温雅淡然,好似美玉。 偏偏眼下藏两片暗影,暗色流转,好似深不可测。 且他眉目之间颜色很浓,瞳色深深,被他盯着看时,便好似眼前有一道旋涡,好像稍不留神,就能陷进去。 她瞧见他缓缓开口,问的是:“你叫什么?” 梁雁眼睫忽闪,惊魂未定,一字一字回道:“梁……雁。” 还以为她是真不怕,原来是只纸老虎。他面露嫌弃,追问:“雨燕的燕?” 见他神色无端严肃起来,梁雁迅速摇头,声音却是清润无辜:“鸿雁的雁。” 慌乱中自己的一只手还搭在他的胸口,手心下的心跳稳健有力,她心里的思绪却纷乱不堪。她不禁疑惑,宋随为何要问她的名字? 这与他今夜要抓的人应该没什么关系吧。还是说,他就是单纯地想要关心她。 那这样的话,下一句该是要安慰她,叫她不要害怕了。看来自己方才应该是误会他了,这人多少还是带些人情味的。 她耳后升起热意。 “你还要在我身上待多久?” 一声冷斥打断她的思绪,梁雁顿时有些尴尬,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翻身下来,呆坐在地上,脑子里不知是在回想方才横在脖子上的寒刀,还是在别的什么。 他神色不耐,起身往屋外走去,“鸿雁展翅,遨游天际,可不像你这般呆头呆脑,胆小畏缩。” “我没有……”她反应过来,想要反驳,宋随却不给她机会,快步出了门。 接着只听见外头传来他的声音:“莫春羽,卸了他的下巴。” 就和刚刚那句‘杀了便杀了’一样,又冷又硬的语调。 望向他离开的背影,梁雁心里嘀咕,这人长得虽还过得去,可脾气是真臭。 她皱了皱眉,也准备出去,起身之际却瞥见地上有个物什。 她又坐回去,拾在手里。 对着月光仔细看,是一块荷花式样的佩,尾处是一颗乌色的檀珠。 她眼眸忽地一亮,锁着的眉头也渐渐松开,原来是个‘越’字。 这时候梁昭和盈双也进了屋子,两人将梁雁从地上扶起来,见她怔怔愣愣的,好似丢了魂一般,梁昭忙问道:“可是伤了哪,要不要紧呐?” 盈双从衣桁上取了外袍来给她披上,见了梁雁背后的脚印,惊道:“小姐,那贼人还踢了你?” “哪儿呢,我看看!” “老爷,在这儿呢,后背上。” “贼人真是好大一张脚,给咱们雁雁都踢傻了,我非得出去也给他两脚不可!” “老爷,我也去!” 那两人在耳边聒噪着,梁雁伸手拉住,无奈道:“我没事。” “真没事?” 梁雁点头,接过盈双手里的外袍穿上,稍拢了拢袖口便提步往外走,脚步急切。 两人虽不知她出去做什么,却也连忙跟着出来了。 先前拿刀挟持她的黑衣人一翻窗就被外头等着的人拿住了,现下已被他们绑了起来,下巴松挂着,说不出话来。 引几人进来的和尚朝着宋随施了一礼,“多谢大人出手相救,还寺中一片安宁。眼下已夜深,夜路难行,不如诸位今夜先在寺里住下,明日一早再回城去。” 这个时辰城门已落了锁,此时回去难免要惊动旁人,节外生枝。 宋随于是朝和尚点头,和尚转身带路,一行人眼朝着院门走去。梁雁刚从屋里出来,脚步匆匆,赶忙追上,喊道:“宋大人。” 是屋里那个胆小的人质。 宋随闻言回头,眼帘轻垂,好似打量,“有事?” “方才在房中,多谢大人提点相救”,梁雁捏紧手里的玉佩,上前两步:“我想问大人……” “举手之劳。”宋随未等她说完,敷衍一句后便匆匆回身,随着那几人出了小院。 玄色衣袍翻动,没有任何停留。 夜风乍起,冷意从脖颈里渐渐往下蹿,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竟觉着手里的玉佩却好像有了些浅淡的温度。 低头看向手里的玉佩,梁雁嘴角无意识勾起,眼中也带上笑意,丝毫不像个刚刚才被劫持的人。 她双手收拢,握紧手里的东西,真是奇怪,方才还觉得宋随冷漠无礼,不通人情,眼下瞧他竟也顺眼了许多。 算了,反正他明日还在,大不了明日早些起来,再将东西还给他好了。顺便再问一问,当年在江宁月河边,救她性命的,是否是他? 这么想着,梁雁便扶着盈双的手回了房间。 不知是否是得见旧物的缘故,后半夜里,她又梦见了十四年前在江宁的那一晚。 梁昭是江宁人,家中有一个兄长梁恒,兄弟俩从小在江宁长大。 父母在兄长梁恒成婚不久后离世,梁昭与兄嫂二人一同生活,等到梁昭与孔令珊成婚时,他恰好被调任去墨县。夫妻俩便离开江宁,在墨县生活。 只是墨县穷苦,与江宁相比,样样都落后。而梁雁出生后,梁昭担心她若跟着自己在墨县,既上不了好学堂,未来也难许上好人家。 不忍女儿跟着自己一起吃苦,便将她托付给兄长寄养。 梁雁就这样在大伯家养着,日子虽说是吃穿不愁,可梁恒家的一双儿女脾气霸道,寄人篱下,总是免不了要吃些苦头。 那一年上元节,梁恒一家带着她在江宁的月河街上看花灯。 她喜欢热闹,但堂哥堂姐并不喜欢带她一起玩。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3节 于是便只能远远地跟着,看着堂哥堂姐在河边放着好看的河灯。 许是看她太过可怜,梁恒也给她买了一盏,让她好好跟着哥哥姐姐们玩。所以她才鼓足勇气凑过去,在角落里推出一盏属于自己的荷花灯。 爹爹事忙,脱不开身,他们两人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来看过她了。 她那时许的愿望是,希望爹娘明年也能来江宁,带着自己看花灯。她也想要像堂哥堂姐一样,由父母陪着一起。 只是还没来得及睁眼,背上被人猛地推了一把。 一道尖锐的女声落下:“你怎么敢让我爹给你买河灯!” 还没看到荷花灯飘远,梁雁便一头栽进了水里。起先她还能扑腾着,“堂哥,堂姐……” “哥哥,怎么办,爹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我们躲远点,这样就没人知道了。” 那两人站在河边,显然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后来耳边再也听不见人声,包裹住她的只剩下黑暗和冰冷。 意识朦胧之际,脑中回忆起零碎的片段。 那是一个春日的午后,梁昭把着她的手,教她写自己的名字。孔令珊温和地笑着,在一旁绣着帕子。 “爹爹,我的名字为什么不是‘雨燕’的‘燕’,而是‘大雁’的‘雁’呢?堂姐说我的名字好难听。” 梁昭笑着捏她的鼻子,“雨燕聪慧灵巧,能借屋檐,借石洞为自己遮蔽风雨,但爹爹更希望你像鸿雁,不畏严寒,不怕路遥,坚韧挺拔,无惧风雨。” 大概是想到这些,她又有了些力气。 河水刺骨,她仍然蓄着一口气,奋力往上。 只是越是用力,越是下沉,于是最后心底闪过一丝妄念:若是有人能拉自己一把,那便好了…… 就要触及河底淤泥的一瞬,一道剧烈的入水声炸开,有人从河面往下而来,她看见那人背后的水面洒满清晖。 他拉住她的手,拉住她不断下坠的身体,往有光亮的地方去。 那时落在手腕上的温度,温温的,就像玉一样。 “小妹妹,能听见我说话吗?” 梁雁一睁开眼,便看见个一身白衣的小公子。 眉目翩翩,声若春夜洞箫,叫她恍然以为自己见了神仙。 她缓缓伸手,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攥紧了小公子腰间挂着的荷花玉佩,玉佩上的乌色檀珠从指缝里滑出来。 上头好像有字,她顾不上看,只是不清不楚地开口:“你是从天上下来救我的神仙哥哥吗?” 他笑笑,语气无奈,“我不是什么神仙,只是刚好路过这里。这月河的下游偏僻,以后若是没有人陪着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乱跑。” “况且,你若出事了,家人会伤心的”,他眼睛分明清亮,眼底却好似有愁绪,叫人恍惚看不真切。 不知是否是错觉,梁雁那时候总觉得他说这话,好似不是说与她听的。 她抬手指向他的身后,那里放着一盆绿叶盆栽,颜色是冬日里难见的青绿,好奇问道:“那是什么?” “今日本是我一个朋友的生辰,那是我早早为他准备的礼物。” “那你快去把东西送给他吧,今夜很快就要过了。” 梁雁指了指天幕中偏向北边的月亮,袖子上的水珠垂落,砸在地面上,啪嗒作响。 水珠声后,她却听见他低低的叹气声,“不必了,我大概再也找不到他了。你若是喜欢,便送给你吧。” 她张口还想说话,想问他的名字,是哪里人,家又住在哪里,以后还能不能再见……但这时候大伯找来了。 他们一家四口围上来,把她的视线遮得干净,她眼睁睁看着那个穿着湿漉漉的白衣的小公子悄悄走开…… 她伸手去抓,想要留住他,最后喘着气猛地坐起来时,才发现手里的玉佩都被她捏出了汗。 “小姐,你怎么就起来了?”盈双听见动静,开门进来。 梁雁抬起袖子仔细擦了擦玉佩,开口问道:“盈双,昨夜那一群人走了吗?” 盈双替她打起帘帐,取过衣桁上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动作不紧不慢的。 “听路过的师傅说他们已经在用斋饭了,估计吃完就要动身了吧……诶小姐你去哪?” 第3章 几人从积云寺离开时,天才微微亮,山寺里的灯笼光晕与浅淡的天光相互映照,逐渐氤氲朦胧,然后消失在视线里。 梁雁和梁昭坐在轿子里,梁昭眯着眼,脑袋不受控制地往下拽。 梁雁倒显得精神,偷偷拉开车帘子往前看。 晨间山林透着薄雾,草木覆着薄霜,人马穿行而过,衣衫都要沾染上冰冷的水汽。 宋随骑着一匹高马,身姿挺拔,目不斜视,玄色的大氅在晨雾之中尤为醒目,远远领在人群前头。 她就这么盯着前方看着,直到宋随身边的侍卫回头看了她一眼,两人视线撞上,她惊得立马放下帘子,缩了回去。 莫春羽看看身后的轿子,又把视线落到了一边面无表情地骑着马的宋随身上,若有所思道:“大人,那个梁小姐今日一早非要和我们一起回城,路上又不停地偷看你,你说她昨夜莫不是看上你了?” 莫春羽见宋随没理他,更是自顾自说起了劲:“要我说您最近的桃花运可真是不错,刘尚书家那个还没走,这又来一个。 这梁小姐瞧着弱不禁风的,还不如刘小姐结实。相比之下还是刘小姐家家世更显赫,也有才名,若是要与大人匹配,我觉着那还是刘小姐更……诶……大人……” 他话还未说完,座下的马匹被一道带着凛冽破风声的鞭子抽过,急急冲了出去。 莫春羽随即嚎道:“我就是开个玩笑……啊……慢点跑啊”,接着手忙脚乱地去拉缰绳,几息之间便没了人影。 梁雁听见动静,又悄悄拉了一丝帘子,她正要往外探头,忽地听见边侧传来人声:“梁大人,城门快到了。” 梁昭知道,这应是宋随派人来提醒的。 早间梁雁来找他说昨夜的黑衣人虽被抓了,但她还是害怕,他便只能麻烦宋随让他们等了一会,与他们同路而归。 想来带上他们几人大概耽误了宋随的时间,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强打起精神,回那侍从道:“知道了,一会入了城门我们便自己回去,替我和你们大人说一句多谢。日后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千万别客气。” 梁雁恹恹地放下车帘。 好不容易得了与他们同路的机会,她也试图找了宋随几次,只是总是被他派人给打发了。 这一路上,她也没能同宋随搭上话。眼看着快要入城了,手里的玉佩没机会还回去,她也没来得及问他当年在江宁的事。 梁昭见她闷闷不乐,关切道:“雁雁怎么了,是不是昨夜被吓着了?” 她摇摇头,只问:“爹,你能给我讲讲,宋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梁昭来上京并不久,与朝中官员的接触都不算多,梁雁问他,他便也只能捡一些自己这几日在御史台听的传闻说一说。 “宋随是大理寺少卿,前兵部尚书宋悯德的独子,说起来跟咱们还是同乡。 宋尚书一家祖籍也在江宁,本来在上京这几十年早已扎根于此,但听说宋随小时候身体不好,时常生病,经朝中的范御医诊断说这孩子活不过十岁。 那时恰逢新帝即位,时局动荡,宋尚书又任了两年太傅,辅佐新帝。 后来朝中局势逐渐分明,他们一家便以为儿子养病为由,辞去了尚书和太傅的职位,回了江宁定居。 许是后来养得好,宋随这身体渐渐恢复起来,还参加了建成十二年的科考,高中后独自一人来了上京,在这一待就是四年。 他这个人,年纪轻轻,做事倒是沉稳老练,短短几年便有了如今这番成绩,颇有他父亲当年的风范。 不过他这人的人品秉性我倒是不太清楚,我初来上京时,听过些编排他的话,说是什么‘黑衣修罗’,‘冷面鬼煞’,只是听着像是大人拿来吓孩子浑话。 昨日见他,不知是否是这传闻先入为主了,我的确觉得他与一般的后生不太一样,总感觉冷冰冰的,少点人情味。” “不过昨夜若不是他,你也不会平安无事,咱回头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正好那宋家的老宅与我们家离得不远,等你娘身体好一些,我们买些东西上门去拜访。” “是得好好谢谢他。” 梁雁握紧手里的玉佩,这么说来,宋随是四年前才来的上京,在此之前,一直是在江宁了。 “到城门了。” 入城门后,梁家该往西走,而宋随他们回大理寺,该往北走。 他们就此分开。 梁昭走后,街道上疾驰而来一个青年侍卫,穿着和莫春羽一样的衣服,只是模样比他清瘦些。 那人停在宋随面前,语气急促:“大人快回府看看,府里昨夜失火了。” “怎么回事?” 时雨回道:“您和莫春羽离开后不久,属下按您的吩咐去办事,回来时发现府宅失火,虽极力挽救,但主屋偏房都烧了个干净。” 宋随勒马起步,于是一行人又调转了方向,往梁昭他们离开的那条路驶去。 “奇怪,他们怎么又往这边来了?” 梁昭的马车很快被甩下,看他们急匆匆的背影,好像出了什么大事。 “爹,我们跟上去看看。” “我看成。” 马车停在一座府宅前面。 不同于一路上的冷清寂静,有低杂的人声传至耳边。 梁雁掀了车帘,好奇地探出头去。 街边的住户三三两两地站在檐下低声交谈。 “这火势真是凶猛,将宅子烧成这样,看样子是住不了人了。” “你们说这位大人是不是得罪了什么贵人?” 一人摇头表示不赞同:“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位大理寺少卿的父亲曾做过陛下的太傅,陛下对宋家很是尊敬,你们认为什么样的贵人敢得罪他? 且不说这些,这位可是个面冷心黑,睚眦必报的主,烧人老宅这样不体面的事,什么人干得出来?依我看应该是他们家的下人粗心所致的意外。” 这时一老者推着菜车穿行而过,只听见他压压帽檐,低声自语:“京中已经许久未发过这样大的火了。”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4节 檐下有人与他搭话:“听你这话,以前也起过火么?” “何时的事,我都未曾听过?” 老者抬头看看天色,脚步并未停下,只道:“天快亮了,我该去卖菜了”,便推着车子继续往前。 空气中弥散着木料烧毁的焦气,檐下小声谈论着的几人也不时地举起袖子遮挡。 梁雁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街尾处的一座府邸已被烧得只剩废墟。 那府邸的大门口的牌匾倒是没烧完全,落在地面上,能清晰看得出一个‘宋’字来。 而那废墟前,站着一道直挺的背影。 是宋随。 背后是嘈杂的人声,眼前是一片焦墟,冷风卷着他的袖角,他依旧站得笔直,风雨不动。 仿若一尊入了定的雕像。 应是听见身后的动静,他稍稍侧了身子。 微弱的天光下,他淡淡地望向檐下说话的那几人。 一双眼睛冰冷、昏沉,里头像是聚了化不开的冰。 只这一眼,再没人敢说话。 “这不是宋尚书家的老宅吗,怎么烧成这样了?”梁昭惊了一惊,他不久前刚至上京,去闻柳巷租买宅子时,那人还与他说,宋家的老宅与他们这屋子就隔了几条街,是风水宝地,他这才买下。 刚刚还与女儿说到有空时要上门来看看的,怎么突然就着了大火? 梁昭见状匆匆下了马车,梁雁也小心地跟在他后面。 此时,街尾传来一阵脚步。 莫春羽急匆匆赶到宋随跟前,神色愤懑:“大人,这火发得好生蹊跷,偏偏就是在我们去积云寺的时候起了火,这肯定与昨日那射信鸽的人脱不了干系!” 时雨接上:“好在没有烧去什么重要的物件,只是几间屋子都烧得不能住了。” 宋随的视线从老者离开的方向收回,眉间有郁色,“收拾东西,这段时日先去衙署住着。” 莫春羽面色尴尬:“从今日开始不是休沐嘛,咱们昨夜前脚刚走,他们便落了锁离开了,眼下也找不着人。 我方才派人去城西也打听了一圈,那些客栈要么借口屋子坏了,要么说是人满了,总之就是不愿租给我们。” “宋大人,去我家吧。”梁雁不知何时已停在三人身后,轻声开口。 见几人好奇打量着她,她上前一步道:“大人昨夜救了我,这也是我爹的意思。” 宋随转过身,沉冷的脸色有一丝微不可闻的波动,眼中有几分审视。 眼前这姑娘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长得文弱纤细,一张鹅蛋小脸,眼珠黑圆,一副乖纯柔婉的模样。 昨夜看着分明胆小可欺,到了白日里,胆子倒是大了起来。 且不说是对着他这般煞名在外的人,便是寻常男子站在这儿,也没有谁家姑娘,一上来就开口邀人去家里的。 也不知她是天真单纯呢,还是缺根筋。 见宋随盯着梁雁却不说话,梁昭上前一步隔开两人道:“昨夜若非宋大人相救,小女只怕凶多吉少。我们就住在城西的闻柳巷,离这里不远。 宋大人若不嫌弃,就先去我那里将就一段时日。” 莫春羽捏着下巴看着几人,脑中思绪飘飘。大人昨夜不过是搭把手救了她而已,今日追人都追上门了,这姑娘莫非真是看上他们大人了? 不过要知道按宋随的脾性,也没给过谁好脸色,他今日是绝对不会答应去梁家的。 想到这里,莫春羽抬手就要拒绝,这时耳边却同时落下两道声音。 “多有叨扰。” “属下这就去收拾东西。” 时雨和宋随默契地应下,他抬在半空中的手只能讪讪收回,虽疑惑不解但只能缓缓转头和时雨一起进去收拾东西。 “不叨扰不叨扰,大家同朝为官,互帮互助是应该的”,梁昭摆摆手,让梁雁上了马车先回去,自己则陪着宋随跟在后面往梁家走。 梁昭初来乍到,对这边的局势不甚了解,本该低调着少管闲事。 只是宋随昨日救女儿一命,就是恩人,那么既是恩人的事,自然是要帮忙的。 他有些自来熟地拉过宋随的胳膊,“好端端的,怎么起火了呢?可有人伤着了?” “昨夜府内没什么人,故并未有伤亡。”宋随沉着眉,将胳膊从梁昭手里拽出来。 说起来,他十八岁便入京,在这上京四年来,与朝中的官员们,也算都打遍了交道。 但如梁昭这般不会看人脸色且热情得过分的,他还是头一遭见。 若不是……他今日还真是没心情与他在这儿拉扯。 几人往前走着,遇上一队着丧服的人马,便往路边靠了靠,让他们先过。 白色的纸钱迎空飘扬,更显这冬日寂凉凄冷。 “今日是谁家出殡?”梁昭望向那浩浩汤汤的一群人,好奇道。 那一队人迎面走来,为首那个捧着牌位的,身形瘦弱,肤色白如纸,眼睛红肿,神情悲痛。 从轿中错身而过时,梁雁看见那牌位上写着:亡妻范云岚之灵位。 选在冬日无人的清早,也未请唢呐班子,更未听有人哭嚎,这对于一场白事而言,安静得过分。 宋随伸手接过一张散落的纸币,望向领头那位捧着牌位的,声音冰冷:“是谢家出殡。” 第4章 梁昭恍然:“原来是谢家的白事,那刚刚过去的那个便是谢驸马的侄子,工部谢侍郎的长子谢彦了吧。” 工部谢是驸马谢竟煊的兄长,谢光誉一家共有二子一女,其中长子谢彦与小女儿谢敏敏均是嫡出,二子谢允是妾室所出。 谢彦的夫人范云岚是御医范嘉甫的大女儿,二人成婚五年,膝下并无子女。 听闻范云岚前几日失足从高楼跌下,失血过多而亡。 范家听此消息,悲痛交加,在谢家的灵堂闹了几日,以致谢家迟迟不能发丧,拖到今日才匆匆办了白事。 范嘉甫虽是是服侍过先帝的老人,又因医术高超而颇受敬重,但范家此举还是落人口舌,旁人见了也只说他们不识大体,不尊死者。 方才让了让那一行办白事的队伍,梁雁的轿子便停了一会,此时刚好与梁昭和宋随并行起来。 “那人年纪轻轻的,就死了夫人,怪可怜的。”她忆起方才那人举着牌位,失魂落魄的颓丧模样,不由地叹了一句。 “他不过是失了个夫人,转头便可再娶。而她夫人的父亲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究竟是谁更可怜?” 梁雁坐在轿子里,宋随要抬眼才能看向她。可他抬起眼,眼波沉沉,里头好似聚了化不开的墨团,一眼望不到底。 她怎么觉得自己虽然坐得比他高,在他面前却总好似矮了一截似的。 “都挺可怜,也不必非得比出个高下来吧”,梁雁摸摸鼻子,看向父亲,“那她夫人的父亲是谁?” 梁昭:“是太医院的范嘉甫,已近耳顺之年,老年丧女,的确令人惋惜。” “这位范御医好像很有名,我之前在江宁上学堂时,夫子就讲过他的事迹。说他的医术十分高超,经他诊过的人,一定药到病除,妙手回春。” “是啊,他行医这么多年,未听说他出过什么岔子”,梁昭顿了顿,“除了断宋尚书那一次,他说宋尚书的儿子活不过十岁,如今不也好端端的。” 他讲到兴头上,全然忘了他口中那个活不过十岁的孩子正好好站在他身边。 梁雁见状抬肘戳戳他,岔开话题道:“这么说起来,这个谢编修配范御医的女儿,还算是有些高攀了吧。” 宋随其实不大愿意与这聒噪的一对父女同路,想要走快些,可偏偏这回是他去别人家暂住,只能无奈放慢了脚步,继续听他们俩在这谈论。 “本来的确是高攀,可谢家有长公主撑着腰,那就算不上高攀了。” “长公主?”梁雁好奇。 “梁大人,你家到了”,宋随出声打断。 梁雁闻言从车上下来,莫春羽和时雨也已经赶了过来,几人往宅子里走去。 梁昭向宋随介绍:“这宅子我们刚住进来不久,里头的东西都没来得及置换调整,便先将就着原主人的布局和家具用着。 这屋子西边的院子原来就是备给客人住的,这段时日你们便安心在这里住着,缺些什么都只管同我说。” 宋随点头:“本就叨扰,梁大人不必劳心。” 梁昭拍拍他的肩膀,“不必同我客气”,又转头对梁雁说:“雁雁,我去看看你娘,你和盈双领宋大人他们去西院的厢房住着吧。” “好”,梁雁飞快应下,对着宋随几人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走在了前头带路。 梁昭所说的西院正是待客用的。是个三进院,院子中央凿了一口方形水渠,里头卧着几尾鲤鱼,是孔令珊前几日才放进去的。 水渠旁还栽了两棵梅花树,此时正绽着花苞,悠悠然立在院中,清雅高洁。 路过那两株梅花时,梁雁注意到宋随多看了两眼。 几人绕过街门后的抄手游廊,便见一间主屋正房。 进了主屋,里头清雅舒适,物件摆放得也合宜,收拾得更是整洁干净。 莫春羽眼睛一亮,便拉着时雨将从废墟里收拾出来的一些行李放了进去,盈双见状在一旁帮着收拾。 梁雁凑到宋随身边,“宋大人,若是还有什么缺的,只管和我说,不要客气。” “多谢。”他微微点头,语气淡漠。 “你们累了一夜,一会出来一起用饭吧。” “我不饿。” “那我一会儿叫人送一些吃食来,等你饿了再吃?” 宋随淡淡扫她一眼,只说“好”,没有再多话的意思, 两人静默了一会,梁雁从怀里掏出东西,摊在手里递过去,“昨夜在寺里,你走后我发现了这个,不知是否是你落下的?” 荷花佩躺在她手心,莹润透亮。 宋随瞳孔微缩,随即伸手拿过那块佩,攥在手心里,“是我的东西,既是昨夜就拾到了,梁小姐该早些还我。” 听着像是在责备。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5节 “昨夜拾到,今早就还了,还要多早?半夜不睡觉给你们大人送去么?”盈双捏着帕子,颇为不满地埋怨。 莫春羽和时雨本来正好好地将包袱里的书籍纸张拿出来,摊放在桌面上,听了宋随这有些不讲道理的话,动作也纷纷一滞,表情尴尬。 更是不敢接盈双的话,只能装没听见,继续摆放起东西来。 “时雨,你找找大人常看的那几本书带了没有?” “是这个吗?” “我来看看。” 盈双:“……” “是你的东西就好。所以这玉佩你是从小就带着?一直随身带着?从未给过别人?” 梁雁收回手,满眼希冀。 手里的玉佩透着几分浅淡的体温,是梁雁身上的。 他不着痕迹地错开眼,“从小就带着,一直随身,从未给过别人。” 她于是又忍不住出声问道:“那你可还记得我?” 宋随这才又抬眸看向她,只见姑娘耳尖泛着红,问这话时还带着几分小心与试探。 这模样,倒是不如之前邀他回家时那般坦荡无畏了。 只是她这问题委实有些莫名,他们梁家不久前才搬来上京,他怎么可能见过她。 “十四年前上元节,在江宁月河街,我不小心落水,是大人救了我。你那时穿一身白衣,腰间也挂着一枚这样的玉佩。”梁雁见他没说话,便继续出声提醒。 她说这话时,大概是有些激动,又上前凑了半步。 于是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掠过鼻尖,有点像是梅花的味道。 他声音朗朗,好似拨云见雾:“所以你今日替我解围,给我提供住所,是因为我多年前救过你?” “当然。”梁雁不假思索,应得飞快。 “梁小姐当真是有恩必报的性子,可昨夜我也救了你,那这份恩情又该如何算呢?” 宋随这道声音落下来,盈双又忍不住了:“上京果然是繁华,我小地方来的见识还是浅了,还是头一次见有人这样明晃晃地清算恩情的。” 声音不大不小,屋内五人恰好都能听到。 沉稳如时雨,也不小心碰掉了一支毛笔。 不是,他家大人在干什么? 好丢人啊。 莫春羽抢在他前头探身,蹲在地上捡毛笔,久久不愿起身。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蹲一辈子。 第5章 “严格来讲,昨夜大人只能算是提点了我,是我自己聪慧,懂了大人的意思,这才得以脱身。” 梁雁缓缓抬手,纤长的食指在两人眼前左右晃动,表示不赞同,“大人还没有说,当年的事情,你有没有想起来?” 宋随眉眼深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的肌理。 这便解释得通了。 难怪她今日要与他一起下山,路上又频频望向他,为了帮他,大庭广众之下还邀他回家。 原是将他认成了救命恩人。 只是那人与他戴着一样的玉佩? 想到这里,宋随的右眼倏地跳了一跳,下颌紧绷,无端升起股不加掩饰的戾气。 他本不想随意认下别人的情分,但若那人是他,那就另当别论了。 莫春羽时刻关注着这一头,见宋随眉目愈发沉敛,只觉得大事不妙。 他们好不容易才有了住的地方,到时候可别被人给赶出去了,于是出声问道:“大人,您来看看我将这些案卷放这儿行么?” 宋随没搭理他,反而继续对上梁雁充满希冀的目光,松了眉目,缓缓道:“梁姑娘如今没事便好。” 所以当年救她的那个小公子真的是宋随! 得了想要的答案,梁雁朝着宋随弯起眼角,语调雀跃,“那宋大哥你先休息一会,我一会儿就让人给你们送吃食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招呼盈双往外走,脚步十分轻快。 丝毫不考虑身后被她这声‘宋大哥’惊得说不出话来的三人。 莫春羽此时反应过来:“不对啊,十四年前的上元节,大人还病得下不来床,怎么可能下水去救她?您该不会是在冒充别人的救命恩人吧!” 时雨上前捂住他的嘴,“小点声。” “梁家的这座宅子,正是谢彦名下的私产,他急匆匆将宅子卖出去,定然有蹊跷。大人出此下策,不过是为了查清事情真相。” “昨夜我提醒她那歹徒左手有伤,她抬起银簪刺其左臂,得以脱身。这不算救命之恩?” 那一头拉扯着的两人动作顿住。 “不算吧,毕竟梁小姐说了是她自己挣脱的控制”,莫春羽拉开时雨的手,“大人充其量算个好心的路人。” 宋随又看向时雨,时雨看到宋随称得上困惑的表情,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虚虚答道:“属下觉得算,毕竟若是没有大人的提醒,梁小姐也无法独自脱身。” 这……怎么每次他都一个人站一边? 莫春羽郁闷地拉开凳子坐下,想起另一件事,“对了大人,昨夜的信究竟是谁送的?是范家的人?” 宋随从袖口掏出那张跟着信鸽送来的纸条,小心摊开放在桌面上。 纸条上的字迹娟秀清丽,像是姑娘家写的。 “昨夜去找范嘉甫时,他可有什么异样?”宋随看向时雨。 时雨道:“属下找到他时,他正听说自家派去谢府守着的人被关了起来,准备亲自去阻止他们出殡。 属下拿了鸽子找他,他说他不治鸽子,属下便与他说,这鸽子与她女儿的死有关系,他这才收下鸽子,答复说一定将鸽子救活。” 莫春羽接道:“那这么说来,信并不是范家送的。那还有谁呢?” 毕竟除了范家以外,所有人都默认范云岚之死是一场意外。 既然救治那鸽子还需要时间,便只能先看看其他线索了。 “昨夜捉到的那个黑衣人,好好看着,别让他死了。” “是。” 谢府,灵堂中被人新放进一块牌位。 下方的蒲团上,谢彦一只腿踩在上面,脚边是刚刚从身上脱下的白布,此时被揉作一团,随意堆在角落。 “昨夜派去的人为何还没有消息?” “公子,那人被宋随捉了,现如今正关押在了大理寺的地牢里。其他人带回消息来,说是昨夜有人用信鸽传信给宋随,那鸽子虽被我们的人一箭射死,但信还是落入了宋随手中。” “信上写的什么?” “小人不知。” 谢彦冷笑一声:“还能是什么,定是他们范家趁着闹我灵堂的功夫,送信去与宋随那里说范云岚的事。 范家揪着范云岚的死不放,一口咬定她不是意外死亡,而是我们谢家害死的,可他们又找不出什么证据。 如今灵堂也闹了,尸体也葬了,满上京城,除了宋随那个油盐不进的,还有谁会搭理他们? 即便是他们找到宋随那里,没有证据,也翻不出大浪。” 供桌下的铜盆里正烧着纸钱,火焰熊熊,蹿起又落下,似是在反抗什么。 谢彦走到那铜盆前,蹲下身,将里头烧了一半的纸钱一把拖出来,扔在地面上,用脚狠狠踩灭。 “既然不喜欢,那就别要了。” 屋外有风吹起灵堂的白幡,这风也从地面卷过,带起那一张张烧了一半的纸钱,往外扬去。 一旁的侍从不敢抬头,躬身维持着一开始的姿势,等着他吩咐。 “这几日那姓宋的必然疲于处理老宅被烧的事,你趁此机会把地牢里的那个处理掉。我就不信这事儿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前几日范家来闹时,他只顾着造势演戏。 还好有人提点他注意大理寺这边的动静,原来那范家人也不是蠢的,想来这几日接二连三地来谢家,只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好暗中去大理寺勾结宋随。 不过他们即便是找到宋随又能如何? 宋悯德当年的确风光,不过再怎么厉害,如今也不过是个退了位窝缩在江宁养病的老东西。 而他的靠山……想到这里,谢彦勾起唇角,在瘦削惨白的脸上露出道诡异的笑。 如今烧了宋随一间老宅,也是在警告他,他谢彦一家,宋随区区一个大理寺的少卿,还没资格动。 谢彦拍拍袖角上的灰,往灵堂外走去,“再找个身形和我差不多的下人,跪在这儿。” 那侍从终于抬头,回道:“是。” 第6章 梁雁从西院回来后,眉眼弯弯,脸上一直挂着笑。她头上的步摇也随着轻快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足见其心情之愉悦。 回了屋子,她便让盈双铺好纸笔,开始想着要给屋子里添置些什么新的东西。 尤其是宋随那间屋子。 人海茫茫,离开江宁之时,她原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少时那个救命恩人了,却没想到才来上京没多久就见着了,更没想到自己还能有机会偿还他。 梁雁托着下巴,一双杏眼中闪过几抹亮色,心想着这几日,她一定要好好打听打听他的喜好,将他招待仔细了。 衣食住行,都要无微不至才好。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6节 “小姐,那位宋大人从前当真救过你?”盈双跟着在一旁研墨,不同于梁雁的兴致勃勃,她从西院回来后脸色倒是闷闷的。 “当真,比真金还真。” 梁雁十分肯定地点头,这事情于她而言十分重要,她绝不可能搞错。 “那小姐要和老爷夫人说这事吗?” 梁雁垂眸思索了片刻才道:“不了,因我多年前落水的事,爹娘心里一直有疙瘩,总觉得亏欠了我许多。如今事情都过去好多年了,我就不再旧事重提,免得又勾起他们的愧疚来。” 那次上元节落水以后,梁雁生了好大一场病,养了大半年才好得差不多,后来还落得个晕水的毛病。 这毛病十分稀奇,只要一靠近河岸边,瞧见那或流淌或沉寂的河水,她便会止不住头晕目眩,脑袋发热。 而梁雁落水的事情是梁恒理亏,弟弟多年来一直给他寄钱,每一次寄来的银两都不少,足见是他们夫妻俩省吃俭用留出来的。 只盼着他能好好照看自己的女儿,所以那事情发生以后他虽好好惩戒了儿女一番,却也一直没敢将真相告诉梁昭。 还是后来梁昭来江宁看梁雁时,发现她晕水的毛病,旁敲侧击的,这才知道从前的事情。 梁昭那时候极生气,梁雁从未见过他发那么大的火,一言未发的,连夜将她带回了墨县。 而从那之后,梁昭与梁恒也再没了联系。 “也是,反正经了昨夜的事,老爷本来也是把宋大人当救命恩人的。” 两人谈话间,梁雁很快就写完了一张单子,她把笔放下,托着下巴望着盈双,问道:“盈双,你是从几时开始跟着我的?” 盈双伸出手,两只手张开,在她眼前比划道:“奴婢是小姐来墨县以后不久,老爷见奴婢家中兄弟姐妹众多,不忍爹娘将我卖去别处,这才花了银子将奴婢买下的。那时候奴婢十岁,和小姐一般大,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她继续问:“那你觉得,如今的我和从前的我相比,有什么变化么?” 盈双笑道:“小姐比小时候更开朗了,也比从前爱笑了,性子虽有些变化,但懂事善良,纯真烂漫的心还是和从前一样的。” 梁雁嗔笑了一声,这丫头还以为自己让她在这儿给自己拍马屁呢。 她略一沉吟,喃喃道:“你觉得我变得更开朗了,更爱笑了,那是因为……” “因为老爷夫人疼爱您,因为墨县民风淳朴,乡邻友睦,因为您有了我和碧流两个玩伴……” 盈双的话慢慢在耳边响起,不无道理,梁雁听着却不自觉拧了眉。 她不禁在想,那宋随变成如今这样沉默冷淡,不苟言笑的模样,难道是因为这些年……他过得不好么? 可父亲说过,他是宋尚书的独子,一家人为了好好照顾他,辞官还乡,如今他自己也年少有为,在上京闯出了一片天地。 按理来说,应当不至于过得不好吧……这么想着,心中竟隐隐多了几分好奇。 “小姐,盈双,你们回来了”,碧流走进屋子里,方才进门时听人说小姐他们昨夜在积云寺遇到了歹人,便连忙赶了回来看看,“小姐没伤着吧?” 碧流是梁雁的另一个丫环,是梁昭带梁雁回墨县时,在江宁买下的。年纪比盈双要大些,故而性子也稳重些,昨日便留了她在家照看。 梁雁冲她摆手:“我没事。” 接着将手里写好的单子递给碧流道:“碧流,一会你不忙的时候帮我去把单子上的东西买回来,可能有些多,你叫上两个小厮一起去。对了还有你之前给我买的香膏,也再买两盒。” 盈双有些好奇:“小姐上回不是还说那梅花味闻着有些奇怪,用完这盒就不买了么。” “现在用久了觉得也挺好闻的。” 碧流接过纸张,望着上面写的的纸张笔墨,茶盏被褥,花草盆栽,纳闷道:“这些东西我们先前不是买过一回么?” 盈双伸手去推她:“哎呀,西院来了位贵客,是小姐小时候的救命恩人,你只管买就行了。” “我方才从外头回来时听说了,是大理寺的宋大人?”碧流这才将单子妥帖地收起来,心不在焉的模样。 盈双点头:“消息真灵通!” 碧流犹豫了半晌,还是开了口:“小姐,我今日上街采买东西,听了些传言。” 梁雁也看过来,好奇道:“什么传言?” “是关于宋大人的。” 平日里还未见过她这般纠结尴尬的模样,梁雁催道:“你倒是说呀,怎么吞吞吐吐的。” 碧流轻轻叹了口气,这才继续道:“我听说,宋大人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小时候重病,后来自己好了,父母却病了。 才进大理寺没多久,大理寺卿徐行大人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前不久也病倒了。 徐大人病倒后,大理寺的事务便交由了他一人。你们说这事情有这么巧么,那徐大人的病是不是跟宋大人有关? 若真是这样,足见宋大人是个多么心思深沉,心狠手辣的人了。 而且据说在大理寺,他审讯的手法是最最狠辣的,那些个犯人宁愿自我了结,也不愿落到他手里。” 见梁雁抿着唇没说话,她又提着一口气道:“他们都说是因为他这个人过于暴虐狠厉,手上沾了太多血,所以与他相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我本来也不信这个,可是小姐你看,这好端端的,他家的宅子怎么就烧了呢,莫非他真是命中带煞?” 碧流从小就胆子小,偏又耳根子软,别人说什么她都信,她蹲下身抓着梁雁的手,“小姐,虽说他救过您的性命,可那也是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了,不如让老爷给他送些银钱以示感谢,或是咱们再找个客栈什么的给他们住。” 梁雁摇头:“可今日他就那么站在街上,根本没人愿意帮他,那些客栈也不愿收留他们。” 碧流的脸皱得更厉害了,“小姐,他们上京人都不愿收留他们,那肯定是有道理的,咱们人生地不熟的,还是不要惹麻烦了。” 盈双本就对那宋随没什么好印象,总觉得他阴恻恻的,又不爱说话,心里不知在打着什么算盘。 于是也开口道:“小姐,不如我们跟老爷夫人商量商量。” 碧流说得有鼻子有眼,可梁雁不信宋随是那样的人。 “碧流,盈双,我不信什么天煞孤星的说法,他的父母病了,他比谁都难过,为何要给他冠上这样恶毒的名头呢? 我们不能因为几句流言蜚语就给人定下死罪吧,再说了,他从前给我的可是救命的恩情,我若连匀个院子让他避一避都做不到的话,那岂不是有些白眼狼了。” 她继续拉着两个丫环的手安慰道:“而且啊,爹爹是什么人你们还不知道吗? 他若知晓他女儿的救命恩人被人传言至此,别说把人送走了,怕是还要多留他几日。” “还有你刚刚说的什么行事狠辣,我倒是觉得这未必是值得诟病的缺点。 宋大人在大理寺办事,他若不狠辣决绝一些,那那些被残害的百姓,又有谁来为他们讨回公道呢?” 流言猛于虎,碧流从未见过宋随,听了这样的传言自然就会觉得他不是好人。 究竟是谁,想到用这种方式来败坏他的名声呢? 两个丫环自小就跟在她身边的,一个沉稳,一个跳脱。性子虽不同,但好在都十分听话。 听她这么一番话讲下来,也不再去纠结什么‘煞星’之类的传言了,几人开始讨论起一会的吃食来。 讲到激动处,从屋外还能听见主仆三人的嬉笑声。 莫春羽站在门口,表情怔愣。 初见梁雁,还以为她只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娇小姐,和刘尚书家的,谢侍郎家的一样,没什么差别。 直到方才听她开解丫环的一番话,他才彻底对她改观。这姑娘的气度,眼界还有那副难得可贵的同理心,确实是世间少有。 人家这般以诚相待,他们却冒领她救命恩人的身份,这让他不禁有些羞愧。 莫春羽一开始是饿得不行,梁雁说好要送饭来却一直没来,他本想来问问她厨房在哪里。 现下听了这些,门也不好意思敲了,只能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第7章 天幕转灰,三两颗星子零星地点缀在天幕中,拥着一轮弯月高高悬起,落下银霜一样的清辉,将小小院落笼罩其中。 梁雁从小厨房提着点心出来,进了东院去看望母亲。 像是知道她要来,屋门半敞着,露出半室光影。 孔令珊穿着件玉白色暗花中衣,长发垂落,面容素白,虽见病态但仍不掩娟秀妍丽的原貌。 梁雁的模样,大概是像了孔令姗多一些,不过眉眼处要更添几分机灵气儿。 她半靠在床边,梁昭在一旁给她喂粥。 孔令珊看她一眼,语气嗔怪:“回来一天了,没良心的终于知道来看我了。” 昨日去积云寺前,她还吃不下东西,今日已能起身进食看来是好多了。 梁雁笑着凑上来:“爹爹早间遣了人跟我说您身体好多了,我才先去忙了别的事情。” 孔令珊拉过梁雁的手,眉眼处透着慈爱,“那位客人安置好了?” 梁雁点头,“屋子里还少些东西,我已经让碧流去置办了。” “咱们来上京也快半月了,这宅子买来也没来得及添置新的东西,正好趁此机会你看看你屋子里缺些什么,也一并买回来。若是缺钱,只管找你娘要。” 见孔令珊喝下了一大碗粥,梁昭心情颇好。 听了这话,梁雁却有几分惊疑:“什么?这宅子是买的,不是租的啊?家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钱了?” 孔令珊用帕子掩着唇笑道:“从前在墨县时不是与你说过,家里日子过好了,叫你花钱不必再顾忌,还给你添了许多零花钱,你忘了?” “我以为你们是唬我的。” 那些零花钱她也不敢大手大脚地用,一份份地攒着。 “傻丫头,墨县的茶叶品质上乘,这些年,你娘一直在找茶商来墨县,帮着将茶叶卖出去。 日子久了,墨县的云前茶也有了些名气,上京就有不少达官显贵喜好喝这个呢。 所以县里许多百姓也靠着这茶叶生意过上了好日子。” 孔令珊嫁给梁昭之前,家里是从商的,后来与梁昭成婚后,便跟着他去了墨县,也没了做生意的机会,这手艺就一直闲置着。 直到一次机缘巧合,她与梁昭帮着村民收茶,村民们送了一些茶叶来,她这才动起了做茶叶生意的念头。 梁雁只知父母日夜忙碌,却不知其中的详细。 “况且卖宅子给我们的中间人说,原主人家中出了意外,急需用钱,着急脱手,价格便也便宜了许多。 我和你娘瞧着价钱合适,想着你如今也大了,咱们在京中要有一块立足之地,日后你若是嫁人,也不会被夫家瞧不起。” 孔令珊伸手拍过梁昭,示意他不必再多说,“雁雁,去匣子里拿五百两银票吧,缺些什么只管买,不必太看重价钱。” 其实梁雁自己手里也存了不少,只是她想到今日宋家的屋子烧成那样,修缮起来,少不了要花些钱的。 也不知宋随能否拿出那么多钱来?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7节 她于是走到那钱匣子前,从里头掏出来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妥帖收在手心,朝两人略一福身,笑道:“多谢爹娘慷慨,那我就不打扰爹娘休息啦。” 看着梁雁离开的背影,孔令珊不禁道:“小没良心的,拿了钱就跑了。” 梁昭轻叹口气:“她若是能这么一直开心快乐就好了。之前若不是跟着咱们在墨县,也不至于耽误了她。 还有从前将她寄养在江宁,本想着是为她好,没想到反倒让她受了委屈。” “夫君,不要太过自责。你该这么想,好在她小时候在江宁启了蒙,回了墨县虽没有学堂上,也能自己看些闲书,懂些道理。 周围虽没有与她年纪相仿的朋友,但还好有两个丫环能陪着她,我们白日里虽忙,但总也能抽些时间陪她。 如今她出落得这样漂亮水灵,活泼开朗,已是很好了。我只是担心,她如今已经十九岁了,不知这两年能否在京中为她相看一户好人家,保她后半辈子无忧无虑。” “夫人放心,这事情包在我身上,再过些时日,等我在京中站稳脚跟,再多方打听打听,一定替女儿觅得良配。” “你可千万要上心。” “那是自然。” * 上京城南北街是城中最为热闹繁华之处,北街街东边有一处高门大户,冷白色的月光悠悠撒落,朱红色的府门便镀上一层朦胧影。 清风拂过,院子里弥漫着清雅淡然的梅花香气。 刘莹雪带着丫环,拎着食盒从屋子里往外走,一只脚刚踏出门,便被刘裕显逮个正着。 “三更半夜,你这是又要去哪里啊?” 见了来人,刘莹雪面色坦然:“爹,我备了些吃食,想去大理寺看看随表哥。” 刘裕显粗黑的眉毛狠狠上跳,将人推了进去,“且不说今日大理寺休沐,你去了也找不着人。 先说说你前些时日日日去找他,他可有正眼瞧过你。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能不能矜持一些?” “今日休沐?那我去宋府找他。” 说着她又往外头走,刘裕显一把拉住她的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们宋家的老宅,今日被人烧了,你现在去宋府,那可真是名副其实地碰一鼻子灰!” “好端端的,怎么宅子还被烧了,他现在在哪啊,人有没有事啊?” “那还不是他宋随平日里行事高调张扬,丝毫不顾及旁人脸面,树敌太多。 我早说过,他非你良配。 不过就是长得稍稍过得去,论起脾气人品来,跟谢侍郎家的谢允差远了。 再说说他那名声,更是臭得不行。” 刘莹雪不以为意,“谢允不过是个庶子,如何与我相配?” 她如今只想知道宋随究竟在哪儿,“爹,其实关于随表哥的传言,是我散播出去的。 所以我才不在意他的名声,你就快告诉我他人在哪吧。” “你你你……为何要这样做啊!?你堂堂工部尚书的独女,上京城数一数二的才女,芳名远播,怎么能做这等下三滥的事?” 她为何要这样做?刘莹雪忽然想起自己与宋随初见时的场景。 刘莹雪一年前随父亲参加宫宴,那日父亲醉酒,等参加宴会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还在厢房醒酒,未曾醒来。 她便也在一旁等着,也是那时,初见宋随。 宋随跟在皇帝身边,穿一身拓落的浅青色锦衣,长身玉立,眉目深深,远看如月下仙人。 他从缤纷烂漫的花园穿行而过,恍惚间叫看的人迷了眼。 宋随几乎不出席这样的宴会场合,是以,寻常人难以得见其样貌人品。 但那晚就是叫刘莹雪瞧见了。她不仅瞧见了,还心下怦然,想找人分享这股无名悸动,又害怕让人瞧见了这个宝贝,引来觊觎。 便想了这样的法子。 传他样貌丑陋,传他人品低劣,传他命中带煞,这样便没有人敢接近他。 而她这时候出现,告诉他,她根本不介意这些,她愿意关心他,陪伴他。 她想,那他一定会对自己死心塌地。 刘莹雪笑笑,眉目张扬锐利,“他必须是我的,爹若不告诉女儿他在哪里,女儿便自己去问。” “你……你让为父好生失望!”刘裕显动了怒,拂袖甩门离去。 这个被迷了眼遭了失心疯的疯丫头,就让她去找宋随好了。 宋随那样的人,面冷心黑,嘴毒心狠,她莫不是以为她这些雕虫小技能糊弄得过他? 哼,等到时候撞得头破血流她就会后悔没有听自己的话了。 第8章 宋随搬入梁宅的第二日,天气不错,午后湛蓝湛蓝的天空上铺满大朵大朵的白云。 冬阳也柔暖,透寒的微风习习拂过,让昏昏欲睡的脑袋有片刻清醒。 梁雁用过午饭后便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昨日领了宋随几人去西院后,听说他们才稍稍安置好,便又出门去了。 是以梁雁后头也还没来得及再去看他。 这会听见盈双禀报说宋随他们回来了,便起身叫了几个小厮把昨日买的东西和后厨备的糕点送去。 宋随正在桌案上写着什么,莫春羽在一旁研磨,时雨不知去了哪里。 梁雁拎着食盒,笑意盈盈地停在门口,霞色的裙衫微微透光,随她步履款款扬起,背后洒落一大片日光。 她抬手敲敲门上的横木,缓声道:“宋大哥,莫侍卫,听说你们这两日都没怎么吃东西,我带了些糕点来给你们尝尝。” 日光温暖热烈,莫春羽不自觉眯了眯眼,‘啪嗒’一声放下手里的墨条,快步迎上来,语气很是雀跃:“梁小姐请进!” 他动静颇大,宋随长眉微拧,嫌弃地看向桌子上被他丢在一旁的墨条,有几滴墨汁顺带着溅到了他手背上。 梁雁也有些奇怪地看向莫春羽,他昨日见她时可不是这般,今日是否有些过分热情了? 这倒是叫她不知所措,难不成是想吃她手里的糕点呢? 梁雁想着,一边走近,一边拉开食盒,取出最上面的一层递给他,“你尝尝。” “我也有啊!”他果然飞快接过,拾起一个塞进嘴里,含糊道:“真香!” 梁雁捧着剩下的糕点,放在宋随手边。 他依旧八风不动地坐着,手下不停,写着案卷记录,只是神色隐隐透着些不耐烦。 梁雁也不恼,笑着说:“宋大哥,你若是写饿了便吃一点,我们家的厨子是从江宁带来的,他的手艺可好了”,接着便让院里的小厮进来,将屋中的一些旧的陈设摆件撤下来。旧的木几,小塌,桌椅,书架……她一一喊了人往外搬,磕磕碰碰的,发出不小的声响。 一会功夫,屋子里头便换了个遍,跟新的一般。 莫春羽抬手挥了挥扬起的灰尘,叹道:“梁小姐,您也太客气了,原来那样我们大人也能住的。” 有时候在衙署办案,时间紧急时,他家大人都是在阁里那张矮塌上将就睡的。那塌上什么也没有,硬邦邦的,万不得已的时候,宋随也睡得好好的。如今被人家这样仔细照顾着,到时候又去过那敷衍日子,也不知他是否习惯得了。 盈双这时候从外头走进来,对着屋里道:“小姐,府里来了人,说是要找宋大人。” 宋随笔尖一顿,缓缓抬头,半张脸沐浴在日光里。淡金色的阳光照得他眉眼愈发清透,也悄无声息抹去他几分冷硬,只是声音依旧无波无澜,似从冷水里过了一趟。 他问:“谁?” 盈双回道:“是一个姑娘,看样子挺着急的,您去看看吧。” 宋随皱了皱眉,闻言将笔放下,跟着盈双往前厅走。 莫春羽和梁雁对视一眼,也纷纷跟上。 几人到了前厅,果然见一个女子等在那儿,身边只跟着个丫环。那女子披着件白狐皮外袍,底下露出宝蓝色繁花云锦的裙摆,面容清贵高冷,容色不俗。 见了宋随,提裙款步而来,裙角散开如水面漾起的波纹。 刘莹雪脸上焦急,一双秀丽的柳叶眼里满是不安,她声音关切,连忙问他:“随表哥,听闻宋宅失火,你可有被伤着。” 宋随拧起眉,往后退一大步,“你找我有事?” “亲戚?”梁雁停在离两人五步远的地方,抱着手好奇道。 莫春羽站在她身边,一手端着糕点盘子,一手捏起里头最后一块米糕塞进嘴里:“那位是工部刘尚书家的小姐,刘小姐的表姑的堂妹的表嫂的表侄女的表姐曾经和我家夫人的堂妹的表姐的表姑义结过金兰。” 莫春羽说完这一句,差点噎得背过气去。 梁雁瞪大了眼:“哈?” 这样也行? 刘莹雪追在他身后也有年余了,对宋随这般态度早见怪不怪,耐心道:“表哥不必同我见外,我只是担心你,想来看看你。你若暂时无处可去,不如先去我家,也好过劳烦不相干的人……” “刘莹雪,我同你说最后一遍。我与你父亲同朝为官,你若不想让我把事情做得太难看,以后就收起你那表哥表妹的一套,我家不缺亲戚。” 宋随这声可不小,屋子里几个人听得一清二楚,一时间大气不敢喘。梁雁早知他如今的脾性与从前大不相同,但也没想到会是这般冷漠无情,他这是丝毫不打算给人家姑娘留面子啊。 刘莹雪被反了这么一句,心下委屈,眼里立马蓄起泪,上前一步挡住他要离开的脚步,“上京城中愿意与我家说亲的男子有许多,有家世比你显赫的,有脾气比你温良的,但我从未正眼瞧过他们。自从那次宫宴相遇,我早就认定了你,可你为何如此心狠,我都追在你身后一年多了,便是块石头也该热了。” “你愿意找谁就找谁去。” 刘莹雪拉住他不让他走,两行泪已然淌了下来,瞧着十分可怜。 “我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未有人这样对过我。” 宋随脸上露出倦色,似乎与她再多说一句都厌烦,于是转头看向一边看着热闹的梁雁,幽幽道:“你方才说有处学问不懂,要找我请教?” 梁雁对上他的眼,面露惑色,又转头往四周看了看,才确定是在与她说话。 “我没……” “走吧。” 宋随扯出手,一步跨过刘莹雪,顺手拉起梁雁的袖子便往西院走去。 莫春羽拍了拍胸脯,好不容易将那米糕顺下去,朝着刘莹雪安慰了一句:“刘小姐,您早些回去,我也去忙了。” 说罢也赶忙跟上前头那两人。 前厅里很快便只剩下刘莹雪主仆俩。 刘莹雪伸手揩去脸上滑落的泪珠,神情从刚才的柔弱可怜中恢复回来。她等了宋随一年,却从未得他正眼相看,可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丫头,与他相识不过数日,两人之间的关系竟比她与宋随还要亲密。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8节 她得探探这人的底细,于是垂眼吩咐身边的丫环道:“回府里写一份明日赏梅会的请柬,写上梁雁的名字,拿过来,我在这里等你。” 语气冰冷无波,丝毫不见方才的小女儿情态。 丫环道了声是,便匆匆回府去了。 梁雁被宋随拉着又往西院走。 那晚从积云寺回来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离得这么近。 梁雁看向腕间抓着自己的手,手掌宽大,轻而易举就将自己的手腕包裹住,还有些许的热意透过衣料传过来。 她觉得有些怪,宋随这人分明冷冰冰的,听父亲说他身体也不好。可靠近的时候又觉得,他分明是热的,强健有力的很。 也就是这份热意,让她觉得他与记忆中那个温言轻语的小公子又重合在一起。 她不自觉地笑了笑,由他拉着,两人虽未言语,但步调一致,像是相识已久,相携着往西院去。 回屋后,宋随随即放开她,从书架上随手拿了本书递过去,扔下一句:“随便看看”,接着便继续坐下又写起了记录。 梁雁接过书,在一旁坐下,还真就乖乖看起书来。 窗外日头渐斜,院中偶有鸟雀清啼,仍显静谧安宁。 宋随转了转手腕,写完了案卷记录后又开始给宋悯德写信。 老宅着火的事情应该很快就会传到父亲耳朵里,他觉得有必要先写信与他简单说说。 笔尖微动,写到自己暂住梁家时,他不想叫宋悯德担心,便提笔补了一句“梁御史谦恭有礼,其家眷-”写到这里,他手上的笔顿住,似是在思考措词。 于是不自觉偏头往右侧看去。 梁雁倒是老实本分地在看书,只见她一只手拿着块米糕,另一只手拿着墨条,米糕往嘴里送一口,那墨条便跟着转一圈。三四圈过后,还要空出一只手来翻书,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终于在她伸手拿起最后一块糕点时,宋随忍不住出声:“你中午没吃饭么?” “嗯?”她抬起头,眼神懵然,右腮耸起,声音含糊。 宋随忽然觉得自己多此一问:“算了,你继续看吧。” 接着在信纸上落下‘礼貌周到’四个字,只是写这几个字的时候眉头锁着,好像对这个用词依旧不太满意。 第9章 莫春羽路上耽误了一会,回来时,两人安静和谐地坐在书桌前各干各的。 这画面真就挺稀奇的。 见莫春羽回来,宋随问他:“她走了么?” 莫春羽摇头,走进来,笑道:“梁小姐在看什么?” 梁雁翻开封面,指了指书皮上的几个字,大声道:“折-狱-龟-鉴。” 莫春羽随即竖起拇指:“梁小姐了不得,这书很难懂的。” “的确晦涩,比如这句‘为生者权,为死者言’是何意?死人怎么能说话呢?”她翻开自己方才看到的位置,语气不解。 宋随声音淡淡:“人死口闭,但未必不能言。” “可嘴巴闭上了,还能用哪里说话呢?”梁雁问完便用书挡着唇,一双眼睛眨了眨,看向宋随。 他转过笔杆,抵着书册边缘,把书从她脸上按了下来,幽幽道:“你可是饿了?” 梁雁惊呼:“你怎么知道?” 宋随继续用笔杆指指空落落的糕点盘子,“说话也不一定非得用嘴。” 他有些无语,看看眼前的这份糕点,说是送来给他吃的,结果自己吃了个干净。尽管他也不是多想吃这糕点,但是梁雁此种行为,他觉得多少有点不太礼貌。 “原来如此”,梁雁恍然,在这待了这么久,她的确饿了。于是抬头看了眼屋外的天色,天色昏黄,已近傍晚,她缓缓合上书道:“时候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宋随伸手按住她的书页,骨肉停匀的手上横着青色的脉络,指尖离她的手不过半寸,有浅浅的热意传来,他不动声色:“你再坐一会。” “莫春羽,再去看看她走了没有。” 莫春羽幽幽叹了口气,尽管他才从前厅回来还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但宋随说啥是啥吧。 “得嘞”,莫春羽说罢稍一扬头发,便大步迈出门去。 书桌旁的小窗开着,外头夕阳余晖投射进来,光晕是金色的。 院里的梅花大概是快要开了,沐浴在淡金色的余晖里,姿态舒展,空气中也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清香。 梁雁只得又坐回去,这书看着其实没多大意思,她撑着下巴,悄悄抬眼打量起宋随来。 融融余晖之中,只见他长眉如墨,目似寒星,鼻梁高直,如春夜飞瀑倾泄而下。 她暗自腹诽,难怪关系那么远的表妹也能找上门来,当真是美色误人。 欣赏着赏心悦目的美男子,闻着院里淡淡浮动的暗香,她竟无端觉得这片刻时光颇有几分祥和安宁,于是托着腮,渐渐睡了过去。 身边传来清浅均匀的呼吸声,宋随终于忍不住又看过去。 见那人窝在肘窝里,露出小半张脸来,睡得安静香甜。 他不由皱眉,能吃能睡,这人莫不是属猪的。 不知过了多久,莫春羽折返回来,还未进门遍喊道:“大人,她走了。” 梁雁惊醒,睁开眼坐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脸上被压上一道红印子。 “那我也该走了。” “梁小姐,我送送你”,莫春羽热情地迎上来,两人相视一笑,一起出了门。 宋随看向桌上被压皱的书和吃得精光的糕点,伸手捏了捏眉心。 两人走后,屋子里霎时间安静下来,空气里有家具散发的新木味道,气味舒缓,和淡淡的花香交织在一起,有股莫名的安神静气的力量。 他这才随意将屋子扫视了一番,里头的的床褥幔帐,茶具桌椅,无一不换了新的。 再看那些款式样子,也算是对他胃口,看来她对自己这个假的救命恩人,倒是十分上心。 只是不知若有朝一日,她知晓了真相,又当如何? 时雨不知何时回来了,他敲了敲门而后走进:“大人,那个人的确是谢彦派来的。” 宋随抖抖书上的糕饼残渣,面色有一些嫌弃,问道:“他肯开口了?” “也不算是他说的,是有人来灭口,属下寻着那人找到了关于谢彦的线索。” “那只鸽子如何了?” “范御医说他在尽力救治,他还让属下给大人带句话。他说,想必大人也知道他女儿的死事有蹊跷,既然有线索,望大人能替她翻案。 若能找出真正害死他女儿的凶手,这份大恩大德,他肝脑涂地,必将相报。” 宋随本就在查这个案子,他看向时雨,“你替我回他,若想要我帮他,先将事情闹大,我才好接手。” “是。” 莫春羽送完梁雁回来,听了两人的话,连忙道:“大人,谢家这浑水可不好蹚,再说了他们范家有冤情却不往上报,那肯定是没证据啊。” 时雨默默开口:“我们住进来就是为了找证据,大人一早就决定要蹚这浑水了,你不必再说这些。” 宋随眼帘下拉,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下颌冷凝紧收,似是隐忍怒气:“谢竟煊这个驸马做得委实划算,谢家这些年借着长公主的势,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却忘了他们这一路的繁华锦绣,是踩着别人的血上来的。” 窗外的天色渐暗,一点浅淡的黄昏余光笼在桌案前。 宋随虽站在那仅剩的一点光影里,可莫春羽总觉得,那光好似根本照不到他身上似的。 他脸上的表情冷沉,眉目深锁,像深山岩洞里的石头,又硬又冷。 他时常流露出那样的表情,每当这时候,莫春羽都不敢上前。 他十岁那年便进了宋家,服侍在宋随身边。 宋随小时候身体不好,听说有好几次都病得快要死过去。 莫春羽初次见他时,他就躺在床上,厚厚的床帷罩着,屋子里不进一丝风,满是苦涩的药味。 他隔着帘子与宋随说话,但宋随总是不理他。 有时候说上一两个时辰,他能简单回一句‘嗯’,便是非常难得了。 后来养了一两年,他终于渐渐好转起来。 老爷夫人也很开心,在江宁时,他们日日都要来看他,特别是夫人,若是哪日没见他,那一夜都不会回去休息。 毕竟失而复得,再珍视都不为过。 不过宋随总是不开心,他很少见他真正地笑过。 上一次见他笑,还是在老爷答应让他独自上京的时候。 他总觉得他心里像是藏了很大的事,但这样的事,大概是不可能与他说的。 莫春羽有时候也想着,若是能有个人能真正走进宋随心里,他是不是能活得松快些? * “小姐,你又在摆弄你这盆小绿植了。” 梁雁用帕子仔细擦着叶子,又撒上点水,上下左右看了看,这才满意地把它放下。 “这个啊,是宋大哥救我的时候送给我的,得我自己亲自照料。” 盈双:“知道了知道了,您都说了八百遍了,我们肯定不会动您的宝贝。” “小姐,今日来的那个刘小姐让人留了东西给你。” 碧流从外头进来,递给梁雁一张帖子,水墨梅花的底纹,很是精致。 梁雁打开帖子,上面写着她的名字。 “赏梅宴?” “那位刘小姐说他们刘府有一座梅园,每年都会举办一场赏梅宴邀请各家小姐和公子来赏梅。 她说小姐初来上京,想要邀你去参加宴会,和其他小姐们认识认识。” 梁雁推开帖子,“算了吧,人生地不熟的,懒得去。”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9节 再说了,那个刘表妹显然就是对宋随有意思,邀请她去参加什么宴会,其实就是想打听宋随的事情吧。 谈话间,外头传来熟悉的声音,“雁雁,还没睡呢?”梁昭从门口探了探头。 梁雁见状起身,“爹,我正准备睡了,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爹今日给你带了个东西回来。” 梁昭递过来一张帖子。 梁雁好奇地伸手接过,“这是什么?” 梁昭满眼希冀地看向她,“这是刘家明日赏梅宴的帖子。你成日闷在府里,想来无聊,不如去参加些宴会,交些朋友?” 第10章 刘家是书香门第,世代在朝中为官。 不过祖上虽有荣耀,到了刘裕显这一代时,人丁单薄凋零,族中入仕子弟更是只有刘裕显和刘裕隐兄弟俩。 刘裕显前头本是个芝麻大点的七品小官,恰逢前朝政权更迭,跟了长公主一派助新帝在夺嫡路上杀出重围。 新帝上位后,刘家一族便渐渐如日中天,有重回过往繁荣之迹。 如今举办赏梅宴的刘宅,便是新帝赐的。 传闻刘裕显极爱梅花,刘家起势后,各路官员时不时往这一边送些珍奇稀罕的梅花。 刘裕显为此特意打理了一大片花园来种植这些梅花。 每每冬日,刘家的梅花园便成了上京城中的一道独特风景。 后来刘莹雪到了要出阁的年纪,刘裕显便借着梅花宴的名头,邀请年轻世家的小姐公子前来相看。 午后,天色灰蒙,干燥的冷风从巷子里穿行而过,路上有堆积的落叶,马车行驶而过时,便打着卷儿荡开。 车辆停在刘府大门前,门口有丫环穿着新袄,立在一旁收取请帖。 梁昭将梁雁放下来,叮嘱道:“爹爹都打听过了,今日来的都是与你年纪差不多的公子小姐。 刘尚书家的女儿听说更是知书达理,素有才女之名,你不要拘谨,多走动走动,与大家混个脸熟。等晚些时候爹爹事情办完了,便来接你。” 梁雁知晓他千方百计让自己来参加这梅花宴多半是为了日后好为自己相看人家。 墨县地方小,与她年龄相仿、家境过得去,人品又相当的男子几乎寻不着,所以她的婚事便一直耽搁着。 梁雁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于是点头道:“我知道了,爹安心去办事吧。” 两人道别后,她领着盈双走进刘府。 尚书家的府邸修得的确气派,朱红色的牌匾,上头的题字遒劲有力,门旁一左一右立着两道石狮子,气势恢宏。 梁雁顺着门口的青阶而上,将手里的帖子递了出去。 丫环收了帖子,翻开瞧了瞧,又偷偷打量了两人一眼,这才笑着将人引了进去。 许是人手不够,她们并未领着人入席,只是指了指前面的小径,叫两人沿着小路往里走。 梁雁与盈双信步往前,府里头的布置精细雅致,松柏落雪,青砖含光。 院中布置有假山鱼塘,小径错落,横纵交替,没人领着,两人绕来绕去的便迷了路。 “小姐,我们该不会是走错了吧,这一路上都没什么人。” “是不太对,我们往前看看,找个人问问路。” 两人走到一处院落厅堂前,梁雁在厅堂外环顾了一圈,并未见着什么人。 于是又退出来,绕着墙根,往前头有人声的地方走去。 拐角僻静处有座小屋,窗扇被叉竿撑起,开了一道小缝。 她似乎听见里头隐隐有翻书的声音,于是抬手轻抵着那块窗扇,往上又撑开一小片。 屋子里只摆放着一张书桌,四面的墙上摞满了书。 书桌前是个年轻的公子,正半伏在桌面上提着笔抄录着什么。 那公子穿着一身月白色素面直裰,头发高高束起,一丝不苟地挽在发冠里。 抄书时表情专注认真,并未注意到梁雁打量的目光。 梁雁见状敲了敲窗沿,那人闻声才抬起头朝窗边望过来。 她这才看清楚他的模样,面容如玉,眉眼深邃却拢着淡淡愁绪,不经意的一抬眼好似微风吹皱湖面,泛起波澜。 他放下手中的笔,动作温雅,语气柔缓:“姑娘有何事?” 一举一动,像画一样。 梁雁扶着窗扇,有些不好意思:“公子,我是今日来参加赏梅宴的,前院没有人,我就找到这儿来了。我想问问,你可知道宴席该往哪里走?” “姑娘稍等。” 他从房里出来,梁雁见状跟上去,见他随手将门关上,“我正好要去取个东西,我带姑娘去吧。” 梁雁笑着点头,“麻烦公子了。” “这几日天气冷,刘府的梅花已开了大半”,两人一边往前走,路过厨房时,梁雁听人喊了他一声“韩修撰”。 韩明见她面露疑惑,便开口介绍道:“我是翰林院的修撰,名唤韩明。今日赏梅,按照惯例,宴席前要开办一段诗会。 刘尚书请了我的老师辜清章来主持,不过老师今日有事,便由我替他来。” “我叫梁雁。”梁雁抬手指了指自己。 动作间,衣领上的两团白绒毛被风吹起,扬到她下巴上,还没等她伸手摘下,又翻了个面,直直盖到了眼睛上。 一只手擦过她的发顶,毛领被掀开。 头顶传来韩明的声音,清润盈耳,“梁雁姑娘,走里边吧。” 他往后退了半步,让出位置来,唇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意。 那模样落在梁雁眼里,好似拨开碎雪,得见晨光。 “谢谢。”梁雁靠着墙根走了一步,等她站好了,他才跟上来,两人继续往宴席的方向走去。 只是这一回,再也没什么风了。 设宴之处在梅园的倚梅亭,那亭子修得宽敞阔气,其实更像间四面无墙的屋子。 天气严寒,在院中赏梅的确雅兴,但总归是有些冷的。 于是刘家便将席位设在亭中,四面用厚帐围起,里头生起炭火。 公子小姐们隔着幔帐,闻着梅香,看着亭外影影绰绰的梅花花影,在里头吟诗作对,这便是所谓的赏梅了。 韩明领着梁雁在椅梅亭外停下,“梁姑娘,宴席处到了。诗会尚未开始,我还需要去准备些东西,就不送你进去了。” 梁雁朝他略一福身:“今日多谢了,韩修撰去忙吧。” 韩明走后,梁雁走上两三级台阶,进了椅梅亭。 她来的算早,里头三三两两坐了些人,都是结伴而来,有说有笑。她沿着幔帐往里,找了个僻静的靠边窗的角落坐下。 她是个生面孔,虽然极力低调着了,但仍是有一些目光落在她身上。 在墨县时,从未有过这样的场面,她难免有些局促,于是转过头看向外头,假装赏起梅来。 她坐的这处是角落,没有幔子围过来,只有扇窗子,窗子大开着,显着外头的景色。 梅花枝条苍劲,舒展聚拢各有姿态。 点点白梅萦绕枝头,幽幽冷香沁人心脾,有风吹起时,花蕊便轻颤,添上几分俏皮。 “梁小姐来了,听闻你从小在墨县长大,初来上京想必有诸多不便之处,我昨日给你帖子时还担心你怕生不愿来呢。” 梁雁闻声回头,一位身着海棠红银纹绣花长裙的姑娘立在身后。 那女子临窗而立,身量高挑,腰肢纤细,繁复的群裾层叠着散开,眉目间颜色妍丽,红唇轻启,倒是好似朵俏丽海棠。 是刘莹雪。 第11章 昨日听父亲说过,刘莹雪是刘尚书家的小女儿,她出生那几年,正是刘家渐渐恢复繁荣的时候。 因此刘裕显对这个女儿从小极尽珍重爱护,吃穿用度样样都是好的。 刘莹雪本人也算的上冰雪聪明,十岁便能作画吟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素有上京‘第一才女’的美名。 梁雁起身,笑着回道:“多谢刘小姐相邀。” “莹雪姐姐,你说的墨县是那个三五年便闹一次饥荒的穷乡下么?怎么什么样的人都能来参加这赏梅宴了?” 刘莹雪身边还站了个姑娘,圆脸丹凤眼,说话时声音尖利,有些刺耳。 看向梁雁的眼神也呆着些明晃晃的嫌弃,好似与她这样的人一同参加宴席玷污了她的身份似的。 “敏敏,休要胡言乱语”,虽是斥责,可刘莹雪脸上始终挂着笑,“这位是工部谢侍郎家的小姐谢敏敏,我这位妹妹心直口快,梁小姐勿要见怪。” 梁雁挑眉,恬淡的脸上涌现出一股张扬意气,“谢小姐有所不知,墨县闹饥荒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陛下治理有方,百姓安居乐业,各有所依,日子早就好了起来。 诸位桌上的云前茶,便是产自墨县。谢小姐久居深闺,不知晓这些民生事计,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日后在外还是谨言慎行些,免得这话传岔了,旁人以为你对陛下有什么误解呢。” 梁雁长得恬静乖纯,不谙世事的模样,安静坐着时眉眼柔和,透着些书卷气,于是给人一种软性子好拿捏的错觉。 但没曾想却是个不肯吃亏的。 谢敏敏有个侍郎爹爹,兄长在翰林院,弟弟在兵马司,谢家背后又靠着长公主,自是骄纵惯了,一副无法无天不容置喙的刁蛮性子,她上前一步,厉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我?” 大有梁雁再不服软便要动手的意思。 怕两人在这将事情闹大了,刘莹雪面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嘴上说着不要动气,可人却好端端地站着,丝毫没有要动手拦一拦的意思。 气氛剑拔弩张之际,一道好似看热闹的声音高调地插进来:“哟,谢敏敏,说不过人家还想动手啊。脑袋空空,蠢笨无能,就你这样的,即便是靠着家里的关系进了宫,陛下也瞧不上你。”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10节 几人转头看去,见一穿着藕荷色素面锦衣,缎面石榴裙的姑娘风风火火地撩帘进来。 她大步流星地往里走,高束的长发前后摆动,上头只简单绑了根红色绸带,飒爽绰约。 谢敏敏与眼前这人,是万分的不对付。 被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冷嘲热讽,谢敏敏不免气急败坏:“姓温的,不要以为有云贵妃给你撑腰,你便能无法无天了,你以为如你这般粗鄙野蛮的,又有谁能看得上! 我倒是听说,前些日子不知是谁,巴巴地去我天佑表兄送东西。” 说完这事,她自己掩着帕子低低地笑出声来,又看向刚入席的那姑娘,拉高了声调:“你们猜怎么着,我表兄没要她的东西,丢人不丢人。” 旁人穿着冬袄或是披风,只那姑娘穿得轻便利落,不怕冷似的。 温静娴撩开裙摆,在梁雁正前边的位子上坐下,“我怎么样,不劳你费心。” 说罢随意给自己斟了杯热茶,端了起来,没有预料的,她抬手一扬,热茶往前洒了去,溅到谢敏敏的裙裾上。 谢敏敏被惊得往后退了半步,等反应过来时,她这一张脸上登时充满了怒气,扬起手掌就要打过来。 此时也七七八八来了些宾客,刘家是东道主,自然不能让这两个不好惹的主在此生事。 见众人都往这边看,刘莹雪这才开始打圆场,她拉了拉谢敏敏,安抚道:“今日是来赏梅的,两位妹妹不要为不想干的事伤了和气。” 谢敏敏虽被她拉下,可温静娴并不给她面子,她又自顾自斟了杯茶,端起来一饮而尽,“我与她没有和气。” 姓谢的都是一丘之貉,没一个好东西。这谢敏敏是如此,那个谢天佑,亦是如此! “小姐,韩修撰和承曦公主来了”,刘府的丫环传禀道。 温静娴是骠骑将军温峥的小女儿,武将家的姑娘,脾气火爆,性子粗鄙,她平日里也是不愿同她来往的。 只是温静娴的姐姐温灵筠在宫中颇得盛宠,于是众人虽不喜她这般的行事风格,却也没人敢去招惹她。 刘莹雪面露尴尬,正不知要如何回话,见了丫环进来,连忙点头道好,向众人道:“诗会要开始了,诸位快找位子坐下”,接着拉着谢敏敏去了前面落座。 第12章 众人落座后,韩明手中拿着一个花球,往正前的矮桌走去。 他那桌子边上紧紧邻着的位置还设了一张方桌,座位仔细铺了薄毯,细细看来,与其他的座位相比要精致舒适许多。 韩明落座后,朝亭外招了招手,众人见状也朝亭口看去。 片刻后,便见一个穿着青莲绒灰鼠斗篷的小姑娘往里头望了一眼,然后才怯怯地走到韩明身边坐下。 一场闹剧过去,坐在梁雁前面温静娴侧过头来,压低了声音好奇道:“你好面生,你就是那个江宁来的梁雁?” 长眉横扫,双目澄澈,是少见的飒爽英气的长相。 梁雁往前凑了凑身子,有些惊讶:“温小姐居然知道我?对了,方才还要多谢温小姐仗义执言。” 温静娴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我就是看不惯她们那般仗势欺人的嘴脸。” 她实在不喜欢那些人整日拉帮结派,到处拉踩的做派。 这样的宴席本也不想来参加,可人家往她府里递了帖子,不来又显得她多么不合群似的,这才掐着点来了。 没想到席还没开,就又和那谢敏敏打了场嘴仗。 她看向梁雁,见她附耳听着,眼神清澈,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又听她方才不卑不亢反驳谢敏敏的一番话,性子看着是个明事理的,应当好相处。 温静娴又想着,既然这样,不如看看她与自己脾气是否相投,也好交个朋友。 于是又介绍道:“我叫温静娴。温文尔雅的‘温’,娟好静秀的‘静’,高尚娴雅的‘娴’。” 梁雁点点头,“端庄娴静,是个好名字。” 只是这名字与这姑娘的豪放气度,似乎不太相配,想来应是她父亲对她的美好期许吧。 温静娴又问:“那你名字里的雁字,可是‘燕子’的‘燕’?” 梁雁闻言不免觉得有些奇怪,前几日和宋随在积云寺初遇时,他也这般问过。 她摇头道:“是‘大雁’的‘雁’,这个字是有什么问题?” 温静娴了然,不自觉低语:“那便不是同一个字”。 接着又补上:“没什么,只是你的名字与一个贵人撞了个字,好在不是同一个,应当也不算犯忌讳。” 她说完这话还未等梁雁有所反应,便用背抵着梁雁的桌子,直接将身子转了过来。 语调比方才做介绍时高上几分:“我听说宋随住在你们家?” 正如之前盈双听闻的那样,宋随的名声极盛,但却不是什么好名声,在上京,是可以拿出来吓小孩的程度。 所以那日梁雁和梁昭将他带回去的事情,没半日便传开了。 梁雁点头道是。 “那他是否和传闻中一样,长得面貌狰狞,凶神恶煞。是不是一言不合就抓人进刑狱,随随便便就给人奉上一百零八般极刑?杀人不眨眼的那种。” 温静娴说着说着面上露出同情的神色,一只手攀紧了梁雁的桌沿,“你们家居然敢收留他,可真是一家子豪杰。” 梁雁越听越不对劲,纤长的眉毛微蹙,“他……与传言所述并不沾边。” 她起先只以为是碧流夸大了说辞,今日倒是才知道,外头的流言竟然能离谱到这般程度。 这宋随该不会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当真?那你先同我说说他长得怎么样?” 温静娴顿时来了兴趣,整个人都压了过来。 梁雁脑子里不禁浮现出宋随的相貌来。 黑衣俊貌,眉眼修长疏朗,一双桃花眼好似美玉。 本是儒雅清正的长相,但总是眸色深深,眉眼低沉,故而又显得冷漠疏离,难以接近。 不过昨日与他一起在书房看书,她总觉得他们的关系应当算是近了一些,于是不自觉想替他说话。 温静娴戳戳她:“你说话呀。” “他长得并不丑陋狰狞,反而很好看。” 梁雁语气颇认真。 “那和韩修撰比呢?” 韩明虽然也是个深居简出不爱热闹的,但因为世家大族和学堂有时总爱邀翰林院大学士辜清章讲学,他有空时便会跟着替老师抄写讲稿,一来二去的,许多人都见过他。 最令人称道的是一次辜清章在学堂讲学时,韩明在学堂后院休息。 那里种了一片青竹,风动时影色姗姗,别有意趣。 有学子偷偷喝酒,吃醉了不小心撞见,为韩明容色气度所惊,以为见了神仙,便随口诵作了首诗: 白衫竹影,月下君子。 满月临风,不肯归去。 这诗后来流传很广,于是京中许多人都听过“月下君子”这个名号。 韩明也因此成了上京城中许多姑娘的梦中情人。 梁雁说宋随好看,温静娴倒是想知道,是怎么个好看法。 也全然忘了自己还在韩明主持的诗会上,拉着梁雁的手非要她分说出个高下来。 “温姑娘,韩修撰在上面说话呢,你声音小些。” 温静娴无所谓地指指旁边半开着的窗扇,大大咧咧道:“不打紧,他眼神不好,你就是从这儿翻出去,他都看不见。” 韩明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可常年看书,有时看起来不分昼夜,年纪轻轻便将一双眼睛熬坏了。 若是隔个五六米远的距离,他的确看不清人。 “让让。” 温静娴话音刚落,便有道极霸道的声音直直闯进来。 两人肩上一重,被一道野蛮的力道直直推开往后栽去。 接着一只墨色缎面锦靴猛地踏上了梁雁的桌面,一道人影闪过。 两人还未反应过来,右手边的窗子便‘啪’的一声被合得严严实实。 第13章 陡然被人这么推搡一把,梁雁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有些懵然地愣在原地。 空气里荡起一圈圈尘埃,温静娴猝不及防地被呛了一口,咳嗽不止。 她一边顺着胸口,一边伸手猛地一把拍开空气里的尘土,冲着那窗子的方向咬牙切齿道:“谢天佑!你这竖子!” 梁雁也跟着望过去,此时的窗子早已严严实实地被合上了。 事发突然,梁雁并未看清那人的模样,只记得那只蹬上桌案的墨色缎面锦靴。匆匆一眼也可知道,是极好的料子,想来那人的身份定是不简单。 不过话说回来,这人也太不讲规矩了,就这么直愣愣地冲上来,万一踩着了她们怎么办? 梁雁见温静娴气得不轻,暂时顾不得其他,低声安抚道:“没踩着你吧?” 温静娴伸手往桌案上一拍,怒极:“他敢踩我,我让我爹给他大卸八块,丢出城去喂狗!” 瞧着她这声色俱厉的模样,梁雁忽然想起,方才谢敏敏口中好像有提到一个名字,叫‘谢天佑’。 而温静娴方才气极之时,骂的也是这个名字。 这两人定是有旧怨。 自己还是不要随意掺和的好。 见安抚不动,梁雁也不再多说,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帕子,低头默默擦着桌面上的脚印。 温静娴还不服气,也想要翻窗出去将人捉回来。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11节 梁雁眉头一跳,又放下帕子,伸手拉了两把,那人才终于消停。 她也算是知道了,为何温家要给女儿起这个名字。 温文尔雅,娟好静秀,高尚娴雅,她温静娴是半个字也不占啊。 炮仗似的一点就着。 还有这梅花宴上的人,也是一个赛一个的奇葩。 这位翻窗的壮士便是十足的蛮憨直楞。 早不走晚不走,偏偏等诗会开了就想起来要走了。 有路不走,有门不走,偏偏要一脚从她桌子上过,也不知道脑子里装的什么。 好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这儿闹事一般。 见梁雁敛着眉沉默着不说话,温静娴一肚子火气没处撒,拉了她一把非叫她听着。 “他是长公主的儿子又如何?就知道仗着长公主儿子的身份日日在外头为非作歹。 要这么说,那我还是骠骑将军之后呢,我爹征战沙场,为国效力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 活脱脱一个混不吝的二世祖,也不知当初长公主是怎么选上这么个废物的!” 温静娴这一头的声音越说越大,激动之时手脚并用,拍桌子蹬腿的,发出不小的噪声。 前边和左边都陆陆续续有人转过了头看过来。 梁雁被她话里的什么‘公主’,‘将军’惊得额角直跳。 他们一个个都有大来头,可她爹只是个小小的监察御史。 她虽不怕事,但也不想惹事。 “我信,我信”,她只想叫温静娴快些安静下来,于是拍拍温静娴的手顺着她的话轻声道:“温姑娘,你别生气。 不过是个四肢发达,粗鲁无礼,没有修养的纨绔子弟,你实在没必要同他一般见识。” 她压低了声调,并不想让别人听见。 不知温静娴与谢天佑之间是何旧怨,听得梁雁这两句安抚,她便如找到了同盟一般,立马捧起她的手。 脸上那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也收了,绽出一道笑容来:“你说得太好了!他就是个四肢发达的莽夫! 你知道吗?整个上京没有人能懂我,只有你能懂我!” 谢天佑再怎么浑,那也是长公主唯一的儿子,其他的公子小姐虽对他也有不满,可却没几个敢说出来的。 没想到梁雁胆识倒是过人,性子率直,用词也精准,一句话真是恰恰好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 梁雁尴尬地笑了笑,心想着,那人虽也是贵人,可自己只是躲起来在这儿悄悄说他几句。 他又听不见,只要温静娴安静下来就好。 好在此时诗会已经开始,她瞧见前头坐着的人已经开始传起了花球。 于是往前凑了凑,正准备问温静娴这诗会的玩法,好岔开话题。 而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吱呀’一声响。 她右手边的窗子本合的好好的,突然被人拉开,一大片光亮照了进来。 照在梁雁脸上,白得不像话。 这时候有道冰冷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你刚刚在说我?” 梁雁活了十九年,从未背地里说过旁人坏话。 如今不过这么浅浅说了一句,还叫正主抓了个正着。 她又一次觉得,这个梅花宴是真的不该来…… “说话,哑巴了?”谢天佑敲敲窗沿。 那声音算不得大,但一下一下,却好像钝刀子一般落在她心上。 她只觉如芒刺背。 “说你空长四肢,说你粗鲁无礼,说你没有修养。 说得好!” 温静娴双手抱胸,抬起下巴。 梁雁保持着面向温静娴的姿势,不敢回头。 只偷偷用手拽了拽她的衣服,表情是一片空洞麻木。 “你别怕他,有我在,他不敢对你怎么样。” 温静娴直接抓住了梁雁的手,她被这股蛮横霸道的力气带着硬生生转了过来,与谢天佑的视线对上。 谢天佑本就生得高,此时又站着,她要抬起头才能勉强与他对上视线。 他居高临下,垂眼看着。 高束的马尾垂到右肩,梁雁明显感受到了他神色中的不耐烦。 她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关于长公主的事情。 新帝排行老七,出身卑微,当年先帝病重时,新帝将将十六的年纪。 那时候太子与轩王、凌王一派斗得水深火热,没人将他放在心上。 可后来谁也想不到,最后竟会让一个宫女生的孩子坐上了龙椅。 而这一路艰辛,其中多靠长公主替他谋划筹算。 长公主的母亲早早就入了冷宫,成了弃妃,所以她从前的境况不比新帝强多少。 两人虽不是一母所处,幼时也算同病相怜。一路走来诸多风雨荆棘,也早已让他们成了这世上比亲姐弟还要亲的人。 是以如今在上京,无人不知陛下对于长公主的敬重。 梁雁并不想因为自己的冒失给父亲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试图解释:“我并不是那个意思,若有冒犯我向你道歉。” “你就是那个意思!不许道歉!” “我不接受。” 一左一右两道声音传来,梁雁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 她想静静。 而这态度落在谢天佑眼里就是默认要和温静娴一边了。 “梁雁是吧,我记住你了。” 话毕,那窗扇又被关上。 第14章 那窗子在左耳侧猝不及防被关上,梁雁尚还未反应过来,右前侧又炸开一道声音。 “雁雁,你太棒了!我宣布,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温静娴最好的朋友!” 温静娴对着那桌子又是一掌,眉眼处都是勃勃生机。 梁雁脑子混混沌沌的,脸上挤出道苦涩的笑容。 这笑容在下一瞬,花球落到自己桌子上时,更僵硬了。 她下次出门前一定要先看看黄历。 真的! 她有些茫然地拾起桌面上的花球,抬头往四周看去,果然一屋子的人都瞧着她。 此时坐在前面正中的承曦公主恰好放下手中喝了一半的酒酿,看向下方,小声道:“停。” 刘莹雪转过头来,笑盈盈地瞧着她道:“梁小姐,你初次来,我便出个简单点的。 你作一首咏梅的绝句,句句要说梅,但却不能有‘梅’字。” 上一个接完花球做完诗的是刘莹雪。 按照刘家诗会的玩法,该由她向梁雁出题,由梁雁作诗。 方才只顾着谢天佑的事情,都不知晓诗会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了。 温静娴三言两语匆匆与她说了规则,梁雁这边听完后两只手捧着花球,面露难色。 谢敏敏远远瞧她一眼,不屑地笑了起来。 方才口舌上未占到便宜,得了机会,她便又开始说起风凉话来:“她一个墨县小地方来的,怕是学堂都未曾上过。 莹雪姐姐就算给她出这么简单的题,她也未必答得出。” 温静娴立即怼回去:“你倒是上过学堂,哪次考核不是垫底?还不如没上过的呢。” 韩明往下环顾一眼,温声解围:“作诗讲求随性而发,梁姑娘若是一时想不出,可以将花球递给下一个人。” 梁雁的确只在江宁上了几年学,但回墨县时她早已启了蒙,无事时自己也爱看些闲书。 所以她虽说不上多么饱读诗书,但也并不如旁人所想的那般胸无点墨,一窍不通。 她的学问更像是‘野路子’,有些时候反倒比学堂里出来的多几分灵气。 这题目的确不算难,她看向帐幔外影影绰绰的梅花轮廓。 有红色,有白色,姿态也舒展,极尽妍丽。 谢敏敏看她沉吟着,似是做不出,开了口又准备讥讽嘲笑一番。 可下一瞬,院中起风,撩着帐幔轻摇,亭子里花香更浓。 梁雁这时忽然开口,声若飞泉流瀑,洋洋盈耳。 众人忍不住侧耳倾听。 “红芳悦喉舌,清香透心肺。冰雪寒中开,霜寄瑶台月。”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12节 韩明不大看得清下头是什么场面,可听了梁雁的诗,却觉得有几分意思。 这咏梅的诗不能有‘梅’字,的确是个刁钻的题目。 可这姑娘倒是有几分才智,作的这首诗虽说不上多么精彩绝伦,但胜在意趣。 先是提及梅色,后又点出梅香。 最后这一句‘冰雪寒中开,霜寄瑶台月’更是画龙点睛。 寥寥几字勾出梅之风骨清姿,意蕴深远。 知晓她是个有自己想法的人,其实用不着自己替她解围,韩明面上不自觉露出几分笑意。 “红芳冰雪,霜寄瑶台,姑娘这诗,作得别有意趣。” 温静娴虽不大懂诗,但也觉得是好的,于是拍手叫好。 刘莹雪叫她作诗,却也没想要她真正作出来。 毕竟梁雁越是胸无点墨,越是草包,才能显得她这第一才女的珍贵。 宋随也能知晓她的好来。 此时没有如愿见她出丑,刘莹雪不免面色郁郁。 跟着说了几句场面话,自觉无趣,便也坐了回去。 梁雁念完这一首诗的功夫,瞥见承曦公主将剩下的半碗酒酿已吃了干净。 她好似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捉弄,于是托着花球,朝韩明道:“韩 修撰,我可以递给下一个人了么?” 韩明点头后,她也不再往前后左右传递,反而是直直走到谢敏敏面前,明目张胆地放进了她手里。 “停。” 承曦公主适时放下碗,花球被谢敏敏拿在手里。 “方才谢姑娘说刘小姐那题目出得太简单,相必心中已有了十分精妙的想法。 那刘小姐出的这一题,谢姑娘继续答吧。” 谢敏敏捧着个烫手山芋,怒道:“你……你耍赖!” 温静娴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又替她说话:“这怎么算耍赖,你若答不出,不妨直说。 不过就是多一道笑料,想必你也习惯了。” 也有人出声:“是啊,谁拿到谁就答便是了。” 谢敏敏朝刘莹雪投去求救的目光,刘莹雪干脆错开眼去,看向一边的桌案。 见未能得到回应,又有一众人等着,谢敏敏默了一会,便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芬芳瑰丽红白黄,一朵两朵三四朵。五朵六朵……七八朵,入画赏雪最般配。” “哈哈哈哈哈。” “我从未听过如此接地气的诗。” “好诗,遣词造句可谓精妙绝伦。” 除了温静娴那道突兀飒爽的笑声,其他人或是畏惧谢家,或是畏惧长公主,都在闭着眼睛夸。 谢敏敏自知尴尬,后半程不再表现,梁雁和温静娴不再理会她,两人又继续聊起天来。 梁雁看向台上一直默默不语的承曦公主,有些好奇:“承曦公主为什么不说话?” 温静娴捏了捏额角,似乎在想怎么同她解释。 想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她说不了太多话,只能一个字两个字慢慢地说。” “是得了什么病吗?” “她也算个可怜人,她母亲生她时,恰逢宫变,她还未足日子便被提前出世了。身子一直是弱的很,长到八岁的时候才能说话。性子也内向怕生的很,不爱与人亲近。” “可她好像很依赖韩修撰。” “韩修撰以前在宫中做过一段时日的伴读,承曦公主只愿亲近他。” 梁雁点头,不再多问。深宫之中,好似总隐藏着许多隐秘。 今日光是参加一场宴席,就惹了一个谢敏敏,一个谢天佑。 不知宋随在大理寺时,是否也曾经受这般诸多的阻碍和不快。 温静娴摇摇她的胳膊:“一会散席后去我府里玩吧。” 梁雁思绪有些飘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温静娴的话。 “今日不行,我爹同我说好了,散席就来接我回去,要不还是下次吧。” “那我下次可以去你家找你玩吗?” 梁雁点头:“当然可以。” 温静娴又拉了她一把:“快看,怎么还有人穿着丧服,带着白花来参加宴席啊?” 梁雁回过神:“什么?” 她抬起头,只见门帘处立着个一身素服的姑娘,头发简单挽起,戴一朵白花。 “听闻在刘府的赏梅宴,能看到上京最美的梅花。 姐姐生前最爱梅,今日是她的头七,我想替她来看看,若是扰了诸位雅兴,还请勿要见怪。” 姑娘面容清丽素淡,迎着众人惊诧的目光款步入席时,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第15章 女子似是看不到众人打量的目光,朝着谢敏敏身后的空席走去。 谢敏敏此时面上竟有些尴尬,一反高调跋扈的姿态,反而压低了声:“你今日来此做什么,前些日子在谢家闹得还不够么? 早就与你们说了人是意外摔死的,况且人死也不能复生。 你这样闹只会害了我们谢家的名声。” 谢敏敏,谢彦与谢允是工部谢光誉的二子一女。 自谢光誉的弟弟谢竟煊十四年前与长公主成亲后,谢家这一门便得了势,渐渐风生水起了。 谢敏敏上月刚过十六岁生辰,谢家攀附着长公主的关系,有意将其送入宫中。 那女子年岁分明不大,但冷着脸开口时,有股莫名的凌厉气势。 “是啊,我姐姐尸骨未寒。 身为小姑子的你倒是想得开,喝茶赏花,好雅兴。” “范家姐姐,我好言与你相说,我不日就要进宫侍奉皇上,你何必挑在这梅花宴上闹事? 你家与我家是姻亲,你这么弄对范谢两家都没有好处。 再说了,你将来也是要嫁人的,若是夫家知晓了你今日如此行径,怕是没有人敢要你!” 旁的事情倒也罢了,但这是闹出命案的事情,谢敏敏就算是平日里再如何刁蛮任性,此时也能分得清轻重。 她是生怕来人搅弄一番,害了谢家的名声,到头来连累了自己。 两人你来我往的功夫,座下有人私语讨论。 前些日子范谢二家的事情虽引来了许多茶语饭后的谈资。 不过随着两日前范云岚的顺利出殡安葬,这事已没人再继续关注了。 不晓得今日这范家人又把事情翻出来做什么,莫非这范云岚之死当真有隐情? “那是谁?” 梁雁看向那座中白衣胜雪的女子,年纪似乎也不大。 不过面容沉静,眉眼庄严,让人忍不住在她面前慢下声来。 “是范御医的小女儿,范冬莲”,怕梁雁不清楚,温静娴又补了一句:“她的姐姐范云岚是谢敏敏的大哥谢彦的夫人,前些日子在谢府意外身亡。 不过范家好像不信这个说法,去谢家闹了好几次,以至于她姐姐两日前才被安葬。” 冬日赏梅本是大雅之事,刘府也因着年年的赏梅宴在众世家贵族中积累下了不错的名声。 范冬莲今日之举,只怕要给赏梅宴染上晦气,日后都无人敢来了。 也不知门口的丫环是怎么放她进来的,她可压根没给范冬莲递过帖子。 刘莹雪起身,试图将人劝走,于是好言道:“冬莲妹妹若是想赏梅,不如让我陪你去后院看。 那里有几株梅花是今年新栽的,少见的品种,还未请人去赏过。” “多谢刘小姐好意,你们如常作诗品茗即可,不必过分关照我。 我坐一会儿便走了。” 范冬莲未理会她话中的赶客之意,只稳稳当当地坐着,倒是有几分宁折不弯的白莲气质。 这宴席请的都是些小辈,故而这两年都是由她亲自操办的。 母亲前些时日也恰好回了娘家小住。 眼下根本找不到什么身份尊贵的长辈来主持大局。 刘莹雪向座首的韩明投去求救的目光,韩明正要开口解围,听得下头传来一道女声。 “刘小姐,来者是客,就让她与我们一起吧。” 离几人四五步远的位置上,坐的是国公府家的小姐,韦青青。 她素日不爱说话,不知怎的今日还开口帮了范冬莲说话。 “那便继续诗会吧。” 韩明着人将花球拿回,又重新出了题目递下去。 只是众人早已没了继续的心思,草草转了两轮,便结束了诗会。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13节 刘莹雪还想领着人出去花园里再转转,众人却推脱说天色已晚,纷纷告辞。 众人走后,温静娴也与梁雁道别,梁雁见此时还未到与梁昭约定的时间,便独自在亭中又坐了一会。 “梁姑娘,怎么还没走?”这时候边上的窗户被支起,有人在立在窗边唤她。 她本来趴在桌子上,听了动静连忙坐起,理了理头发,回道:“我在等人,一会儿便走了。” “炭火都撤了,屋子里冷,把这个拿着吧。”韩明隔着窗子递过来一只铜制的手炉。 手炉形小,盈盈可握,梁雁伸手接过,手心霎时间被暖意填满。 她开口道谢,韩明摆手温声道:“我就在转角的书屋内,恰好要替老师誊抄一份书卷,会走得晚些。 若姑娘有事便可唤我。” “知道了,韩修撰去忙吧。” 梁雁捧着手炉,直到看见他的衣角慢慢消失在窗沿下缝角处时,才收回视线,看向手中的手炉。 手炉带着股淡淡的香气,她端着手炉凑到鼻尖,幽幽的,像是墨香。 * 莫春羽赶着马车到刘府时,街边天色已渐渐转黑了,街道四处也开始掌灯。 这条道上的灯笼,就属刘府大门的牌匾两边的最亮,一左一右将底下照得一清二楚。 “大人,到了。” 他勒停了马,翻身下来。 车帘子里伸出一只手,撩开一丝车帘,从里头传来一道平平无波的声音:“去将人叫出来。” 莫春羽听了宋随的话,提步正要往里走。 才往前走了几步,恰好见里头走出来一双男女。 男的披着件月白色的大氅,如琼林玉树,风度翩翩。 只见他侧耳听着边上的姑娘说话,唇角挂着清浅温雅的笑意。 边上那个笑弯了眼的,便是他和他家大人今日要接的梁姑娘了。 梁昭今日去御史台办事,本以为天黑前能结束,未曾想临走前又被那几个同僚叫去吃饭,抽不开身。 无奈之际便请了人给宋随递信,望他回去时帮忙把梁雁捎上。 本来也是顺路,莫春羽便直接替宋随答应了。事后他虽然训他没事给自己找个麻烦,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韩明似乎也注意到了门前停着的马车,见马车那端的人抬眼往这边瞧,他缓声道:“梁姑娘,看来不必我送你了。” 马车对着两人方向的布帘被人拉开,梁雁闻言抬头,不期然对上马车里那一道沉沉无波的双眼。 第16章 他怎么来了? 梁雁心下狐疑,但见莫春羽冲她热情挥手,于是也朝着那边点点头。 爹爹迟迟未来,她想他们应当是来找她的。 梁雁转向韩明道:“他们应该是来接我的,方才辛苦你又特意跑一趟来寻我。” 本来收了手炉之后,梁雁就继续一个人在亭子里等着。 后来韩明抄完书卷准备回去,往回寻了她一眼,发现她还在里头,那时天色已晚,正巧他也要离开,便准备送她回来。 今日与梁雁虽是初见,但韩明总觉得这姑娘带给他几分熟悉感,所以不自觉地多关照了些。 “不必客气,快回去吧。” 梁雁朝他福了福身,便朝着那辆马车走去。 “莫侍卫,你们怎么来了?” 梁雁被莫春羽和盈双扶着上了马车。 “梁大人今日有些事,要晚些回来。便叫大人顺路带您回来了。” 等梁雁进去坐好后,莫春羽才又勒了缰绳,骏马发出一道长长的嘶鸣之声。 他状似无意地回头望了一眼,门下那人还未走,与马车这一边的方向遥遥相望。 只是下一瞬,马车开始行驶,那道帘子也被放了下来。 韩明的目光终究被远远隔绝在了车外。 梁雁与韩明道别后上了马车,刚坐稳,马车便开始行进起来。她悄悄抬眼,只见宋随倚在车壁上,眼帘半搭着,透着股凌厉威严的冷意。 他今日刚上值回来,看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梁雁心想,那便不去打扰他了。 只是这会这么坐着,脑子里总无端浮现起白日里谢天佑离开前的那句“梁雁,我记住你了”。 是明晃晃的威胁。 不知自己今日的举动会否影响到爹爹。 一想到这一茬她就不由地叹出声来。 宋随不悦地皱眉,抬指在小案上敲了敲,“有话直说。” 一进来就唉声叹气,坐着也不老实。 他真是不知有人即便是不说话,好好在那坐着,也能让人觉得聒噪。 宋随主动同自己搭话,梁雁眸中闪过一丝光亮,接着便立马挪了位置往前凑了凑,“宋大哥,我今日闯了个祸,你能帮我出出主意么?” 那模样好似寻着肉味摇着尾巴跟过来小狗。 眼睛也像,湿漉漉的,委屈巴巴的。 好似让人无法拒绝。 他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目光落到她手中捧着的一只手炉上。 鼻尖萦绕着的气味,除了那股熟悉的梅花香,还有一丝淡淡的墨香。 是松烟墨的味道。 “方才同你一块出来的公子,你怎么不问他?” 宋随又看向那双眼。 眼珠黑圆纯澈,眼角微微垂下,乖纯柔弱的模样。 江宁是水乡,都说水乡里养出来的姑娘也是水做的。 他忽然好奇,她哭起来是什么模样。 那双眼若是淌出泪来,也还会这般清澈明朗么? “韩公子啊,我今日与他才是第一次见面,并不相熟。” 言外之意,她与他才算相熟。 这话听着倒还有几分悦耳。 宋随轻笑一声:“方才刘府门前,你笑得那般开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旧相识呢。” “哪儿的话,在上京,除了你,我哪还有什么旧相识?” 人人都说宋随冷淡莫测,难以接近,就连她初次见他时也是那般觉得。 可谁叫她早在江宁就见过宋随了呢。她相信,当年那般温润如玉,霁月清风的少年郎不可能是旁人口中杀人不眨眼的大煞星。 有着这份过往,她于是在他面前也没什么大的规矩,一副熟稔亲切的模样。 “你想问我什么?” 梁雁紧了紧手里的铜炉,有些不安,“我今日得罪了长公主的儿子,若是他回了府,在长公主面前说些什么,不知会否影响到我爹爹?” “谢天佑?” 梁雁用力点头,“是他。” 宋随依旧是副气定神闲的姿态,他只回了两个字:“不会。” “当真?”梁雁追问。 “谢天佑与……”,他垂了垂眼,“……长公主关系并不亲厚,所以与其担心你爹,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关系不亲厚? 梁雁有些狐疑,“可京昌书院不是长公主为谢天佑出资建立的吗?” 宋随嘴角拉出一道讥讽的笑,“富贵人家,最不值钱的便是钱了。” 见梁雁还想再问,他径自掐了话头,“管好你自己,少打听。” 接着便从小桌案上拿了本书,靠在车壁上静静看起来。 “好吧。”若是谢天佑只冲着她来,大不了就是找个时间欺负欺负她,只要事情不闹大,忍忍便也过去了。 这事情算是掀过去了,梁雁不由松下一口气。 轿子里只传出沙沙的翻书声,她抬眼看了看宋随,他此时已自顾自看起书来了。 他闲闲靠着,下颌冷凝,唇角微收,右手握卷,执卷时宽袖迤落,漏出一节冷硬的腕骨。 案上的烛台散着莹润的暖光,添上份朦胧意味,倒叫她恍惚以为眼前人是一幅画了。 “看我做什么?”画中人掀起眼帘,对上她的目光。 “我突然想起今日有个姑娘同我打听你”,梁雁也不避开,大大方方看着,那姿态像是在欣赏一件名画。 宋随显然没什么兴趣的样子,也不搭理她,抬起左手将书卷往后翻了一页。 梁雁往前靠了半分,接着说:“她问我,你是否同传闻中一样,长得青面獠牙,凶神恶煞。” 他这才漫不经心地回一句:“那你如何回的?”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14节 “我回她说传言有误,你长得很好看。” 第17章 梁雁像是在谈论今日的气候或是饭菜的味道一样,口气那般寻常,说得却是:“你长得很好看。” 她的声音其实也是典型的江宁特色,一把嗓子细软甜糯。开口时如春莺流转,无端便能让人联想起水边杨柳依依,随风弄影的芳华景致。 只是他喜静,向来不爱人在耳旁多说,所以此前竟忽略了,她这嗓音,甜得很。 还真是没见过她这般的女子,像是不会害臊一般,单纯明朗得过分。 宋随唇部的曲线逐渐明晰上翘,眉目虽还是冷色,竟也隐隐有股似笑非笑的意味了。 “传闻还说什么?” 他翻书的动作不停,好似并不关心,好似只是随口一问。 “还说……说你杀人如麻,手段狠辣,说你天煞孤星,说你……”她声音渐渐小下去,双手握着手里的铜炉转了转。 这手炉好像渐渐冷了,这会儿握着竟也感觉不到暖了。 “既然知道这些传闻,为何还要收留我?你不怕?” 书卷被他缓缓搁在桌案上,呈现出纸张上的内容来。上头绘的是地貌图,写的是地貌详细和路径走向。 没了东西遮挡,两人便就这么对视着。 他的瞳色深深,就这么直白地望进她眼里,仿佛无边夜色沉沉翻涌,竟莫名叫她生出几分害怕。 “传闻而已,我不信的。 我们幼时便见过,我早知你是什么样的人。” 正因见过当年河畔街头白衣翩翩的少年,她才惊异于他如今的变化。 虽只听闻寥寥数语,但也可以想到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他走到今日又有多么艰难。 他又问:“就这么信我?” 她点头,发间的一支银步摇碰撞着发出脆耳清凌的声响。 他眼中有不明的情绪流动,更显幽深,“那倘若你信任的人欺骗了你呢?” 她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这么问,沉吟了一会,却还是准备好好回答他。 于是双目明亮坦荡地迎上去:“骗就骗了吧,反正我从不后悔付出过的真心,毕竟该扼腕叹息,懊悔不已的是糟蹋它的人才对。” 宋随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手背上的青色经络随着烛火的跳动忽明忽暗。 他心跳的节律悄无声息地地加快,这点异样,就连自己都未曾意识到。 垂头暗自回味起她的话来。 她说不后悔,该不会就是嘴上说说而已? 真的有人能做到不后悔么? 耳边继续传来她的声音,又靠近了一些,语调微微上扬,似是打趣:“所以是你骗了别人,还是别人骗了你?” 梁雁与他见过的许多女子都不太一样。 有些人为了显得自己聪明,显得自己出众,便硬要将自己与其他人区分开来,找些什么事情证明,证明自己的不同和独一无二。 而她却相反,事事不计较,也不爱冒尖出头,看似心宽,可内里却是什么都明白。若要用个词来形容,倒是称得上‘大智若愚’。 所以他虽只是这么随口一问,但她机敏善察,倒是好像真被她窥见了什么。 说起来,她其实也算得上聪慧通透,只是梁昭将她护得太好,倒是给人种不谙世事的错觉。 宋随错开眼,避而不答:“听说今日梅花宴上,范冬莲来了。能否以你的名义,替我约她见一面?” 梁雁闻言撇撇嘴,与他开玩笑好像是有些自讨没趣。 于是她又缓缓坐正了,学着今日温静娴的模样,双手抱着胸,背脊一点点倚靠在车壁上,声音微微拔高:“这该不会又是你哪个表妹吧?” 第18章 宋随昨日让时雨给范嘉甫带了话,范嘉甫今日便亲自捧着牌位去了谢家。 而范冬莲一身素服参加梅花宴的消息也很快传开。这父女俩果真按他所说,将事情闹大了。 沸沸扬扬,满城皆知。 大到只能由大理寺的人去谢家将人带回。 只是人随领了回来,但到底还是没人愿意得罪谢家受理范家的报案。这样的事,自然辗转落到了宋随手里。 经此一闹,他便能光明正大地查清范云岚一案的真相了。 范嘉甫向他透露了不少信息,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范云岚之死并非意外的事情,其实是范冬莲一口咬定的。 范嘉甫不知其中真相,所以拿这事情问他,他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他只知道,两姐妹感情要好,冬莲又是个自小便稳重细心的姑娘,她这般信誓旦旦,那么事情必有猫腻。 只是他想问她什么,她倒是闭口不答了。 既然如此,那他必定是需要见范冬莲一面的。 并且为了范冬莲的安全着想,他还不能光明正大地见她。 只是这样大的弯弯绕绕,实在是没必要同眼前这个人讲。 宋随于是随意往后靠着,看向她的眼神带着几分玩味。 “你的意思是若她是我的表妹,便不能帮忙?” 梁雁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会子回想起今日这一路,委实觉得有些憋屈。 其实那刘莹雪从昨日给她递帖子开始,就没存什么好心。 先是暗中吩咐了丫环给她带错路,后又故意找上谢敏敏刁难她。 若不是温静娴与韩明,她今日只怕还要受不少气。 一个表妹已经够了,若是再来一个,她只怕是招架不住。宋随虽救过她的命,她却不想卷入这些是非。 莫春羽虽在外头赶马,却注意着里头的情景,听到这里立刻解释道:“梁小姐,我家大人没有什么表妹,这回是公事。” 盈双也在外头坐着,闻言皱眉:“没有表妹?可刘小姐不就是么。” 还是个挺厉害的表妹,明里暗里地挤兑她家小姐。 莫春羽反驳:“那怎么能算。” “你觉得不算,未必人家也是这么想。” 人家这个便宜表妹可是当得不亦乐乎呢。 莫春羽平日里五大三粗一人,嘴笨得很,被盈双一句话就顶得没话接了。 “得,姐,你是我姐,咱不说这件事了成么?” 盈双哼了一声,“那你得让你们大人的表妹们离我家小姐远些。” 莫春羽哪里敢去指使宋随做事,只小声喊着姑奶奶,叫盈双别说了。 盈双见他那大气不敢出的模样十分鄙夷,也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听到是公事,梁雁暗自松下一口气,很快应下,“我就是随便问问,那你想约在我家还是外面?” 找她帮忙,便是不想太多人知道,宋随道:“约在外面,最好隐蔽些。” “行,一会儿回了府,我便让人去送帖子,只是”,说到这里,梁雁顿了顿,忽然又面露难色,“我今日只算与她打了个照面,话都未曾说过一句,她会来赴我的约么?” “你叫人给她送个帖子,就当是普通女儿家之间的邀请。只让送帖子的人与她提一句与她姐姐的事有关即可。” 梁雁若有所思地点头,她未曾写过邀请女眷的帖子,开始思考这帖子怎么写。 思绪间,外头传来盈双雀跃激动的声音:“小姐小姐,下雪啦!” 盈双拉开车帘子,钻进来半个脑袋,有雪花顺着她打开的帘子飘进来。 “下雪了!”梁雁往前伸手,主仆俩默契地拉上,莫春羽也拉停了马车。 一眨眼的功夫,那两人便相携着下了车,站在大街上手拉着手,仰头转起圈来。 “这儿每年都下雪吗?” 梁雁言语兴奋,脸上挂上热烈的笑容。 不过就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雪而已,她却乐得不成样子。 莫春羽坐在车前的横木上,被她的笑声感染着,也兴奋大声道:“上京年年都下雪的,梁小姐要是喜欢,以后每年冬天都可以看见。” 入了夜,冬夜里又寒凉,是以街道上并没有人。只有街道两边的灯笼孤零零地挂着,随着风雪一点一点飘摇,在地上落下昏黄寂寥的影子。 但有那两人的欢声笑语点缀着,这景象倒是不显得凄凉。 梁雁要下去玩雪,车上那两人便只能等着。 纷纷扬扬的一片雪中,雪地里的姑娘眉眼纯澈,笑意融融。 雪花一片片下旋着飞落,有的落在她肩头,有的落在她发间,有的点缀在她的眉毛上。 她摇摇头,将那些碎雪抖落下来,又蹲下身掬起雪砸在盈双身上。 两人玩得不亦乐乎,宋随伸手拉开车帘看着,暗自腹诽了一句麻烦,眼里带着点嫌弃,唇角却不自觉勾起。 他似乎也有许久未曾好好赏过一场雪了。 可当目光不期然间与莫春羽对上时,他唇角一抽,脸上的表情蓦地冷下来。 这变脸的速度,险些叫人以为方才是见鬼了。 莫春羽好似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摸摸鼻子凑近道:“我没看错吧?大人你方才好像在笑。” 跟着宋随这么久,就没见他脸上有过什么特别的表情,整日里一副沉眉冷脸,苦大仇深的模样。 今日真是稀奇了,他竟还能从他脸上找着一丝笑意。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15节 莫春羽话音刚落,那张脸还没凑近,迎面砸来一道摇摇晃晃的黑影。 “唰”的一声,他被宋随突然放下的车帘子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下。 他吃痛捂住,又听宋随没有分毫感情的声音:“玩够了就赶紧叫她上来。” “大人,今夜左右也无事,不如就让她们再玩一会。” 宋随的声音冷过外头的飘雪,“莫春羽,你最近对她很是上心?” 隔着帘子,他虽看不见宋随的表情,但听他这声便知道自己又惹了他不快。 莫春羽心里依旧记着那日在梁雁房门外听到的她维护宋随的话,想到他们三人冒认人家救命恩人身份,在梁府白吃白喝的事情,心中那一抹愧疚也愈发深了。 于是犹豫再三,在明知会惹恼宋随的情况下,依旧开了口:“属下多嘴两句,您别不爱听。梁小姐她是个好人,人长得好看,性子温温柔柔的,心地也善良,时常关照您,有了好东西第一个想着您,旁人说您坏话时也护着您,您这样……” 宋随拉开了车帘,眉尾挂上一片雪花,更显容貌冷凝,神情冰滞。 莫春羽顿了顿,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不敢看他,继续开口:“您这样不好,若是您实在不喜欢她,不如我们早些找范家的人问清楚,看看这梁宅中能找到什么线索,也好早日搬出去,不再叨扰。” 宋随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衣袖,唇角竟扯出道弧度来。 见他这样,莫春羽后背忽地升起股冷意,顿感大事不妙。 雪夜之下,街边的融融灯光衬得眼前人好似一尊玉面修罗,那人缓缓松下唇角,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若是想认她当主子,现在就滚。” 第19章 宋随说完这一句,那帘子又‘唰’地一下打下来,简直劈头盖脸。 莫春羽摸了摸脸,重新捞起缰绳,长长吸了口气才朝下头那两人道:“梁小姐,盈双姑娘,夜深了,我们要不先回去吧。” 梁雁在雪里回过头,脸上的笑意还未收起,更显冰肌玉骨,姿容胜雪。 她拍拍手道:“也对,我还得回去给范姑娘写帖子。” 于是又拉着盈双回了马车。 她一句推辞都无,如此通情达理,为宋随考虑。 这让莫春羽觉得更不好意思了。 后半程一路无言,很快就到了梁府。 马车到了梁府后,梁雁便看见碧流在门口等着。 碧流见她回来了,先是看了一眼驾着马车的莫春羽,神色凝了凝,而后才迎上来。 碧流上前,拉着梁雁的手往里走,“小姐,不是说老爷去接您么,怎么是他们去?若早知道是这样不如与我传个话,我就带车夫去接了。” 三人并排着往里,梁雁解释道:“你别多想,爹爹突然有点事,才托宋大哥回来的时候捎上我的。” “往后还是让我们去接吧,您还未出阁,虽是同路,但坐宋大人的马车总归是不太好的。” 梁雁很快应下:“也成。” 宋随从马车上一只脚迈下来,衣袖间跟着滚落下一根银钗,就落在他脚边。 他弯腰拾起,钗子是芙蓉花的花样,下头缀着流苏。 是梁雁的钗子。 他开口想要将人叫住,只是片刻的功夫,她早已携着自己的两个丫鬟热热闹闹地往里走了。 这么晚了,为了支簪子追到她院子里似乎不太妥当,他在原地默了片刻,于是只能随手塞进袖子里。 “大人,我怎么看梁府的丫头不大待见你呢?” 莫春羽是个不记事儿的,虽然方才被宋随凶了两句,但转头便抛在脑后,又不正经起来。 他将马车绳递给了一旁的护卫,小跑着到他跟前,一副十分欠揍的模样。 宋随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袖口,提步往里走,不想与他多话,“你以为她不待见我,便能待见你?” “我……应当还好吧,盈双今日还给我吃糕点了呢。” 他觉得比起他家大人,他在梁府的人缘应当是要好不少的。 说话间,莫春羽揉了揉肚子,说起来还真又有些饿了。 梁雁主仆三人回院子的路上,盈双想起什么,便同梁雁说:“对了小姐,昨夜你说让我吩咐后厨送些糕点给宋大人。那糕点昨日做好了,但我看他屋子熄了灯烛便没叫人送。然后本想今日送过去,又怕隔夜的吃了不好。” 梁雁用脚踩着地上积起的薄雪,很是开心,“所以你把糕点丢了吗?” “怎么可能,奴婢可是过过苦日子的。心想着不能浪费,早间碰上莫侍卫,便给他吃了。” 碧流担忧道:“不会吃坏肚子吧。” 梁雁抬起头来,拍拍碧流的肩宽慰:“莫侍卫看着五大三粗的,应当不要紧的。” 盈双立刻应道:“我觉着也是!” 几人说说笑笑,又在院子里玩了会雪,这才进屋去休息。 回了屋子,梁雁便立刻叫了碧流备好笔墨,开始给范冬莲写帖子。 这是宋随主动托梁雁做的第一件事,她十分慎重,下笔前思索再三,写废了四五张纸才将邀她出门的帖子写好。 帖子写完,梁雁吩咐碧流明日去送,又叮嘱了她一番叫她不要忘了送上帖子的时候多提一句,这才放心去休息了。 夜渐静谧悄然,雪落无声,缓缓落在西院屋檐上。 宋随立在廊下,抬眼看着院中纷扬洒落的白色雪花,神色冷漠寂然。 他与韩明,当真是许久未见了。 四年前他与韩明同次科考及第后被分去翰林院当差,两人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同僚经历。不过他看韩明不顺眼,韩明也不爱他冷沉决然的性子,两人不大对付。 两年后宋随调任大理寺,而韩明则继续呆在了翰林院,揽起了无人问津的地志修撰的活计。 从那之后,除了上朝时偶尔打个照面,两人私下也再未见过。 今日瞧他,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讨人嫌的模样。 宋随一只手垂落在身侧,袖角往下的位置,隐约可见里头露出来一小块白色的玉质。 这样的下雪天,他手里不端手炉,反倒捏了块玉佩。 玉佩冰冷,比外头这扑扑簌簌的雪还要更冷。 他紧紧攥着那玉佩,冰澈冷凝的瞳心掠过沉沉的杀气。 仿佛也只有这样直白的冷意才能叫他清醒。 梅花树下,凝着薄冰的水渠里,忽有一尾鱼破开冰面,跃了出来。 哗啦水响在院子里荡开,宋随缓步走入庭中,视线落在水渠上。 鱼儿破开水面后又躺了回去,水面上的薄冰裂开,渐渐下沉,最后沉入水底,好似不曾出现过一般。 他垂下眼,水里映着他冰冷的面容,他冷笑一声:“愚蠢,你便是破了这冰又如何,只要雪还在下,它便会继续结起来。” 这种时候,你便该安安静静呆着,积蓄力量,以待春暖花开日才是。 里头的鱼不理会他,摇着尾巴,甩出来一片水花,溅在他下巴上。 水花清凌凌的声音,不知怎的,竟叫他想起梁雁靠近时,头上那只银步摇簌簌而动的声响。 “就这么信我?” “那倘若你信任的人欺骗了你呢?” “骗就骗了吧,反正我从不后悔付出过的真心,毕竟该扼腕叹息,懊悔不已的是糟蹋它的人才对。” 耳边也莫名回响起今日在马车上,梁雁与她说的话。 他伸手揩去下巴上的水渍,水滴落在指尖,带着浅浅的温度。 雪儿轻落,只听他冷哼了声:“和你那主子一样,是个傻的。” 接着转身回了屋子,到底不再去纠结鱼的事情了。 * 风雪带着寒凉气侵入,却也拂开某些尘封的记忆。 是夜,韩明做了个梦。 记忆深处的某些零散片段渐渐浮现。 有泛着苦气的浓黑色汤药,有单薄的素白色孝衣,有石黄色的纸钱随风飘,还有灼热的一场大火…… “这玉佩你不配戴。” “我不想再看见你。” “离开我娘的灵堂!” …… 梦里又回到了从前。 那时候,姨母是这世上除了母亲外,待他最好的人,他与阿越也还是世上最亲的兄弟。 新年的时候,姨母打了一对白玉荷花佩,和母亲一道去寺里求了两只开过光的紫檀手串。 她说那手串十分灵,能保佑他和阿越岁岁平安,快乐康健。 可后来手串丢了一只,她便将剩下的那只拆开,取了两颗珠子挂在白玉佩上。 他和阿越,一人一只。 再后来,那玉佩陪着他和阿越长大成人,他们各自娶妻生子,把它送给喜欢的姑娘。 姨母和娘笑着说,“积云寺的禅珠果然灵验,真就保护着他们兄弟俩一路平安顺遂了。” 可若真是这样,便好了…… 那梦境将他困住,半夜一身冷汗惊醒。 天还未亮,仍是夜半,虽有月光,但光影黯淡。 室内的物件也好似笼了层薄雾,模糊不清,这令他想起刚才的梦境,于是伸手探额,果然摸到了湿湿的汗。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16节 他又摸了摸空落落的腰间,脸上不由地泛起一丝苦笑。 第20章 雪下了一夜,到后半夜时才渐渐停住,而后也没再继续下了。 到了第二日,路上覆着薄雪,天气闷闷沉寂,天光昏暗,是个阴沉无雪的日子。 本来这样的天气,最是适合在屋子里睡会懒觉,看看书,吃些茶点什么的。 可梁雁昨日答应了宋随,要帮着约见范冬莲的。 所以今日没工夫歇着。 她将与范冬莲见面的地方选在郊外临河的亭台水榭处。 那地方她前几日同父亲一起去积云寺时曾路过,在那处歇了会脚。 亭子在水中心,四周隔了帘帐,要走过一道九曲回廊才能进入。 梁雁昨日想着,冬季时邻水的地方总是要寒凉冷清些。所以这地方没有什么人,算得上隐蔽,她这才选了这里。 一早起来,梁雁叫碧流将帖子送去范家没多久,范冬莲就遣人回了话说会来赴约。 于是她又去准备赴约的事宜。 只是今日不巧,府里的车夫家中有事,告了假。 而约见范冬莲用的是梁雁的名义,也不好叫宋随他们驾车来。 梁雁收拾了一番后,便去马市租了辆马车。等到用完午膳后,她差车夫驾着车去了大理寺外候着,等宋随一道去。 车夫停了马,将马车停在侧门下。 等梁雁叫人进去通传后,车夫寻了空问她:“姑娘这趟是租单程还是双程?” 他家恰好就离梁雁找的那地方不远,若是单程便是再好不过,那他送完人还能顺道回家去用个饭。 梁雁从怀里摸了个钱袋子,丢过去,叫他点点钱数,便继续探出脑袋往外找人,没再说别的。 车夫将袋子里的钱倒在手里数了数,接着又塞回去,妥帖地放进怀里,道了句多谢小姐,而后坐在外头看起车来。 两人等了没多会儿,宋随就出来了。 这个点正是用饭的时候,衙署里有的人家里离得远的,便没空回去吃饭。 大概是家里人担心他们在衙署里吃不好,道旁可见几辆马车停着,里头坐着些官员家眷,亲自来送饭的。 宋随换了便服,和几个官员一道出来。 往日里这个时候他都是在衙署里用饭,今日却同他们一块出来,同行的不免有人好奇:“宋大人,那架马车是等您的吧?” 梁雁拉了车帘的一小角,探出小半张脸来,朝他挥了挥手。 宋随被几人打趣的声音弄得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后解释道:“我有些事情要回去一趟。” 那一行人了然地笑笑,都道:“忙点好,您先回去。” 宋随出了门,走到梁雁所在的那马车前,梁雁一只手还挽着车帘子,一只手攀在车窗沿边上,眼里带着热切笑意,朝他招呼道:“你来啦!” 他并未急着上去,反倒推着她的手,拉下车帘子,将人按了进去。 “安静等着就是,东张西望的做什么?”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行事怎的傻里傻气,这是生怕别人瞧不见她? 梁雁隔着帘子回了一声:“我看他们都有人给送饭,想着你也该有才是,可我若是安静等着他们怎会知道我是给你送的?” 听她那语气,倒还觉得自己颇有道理。 宋随上了马车,瞧了一眼她护在手里的食盒,“我方才在里头已经吃过了。” 语气淡淡的,但听得出来比方才已是温和许多。 坐下时还难得贴心地拢了拢翻开的车帘,免得有风进来。 车子渐渐行驶起来,人坐在里头随着马匹的步子也有左右的摇晃。 梁雁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嘟囔了一句:“我还以为你来不及用饭,特意从府里带来的。” 她用食指在食盒上来回地摩挲,看着有几分落寞。 “里头是什么?”他压着黑眸斜斜往梁雁脸上一飘,迅速又拉回来,好似在认真盯着食盒。 听他这一句,是要尝尝的意思了? 梁雁是个贯会就竿往上爬的,此时眼睛一亮,动作迅速地将食盒打开,抬起头来笑盈盈地递过去:“我怕时间来不及,只让人煮了碗面,那你再吃一些?” 一碗十分寻常的面,不过上头码着青菜,肉沫,鸡蛋,倒是什么都有。 大概是等得有些久了,汤汁都被吸了大半,看着干巴巴的。 衙署里的饭菜冷硬,他今日只是匆匆吃了两口,听见她叫人来,便停了筷子。 今日让她牵线,也算是忙前忙后了一番。 他抬眼看了看梁雁期待的目光,伸手接过碗,决定给她个面子。 见他接了碗,梁雁不再说话,安静在一旁等着他吃完。 他吃了几口,不经意瞥她一眼。 瞧见她满意地抱着膝盖,从披风里露出一张小脸静静瞧着他,眼睫轻合,微微发懵,那模样……就还挺乖的。 他很快又错开眼来,盯着碗里的面。 一碗面用完,马车也差不多到了郊外水边。车停下后,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 河岸边的苇丛深深,随着冷风四下摇摆。 两人穿过苇丛,踏上那道回廊,宋随走在前面,梁雁一步步紧紧跟着。 河风掠过她的裙角,她一味低着头赶着宋随的步子,不敢往身边看。 宋随的靴子后跟被她连着踩了三脚后,他终于忍不住要发作,手往前一扬,没好气道:“梁小姐,不如你走前边?” 梁雁理直气壮地摇头:“我怕。” “你怕什么?怕冷?”他看了看她今日的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裙袄,外头还罩了件厚重的披风,想着应当不至于,又问:“还是怕水?” “怕水。”她抬起袖子,挡在前头,这样便看不见四周那幽幽深深的水流了。 她好似听见前面那人轻笑一声,接着又听见他慢悠悠道:“把眼睛闭上。” 梁雁照做,她以为他这是要叫她闭着眼然后拉她过去。 于是藏在袖子下的一张小脸挂上了笑意,她有些不好意思道:“宋大哥,麻烦你了。” 等了半晌,也不见有人来拉她的手。 “宋大哥?” 她缓缓放下袖子,睁开眼,那人已好端端坐在了亭台里。 见她往这边望,宋随敲了敲石桌道:“叫你闭上眼走,没叫你闭眼杵着不动。难不成还想等我来抱你?” 听了这话,梁雁垂在身侧的一双手不自觉捏紧。 她在原地顿了顿,又闭眼吸了口气,这才低头往前走,“才没有,我只是走了会儿神。” 宋随透过被风卷起的帘帐看到她气鼓鼓的脸,不免觉得有些好笑,眉眼也染上些生动的颜色,“为何怕水?” 她三两步快步走进来坐下,犹见紧张,但却别过脸去看亭子顶端绘制的彩画,并不打算理他。 竟是与他闹脾气了。 这姑娘,人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宋随也懒得去哄她,两人坐了没一会儿,范冬莲便来了。 正如宋随所言,梁雁让人简单提了一句她姐姐的事,她便如期赴约了。 她今日依旧穿着素服,头上别一朵白花,苍白的手卷起帘帐后,朝着两人略施一礼,便在就近的石凳上坐下。 “范姑娘,我是梁雁,我们昨日在宴席上见过。” 范冬莲眉眼拢着淡淡倦色,轻声应道:“梁姑娘。” “这位是大理寺的宋随宋大人,我今日是替他邀你来的。” “我知道,今日多谢梁姑娘牵线。” 介绍完了,他们该要谈正事了,梁雁知晓自己留在这儿大概不太合适,于是起身让他们说话,自己去外面等。 宋随看着她离开亭子,守在不远处的亭檐下,这才回过头来看向范冬莲,开门见山问道:“范姑娘,你如何认定范云岚之死并非意外?” “宋大人,我能否先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我从小跟着父亲学医,并不知晓朝中时事,父亲只说你愿意帮他,但我却想问问宋大人。 如今范家是人尽皆知的烫手山芋,你为何要接?” 宋随抬眼:“我做这件事,自然有私心。” 范冬莲亦直直望着他,问得直白:“是谢家?” 宋随一只手搭在桌沿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冰冷的石块,“可以是谢家,不全是谢家。” 范冬莲仔细捕捉着他脸上的每一寸表情,直到确认那是暗沉沉,翻腾着的杀意怒气时,忽然如释重负:“大人不是问我为什么确定我姐姐不是死于意外么?” 她缓了口气,似是有些冷,嘴唇微微颤抖:“因为我姐姐已有身孕。 她那样谨慎小心的性子,怎会明知自己有孕还在无人陪伴时独自登高? 谢家找出这样蹩脚的理由,必是做了亏心事。” 宋随眼里也染上了冷气。 一尸两命,这背后的人,好狠的心。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17节 第21章 天阴沉沉的,云也压得低,这阵势瞧着怕是要变天。 街道上来往的人都不自觉地加快了步子。 长公主府,富丽奢华的厅堂内,香案上正燃着上京城千金难买的龙涎香。 袅袅烟雾散开,眉目雍容的妇人半卧在榻上,两个侍女双手捧着果盘跪坐在一旁。 厅堂被一道金漆龙纹的绿石插屏隔开,堂下的黄梨木雕花椅上,规规矩矩地坐着个身着素服的男子。 “谢彦”,屏风内的女人开了口,谢彦闻言往前倾身,作倾听状。 “他还是接了那案子?” “是,宋随接了范家的案子,依他追根究底的性子,若是查到什么,绝不会放过我。” 谢彦今日前来,为的就是这件事。 说来这个宋随也是奇怪得很,年纪轻轻但行事狠辣雷厉,连她也不放在眼里,反而处处作对。 “这孩子,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女子涂着豆蔻的手指纤纤如水,捏起盘中的一颗葡萄,“本宫烧了他一座宅子,却还不知收敛。” 葡萄汁水溅到一旁侍女的脸上,她捧着果盘的手不由地颤了颤,盘子里的葡萄滚了一颗下来,落到铺着绒毯的地面上。 侍女见状立刻将果盘放在一旁,瑟缩着跪在女子脚下,“长公主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未等榻上的女子发话,候在一旁的嬷嬷便叫人将侍女拉了出去。 堂中瞬时又安静下来。 康宁长公主,地位尊崇,身份显贵,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这位无法无天的主,也只有在驸马谢竟煊的面前,才能稍稍安分些。 而眼前这样的景象,谢彦在这公主府中不知见了多少回,早已见怪不怪。 他才不关心那些无关人等的死活,只想快把眼下的事情了结了。 “求伯母救救我。” “哼”,她冷笑一声,“你说你换了范云岚的药,可有哪里留下了什么证据?” “没有,之前我有过一座宅子,宅子里或许有些线索,但我早已着人清理了干净。” 康宁神色狠厉,“那你怕什么?没有证据,他便是翻出天去,也不能耐你何。” “话虽如此,但我总感觉心里闷闷的,像是不好的预感。” “没出息。本宫会派人盯着,但你要记住这是最后一次。” 谢家这一家子,老的少的,没一盏省油的灯。若不是不愿见谢竟煊因为这些小事而烦闷,她早就将人一个个收拾了。 “是,我记住了,再不会有下次。” 谢彦跪在地上,总算松一口气。 * 郊外水亭边,天高地阔,水波沉沉,岸边有一阵阵的冷风刮来。 宋随与范冬莲谈了约半个时辰,他询问了她一些案子的细节,将事情的原委始末了解了大概。 两人道别后,范冬莲离开,宋随亦起身准备回去。 他往亭外看了一圈,亭外并不见人,就连九曲长廊上也没有梁雁的踪影。 他没多想,便沿着长廊走了出来,步入岸边时才发现,原先停在路口的马车也不在了。 宋随想,依照她的性子,大概是在外头等得实在无聊了。 所以便没等他,让车夫带了她先回去。 而他心中也想着要赶快回去安排别的事情,便没再管她。 自己在路上等了一会,恰好有马车路过,便拦了马车回城去了。 而梁雁从亭子里出来后,怕站在水边又引得自己难受。 于是便闭着眼一个人慢慢走回了岸边,找了处苇丛坐下等着。 亭子隔着幔帐,看不清里头的情景,她不知他们聊得如何,只能独自候着。 实在无聊的时候,便自己拔了根草在地上写写画画的,也没想过要抛下他先回去。 一个多时辰后,天色渐渐变得昏沉,隐隐有要下雨的趋势。 她隐约感觉不太对,这两人说什么也不该说这么久啊。 这才折返回去,此时却发现亭中空空如也,两人早已离开,就连路边停着的马车也不见了。 凉风吹着地面上半人高的芦苇,压着它们往下又翻起,翻出一阵哗啦啦的喧杂风响。 这声音细细密密地钻进耳朵里,吵得她头有些疼。 梁雁呆呆立在原地,看着这荒无人烟的野地,欲哭无泪。 要知道从府里到这儿,赶马都要半个时辰呢。 他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把自己丢在这? 亏自己还费心费力地替他约人,他真是好没良心! 越想越气。 此时又一阵冷风吹来,天幕的云越压越低,天光也一点点淡去。 她裹了裹身上的衣袍,稍微冷静下来。 当务之急是要赶在下雨之前回家去,不然准要被淋成落汤鸡。 梁雁搓了搓手,沿着来时的路,循着大致的记忆,小跑着往回走。 走了约莫一炷香,那天色却是不等她了,黑云翻着滚雷,轰隆隆在耳边炸响。 接着便是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砸在身上,生疼。她急得又加快了步子,往前跑起来。 雨点子打在她耳廓上,耳后马蹄声渐起,但雨下得大,她没听见。 直到那马车在自己身侧停下,她才听见熟悉的声音:“梁姑娘,怎么一人在此,快上车来。” 这一场冬雨来得又急又猛,雨水如注,从天幕泼下,浇得四周景致一片狼藉。 脚下泥泞,也看不清前路。 冷风冷雨无孔不入,她挡着头,那雨水便从脖颈处流下,护着脖子前胸,又看不清路了。 正是无助之际,有马车停在了她身边。她伸手摸了摸脸上的雨水,看向来人。 隔着雨幕,马车上的公子朝她伸手,温声道:“快上来。” 不知怎的,这情景莫名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梁雁在原地愣了愣,最终回过神来,伸手抓住。 马车里递出来的手掌干燥温暖,她被风雨推着抬手覆上去,那一片掌心的暖意传来。 他稍一用力便将她拉了上来。 “韩修撰怎么在这里?” 她靠着车壁坐下,有些狼狈地抬袖擦着脸。 对面递过来一张素帕,“我今日出城办事,恰好经过。梁小姐怎么一人在此?” 说到这个,她就来气,去拿那帕子的动作也粗鲁起来:“多谢”。 她拿着帕子把脸上的雨水擦干净,慢慢露出一张素净白皙的脸蛋来。 韩明等着她说下文,视线便落在她身上,于是便瞧见那芙蓉面上的两道柳眉拧起,颇为愤懑不甘的模样。 一双沁着水汽的眼睛雾蒙蒙的,总觉得好似有几分委屈。 可等了半晌,她开口说的却是:“是我自己贪玩,忘了时辰,不巧赶上大雨。” 知她不愿多说,韩明了然点头。 他今日出城是去找一套书卷,拿了书卷本打算是要回翰林院的。 可看她身上的衣衫已被雨浇透,想着若不快些送她去换衣休整,只怕要落下病。 想了想还是同梁雁说:“入城后不远便是我家,姑娘淋了雨,不如同我一块回去。 我先让母亲给你找一套干净的衣裳换上,免得着了风寒。” 第22章 车外雨水潺潺不息,天幕不时有闷雷滚过,车夫冒雨赶路,不敢停歇。 梁雁本不想麻烦他,但雨势凶猛,没有放缓的趋势。 若是再让他冒雨送自己回去,心里也些不安,于是只好点头答应。 车子里虽然比外头暖和许多,但身上沾了水,寒风从帘子里打进来时,她不免还是打了个哆嗦。 韩明解下自己身上的一件天青色大氅,布料上尚且有余温,他往前倾身,将衣服盖在了梁雁肩上。 “姑娘再忍忍,很快便到了。” 他其实许久未曾回家,今日若不是碰上梁雁,只怕他也不会回去。 许久未归,也不知家中情况如何。 梁雁双手缩在胸前,把着那大氅,以免它从身上滑落下去。 整个人便只露出一张脸,抬眼看着韩明。 见他不动声色地往车厢后移了移,宽厚的肩背压着偶被风雨掀起的车帘。 她心中涌起暖意,“今日若不是韩修撰,我大概只能在郊外淋雨了。”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18节 韩明虽只与眼前这姑娘见过两回,但每次见她时,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想,大概是因为梁雁与承曦差不多大的缘故,性子又温温怯怯的,让人不由自主地便想关照。 于是声音也放缓了些:“姑娘不必客气,我也只是恰好路过,若是换了别人,想必也会帮你的。” “换了别人,可未必有修撰这般好的心肠”,她将头靠在角落,语气闷闷。 “梁姑娘,其实在外边不必如此客气,你若不嫌弃,可以唤我一声韩大哥。” 韩明温和笑着,就像一块温润的羊脂玉,干净内敛,看着便让人安心。 她自来上京后,除了梅花宴上结识了他与温静娴外,其实也没什么朋友。 听韩明这般说,心里也觉得暖暖的,便从善如流道:“韩大哥,你上回借我的手炉我用着时好似闻到一股墨香。那味道比我家里用的都好闻许多,我想问问你用的是什么墨?” “是松烟墨,是我母家那边产的,上京很少人用,你若是喜欢,一会可以带一些回去。” 梁雁摇摇头道:“我不常写字,只是随便问问。” “公子,到家了。” 马车停下,车夫递进来一把伞,韩明伸手接过,撩起车帘将梁雁护着一道下了车。 门口的仆从见了他,似有惊喜,跟上来问道:“公子今日怎么回来了,老爷出门去了。夫人在后院抄经,小的去通传一声。” “我带一位朋友回来避避雨,你叫霜儿她们备些热水和干净的衣物,我们一会就过去。” 他与旁人说话时,语气也是这般温温柔柔的,像春风一样。 仆从立刻应声:“小的这就去准备。” 说罢便举着伞一路小跑着去了。 梁雁拉拉他的衣袖,“换个衣服就成,不必如此麻烦。” 两人往韩明母亲柳瑜居住的小院走去,韩明安抚道:“不麻烦的,我母亲随和,院中没什么人,你也不必拘谨。” 穿过浸满了水的青石小路,两人终于入了回廊,收了伞。 回廊那一头,一个穿着青灰色暗云纹长袄的妇人立在廊柱旁,远远看着两人。 韩明领着梁雁走近,朝妇人作了一揖,淡淡唤了一句:“娘。” 梁雁也跟着行了个礼。 妇人端庄的面容终于松动下来,声音压着欢欣:“你好些时日没回来了。” 韩明只是点点头,并未继续接话。 柳瑜打量了梁雁一眼,眼中又染上笑意,亲切地拉着她的手道:“随我进去换衣服吧,这么大的雨,冻坏了吧。” 梁雁回头看韩明一眼,韩明点头,“去吧。” 她便被柳瑜拉进了内室。 “姑娘叫什么?” “梁雁。” “梁-雁”,柳瑜在嘴里又悄悄念了一遍,眉梢柔和:“景州他第一次带姑娘回来,也未提前与我说一声,我便只能给你准备了几件我年轻时穿的旧衣服。” 内室屏风后已备好了热水,角落里还贴心地生起了炭盆。 梁雁有些不好意思,“麻烦韩夫人了。” 柳瑜拢了拢她的手,“别这么客气,快去收拾收拾吧。” 她身上有淡淡的檀香味,笑起来亲和又温柔,天然地让人生出亲近感。梁雁点头道好,便入了内室。 等她洗完出来时,韩明还在长廊里站着,柳瑜便站在离他三四步远的地方。 母子俩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雨幕。 雨好像小一些了。 梁雁走近:“韩夫人,韩大哥,雨好像小了许多,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先回去了。” 今日出门前虽与盈双和碧流打过招呼,说会晚些回来,可若是太晚,只怕她们会四处找她,到时候爹娘又要担心。 柳瑜看向梁雁,眸中闪过一抹惊艳,“这衣服的都是好些年前的样式了,没想到你穿着竟也不落时。” 是件莲青色的盘锦镶花妆缎长裙,花纹繁复细密,窄腰宽绣。 而她这张小脸雨水里冲洗了一遭,胭脂妆粉都洗刷干净了,反而更衬得她清风玉肌,娉婷袅娜。 韩明也怔了一瞬,复而又浅笑着道:“我送你回去。” “麻烦了。” 庭院里传来道十分雀跃的声音:“表哥回来了?” 韩明与梁雁停住脚步,他看向来人,“思妤妹妹还在上京?” 柳思妤是柳瑜的侄女,她家想替她在上京说一门亲事,所以借着看望姑母的名头将她送来,已在柳瑜跟前侍奉了月余了。 韩明不常回家,并不知晓这些,只以为她来小住一段时日便会离开。 柳瑜解释:“你总是不在家,我一个人实在闷,便叫她多陪我一阵。” 的确,他总是不在家。 每次一回家,见到母亲,他便不受控制地想起以前的事情……韩明眼中涌现深深愁绪,他叮嘱柳思妤,“那有劳你替我多照看母亲。” “表哥太客气了,照顾姑母是我应该的。” 柳思妤来上京后,只见过韩明一次,那次还是在韩明的韩杨鸿的寿宴上,他回来送了寿礼便匆匆走了。 这哪里像是儿子,倒像是韩杨鸿某个忙得不行的同僚,迫于礼数,才来添个礼。 再一次见韩明,便是今日和眼前这个姑娘一道回来了。 “这位姑娘是?” 柳思妤有些好奇,她知道表哥身边并未曾有过什么女子。 韩明介绍道:“这位梁姑娘是我的朋友,今日恰巧碰上,来府里避避雨。” 梁雁朝她微笑点头,算是问好。 柳思妤也礼数周全地回应,只是等两人走出去好远,她还有些打量地看着两人的背影,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梁雁与韩明出府上了马车,雨虽渐渐小了些,可冷意不减。 柳瑜给梁雁拿的那身衣服算不上是冬装,穿着仍然有些冷。 于是上了马车,她便又披上了韩明先前给她的大氅。 到梁府时,天已渐渐昏暗,梁雁留他下来用饭,韩明却推脱说有事。 她只好自己回去,临走前梁雁站在车下与韩明道别。 “韩大哥,上回你给我的手炉我还没来得及还,如今又穿走了一身衣裳,欠你的人情真是越来越多了。” 韩明从车窗里探出头,眉眼微动,声如温玉:“这些不过都是身外物,姑娘不必同我客气。 外头风大,你方才淋了雨,小心着了寒,快些进屋去吧。” “嗯嗯”,她裹紧披风,笑眼盈盈与他挥手。 他一贯这般得体温柔,她待人也从来都是如此纯挚自然。 两人本是寻常相聊,只是这场景落在旁人眼里,倒是有了些别的意思。 第23章 范家世代从医,百年济世。 可惜到了范嘉甫这一辈,只得了两个女儿。 大女儿范云岚出生时便带有先天的喘症。不仅如此,她的嗅觉也不太灵敏。 种种条件限制,导致她虽生在医家,却对医术一窍不通。 而范冬莲却恰恰相反,她天资聪颖,五岁时能辨认草药,十岁便虽父亲一起问诊。 如今年纪虽不大,一手医术却也十分了得。 范云岚的身子一直由范冬莲调理,后来范云岚与谢彦成婚,两姐妹不能日日相见。 范冬莲便每隔一个月准备好治疗喘症的药材给她送去。 那几日谢家将范云岚的棺椁停在后厅时,假借闹事的名义,范冬莲曾偷偷开棺查验过她的尸身。 范云岚的手心攥有一颗药丸,而那颗药丸并不是范冬莲为她配的药。 范冬莲将药丸带回府,细细查验才知,这药的成份与她所制的有五六成相似。 只是最关键的那几味药缺了,故而对范云岚的病并无作用。 凭这一点,范冬莲更加确定,一定是谢家人做了手脚。 要不是势单力薄又害怕打草惊蛇,她不会等到现在。 若她猜得不错,范云岚根本不是死于坠楼,而是死于喘症。 只是那时场面过于混乱,她来不及仔细查验尸身,只拿了这么一颗药丸便匆匆走了。 与范冬莲碰面后,宋随知晓了这些细枝末节。 事后离开郊外水亭,他匆匆去了大理寺,调出范云岚的案卷仔细查阅了一番。 又联系起范冬莲所说的内容,盘算着该尽快寻个时间好好在梁府里找一找,看看是否能在这里找到证据证明范云岚真正的死因。 好在梁家自从搬入那座宅子后,除了梁雁那日往他屋里添了些东西以外,其他院子屋子便没再折腾过。 而他住的那一处,他早已仔细查找过,也并未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最好这两日就让莫春羽和时雨去梁昭梁雁的院子找一找。 想得太入神,外面大雨匆匆下了一场,又停了,他都未曾发觉。 直到外头渐渐亮了灯,冷风裹着细雨吹进屋内,凉意漫透。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19节 他才惊觉天色已黑了大半,于是又起身离了大理寺回梁府去。 梁府西院,院中小径高枝上皆是雨水,他一路走进来,袍角衣袖都沾上了雨水。 莫春羽和时雨坐在檀木雕花的六角桌前,津津有味地吃着糕点。 听见脚步声,莫春羽回过头,含糊不清地开口:“大人你终于回了。” 宋随瞥一眼桌面,上面只有孤零零的一张白瓷盘子。 里头的糕点已被那两人吃了精光,只剩一点碎渣子。 他漫不经心地问一句:“这是梁雁送来的?” 时雨回:“梁小姐身边的丫环刚刚送来的。” 莫春羽将最后一口咽下去,有些疑惑宋随的问法,“大人今日不是和梁小姐在一块吗,她还能千里传音给我们送吃的不成。” 宋随解着披风的手指顿住,“她还没回来?” 莫春羽理所当然摇头:“没有啊。” 他们两人今日一块出门去见范冬莲,这他是知道的。 当时他和时雨想要跟着去,是宋随说人多显眼,他们这才在院子里等着的。 只是没想到去问个话能去这么久,等到天都黑了宋随才回来。 宋随听了这话却有些错愣,他回大理寺已是两个时辰前的事情了。 那梁雁先他一步离开,按理来说早该到了才对,怎么现在还没回府? 难不成是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他心头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今日让她帮忙约见范冬莲,不知她是否会因此被人盯上。 若真是如此,岂不是让她替自己挡了灾? 他那一双长眉拧起,唇角气势凌厉,转身又往屋外走。 方才进来时他还小心翼翼避着水坑树枝,免得将衣裳弄湿,这一回却是直直地往外冲了。 那墨色的袍角翻了个圈儿便很快消失在院门转角。 他从西院一路不停行至梁府大门处,立在厚重半开的大门后。 门扇的一大片阴影兜头盖下,他脚步停住。 夜色弥漫,水汽氤氲,飘摇的街灯散着暖黄色的光,在地面水坑里投射下朦胧的影子。 远处的风带着泠泠水汽,丝丝缕缕拍在脸上。 他微喘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周身热意也退却,归复冷寂。 一张脸隐在阴影里,他抬眸,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前方的一对人影。 他听见那女子拢着不合身的大氅,浅笑嫣然喊着:“韩大哥。” 声音轻柔沁润,像春日河岸边的迎春随风轻摆,生机勃勃,春意盎然。 两人在昏黄暖橘色的光影里言笑晏晏。 他却静静立在黑暗一角,隔着不足一丈的距离。 青砖石板的路上蓄了一层水,他恰好就站在那水里,点点凉意透过鞋面传进来。 鞋底那股湿凉气固然恼人,可也比不过此时眼前那两人的笑容。 明晃晃的,灼着眼,让他从心底猛地升起一股无名的烦躁和憋闷。 他是得了失心疯,才会在意梁雁的死活。 黑暗中,宋随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知何时收回了视线,垂了眼帘,静静望着自己靴子衣摆上沾染上的深色水渍。 片刻后,风掠过树影,带下一大片树叶上的水滴,拍在他脖颈里。 他一言不发,也没再往前,反而一脚踏进水里,转身离开了。 梁雁与韩明道别后,总觉得背后毛毛的,像是有什么人在一直盯着自己似的。 可回过头去,分明又没有别人。 只是若仔细看,能发觉门后一小片积水的水面上,泛起久久不停的涟漪。 不过折腾了半日她实在累得不行,便没去深究这些异样,与韩明告别后便快步回了院子。 两个丫环见她回得这么晚,且穿一身不知哪来的衣裳,围着她问了许久。 她三言两语糊弄过去后休息了一会,又用了些晚饭。 饭后已是亥时了。 雨早已停了,天边升起一道弯月。 月至天心,风来水面,小院里带着股清凉明净的清爽意味。 碧流和盈双在聊天,说是今日小厨房的黄叔做糕点时发现用的那个猪油罐子缺了个角。 怕做完的东西不干净,他便没给梁雁这边送来。 盈双想着上次给莫春羽吃那隔夜的糕点都没事,于是这一回也将小厨房的糕点端了送去西院,给他吃了。 两人又说起别的事情,咯咯地笑起来。 梁雁一反常态的没有加入她们的对话。 她今日跑了一阵,又淋了雨,本该早早收拾一下上床休息的。 可人坐在那把梨木镌花椅上,却是一刻也没安定下来。 她一会坐下,一会站起,踱步到门边,又撤回来,看得盈双和碧流十分疑惑。 “小姐,你怎么了?” 梁雁装模作样用袖子擦拭着那盆黄杨木盆栽。 又端起桌上的一杯温水轻啜了一小口,脸上闪过些不自在,偏偏还要故作随意问:“下午可有人来问过我?” 那两人依旧不解:“问您什么?” 梁雁放下袖子,脸上带上几分严整,“我出去这么久……就没人问我是否回来了么?” 两个丫环齐齐摇头,“没有。” ‘腾’的一声,梁雁从椅子上站起。 手里的茶盏被她重重地搁在桌子上,青色的长袖往身后用力一扬,人便朝着门外走去了。 碧流追出门去:“小姐,这么晚了去哪啊?” 梁雁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声音却远远传回来:“去揍人!” 第24章 西院院落里一片安宁寂静,经雨的院落处处浸润,走近时能闻到梅花的清香。 莫春羽与时雨正在梅花树下看鱼。 也不知宋随是怎么了,方才匆匆出去后半刻钟不到便又回来了。 回来之后要了水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半天没动静。 若是沐浴也早该好了,他该不会在里头睡着了吧? 他们俩本想去问问他今日与范冬莲碰面可有问到些什么,可一看他那黑气沉沉的模样,也不敢上去撞刀口,两人便干脆窝在外头赏花看鱼。 莫春羽:“你觉不觉得,这鱼比我们刚来时肥了?” 时雨看了水渠一眼,点头道:“听大夫说甜食吃多了易发胖,说不定它们也经常吃糕点。” “你瞎扯,这糕点我都不够吃,哪里还有它们的份。” 两人谈话间,莫春羽听见院门处有动静,抬头看过去,只见梁雁面无表情地推了院门快步走进来。 他习惯性地扬起笑脸,朝她招手:“梁小姐,你找我们大人吗?一会儿再来吧,大人他在……” 梁雁的眼神略过两人,招呼也未打,气势汹汹地走进屋去。 莫春羽没拦住,眼睁睁看着她走到屋门口,一把拉开门扇。 “啊!” 门口处立刻传出来一道尖细的叫声。 梁雁尖叫着惊魂未定地往外退了两步。 紧接着又是极响的一声“砰”。 宋随拿了浴桶边装澡豆的盒子用力砸在门上,怒呵道:“滚出去。”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短暂的混乱后,莫春羽用手扶住下巴,终于把话说完:“他……在沐浴。” 梁雁迅速将门拉上,背过身靠着门,脸上升起热意:“你你你……为何不说一声?” 害她失礼。 里头传来宋随冰冷的声音:“你闯进我房里,还要我提前与你打招呼?” 伴着哗啦一阵水响,里头又传来衣物抖开的声音。 只隔着一扇门,屋里的动静细细密密地钻入她的耳朵里。 虽是闭着眼,但好似能凭着这细微的声响想象到他正在做什么,甚至在穿哪一件衣服…… 她听得头皮发麻,还微微有些喘不过气来。 脑子里不禁浮现出方才那副烟色山水屏风后的画面。 那时屋子里水汽氤氲,四周都泛开一层朦朦柔光。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20节 透过丝制的屏风可以看到温温的烛火光和男子靠在浴桶上的宽阔背脊,他脑袋微微垂着,闭着双眼,浓黑的眉锐气不减。 可扇动的睫羽,微张的唇,流畅的脖颈线上泛起的弧度与白色的水雾气混在一起时,又平添几分游离破碎之感。 她摇摇头,想到自己来这里的真正目的,表情又逐渐严肃起来。 若是忽略耳后那两团红晕,这模样应当也算得上有几分气势。 随着两道沉重的脚步声落下,背后的门扇猝不及防被拉开。 失了倚靠,她不受控制地向后栽倒。 屋里温热的空气从背后扑扇着往前,她就这么直直地跌坐了下来。 她跌倒之际,宋随也丝毫没有要扶她的意思,负手远远站在一边,眼睁睁看着她跌坐在地上。 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硬的嘴里吐出两个字:“有事?” 这一下跌坐,有清晰的痛感传来,但她并不是不能忍受。 只是又看见宋随那张没有表情的好像别人欠了他几千金的臭脸时,白日里忍了许久的委屈汹涌而来。 她咬着唇,别过脸:“你就没有什么话要与我说的吗?” 他依旧铁桶一般,八风不动,“没有。” 她拉下脸来找他,是想着若他是因为有要紧的急事才没有等她,他同她解释一两句,她便就不会再生气了。 可不是想听这么一句冷冰冰的‘没有’。 再想起这几日宋随住在梁家,她事无巨细,细细关照。 生怕怠慢了他,生怕冷落了他。 她这一辈子,还未曾如此仔细妥帖地关照过谁。 可他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就好像谁欠了他钱一般。 今日更是戏也懒得演了,就差没把“别来烦我”这几个大字挂在脸上。 她心中愈发委屈憋闷,长睫如沾了水般,不受控制地颤动:“你为何不等我便自己一个人走了?你可知后来下了多大的雨,我等了你多久,我一个人又是如何回来的?” 声音听着已十分委屈。 地上站着的那人轻哼一声。 哪里是一个人回来的,分明有个劳什子‘韩大哥’陪着。 他看她现下这模样好得很,哪有她说得那般夸张。 宋随表情虽有波动,但依然好端端负手站着,“我以为你自己先回来了。” 语气也听不出歉意。 她真是不知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会将那样一个温柔似玉的小公子变成如今这般没有人情的冷血模样。 “你以为我先走了?那你出来后可有等过我,可有找过我? 回府后又可有问过我,可有想过同我解释?” 梁雁一句一句,问得不停,似乎是气急了。 从水榭出来时,宋随见回廊上和水边芦苇丛均没有她的身影,便直接走了。 的确是没有找她,也没有等她。 准确来说,他根本没想过她会等他。 他只是觉得,梁雁若是先行离开的话也是件再正常合理不过的事了。 可她好像很在意。 他今日出行的目的不过就是同范冬莲碰面,至于是否该和她一起回来,他认为这根本不重要。 宋随并不想再继续同她解释,也不愿告诉她自己方才其实已经出去找她了。 可看她这么可怜巴巴地坐在地上,显得好似自己欺负了她一般,于是态度稍好了些,放缓了语调:“你先起来吧。” 他这般根本不是好好沟通的态度。 梁雁低头,抬起手背在脸上擦过,“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脾气?” 都与她清楚说了缘由,她怎么如此不依不饶,咄咄逼人。 宋随看着她下巴上挂着的一颗泪珠,有些烦躁,“我的确不知你还在那里。” 她转过来,一双泪迹未干的杏眼含着怒气,“你我今日出行只乘了一辆马车,马车都给你留着了,我如何先走?” “我出来时并未见到有马车。” 大概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但总归是他理亏。 看在她这几日费心关照自己的份上,不如给她个台阶下来。 宋随上前一步,伸出手想将人拉起。 他伸出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指甲也是健康红润的颜色。 梁雁看他如施舍一般的姿态,想到他倒是舒舒服服泡了个澡,自己却被那瓢泼大雨浇得湿透。 越想越气,梁雁也伸出手,极用力的一个巴掌拍了过去。 虽震得她手心发麻,但那道清脆的响声在院子里响起,她心情总算好了些。 不过仅仅只是一些。 宋随手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这可把梅花树下那两人都看呆了。 要知道他们俩跟了宋随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看他挨打。 那人的脸色果然肉眼可见地黑起来。 雨夜院中水汽凝结,结到他的眼里好似就成了冰。 他黑眼沉沉地望着地上的人,声音压着,已是十分隐忍,但怒气不减:“梁雁!” 她才不理会他语气里的寒厉,一骨碌爬起来,使出十足的力气往他手臂上推。 她咬着牙,拧着眉,一张脸也憋得发红,可那人的手臂肩背好似铁桶般一动不动。 末了还听得他凉凉落下一句:“你闹够了没有。” 推不动了,她颇有点恼羞成怒,恶狠狠撂下一句:“你真讨厌!” 便转头夺门而出。 夜色冷冷,半开的房门后,只剩下宋随一人站着,一言不发,垂眼看着手背上赫然的巴掌印。 他方才洗浴完,穿得单薄,灰青色的长袍被风卷起,更衬得他好似一尊玉面雕像。 呵,他讨厌。 那姓韩的就不讨厌。 莫春羽摸了摸脸上被风带落的冰凉雨水,望向房内凉凉道:“你猜他等会第一个喊谁的名字?” 时雨斜过来一道眼风,“自然是你。” “你们两个给我滚进来。” 莫春羽:“来了。” 时雨:“遵命。” 屋子里,宋随立在屏风前,负手在后,面色黑如锅底。 “范云岚有喘疾,死因是喘疾复发时有人换了她的药。 她去世前的一个月,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你们今夜去梁昭夫妇和梁雁的院子里仔细查找,不能放过任何线索。” 莫春羽微讶:“这么突然?” 昨日从刘府回来时,他旁敲侧击地与宋随说希望能早点将宅子里的线索查清,这样几人也好尽快离开,不必再欺骗人家。 可突然让他将事情办了,他又生出几分扭捏来。 离开了梁府,可再也吃不到小厨房做的江宁风味的小点心了。 不仅如此,梁雁和她那两个丫环不在的话,总感觉日子要无聊许多。 宋随冷笑一声:“你昨日不是还盼着我早些离开么?” 手背上传来一丝痛感,他垂下手,任衣袖盖住。 她既然那么讨厌他,他便遂了她的意。 第25章 夜半丑时,一轮弯月当空。 清晖散在庭院里,照在枯枝青砖上,照在幽暗水面中,发着幽幽冷光。 两只山雀从屋顶飞下,一前一后停在梅花树下,在地上低头啄着,寻觅食物。 莫春羽一身黑色夜行衣从院外穿行而入,前面的那只山雀停了动静,忽地振翅而起,飞到屋檐上去了。 后头的那只反应似乎要迟钝些,等人的脚步近了,才反应过来,慌张地往树枝上飞去,摇落一树的雨水。 宋随站在檐下瞧着那树枝上的鸟,那鸟往抓着枝干,远远地望着自己的同伴。 往上挪了挪,又往里靠了靠,十分局促不安的模样。 他随手拾起一块石子,远远地朝着梅花树抛去,‘哗啦’一声,树上那只鸟被他击中了左脚,从枝干上滚落下来。 再看檐下那只,见它遭了难,便扬起翅膀,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那只受了伤的山雀只得提起一只脚,振落翅羽上的雨水,艰难地继续往院墙外飞走了。 看啊,鸟也好,人也好,本来就没有谁会一直等着谁。 匆匆而遇,匆匆离别,这才是人世常态吧。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21节 莫春羽苦着一张脸进来:“大人,时雨他吃坏了东西,梁小姐的院子还没查呢,您得同我去啊。” 两人本来好好地从梁昭那院子里查探完,去了梁雁的院子。 正要动手之际,这家伙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 可搜查人屋子这种不道德的行为,总要有一个人望风,有一个人干事才好。 于是莫春羽顶着被骂得狗血淋头的风险,也要把宋随拉来一起。 宋随瞥他一眼,难得好说话,朝他点头。 两人一道去了梁雁的院子。 莫春羽此前已经给院子里住了人的房间都用上了迷药。 不过他担心这东西吸多了不好,所以克制着用量。 这样一来,两人的手脚就需要快一些才安全。 他也不知他说了多久,才说服宋随自己做外头放风的那一个。 眼看着宋随进了屋子,他这才安心隐在墙角下踱步放风。 院子里出奇安静,只听得见屋檐上的水滴落在石板上的声音,清澈空灵。 只是半柱香后,人还没出来。 莫春羽不时地往屋子里望几眼,不知宋随为何去了这么久。 宋随此时正站在梁雁屋子里的书桌旁。 此前他旁敲侧击地同她打听过,她这个屋子之前其实才是主屋,所以里头的布局和家具也较为用心。 也是基于此,她未曾置换过什么东西,一切都维持着原来的模样。 他拉开桌子上的几个抽屉,里面是空的,还没来得及放东西进去。 看来谢彦离开前应该是将这一处都仔细收拾过了。 他随手将抽屉拉上,袖角不经意扫到桌面上的一只浅粉色绣桃花的钱袋子,里头鼓鼓囊囊,装了不少银子。 他没在意,默默将手掌翻了回来,手背上那一道巴掌印已经浅了许多。 脑子里不自觉地浮现她当时那副杏目圆瞪,泪水打转的模样。 只是没有等她而已,就这么委屈么? 那若是将来知道了玉佩的真相,岂不是要哭得喘不过气。 真是麻烦。 他收回手,继续往桌面上看去。 眼前的桌子上放着一盆绿色的小黄杨木,枝条舒展,叶片绿润。 一看就是被用心打理过的模样。 他不知想到什么,眉头渐蹙。 一点点月光透过窗子打在他眉骨上,仿若给他镀上一层朦朦银光,叫人看不真切。 他伸手拽下一片叶子,攥在手里。 随着他的动作,那道月光又落到了他额头上。 于是宋随的一双眼便笼在了阴影里。 他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她如此爱惜这东西。 那若是他直接折了这树枝,不知那人会是什么反应? 是否又会和今日一样,到他院里来撒泼,顶着一双泪汪汪的眼质问他,以为这样他便会心软? 他很少像今日这样,在干正事的时候思绪胡乱而纷杂,想七想八的。 他想,定是梁雁今日没来由地打了他一掌,才叫他无端气闷到现在。 恰好此时床榻上传来翻身的声音,他神色又恢复清明,手里也顿时停了动作。 侧过头往床榻上看了一眼,见梁雁没再继续,这才又开始在书桌上翻找起来。 这一块除了几本游记和杂谈,便再没别的东西。 宋随摸着黑来到她床榻边的妆台处,翻开几个抽屉,也只有些女儿家用的脂粉。 他又看向桌面,只见铜镜边放着一盒半开着的香膏,那味道似有若无的散开,竟有些熟悉。 这一处也没有什么是他要找的东西。 视线又落到那盆落在淡银色光影里的黄杨木上。 谢彦那么放心大胆地将这宅子托付出去,可见脱手前他应当已将这里的痕迹都剔除干净了,否则不会放心。 若是死物,找出来清理掉并不是难事,可若是活物呢? 范云岚虽有喘疾,可一般的时候也不会发作。 他记得范冬莲说过,范云岚对某些植物尤为敏感…… 宋随眼中闪过一抹亮色,若是活物,就算被清理掉,也总有痕迹。 思索间,恍然未觉,昏暗的室内,从铜镜的一角里,隐约显现床幔晃动。 下一瞬,床榻上那人撩开幔帐坐了起来。 梁雁穿着月白色的寝衣,一张小脸透着浅浅的红。 长长的头发倾泻而下,搭在宽大的寝衣腰间,而她微微抬着下巴,神色怔忪,正望着妆台的方向。 房中静静的,分明是冬日,竟让人觉出一丝闷热感。 宋随瞥见铜镜一角,倏然绷直了背,紧捏着妆台桌角指节都泛着白。 入夜前才与她吵了一番,如今深更半夜又摸进人家的闺房里,饶是他再多么冷淡强大,也不过是个食五谷杂粮的俗人。 碰上这样尴尬的情景,他有嘴也说不清。 身后传来浅浅的脚步声,他强忍着情绪缓缓回过头,只见床榻上的姑娘赤着脚下了床,朝着这边走来。 就在梁雁一步步走近时,他扬起的手掌在空中划出一道风响,正要打在那道单薄纤弱的肩头。 可那人居然略过他,直直地朝着书桌走去。 她走到书桌旁,捧起上头放着的那盆小叶黄杨,慢条斯理地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叶子上的灰,又给它倒了些水。 整个过程未看过他一眼。 动作僵硬呆滞,毫无生气,似是迷症。 宋随停在半空的手慢慢收回。 得了这个结论,他仿佛松下一口气,也顾不得继续在屋子里查看了,提步快速往门口走去。 偏偏就在手要落到门把上的那一瞬,好端端在角落里浇花的姑娘又转了方向,追着直直走到他跟前。 他退到门扇上,背抵着门,再无可退。 鼻尖又传来那股熟悉的味道。 他此时才反应过来,方才在妆台边闻到的那股味道,便是白日里在梁雁身上闻到的梅花香气。 他其实尤其不喜欢这味道! 可那股梅花香却越来越近,最后一整个扎进他怀里。 于是女子温热的呼吸,浅浅的脉搏的跳动,都透过这个奇怪的拥抱传过来。 宋随僵直着背,死死捏住门上凸起的木格纹,直到木刺划破手心,传来痛意,他才清醒过来。 她竟然在他怀里睡着了…… 他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偏偏低头看见她闭眼睡得香甜的模样,想起入夜前她那么不留情面地将自己训斥推搡一通。 可白日对着韩明时却全然不是这幅样子,胸中一股无名火升起,于是抬手抵着她的肩膀,将人推到一旁的门扇上靠着。 动作间没顾忌着力道,他听见浅浅的裂帛声,稍顿了顿,才发现不小心扯破了她的袖子。 然而宋随也只是看了一眼,动作未停,转身拉开门毫不犹豫地提步迈了出去。 莫春羽从墙根下迎了出来,“大人怎么去了这么久,有什么发现吗?” 宋随冷着脸,语气更是不悦:“这便是你用的迷药?你可知我进去时她醒了?” “这不可能,这宅子里但凡有人住的屋子,我都用了迷药的,不可能有错”,他信誓旦旦地追上去,等出了院子,脚步又顿住,“梁小姐醒了???那您岂不是被她发现了,可里头怎么这么安静,您莫不是把她灭口了?” “闭嘴。”宋随懒得与他解释,一把甩了衣袖,兀自加快了脚步往住处去。 “人家好心收留我们,您可不能恩将仇报啊!” 宋随被他吵得头疼,“她好像有迷症,没有发现我。” 到了西院,莫春羽还在叨叨不停。 “那便好那便好,可您这脸色是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病了?”他说着便伸手上去摸,“额头也有些烫”。 “莫春羽!”宋随侧头躲开,面无表情道:“我累了”,说罢便推开门扇,将莫春羽挡在了外头。 “您要是不舒服千万别一个人扛着啊。” 莫春羽不放心地叮嘱,见里头的人不再搭理他,又嘀咕了句,“既然没被发现,那为何还要责备我没放好迷药?” 奇奇怪怪的。 他想起什么,双手扒着门:“不对啊,您有什么发现没?” “那咱们明日还走吗?” 莫春羽踮着脚,问得真切认真,回应他的只有屋顶上偶尔的鸟雀鸣叫声。 第26章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22节 冬日阳光带着些浅淡的暖意,悄无声息地攀上了房檐处半透明的冰柱。 冰柱悄悄化开,零落下一片断续的水声。 冷清的院子里传来些鸟叫,晨光透过高大的树冠扫下,穿过屋檐小窗,映在少女婉约秀丽的眉眼上。 那一扇乌羽浅浅颤动,终于挣扎着缓缓睁开了。 两个丫环守在床边,赶忙迎上来。 “姑娘,你可算醒了。” 盈双将她扶起,碧流将桌上的药端了过来,柔声道:“姑娘感了风寒,快些把药喝了。” 梁雁接过瓷碗,闭眼闷了一口,哑着嗓子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哺时了,您睡了半日,老爷夫人都急坏了。” 屋子里萦绕着一股药味儿。 梁雁捧着药碗,脑子稍稍清醒了些,“我昨夜好像又犯病了,在地上躺了一会。” 许是昨日淋了雨的缘故,她脑袋昏昏沉沉的。 恍然间只记得,昨夜夜半在地上被冻醒后起来,自己又迷迷糊糊地爬上了床去,一觉醒来竟然已是半日午后了。 两个丫环闻言对视了一眼。 盈双第一次发现梁雁的迷症还是在梁雁来墨县不久时,那天她晚上起来起夜,看见梁雁从屋子里出来,也不知要去哪,她在后面一直叫她也没反应,于是只能跟着梁雁。 看见她走到了平日里种茶叶的地里,直接就躺在了那睡了过去。 后来梁昭和孔令珊给她找过许多大夫,也用了许多药,情况已经好转了许多,许多年都未曾发过了。 盈双:“之前在墨县吃了阵药,明明好些了,怎么如今换了个地方又复发了?” 碧流有些不好意思,昨夜睡得沉沉的,今日都起迟了,“我和盈双夜里该来看看的,不知昨夜是怎么回事,竟睡死了过去。” “没事,我估计是突然换了地方有些不适应吧。等再过些时日就好了。” 梁雁笑着安慰了两个丫环,接着又闷了两大口汤药,这才又重新躺了回去。 梁雁从前在墨县时,梁昭所得的俸禄不多,还要时常接济乡亲,故而在那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所以即便后来母亲的生意慢慢有了起色,家里也宽裕了许多,她也并不如一般的官家小姐那般娇气。 两个丫环却有些心疼,碧流将屋里的炭盆里的火又催大了些,盈双则去小厨房端了两盘小点心来,“姑娘,吃些甜的过过口。” 梁雁看了一眼盘子里的梅花酥,忽然想起什么,却又好像不好意思直接问。 于是只能起身揉揉肚子装模作样道:“有些饿了,对了,今日西院的饭菜按时送了吗?” 宋随喜静,这几日的饭食梁雁都是差人单独给他送过去的。 只是昨夜自己在那儿发了一通火回来,今日又睡了大半日,不知府里的人是否还记得这事。 盈双和碧流只知她昨日不太开心,却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碧流回道:“姑娘放心,都送了的。您先吃点糕点垫垫肚子。” 梁雁纠正:“我就是随口问问,我才没有不放心。” 她这才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酥皮下裹着的梅花酱顺着唇齿流下,清甜可口。 梁雁嗜甜,黄叔平时也会鼓弄些各式各样的糕点做给她吃。 “今日这梅花酥很好吃,你们快尝尝。” 碧流和盈双闻言也从盘子里拿了一块,随即点头赞道:“黄叔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盈双吃了一口,想起什么,指指书桌上的钱袋道:“对了小姐,您昨日出门让我给你装些银子,可您后来好像又没将钱袋子拿走。” 梁雁咀嚼的动作顿住,口腔里充斥着淡淡的甜味,可她的舌头却有一股麻意。 她忽然想起来在车上时,那车夫在与她谈论马车租用的价格,问她是去单程还是双程。 她分明给了他一个钱袋子,可这袋子为何又在屋子里? 难不成是给错了,那袋子钱其实只够单程,所以……人家送完他们俩便就自己回去了。 昨夜在西院里的那一串记忆不合时宜地汹涌而来。 这么说起来,原来宋随昨日说出来之后并没有见到马车是真的。 只是自己当时正在气头上,也没听进去。 她好像干了件很丢人的事。 “小姐,你怎么了?” 盈双见她不说话,张开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梁雁回过神来伸手抓住,“盈双,你去看看后厨做了多少,去装些来,我送一些给西院。” “糕点是有的,不过我和碧流去送就好了,您还病着呢!” “我本来就没什么大碍,刚刚喝了药已经好多了。” 梁雁拍拍盈双的手,盈双见状努努嘴,有些不甘愿道:“好吧”,说罢便往小厨房去了。 昨日一事,自己虽有几分无理取闹。 但仔细想想,宋随也不是一点错都没有。 他借住在梁家的这几日难道还不知,她几乎都要掏出心窝子待他了,他却始终冷冷淡淡,并不把这当回事。 但好在梁雁是个心宽的人,既有缘由,那便是误会。 误会只要能解开,都不是什么问题。 再说了,她可不是遇了困难会轻易后缩的性子。 不就是一个冷面冷心的又没什么人情味的宋随么。 她就不信,他这颗心会是石头做的。 那她便做得再好一些,对他的关照再多一些。 这样一来,日子再久些,他便能卸下心防,好好与她相处了吧。 这样也算不辜负他当年对自己的施救之恩。 梁雁拎着食盒进了西院,莫春羽又立在院子里的水渠边看鱼。 见她来了,脸上先是一愣,随即又恢复过来,仿佛昨夜的事情不曾发生过,依旧热情地朝她挥手道:“梁小姐,早间听盈双说你病了,好些了吗?” 梁雁也停在水渠边,池子里几尾巴掌大小的鱼正欢快地抖着尾巴。 只是这鱼怎么一日日的愈发地胖了呢? “是昨夜睡觉时受了凉,没什么大碍,刚刚吃了药已经好多了。” 屋子里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莫春羽回头看了一眼,冲里头喊道:“大人,怎么了?” “无事,案卷掉了。” 里头传出宋随波澜不惊的语调。 “您小心些”,莫春羽继续回过头来,目光落在梁雁手里的食盒上。 十分期待的模样。 梁雁抽出底下的一层,端出来一盘糕点递过去,“后厨做了些糕点,拿来给你们尝尝。” 莫春羽拍拍手,立马接过盘子,“多谢梁小姐!” 梁雁站在梅花树下,抬袖掩唇,看着他笑了笑。 清风玉肌,眉若秋水,淡淡的阳光洒在她肩头,像披了层淡金色的薄纱,安宁静好的模样晃得他愣了愣。 莫春羽在心中暗叹:梁小姐生得可真好看啊! 也不知昨夜宋随怎么能硬得下心肠把她气哭的。 梁雁压低些声音:“莫侍卫,我想问你些关于宋大人的喜好,你方便和我说说吗?” “这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 莫春羽放下咬了一半的梅花酥,“我慢慢和您说。” “先说吃的吧,大人的口味偏清淡,不怎么挑食,爱吃面食,不吃胡荽,不喜辣,不喜-” 一个‘甜’字正要出口,突然想起梁雁手里还拎着一盘糕点。 不想让她失望,索性又生生将那字咽回来,继续道:“然后是穿衣,喜欢深色的衣裳,玄色,青色的衣裳比较多。 再就是喜欢安静,办公时不爱人打扰。” 说到这里,他悄悄压低了声音,“脾气也不太好,若是有冒犯到您的地方,您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 他指的是昨夜的事情。 “我知道了,今日多谢你。” “不客气,这都是小事。” “那他现在在忙吗?我去给他送糕点,方便吗?” 梁雁扬了扬手里的食盒看向莫春羽。 “方便,方便”,莫春羽朝前拱了拱手,领着梁雁到了门口。 尽管以宋随的耳力,门外这样的动静他应当都知晓,但莫春羽还是伸手敲了敲门,得了他的应允,才让梁雁进去。 宋随在书桌前坐着,手边放着一本书,见她进来也没有起身的意思,淡声道:“梁小姐有事?” 梁雁是个不记仇的,可他宋随是。 梁雁拎着盒子,缓步走到书桌前,“昨日的事情,我想起来了,是我忘记与那车夫说让他等我们,也没给他返程的钱。 所以他将我们送下后便走了。你没看到马车,以为我先走了,也情有可原,我向你道歉。” 宋随挑了挑眉,见梁雁双手把着食盒,态度坦荡自然。 只是不像往常那般,一进门就甜甜地喊他‘宋大哥’。 没了这讨厌的称呼,他心里反倒升起股怪异的感觉。 昨夜和莫春羽在梁府里仔细找了一番,想要找到范冬莲所说的关于她姐姐的药被换掉的线索,只是结果并不如意。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23节 他便没再提要离开的事情,莫春羽见状也默契地闭口不言。 这会梁雁体贴周到地与他道歉,他面子上稍稍如意了些。 看在她态度这么好的份上,那便就再多呆几日。 他合上书,手指摩挲着书脊的那一块硬处,眉心微动了动,眸色幽幽:“把手伸出来。” “嗯?” 梁雁虽有些不解,但仍乖乖地伸出一只手。 手指纤长,掌心是梅花花蕊那处一般的柔嫩白色,指尖是泛着浅粉色的,就这么摊开在他面前。 宋随高高举起手里的书籍,长袖从她脸前扫过,带起一阵冷风。 紧接着,手上一沉,那书册上最硬的书脊一侧重重落在梁雁掌心,传来一阵钝痛。 宋随语风凉凉,“原谅你了。” 像是好端端走在路上,有人兜头朝你泼了一盆凉水。 梁雁错愕,眉头微蹙,那道眉峰隐约,如同远山横黛,“姓宋的!你!” 她觉得,方才出门前对自己说的那番要迎难而上的话,现在可以当做没说过了。 莫春羽倚靠在门扇上吃着酥甜的梅花酥,吃得正起劲。 冷不丁看见屋子里这一幕,弱柳扶风的梁小姐一只手撑在书桌上,一只手伸在他家大人眼前。 而他家大人手里拿着一本又厚又硬的书,面不改色地打了梁小姐一掌。 梁小姐那只手瞬间往后缩了半寸,一双秀丽的眉目瞪着那捏着书本,一脸云淡风轻的男子,那模样委屈极了。 可那没眼色的男子并不理会她的怒气,也不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的。 慢悠悠端起桌边的一盏茶水,浅浅抿了一口,心情颇好,“梁小姐要喝茶么?” “不喝!”梁雁咬着牙,深深顺了一口气。 接着用撑着桌面的那只手揭开食盒上的盖子,“宋大人,后厨做了些糕点”,她皮笑肉不笑地将食盒里的梅花酥取出来,糕点的甜腻香气散开,咬牙切齿道:“还温着呢,你趁热尝尝。” 宋随觉得她这反应不太对,但也说不出她该是个什么反应,于是本能地皱了皱眉拒绝:“多谢,不过我不喜欢吃,下次别送了。” 梁雁将盘子轻轻搁在桌面上,管你爱不爱吃。 “你不必客气,我左右也没事,给你送个糕点并不耽误什么。” 她这是什么意思,听不懂人话么? 宋随的额角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只想着赶紧把人打发走。 一时竟没注意到那姑娘已经捏着块糕点送到了他嘴边。 这梅花酥除了有一般糕点的甜腻味儿,还带上些梅花清香。 “我说了我不”,他张嘴拒绝,那糕点倒是在这空档被直直塞入了口中,满嘴的清甜香软。 一块梅花酥个头已是不小,她又极快地塞了第二个,动作粗鲁蛮横不说,还掉了他满身的碎饼渣子。 终于在她要塞第三块的时候,宋随一把捏住她的手腕,挡住了她的动作。 “怎么样,好吃吧?” 梁雁往前倾身,长眉微挑,眼眸黑亮纯澈,蓄着笑意。 他攥着梁雁的手腕,两人离得很近,一抬头便就叫他看到那一张淡白梨花面,一垂眸又是那一副轻盈杨柳腰,避无可避。 她计谋得逞时促狭轻笑的得意模样,好像是三月春风拂动一树梨花,花蕊轻颤,暗香浮动。 无端让他想起昨夜在铜镜中,他瞧见的那副呆呆的弱气模样。 还有那个荒唐的拥抱。 这一瞬的愣神,又叫梁雁得了空,用自己的另一只手端走了他刚刚喝过的茶盏。 她捏着茶盏一扬手,里头的水便全洒在了地面上。 只听她故作抱歉道:“哎呀,本想给你端水的,没端稳。” 这是不打算让他喝上水了。 她最好是有迷症。 宋随错开脸,麻木艰难地咀嚼着满口的糕点。 十分不易才终于将口中那糕点吞了下去,一时间只觉得喉咙里甜得发齁,且干涩难咽。 喉结困难地上下滑动,差点要噎死过去。 第27章 梁雁看他这副吃瘪模样,得意起来,忍不住笑出了声。 只是昨日的风寒并未好透,到了兴头上时,她忍不住捂着帕子咳了两声。 再抬眼时,两颊飞快染上红晕,眼含秋水,似海棠醉日,任谁看了都要生出几分怜惜来。 可宋随不是个怜香惜玉的。 他好不容易顺下那糕点,才喘了口气便冷着脸捏着她的腕子甩了下去,动作称得上粗暴。 “你若没什么事便回去吧。” 梁雁收回手,与他相处的这段时日里,她大概也摸清楚了他的脾气。 不苟言笑,寡言少语,性子别扭,不与人交心,还十分记仇。 自己虽欠他一条命,却也受不了他这脾性。 懒得在继续在这与他呆着,于是揉了揉手腕,轻轻敲着那只乌木彩漆的食盒,“还剩好多呢,你慢慢吃,不要浪费了哦。” 说完,她朝门口站着的莫春羽遥遥点了点头,便揉着手心离开了。 莫春羽追着送到院子里,脸上满是歉意:“梁小姐,我家大人就是这个臭脾气,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您的手疼不疼啊,要不我一会给您送点药过去?” 梁雁摊开手,只见手心一道醒目的红印子,她又缓缓合上,摆手笑道:“这没什么的,还没有我昨夜打他那一下疼呢。” 语毕,她又用手指指门口,道:“不用担心我,你快些进去吧,不然他又该骂你了。” 这么善解人意的姑娘,也不知大人怎么下得去手的。 莫春羽点点头,目送着她走出院子,这才回头往屋子里走去。 还没进门,便见宋随端着梁雁拿来的梅花酥从屋子里出来,莫春羽见状又跟上去:“大人去哪里?” 只见他三两步跨进小院里,正好就停在梅花树下,鲤鱼池边。 此时的天幕是淡淡的浅蓝色,冬日的阳光落在身上有些暖意。 院中白梅枝影横斜,交错的影子落在水渠中,与渠中的几尾鲤鱼相互交缠。 他从手中的瓷盘里捏起一块梅花酥,指尖用力,那糕点便立即被碾碎了落在水中。 水里静默着的鱼突地跃出水面,争相去衔落入水中的糕点。 鱼尾拖溅起一道水花,打在他手背上,他不去擦,反而盯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面上露出嫌恶之色。 莫春羽见了他的动作,不由惊道:“诶诶,您不吃给我啊,何必这么浪费。” 他就说感觉这池子里的鱼日渐圆润了。 时雨那家伙说这些鱼说不定也有糕点吃的时候他还觉得他在瞎扯,如今才发现原来是宋随在这暴殄天物。 宋随又碾了一块糕饼丢进水里,“你不是有么,吃这么多,不嫌噎得慌?” 噎?他又不像宋随那般没眼力见儿,怎会噎着? 莫春羽挠挠头,“大人,这再怎么说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您如今这么糟蹋人家的心意,当心日后后悔了,想要都没有。” 宋随停了动作。 日光之下,暖金色的阳光却好似照不到他身上,那人面容白皙俊秀,却从内而外都透着冷。 只见他缓缓松下唇角,拨开横在眼前的梅花枝,盯着莫春羽,一字一句开口道:“你在教我做事?” “属下失言,大人恕罪。”莫春羽很快跪在地上,不再言语。 心里却在暗暗埋怨,这时雨闹肚子倒是会挑时间。 拉了一夜了还不消停,让他一个人在这承受风雨。 剩下的几个糕饼,宋随连碾碎也懒得碾了,整个丢进水里。 伴着扑通水响,他继续问起了的信鸽事情,“上次传信来的那只信鸽,救活了么?” 本想在这谢彦脱手的旧宅之中找一找线索,可昨夜无功而返,他只得继续慢慢筹划,于是只能将目光又放回那只鸽子身上。 “回大人,范御医说他这是第一次给鸽子看伤,还得再多给他几日时间。” “让他动作快点。” 早些找到些眉目,他便不必再继续待在梁家,还要与这对没眼色的父女俩相处了。 宋随交代完这一句,便回了屋子。 经过床榻边的小桌案时,瞧见床边与床身平齐的黄杨木小柜上,一片圆润的,指甲盖大小的绿色叶片正躺在那柜面上。 他的身形不受控制地顿住,有几分恼怒地抬袖拂了那叶片。 直到瞧着小叶片在空中打着悬儿落到看不见的阴影里去了,这才继续往里走。 梁雁房中,两扇屋门半开着,外头的日光倾泻进来,空气里浮动着些尘埃。 “盈双,你们这两日动了我的盆栽吗?” 梁雁喝了药,在塌上休息,她随手端起一边的黄杨木,仔细端详着,细细数着小树上的叶子。 可怎么数都不对。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24节 “没有啊,这盆栽怎么了?” 盈双走近,凑在她身后,也跟着一起看了半天,却没发现什么异样。 梁雁摇摇头,“不对,我昨日数过的,这叶子一共有三百一十七片,可今日数着只有三百一十六片了。 盈双,我这屋子该不会进贼了吧?” “兴许是它自己掉了,又或者是您记错了。 有哪个贼人入室不窃金银财宝,反而去摘您一片叶子的?” 梁雁肯定道:“我不可能记错的。” 这盆栽是她的宝贝,她日日用心呵护照料,每日睡前都要仔仔细细数一遍叶子的数目才会安睡。 如今虽找到了当年河畔舍身救她的恩人。 但不知怎么的,她心中有时还是空落落的。 也许是宋随与之前相比,变化实在太大,所以恍惚间叫她觉得,自己与从前那个他之间的联系,好像只剩这么一小盆黄杨木了。 又或许是,这些年来每每失意难过之际,她总对着这东西倾诉。 久而久之,它似乎已经成为自己的朋友了。 梁雁一双秀致的长眉轻轻拧起,也不知究竟是谁揪了她的叶子? 最好别叫她发现,不然她一定也要揪了那人的头发为自己的盆栽报仇。 * 几日后的一日傍晚,梁雁正躺在床上吃着小厨房做的梅花糕。 这几日府里的梅花开的十分旺盛,黄叔便一直捣鼓着梅花式样的糕点。 今日这一份她最喜欢,糕点是梅花的形状,里头掺着白色的梅花花瓣,一口咬开是淡淡的梅花香气,清甜又不腻。 碧流坐在一边,见她吃得津津有味,便问道:“小姐,要送一些去西院吗?” 因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风寒,梁雁这几日也没出门,连着五六日都在家歇着。 宋随这几日也早出晚归的,忙碌得很。 不过这几日她除了让人按时给西院送饭之外,也再没去过西院。 不得不说,经历了上两次的事情之后,她对宋随属实是不如一开始相遇时那般热情了。 只不过救命恩人住在自己家,该有的礼数她还维持着罢了。 倒是听说梁昭最近很爱去西院找宋随聊天,也不知他们都聊些什么。 如今碧流这么一问,她倒是想起来自己已经好些时日没有让人送糕点过去了。 她摆摆手:“不送了,他又不爱吃。” 送过去也是暴殄天物。 这时候,盈双从屋外快步进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姑娘,外头有人找您,说是您的朋友。” 梁雁的寝衣不知在哪里划了一道口子,盈双送去了成衣店修补。 今日刚拿着修补完的衣服从外头回来,便见门口停着辆陌生的马车。 车里头坐了个姑娘,那姑娘见着她便让她进去传信,说是小姐的朋友,听说她生病了来看看她。 “找我?朋友?”梁雁从床上爬起来,“男的女的?” 虽说距离上一次的刘府赏梅宴已经过去□□日了。 但她还记得宴席上那个高个子,高马尾,一身桀骜不驯的谢天佑威胁自己的话,总是隐隐有些担忧。 “女的。” “那就好。”梁雁松下一口气,估计是温静娴来了。 她前日也差人给自己送过帖子,说是邀她去郊外坐游船,梁雁推脱自己生病了,便没有去。 她叫盈双将人接进来,自己坐在屋里等着。 没一会儿,盈双便领着温静娴来了。 温静娴穿着身蹙金牡丹彩蝶戏花的繁复罗裙,走起路来却不为这衣裳所束,大步流星,风风火火地就进来了。 “雁雁,你的身体可好些了?” 梁雁倒了杯热茶递过去,抱歉道:“让你担心了,我病得突然,修养了几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温静娴看她,柔柔弱弱的,好像风一吹就倒,的确像是爱生病的模样。 “你啊,就是动得少了,成天闷在房里,不生病才怪。正好这几日天气不错,不如我明日带你去城郊骑马吧。对了,你会骑马吗?” 梁雁缓缓抬头,“我……不会。” 但她其实还挺想去的。 墨县是山地,路况不好,她没什么机会学骑马,之前偶尔看见往来的车马队伍,其实心中也有几分向往。 “没事儿,我教你!我十岁时父亲便带着我一起狩猎,要说骑术,我可比上京的许多男子都强。” 温静娴拍拍她的肩,叫她不必担心。 温静娴盛情难却,自己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她,再加上在屋子里呆了这些时日,她也的确有些闷,便答应下来:“那便劳烦你了。” 温静娴眉尾飞扬,兴致勃勃:“不必客气,我明日来接你。马场那边除了可以骑马以外,风景也不错。 你准备两日的行李,我们就在那马场住一晚。 第一日我教你骑马,第二日我们可以就在周围逛一逛。” “好。” 温静娴走后,梁雁开窗看了看外头的景致,夕阳斜斜映照,院中草木安宁清雅,空气中浮动着微渺的尘埃。 地面干燥,空中无风。 若明日也是这样的天气,骑马时应当十分惬意。 她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拉着碧流和盈双一起准备明日骑马要穿的衣服和要带上的东西,折腾到半夜才睡下。 * 翌日早晨,空中流转着清逸漂流的云,纤薄的白云背后,渐渐露出的是蔚蓝色的天幕。 偶有一两缕清风吹在身上,也不觉得冷,反而分外舒畅清爽。 梁雁早早收拾好出门,此时门口已经停了一辆马车。 马车的规格比普通的马车要宽大许多,周围还雕刻着许多虎豹兽纹,朱漆底面更显得古朴大气。 梁雁抬手敲了敲车窗,温静娴闻声撩开车帘,便见梁雁穿着一身利落的浅碧色骑装。 车下的姑娘纤腰盈握,云鬓高绾,乌发间虽然只简单别了支白玉珠花,但薄妆桃脸,眉目如画,一时间竟叫人移不开眼。 温静娴赶紧将人迎了上来。 梁雁坐上温静娴的轿子后,总觉得她今日怪怪的。 没像往常一样拉着她说话,反而静静地瞧着她。 不对,与其说瞧,倒不如说是盯着她,一刻不停地盯着。 “我脸上有东西吗?”梁雁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奇问道。 温静娴不答她的问题,反而往前凑近了些,问道:“你们江宁人,皮肤都生得这么白么?” 梁雁不习惯与人靠得这般近,不自觉往后挪了挪,“可能是因为我不大爱出门,所以比旁人白些。” 江宁水乡的确养人,那边的姑娘公子个个都生得水灵秀致,再加上孔令珊和梁昭夫妻俩的皮肤也白皙,梁雁自然也随了父母,脸上的肌肤白皙细腻。 再浅浅地涂上些脂粉,原本透嫩如水的肤色便晕染上一层淡淡的粉色。 如三月桃花,娉婷娇美。 “不出门?那你平日都做些什么?” 温静娴心想,原来是自己太爱出门了,所以才不如其他姑娘皮肤白。 “闲时陪父母聊天,或是看会书,养些花草,吃些糕点什么的。” 不过若是说来了上京以后的话,这些事情里还该再加上一件,那就是关照宋随的饮食起居。 “啊,听着也太没意思了。” 温静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算了,黑些就黑些吧。 说完又拉起梁雁的手,“不过没关系,日后我带你出来玩。 我同你讲,踏青、狩猎、骑马,都特别有意思,我们今日先去骑马,等下回我再带你去狩猎。” 梁雁闻言笑道:“好。” 说话间,马车已到了温静娴说的城郊马场。 两人从马车上下来,温静娴便十分热络地与马场老板打招呼:“邢老板,我今日带个朋友来骑马。” 温静娴常来马场骑马,邢丁让人拿下她们的行李后,便领着两人去马场里挑选马匹,“两位小姐随便挑,看中了叫人牵过来便是。” 这时从外头来了个小厮,小厮等邢丁介绍完,便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邢丁听完对温静娴抱歉道:“温小姐,有什么需要您只管使唤,前头有些事,我得去一趟。” 温静娴点头,“去吧。” 邢丁走后,温静娴选了只体型瘦小些的白马,让人牵来,拉着梁雁道:“来,你上去,我牵着你。” 梁雁被她扶着上了马。 这马虽是比寻常的马都要小些,但甫一坐上来,再往下望,还是有些高的。 梁雁紧紧攥着缰绳,也不敢乱动,只是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 “你别那么紧张呀,你往左右看看,视野是不是十分开阔?这原野上的风吹在身上,是不是十分舒适清爽?” 马匹被温静娴拉着,一步步走得缓慢稳健,梁雁听着她的声音,往左边看过去。 是一片空旷开阔的草地,专给人用来跑马的。草地再往远处延伸,便是一片密林。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25节 风吹起时,有一片鸽子从南到北,掠过密林,又落回不远处的屋檐下。 的确舒适惬意,连这马背上的风都比地上的畅快些,梁雁朝着温静娴点头,“是!” 又一阵鸽群掠过头顶,梁雁现在已经敢坐直了背好好欣赏了,她抬头看向高空的鸽群问道:“静娴,都是冬天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鸽子啊?” 温静娴指了指不远处低矮的一片屋檐,解释道:“那里有一座鸽场,也是马场老板邢丁的产业,里头养的都是信鸽。 鸽场后面是一栋带湖水的宅子,我们今晚就住那里。” 话音刚落,两人背后响起阵阵马蹄,马蹄声停在梁雁耳侧,两人闻声回过头去。 温静娴惊道:“谢天佑,你怎么在这?” “怎么,这马场是你家开的,你来得,我来不得?” 谢天佑眉尾微挑,一副嚣张放荡的公子哥模样,他轻笑一声,目光转到梁雁身上,“梁雁,瘦的跟鸡仔似的,上京草场养出的烈马,你驭得住么?” 谢天佑个子本就高,此时坐在高大的骏马背上,更显得压迫。 梁雁紧了紧缰绳,避开他挑衅的目光,淡声道:“我尽量。” “好!”谢天佑高喊一声,随即长鞭高高挥起,猛然打在梁雁的马背上。 一声刺耳的鞭响。 马和人都未反应过来,温静娴手里的绳子突然受了力往前,她一时没能将马牵住,便只眼睁睁看着梁 雁和那匹白马直直冲了出去。 谢天佑却面不改色地调转了马头,“那便看看,你能否驭得住!” 耳边又是一道刺耳鞭响,温静娴看着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一人一马,怒喝道:“谢天佑!你不是人!” * 城郊的马场和鸽场均有邢丁一人主事照看,方才在马场招待温静娴和梁雁时,在鸽场干活的伙计传了话来,说是那边来了两个客人,需他去一趟。 邢丁于是急匆匆地赶来。 小厅里两位客人已候了一会儿,他脚步匆匆地进来,茶也顾不得喝一口,拱手道:“方才在马场那边有些事,叫客人等久了。” 那两人一站一坐,虽着常服,但看这周身气度威仪,绝非普通人。 邢丁悄悄打量着,只见坐着的那个一手执着茶盏,指尖漫散出蒙蒙的热茶水汽,虽一言未发,却有股无形的威严压抑之感。 站着的那个手里拎着一只鸽笼,朝邢丁走近,开口道:“邢场主,我们来找你是想请你看看这鸽子。 它从前是一只信鸽,前阵子受了伤,但治好之后似乎已经无法继续传信。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它恢复?价钱都好说。” 邢丁接过鸽笼,鸽子正安静地躺在里头。 他把笼子打开将鸽子取了出来,鸽子依旧安静任他摆弄,只偶尔转动转动脖颈,除此之外再无挣扎。 “邢场主?”莫春羽见那人双手捧着鸽子出了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奇怪得很。 “咳咳,这鸽子……”,邢丁装模作样地拉了拉它的两扇翅膀,又捏捏鸽子的肚子和腿,接着为难道:“两位客人,实在是抱歉,它此前伤得太重,大概连送信的路也也忘了,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做信鸽了。” 鸽子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好似有些无辜。 莫春羽正要接话,忽听得外头场地里一阵子哗啦啦的翅膀扇动声,接着跑进来一个伙计,冲着邢丁道:“场主,马场那边出事了!”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邢丁训斥了一句,接着将鸽子塞回了笼子里。 伙计忙道:“方才来骑马的两个小姐,有一个的马被惊着了,现今连人带马往前边林子里冲出去了。” 邢丁拎着鸽子笼两步上前,急道:“出事的是温小姐?” “不是,不是,是梁雁小姐,温小姐要赶马去追。但这时节林子里只怕少不了有猛兽蛇群,我们将她拦下来了,已经叫了两个伙计去追了。” 听见出事的不是温静娴,邢丁先是松下一口气。 “梁……梁小姐出事了!” 莫春羽看向宋随,那人闻言只是淡淡点了头,视线依旧落在鸽子笼上,并未有什么动作。 都这时候了,邢丁还不舍得放下手里的笼子,“两位客人认识那姓梁的小姐?我这边即刻借两匹马给二位去救人!” 宋随将茶盏扣在桌面上,笼子里的鸽子被惊得跳了一跳,“邢场主,是否需要我提醒你,人是在你的马场丢的。” 言外之意,不关他的事。 “我这就再叫几个人去。” 邢丁抬袖擦了擦额角,转头吩咐方才的伙计继续去喊人。 莫春羽连忙抬头往外望了望,的确看见前面林子的方向,有道浅碧色的身影,像是梁雁的身形。 “大人,是她。”他低声道。 “等等”,宋随又唤住邢丁。 邢丁转过身来,“客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莫春羽连忙上前抢答道:“牵一匹快马来,快!” 第28章 邢丁很快便让人牵了马过来。 宋随的意思是让莫春羽去追人。 莫春羽的意思是邢丁那人不对劲, 他得留下来照应。 于?是最?后那骏马牵过来时?,演变成了宋随翻身上马前去救人?。 马场往密林的方向,是要经?过鸽场的。 宋随嘴上说着麻烦,却也很快追着前边往密林入口?疾行的一人?一马, 从?鸽场策马往前。 莫春羽看?着他飞驰而过的背影, 不由地放下心来。 宋随因?为小?时?候身体不好, 所以在江宁时?老?爷夫人?并不让他习这些耗费体力的东西。 不过他自己喜欢, 偶尔得了那么一两次外出的机会,他都会寻着空去练习骑马射箭。 莫春羽本以为, 按宋随这样的身子和底子, 大概只能学个入门的本领。 可没想到宋随是个不服输的性?子, 许多年下来,他的骑射之术反而都变得十分精益。 可以说在马背上,只要他想追,就没有追不上的。 莫春羽此前一直觉得, 他家主?子冒用人?家姑娘救命恩人?的名头住进梁府的事情,有些不太磊落。 可若是今日过去, 那他这‘救命恩人?’名头,应该也能弄假成真了。 日后倘若是东窗事发,梁小?姐那样心善的人?, 哪怕是念着今日的一点好,也不至于?太讨厌他们。 而且自从?上次他家大人?在西院里那书给了梁小?姐一掌之后,他们这几日都没再说过话了。 最?最?最?最?最?要紧的事是,西院的糕点没有了啊! 宋随虽不爱吃,可他爱啊! 今日必须得让他家大人?把这“英雄救美”的名头好好担下来不可。 这偌大的马场草地, 有人?操碎了心,有人?吓破了胆。 事发突然, 梁雁被马匹带进密林里,反应不及,只能死死拽着缰绳,伏在马背上。 呼呼的风声?掠耳而过,她只觉得骨头都快被颠散架了。 谢天佑方才那一鞭子,用了十成的力。 她当时?坐在马背上时?,下身都被落在这马背上的鞭子震得发麻。 不过好在跑了这么久,这马虽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但却比方才的速度要慢一些了。 她心中默念,只希望它别瞎了眼往什么河里崖边冲撞才好。 不过老?这么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梁雁心中挣扎了一瞬,还是准备找些法子自救。 马匹收了惊吓,一时?半会冷静不下来,她只能尽力去稳住它。 她尝试着稍微坐起一些,不再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马匹上,而是随着它跑动的方向去改变摆动身体。 尽量让自己的重量分布在它的两侧,以此保持平衡。 这法子似乎的确有用,梁雁明显感觉到身下的马渐渐地不那么狂躁了。 但此时?她已?经?进了密林,且跑出去很远,四周是光秃空荡的高树枯枝。 枝桠上栖息着一丛丛乌鸦,在她跑马而过时?,鸦群挣翅而起,发出刺耳的粗劣嘶哑声?。 落在耳边只觉得头皮发麻。 她清楚明白地意识到,这样的情景下,不可能有人?来救她。 她攥紧了缰绳,安慰自己,这马只是被吓着了,只要自己稳住身子,不掉下去,一定能等到它力竭的时?候。 到时?候温静娴一定会派人?来找她。 马带着她又跑了一阵。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一道道惊起的嘈杂纷乱的声?音里。 忽有一道强劲有力的马蹄声?破雾而出。 像是白雾弥漫的雾气森林前,突然有人?点灯照亮前路,疾风骏马,朝她而来。 她虽知道这林中不可能会有其他人?,但当这道马蹄声?直直落在耳边时?,她的心跳还是渐渐乱了。 “梁雁。” 宋随的声?音破风而来,她艰难地抬头。 冷风压着她的脖颈往下,她连睁眼都有些吃力。 却见冬日明暖的日光倾泻而下,落在他肩头。 而他朝她伸手,一字一句,“把手给我。” 她无端想起多年前落水的时?候。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26节 河底冰冷,没有一丝光。 水流压过胸腔时?,仿佛身体的每一丝力气都被冲走,可神智却还清醒着。 于?是只能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坠落,无能为力。 就如同今日,她只能双手麻木地勾着缰绳,任冷风拍过自己的背脊,依旧无能为力。 好在,宋随又来了。 日光温暖,是淡金色的。 他的手心也聚了光,梁雁伸手覆上去。 她那乱糟糟的心跳声?,好似也跟着顿了一拍。 宋随半松着缰绳,拉起梁雁的右手。 她被这力道带着一跃而起,腰侧微紧,紧接着便稳稳落在了宋随的马背上。 他复而继续拉起缰绳,调转马头,于?是她便被虚虚地拢在他怀里。 身下的马匹迈着蹄子缓行,那节律虽慢,却仍旧不可避免地带着她单薄的身子前后摆动。 “不会骑马,来什么马场?” 他看?着梁雁头上随着马蹄上下颤动的珠花,声?音带上几分嫌弃。 她此时?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里,倒是没注意他的阴阳怪气,只半侧过脸弱弱地回?了句:“也没有谁生来就是会骑马的。” 她本来就生的白,此时?半张脸迎着日光,大概是因?为受了惊吓,看?着倒是没了平日里的好气色,更?显苍白易碎。 不知是否是错觉,总感觉她眼尾泛着红,好似哭了一场,却又没见着眼泪。 也是,她这般不稳沉的性?子,碰上这样的事,哭个鼻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只是可惜没叫他瞧见。 宋随空出一只手来,按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脑袋硬生生转了过去,淡声?道:“看?路。” 梁雁下意识反驳道:“我又不骑马,为什么要我看?路?” 话音才落,空置在马背上的手心被塞进来一条缰绳。 她疑惑地回?头,宋随垂眸扫她一眼:“现在你骑。” 一如既往地寡言。 可怕的是,她竟渐渐有些习惯。 她覆手抓稳缰绳,声?音里带着笑意:“我知道了,你其实是想教我,但是不好意思说。” 他真是懒得与她搭话,冷嗤一声?:“缰绳都没握对,难怪那马不听你使唤。” 马匹虽是谢天佑吓跑的,但梁雁的确是不会骑马。 此时?也没给自己找理由,反倒算得上几分虚心求教,“那宋大哥,这缰绳我该如何握?” 宋随每次从?她嘴里听到这三?个字,脸色都不太好看?。 几次三?番想叫她改了称呼,可若是这么刻意提出来,倒是显得他十分在意。 那便更?奇怪了。 于?是每每听她这么喊时?,他只能闭眼蒙心,假装自己没有听见。 可这会在马背上,两人?靠得这般近。 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听得实实在在,真真切切。 那句甜软的‘宋大哥’,落在耳边,像是撒娇一般。 他微不可闻地皱眉,稍往后仰了仰。 接着放缓了马速,将左右缰绳扯开,握着梁雁的手套了上去。 “缰绳自无名指和小?指间自下而上穿出,握于?拳心”,他仿若例行公事一般生硬地摆弄着她的手,“拇指轻压于?上。” 可日光落在他背后,却分明可见他双耳透着光,泛起薄红。 今日明明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大可以拉着她快马加鞭出了林子,将她送出去。 而不是昏了头一般,在这儿陪她一块骑马。 他暗自压下心里那一股子别扭的异样,与梁雁一块赶着马往外走。 回?去的这一段路,因?着是梁雁握着缰绳在驾马,所以慢了许多。 她倒也得了几分趣,全然忘了方才自己被吓得魂不守舍的模样,拉着缰绳有模有样地骑起马来。 她这般不记事儿的性?子,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临近密林的出口?处,梁雁瞧见那里摆了几块石头挡着。 原是马场的人?堆置在那里防着人?不小?心闯入的。 只是梁雁方才被那疯马带着,路过这石块时?,似乎是直接被它翻越了过去。 她这才远远瞧见,想着凭自己的马术,现下定然是翻不过了,于?是用手肘往后怼了怼,“宋大哥,前面有障物,要不还是你来骑吧。” 他看?了那石块一眼,七七八八地堆在一处,若是直接这么冲上去,定会弄得人?仰马翻。 但便是如此,他也没去接她的缰绳,反而好整以暇地看?向梁雁,缓缓道:“自己想办法。”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总觉得从?他的声?音里隐隐听出了些类似兴奋,或是像看?好戏一般的姿态。 可明明他们俩在一匹马上啊。 她虽早就知道,如今的宋随与从?前大不相同,不温柔,不慈善,有时?甚至还不好说话。 但每次有这种?认识时?,她始终安慰自己。 一个人?再即使性?子变化再大,但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以前的影子。 她还是愿意相信,他的本质是个良善的。 可不知为何,这一次,她莫名有些心慌。 眼见着离入口?处越来越近了,梁雁急道:“可是这个你方才没教过我。” 身后那人?依旧不理她。 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想等她绊了马之后撇下她自己跑了。 眼见着离那石块愈发近了,她忍不住出声?喊道:“宋随!你别玩了,要出人?命的!” 他终于?慢悠悠开了口?:“抬头,身体前倾。” 梁雁一一照做,此时?马的轨迹有些左偏,她接着问:“然后呢?” “左腿下压,往右拉绳。” 耳边风声?阵阵,骏马嘶鸣,前腿高抬,梁雁也被颠着起了身,直直落入后背的胸膛里。 她急着宋随方才说的要领,借着落在他胸膛上的力又坐了起来,稳稳将马勒住。 这时?马匹已?然越过了石堆,稳稳停在入口?处。 两人?也已?成功从?密林出来了,她兴奋地往回?望,发髻顶在他下巴上。 “宋大哥,我们出来了!” “你方才叫我什么?”宋随往边侧偏了偏头,一副秋后算账的架势。 有事便是‘宋大哥’,无事便是‘宋随’,她这般翻脸如翻书的本领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 说起来,直呼他名姓的人?也不是没有,比如刑狱里那些人?。 一见了他便是“宋随,你不得好死”,或是“宋随,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只不过那些人?,再也没机会在他面前叫喊了。 “我知道你方才是想借这几个石块做障物,锻炼我的马术,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宋随一番苦心,她为她方才恶意揣测救命恩人?的行为而感到羞愧。 他闻言轻笑,看?向红着脸与她解释的梁雁。 折腾一遭,早间绾好的发髻早已?松散,有两缕顺着鬓边,松松地垂散下来。 风一吹,带着向耳后,撩在他下巴上,痒痒的。 他又侧过脸,那一缕头发丝才没再绕上来。 她倒是没误会他,他方才的确是想捉弄她。 只是没想到她还算是聪明,这么险急的关头,倒是叫她闯过去了。 马场那边有人?正骑着马过来。 “下去。” “啊?”梁雁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宋随一把拎了下去。 双脚落在地面上,她还有些发晕。 “自己回?马场,别同人?说见过我。” 说完这一句,他便扬鞭离去,只留下梁雁一人?站在原地。 宋随今日穿着常服,又出现在这冷僻的城郊马场,应该是出来办事的,恰好碰见她有难,便出手相救了。 梁雁自我安慰道,他办的事情应当是有些隐秘的,不然应当不会把自己丢在这。 虽然这的确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罢了,看?在他救了自己两回?的份上,她便不再去计较此前的不快了。 只是方才下马时?,余光间好似看?见他胸口?的布料不知被什么东西勾起了丝。 那个位置,该不会是自己脑袋上的钗子勾破的吧? 他日日在外奔走,想必是没功夫去注意这些的。 思及此,她扶了扶发髻上快要垂落的珠花。 心想,今日他又救了自己,要不给他做件新衣服聊表谢意吧。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27节 她是个不记仇的,全然忘了前几日两人?还在闹不愉快,如今又满心满眼地想要好好报答他了。 出神间,身后有人?唤她,她随即回?过头,只见温静娴和几个马场的伙计骑着马过来了。 温静娴见她好端端站着,松下口?气,翻身下马:“你可吓死我了!” 方才这群人?说林子里有野兽,怕伤着她,死命拦着,她脱不开身。 可他们派出去找梁雁的人?又迟迟没有消息,她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我没事,方才……”,她正要解释,又想起宋随临走前说的话,于?是继续道:“方才那匹马往里跑了几步,便自己冷静下来了。我看?它停了步子,就赶紧下了马往外走,没出什么事。” “都是我不好,我若是拉紧些,或是我反应快些,便不会让你这样。” 人?是她带出来的,马是她给选的,温静娴觉得自己快要内疚死了。 梁雁安慰道:“真的没事,我们回?去吧。” “好好好,我们回?去,我们现在就回?去。” * 宋随从?马场的方向赶回?来时?,莫春羽已?提着笼子在鸽场外等了他许久。 回?去的路上,莫春羽将鸽笼送到马车上,宋随跟着上了马车。 笼子里的鸽子和刚来时?一样,静静地伏在里头,不声?不响。 只是细细看?,它尾羽上端的黑灰色,似乎比来时?要浅一些。 等马车驶出鸽场,莫春羽才敲了车门道:“大人?,邢丁换了鸽子。我已?按您说的,让时?雨带了人?在四周候着。” 当时?梁雁出事,知晓两人?与梁雁相识后,那邢场主?便想支开他们出去。 只是那人?长长久久地与动物打交道,与人?交往时?倒是疏了几分掩饰。 这点子意图落在宋随眼里,便知道他想要做些什么手脚。 宋随并不意外地伸手轻点着笼子,“莫春羽,我记得鸽场后面还有一处宅院,也是供马场和鸽场来的客人?住的。 你去和邢丁说,我们今夜就住在这里。” 莫春羽先是不解,而后又反应过来:“您是说,我们住在这里,然后时?雨守在这里。 我们在明,时?雨在暗,便能更?快看?他露出马脚?” 宋随点头,莫春羽随即便将马车停在路边,回?了鸽场后与邢丁打了个招呼,这才往鸽场后的宅院驶去。 * 梁雁劫后余生回?来,温静娴陪着她在马场休息了一会,两人?用了些饭菜,天色已?是傍晚。 温静娴本来想从?她回?去,只是她觉着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也不愿扫了温静娴的兴。 便说着没事,两人?还是依照原来计划的那样,在这边住上一晚。 天空慢慢染上深蓝色,暮色渐浓,草地上的光线也逐渐黯淡下来。 微风掠过,让草地上的芦苇轻柔摇曳,发出沙沙声?响。 远处传来野鸟的叫声?,更?加凸显了这个时?节的宁静和清新。 两人?一路走着去落脚的庭院,耳边听着浅浅淡淡的风声?和偶尔的几道鸟鸣,梁雁心中只觉得十分平静。 一路走着,可以看?到远处山丘的轮廓,隐约可见山川起伏。 而随着阳光逐渐西斜,夜幕降临,山林草地的景象逐渐沉寂下来,绿色和金色的光线渐渐消失,代替它们的是一片漆黑。 两人?走进了落脚的小?院,是座客栈样式的临水院落,是专门修建来供来马场的客人?休息用的。 不过这时?节来的人?少,今日除了前脚刚住进来的一对客人?外,便只有梁雁与温静娴两人?。 院子里管事的将两人?迎了进去,解释说这几日趁着没人?准备修缮院子,所以只留了两间空房出来招待。 温静娴不在意道:“我们俩睡一间就好了。” 于?是两人?便被带着去了二层楼梯转角出的房间,进屋前,梁雁不经?意往旁边瞧了一眼,那屋子里点着灯,隐隐传出人?声?,声?音有些熟悉,不过温静娴拉着她进屋,她便没再留意。 旁边那屋子里,住着的正是宋随和莫春羽。 两人?与邢丁说完要在此留宿后,他脸上表情虽不太情愿,但也没理由拒绝,只能叫人?领了他们过来。 进院时?院里的人?说今夜还有人?留宿,房间不够,便叫他们两个挤一挤。 莫春羽闻言有些疑惑:“大人?,怎么这个时?节还有人?往马场里住呢,白日里也没见着有多少人?骑马呀。” 宋随坐在床边的一张黄梨木雕鸟兽纹的太师椅上,闲闲靠着椅背。 一只手执着一张发皱的白色纸条,垂眼打量着,姿态比在书桌前办公时?随意自然许多。 他懒懒地抬了抬眼,望向门外,语风凉凉:“没人?骑马?你今日撺掇我去救的那个难道不是人??” 莫春羽顿了顿,立刻从?凳子上弹了起来:“那边住的是梁小?姐?!” “那属下去打个招呼”,他一面说着一面准备往屋外走,被宋随喝住:“不许去,你另有事要做。” 莫春羽扬起的眉头迅速耷拉下来。 宋随将手里的纸条递过去,正是那日随着鸽子送来的纸条,“这纸条上有一股草木香熏香,你拿着这个去问范冬莲,看?看?是什么味道。” 宋随这人?办起事来是从?不分白天黑夜的,连带着他和时?雨也时?常跟着奔波。 他似乎早已?习惯,只是内心暗暗想着,早知道就自己去看?着鸽场了,还省得像现在似的跑来跑去。 累死人?了。 莫春羽无奈接过纸条,应了声?好,便离开了。 屋门被拉上后,宋随轻轻合上眼。 整个人?微微松弛了下来。 奇怪。 怎么这时?候仍觉得,下巴痒痒的…… 他有些烦躁地伸手摸了摸。 那股子奇怪的痒意终于?被压下去一些。 月色透过小?窗铺染进来,落在桌面,小?塌上,似一层朦朦冷霜。 桌角灯火如豆,一点点跳跃着的火光拉开浅淡的黄色光晕,四散在室内。 月华如水,灯火融融,却拂不去座椅上那人?带着的一身冷肃气。 蓝黑色的天幕之中流过几缕薄云,星子三?五颗点着,月色也格外明朗。 小?院独立在空旷苍茫的草地上,环山抱水,静谧自然。 梁雁和温静娴洗漱休整完后宿在房里,一个坐在床前拿着茶盏喝着水,一个扑在床上恶狠狠地问候谢天佑全家。 温静娴这人?性?子直,藏不住事儿。 说要与你交朋友,那便真是与你交朋友,那可是什么都往外说。 梁雁承认,起先与温静娴交往,她是存了几分敷衍和不敢得罪的心思。并未真的想过要与她做朋友。 今日这么一遭下来,也看?得出,温静娴就是个心直口?快又闲不住的大小?姐,她性?子热情直爽,与她交往倒是叫她松快活络不少。 “静娴,你与谢天佑是有什么仇么,从?我第一次见你开始,你没有哪一回?是不在骂他的。” 梁雁捏着杯子,轻抿了一口?茶水。 她实在是有些好奇,刘府赏梅那次便想问了。 温静娴本好好瘫在床上,此时?听了梁雁的话,瘫不住了。 从?床上一骨碌坐起,“我就是单纯看?他不过眼!不就仗着自己是长公主?的孩子么。得意什么,又不是亲生的。再说了,你看?他成天上蹿下跳的,长公主?搭理过他么?” 最?后这一句话说出口?,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妥当,连忙捂住嘴,复而又松开,警惕地看?向梁雁:“这是皇家秘辛,你可不要往外说。” 梁雁放下茶盏,也往前坐近了一寸,严肃道:“你才是,这种?事情以后不要在我跟前说。” 知道了贵人?们秘密路人?,总是死得比较早的,她看?话本子里都这么写?。 温静娴点点头,“本来我与他也没什么交集,就是有次我自个儿从?学堂回?去的时?候。 那日我与我爹吵架,便把府里看?着我的家丁全赶跑了,结果路上碰见几个混混。 然后谢天佑正好从?墙上翻下来,就救了我。” “他救了你,这不是好事吗?”梁雁不解。 接着便见温静娴有些不好意思地垂头,声?如蚊蚋:“是好事,他那日救了我嘛。 他偏偏长得也还算不错,我就有些小?小?小?小?心动。” 温静娴抬起小?指的指甲盖,强调道:“只有这么一点!” 梁雁忍俊不禁道:“我知道了,然后呢?” “然后第二日去了学堂,我为了表达谢意,就给他带了我们家厨子特意做好的糕点和家里珍藏的美酒”,温静娴的声?音渐渐开始带上愤怒的情绪了,梁雁不由地往前凑了凑,只听见她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我滚!” “我何时?受过这种?屈辱?他看?不上我,便以为我就看?得上他么!从?那以后我便发誓,我与谢天佑,势不两立!” 梁雁都能想象得到,谢天佑那人?双手抱着胸,居高临下不可一世的模样,于?是缓缓摇头道:“的确是有些没风度了。” 可她若是知道,她送去的那些糕点也被宋随转手喂了鱼,只怕要后悔今日对谢天佑的这番评价了。 梁雁从?桌前倒了一杯水递过来,安抚道:“不生气了,先喝口?水。” 温静娴拿过水杯一饮而尽。 一杯温水叫她喝出股烈酒的气势,“也是,不说他了,倒胃口?。” 她看?了看?坐在一边的梁雁,她此时?已?梳洗完,乖乖坐着听她讲话。 一头乌发自然垂落,更?衬得烛灯影下的肌肤如脂如玉。 梁雁见她望过来,便笑着伸出手去接她的杯盏。 这一笑,当真是素衣粉面,目光盈盈。 温静娴好似都被晃了一眼,忍不住伸手在她脸上摸了摸,“雁雁,我白日里其实看?到了,和你一起从?密林里出来的,究竟是谁啊?” 梁雁怔住。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28节 宋随走前说过,叫她不要同旁人?说见过他。 她白日里打了个马虎眼,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可没想到温静娴是个眼尖的,似乎没唬住她。 见梁雁半晌不说话,躲闪着眼神似乎在找说辞,温静娴于?是摆摆手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才来上京没多久,应当没有什么认识的男子。 我远远瞧着,那人?年纪轻轻,模样又俊俏。我猜八成就是住你府上的那个宋随吧。” 梁雁拉住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是他,但他今日应该是来这里办正事的。不好叫太多人?知晓,我才没想好要怎么同你说。” “我知道,我不告诉别人?就成了。” 听温静娴这么说,她才放下心来。 只是一口?气还没顺下来,又听见她继续说。 “不过”,温静娴凑近了几寸,望着梁雁的眼睛,语气里透着些促狭:“我听说他为人?冷淡,铁面无私且从?不多管闲事。 但是今日却抛下正事去救你,你们俩这关系,非同一般呐。” 梁雁往后挪了挪身子,“你别瞎说,他就是顺手的事。” 这事情若是放在早些时?候,她大概会为他辩驳,说他并非冷血无情的人?,说他其实心地柔软善良,只是不善表达。 可放在今日,她倒是没有过分去追究温静娴话里那些字眼。 毕竟时?移岁易,人?都会变。 或许,她不该总是把他当成记忆里那个人?那样去看?待。 “好了,不打趣你了”,温静娴往床榻里面滚了一圈,拍拍身边的空位道:“快躺下。” 梁雁下床熄了灯,躺在了温静娴身边。 夜色渐浓,月亮不知不觉又往上爬了爬,落下满院的清晖。 凉风划过,带着院子里种?的一些草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夜里本该静谧安宁,只是二层转角往右的一间屋子里,却不时?地发出些聒噪的鼾鸣声?。 梁雁躺在床沿边,忍不住抬起双手捂住了耳朵。 可那一阵阵的,此起彼伏的鼾鸣声?仍旧透过指缝传了过来,扰得人?心烦意乱,头昏眼花。 她往左侧又挪了挪身子,这么一个动作下来,梁雁直接从?床上翻了下来。 她跌在地上,一时?间不知是继续捂着耳朵,还是空出手来揉一揉摔痛的屁股。 再看?看?床榻上那个姑娘,四仰八叉躺着。 鼻腔里不时?传出阵阵气流,睡得别提有多香了。 梁雁双手捂着额头,顿了顿。 最?后还是扶着床沿晃晃悠悠着站了起来,往屋外走去。 她双手把着二层的栏杆,往下眺望,想要喘口?气。 此时?恰好见到一道人?影出了院子往外头走去。 那人?一身浅灰色劲装,左手拿着一把三?尺剑。 走起路来步履稳健,脚下生风,正是莫春羽无疑。 他急匆匆地出门去,像是有什么要紧事。 梁雁收回?视线,忽然想到今日住在这里的另一对客人?。 若莫春羽在此处,那宋随应当也在。 所以这一边屋子里住的是他们二人?? 透过门扇,屋子里的声?音依旧洪亮,她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楼梯转角往左边的屋子上。 那屋子里头虽没声?响,但还亮着灯。 昏黄的灯光透过门扇漫出来,像是希望的火烛。 梁雁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拎起裙角,朝着那屋子缓缓走了过去。 第29章 夜半子时, 月色皎皎,夜风淡淡。 檐廊下铜铃摇动,发出清脆的声响,有人叩门。 声音轻缓, 敲了三声。 宋随缓缓睁开?眼, 门廊处有人影摇曳。 他听见那人询问的声音轻细, 袅袅悦耳, 问的是:“宋大哥,你睡了吗?” 他扶着?椅子的扶手, 撑起身子往里坐了坐, 看向门扇那处, 声音带上几分喑哑:“门没锁。” 梁雁推门进来,门外有风,撩动她身上寝衣的袖角,翻转着?吹到她身前来, 她于是随手将门关?上。 宋随盯着?她右边的袖角,那一片白色的袖角随着?她走动的步伐与外袍垂落在?一起。 细细看便可发觉, 小臂那处陡然多了一道?祥云纹的绣样。 梁雁走近,见他盯着?自己的衣袖看,于是朝他解释道?:“这衣服好端端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了道?口子。我就让盈双拿出去帮我修补了一番。” 宋随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讶然,故作云淡风轻问她:“找我什么事??” 半夜找过来,态度良好地喊他‘宋大哥’,十有八九是要麻烦他办什么事?来了。 果?然。 只见梁雁坐在?莫春羽方才坐过的凳子上,双手交握在?膝盖处, 唇角勾起,做出一副乖巧柔顺模样, “宋大哥,你现?在?有空么? 我想让你帮我去鸽场找一找那个邢主事?,看方不方便再帮我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你自己怎么不去?” 他眉心微动,身子却往后靠了靠,这动作与她拉开?了几分距离。 梁雁见状拉着?座下的凳子一起往前,刺耳的一道?刮擦声后,她就停在?他的座椅边。 接着?伸手拉了拉他的袖角,商量道?:“不然你陪我去也?成,外边那么黑,我一个人有些害怕。” 这一会儿?,屋子里本来就没有声音。 可隔着?一副楼梯的温静娴的房间里适时地响起喧杂的鼾鸣声。 这声音传到这边屋子里时虽减弱了些许,但力?道?强悍,依旧能听得见。 再看梁雁蔫头耷脑的可怜模样。 宋随瞬间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不急着?回她的话?,眼底沉沉的,向她扫去一个眼风。 接着?又抬手将衣袖从梁雁的手里缓缓地抽出来。 那袖角便如?她的救命稻草一般,每往外扯一分,她的眉头就耷拉一分。 拉出了衣袖,他也?慢慢站起了身,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反而谈论起了称呼的事?。 “以后不许再叫我‘宋大哥’。” 与旁人一样的称呼,他才不稀罕。 他背着?烛火,眼下有暗影,亦像是嫌恶之色。 总之这话?语配上这态度很?伤人。 梁雁甩了甩手,从鼻子里发出了一道?极轻的哼声。 她就知道?,他没那么好说话?。 又暗自腹诽:他可真是个又别扭又小气又冷漠的人,这点小忙都不肯帮。 接着?便听见自头顶传来道?声音:“莫春羽今夜大概不会回来,你就睡那张小塌吧。” 屋子里除了一张弦丝雕花架子床以外,还有一张檀木美人塌。 床在?里间内室,而美人塌则在?外室,两张床榻之间隔着?一道?蚕丝仙鹤曲屏。 “好嘞,宋哥!” 梁雁飞快应下,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挂上十分大方得体的笑容。 迎着?浅薄的灯芒,能看见她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 盯着?他时眸子里似盛着?稀碎的光,好像夏夜原野中有萤火飞出,又似星子坠落在?山林溪涧,叫人有一瞬的意动……他缓缓侧身,避开?她的视线,嘴角一抽:“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 梁雁没理会他的话?,又添了句:“宋哥你人真好。” 接着?提了裙摆三两步走出内室,动作麻利地掀开?小塌上的薄毯,舒舒服服地躺了进去。 她转过身,只看得见屏风后那道?人影也?慢慢在?床上坐下。 屏风是上好的蚕丝制成的,上头绘制的仙鹤图样栩栩如?生,站在?芦苇丛中的仙鹤抬着?脖子,高雅清绝。 她伸出手在?仙鹤的影子上描摹,只是手指摩挲着?,不经意间倒是好像在?勾画起床榻上那人的身影来了。 那人身姿挺拔俊秀,如?玉山巍巍,轮廓刚中带柔,气质儒雅清正。容若美玉,眸如?点漆。 只是这么懒懒地靠在?床边,都有股无形的压迫之感。 隔着?屏风,更添一份缥缈虚无。 他这人,好像让她更看不清了。 终于渐渐有困意袭来,梁雁在?塌上翻了个身,从屏风那一头探出一双眼来,喊道?:“宋哥,能给我递一个枕头不?” 宋随掀起眼皮,眸子沉了沉,梁雁好像在?他的表情里读出了‘懒得理你’这四个字。 可这塌上硬邦邦的,脖子上再不垫点软的,还真是有些不舒服,她又唤他一声:“宋哥?” 下一瞬,一只带着?草木香的水绿烟缎花鸟枕迎头砸了过来。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29节 梁雁飞快地伸手接住,抱在?怀里,满足道?:“谢谢宋哥。” 才安静了没一会,屏风那头又传来窸窸窣窣的翻动声,宋随伸手揉了揉眉心,一时间有些后悔答应让她借宿在?这儿?了。 他伸手敲了敲床板,发出几道?清响:“不睡就出去。” 于是那人又转过来,“能把灯烛熄了吗?太亮了,我睡不着?。” “你若再不安分躺着?,就连人带塌给我滚出去。” “好吧”,梁雁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人在?屋檐下的滋味,她也?算又体会了一遍。 好不容易找着?的住所,可不能被赶出去。 梁雁慢悠悠转过身去,背对?着?后面的人,双手抬起覆在?眼睛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才开?始渐渐入睡。 庭院夜色渐冷,黑青色的天幕广阔无边,点点星子低映。 屋子里一片昏黑,只有窗外的一丝月光漏进来,才给里头的物什勉强带上层浅淡的光影。 宋随躺在?床榻上,不太习惯屋子里突然多了个人。 他侧过身,看向屏风后那道?朦胧起伏的身影。 虽看不见脸,但见她抱着?枕头,脑袋低低埋在?毯子里,也?看得出那人睡得香甜。 他轻嗤一声,就这么大大咧咧地睡过去了? 真是心大到没边了。 过了一会儿?,屋外传来一阵极弱的脚步声。 还有道?人影洒落在?门墙上,鬼鬼祟祟的模样。 宋随即刻翻身坐起,听见屋外传来莫春羽压低的声音:“大人,你睡了吗,我可以进去吗?” 宋随夜里眠浅,有什么动静都能很?快知晓,为了办事?方便,所以他的屋子从来也?不锁门。 莫春羽和时雨每次找他,只消在?门外喊上一句,得了他的应允,便会推门进来。 莫春羽此时喊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估摸着?他可能睡下了,于是又捏着?嗓子唤了一句。 正当他想着?要不要直接推门进去的时候,手下一空,木黄色的老门被拉开?一道?半人宽的距离。 宋随就立在?那里,将屋后的景象遮挡得严严实实。 月华顺着?门扇打开?的空隙漏了进来,有一大半洒落在?宋随身上。 眉峰微聚,棱角如?刻,俊颜无双,似拢着?冷光的玉石。 那一双幽旷的眸子微抬,声音冷润:“事?情办完了?” 莫春羽觉着?自己今日?办的这事?算是手脚麻利,才两个时辰的功夫就办妥了,就是时雨去办,也?不一定快过他。 经此一事?,宋随应当会夸他几句,于是带上几分得意:“范小姐说那味道?闻着?像是老山檀香,此香名贵,市面上流通的并不多。” 来回跑了一路,突然歇下来,莫春羽不免觉得有些疲惫,于是又道?:“大人,我记得屋子里还有张小塌,不如?我进去将就一晚。” 宋随依旧岿然不动地立着?,丝毫没有要让他进来的意思。 “大人?” 京中制香售香的统共不过四五间铺子,再加上是这样名贵的香,查起来应当不难。 宋随把着?门扇的手稍向前推了推,莫春羽被迫往后退了一步,“这里没有你睡的地方,你现?在?赶车回去应当刚好天亮,再去查一查那几间香料铺子,看看这香是往哪家售卖的。” 随着?宋随话?音落下,那门扇也?被毫不留情地关?了起来。 莫春羽愣在?原地半晌,终于认命叹了口气,无奈转身,双手罩在?风尘仆仆的脑袋上,表情痛苦:“我上辈子是杀人放火了吗?摊上这么个没人性的主子!” 宋随关?上门,屋外的光亮也?被拉上,双眼又落回黑暗的内室。 他一只手扣在?门栓上,只消稍稍往左边推一把,那门栓就回稳稳地插回去。 意识到自己无端的动作后,他神情却有一丝的古怪,于是松开?手准备回去。 手指才从那木栓上移开?半寸,身后涌上一片温热柔软,腰间也?覆上了一双色若玉脂的小手。 ‘啪嗒’一声,那门栓稳稳地插回了鞘里,门被锁上了。 寒冬的深夜里,又黑又冷,没有鸟叫虫鸣,也?没有生气。 于是黑暗中,五感都被放大。他清楚地看见框木门纸上,映着?屋外随风而起的树影,也?清楚地闻到身后淡淡的梅花香,耳边有树叶沙沙的细响,还有自己的心跳声。 在?寂寂无边夜色里,在?昏暗无光的内室里,一声高过一声。 他真是昏了头,才会答应让她睡在?这里。 犯起病来简直不分场合! 腰上的两只手又紧了一分,明?晃晃的热意透过单薄的布料涌上来,他神色复杂,终于还是低了头。 算了,跟个犯病的人计较什么呢? 他望向了腰间与自己的衣服交叠在?一起的白色衣袖。 梁雁两只手正交握在?他腰间,死死地扣住不松。 不过即便是梁雁抱得再紧,男女之间的力?量却有着?天然悬殊。 他伸手覆在?她手腕上,稍稍往外一扯,人就被他拉开?了。 她没什么意识,被他拉着?往里时,脚步麻木冷顿地跟着?,很?快被他拉着?带到了塌上。 宋随一只手按着?她的肩头,她跟着?坐了下去。 一头青丝跟着?蜿蜒垂散,一如?春夜的溪流。 领口的衣裳被她一番动作扯弄得敞开?了些,露出一段如?霜如?雪的脖颈。 再看那张乖纯无辜的脸上,嘴唇微微抿着?,色若三月桃李,明?丽灵动。 若不是一双眼睛松松睁着?,眼神仍旧是空洞虚无的,不知在?望向哪里,他还恍然要以为她正清醒着?呢。 也?不知她这样睡熟了就爬起来随意抱人的习惯是怎么来的。 若对?着?的不是他,换了别人,她是否还有小命在?。 总之,就是个麻烦精。 他移开?视线,又换上那副冷硬不可近人的姿态,提步往内室走。 还没走到床边,便听得那踏上传来‘咚’的一声,梁雁又自己栽了下去继续睡了。 听了这声,他动作稍顿了顿。 依照他的性子,本不该搭理她的。 可宋随还是鬼使神差地走回了小塌边,揽着?她的肩背将人推上了塌,又拉过那毯子给她盖了上去。 姑娘的腰身柔软,落在?手心的触感也?带着?温热气。 宋随不自觉捻了捻。 恍惚了一瞬,他很?快又抽出手。 耳后涌出一片灼热。 他想,定是自己今日?太过疲惫,才屡屡做了奇怪的事?情。 还是要离这个麻烦精远些才好。 第30章 深夜寂静, 上京城的城楼屋瓦之上泛着点点银白?色光华,湿重的寒气浸润街道。 长街上的万家灯火渐渐熄褪,公?主府连绵沉寂的殿宇琉璃却依旧明亮,像天上倾下的明珠, 光华明丽, 无可比拟。 公?主府的寝殿内, 只?听见浴池里的一阵水响落地, 外头候着的侍女便捧着一应衣物熏香鱼贯而入。 不一会儿,便见一个?眉目端庄雍容的妇人被簇拥着迎回了?房。 康宁长公?主躺在羊皮绒包裹的摇椅上, 看向不远处跪在地面上的兵马司指挥滕元。 缓缓开口道:“你做得不错, 吩咐邢丁将那?只?鸽子驯好?, 一定”,她涂着蔻丹的手指在空中缓缓收紧,眼中泛起厉色,“要将那?背后送信的人找出来。” “属下遵命。” “若这件事办得好?, 你弟弟的事情,本宫会叫人好?好?去寻的。” “多谢公?主”, 滕元伏地垂谢。 腾元十岁起便在宫里长大,家中长辈皆已去世?,背后没有靠山。 但他性子沉稳, 人又?聪慧干练,如今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自?己做到了?兵马司指挥的位置。 康宁第一次在宫里见他,便觉得此人可堪大用。 不过这是块硬骨头,她也是花了?好?大功夫才让他帮自?己办事。 腾元有个?弟弟, 小他四岁,幼时兄弟俩便丧母, 父亲又?只?知?酗酒赌博,从?不管顾。 兄弟俩个?陪伴着长大,也正是在腾元入宫那?一年,弟弟走失,为了?寻找弟弟的线索,他才入了?宫。 后来机缘巧合,走到了?不错的位置,只?是即便日子好?过了?,他也从?未停止过对弟弟的寻找。 康宁偶然得了?些关于腾元弟弟的线索,虽还未找着人,却也足够用着这个?吊着他了?。 “公?主,驸马来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拉回思?绪。 侍女将门拉开,走进来一个?穿着葱绿色综裙,手戴翡翠玉镯的侍女。侍女名唤兰若,是她身?边的嬷嬷。 康宁闻言将盖在腿上的毯子扫开,“你们都下去,兰嬷嬷留下。” 众人皆低着头噤声往外走。 她接着步履款款地走到房内的紫檀龙凤铜镜前,取出妆奁里的一道檀色口脂。 纤纤玉指轻点着,取了?唇脂一点点抹在唇面上晕开,显得容色愈发妍丽。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30节 兰若走到她跟前,拾起桌面上的一把鎏金累丝梳篦,动作轻缓地落在康宁公?主的头发上。 没一会儿,便有人悄声走了?进来。 那?人缓缓走进,拿过兰若手中的梳篦,代了?她的手法,开始替康宁梳头。 康宁瞧着铜镜里,那?一双骨肉停匀的手,唇角便悄悄往上扬起。 她伸手握住身?后那?人,“谢郎这几日在忙些什么,早晚都不见人?” 与他说话时,声音都要软几分,透出些与她这个?年纪不符的娇媚来。 兰若悄悄退至一边,眼睛垂着,望着地面上铺着的厚厚的毛毯,不再作声。 谢竟煊曾是名满天下的状元郎。 当年东风楼下,屏画桥上。 官差敲锣打鼓,他一身?状元红袍,骑着枣红骏马打马而过时,兰若正跟在姜婳燕身?边。 只?一眼,姜婳燕便同她说,“嬷嬷,我要他做我的驸马。” 长公?主是个?极有主意和打算的人。 当年荣小将军跟在她身?后十多年,陪着她从?深深宫闱中走出来,不知?一块吃了?多少?苦,又?替她挡了?多少?灾。 可她只?看了?谢竟煊一眼,便下了?决心,要他做驸马。 那?时她问:“公?主,万一他已有家室呢?” 姜婳燕笑笑,眼尾勾勒出锋利的弧度,她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唇角勾了?勾,反而重复道:“我要他做我的驸马。” 兰若早就知?道,这世?上,只?要是长公?主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谢竟煊竟已经做了?十四年驸马了?。 铜镜中,男子眉目英挺,眼角虽有淡淡的纹路,却丝毫不掩周身?的不俗气质。 也能看得出年轻时丰神俊朗,倜傥俊美的模样?。 要知?道能得姜婳燕青眼,容貌气度自?是不俗。 谢竟煊回握住姜婳燕的手,声音朗然:“昨日是翰林院辜大人的六十大寿,与几个?同僚一起去吃了?些酒,今日又?同他们去卖字画古玩的集市里看了?一圈。” “可有看中什么?” 谢竟煊眸色淡淡,没什么兴趣的样?子,“集市里的东西,成色品相都属下乘,很难遇到合心意的。” “不过昨日在辜大人府上,倒是见到一幅斯岳先生的山水真?迹。这斯岳先生不愧是第一山水先生,一笔一画,皆非凡品。” 姜婳燕看向他,无奈笑笑,也只?有在谈论这些东西时,他才算得上有几分鲜活气。 说起来,皇帝与她关系亲厚,谢竟煊成为驸马后,并未对他的仕途有所制约。 但谢竟煊与她在一块之后,倒是再无心仕途,整日只?醉心些古玩字画,不问外事。 不过她亦是不在乎这些,钱财权势,自?有她,她的谢郎,是不该为这些凡世?俗物而劳心费神的。 还有他那?贯会惹事的一家子亲戚,若不是怕惹他分神忧思?,她怎会去替谢彦收拾那?烂摊子。 一想起那?几个?不成器的谢家人,姜婳燕就一阵头疼。 可转眼看到身?后那?高大英俊的男子,心又?蓦然软下来,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抢回手里的宝贝,为了?他,就受些委屈,又?有何妨? 屋子里两人耳语温存,一会后,谢竟煊便说要回书房去作一幅未完的山水画。 姜婳燕恰好?也有些事情要安排,故而没有留他。 谢竟煊走后,姜婳燕朝兰嬷嬷招手,兰嬷嬷缓步上前俯首帖耳,只?听得她淡淡道:“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过年了?,辜清章家的山水画,便留做谢郎的新?年礼吧。” 兰若劝道:“公?主,辜清章是个?认死理的老古板,素来对您有些成见,这幅字画如何能取过来? 若是为了?此事与他结了?仇,那?可是不值当。” “嬷嬷,跟了?本宫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本宫么?谢郎喜欢的东西,莫说只?是一幅画,便是天上的星星,本宫也要叫人摘下来的。” 兰若看着她的模样?,不由想起,当年姜婳燕像皇帝讨要驸马时的情景。 皇帝虽有些无奈,但禁不住她软磨硬泡,最后也是说了?这么一句:“孤就这么一个?姐姐,姐姐想要的东西,莫说只?是个?状元郎,便是天上的月亮,我也要叫人摘下来的。” 还真?是一模一样?。 “再说了?,本宫可不会傻到自?己动手”,姜婳燕看着镜子里瑰丽非常的女子,檀口微启,唇角扯开一道笑容,“柳瑜的儿子不是在辜清章手下做事么。” 兰若闻言眼皮子轻轻一跳,又?迅速恢复过来,只?默默应了?声知?晓了?,便退了?下去。 * 翌日清晨,一轮淡金色的旭日从?马场东边悄然升起。 暖金色的晨光射开笼罩在山林草地的薄薄晨雾,一缕一缕往前边照射。 庭院里也笼着一层金色的光晕,草木上凝结着银霜,微风拂过时带着潮湿的凉意。 马场空旷,景色宜人,气息宁静,温静娴昨夜在这睡了?个?极舒服的觉。 早晨一睁眼,便身?心愉悦地在床上翻滚了?两圈。滚着滚着,脑子渐渐清醒了?,她伸手摸向床边,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于是睁开眼,翻身?坐了?起来,床榻上果然只?有她一个?,梁雁去哪里了?? 与此同时,梁雁在宋随屋子里也醒了?过来。 她微捋了?捋头发,理了?理衣襟,从?塌上下来探着身?子往后瞧。 却见内室里那?张架子床上空空如也,宋随不知?去了?哪里,屋子里只?剩了?她一人。 “走了?也不说一声”,她略带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不过好?似也早已习惯他这般独来独往的行事风格,稍微整理了?理自?己的小塌,便离开了?房间,往温静娴房里走去。 梁雁以为温静娴还在睡,便悄悄拉了?房门闪身?进去,哪知?道一只?脚刚迈进屋子,就被温静娴抓了?个?正着。 温静娴双手叉着腰,挡住她的去路,兴师问罪:“你上哪去了?,也不说一声,我找了?一圈也没找着你。” 看着温静娴有些担忧的模样?,梁雁实在不忍告诉她真?相,于是随口胡诌道:“我去了?趟茅房,然后在四周走了?走,看你睡得香,没好?叫你。” 温静娴这才放过她,“不过我爹娘说我睡觉睡得很死,你就是叫我我也不一定能听见。” 梁雁试探道:“那?他们没同你说别的?” 温静娴此时已经又?躺回了?床榻上,她大大咧咧地翻了?个?身?,精神饱满,中气十足道:“没有啊。” 接着又?拍拍床沿,示意她快过来,梁雁笑着凑上去。 两人商量着今日去附近山林水地边走一走,又?说了?些旁的事情,忽地笑作一团,嬉笑着又?一起滚到床榻上去了?。 鸽场那?一边,时雨在暗处守了?一夜,发现邢丁将宋随与莫春羽安顿好?之后,便偷偷遣了?人回了?城,应是送消息去的。 他便顾不得看着鸽场,偷偷跟着那?送信的到了?公?主府,后又?跟着他回来。一来一回折腾下来,也到了?半夜。 邢丁倒是还没休息,生生等到那?传信的人回来,而后又?独自?留下训练信鸽。 只?是他从?宋随那?里偷梁换柱来的那?只?鸽子之前受伤太重,重新?驯练起来动作迟缓僵硬。 它若是要真?正能恢复飞行,只?练这两日的功夫看来是不够。 邢丁及其幕后之人,想的应该也是让这信鸽重新?恢复,从?而通过它找到那?日往大理寺送信的人。 宋随就是料到这一点,才光明正大将鸽子送了?过来。 天亮以后,邢丁似乎是担心露出马脚,又?将那?鸽子好?好?藏了?起来。 时雨见状便没再盯下去,回了?鸽场后的庭院与宋随复命,两人没有多做停留便回了?城。 莫春羽白?日里去那?几家香料铺子问了?个?遍,终于找到一些眉目。 他强打着精神与宋随汇报道:“那?老山檀香只?有城西的天香阁有货。 并且这东西制起来十分困难,一年也就只?能秋末冬初的时候能产一些。 过来买上一批檀香是韦国公?府家的管事还有谢驸马的随从?。” 宋随很快便又?吩咐他:“再去查查国公?府里用这香的人有哪些。” 时雨问:“不用查谢驸马那?一边吗?” 莫春羽眼皮子正打着架,他巴不得少?查一家,于是用胳膊顶了?时雨一道,“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话那?么多!” 不知?是否是莫春羽今日分外听话的缘故,宋随也难得慈善:“你们都去歇歇吧,不急于这一时。” 两人忙点头道好?,回去歇息了?。 今日是个?暖阳当空的好?日子,梁雁和温静娴在郊外逛了?许久,准备回城时,太阳已渐渐隐没了?。 层峦叠嶂的山峰渐渐远去消隐,空旷辽远的景致也慢慢消失在眼前。 天边挂着着浅紫色淡粉色云彩,光影洒落闻柳巷时,像是给街道镀了?层淡金色的光圈。 梁雁被温静娴送回了?府,两人挥手告别后,她便回了?院子。 这时候天色还早,想起自?己还有东西要买,梁雁还没坐下休息,便又?拉了?两个?丫环一起出门逛街。 马车路过街头的成衣首饰铺时,她叫两个?丫环在车上等着,自?己去了?铺子。 这一间铺子已是城中十分时兴的一间了?,便是在这傍晚的时候,里头人也不少?。 梁雁走进后便有伙计来招呼,听说她是来做衣裳的,伙计连忙将她迎进了?里间。 铺子外头的柜面处陈列着各式的首饰,而里间放置的才是各形各色的布料和成衣。 “姑娘想做什么样?的衣裳,我们铺子里恰好?上了?些品质上乘的妆花缎,您看看。” 伙计正要从?墙面上抱布匹下来,被梁雁拦住,梁雁连连摆手:“不是我穿的,是我的一个?朋友,他是男子。” “男子穿的?那?来看看这块雨丝锦,城中的公?子贵人们都爱穿这个?。 这布料一上身?,个?个?的都是芝兰玉树,倜傥风流的人物。” 伙计又?去拿桌面上的一匹淡青色的雨丝锦来,在梁雁面前展开。 锦缎丝滑如水面,以白?线织以竹叶暗纹,的确是好?料子。 不过他不常穿浅色的衣裳,莫春羽也说他爱穿些深色的。 梁雁满意地点点头,想了?想道:“我要一匹玄青色的,一匹靛蓝色的,不必太复杂,就做成一般款式的长袍就行。” “好?嘞,那?姑娘将他的尺码告知?我,我这就让人给您开工。”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31节 伙计拿出笔墨准备记下。 她哪里知?道宋随的尺码,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起来给他做件衣裳罢了?。 梁雁面露难色,“我大概跟你比划一下行么?” 伙计爽快道:“可以。” 梁雁指着外头首饰柜面前看首饰的男子道,“身?量和他差不多,比他稍微高个?半指。肩很宽”,她抬手比了?比,“腿大概到这儿”,她指指自?己的腰侧,接着道:“人比较瘦,但十分有劲儿。” 她想起昨日骑马时,手肘不小心撞到宋随,那?触感像是撞在桌板上一样?。 “小姐这位朋友应当是练家子?” “对对对。” “好?嘞,没有问题,您这边付一下定金,三日后来取。” 梁雁从?腰间扯下钱袋子,一边从?里头数着钱,一边不忘叮嘱道:“他有时要外出办事,赶路骑马什么的,尽量做得利落些。” “没有问题,包您满意!” 伙计接过钱,将梁雁送出去。 梁雁路过外间时,听见那?个?原先站在那?儿挑首饰的男子与外间的伙计说话。 那?男子说:“实在抱歉,我今日来的匆忙,未带够银钱,这一套首饰能否先帮我留着?” 这声音温润轻缓,不疾不徐,有些熟悉。 梁雁停了?脚步,正巧与那?人抬起的视线对上。 “韩大哥。” “梁姑娘。” 两人齐齐开口。 第31章 “你来?买首饰?”梁雁折返回去, 看见柜面上摆着一套红珊瑚材质的首饰。 红珊瑚质地红润挑眼,做成钗子,项链,耳饰, 这么一整套摆在一起。十分华丽奢美, 一看就是品质极上乘的东西。 韩明朝她点头, 清润的眉眼上带着温煦的笑意:“家母生辰将至, 今日恰好路过此处,想?着给她添套首饰。” 柜面后的伙计将首饰一件件往回收, 面露难色道:“公子还是快些回去取钱吧, 这首饰卖得很?好, 已经是最后一套了。” 韩明见那人无法通融,也不再强人所难,便点头道:“有劳了。” 梁雁想?起上一回大雨,韩明送她回来?, 她后头一直想?找个机会送点东西去感谢他。 只是听说他不住在府里,也不经常回去, 于是只能?作罢。 今日在这里撞上,倒是给了她还人情?的机会。 梁雁从腰间解下?一只粉色绣桃花的钱袋,掂在手里沉甸甸的。她径直将钱袋递给那收着收拾的小伙计, 颇财大气?粗地喊了句:“别收了,给我包起来?。” 伙计两?眼一亮,连忙道好,麻利地拿出?一只首饰匣子来?将这套红珊瑚的首饰一一放了进?去,很?快就包好双手捧着递了过来?。 梁雁接过匣子, 递给身?侧的韩明,“这首饰色泽透润, 大气?端庄,与?柳夫人很?是相?配,她一定会喜欢的。” 韩明推脱:“怎么好用你的钱,我还是自己回去取吧。” “一来?一去的多麻烦,你若实在不好意思,就当我借你的,下?次还我就好啦。” 韩明这样温和守礼的人,她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接受,于是将那匣子又往前推了一分,“快拿着,我要端不动了。” 那伙计显然也不想?再来?回折腾,也在一旁催道:“公子就拿着吧。” 韩明终于败下?阵来?,无奈笑道:“说好了,今日算我借你的。” 梁雁连连点头,发间的碎玉珠花簌簌而动,连带着一双杏眼也染上几分俏皮,“说好了,你想?赖账都不成。” 韩明伸手接过那首饰匣子。 匣子里只简单的几套首饰,一点也不重,这分量掂在手里只怕还没有梁雁方才给出?去的那袋子银子重。 他神色动容,妥帖仔细地将盒子收了下?来?。 两?人笑着往外走,正好停在铺子入口?的边侧,韩明忽然问道:“梁姑娘是江宁人?” 梁雁点头答是,马车正停在离两?人四五步远的转角,她看见盈双和碧流坐在了马车外面,两?人远远瞧见她便冲着她招手,神色激动。 这两?个丫头,不知何时变得这般咋呼,一点也不稳重。梁雁收回视线,又继续看向韩明。 夕阳转斜,淡金色的夕阳余晖笼罩在韩明的脸上,肩头,他本就生的温润儒雅。 如今这情?景下?,更是显得干净柔和,如一块温润的羊脂玉。 “我最近正好在编写江宁一带的地志,遇上不懂的不知是否方便向姑娘讨教??” “当然”,梁雁飞快点头,“只是我学问不精,你也不能?太相?信我。” 韩明看着她,忽地笑了,眼中似蓄了一池春潭,陡然被风吹开,泛起涟漪阵阵。 冬日傍晚,街道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穿过,有摊贩一搭一搭的叫卖声,还有饭堂炊烟袅袅而起,清风拂掠着四散,便带起满街的烟火气?。 年轻的姑娘和公子立在檐下?,沐在夕阳余晖里,言笑晏晏,怎么看都是美好的景致。 盈双和碧流瞧着梁雁与?韩明道别后往马车这边走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两?人搀扶着梁雁上了马车后又继续坐回了车外横木的位置,并?未同她一起进?去。 梁雁一只手撩着车帘子,心里还有些纳闷,这两?人今日怎么看着如此奇怪。 而下?一瞬,帘子拉开后,她看见马车里端坐着的那道熟悉的人影时,便知道,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你怎么在这?”梁雁放下?车帘,往车厢里走,裙摆不可避免地从宋随的靴子上扫过。 才坐好,她竟发现他十分嫌弃地往回收了收脚,还用手拂了拂被她蹭过的衣料。 梁雁:“……” 宋随面无表情?道:“你家丫环请我上来?的。” 马车缓缓行驶,听见车厢里的声音,盈双登时瞪大了,眼看向碧流。 碧流飞快摇头,无声拒绝。 自然不是她们喊宋随上来?的。 这宋随真是能?睁眼说瞎话,分明是两?人候在路边等梁雁时看见了他。冲他礼貌性地问了个好,这人便不客气?地径直上了马车。 他一上来?,搞得她们俩都不敢坐进?车厢里去,只能?在外面等着。 梁雁将信将疑地看向宋随,见他身?上还穿着绯红色的官服,肩背虚虚地靠在车壁上,眉眼有淡淡的倦色。 想?着他应当是刚从大理寺回来?,便没再多问。 只是她这马车并?不算大,而宋随身?高腿长的,一坐进?来?便占去了不少空间。 轿子变得逼仄拥挤不说,再配上他这张不苟言笑的冷脸,还十分有压迫感。 梁雁往角落靠了靠,双手抱在胸前,抬抬下?巴:“早间走的时候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仔细听来?,话里竟带上几分兴师问罪的意味。 宋随收回的腿又往前压了一寸,红色的官服衣料随着马车的晃动与?她浅青色的裙摆轻轻摩挲着,带起轻微的痒意。 幸亏这一次去马场学马的事不是他带她去的,要不然她这会儿便不会这么好声好气?地说话,又该红着眼斥责他没有等她了。 “没什么好说的”,宋随眼皮子一掠,凉凉的视线从她脸上划过,又飞快移开。 梁雁却从他这道不太友善的眼风里读出?了‘懒得与?你这个麻烦精多说’的意思。 她极重地哼了一声,也靠在车壁上,幽幽道:“也是,反正你做事总是独来?独往,孤高寡言,冷漠离群,不讲人情?……” 那一连串的词从她嘴里不间断地蹦出?来?,跟开了闸的洪水似的,滔滔不绝。 宋随没耐心听下?去,直接打断道:“这样不好么?” 与?人交往,最是复杂。 人与?人之间,脾气?,秉性,习惯皆是不同。 就好像两?盏茶水,有的是热的,有的则是冷的。 如若一开始就划清界限,隔着杯盏交往,那么分道扬镳时还能?全须全尾地退场。 可若是过程中交付了真心,打破了杯壁,两?盏温度不同的茶水融合在了一起。 热的变温,冷的变热,便都失去了本色。 焉知事后,那热的不会后悔付出?的能?量? 而那冷的,是否又会时时害怕这一份热意退却? 患得患失,恐惧动摇,最终难成大事。 可梁雁想?不到?那么多,她的声音天真:“当然不好,人活着不就是互相?羁绊着的么?” 宋随不解:“羁绊?” 她点头,眼睛黑白分明,认真而纯澈,“出?生时,是和父母的牵绊,大一些是兄弟姐妹,是好友,是亲朋,再大些是丈夫妻子,以后还会有子女儿孙,这些都是牵绊。 有些事情?,有些关系,你眼下?觉得麻烦,可未必以后也是这么觉得。 你付出?真心,自然也会得到?真心,你爱别人,别人也会爱你。 做人嘛,还是要开怀自在一些,不要整日拉着脸,一副冷心冷情?,难以近人的模样。” 宋随黑睫一颤,慢慢张开眼,眼神渐趋复杂,“付出?真心,就一定会得到?真心?若是得不到?呢?” 梁雁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寺里老榕树下?的解签人,而宋随正是那滚滚红尘中看不清前路的迷惘俗子,就等着她一语开悟。 她语重心长道:“若是一时得不到?也无妨,那便等一等,总能?等到?。退一步讲,即便等不到?,你付出?真心的那个过程,也会让你变得强大。” 她听见头顶传来?一道轻笑:“你年纪轻轻,父母双全,家庭幸福,是上哪悟出?来?的这些大道理?” “那你呢,生在富贵门庭,又是家中独子,父母疼爱,年轻有为,你又为何是这般冷漠孤僻的模样?” 梁雁的声音轻缓,狭小拥挤的车厢内,一字不落地都落进?了他的耳朵。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32节 她抬着眼看着他,无声的凝视。 他似乎能?在她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果然是如她所言的‘冷漠孤僻’的模样。 宋随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手背上的青色经络延展,随着车窗帘子漏进?来?的光束的跳动而忽明忽暗。 她今日问这问题,当真是有些逾矩了。 “姑娘,当心些!”盈双急急呼道。 下?一瞬,马车的轮子轧到?石块上,车子被震得四下?摇晃颠簸。 宋随早年习武,依旧稳稳坐着。 梁雁就不一样了,随着一道颠簸直直跌了过来?。 本来?稍稍往左些,他便能?避开的。 他也该避开的。 可当那股暖意和馨香袭来?时,他伸手抱住了。 她的脑袋扎进?了怀里,发髻边一支透碧色的碎玉珠花簌簌而起,斜斜地插了出?来?。 他伸出?手,轻轻往上扶了扶,钗子终于被稳稳地插进?了发髻里。 珠子的手感冰凉莹润,还带上些细微的麻意。 这一回,手背上的经络汩动,依旧明显,可却完完全全照在光亮里了。 分明是冬日里傍晚的夕阳余晖,应该没什么温度才对,可照在手背上时,那股热意却依旧明显。 连带着手心里,也痒痒的。 马车摇晃,颠簸来?得太急,梁雁被甩出?去的那一瞬,本能?地闭上双眼。 可想?象中砸脑门的痛意并?未传来?。 宋随居然伸手将她接住了。 这可不像他的作风,他不躲得远远的就不错了,还会朝她伸出?援手?可真是稀奇。 她愣了神。 “你还要在我怀里呆多久?” 头顶传来?的声音语气?冷淡,不带情?感。 她微微仰头,也只看得到?他冷硬的下?巴。 她心中有些微动。 其实细细想?来?,无论是第一次碰见刺客那次,还是马场那次,亦或是今日这一次。 宋随这个人,其实是存着几分嘴硬心软的。 虽然面上总摆出?一副冷淡疏离的模样,但总不忍心看她遭殃。 怎么说呢?也还算有些人性。 “小姐,方才路上有个石块,不小心撞了上去,你们没事吧?” 梁雁撑着身?子爬起来?,坐回自己的位置,“我们没事。” 宋随转过头撩起身?后的车窗帘子,马车已经晃晃悠悠地驶到?了梁府门口?。 门口?正入口?处停着一辆豪华富丽的马车,将路都遮挡了大半。 那马车也是刚到?,丫环上前去搀着,从里头走出?来?个身?量高挑的女子。 一身?玫红色妆花缎面裙,头上梳着高式凌云髻,背影绰约,如入云端。 那人下?了马车,梁雁看清正脸,正是刘莹雪。 第32章 马车稳稳当当停下?, 梁雁也随即放下?车帘,朝外面指了指,看戏一般悠悠道:“找你的。” “我?不瞎”,宋随起身, 压低身子, 长步一迈便出了轿子。 梁雁耸肩, 学着他的样子也摇头晃脑地说了句:“我?-不-瞎”, 在他察觉到,又一个眼风扫过来时, 又立马顿住。 朝他尴尬笑了两声, 随后也跟着下?了车。 见宋随和梁雁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刘莹雪俏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愉,她拉了拉唇角,还是维持了几?分?体面,朝两?人款步走来。 “随……宋大人”, 停在离宋随一步远的地方,刘莹雪挡住他的去?路。 喊他时头稍稍低着, 露出一段雪白?细长的脖颈。 “有事??” 宋随眉目沉沉,刘莹雪每次来找他,左不过给他送吃食, 右不过邀他出游参席。 且次次都要摆出一副十分?慈悲关怀的姿态,好似他十分?缺她一两?口吃的,十分?稀罕她那三两?分?莫名其?妙的情谊一般。 真真是胡搅蛮缠,不通道理?。 刘莹雪两?只手交叠着拢在衣袖下?,手里?拿了张红色的帖子。 她红着脸将帖子递出去?, 轻声道:“宋大人,你一向事?忙, 也没见你参加过什么宴会。 我?担心你日?子过得乏闷,后日?是韦国公府家?的小姐的及笄礼,听说那日?正好是休沐,你若无事?的话,不如我?们一起去?参宴,我?也能带你认识一些公子小姐,多交些朋友。” 从前,刘莹雪只想将宋随藏着捂着,不愿他轻易被人瞧了去?。 可自己?这一年对他嘘寒问暖,百般关心下?来,却不见他有丝毫动摇。 反而那场大火之后,他住在梁府,她倒觉得他与梁雁的关系看上去?竟然不错。 与其?这样为她人做了嫁衣,倒是不如光明正大将宋随推出来,也能让众人瞧瞧,这上京城中,也只有她刘莹雪才能与之匹配。 手上一空,宋随将那帖子抽了去?,拿在手里?看了起来。 刘莹雪原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他才会答应,没想到三两?句的功夫他就收了帖子,可见自己?在他心目之中还是有些分?量的。 她心中微动,悄悄抬眼,望向宋随。 他背后是着淡淡的黄昏光影,垂眸审视的时候,黑睫轻动,周身泛着融融的暖光。 这样近距离细细地打量他,很难不被他拓落清雅的气?质所吸引,她不自觉红了脸。 宋随头也没抬,“帖子还有吗?” 刘莹雪低头从袖间?又摸出来一张帖子,递过去?:“这一份是我?的。” 宋随接过,两?张朱红色的纸被他夹在指尖,他垂下?手,淡淡道了句:“多谢”,便迎着夕阳,转身踏入了梁府。 地上只留下?刘莹雪和两?个丫环的影子,倒映在台阶上。 刘莹雪倏地笑?开,眉眼飞扬:“他向我?道谢了!” 丫环却道:“可是小姐,他把你的帖子也拿走了,那你后日?要怎么去?呀?” “一张帖子而已,我?让爹爹再给我?要一张就好了。” 丫环看着自家?小姐愉悦的模样,想到自上次刘家?赏梅宴出事?后,刘莹雪这几?日?都没见什么笑?脸。 可如今才与宋随搭了两?句话,就如此开心,看来她当真是十分?喜欢他了。 可她倒是觉得这宋大人冷冰冰的,与他相处起来,定是十分?疲累,也不知小姐这股子热情能维持多久。 跟在宋随后头下?车后,宋随被刘莹雪截在了半路。梁雁不好跟在一旁站着,便拉着两?个丫环躲在门后偷偷瞧了一会。 三人叠罗汉似的,梁雁将脑袋搁在盈双的肩膀上,问道:“盈双,是你叫他上马车的吗?” 下?巴那一处传来剧烈的晃动,盈双苦着脸:“小姐,我?没有!” 碧流也很快接话道:“当然也不是我?。” “小姐,宋大人先是在对街站着,站了好一会,也不知在看什么。 反正面色沉沉冷冷的,好像很不开心。 然后我?就和碧流说那个人好像宋大人,碧流同我?一起望了一会,我?俩都说就是他。 谁知他那时候忽然转过来,与我?们对了眼。我?自然是立马拉了帘子,碧流也坐了回去?。” 碧流委屈巴巴应道:“哪知道没过多久他就直接上来了,还叫我?们两?坐出去?。” 那分?明是梁府的马车,也不知他怎么就那么理?直气?壮的。 梁雁点点头,“那我?猜肯定是莫侍卫偷懒忘了去?接他放衙,他只能自己?走回来。 然后看见我?们的马车想要搭个顺风车,又不好意?思开口。” “梁小姐果然是神机妙算。” 身后传来一道凉凉的,死灰般的声音。惊得三人一下?弹开,往后看去?。 只见莫春羽呆呆地站在几?人后面,两?手垂在身侧,那姿态好似一只砧板上的死鱼。 死鱼的视线越过几?人头顶,自暴自弃地看向门外。 他今日?明明说好只睡两?个时辰,等宋随放衙就会去?接他的,结果没想到一不留神睡过了头。 这回完了。 梁雁摆摆手:“偶尔的失误嘛,不要紧的。” 盈双安慰:“是啊,多走动走动对身体也有好处的。” 碧流点头:“对啊,而且他是坐我?们的马车回来的,也没走多久。” 莫春羽一只手扶着门,一只手扶着胸,表情狰狞:“你们不懂,你们是一点儿也不懂。” “你们在做什么?” 门外那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说完了话,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边侧传了过来。 宋随立在门侧,罩下?一片暗影,那几?人各有各的心虚,鸟雀般纷纷散开。 莫春羽:“我?在散步。”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33节 盈双:“我?在找东西。” 碧流:“我?在看风景。” 几?人答的飞快,然后纷纷望向梁雁。 梁雁顿了顿,抬手抠了抠门后的铜印,试探道:“我?在……等你?” 盈双:“……” 碧流:“……” 莫春羽:“……” 宋随垂手静立,还是那张冷峻严肃的脸,只是眉心微动。 神色流转间?不笑?自生色,一瞬好似云霞满天,桃柳映春江,染上难得的翩翩风流气?。 梁雁没留神,多看了两?眼,下?一瞬手里?就被塞了张红底淡金的笺纸。 她不明所以地打开,只见上头写的是韦国公府家?的幺女韦青青的及笄礼请柬。 “后日?随我?一起去?国公府。” 上一次赏梅宴上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可不想再来一回,想也没想,直接拒绝:“我?不想去?。” 梁雁双手推着那红笺想还回去?,可宋随直接将手背在了身后。 他往前迈了一步,下?了一层台阶,提醒道:“我?昨日?救了你。” 而后又凉凉地添了一句:“况且我?瞧着你也挺闲的,今日?还有功夫同别人一起逛街,想来与我?一起去?参加个宴会,也是空得出时间?的。” 言外之意?是不容她拒绝了。 她拿着这烫手的请柬又往莫春羽的方向送过去?。 莫春羽见状连连后退几?步,躲到廊柱后,探出半个脑袋,认怂道:“梁小姐还是给我?家?大人吧。” “莫春羽。” 宋随喊了他一声,他连忙答应,三两?步跟上,主仆二人很快消失在回廊。 亏她今日?还巴巴地跑去?成衣店给他做衣服。 这人哪用得着她关心呐,想要什么早就自己?伸手拿了。 梁雁虽有些郁闷,也只能收了帖子同两?个丫环一起回去?。 “小姐,昨日?又发?生什么事?了?宋大人怎么说他救了你?” “没事?,就是我?昨日?骑马,马受了惊,他帮了我?一把。” “小姐小心些,从马上摔下?来可危险啦!。” “好啦,我?以后会小心的。” * 余晖淡去?,暮色四合,夜幕悄然降临。 凉风吹拂着国公府庭院中的草木,发?出簌簌轻响。 府里?丫环仆从的脚步声不停歇,进进出出,忙着准备后日?的及笄礼。 韦青青坐在妆台前,身旁的婢女捧着各式各样的首饰排开,供她挑选后日?要穿戴的首饰。 她撑着脑袋,提不起兴致,随手指了指托盘里?的一支累丝金牡丹样式的步摇,淡淡道:“就这个吧。” 一旁的嬷嬷拿下?那支步摇,插在她发?髻间?,夸赞道:“姑娘这步摇选得好,明艳大气?,后日?及笄礼上戴再合适不过了。” 铜镜里?的女子懒懒地抬头,扫了一眼,又垂下?了眼。 嬷嬷默默叹了口气?,姑娘本是开朗爱笑?的性子,可自从半月前去?参加了个什么宴席,回来后便一反常态,沉默寡言起来。 就连喜好和品味都变了许多,往日?里?她可不喜欢这么华丽富贵的首饰,今夜却随手选了这支钗。 也不知她是根本没把后日?的及笄礼放在心上,还是真转了性子。 自从发?现韦青青的异常后,她问了她好几?次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只是她回回都笑?笑?说没事?,几?句话敷衍过去?。 她也实在是没辙,只能多照看着些。 “小姐,后日?及笄礼上,老爷说要替你相看适龄的公子,你自己?呢,可有中意?的?” 韦青青终于抬起头来,唇角艰难地拉出一丝笑?,“嬷嬷,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没什么心思,都听爹娘的。” 嬷嬷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小姐长大了,懂事?了。” 韦青青伸手拨了拨铜镜下?角的香炉,一股子袅袅的薄烟漫起,渐渐看不清眉目。 夜色如缎,月光如华,倾泻在梁府西院中庭的两?棵梅花树上。 梅花开了一半,院子里?幽香阵阵,随风四散。 树枝上挂着一只鸽笼,里?头正是邢丁送回的那只冒牌鸽。 鸽子束着脚,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打量着新环境。 莫春羽在树下?吃着今日?份的新糕点,是梅花形状的糕点,色泽白?润透粉,味道清甜,咬开还有花瓣的清香。 他小心地掰下?一小块放到鸽笼里?,不太情愿的样子:“你悠着点吃,我?自己?还不够呢。” 这小家?伙听不懂人话,但是胃口极好,三两?下?的功夫就吃下?了半块。 然后扑腾着翅膀往前靠,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到了莫春羽身上。 这么能吃,可还了得,莫春羽护着糕点,往后退一步,看向一旁水渠边看鱼的宋随问道:“大人,这家?伙要怎么处置?” 总不能他来养吧。 自上回梁雁来书房找他,被他拿书打了一下?之后,这西院的糕点便断了好几?日?。 定是因为自己?在马场救了她的事?情,她态度又好起来。 这人,还真是个藏不住事?儿的性子。 那几?日?里?,莫春羽连连唉声叹气?的,连时雨也恹恹的。 他真是不知道,区区几?枚糕点而已,便就将两?人收买了? 不过这糕点今日?又送来了,虽还是梅花糕,却换了个样式,味道闻着有几?分?清香。 他的糕点就置在他面前,瞧着莫春羽吃得十分?香甜的模样,他也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 只是见莫春羽忽然转过头来问他鸽子的事?情,他又迅速移开视线。 他没太在意?莫春羽说的,敷衍说了句:“送去?厨房炖了。” 莫春羽随即摇头,“这样太残暴了”,说罢咬了一口糕点,灵机一动,兴奋道:“不如把鸽子送给梁小姐,她看起来应该是喜欢养这些小动物的。” 宋随眉心微动,不置可否。 莫春羽便拎着鸽子笼风风火火地送了过去?。 梁雁屋子里?,她翻着梳妆台,四处找一支芙蓉花样的银流苏簪子。 那是她在墨县的某岁生辰时,爹爹遣人专门打的,她很是喜欢。 “上次去?赏梅宴的时候,我?还戴了它的。” 碧流也将屋子细细翻找了一遍,的确是没有,“会不会是落在外面了?” 梁雁恹恹道:“可能是吧。” 这时候莫春羽恰好拎着笼子进来,几?人老远便听见他的声音:“梁小姐,你要养鸽子不?” 只见他手里?拿着笼子,身子从门外往里?探,“又大又肥的鸽子。” 那吆喝的架势好似不是在问她要不要养,而是问她要不要吃。 鸽子适时地叫了两?声,屋子里?都三人瞬间?围了上来。 梁雁隔着笼子轻轻点了点鸽子的头,她点一下?,它便缩一下?,十分?滑稽。 “这是哪来的?” “我?们从鸽场领回来的,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梁雁伸手接过,眼里?染上笑?意?:“起名字了吗?” “没呢,梁小姐给它起吧。” 梁雁望了望天幕,上头升着一轮弯弯的月亮,泛着淡黄色的柔光。 她略一思索,便道:“那就叫它‘小月亮’,怎么样?” 三人异口同声:“好听。” 于是这鸽子就这么被梁雁养下?了。 莫春羽来送鸽子时,还担心梁雁会因为今日?他没收她请柬的事?情生气?,没想到她压根没放在心上,所以回来的路上哼着小曲儿,心情十分?愉悦。 宋随此时已经不在院子里?,水渠边放了只空盘子。 莫春羽叹了口气?,上前拾起盘子,一边念叨:大人真是浪费,不吃可以给我?呀! 照这么喂下?去?,再过上几?日?,这院里?的鱼都能成精了。 莫春羽收了盘子,进屋与宋随说了声:“大人,鸽子我?给送过去?了,梁小姐很喜欢,托我?给您说声谢谢。” 宋随从烛火里?抬起头,眉目松泛,神情都显得温和了些。 想起梁雁昨夜被温静娴搅扰得没睡好觉,来他屋子里?找他的事?,他随口问了句:“她还没休息?” “没呢,好像在找一支什么银簪子,找了半天没找着。” 宋随脸色忽地僵硬,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去?,继续看书。 莫春羽一只脚踏出门,试探道:“大人,没什么事?的话,我?就走了?” 宋随点头,他见状飞快抬起另一只脚,关了门离开。直到回了睡觉的地方,莫春羽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来,大概是老天爷也看他可怜,才叫宋随忘记收拾他了。 第33章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34节 去韦国公府的前一日, 天气不怎么好,白日里的?天阴沉沉的?,随时要压下来似的?。 梁雁本准备将上次从柳瑜那里穿来的衣物还回去?,看了眼?天色, 便想着下回再?去?。 到了夜里, 一阵阵北风刮过, 萧萧瑟瑟, 打得窗棂门扇不住地发出刮擦嘈杂的声音。 梁雁就伴着这声音,不甚安稳地睡到第二日。 早间起来一推开窗扇, 竟发现外?头白茫茫一片。 抬眼?处, 天幕苍茫, 细细寒风轻扬,匀得漫天小雪,像杨花柳絮一般,轻卷慢舞飘扬着。 抬头透过稀疏的?雪帘望去?, 盈双和?碧流从雪幕里相携着过来,“小姐, 莫侍卫催您起来洗漱,他们一会儿在大门那儿等您。” 梁雁关上窗子,神思还不甚清醒, 由着两?人替自己梳发添妆。 梁雁打着哈欠,“不是去?观个礼然后吃个饭么,怎么要去?得这么早?我能不能晚一些自己去??” 碧流替她?挽着头发,“小姐没去?过国公府,还是跟着宋大人一起吧。” “行吧”, 也不知宋随非拉上她?做什?么。 没一会儿功夫,梁雁梳洗收拾妥当了, 碧流为她?梳了个单螺髻,发间簪了只银镀金点翠嵌料蜻蜓纹簪。 散落在肩膀一把青丝被松松地?压了只辫子,底下缀了朵玉色的?珠花。 上身是玉白色缎面绣繁花小袄,配了一条榴色妆花缎散花摆百褶裙,衣服做工精致,领口和?袖口的?接壤处都镶着一圈白狐绒毛,裙摆底端边侧绣有小朵紫丁香。 临出门时,见?外?头风大雪急,又给她?罩了件淡青色的?斗篷。 几人打着伞行至梁府大门口时,马车已在台阶下的?空地?上等了一会。车顶可见?已被覆上了一层薄雪。 莫春羽倚靠在马车下等着梁雁,见?她?举伞而来,眼?眸一亮,敲敲轿子道:“大人,梁小姐来了。” 风雪漫漫,卷起她?的?裙摆向后轻扬,她?松了一只手去?压裙摆,伞面斜下,露出一张冰清玉润的?脸来。 面白如珠玉,唇色若榴,浅淡动人。眉毛细细描过,翠羽一般。 一双眼?睛极美,目若秋水,潋滟流转。 缓缓走近时,更可见?回雪流风,霞姿月韵之姿。 梁雁收了伞钻进车厢里,落座时瞥见?一边的?车窗帘子微动. 宋随手里拿着只银制的?手炉,轻轻托着,手心微热。 他抬头看了眼?她?身上穿着的?青色斗篷,静静靠着车厢,眸中闪过些晦色。 梁雁随手解了斗篷搁在腿上,“我记得你好像并不怕冷,怎么今日还用起了手炉?” 车子渐渐行驶起来了,他托着手炉转了个方向,淡淡道:“莫春羽准备的?,我用不上。” 宋随的?拇指和?食指微微并拢,骨节颀长润泽。 微不可闻地?端着手炉悄悄往前送了送。 那股热意贴着手背传来时,梁雁低头瞧了瞧手炉,又抬眼?看了看宋随的?表情。 见?他抿着唇,神色淡淡,并未见?什?么异常。 于是眉心一动,心中轻笑一声,她?从善如流地?伸手接过那只鎏银飞花的?手炉,“多谢宋哥!” 重逢这么久以来,这还是宋随第一次主动给她?东西。 梁雁捧着暖炉,眼?眸乌亮,凑近瞧了两?眼?,又妥帖放下,很是开心。 宋随轻垂下眼?,里头也有一闪而过的?笑意。 “对了,我昨日就想问你为何非要带我来参加这个及笄礼?” 宋随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梁雁微微侧下头,去?瞧宋随的?表情,他甫一见?她?贴过来便僵了半边身子,一动不动地?坐着。 梁雁轻轻摇头,慢慢退回来。 发间的?簪子随着她?的?动作左右轻摆,她?肯定道:“你八成是又要做什?么事情,想拿我打掩护?” 他嗤笑一声:“你还不算蠢。” 这事跟聪明还是蠢可没关系,她?只是稍稍多了解了宋随几分而已。 上一次跑前跑后地?替他约见?了范冬莲,结果事成后在郊外?凉亭转头就把她?一个人撇下的?事情她?可还没忘。 宋随找她?能有什?么好事,梁雁凉凉道:“那自然是比不上宋大人机敏,这种事情回回都想到我。” “你别忘了,前几日在马场” 梁雁伸手捂住耳朵,打断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在马场救了我,我又没说不帮你。 只是你这回办完事,不会又准备把我一个人丢在那儿吧?” 她?眼?睛黑白分明,直勾勾地?望着宋随。 宋随也看着她?,看向她?细长的?眉,湿漉的?眼?,一张一合的?樱色的?唇。 喉结起落,他从不向人轻许承诺,可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以至于反应过来时,脑中有一瞬的?思绪混乱。 好在此时已经到了国公府,马车刚挺稳,他便伸手拉开车帘,匆匆下了车。 梁雁在后面喊他,“刚说完的?,你等等我呀。” 此时刚到巳时,距离及笄礼开始还有约一个时辰。 两?人来得有些早,便被安排在待客的?厅堂里歇着,喝些茶水。 男席与女席隔了条宽道,中间挂着浅茶色纱帘。 梁雁看见?宋随在那一头坐着,不时地?有人上来与他打招呼。他执着茶杯,与来者闲谈,淡淡然气定神闲的?模样,倒的?确有几分引人侧目。 身边有几个衣着华丽的?贵夫人交头接耳着,她?隐约听见?她?们在讨论?对面的?男子。 “那个与韦国公交谈的?年轻人有些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是前些年退去?江宁的?宋尚书家的?孩子,如今在大理寺任职。不过他平日里似乎不大出席这般的?宴会,也不知今日是什?么风将他吹来了。” “这就是那个传闻中长相丑陋,凶残暴虐,阴狠毒辣的?宋随?你怎认得?” “你以为我想认得?若不是我家那个宝贝疙瘩一见?了他便和?着了魔一般,我怎会去?特意关注他?” “看着这模样的?确一表人才,也难怪你家雪儿中意,就是不知品性如何。” “那丫头就是年纪小,没见?过世面。 挑夫婿光是脸好看有什?么用?家世人品才是最重要的?。” 梁雁眼?皮子跳了跳,听那两?人说话,其?中一个应是刘莹雪的?母亲。 她?可不想一会在这与刘莹雪撞上,于是伸了脖子往纱帘后面看,见?宋随坐的?那个位置上已经没了人影,这才悄悄起身,往屋外?回廊角下走去?。 方才进来时,宋随同她?说好等没人注意的?时候叫她?偷偷溜出来。 他一个男子,在后院中行事不便,她?得带上他去?找韦青青。 宋随看她?耽误了许久才出来,长眉斜掠,有些不满地?问道:“你在里面吃上了?” 她?尴尬笑笑:“旁边两?个夫人在聊天,不留神听了一会。 我去?哪里找她??” 宋随沿着廊角墙根慢慢走着,梁雁一步步跟在他身后,“她?如今正在东房等着笄礼开始,你想办法混进去?,将这个给她?。” 他停下脚步,靠着墙根,高大的?身影笼下一道暗影。 他从袖间摸出一张白色的?纸条,递到梁雁手里,“告诉她?,有人在南边正数第二间厢房等她?。” 收回手时,两?人指尖不经意相触,带起一股酥麻痒意,他屈了屈手,若无其?事地?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那我送完信后去?哪里?” 梁雁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动作间还踩了他一脚。 他急着办事,语气冷漠:“随便你,你可以自己先回府,或是回去?继续听你的?贵夫人聊天。” 哪有人前来观礼等不到礼开就跑路的?? 回去?待客厅也是不可能的?,谁知道刘莹雪什?么时候来,若是再?带上一个谢敏敏,她?只怕耳根子又难得清静。 想到这里,梁雁提了裙摆,三两?步上前,拦在宋随面前:“送完信,我和?你一起在厢房等她?。等你们谈完了,再?一起回去?。” 此时已经走到了回廊尽头,她?一脚迈出去?,立在风雪里,柳絮般的?雪花飞扬,擦过她?的?发间,耳边,脖颈。 她?一动不动的?,双眸纯澈却坚毅,红唇轻启,连说两?个‘一起’。 甚至耍起了无赖:“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送了。” 宋随眸色微动,沉沉冷肃的?一双眼?,好似掠过烟波。 “沿着这条石径往前走,便是韦青青在的?东房。 我在厢房等你们。” 他的?声音伴着雪一起落下,入耳有冰冰凉凉的?感?觉。 可她?此刻听来却觉得悦耳,留下一句“等着我”,于是很快转过身离开,雪地?上随后便留下一串凌乱的?脚印。 宋随望着前方,脑海里浮现出她?方才十?分自然地?说出的?诸如‘我和?你一起’和?‘等我’之类的?词汇。 他不知多久没有再?说过这样的?话。 风带着雪朝他这边胡乱吹过来,周身染上凉意,可莫名其?妙的?,心里有块角落似乎渐渐涌出些热气。 这感?觉委实异常,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收紧,浅浅吸了口气,冷意漫进胸腔后,他毫不犹豫地?也提步离开了。 梁雁手脚麻利地?往前走,很快就到了宋随所说的?东房。 院子里头出奇地?安静,只有两?个丫环在门口守着。 韦青青一早便起来熟悉穿戴好后等在这里,只等时辰到了,便去?庙门行及笄礼。 丫环远远地?见?到了梁雁,其?中一个走下台阶来,语气不善:“姑娘是否走错了地?方,我们家小姐在里头等着开礼呢,可不要冲撞打扰了她?。” 梁雁和?善地?笑笑,她?觉得台阶上那个圆脸的?丫环应当好说话些,便上前两?步拉着那丫环道:“我是你家小姐的?朋友,我有事情找她?,能否让我进去?同她?说句话。” 圆脸丫环虽没有一口回绝,却也面露难色:“姑娘若是不急,不如等礼过了再?来。”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35节 梁雁轻轻跺脚,“我就是着急呀,我就进去?一小会,马上出来。” 另一个丫环已经上来开始拉扯她?的?衣袖,“你再?不出去?,我们要喊人了。” 梁雁没办法,只得妥协道:“那你替我把这个给你家小姐送去?好吗?”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白色的?小纸条,并且将纸条展开给两?人都看了一眼?,上头并未有什?么东西。 那圆脸丫环见?状才答应下来,收了纸条,催她?快离开。 梁雁没再?与两?人纠缠,趁着时间还早,也赶紧离开了这小院子,往宋随说的?地?方赶去?。 宋随给她?的?纸条是从那日信鸽身上取下的?字条里裁出来的?,上头没有字。 但若是写字条的?主人重新拿到那纸张,依据上头的?墨香和?淡淡的?檀香气,便能知道约见?她?的?人是谁。 梁雁拿着一张空白的?纸条,纵然一头雾水,却也按照他的?要求去?送了信。 临进小院前,猜想到自己有可能会被拦下,便用指甲在纸张背面刻下了地?点。 此时距离及笄礼开始还有半个时辰,若韦青青看到纸条,找借口出来,她?应当还能在开礼前回来。 梁雁脚步匆匆,很快便到了宋随说的?厢房。 第34章 韦家南面这?个院落里有五间厢房, 原来是待客用的,只是后来风水先生说这里的风水不好,年前便闲置了。 昨日半夜,时雨盯着的那边鸽场终于有了动静。 邢丁将鸽子重新驯好了。 趁着夜半无人的时候, 他放了鸽子, 又派人跟着, 于是便看见那鸽子最后飞入了韦国公府韦青青的院落。 这?与之前莫春羽查到的香料去向竟意外一致, 于是宋随又让时雨查探了一番国公府的地形,这?才选了这?屋子与韦青青碰面。 屋子里幽暗, 带着淡淡的灰尘气味, 里头陈设有一应俱全的床榻桌椅, 屏风衣柜。 只是都带了层灰,就连从旁走过,也要扬起一圈尘埃。 宋随拉开一小丝窗子,从窗缝里看着飘飘扬扬的雪, 就这?么?等着梁雁带韦青青来。 不多时,门外传来一道细微的敲门声, 他关上窗子走到门口,拉开门便见梁雁一人立在门口,微微喘气, 鼻尖透红。 梁雁见了他,很快钻进屋子里,替他将门拉上,屋里一时间又暗下来。 宋随看着眼前人昏昏暗暗的脸,听见她浅浅的吐息声。 那声音若有似无, 如同小猫举着爪子往心?口挠一般,叫他莫名有些烦躁起来, 他刻意去忽略,如常道:“见到人了?” 梁雁手里捧着暖炉,外头走一遭,许是冷极了,此时攥得更紧了些,仰头看他,“我给她递了纸条,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一会就来了。” 她身后便是门,他也不退,她抬头说话,他微微俯首。 两人这?距离隔的很近,就如同那晚在马场小院的厢房里一样?。 他有片刻的失神,淡淡应了句好。 也不知韦青青看见了纸条没?有,她都出来一会儿了,按理说她也该来了。 梁雁又转过身去,凑在门上,将木门悄悄拉开一点儿,盯着外头的动静。 宋随一人在后头,他悄悄拉下眼,目光落在她洁白的耳廓上。 从外头进来的一线光恰好就漏在那儿,光束从她前额一直往后蔓延,延至耳垂,脖颈,在这?幽暗的空间里,更显得她的肌肤如一块羊脂白玉一般,莹润、透亮。 她压着脑袋仔细往外瞧着,这?样?也不忘了仔细捧着那手炉,左右手交握着,将手炉好好地护在手心?里。 那不经意动作落在他眼里,倒是有几分顺眼。 “人来了”,只见眼前人耳垂上的碧玉坠子轻摇,她向后伸手将他拉了过来,“那个穿着浅粉色的斗篷的应该就是韦青青了,可她身边怎么?还有个男子?” 宋随往前倾身,下巴擦过她的额角,一道颇具压迫力的身躯压了过来。 后背忽压来股热意,梁雁觉得两人这?姿势颇为奇怪,于是不自在地往左右边侧错身。 只是这?动作才做了没?两下,肩上一重,人被他一把按住,他压低了声音:“别动!” 一股温热的气息从上边传下来,脸侧有些忽有些痒。 她抬眼,只能?看见宋随冷硬的下巴,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外头,并未觉得此举有何不妥。 梁雁于是紧了紧手炉,没?再乱动,也跟着往外看。 韦青青身边的那个男子,皮肤偏白,身材瘦弱,走路时侧着身子,左右盼顾,正是谢彦。 谢彦怎会在此?他竟然与韦青青相识? 梁雁心?中虽有诸多疑惑,可眼见着两人脚步直直,往厢房的方向走来,她顿时有些慌了,伸手拉住宋随急道:“他们怎么?往这?边来了,韦青青是不是搞错了?” 宋随顺手拉起梁雁的手腕,两人往内室走去。 内室不大,里头只有一张梨花木的弦丝架子床,一张紫云丝绸云纹屏风,另还有一只一人高?的楠木立柜。 外头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了,宋随左右环顾一圈,还是伸手拉开了衣柜。 柜门甫一打开,梁雁也腕上一紧,很快也被他拉着往柜子里塞了进去。 屋门被人推开的同一瞬,宋随拥着梁雁挤了进来,他指尖弯着勾起柜门的拉环,柜门也被拉上了。 这?是个空柜子,里头什么?也没?有,可饶是如此,容纳两个人却也艰难。 宋随个子太高?,只能?屈腿低头才将将能?站进去。 而梁雁虽不用担心?会够到柜子顶,里头这?狭小的空间却让她只能?贴着宋随才能?勉强站进去。 宋随还要伸手把着柜门,于是她站在柜子里头,就好像被他从后环抱着一样?。 她哪里与男子有过这?般亲密?一时间脸上,后背,都难以自控地烧了起来。 这?般古怪异样?的感觉,让她的心?跳也快了几分,特别是室内安静,柜子里逼仄,倒是显得那‘咚咚咚’的心?跳声音好像在耳边一样?,聒噪得很。 她十分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身后那人很快就轻声呵斥她:“别动!” 她也不想?乱动啊,可是眼下这?情况,若是一动不动由他抱着,不是更奇怪吗? “你想?让我把你丢出去?” 温热的气息从她的耳廓上方喷洒下来,他除了威胁恐吓她,怕是不会别的。 梁雁深深吸一口气,慢慢冷静下来,“我不懂,我们为何要躲起来?” “我们孤男寡女共处暗室,你若是想?被人瞧见大可以走出去。” 自然不想?,梁雁飞快地摇头,听得那人继续说:“那就安静些。” 行吧,她往前挪了挪,尽力去忽视身后那人,也不再与他搭话,两人安静地从柜子缝隙里看着外边。 韦青青和谢彦已入了厢房,两人在外室的桌子旁坐了下来,一言未发。 气氛有些尴尬凝滞。 宋随见状稍往前倾身,拉开一丝柜门,梁雁此时也颇听话,安分地被他拥着,不再左右动弹。 从柜子里往外看,透过那道屏风,能?隐约看清他们两人的样?子。 半晌,韦青青终于等不下去了,只见她皱着眉扫了谢彦一眼,语气不善地开口:“我时间不多,你今日找我究竟有何事?” “青青,许久未见,你就对我这?般冷淡? 你可知这?些时日,我日日都在想?你,可你上次说了那样?狠心?的话,我又不敢来找你……” 今日是她的及笄礼,他本也不想?在这?样?的日子里偷摸寻来,可他连日来给她写了数封信,又屡次去他们相会的书?肆等她,可她从未来过。 长?公主派人去查上次往大理寺送信之人,线索已指向了韦国公府,只是他如何都不敢信,竟会是她写的信。 韦青青再不想?听他连篇的鬼话,伸手用力拍向桌面,倏地扬起一圈灰尘,“谢彦,你若只是为了找我说这?些场面话,我可就不奉陪了!” 梁雁被她这?动作吓得往后一缩,撞进宋随怀里。 她虽很快反应过来,立马往前靠,拉开了一小丝距离,却依旧听见从头顶传来那人的一道嗤笑?。 她有些恼,便突然地踮了踮脚,猝不及防地顶了他的下巴一道,直到听见顶上传来一道闷哼,她才心?满意足地笑?笑?,继续往外看。 宋随何时吃过这?种哑巴亏,正巧自己这?么?屈腿低头的站姿早就让他感觉疲累了。 于是他干脆不再好好站着,下巴搁在梁雁头顶上,卸了力气,将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梁雁自然不肯,左右乱动着想?将他给扯下来,他直接松了一只把着柜门的手,右臂从她前胸横过,手掌直直压在她左边肩头。 都说宋随自小身子不好,养了许久才捡回一条小命,按理应当是个瘦弱文秀的公子哥才是。 可梁雁却觉着,那军营里呆了几年的都不一定比得上他,一身的牛力气。 她自然被死死地压制住,动不了半分,却也继续反抗:“姓宋的,你不是人!” 这?麻烦精是个善变的,心?情好时,或是有事求他时,一口一个‘宋大哥’,‘宋哥’喊得亲热。 而稍微没?顺着她意思,惹了她气急败坏之时,他就成了‘姓宋的’,当真是没?处说理。 也懒得听她继续在这?聒噪。 于是那只拢在左肩的大手径直往上,捂住了她的嘴。 梁雁终于动也动不了,说也说不出。 见她偃旗息鼓,宋随渐渐松了力道,但一只手仍旧捂在她唇畔。 忽略掉手心?传来的细微痒意,他聚精会神地继续看着外面。 谢彦起身,站在韦青青身后,伸手想?摸她的肩。 韦青青嫌恶地避开,他一只手停在空中,只得苦笑?道:“我也不是有意骗你,我是真心?喜欢你,真心?想?要同你过一辈子的。 当初与你说的那些话,也都是真的。” 他这?人怪得很,长?着一张温良老?实?的脸,经了范云岚去世一事人也清减憔悴不少。 光是这?么?看着,也会觉得他是个好人。 可一张嘴说话,声音听来没?几分温度,反倒无端给人股刻薄虚伪的感觉。 “你妻子尸骨未寒,你是怎么?说得出这?种话的?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36节 当初若不是你以你弟弟的名义?欺骗我,我若知晓你早有妻室,又怎会与你来往? 还有,你那日与我说要去办一件大事,而后范云岚便死了,这?事情与你有关?” 韦青青也站了起来,两人对面而立,她强压着颤抖,两行清泪从脸上划过。 她身形单薄,又哭得发抖,看着实?在可怜。 都怪她识人不清。 她与谢彦初遇时,见他扶起街边被马车惊到的老?者,见他书?生气质,又心?地慈软,心?中便有好感。 后来两人时常在城中的书?肆偶遇,闲聊几句,更是发现自己与他兴趣相通,相见恨晚。 他那时说他是谢侍郎家的儿子,在家中排行老?三,她自然以为他是谢家的谢允。 早就听说谢家侍郎的几个孩子,除了谢敏敏骄纵刁蛮些,其余两个皆是才貌出众,人品过人的好儿郎。 长?子谢彦早年与范御医家的大姑娘成婚,二人婚后虽无子嗣,但谢彦也从未有过纳妾的心?思,夫妻俩感情甚笃,一度传为京中佳话。 而三子谢允,年纪轻轻,任兵马司副指挥,更是品行敦良,少年英才。 是以此后他时常邀她出游,邀她吃茶看戏,她都一一赴约。 时间久了,她对谢彦已生了情意,谢彦也与她承诺,等自己办完一件大事后,便去她家提亲。 只是她没?等来他的提亲,却在一场宴席散会后,看见他来接范云岚。 他那时候坐在马车里,远远地朝着范云岚招手,范云岚也笑?着迎上去。 韦青青那时候正在回廊角落寻找遗失的荷包,马车帘子只被他稍稍掀开一角,那个距离,一般人应是看不出什么?。 可韦青青看得真切,那样?日夜思念的一张脸,她不会认错。 她听见那些夫人们说:“瞧瞧云岚和她家相公感情多好呀。” 那是范云岚的相公,是谢家的老?大谢彦,并非谢允。 韦青青顿时如遭雷击,他分明早有妻室,为何骗她害她至此境地。 最?后荷包也忘了找,拉上丫环,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从那以后,她生了场大病,人也变得沉默寡言。 府里请了许多大夫,只说她这?是忧思过虑,需要开怀宽心?,好好将养。 父亲母亲皆是疑虑,她平日里在府里呆着,偶尔去外头参加些宴席,也没?什么?来往密切的人。 年纪轻轻,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怎就忧思过虑了? 只是那时她尚且还有神思,她宽慰父母,也自我开解,以为自己很快便能?走出来,直至范云岚的死讯传来……她恍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面对韦青青的指责,谢彦只是冷笑?一声:“人都死了,再谈论这?些有什么?意义?。 况且纵使我从前有妻室,如今也已经没?有了。 我纵然骗过你,可我那都是为了你好。 等我出了丧期,等事情再淡一些,我们继续在一起,你做我的正房娘子,这?样?不好吗?” 谢彦无视她的惊恐与诧异,拉起韦青青的手,又换上一副情真意切的温柔模样?:“青青,你实?话与我说,你是否往大理寺送过信?” 韦青青眉头一跳,缓缓将手抽离,否认道:“没?有。” 谢彦神色稍滞,好似沉吟思索了一番,须臾才道:“青青,我总不会是平白无故地来问你,我既然来找你,便是我发现了什么?。 不过……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是也好,不是也好,我都可以不再追究。 只是从今往后,你可不要再有什么?不该有的动作。 否则我也保不住你。” 昨日姜婳燕召见他,问他是否有什么?事情瞒着。 谢彦知晓了信鸽的事情,若那时告诉姜婳燕自己与韦青青的关系,依姜婳燕的性子,即便韦青青是韦文议的女儿,是国公府的嫡长?女,她也活不过今日。 两人相识以来,若说其中没?有欺骗,那是假的。 但若说他对韦青青全是欺骗,却也不是这?样?。 他是真心?喜欢韦青青。 范云岚死后,那件事情便能?解决,如此一来,他的名声,他的女人,便都可以保住。 所以他瞒了韦青青的事情,姜婳燕深深看他一眼,却没?再说什么?,信鸽的事情便就这?样?不了了之。 韦青青有些疲累,再加上及笄礼快要开始,她不想?在此久留,于是不愿与他多费口舌:“你今日找我,若只是为了说这?些,那你可以走了。” 谢彦仍旧苦口婆心?地劝说哄骗:“青青,你信我的,从前对你说的那些誓言都是真的。 等我处理完这?些事情,我就来娶你,好吗?” 韦青青懒得再同他辩驳,只敷衍了句:“以后再说吧。” 谢彦听完,觉得她有些被说通了,这?才放下心?来,叮嘱了句叫她保重身体?,说罢便匆匆离开了。 见他终于离开,韦青青双目一阵晕眩,身体?发软地又坐了回去,怔怔然望着门外。 她原以为今日来找她的会是大理寺的人,她还未曾想?好自己究竟要如何说这?件事。 她一直觉得谢彦与范云岚的死脱不开关系,可自己又没?有证据。 她只记得,谢彦那日与她最?后一次见面时,说他要有一段时日不能?来见她了。 他说要去办一场大事,事成之后,便会来国公府提亲。 她那时候天真地以为是兵马司有什么?紧急的公务,他不得不去处理。 可那日撞破他身份后才知自己的想?法有多傻。 范云岚死得蹊跷,若说与谢彦没?有分毫关系,她是断然不信的。 再加上他今日的态度,他谈及范云岚时,并不如坊间所传那般情真意切,反而有些厌恶。 就好像……巴不得她死了一样?。 韦青青背后升起一股凉意,他方才说的‘否则他也保不住她’,看来并不是在吓唬自己,而是他真有这?样?的能?力。 可若是与大理寺的人袒露这?些,那么?自己与谢彦的关系会被人知道,她的名声也会不保。 所以那日她才偷偷送了信,这?么?看来,那日的信可能?并未送到大理寺的人手里。 她定定心?神,表情好似如释重负。 如此……也好,自己就不用卷入到这?些事情里头。 韦青青独自坐了一会后很快收拾好了情绪,起身开门出去准备参加及笄礼。 柜子里的人看了一场大戏。 等屋子里突然没?了声响时,这?股子安静还真有几分诡异。 梁雁抬肘往后戳了戳,宋随放下手,不再压着她。 梁雁松泛下来,她往后侧头,压低声音问道:“谢彦他妻子还在世时他就与别人……” 宋随表情冷硬,下巴绷得紧紧的,情绪也有异动。 “太过分了!”梁雁捏紧了拳头,想?到韦青青还在外头,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只能?在心?里将那个人面兽心?的谢彦又骂了几遍。 而宋随过分安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梁雁觉得有些奇怪,拧过头去看他,动作间柔软的发顶擦过他的下巴,他眼中蒙上的阴翳寒气终于散开。 那日范冬莲问他,插手范家的案子可是为了对付谢家。 他承认,一开始,他的确是这?样?的心?思。 可事情渐渐发展至今,他倒是也罕见地 生出了同情之心?。 这?世上,负心?薄幸的男子也好,恬不知耻的女子也罢,都该受到惩戒。 只是可怜了范云岚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只愿她们来世生在普通人家,平安无虞地长?大吧。 范云岚死得冤枉,但没?关系,他会查明真相,给范家一个公道。 只是可惜他当年没?有那样?的运气…… 在懵懂无知的年纪,他失去最?亲的人,而后又被最?亲近的人背叛,此后虽侥幸捡回一条命,也过上了安稳富足的日子。 可自己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他一刻也不敢忘。 宋随久久不回应她,她觉得有些奇怪,往后去拉他的手,问道:“你怎么?了?” 淡淡的温度攀在手背上,像是在悬崖边上走着,又突然被人拉了回来。 梁雁还说了些什么?,问了些什么?,如常的声音响在耳边。 依旧是聒噪的,此时听着却有几分热闹的意味。 他渐渐回过神来,再抬眼往外看,韦青青已不知走了多久,他竟都没?发觉。 还是说,其实?与她在柜子里这?般呆着,他其实?没?那么?难受。 不然以他的洞察力,早该在韦青青离开的那一刻就发觉的。 意识到这?一点,宋随忽有些烦躁,便抬手一把摁住梁雁的脑袋,推着人的肩膀抵开了柜门。 这?道隔绝着外界的门忽地被拉开后,梁雁嗅到冷冽的空气,人也清醒不少。 方才挤在密闭空间里浅浅流转的暧昧与昏暗瞬时一扫而空。 她忽然反应过来:“对了,你不是要见她么?,方才怎么?不出来?” “我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不必再见她。” 今日来找韦青青,就是想?问她为何那日往大理寺送信,她是否有什么?证据,如今看来,她知道的也不多。 但她与谢彦两人今日一会,倒是让他有了新的想?法。 他看向梁雁,方才在里头那么?折腾一番,她的头发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 早间好好插着的那支点翠蜻蜓簪子,也斜着掉出来一大半。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37节 她怎么?好像总是戴不好簪子? 动作快过脑子,他直接伸手搭在她头上。 指尖触及簪子冰凉的触感,宋随瞳孔微缩,却还是稍一用力,替她将发簪扶了进去。 梁雁有些发懵地摸向自己的发髻,才发觉梳得好好的头发已经又松又散了,若不是他方才在里头压着自己,她怎会弄成这?般狼狈的模样?? 她恼极了,拉着宋随要收回的手按在头上,恶狠狠道:“你弄的,你得负责!” 屋子里没?有镜子,她自己是弄不好的,又不能?顶着这?模样?出去,那就只能?让这?个始作俑者复原了。 宋随觉得自己近日是不是对她太好了。 才让她学得这?样?蹬鼻子上脸的。 “行,我帮你弄”,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语气也软和下来。 一边说着,他一边绕过来走到梁雁身后。 那架势似乎真打算好好替她整理一番。 梁雁有些发懵,这?看起来委实?不太像他的行事风格。 实?在有些诡异。 他别不是又在憋着什么?坏吧? 然而,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她便觉得脑袋一轻。 一把青丝从头上倾泻而下。 那发髻原先虽有些乱,但毕竟还算好端端聚在头上。 如今被他一扯,一下子完全散开了。 这?还没?完,宋随还取了那根簪子随手别在她耳朵上。 随即脚下生风,提步往屋外走,三两步的,很快就没?了人影。 “宋随!” 梁雁追出去,望着雪地里散落的一串脚印,一边顺着头发,一边骂骂咧咧追了出去。 两人到庙堂时,及笄礼已接近了尾声。 宾客,笄者与父母纷纷起立。 韦青青的父亲向众人宣布:小女青青笄礼已成,感谢各位宾朋嘉客盛情参与。 梁雁悄悄藏在后头,混了进去。 一抬头便瞧见刘莹雪面容带羞地立在宋随身边,问他去哪了。 韦青青朝众人作揖,丫环搀着她往厢房退去。 圆脸丫环远远瞧见了梁雁,轻声说:“小姐,方才送东西来的便是那个穿着天青色斗篷的姑娘。” 韦青青去见谢彦时,知晓她们不会应允,是从窗子悄悄翻出去的,是以那两人皆不知她离开了又回来过。 听了丫环的话,她随即抬眼看向梁雁的方向。 见那姑娘只是简单押了只辫子,头发软软地垂在身后。 面容清丽,气质纯澈,此时正踮着脚望着前边的一道人影。 韦青青眉头一皱,心?中闪过一丝探究。 直觉告诉她,那姑娘与谢彦不是一起的。 可若是如此,她又是替谁来的? 莫非的确是大理寺的人? 她稳了稳心?神,继续往回走,吩咐丫环道:“去查一查她是谁家的小姐,她今日又是与谁同行?” “好。” 第35章 刘莹雪名头本就极盛, 今日又穿得明艳醒目。 这时候不知在与宋随说什么,微微颔首,情态娇羞,引得周围许多人侧目。 梁雁远远看了一眼, 掂了掂手里?的暖炉, 不?愿再上?去, 便跟着散开的宾客往外走。 从此处往国公府大门的路上?, 有一道露天的长廊,廊下石凳上?覆满了积雪。 跟着众人往外走了两步, 左右皆有人在拱手寒暄, 将一条路堵得严实。 梁雁见状便闪身迈入了回?廊里?, 想着等人少一些?再离开。 她?将长长石凳上?的积雪用手往正中拢了拢,然后把手炉放在了被拂开的石面上?。 见着这被自?己随手堆起来的一大?捧雪,她?眸色一亮,拉了拉袖子, 继续地?将凳面上?的雪都聚在一处。 她?双手围起,稍稍用力压在雪面上?, 很快就堆起来一只巴掌大?的小雪人。 梁雁就这么蹲在石凳前,不?亦乐乎地?玩了起来。 等到后来凉风轻轻掠过,高枝枯桠上?簌簌地?落下雪来, 她?缩了缩脖子,双手拢在鼻尖下,轻轻哈了口气。 这会四周的人声渐褪,应该都走得差不?多了。 她?正准备起身,可?一道黑压压的影子忽然笼罩下来, 紧接着,一只墨色缎面锦靴蹬了上?来。 “我当是谁在这, 原来是你呀。” 一道极其傲慢的熟悉的声音。 梁雁抬起头,便见谢天佑一只脚松松踏在石凳上?,指尖捏着根枯木枝。 木枝在他指尖灵活地?转了几圈,最后被他捏着尾端,轻易地?就挑起了小雪人的脑袋,骨碌碌地?滚了下来,砸在地?面上?和雪地?融成了一体。 他回?回?出现,总是这么一副挑衅欠揍的模样。 梁雁站起身来,并不?回?避他故意找茬的眼神,而?是围着谢天佑的鞋面走了一圈,淡淡道:“谢公子,你是只有这么一双鞋么? “踩我桌子时穿的这双,马场刁难我时穿的这双,今日来找茬,还是穿的这双”, 她?摇摇头,面露嫌弃,也从?地?上?捡起一只枯枝,用力戳在他鞋面上?,“瞧瞧,底都快开了。” 梁雁误打误撞的,却是戳到了他的痛处,他声音渐大?:“我很少见过哪个女的像你这般讨厌。” “彼此彼此”,梁雁朝他拱手。 马场那次,若不?是宋随,她?八成要丢了半条命,此时对他可?没什么好脸色。 谢天佑捏了捏手里?的枯枝,若不?是他不?打女人,她?还没有机会在这与他阴阳怪气。 手中的枝条一转,他挑起一边的暖炉,径直推到了地?上?。 炉子在地?上?滚了两圈,盖子弹开,里?头的碳灰落了一地?。 “你干什么?” 梁雁退了他一把,上?前将手炉捡起来,拍拍炉子上?的灰和雪水,妥帖地?又放进怀里?。 谢天佑忽然觉得,欺负欺负这个讨厌的女人比参加这无聊的宴会有意思多了。 只见他一步跨过石凳,影子又一次压下来,眉尾上?挑,有些?戏谑的意味:“这么宝贝,难不?成是你心上?人送的?” 谢天佑生的人高马大?的,从?背后看,竟将梁雁严严实实地?遮住了。 梁雁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他紧接着跟上?来,伸手扣住梁雁的肩,话里?带上?几分漫不?经心的挑衅:“这样吧,你把这东西丢了,我就放过你。” 好似大?发慈悲施舍她?一般。 他在这上?京城中闷了这么久,既要听着母亲的话不?给她?捅什么大?娄子,又不?能真就安安分分的,免得到时候让人忘了自?己。 所以,也是时候该给自?己找点乐子了。 谢天佑眉头轻轻一挑,他估摸着,瞧她?方才紧张兮兮的模样,自?是不?会答应。 可?偏偏她?不?答应,事情才有意思。 ‘哐当’一声,银制的手炉落在雪地?里?,发出一声闷响。 紧接着,骨碌碌的一阵翻滚,盖子又被弹开,从?亭台阶上?往下,直至落在一道玄青色身影脚边。 手炉翻开,停在脚下。 宋随抬眼,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谢天佑的背影。 银白的鹤氅,玉锦的料子,铺满了银色绣线绣制成的祥云图样。 他个子又高大?,身姿挺拔,英气勃勃,立在这素白一片的雪地?里?,还有那么几分傲然独立的意味。 若不?是那鹤氅后还未来得及收回?的那只手,他只怕一时间还无法发现梁雁在此。 “东西我丢了,你说话可?要算数。” 那只素白的手缓缓收了回?去,宋随再也看不?见,只听见那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再看着雪地?里?被人随意抛弃的手炉,混着脏污,孤零零地?躺在那。 一颗心也陡然沉了下去。 当真是可?笑?,那人前不?久还在与他谈论‘付出’,‘牵绊’,‘真心’。 原来这些?她?所认为重要的东西,在自?身利益面前,也可?以转头就抛掉。 他差一点就要以为,她?和别人不?一样。 梁雁动作太快,扔手炉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谢天佑此时还以那副咄咄逼人的姿态压迫着她?,可?自?己瞬间已然占了下风。 “你……”,未免有些?不?按常理,他闷闷松了手,却是不?好再说什么。 谢天佑这个人,难缠得紧。 他又天不?怕地?不?怕的,若是这么长久与他耗着,反倒是自?己吃亏。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38节 今日有个这样难得的机会,她?自?然要牢牢抓住,好叫他以后识相一些?,不?要动不?动就来寻她?的麻烦。 梁雁悄悄往后退了一步,难得对他露出笑?脸:“今日多谢谢公子手下留情,希望我们之间的误会就到这里?为止。 “下回?若是路上?碰见,为了不?碍公子的眼,我一定退得远远的。” 上?京中人,尤其是女人,要么虚伪假意,要么冷漠无情,要么跋扈刁蛮。 只这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丫头,倒出人意料的,横冲直撞,是个蛮憨直楞的。 谢天佑被架着,他又好面子,不?能出尔反尔,只得不?情不?愿点了点头。 梁雁见状很快便提起裙摆,飞快地?从?边侧绕过他,往出口的方向去了。 从?长廊下来,有一个拐角,谢天佑背对着此处,看不?见这里?的景象。 所以方才梁雁当机立断地?拿了手炉往这边抛了过去,这会儿?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得赶紧将东西捡走。 梁雁小跑着到了拐角处,暖炉果然好端端躺在这里?,她?唇角微勾,上?前将东西拾起,用袖子擦了擦,又好好地?塞进怀里?。 再起身时,偶然瞥见刚刚暖炉掉落的地?方,有一对脚印。 脚印深深,像是站了许久。她?没多想,一脚踏上?去,往外头走了。 宾客此时散得差不?多了,一路上?没什么人,她?很快便到了大?门口。 梁雁此时心里?还在想,若是宋随还没出来,她?就先?在马车上?等一等他。 但他若是在里?头逗留得太久,她?就叫莫春羽直接赶马走人,让他在这里?等上?一等,也尝尝上?一回?她?被独自?抛下的滋味。 可?理想与现实总是有着极大?的反差的,比如此刻,她?怔怔地?等在早间莫春羽停马的位置,此处已空无一人。 身后的门房提醒她?:“小姐,这里?的人在你出门的前一脚就驾车离开了,你若是现在追上?去,约莫还赶得上?。” 如那门房所言,地?面上?蔓延着清晰的车辙印,是刚刚留下不?久的。 有阵冷风掠过,梁雁微挺直了背,此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原以为,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她?与宋随之间,应当有了些?不?同。 至少即便是不?谈当年的救命恩情,她?在心里?也早已经将他当做朋友了。 方才在国?公府里?,两个人被迫挤在柜子里?,靠得那么近,她?明明感受到他的心跳,他的呼吸,有力的,温热的。 她?分明觉得,他们两人已是不?同。 可?明显那人并不?这么看她?,她?在他眼里?,仿佛只是一件工具,需要时便耐着性子与她?说上?两句好话,不?需要时便连戏也懒得演了。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薄情寡义的人。 明明今日是为了他才一早起来参加这个她?并不?愿意来的宴会,明明也说好了这次不?会再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可?他还是自?己走了。 这么冷的天,车马也不?给她?留下,压根就没想管她?的死活。 越想越委屈,梁雁木然地?抬起脚往前走,她?再也不?想和宋随说话了。 等他那破屋子修好了,她?便同爹说让他早点搬出去,省得留在梁府浪费他们家的伙食。 梁雁负着气往家里?走,路上?冷不?丁还摔了一跤,好在碰上?个顺路的车夫,坐了人家的菜车一路回?了府。 一进屋,盈双和碧流便觉着她?的神情不?对,递了热茶过来,“出了什么事,小姐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 发髻塌了,衣裳也乱糟糟的,仔细看,裙摆下面还挂着片菜叶子。 梁雁对着镜子拿帕子擦了擦脸,接过热茶喝下,暖了暖身子,这才义愤填膺地?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同两人讲了。 两个丫环听了,似是比她?还要气愤,碧流替她?解开头发,重新梳理,“小姐,当初我就说了,咱们不?该把人家带进府里?来。” “就是,给他吃的给他住的,贵宾似的供着,在外头竟然这样对您。 果真是个冷面无情,不?讲人情的家伙。” 盈双提起脚就要往外走:“小姐你等着,我这就去跟老?爷告状,让他把那主仆三人打发了出去,省得搁在府里?扰您心烦。” 梁雁揉揉额头,顿感乏力,她?伸手将人拉住:“算了,等他的宅子修缮好了再说吧。” 不?管怎么说,宋随还是救了自?己两回?的,她?虽嘴上?说着生气,但到底心里?也没想过要这么直接将人赶走。 说话间,她?被桌角上?的一直烟青色钱袋子吸引了注意,于是伸手将那钱袋子拿在手里?,问道:“这是谁的?” “这是您今日走后,一个公子送来的,这儿?还有一封信呢。” 碧流将钱袋子底下压着的信封递过去,梁雁打开信封,拿出里?头的纸张,只见上?面写着两行清隽的小楷:多谢姑娘前日赠银,今日奉还,玉簪聊表谢意,还望收下。 接着再拎着那信封口往外倒了倒,果然掉出来一支簪子,一支玉燕云簪。 簪体通透温润,上?头的玉燕和云纹雕刻栩栩如生,灵透清澈,与梁雁的气质很是相配。 盈双赞道:“真好看!” “小姐快试试”,碧流接过簪子,往她?刚刚挽好的头发上?插了进去。 镜子里?的人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梁雁摸了摸头上?的发簪,忽地?想起什么,“碧流,你去小厨房给我弄些?梅花糕来,要装点得好看些?。” 上?一回?借了韩明母亲的衣裳还没来得及还回?去呢,正好趁着今日天色还早,她?得跑一趟韩府。 第36章 这一次到韩府, 不似上回那?般匆忙,梁雁和两个丫环被门房领了进去。 穿过回廊,走过覆着积雪的石径,梁雁又一次来到了柳瑜住着的静雅堂。 院落四角的小花坛里种着几株腊梅, 梅上有积雪, 梅雪相应, 有淡淡暗香。 院子正中有一棵柏树, 树干宽大,五人可抱, 亭亭若盖, 荫被数亩。 树下一口荒井, 井口两条锁链纵横呈十字状将井口封了起来。 梁雁从井前走过,看见那?锁链上都已生了锈,像是?废弃了许久。 静雅堂的丫环从门廊下走来,带着梁雁走过拐角, 来到内院正厅。 柳瑜听了下人通禀,便在正厅等着梁雁, 见她来了,吩咐人给她看座上茶,温雅随和的模样。 梁雁让碧流将上次借来的衣物递了过去?, 又将带出来的糕点轻轻搁在桌面上,也放缓了声调:“上一回遇雨,叨扰了夫人半日,还借了夫人一套衣服,我今日特意上门是?想将衣物还给您。” 柳瑜面容恬淡, 脸上挂着温浅的笑意,“没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 梁姑娘是?景州的朋友,不必与?我这么?客气。” 梁雁将糕点盒子打开,往前推了推,“那?夫人尝尝这梅花糕,我看您院子里也种了梅花,应当喜欢这味道。” 柳瑜伸手取过一块,轻轻咬下一口,淡淡的梅花香在舌尖漫开,“这糕点细腻香醇,很好吃。” “您若是?喜欢,我便时常叫人送一些来。” 柳瑜的目光落在梁雁的发髻间,微微停留了一瞬,随即回应:“那?便要麻烦你了,景州那?孩子总也不着家,我一个人呆着也没什么?事,梁姑娘有空可以多来走动?走动?,我也能有个人说说话。” “姑母,有我陪你说话还不够么??你可是?嫌弃我了?” 外头?走进来一个穿着湖蓝色长衫的姑娘,她三两步走到柳瑜跟前坐下,揽过她的胳膊,语态娇嗔。 “你又说胡话了,姑母何时嫌弃过你”,柳瑜拍了拍柳思妤的手,叫她好好坐着,她这才不甚情?愿的坐好。 目光落到桌子上摆着的精致糕点上,“这是?梁姑娘带来的糕点?我能尝尝么??” “当然”,梁雁笑着点头?,柳思妤顺势夹起一块,咬了一口,面上也露出惊喜之色。 几人坐着闲聊了一会,柳思妤忽然问道:“姑母,表哥今日要回来么??” 柳瑜喝了口热茶,茶烟袅袅下,她的面容都带上几分飘渺之气,“应当会回来。” 寻常日子里说不准,可今日,韩明一定会回来。 柳瑜摸了摸腕上的佛珠,眉目透出一丝悲凉,他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她若拿那?事去?劝诱他,他只怕对?自己的成见会越来越深。 送走梁雁后,柳思妤张罗了一桌丰盛的晚饭,可菜肴虽佳,满院也只有她们二人,更显得寂寥冷落。 饭后,柳思妤在院落里陪着她说话,夜凉寒重,柳思妤有些发困。 “不必陪着我了,早些去?休息吧”,柳瑜打发她走,柳思妤却不愿,强打着精神:“姑母,今日是?你生辰,我再陪陪你。” 其实?生辰又如何,丈夫有了新?欢,儿子也不愿亲近,没成想临到老了,自己倒落得个寂寥空茫的下场。 柳瑜抬头?望向天上的一轮明月,月光落在院落里的积雪上,月色雪色相汇,更显无边冷寂。 心头?泛起丝丝缕缕的苦涩,到今日这地步,大抵都是?她自作自受罢。 又过了许久,二更打更声响,院墙外的街道静谧无声,家家户户都开始闭了门准备休息。 柳瑜看着一边陪着自己枯坐的侄女,又催她去?休息,“思妤,你表哥今日大概不会来了,我们都回去?歇着吧。” 柳思妤面露失望,终于起身,搀扶着柳瑜回了屋,而?后又在前厅逗留了一会,依旧没等到人来,这才独自回了房。 柳瑜回屋后,也并无睡意,于是?拿了本今日常读的经书,坐在桌前抄起经来。 夜色渐浓,她聚精会神写着字,没有意识到时间一分一毫地流失。 三更夜半,她终于吹了烛火准备上床休息。 起身往床榻间走去?时,房外传来轻微的响动?。 她耳力极好,于是?很快回过头?隔着门扇朝外头?望过去?,是?一闪而?过的人影。 柳瑜顾不得许多,匆匆拉了门,门下放着一只檀木首饰盒,她心中一动?,于是?连忙往外追。 追着那?片暗青色的衣角直到院门处,她扶着门,急急喊道:“景州!” 韩明终于停下脚步,却是?头?也没回:“更深露重,母亲还是?早些进屋去?。” 柳瑜缓缓走上前,母子两人的影子在雪地上错开,她伸手想要拉住他,却还是?慢慢收回了手。 “娘就知道,你今日一定会来。娘的生辰,你不会忘的。” 韩明垂眼看着地上的影子,眼波晦暗:“记不记得,其实?没什么?意义。母亲今日叫住我,是?还有其他事?” 怕他来。 更怕他不来。 她的确有其他事。 “听说你老师那?里,有一幅斯岳先生的山水真迹-” “母亲”,韩明素来温和面色竟也冷硬起来,打断道:“你今日就是?为了说这些?”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39节 柳瑜抓住他的袖子,近乎祈求:“景州,娘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你老师素来看重你,你向他要一要这山水图,他不会不给的。” 韩明用力拂袖,语气不容商量:“君子不夺人所好。” 接着抬脚继续往外走,一句也不愿再与?她多说。 他脚步利落,身姿清绝,柳瑜觉着,这模样真是?像极了院里那?棵老松,清正刚直,近乎不通人情?。 当年的事情?,一直似块巨石压在心口,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埋怨她,可她做这些,又是?为了谁? 人压抑久了,也会崩溃,她望着韩明离开的方向,声音比足下的雪还要冰冷,刀子一般刮到人耳边:“你早就不是?君子了。” 韩明脚步一顿,心口好似被插了一把刀子,漫天的情?绪潮水一般涌来,激得双眼都迷离混沌。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鼻腔里冷冽的空气终于唤回几分思绪……她说得不错,他早已不是?君子了。 寒风穿堂而?过,他如木偶般往前抬步,只往后留下一地孤绝的脚印。 柳瑜独自在寒风里站了许久,等天边泛起微微白光,才移了步子,颓丧地往屋里走去?。 辰时,天渐渐亮了,夜里的北风吹得急,到了这一会,雪又下了起来。 洋洋洒洒,簌簌而?落,罩得外头?青石草木一片银白。 梁雁很早就醒了,躺在床在翻来覆去?的,她偏过头?看见床边小几上的银白色手炉,忽觉得烦闷。 于是?从枕头?下拽出一张帕子,将那?炉子盖得严严实?实?的,这才满意地别?过头?去?。 这两日都是?大雪,朝廷特准了官员两日休沐,梁雁起床梳洗过后便去?了爹娘屋子里。 屋子里茶香袅袅,孔令珊半倚在榻上,眉眼间透着懒怠,梁昭则在书桌前画为她绘丹青。 梁雁抱着胸在门前立了一会,二人皆没发现她。于是?只能极其刻意地咳了一声,“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梁昭头?也没抬,腕下的笔锋不停,描摹着榻上人的姿容。 孔令珊则掩唇轻笑,“外头?那?样冷,杵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 梁雁挪了步子,往屋子里走去?,却见用饭的八仙桌上摆了一只木盆。 她走都桌子边顺势坐下,只见盆里有几尾鲤鱼曳尾而?动?,溅起一抹水花,拍在她手背上。 “这鱼是?哪来的?” 一只只的,块头?不小,那?木盆险些要装不下。 孔令珊回她:“西院水渠里的,这几日下雪,水渠的水都冻住了,娘就叫人先把鱼捞上来。” 梁雁用手点点水面,鱼的冷暖尚且有人过问,而?昨日那?冰天雪地里,自己从国?公府走回来,他竟又和前次一般,一整日了连句话也没有。 “雁雁,往后可不要再给这鱼喂糕点了,你瞧瞧它们都长成什么?样了。” 天气严寒,孔令珊想起西院那?几尾鲤鱼,便叫人昨日去?将它们捞了起来。 可去?捞鱼时,下人同她说水渠底还有几块泡开了的糕点。 她就说这鱼不过养了大半个月,怎么?就长得这么?快? 联想到梁昭与?她说女儿日日叫人往那?院子里送吃的,她估摸着定是?梁雁喂的,毕竟听梁昭的意思,那?个宋随可不是?个这么?有闲情?雅致的人。 梁雁埋头?看着鱼,听了这话,蓦然抬头?:“给鱼喂糕点?” 梁昭作完了画,匆匆把笔搁下,拿着画纸就凑上来想给孔令珊看。 路过梁雁时还不忘插上两句:“别?说咱女儿这鱼养得真不错,一只只又肥又大,这样的看着才喜庆嘛。” 梁雁闻言开始思考,她肯定是?没有往水渠里丢过糕点的。 每日往西院送的糕点有三份,宋随一份,莫春羽一份,时雨一份。 听盈双说过,两个侍卫很喜欢吃这东西,回回送去?他们都吃得精光。 倒是?宋随,说起来,还真没见他吃过…… 她日日用心,担心宋随在梁府住得不惯,担心他有何不便也闷在心里,所以事无巨细的日日往他们院子送东西。 可原来他并不把这些当回事。 梁昭作的那?画得了孔令珊的夸赞,他便笑得合不拢嘴,两个人注意到桌子那?一边的梁雁似乎情?绪不太对?,孔令珊便抬肘戳了戳梁昭,梁昭即刻点头?,往梁雁的方向走去?。 他拉了凳子坐在梁雁身边,随口问道:“那?小宋在咱家住的还习惯吧?” 梁雁抬手在水面上用力地点了下,水花子溅起,弹到梁昭下巴上,“不知道,你问他去?。” 这是?怎么?忽然又生气了? 梁昭摸摸下巴,继续没眼色地开口:“ 你日日往那?边送东西,隔三差五就往西院跑,怎么?会不知道?这般上心,我还以为你看上人家了呢。” “ 爹!”梁雁打断,她看着水盆里蹦跶得欢快的鲤鱼,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对?他上心是?因为他当年在江宁时救过我。 “他那?般冷漠无情?,不讲道理,铁石心肠的人,我怎么?会看上他! “若是?当年在江宁救我的不是?他,是?其他随便什么?人,我也一样上心”, 她拧起眉,“不对?,是?更上心,比对?他还要上心一百倍!” 梁昭有些被她的阵势唬住,可注意到梁雁说的宋随在江宁救她这件事,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当年你落水,是?宋随救的你?” 孔令珊听了这话也下了榻过来,“雁雁没弄错吧?” 对?这件事,梁雁从未怀疑过,她肯定道:“恩人当年救我时,身上戴着一枚玉佩,这玉佩和我第?一次在积云寺见宋随时,他身上带着的一模一样。 “更何况爹爹说过,他此?前身子不好,一直养在江宁,近几年才来的上京,时间上也对?的上。” 梁昭却摇头?,他掐着手指算了算,“不对?,十四年前那?一年,正是?他病的最重的时候,听说宋家那?一整年请了十几个大夫,猛药灌了一年多,才把人救回来。” “这样的情?境,他不可能会下水去?救你。” 梁雁显然不信:“爹爹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梁昭脸上露出些尴尬的神色,孔令珊便替他打圆场:“我们担心你的婚事,所以和你走得近一些的男子,你爹爹都找了可靠的人,里里外外打听了一番,不会有错。” 不会有错?! 梁雁脑袋似被雷劈了一道,有些发懵。 她分明问过他是?否还记得当年救过她,他也承认了,难道是?故意骗她? 若这事放在前些时日,她可能是?不会信的,可在被宋随连着抛下两次,知道他随意糟践自己的心意时,她忽然又有些信了。 如今的他,与?当年月河街边救自己的人,当真是?没有一些干系。 “雁雁,是?哪里弄错了罢?”孔令珊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当年梁雁落水险些丧命的事情?一直埋在两人心里,像一块解不开的疙瘩。 如若真能找到当年救她的人,那?他们夫妇一定要好好偿还。 梁雁的脸色难看得不行,她撑着桌子缓缓起身,嘴里喃喃:“不行,我得去?问问他。” 梁昭拉住她,“他今日不在府里,一早就被皇上传进宫了,晚些等他回了,爹爹同你一块去?。” 梁雁又被两人环住,“雁雁别?急,若是?有缘,你和那?个孩子定会再见的。” 他们还当她这般失魂落魄是?因为急着找救命恩人,可梁雁却知道不是?。 她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宋随一开始便是?带着目的接近她,就连交往的过程之中,也没有半分真心。 这让她有些难受,她和那?鸽子处了几日都尚且还有感情?,可宋随却当真是?冷心冷清得过分。 况且,脱离了少时救命恩人的这个头?衔,她好像再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支撑自己去?找宋随了。 “雁雁,既然说到这儿了,那?你能不能告诉娘,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被欺骗的被背叛的复杂情?绪涌上来,她鼻子发酸,闷闷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反正不是?宋随那?样的。 几人聊得专注,未注意到屋外门窗边,有道人影,一闪而?过。 孔令珊与?梁昭相视一笑,她神情?温柔,很是?满意:“好,那?便让你爹多去?瞧瞧这样的公子,性子温柔些好,以后成婚了,也懂得宽容体谅。” 梁雁兴致缺缺地听着两人说话,又再坐了一会后,终于起身回了屋子。 她坐在窗前撑着脑袋,看着外头?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地落着。 草木覆白,屋瓦结霜,一切都染成了苍茫的白。 和她的心情?一样,一片白芒。 盈双走近:“小姐,我听人说他们已经回来半个时辰了。” 梁雁伸手拉下窗子,神色凝重:“我要去?一趟西院。” 第37章 院子里的雪下得渐大?, 迷迷茫茫,罩得空落落的水渠一片银白。 堆积在?梅花树上,将花苞盖得严严实实。 雪花飘飞到宋随眼前,又被风卷走, 扬起, 落下……片片飘零, 最终不知去往何处。 昨日从国公府回来到现在?, 宋随便一句话都没说过,像座石像似的, 又冷又硬。 特?别是早晨去了趟宫里, 回府后他竟然破天荒地去找了梁昭, 只是没叫莫春羽跟着,他也不知道他找他做什么。 莫春羽在?屋檐下偷偷看着宋随,他隐约觉得,从梁昭那里回来之后, 他好像心情更差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飞舞零落,擦过宋随的肩背, 脖颈和下巴,他好似不觉得冷一般。 昨日在?国公府赴宴时,莫春羽本在?对街的酒楼里等着两人出来。 后来宾客渐渐都散了, 他估摸着宋随和梁雁也该出来了,便下了酒楼,等在?马车旁。 可过了一会儿,只见宋随一人出来,且不知出了什么事, 脸色沉得可怕。 宋随上了马,吩咐他驾车离开?。 他问了句:“不等梁小姐?” 这?话倒是激怒了宋随, 他从里头探出半个身子,夺了莫春羽手里的鞭子,自己拉了马驾车走了。 莫春羽双手攀着轿门,被他这?一连的动作吓得不敢出声。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40节 回府后,这?人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好不容易到了第二日,后来又被人叫去了宫里。 莫春羽忍了一日,一直想开?口?,一直没寻着机会,此时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他踩着积雪,沙沙地脚步声暗哑,融在?落雪声中。 “大?人,昨日咱们不等梁小姐就回来了,是不是不太好,要不然您今日抽空去给她道个歉,梁小姐心地善良,一定?不会计较的。” 宋随抬手拨了拨梅花枝,上头的积雪‘啪’的一声回弹,弹在?莫春羽脑门上。 他被冻得一个激灵,于是也稍稍安静了半刻钟的时间,陪着他在?雪地里静静站了一会。 后来是实在?端不下去了,他干脆开?口?问了:“大?人,你是不是不喜欢梁小姐?” 从入住梁府到现在?,也有大?半月的时间了。 这?段时日里,他一面觉得宋随有了些人情味,一面又觉得他好似更加孤僻冷寂了一些。 只是很奇怪地,这?两者矛盾的感觉都是他在?与梁雁相处时,莫春羽所看到的。 他有些弄不清楚,宋随对梁雁到底是什么感觉? 梁雁一只脚刚要踏进院门,便听见莫春羽的发问。 她连忙拉着盈双往后躲了躲,这?个问题,她也很想知道答案。 他对她如此反复无常,阴晴不定?,究竟是不是真的讨厌她呢? 她屏气凝神,一只手攀在?门框上,想要听仔细些。 于是听见风雪送着宋随的声音传到耳边,他说:“没有。” 听了这?一句,梁雁忽然松了口?气,不自觉拉开?唇角。 这?么一瞬间,她脑子里冒出一道诡异的想法。 宋随是不是那个人好像也不重要,若是有他这?句话,若是他说他并不讨厌她,若是他同她解释昨日的事情,若是他意?识到自己的欺骗给她带来的伤害,那么她可以试着不去追究。 相处了这?么久,即便两人一开?始只是陌生?人,她也早把他当?朋友了。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些魔怔了,她拉着盈双的手,声音小小的,在?盈双听来,不免有些自我安慰的意?味:“他面上看着虽冷冰冰的,但其实骨子里还是温柔善良的,和从前一样的。 “昨日的事八成?和上次一样是误会。 “爹爹方?才说,当?年在?江宁救我的并不是他,说我弄错了人,我就说我不会弄错的。” 盈双她可巴不得梁雁认错了,这?哪是什么好人呐,她苦着一张脸:“小姐,可他昨日还是抛下你自己走了呀。” “对,这?件事我还是要问个清楚,若是他有什么苦衷……” 话还未说完,她听见那边继续响起宋随的声音,一字一句,不大?不小,恰恰好好都准确无误地传到了她耳朵里。 他用他一贯冷凝的语调说:“不是不喜欢,是讨厌。 “聒噪嘈杂,没半分闺秀的样子。 “若不是为了范云岚的案子,若不是谢彦曾在?这?院子里住过,我才不会冒认救命之恩,不会搭理她,更不会住进她们家?来。” 宋随想起方?才在?梁昭屋子门口?,梁雁也是这?么说他的。 说他冷漠无情,不讲道理,铁石心肠。 说若是当?年在?江宁救她的不是他,是其他随便什么人,她也一样上心。 不对,是更上心。 所以她便能毫不犹豫地丢了他送的手炉,因为她在?意?的从来就不是他这?个人,而是那一枚玉佩。 如她所愿,他并非当?年救她的恩人,她也不必再被这?段莫须有的恩情胁迫,日日在?他面前演戏。 还好这?段时日,他也……并未动摇。 廊道、树枝、回窗、黛瓦上,皆是一片白?芒。 他看向院门口?转角处那一抹浅蓝色的衣角,又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昨日回府后,他在?梅花树下发现了兰花的根茎,范冬莲与他说过,范云岚对石斛兰这?一品种尤为敏感。 从前在?范家?,院里从不允许钟兰花。 这?事情谢彦自然也知道,可他却在?这?里种了兰花,还用其他的花草遮盖以掩人耳目,其目的可见一斑。 他预备一会再去翰林院查一查,看看谢彦是否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届时将这?些物证捋一捋,这?案子已然有了眉目,他也不必再在?这?里久留。 既然如此,便再也没有同她演戏的必要。 梁雁捏着盈双的手,表情有些茫然:“他说什么?” 冷风一阵阵吹过,掠过院里院外覆着雪的草木,发出沙沙声响。 “他怎么能这?么说你,小姐,我这?就去告诉老爷!”盈双气愤不平,转头就要往外走,可一只手还被梁雁拉着,她动不了,只得回过头来:“小姐!” 都这?种时候了,他都这?般不留情面了,小姐怎还护着他? 梁雁有几分不寻常的平静:“你在?这?里等着我,若一刻钟之内我没有出来,便找爹爹来。” “小姐”,盈双无奈,想拉着她,可梁雁说完话,便推了院门,进去了。 莫春羽看见来人,一时间惊住。 张嘴就想解释:“梁小姐,我家?大?人他……不是那个意?思。” 梁雁没看他,踏着积雪,一步一步走到宋随跟前。 “你方?才说的是真的吗?” 她看上去很平静,可宋随却瞧见,她一贯清亮乌黑的眸子有几分空泛,像是被一团雾气绕住,隐隐盖住了底下的怒气。 她既然来了,便索性说个清楚。 省得她一天到晚在?自己跟前晃晃荡荡,看得心烦。 “梁小姐若是不聋,应当?听得清楚,何必多此一问。” 他说的轻巧,轻飘飘的一句丢下来。 ‘啪’的一声。 一道掌风从耳侧涌来,她用足了力气,一个耳光狠狠地扇了上来。 梅花枝上的积雪被风吹拂着往下扬,有一朵就挂在?他眼尾。他抬了眼,眼底掠过一道沉沉的戾气。 “你疯了?” 梁雁正是气血上涌,浑身的劲儿使不出去的时候。 也不理会他此时的滔天的怒气,也不去管一旁惊掉了下巴的莫春羽,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看着他,“当?年救我的公子,清风霁月,举世无双,你这?样卑劣无耻的人,不配冒认他的名头。” 盈双听见动静,从院外探头往里看。 她瞧见小姐单薄的身子立在?风雪里。 她瞧见小姐身子都在?抖。 那位大?人脸色更是难看,视线冰冰凉凉的,像刀子一样,他该不会要打回去吧? 盈双心里急的不行,却还是记着梁雁的话,时间还未到,她还不能去找老爷。 宋随压着心里一浪翻过一浪的怒火,抬起指腹揩去脸上冰凉的水迹。 声音沉沉的,听不出情绪。 “他那么好,你去找他便好了,来这?里发生?么疯?” 可莫春羽心头却一惊。 宋随有火时,若是撒出来,当?场骂他几句,或是罚他去干活,那便是没什么。 可若是憋着,没发作出来,那才是大?事。 因为宋随这?个人,记仇得很。 “不劳您费心,我自是会去找他。只是宋大?人,您在?我家?赖得也够久了,若是您家?老宅收拾妥当?了,不防早些搬回去。也省得给人添麻烦。” “呵”,宋随冷笑一声,“就这?么急着赶我走,好去找你那光风霁月,君子一般的救命恩人?” 不知是否是冷的,梁雁总觉得他这?话好似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一般。 她瞥见他右边脸上落下的一道赫然醒目的巴掌印,总觉着不太解气,想着给他左边再添上一道才好。 她不着痕迹地往前走了一步,足尖恰恰好停在?宋随的足尖之前。 藏在?袖子里的左手用力捏了捏,她回他的话:“我怎么样,自然不劳烦宋大?人费心。” 接着踮起脚,又挥着手掌过来。 只是这?一次,她的巴掌没能如愿落在?宋随脸上,反而半路被截在?空中。 宋随捏着她的手腕,眼里黑黑凉凉的。 “你别得寸进尺。” 盈双还是等不住了,她朝里头喊了一声:“小姐,你好了没有啊,老爷喊你呢!” 梁雁连忙道:“来了。” 可宋随捏着她的手并未松开?。 她有些站不住了,用力在?他脚上踩了一脚。 他终于撤了手,梁雁得了空,头也不回地院外走了。 宋随方?才握着她腕子的手垂在?身侧,又虚虚拢了拢。直到指尖上那股浅淡的热意?冷却,他才一言不发地回了屋子。 莫春羽此刻有些懵懵的。 他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进去也不是,离开?也不是,只能独自仰天长叹。 梁雁和盈双回了院子,盈双关了门扇,时刻注意?着梁雁的动静。 “小姐你怎么样?他没打你吧?” 梁雁摇头。 想来他落难时,答应她来梁家?并不是走投无路,而是别有所图。 见她傻呵呵地说起当?年的事情,为了方?便行事,便随口?认下。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41节 甚至还连着又利用了她两次,用完就丢。 宋随这?样心机深沉,剑戟森森的人,她还真是斗不过。 算了,大?不了以后离他远些,他查清了案子,自己自然会搬出去,她便识相点,不去自找麻烦。 这?么些天的伙食和心意?,权当?喂了狗罢。 梁雁点了点自己的私房钱,还好没借钱给他,目前这?小小的损失,她还承受的住。 以后可要擦亮了眼睛,好好看人。 碧流问她:“小姐,这?是从成?衣铺取回来的衣服,现在?怎么办?” 梁雁看着那桌子上摆着的两件长袍,眉头忽地拧了起来。 这?衣服原先是为了答谢宋随马场救她时做的,如今也没有必要了,看着也觉得碍眼,但就这?么丢了又可惜。 衣裳做了两套,价钱也不便宜呢。 梁雁抬手点点桌面,陷入沉思,在?看到桌角边上放着的鸽子时,眸色一亮:“这?尺码我爹也穿不了,就给莫春羽和时雨吧。” 宋随虽然经常不干人事,但两个侍卫到底还算是正常人,在?府里时也帮着她干了许多活,不如就给他们穿了。 碧流点头道好,于是将衣服收了起来,准备明日寻个时间送过去。 盈双则从外头领了两封信回来,“小姐,有你的信。一封是韩公子送的,一封是温小姐送的。” 梁雁接过两张信封,拿起面上的那份打开?,是温静娴送来的信。 她往往有事总是驾了马车直接来了,今日怎么还送上信了? 梁雁拿出信纸,只见上面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爹娘今日进宫,好像在?与姐姐商量我的婚事,我顶了几句嘴,就把我锁在?府里了,能不能来陪陪我。” 信纸底下画了一个小人,小人被关在?囚笼里,脸上挂着两道泪。 皇帝的后宫之中,除了皇后荣湘以外,最受看中的便是温静娴的姐姐温灵筠,被封为温贵妃。 以及从前跟在?皇帝身边的一位小宫女,名唤许颜,被封为颜妃。 温静娴自小天边不怕地不怕,却偏偏对她这?个姐姐有些犯怵。 也不知是怎样铁血手腕的女人,才能将她这?泼猴似的妹妹收拾得这?般服帖。 梁雁继续打开?另一封信,仍旧是熟悉的清隽字迹,看了便觉得赏心悦目。 韩明从书?上摘了一段江宁的方?言,来信问她这?几句的意?思。 信中附言,除了信纸上这?些,还摘录了其他内容,若她明日有空则邀她一起书?楼,若她不便,就只将信纸上这?一些替他翻译一下便好。 梁雁左手拿着温静娴的‘鬼画符’,右手拿着韩明的清雅小楷。 自己来上京后,没交着什么朋友,温静娴和韩明在?她这?里,已是关系匪浅了。 朋友有困难,自然要帮忙。 梁雁研磨提笔,给两人回信, 对韩明道:明日有空,可以赴约。 对温静娴道:明晚来找你。 遂将两封回信让人收好,分别给两边送过去。 * 今日休沐,翰林院除了辜清章不会再有人,是最好的时机。 午后,宋随便踏着雪往翰林院去了。 出人意?料的是,辜清章不在?,反倒是韩明在?那儿。 两人关系浅浅,韩明见宋随一副气势凛然的模样,以为他是来找辜清章的。 “宋大?人,老师今日身体不适,由我在?这?看着,你可有什么事?” 韩明在?桌案上抄书?,翻看的是江宁的风土记物书?,砚里的墨透着黑亮色,能闻到股特?别的气息。 和那日在?马车上,在?梁雁身上闻到的一样。 他脸色愈发沉了。 宋随往里走了两步,看见他手肘边的小几上,放着一盘糕点。 是梅花糕,这?么看着,那外观和馅料,与梁府出的如出一辙。 他又冷下眼来,上午才故意?告诉她真相,这?会便往别人桌案上送了糕点。 呵,她动作倒是快。 如此迫不及待,是怕有人同她抢? “宋大?人?”韩明又唤他。 他负手站着,浑身泛着生?人勿近的肃杀气,往韩明这?边稍稍偏了头,缓缓道:“大?理寺在?查范云岚的案子,我今日来看看谢编修的位置。” 一站一坐,韩明抬眼看他,他一双眼睛沉沉,里头却暗流深深涌,好似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宋随一只手捏着搜查令,只身进来,几个黑衣的侍卫立在?门外。 韩明起身,示意?宋随跟他出来,他领他去谢彦的位置。 宋随从韩明桌角往前又走了一步,才回身过来准备出去。 只是动作间,好似无意?,他的衣摆扫过几面,接着便听得一阵‘叮铃’的碎瓷响,几面上的梅花糕落在?了地上,滚在?他脚边。 韩明闻声回过头,恰好看见他抬手捋了捋衣袖,神情漠然无辜地看着他,“实在?抱歉,打翻了韩修撰的东西?。” 不知是否是错觉,韩明似乎看见他眉心松动,眼里有畅意?,却没几分抱歉的意?思。 那一碟子糕点,是柳思妤叫人送来的,他本也不爱吃这?些。 韩明摇摇头,“无碍,宋大?人跟我来。” 两人往谢彦的位置走去,在?偏厅的第三间。 按理说他这?样的职位,还不至于一个人一间屋子,不知是走了什么手段,在?辜清章眼皮子底下,也能让他这?样配上这?么一大?间屋子处理事务。 韩明将宋随领到后,便在?屋外等着。 宋随在?桌子,抽屉,博古架等等显眼的位置都扫了一圈,自然是没什么东西?。 他走到屋子转角不甚起眼的地方?,那位置临着窗,夏日里闷热,冬日里寒冷,还要绕过一整间屋子才能走到。 可这?位置上,摆了一盆兰花。 又是兰花。 兰花分明有引发范云岚风险,谢彦倒是不避讳这?个,别院里养一些,翰林院里还要养一些。 着实古怪。 宋随蹲在?那亭亭而立的君子兰前,一只手抚摸着绽开?的橙红色花朵,忽地他收紧了手指,那花朵在?他指缝里钻出,红色的花液汁水染到他指甲上,透出股迤逦妖冶的意?味。 “宋大?人可有找到什么?”韩明立在?窗边,这?一回是他站着,宋随蹲着,只是宋随看向他的眼神,依旧不善。 “韩编撰替我看看”,宋随终于松了那花枝,长指移动着,来到兰花的茎干上,似是在?把玩一把古琴。 接着指尖用力,花株陡然被他连根拔起,黑色的土块往外弹开?,落了一地。 “宋大?人这?是何意??”韩明不知他在?做什么。 宋随端起那花盆,搁在?窗台上,外头的光亮照着,韩明看清花盆里的东西?。 棕黑色的药丸,在?土里闷久了,有的已经化开?粘连,有的碎裂融入,但扑面而来的一股子浓烈的药丸味道却格外清晰。 他猜得果然没错,范冬莲认定?谢彦换了药,可他若是蓄意?以换药一事来害范云岚,那这?换药的勾当?,必然不可能只做了那么一两次。 而只要次数多了,他便不会一直谨慎仔细,总有暴露疏忽的时候,这?一点从他在?梁府里没清理干净的兰花花茎中就可以看出来。 是以,宋随这?些时日一直将目光放在?梁府,想要在?梁府里找到些蛛丝马迹。 没成?想,这?关键线索竟然让他在?翰林院找到了。 这?还不说,今日辜清章不在?,让韩明领了他进来,倒是也误打误撞遂了宋随的意?。 毕竟这?些年来,韩家?与长公主的关系一直迷离不清,若是她知道今日这?事有韩明助力,不知他们韩家?该如何收场。 宋随眼中闪过一丝清明,随即叫人进来,将花盆径直端了出去。 “东西?我已找到,多谢韩修撰指路。” 他终于也有了好脸色,走出门来。 韩明跟前的侍从这?时找过来,递给他一封信,附在?他耳边小声道:“公子,这?是从梁府送来的信。” 韩明闻言点头道好,并未马上打开?,而是将信件仔细收着,放进了袖口?。 “宋大?人不必客气”,韩明朝他拱手,预备送他出去。 宋随却朝他袖间冷眼扫了一眼,脸色倏地又难看起来,淡声说不必送,一脚跨出门去,径直走了。 宋随在?大?理寺整理了有关于范云岚案件的一应证物,真凶明晰,案子渐白?,只是到现在?为止,他还尚有一个问题没有弄清楚。 谢彦与范云岚成?婚多年,即便是他喜欢上了别的女子,以他谢家?的权势,直接娶回来,不过费些力气,却也不是不可。 那他何必那么大?费周章地唱这?么一出戏来,顶上杀人的名头,又失了范家?的心,只为了一个韦青青? 他可不觉得,谢彦是个这?般能为儿女情长所拘的人。 想得出神之际,见时雨从偏门带了个女子进来。 那女子穿着一身黑色斗篷,带了一副高高的帷帽,进门时小心谨慎,生?怕被人瞧见了。 “你是?” 女子拱手往前一拜,声音里带着些抖意?,却还是说完了话:“半月前给大?人飞鸽传信之人。” 韦青青? 宋随走下堂来,请她坐下。 两人谈了有半个时辰,事后,宋随叫莫春羽送了人出去,又吩咐他去通达钱庄一趟。 两人走后,宋随踱步回案前,叫来时雨。 “你去徐府慰问了一番徐行的病情,就说明日衙署内搭了大?戏,不知他有没有功夫来唱?”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42节 徐行这?人五十多的年纪,整日说着自己年事已高,病多缠身。 可宋随知晓,他其实好得很。 不过是岁数大?了,开?始犯起懒来,推脱着将一应事务都安排在?了他头上。 堂堂一个大?理寺卿,在?府里看了大?半月的孙子,如今这?么久时间过去,他这?病,也该好了。 时雨领了命,不敢耽误,即刻往徐府赶。 临近范云岚一案开?审的前一晚,宋随几人没停过步子,一直在?大?理寺忙碌到了天亮。 第38章 翌日午后, 大雪已住,地上水意?泠泠,疏影清浅。抬头看,天色却依旧阴沉, 灰蒙蒙一片, 无边无际地笼上身来, 压得人喘不过?气。 今日是范云岚一案的会审之日, 大理寺的会审堂里,难得热闹。 会堂正?中, 一身紫色官服端坐堂首的正是因病告假修养的大理寺卿徐行。 自?前月染病后, 这还是他第一次重回大理寺执掌案件。一旁听审的, 有刑部尚书?任鹤鸣,刑部侍郎韩杨鸿,御史中丞范珑。 宋随将一应证物呈上至徐行桌前,两人点头对视后, 他便退至一侧的圈椅旁,撩开绯红色的衣袍, 缓缓坐下。 绯红色官袍衬得他的愈发庄严端肃,容色冷沉,他微拨眼往下瞧着, 站在堂下的谢彦与他对视一眼,本还一副自?若无?物的姿态,这一眼后,便忽地有些心虚地别过?了?头。 徐行双手交握,搁在桌面上, 眉目沉静,容色中辨不出情绪, 他淡淡唤谢彦:“谢彦,范云岚死因为何?” 谢彦双手一拱,这话他已经来回说了?许多遍,脸上适时地展露痛苦的神色:“腊月初三,夫人自?阁楼失足摔下。我赶到?时,她已……香消玉殒。” “可有仵作检尸?” 谢彦答道:“夫人坠楼时,府上许多下人亲眼所见,并未检尸。” 徐行往屋外掠了?一眼,“传人证。” 谢府的一位下人被领了?进来,她看了?谢彦一眼,接着说了?当日范云岚坠楼的情景。 负责洒扫的那仆妇道:“老身那日打扫完庭院后在廊下打盹,只听见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等?赶到?时,夫人已经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了?。” 徐行问?那仆妇:“可有听见呼救声?” 仆妇摇头,“没听见。” 若是正?常人从高处不甚跌落,惊慌之下,必然要发出呼喊声。老妇却说没有听见,这不免引人遐思。 谢彦眼皮子抖了?抖,适时补充:“她既在打盹,听不见叫喊声,也?不足为奇。” 徐行却敲了?敲桌案,神色不耐:“本官没问?你。” 谢彦讪讪收回手,不再搭话。 “范云岚在冬月二十给妹妹范冬莲的信上曾写过?,她彼时已有身孕,你可知晓?” 徐行翻开宋随递给他的一张信纸,望着谢彦。 她已有孕? 谢彦抬头,眼中闪过?慌乱,抬脚往前迈了?半步,须臾又?退回来,满室有一瞬的静谧,才听得他怔怔摇头:“我……不知。” “但凡与姐姐相熟的人,都知道姐姐素来稳重小心,这样的人怎么会在明知自?己有孕的情况下还去登高呢?” 堂侧有两道帘子,一侧坐的是听审的几?位官员,而另一侧坐的则是今日堂审的人证。 范冬莲撩了?帘子径直走了?出来,一把嗓子如冰凌一般:“大人明鉴,我姐姐的死因另有蹊跷,而他谢家百般遮掩,自?然是做贼心虚!” 徐行是个喜欢按规矩办事?的人,最不喜别人越过?他挑战他的权威。 他很明显地冷下脸,斥责的话才要说出口,宋随使了?个眼色,叫人递上去了?一只花盆和手帕。 徐行瞪他一眼,他却推了?推一旁的热茶,示意?叫他歇一会:“下官替大人介绍。” 他将手帕拢在手心,里头是混着土块的花茎,一旁的医士上前凑近嗅了?嗅,道:“这是石斛兰的根茎。” 医士又?将花盆里的黑色药丸用帕子捻出,查验了?半晌:“这似乎是治疗喘症的药物,不过?与流通的药物配方好似不太一样。” 宋随接过?医士手里的药丸,从堂下面色大变的谢彦身侧绕过?去,递到?范冬莲眼前:“范姑娘,你来看看,这药与你配给你姐姐的,是否是同一种?” 范冬莲接过?东西,他又?微微侧过?头,朝着谢彦,语气冰冷:“花盆是从翰林院谢编修办公的屋子里找出来的,而这能致范云岚复发喘症的石斛兰花茎,是从谢编修名下的一处宅院里挖出来的。” 谢彦慌乱,两步追上来,作势要抢药,被宋随捏着肩膀一把扯下,扑坐在地上。 “正?是我给姐姐配的药!”范冬莲只捻开闻了?闻,便知道,她将帕子丢回了?宋随手里,上前一把拎起谢彦的衣领,怒道:“是你把我姐姐的药都藏了?起来?!你是何居心?” “这又?如何?这又?能说明什么?”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了?眼帘子后面的韩杨鸿一眼,对方扶着太师椅,没理会他的眼神。 他只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继续说:“我在别院种石斛兰,不过?是因为我喜欢。而这花盆里的药,是夫人死后我不愿睹物思人,这才埋了?进去。” 虽然牵强,但也?算得上是理由。 徐行捧着手里的热茶,小口浅浅抿着。 原来宋随今日把自?己搬上来,并不是想要他来管这案子,只是要他好好坐在这里,压一压那帘子后面的人罢了?。 既然如此,他倒还乐得自?在,于是继续悠哉悠哉地喝起茶来。 宋随冷笑一声,看向范冬莲问?道:“范姑娘,你每次给你姐姐配药的计量和频次是多少?” “半月一次,一次一瓶,一瓶十颗。” 宋随点点头,于是一手拿起那花盆,停在谢彦跟前,手指一松,花盆直直坠地。 众人反应不及,便听见一声剧烈的碎响。花盆四分五裂,里头的土壤和药丸滚落一地。 满地都是药丸,不算那些已经化了?粘合的,也?能一眼瞧出来,光是这盆子里都至少有三月的量。 范冬莲红着眼,跪在地上,一颗颗地去拢那药丸,将它们聚成?一圈,白色的袖子口都染成?了?黑色。 范云岚与她写信,说自?己怀有身孕,她便寻了?时间?去谢府看她。 她那时有多欢喜呢,一整日的嘴角和眉眼都那么幸福地扬着,就连素日里最不爱吃的汤药,只要听说是对胎儿好的,她便是捏着鼻子也?要灌下去的。 范冬莲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她满心欢喜的怀着你的孩子,你却从这么早开始就计划要害死她。谢彦,你没有心吗?” “不是我,是她自?己摔死的!”谢彦捏紧拳头,双目暴红,平素里伪装的一副温雅大方,守礼守节的公子形象一下子崩裂开。 他抬脚去踩那些被范冬莲护在身下的药丸,额上青筋暴起,好似疯了?一样。 时雨上前两步,拉起范冬莲往一边的椅子上安置下来。 她扶着椅子,强忍着泪,看向堂中的宋随,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你带着范云岚住在自?己精心打造的小院,在院子里种满石斛兰,又?用别的花草掩盖。 “换掉她的药,让她在病发时无?药可医。 “她死在小院后,你将她的尸体运回谢府,隔日再找人穿上和她一样的衣服,登上阁楼。 “再把藏在暗处的尸体抛下,伪装成?她坠楼而亡的假象。” “你很聪明”,宋随脸上从未有过?这样奇怪的表情,他摇了?摇头,嘴角勾起,眼里却漫上嫌恶:“只可惜,这聪明用错了?地方。” 谢彦踩踏的动作在宋随冷沉无?波的声音里渐渐冷静下来,他嘴里念念有词:“不是我!都说了?不是我!这些东西又?能证明什么?” 徐行看够了?戏,轻轻放下茶盏,往边侧的纱帘里扫了?一眼,“谢彦蓄意?谋杀亲妇,杀人偿命,按律当斩,诸位大人可意?见?” 谢彦是谢竟煊的亲侄,而谢竟煊是长公主的心头肉,今日这样的场面,多少还是要卖长公主几?分薄面的。 任鹤鸣与韩杨鸿对视一眼,缓缓道:“虽说物证齐全,可谢彦杀妻的动机是什么呢?” 韩杨鸿接上:“谢编修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传闻与谢夫人的感情也?极好,的确没道理做这样的事?情。” 右侧纱帘微动,底下显露一双银色的绣鞋,宋随见状不着痕迹转了?方向,挡在那人前面,唇角挂上分浅淡的笑意?:“本还想给谢编修留几?分面子,可既然诸位大人要刨根问?底,我便来与诸位好好说道说道。” 只见他朝帘后候着的莫春羽点点头,莫春羽便拿着托盘递到?宋随跟前,托盘之上是一沓子按了?红手印的白纸,底下的落款皆是谢彦的名字。 宋随两指捏着那一沓子纸张,声音如碎冰一般落下,“这一些是谢编修这一年内在通达钱庄写下的借据,足足有五万两。” 惊得帘后几?人纷纷噤了?声。 谢彦更是再顾不得地下那被踩的稀烂的药丸,而是死死盯着宋随手里的单子,张着嘴,继续狡辩:“近年做了?些小生意?,亏了?钱。” “谢编修做的什么小生意?,不妨说来与宋某听听,是明记赌坊的生意?,还是东来赌坊的生意??” 宋随又?从那一沓子借据底下抽出几?张欠条,上京城中的一应赌坊,他谢彦倒是雨露均沾。 范冬莲看着眼前这景象,终于明白过?来。 她眸色发红,声音颤抖:“爹爹娘亲为姐姐在钱庄存了?一大笔钱,姐姐竟连那件事?都告诉你了??” 范云岚出生时便带有先天不足,身子也?弱,父亲母亲在她幼年时便花了?大半的积蓄在通达钱庄为她存了?一笔钱。 这一笔钱是为防范云岚日后身子不好,而他们两人又?年事?已高无?法陪伴照看她到?老的情况下,担心她的身子若是需要用昂贵的药材,也?能叫她有个保障。 范云岚成?亲后,他们二人便将那存钱的单子给了?她。 可没想到?这一笔钱却成?了?她的催命符。 “你担心赌钱的事?情若是败露,谢家名声不保,你在朝中的名声也?不保,为了?补上这个窟窿,便打起了?范云岚的主意?。” 宋随身后那人,忽地双腿发软,跌坐回位置上,发出道声响。 堂下正?乱作一团,无?人往这边看。 谢彦好似知道大事?不妙,却怎么也?不知道宋随如何神通广大到?此地步,“宋随,你是如何知道的?” 若说花茎和药丸的事?情,一个是在梁府里找出来的,一个是在翰林院找出来的,这么多双眼睛瞧着,也?没人对这两样东西有什么异议。 可直至今日开审前,宋随也?一直在想,谢彦究竟为什么要杀范云岚。 为了?韦青青? 他起初也?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韦青青昨夜来找了?他。 除了?往大理寺送信鸽的事?情,和多日来埋在她心头的猜测,韦青青还说了?别的。 她说范云岚死前,她最后一次与谢彦见面,是在某次夫人家的宴会上。 也?是那一次,她得知谢彦已有妻室,一直以来都是在以谢允的名义欺骗她。 她那日本打算就此回府的,可到?了?半路,心中仍是空落,她想要上前问?个明白,她与他相识月余,相处之时也?算得上真心以待,他为何要如此。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43节 她跟着谢彦和范云岚的马车,看见两人回了?谢府。 她那时也?昏了?头,想叫人去给他送个信,就在外等?着。 结果没等?到?他来见她,倒是看见他鬼鬼祟祟地出来,又?上了?马车,她偷偷跟上去,才发现谢彦要去的地方竟是赌坊。 她在赌坊外等?到?天黑,家里人寻过?来,在这地方见到?她,劈头盖脸一阵骂:谁家的好姑娘会来赌坊? 是啊,谁家的好男人又?会来赌坊呢?她起初不信谢彦是这样的人,可这么一看,原来只是自?己没有看清楚她罢了?。 韦青青那次以后也?终于冷静下来,没再去找谢彦。 她本来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可信些,才将二人交往的一些细节事?无?巨细地告知宋随。 可赌坊的这件事?,却让宋随有了?新的思路。 他连夜去查探了?城中的几?家赌坊钱庄,果然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宋随心中估量,范云岚之死一定能给谢彦带来一笔钱财,以填补他的缺漏。 他连夜又?去了?范家,见了?范嘉甫。 得知范家以范云岚的名义存了?钱之后,他才恍然大悟。 不过?事?已至此,宋随懒得与他多废话。 他皱眉看了?谢彦一眼,神情是十足的嫌弃与厌恶,又?朝一旁候着的衙役使了?个眼色,上来两个人架着谢彦的胳膊便把他带了?下去。 谢彦被人拖着往外走时,还不死心地往左边的纱帘里望,只是那里头的贵人经了?这番再没人敢替他说情,便自?顾自?喝起茶来,没人给他一个眼神。 他于是又?朝右边看,这一眼却叫他如遭雷劈,右边纱帘那一边,角落里坐着个带着帷帽的姑娘,那姑娘在他被拉走时站起身,走到?纱帘的边沿,他看见有风穿堂而过?,撩起帷帽的一角,露出女子一小块下巴。 他忽地没了?挣扎。 与范云岚在一起,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夫妻五载,他的确也?挑不出范云岚的什么错处。 可他有时候总是觉得,觉得这样的女人配不上自?己,过?分娴静,只知道为他打理府中食物,备好一日三餐,沉闷无?趣又?寡言。 一想到?往后的日子便要这么过?下去,他心里就堵得慌。 直到?后来遇见韦青青,他们相见恨晚,相谈甚欢,他第一次知道,这世上的女子并不都是范云岚一般的。 他深深被韦青青吸引,真心实意?地想要与她在一起。 韦青青这样的家世,外貌和品性才能配得上他。 可谁让他们之间?有着这么一块绊脚石,只要她在一日,他便不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又?恰好有赌坊的事?情压着,他这才动了?念,想出了?这个一石二鸟的主意?。 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韦青青啊,那日长公主的信鸽查到?韦家,他担心她若是知道韦青青的存在,必会杀人灭口,所以才把事?情瞒了?下来。 他以为前日及笄礼时,他已与她说得很清楚了?,等?这些事?情处理完,他便来娶她。 可那女人,她怎会出现在这里…… 今日这样精彩的局面,又?是否有她一份助力? 谢彦陡然觉得心寒,连反抗也?忘了?,就这么由着几?人将自?己拉了?下去,丢进了?昏暗的地牢里。 地牢里阴沉压抑,带着股特?有的晦暗阴雨霉气和透骨的寒凉,衙役们将锁链套在牢门上,丁儿咣当的一阵脆响终于叫他回过?神来。 他太知道姜婳燕是个怎样的人了?,她固然权势滔天,可到?底自?私。 之前不过?是看在谢竟煊的面子上才愿意?搭把手替他处理烂摊子,可谁叫他自?己动了?旁的心思,想要留韦青青一命,将事?情弄至这般地步。 她警告过?他多次了?,此时再去求她,她必然不会再来蹚这浑水。 可他也?没办法就这么坐以待毙,要认真说起来,去赌坊赌钱的事?情也?是误打误撞一番,自?己才染上这恶习,这一切……那个人也?是知道的! 想到?这里,他上前拉住一人的手,急急道:“兄弟,替我给谢竟煊谢大人带个话,叫他来看我一眼。我还有钱,你只要替我把话带到?,我都给你!” “谁是你兄弟!”那人甩开他的手,面露嫌恶,嘴里骂骂咧咧:“连自?己妻子都能下得去手,你这样的人,就活该烂在地牢里!” “真是开了?眼,这样的人还能当朝廷命官了?。” “衣冠禽兽!” 两人愤然叫嚷着走了?,谢彦看着那几?人离去的背影,顿感大势已去,靠着墙根慢慢滑落下来。 潮湿的地牢带着阴暗的霉气钻进鼻腔里,叫人突生一股恶寒。 谢彦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般委屈。 他是长子,幼时父亲母亲便将他护在手心里。 后来谢竟煊与长公主成?了?亲,谢家攀上了?长公主这一条线,日子更是如日中天,风生水起。 外头的人对着他们一家,更是无?不恭敬。 今日落到?这般田地,都怪那宋随! 他红了?眼,双手抓着地上的干草,带着水汽的淤泥从他指缝里漏出来,发出一股臭味。 他平日里喜洁,可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刻,却变得浑不在意?起来。 牢里阴沉沉的,倒是隐约可见他面上的表情狰狞可怖,像是只要谁靠近他,就随时能一口咬碎似的,他阴恻恻地开口:“宋随,若不是你多管闲事?……” “若不是我多管闲事?,你如今便能钱财美人两手圈抱,继续做你美名远扬的谢家大公子,翰林编修?” 宋随绯红色的官服漏在牢房的泥墙和直木间?,即便是在这样昏暗的空间?里,都是极刺眼的一抹红色。 谢彦从墙角一骨碌爬起,伸出一只手,想要抓着他的衣袍将人拽过?来,可那人稍稍往边侧一闪,就轻松躲开了?。 宋随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虽未说一字,可眼神落在谢彦身上,像是在打量一块砧板上的死肉,无?端叫他觉得屈辱万分。 谢彦怒喝:“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处心积虑置我于死地?你若为我留条活路,往后我谢家也?不是没可能与你……” “哐当”一声,宋随一脚踢在牢门上。 门上的木渣子裹着陈年的灰扑扑簌簌滚落下来,谢彦眯了?眼,眼里激出泪来。 耳边又?响起宋随那道冰冷无?情的声音:“谢公子说笑了?,我乃大理寺少卿,查清真相,为民除害本就是我的本分,怎么从你嘴里出来,倒好似我在故意?针对一般? “你嗜赌成?性,欠下巨额赌债在先。 “见异思迁,谋杀亲妻在后,今日所得之果,皆是往日所种之因。 “与其怨天尤人,倒不如好好问?问?自?己。” 呵,当真是油盐不进。 谢彦用力揉了?揉眼,终于能勉强拉开一丝眼帘,宋随静静地立在他身前,两人隔着一道木门,从此刻开始,便是天壤之别。 宋随如同高山上一捧白雪,遗世独立,清冷孤绝,而此时的他,如同河床里的淤泥,腐臭不堪。 他不愿这样落了?下风,扯了?扯嘴角开口:“你这样冷血无?情,做事?不留退路,今日即便参得透我的因果,来日又?参得透自?己的因果么?” 他这样不咸不淡的一句,落在宋随耳里,激不起他半分情绪的变化。 他抬手掸了?掸衣袖上的浮尘,提步往外走。 谢彦双手把着牢门,朝着他离去的方向喊道:“即便你明日就将我问?斩,可我少时有父母疼爱,成?亲后又?有妻子体贴,也?得过?一红颜知己,人生虽短,也?算圆满。 “你呢,你以为你又?比我好多少,你这样冷血无?情的人,你以为这世上又?有谁真心喜欢你!?” “你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得到?别人的爱!” 那绯红色的身影在转角处略一停留,空气中浮尘跃动,隐隐能闻到?牢房外头,雪化的清冽气息。 他抬头望着出口的方向,地牢过?道处的天窗投下一片白色光亮,将他整个人照的破碎而透明。 而后,衣摆下的脚步微动,他错身离开那道光影,又?隐去暗色里了?。 第39章 前半日天色灰蒙暗沉, 到了申时,厚重的云层背后倒是隐约可见点点淡金暖色了。 下了两日的冬雪就在这浅淡的阳光下悄无声息地消融,空气里?都是冷冽清绝的意味。 韩明昨日在翰林院时接到了梁雁的回信,信上说她有空, 两人约在书楼, 她为他解惑。 他从翰林院提早料理完今天的事务后便?同随从云柏提早到了两人约见的书楼等着。 今日化?雪, 午后的阳光一点点斜照, 街道上人影错落,冷风淡淡, 韩明坐在书楼二层临窗的雅间, 支起窗棂, 往下看着。 平日里?无事时,他也总爱靠坐在窗边,有时看天边云海翻覆,有时看街边人流如织, 然后思绪渐渐飘远,想起从前和阿越一起的日子?。 他曾有过一个表弟, 是母亲的堂姐妹所生,名唤谢越。 幼时,姨母一家初初来京, 曾在他家借住过一段时日,那是他与阿越最最要好的一段时光。 后来每每想起,心中?总是抽痛。 如若不是母亲,不是他,姨母与阿越不会早早离世…… 云柏看着自家公子?渐渐皱起的眉头, 周身笼罩起淡淡愁云,便?知道他又在想那件事了。 十四年前那件事, 成了夫人和公子?心里?的一道疤,这么久的时间过去,公子?和夫人谁也跨不过去。 他每每看着两人这般煎熬,这般互相伤害,心中?也不是滋味。 可一旦想开口宽慰两句,总会被?一贯好脾气的公子?冷冷地打发回来,叫他也不敢再提起。 他倒了一杯热茶递过来,看见楼下有个眼熟的丫环,梳双丫髻,一身浅粉色短袄,正是他昨日去梁府送信时见过的那个。 “公子?,那可是你要等的人?” 云柏出声打断他的思绪,韩明眼中?渐渐回复清明,也跟着往下看。 丫环身边跟着的姑娘正是梁雁。 梁雁一头青丝简单挽了个髻,细碎发丝贴在脸颊,微风掠过时轻轻扬起,好似春日杏花枝头簌簌,细蕊轻摇。 她朝着书楼的方向走着,脚步不疾不徐,身上披着的鹅黄色带白绒的披风随着步子?漾开,不过恍惚之?间竟带了些沉冗意味。 犹记两人初见,那时他抄了半日的书,精神已有些不济,偶尔闭眼再睁开时,脑袋里?似盘过一圈飞燕。 她正巧这时候来,从窗子?外探出半个脑袋问路,他冗沉的目光从纸面上拨开,于是看见窗外有昏暗的天光,窗下有个眉眼清亮,声音纯澈的女子?。 两人分明是第一次见,他却总觉得分外熟悉……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44节 思绪间,楼下已没?了她的人影,门外响起浅浅的脚步声,再回过头,人已出现在了内室。 她脸上挂起浅笑,远远喊了他一声,韩明匆匆起身,上前两步迎她进来,请她落座。 他的眼神不经意掠过她的发髻,上头插的是朵碎玉样式的珠花,灵动可爱,倒也衬她。 他想起昨日赠信时送她的玉簪,那簪子?是他有一年参加灯会时,答对了灯谜赢回来的。只是他一个男子?,用不上这东西,便?一直闲置着。 昨日写信还她银钱时,觉着今日少不了又要叨扰她,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就?把那玉簪也附在了信里?。 不过她今日未戴出来,也不知是不是不喜欢。 算起来,自上次成衣店偶遇后,也两人有一段时日未见了。 今日再见时似乎有些拘谨,韩明于是缓缓开口,语气温和道:“上回送姑娘的玉簪可还喜欢?” 梁雁接过云柏倒好的茶水,捧在手里?,点头道:“喜欢,很别?致。不过你往后不必如此客气,我只是帮了个小忙,算不得什么的。” 语气淡淡的,不似往日里?的明快,他忽然察觉到,梁雁今日心情似乎不太好。 韩明关切地问了一句:“姑娘脸色瞧着不太好,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还真是叫他猜对了,她的确是碰上大事了。 想起昨日的事情,想起宋随那个可恶的家伙,她现在都还气得牙痒痒! 这世上怎会有他那样无耻的人。 她梁雁看着就?那么像冤大头吗? 骗她吃骗她喝,还诓她跑腿做事。 她偏偏跟个傻子?似的,把他当成恩人,日日哄着。她想起来昨日被?拦在半路的另一道巴掌,手又痒了痒,下次再见到他,她非得再打回来不可! 不过这样的晦气事,还是不说出来了,免得影响她今日的心情。 “没?什么,可能就?是昨夜没?睡好吧”,梁雁扯了扯嘴角,又提起正事:“对了韩大哥,你今日想问什么尽管问,不必同我客气。” 盈双立在梁雁身后,也跟着扯了扯嘴角,心想:她家小姐昨日白日里?说是不与那宋大人一般计较,可到了晚上,做梦都在骂他什么‘狗官’,‘骗子?’,‘冷血无情’,‘没?人性’之?类的,这能睡得好才怪。 好在今日有个机会出门走走,不至于让她在屋里?憋着,不然,她总是要担心梁雁会忍不住去西院擒了宋随打上一顿。 知晓她不愿多说,韩明淡淡一笑,手里?拿了本记录江宁周边地县风土的杂记,摊开书页递过去,书上有些地方用了特?殊的土话和符号记载,他不大看得懂。 梁雁往前挪了挪椅子?,看了一眼,手指攀上书册,指着书册上的文?字向他解释:“这一块说的是当地的饮食,大概是受气候环境的影响,这边的人比较喜好吃清淡偏甜口的食材。” “这里?说的是江宁与云州接壤处有一片山村,此地地势奇特?,有村民发现能在这里?找到珍贵的矿材。” “这还是说的那片山村,入口处隐蔽难寻,有许多人都曾去探寻过那处宝地的虚实?,却无功而?返。” 说话间,两人离得近了,胳膊间就?隔着一拳的距离。 梁雁身上有淡淡的馨香,垂眸认真与他解释时,认真专注,且随便?指着一处都能与他讲出个大概来,与往日里?的样子?很不一样。 韩明仔细听?着,一边用笔在一旁做下标注。 见他十分慎重仔细的模样,梁雁随口问道:“对了,我听?父亲说翰林院中?的官员大多负责草拟各种制诘,召令,赦文?,又或是修书纂史,进讲经史之?类的,韩大哥为何想到要修地志呢?是你自己喜欢做?” 他握笔的手微微顿住,倒是从未有人问过他,是自己喜欢做,还是不得不做。 想起当年他与老师提出要去编修地志之?时,父亲与母亲皆不同意,认为他领了翰林院中?没?人要的,出不了头的差事,这是在浪费大好前程。 可这是他唯一想做之?事。 本来自姨母和阿越去后,他便?与父母淡了关系,但他是父亲的长子?,父亲总还对他存有一些希望。 那次见他一意孤行,冥顽不灵,父子?俩也再没?了体面,他也搬出了韩府。 此后不过是每逢父母生辰,他备上一份礼送去,再没?别?的交集。 若那次不是路上偶遇梁雁,送她去韩府换衣,他只怕也不会突然回家去。 “我曾有过一个弟弟,他幼时的愿望便?是踏遍山河,编修地志。” 未曾听?过韩明还有个弟弟,梁雁有些好奇:“亲弟弟?” 他摇摇头,“是我姨母的孩子?,我们幼时曾有过一段亲密无间的时光。” 注意到韩明话里?说的‘曾有过’,想来要么便?是两人长大了便?不是一路人了,要么就?是那位表弟已不在人世,总归,听?起来不是什么好光景。 梁雁便?没?再继续往下问,起了别?的话头:“韩大哥是上京人士,又怎么会对江宁这一带这么感兴趣?” “我那位弟弟八岁时意外落水,后来听?说被?一只从江宁路过的船只救起,我便?追去了江宁。 “只是到了江宁后,那船里?开船的和坐船的一夜之?间都没?了踪影,线索断在江宁,我无功而?返。 “那时我心里?便?存了要编修江宁地志的想法,此次也是偶然得到机会,才领了这份差。” 见他神色忧痛,又想到这位弟弟与自己同病相怜,都曾经落水,梁雁便?宽慰道:“既然没?有找到尸身,说不定人还尚在呢。 “我幼时在江宁也落过水,那日还是元宵节,我在河边放灯……” 她停了半晌,将其中?的细节略过去,才继续道:“放灯时脚滑了,落入了水里?。 “我当时落水后也以为自己便?要就?此殒命,可没?想到上天垂怜,派了个神仙般的公子?路过,刚好将我救起。” 说起当年月河畔救她性命的公子?,梁雁眼中?一片柔和,扬起一双清凌凌的杏眼,里?头蓄满了感激。 她原本以为宋随就?是那人,这段时日极尽所能与他关照和体贴,事事将他放在心上。 她以为,这样也算不辜负恩人当年舍命相救的恩情了。 可未曾想最后竟是一场骗局,她心中?霎时间被?酸涩凝滞之?感填满,不知是被?那人气的,还是因为自己未能找到真正的恩人。 神仙般的公子?? 时隔多年,他这是第二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说辞。 韩明有几分不敢置信地放下手里?的笔,墨迹晕染在纸张上,他看向梁雁,眼睫有些轻颤:“救你的那个公子?,是否还带着一盆黄杨木?” 梁雁飞快点头:“是,那黄杨木本是他要送朋友的,那日送了我。韩大哥怎会知晓……” 他知晓黄杨木的事。 这事情除了她与恩人,她只同两个丫环讲过,旁的人不可能知晓,除非他就?是…… 梁雁‘腾’地一下从位置上弹起,双手压着他的肩,语气激动:“韩大哥,你可有一块玉佩,荷花样式的,底下……” “底下带一颗檀珠”,韩明接过话,眼神望向她,温柔安静,像是春日里?被?暖阳照过的湖泊。 当年救她的神仙哥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温文?尔雅,平易近人,愿意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施以援手。 而?不是那宋随那般,心思深沉,剑戟森森,整日冷着一张脸,仿佛谁欠了他钱一般。 她仍有些愕然:“韩大哥,是你吗?” 当年先是姨母去世,后又是谢越落水。 母亲带着他一路找去江宁,在江宁逗留近月余,仍未找到关于他的踪迹。 那日是元宵节,是阿越的生辰,母亲说再最后找一日,若还是找不到,他们便?要回上京去了。 那晚街上有灯会,他知道阿越是爱热闹的性子?,便?拿着幼时父亲送他的一盆黄杨木,在街道上穿行。 阿越喜欢这盆栽,找他要了许久,可他因为这东西是父亲所赠,一直没?有松口给他。 这一次千里?迢迢地送来,可阿越却不会再出现了。 他与阿越,虽是表兄弟,可性子?却大不相同。 谢越活泼喜动,性子?纯挚善良,他却不爱说话,性子?胆小怯懦,亦有些孤僻。 谢越来韩府前,他甚至没?有什么朋友,母亲忙着讨父亲欢心,而?父亲后院里?养着一堆姨娘,两人自是没?有功夫理会他,无事时他也只能自己坐着发呆。 谢越来了韩府之?后,与他谈论自己在其他地方的见闻,带着他出门打鸟摸鱼,踏青游玩,与他形影不离。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有朋友的滋味。 他有时候也会羡慕,羡慕谢越洒脱自然的性子?,羡慕姨夫姨母恩爱异常,一家人感情要好,生活幸福。 那时候他就?想,他也要做一个像阿越一般的人,真诚善良,见不平,遇不公要仗义执言,挺身而?出。 所以那时他立在桥头,听?见落水声,看见有个小姑娘在水里?挣扎呼喊时,犹豫挣扎了片刻后,还是跳了下去。 回上京以后,日子?平静无波,他潜心读书,考取功名,偶尔也做一些善事。 只是再也没?有哪一件能比得过元宵夜那晚,他救起那个小姑娘时,小姑娘扯着他的袖子?说的那句:“神仙哥哥,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好人”。 那晚周身被?河水浸透,寒冷沁骨,可一颗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还有温暖熨帖。 小姑娘只当是他救了她,可她又怎会知道,后来漫长的年岁里?,他每每被?自责和煎熬所侵蚀的时刻,若不是她那时随口的一句话,他又如何能走到今日。 她说他是她见过最好的人。 他也不愿让她失望,努力去成为她口中?所说的好人。 纸上晕染的墨迹早已干透,他伸手去擦拭,动作?中?有微不可闻的颤抖:“这些年,姑娘过得可好?” 梁雁已经渐渐冷静下来。 她被?盈双搀扶着,缓缓坐下。 她不自觉地重新打量起韩明来,他眉目清润,气质舒朗,冬日午后的阳光斜照,从半开的窗格子?里?漏下离离疏影。 空气里?跃动着点点尘埃,染上淡金色,像是白日里?跳动的萤火,绕在他周身。 此时此刻,亦如彼时彼刻,只是那晚的月光变作?日光,他也成了她想象中?的模样。 温良谦恭,翩翩君子?的模样。 “你救我后又离开,我不知你的名姓,不知你的住址,更不知你是何人。 “我总想着,若是能再见你一面便?好了。 “后来随爹爹来上京时,我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和你想见。 “可没?想到因缘际会,竟让我在上京又碰见了你。” 韩明抬眸,一向端庄持重的眸子?,也有波动,“凡尘俗世,沧海桑田,有的人兜兜转转,越尽千山,仍能相逢。 “有的人日日相对,朝夕相处,却对面不识。可见人与人之?间,因缘际会,早有定数。” “是了,所以说我们俩有缘分呢”,梁雁抬手研墨,替他将笔尖在砚块里?趟了一遭,递过去,笑道:“你看看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不必客气,但凡我知道的,我一一都告诉你。” 她双目澄明,肩上白色的短绒随风曳动,整个人都透着勃勃生机,让人不自觉被?感染,忍不住也想靠近。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45节 韩明笑了笑,接过笔继续在书本上做着标注。 他听?见姑娘的声音难掩雀跃:“你有空时来我家吃顿便?饭可好?当年的事情过去,我爹娘也一直想见见你。” “日后若还有这样的问题,也不必怕麻烦我,来找我便?是,但凡我知道的,我一定知无不言。” “其他的事情我大概也帮不上你什么,总之?只要是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千万别?与我客气。” 韩明笑着点头,一一应了,午后阳光暖暖的,冰雪悄无声息地消融,空气里?也有冷冽清润的气息。 两人便?就?这么在书楼里?坐着,你说一句,我写一句,画面看着有股安宁祥和,岁月静好的意味。 楼下商贩吆喝叫卖的声音里?夹着马蹄声,一辆马车缓缓驶过,边上有两人骑着高?马,跟在马车一旁往前走。 车帘子?偶被?风扬起,露出里?头女子?的半张脸来。素白清净,泪痕未干。 时雨放缓了马步,抬手叩响马车的木壁,“范姑娘,人死不能复生,望你节哀。” 范冬莲此前为这案子?日夜奔波,本就?提着一口气。 今日范云岚一案虽顺利结案,可知晓谢彦所犯之?罪行后,她心中?更是郁结难纾。 想起那样温柔善良的姐姐就?这么死在了他的贪婪与自私中?,她就?恨不得手刃了仇人,将他千刀万剐,叫他永世不得超生。 她扶着车窗,声音喑哑:“我没?事的。此次的案子?,还要多谢宋大人,劳烦两位回头替我传达一句,若宋大人日后有需要用到范家的地方,请他尽管开口,我们定当倾力相助。” 时雨回道:“范小姐放心,我们会将话带到。” 莫春羽心不在焉地跟在一边,案子?了结后,宋随下了地牢,没?叫他俩陪着,反而?让他们把韦青青与范冬莲送回府去。 两人前脚送完韦青青,马不停蹄地又来送范冬莲,那时宋随还未从地牢里?出来。 也不知他与谢彦有什么好说的。 正是化?雪的时候,风一吹,那股子?冷意直往心里?钻。 莫春羽打了个哆嗦,不经意地往上瞥了一眼,却瞧见两个熟人。 梁雁与韩明。 他有些奇怪。 他们两个的关系几时变得如此要好了,竟还私下约见,瞧着有说有笑的,不免引人误会。 莫春雨若有所思:“时雨,你说如今范家的案子?也结了,咱们老宅前几日也修缮妥善了。 “老爷和夫人还传了信要来上京过年,如今也已上了路,大人怎还赖在梁家,迟迟不动呢?” 时雨闻言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瞧见书楼二层临窗的位置,韩明与梁雁正十分和谐融洽地坐在那处。 不过两人约在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又大大方方地相交,定是没?有什么,莫春羽这副神情显然是往不该想的地方想了去。 他拉了缰绳,停下步子?,“大人做事自有他的计划,我们干好自己的事情便?好。还有今日的事情,你回去后莫要在大人面前胡扯。” 莫春雨这张嘴,实?在碎得很,大人本就?不喜欢韩明,他若又回去添油加醋地说上一番,只会惹的大人心烦。 “诶,时雨你什么意思,我自小就?跟着我家大人,几时轮到你来教我做事了?” 两人吵吵闹闹的,很快从街中?穿行而?过,送了范冬莲回府后,天色还早,两人回了大理寺的衙署,宋随就?静静站在屋檐下看着化?雪。 真是稀奇,这人在衙署还有歇下来的时候。 两人将范冬莲和韦青青的事情简单汇报了几句,事后正要退下,又被?宋随喊住。 “我记得去范家的路上要穿过闻柳巷。” 没?来由的一句,莫春羽有些发懵:“的确是从闻柳巷过的。” 手背上落了檐下滴落的雪水,他垂眸揩过,语气淡漠:“梁雁今日在府里?么?” 时雨回道:“我二人只是从梁府门前路过,并未进去。” 莫春羽嘴快过脑子?:“梁小姐不在府里?,她与韩大人在书楼喝茶聊天呢!” ‘啪嗒’,檐角上一滴冰凉的雪水无征兆地落下,滴在宋随的眉骨上,接着顺着那鼻峰蜿蜒而?下,在下巴上凝住不动了。 他伸手,指关节轻轻揩过,冰凉的水滴在手上化?开。昨日被?她打的那一巴掌,此时还有点微微的麻意,被?这冰水一激,那股麻意更显了。 他冷笑一声,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子?燥意。 才与他撕破脸,她倒是心宽,像个没?事人一般。今日与韩明又是送糕点,又是书楼谈心,动作?倒是快得很。 空气里?有一瞬的安静,时雨用手肘击了莫春羽一下,他反应过来,立刻闭了嘴,不再说话。 半晌,莫春羽悄悄抬眼去看宋随,恍然间见他唇角忽有些抽动,古怪的很。 慢慢褪下的冬阳已没?什么温度,照在人身上倒是觉得更冷了。 他心中?一抽,完了,自己这是又说错话了。 第40章 黄昏的夕光投在窗台上, 对面的楼宇也沐浴着淡淡金光。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街道上开始漫上烟火气,隐约能闻见酒楼饭馆的饭菜香气。 梁雁与韩明在书楼中对谈了许久,眼见?着外头天色渐暗, 想起今夜还要去温静娴府上, 于是梁雁便?与韩明告了别, 准备回府去收拾一番。 天色渐晚, 她一个姑娘家独自回去并不安全?,韩明便?也跟着她一道起来:“我送姑娘回去吧。” 此处离梁府并不算远, 梁雁便?没推脱, 两人并肩走着, 往梁府去。 盈双和云柏跟在后面,盈双看着前?头的两道人影,一道俊秀挺拔,一道俏丽可人, 就连那衣裳的颜色,一个浅浅鹅黄色, 一个淡淡水蓝色,都是极为相配的。 “原来你家公子才是我们小姐的救命恩人啊!” 盈双不禁有种‘塞翁失马’的感叹,前?日小姐才发现?认错了人, 错付了心?,可今日看来,焉知非福呢。 这不是一转头就找着真正?的恩人了么。 云柏听她这话,倒是听出?了别的意思:“盈双姑娘,你这话听着奇怪, 听你这意思,难不成梁小姐之前?还认了别的人不成?” 韩明以前?的事情, 未曾向?他提及,他也不清楚他幼时在江宁的这一段过往。 今日听了,也只觉得造化多端,缘分精巧,他家公子与梁小姐今日在这里相认,岂不正?是话本子里写?的‘良缘天定’? 听云柏问起这个,盈双就替梁雁觉得委屈。 他宋随堂堂一介朝廷命官,一个大男人,居然如此卑鄙,冒认小姐救命恩人的身份在梁府骗吃骗喝,末了还要说不喜欢小姐。 真真是缺德到?没边了。 盈双现?下都还气着,不悦道:“都怪他拿着块破玉佩,不然我们小姐怎会认错……” 话说了一半,她似乎意识到?不太妥当,便?改了口:“算了,那只是个意外,如今既然找着正?主了,从前?的事情我们就不提了。” 云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好跟着点头应和。 一路上慢慢走着,等到?了梁府府门处时,天色已黑了,星子低垂,一道弯钩似的月牙儿悄然升起,街道上泛着朦胧的光华。 韩明看着她进府,温声道:“早些回去休息。” 梁雁摆摆手,同他告别,跨过台阶往里去时,还看见?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阶下,等着她进去。 月光浅浅地撒在他周身,银白色的月光靠近他时,也隐隐染上了些淡淡的蓝色,那颜色飘渺幽静,就如同韩明此人一般。 好像任何时候,只要看向?他时,他都是那般柔和的,澄净的。 她无?端想起温静娴同她说的,‘白衫竹影,月下君子。满月临风,不肯归去。’ 韩景州的确当的起‘月下君子’的称号。 梁雁回过头,一脚迈进府门里,往院子里走去。 大门往她那个院子的方向?,有一小段长廊黑着未点灯,大概是灯烛燃尽了,府里的人还未来得及换。 主仆俩走过这段路时,怕梁雁摔着,盈双便?扶着她,借着一点被树影漏下的月色,两人慢慢往前?走。 过拐角时,一只手陡然攀上了她的左肩,梁雁脚步顿住,一时不敢再往前?。 盈双明明在她右侧好端端扶着她,左边攀上来的是什么东西? 梁雁有些胆寒,吓得大气也不敢喘。盈双见?她停了步子,不免好奇:“小姐,你怎么了?” “我……我左边好像有个人……” 她咽了咽口水,肩膀不受控制地轻抖起来。 此时院里又来了阵子冷风,从背后刮过,阴沉沉的,她顿时感觉背后都沁出?一层薄汗来。 那只手还攀在肩上,盈双正?要凑过来好好瞧瞧,便?听见?左边转角的地方传来一道声音。 “是我。” 简单两个字,再没多的。 是宋随的风格。 梁雁总归是松了口气,这才慢慢转过头来,见?他一身黑衣隐在角落,她语气也不善:“宋大人有何贵干?” “有话同你说。”他仍旧未松手。 她如今看着他就火大,不知两人之间有什么说的。 可他固执地抓着她,让她动弹不得,她想了想,还是同盈双说:“你先去前?头等我,我一会就来。” 盈双哼了一声,有些不情愿,却也听话先离开了。 盈双人一走,这条空寂冰冷的长廊便?就只剩了宋随与她两个人。 “你能把我松开了么?”梁雁侧过头,见?他不应,又伸手去扯他压在肩上的手。 竟是纹丝不动。 “去哪了?” 他终于从那片拐角暗影里出?来,只是手还压在她身上,不仅没松开,反倒悄悄移去了后颈上。 压着衣领往上的那一段瓷白色肌肤,径自掐着往立柱上按了过去。 手掌冰凉凉的触感惹得她一个激灵,她已有些怒气:“关你什么事?你放开我!” 她先是往后缩,后头的柱子太凉,又忍不住往前?,倒是被他一把固住。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46节 他稍往前?压了压身子,气息喷洒在她鼻尖上。 从脊背往上,她忽地生出?一股麻意。 “姓宋的,你是不是疯了?” 又来了。 他半张脸上照了月色,照得那一块面容白得近乎透色,眼珠却漆黑漆黑,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 “我不喜欢你这样喊我。” 梁雁简直气笑了,这人大半夜的是在发什么疯? “你欺骗我,还想我对你有好脸色?” 她本来只想等着他搬出?去,也不打算再同他计较了,可这人还不知好赖地凑上来,简直是没有脸皮! “答应我进府,你后悔了?” “自然!若不是你误导我错认你,我怎会管你死活,我现?在简直后悔得不得了!” 她急的跳脚,昨日去西院找他时,自己虽然打了他一巴掌,可总觉得没发挥好,不太解气。 这些话在心?里也憋了许久,今日他自己找上来,她自然是不管不顾地都倒了出?来。 听了她说的这些话,宋随掐着她手又收紧了几分。 呵,她果?然承认了,承认了她与其他人一般无?二,都是如此虚伪。 “不是你说的么,不会为付出?的真心?而后悔,怎么如今又后悔了,你可真是个骗子。” 明明自己才是最大的骗子,还好意思说她是骗子,梁雁偏过头,破罐子破摔:“去你的,我没说过!” 她侧过脸去,这一半脸也和他一样,落在银白月色里了。 一只耳垂洁白莹润,泛着淡淡的柔光。 耳下的坠子摇摇晃晃,好似能蛊惑人心?似的。 他不受控制地往下偏了一寸,气息渐渐竟落在她颈间了。 等她反应过来时,脸上忽地一热,伸手用力?推了一把,那人才如梦初醒似的,又直起身来。 “你找我究竟什么事?是想让我喊人替你搬东西?若是这样,我自然乐意帮忙。可若是别的事情,你还是不要来找我了,你知道的,我如今不太想看见?你,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控制不住又给他甩一耳光。 梁雁抬眼看着他,两人的目光直白地相接,一个幽幽似潭,一个明明无?波。 他心?里像是堵了一包棉花似的,闷得很。 他觉着自己真是疯了。 他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可今夜却不知怎的,失了态,说了许多不着边际的话。 不过是看见?他们两个一道回来而已。 一定是自己对韩明的记恨太盛了,才致迁怒了她。 他厘清了情绪,渐渐清醒过来,也预备要松开她好好说话的。 可才卸了力?气,那人却是不知死活地凑上来,一头埋在他怀里,双手拉着他的袖子,扯得死死的。 “啊啊,后面那墙根上,好像有只虫子啊!” 她依旧埋着头,声音透过他的胸膛穿出?来,不再是之前?那般兴师问罪的嚣张模样了,反而断断续续的,接不上气似的。 宋随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抬头望向?她方才站立的立柱上。 的确有只蜘蛛,好不容易结了张网,正?在月色下反着银光呢。 她这么往前?一扑腾,那蜘蛛倒是吓得不敢再动弹。 他扬了扬袖子,蜘蛛被暗影驱赶,躲到?角落里去了。 他也渐渐冷静下来。 也不告诉她虫子已不在的事情,他淡声如常说道:“我找你是想同你说,范家的案子已结,我明日会从你家搬出?去。” 终于要走了,梁雁松一口气,“哦。” 那再好不过。 她反应过来自己还在人家怀里,便?迅速又抽身出?来,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你千万别误会,我一时被吓到?了。” 她话还未说完,又听得他冷不丁问一句:“你喜欢韩明?” 她下意识反驳:“你神经病吧。” 她与韩明才见?过几次面,前?后都没说上几次话,也不过是今日与他相认,两人才算得上亲近一些,但倒也没有这么快就到?喜欢的地步吧。 宋随未理会她的话,扯了扯嘴角:“这便?是你喜欢的谦谦君子?” 梁雁猛地抬头,眼底有几分震惊,那不是她与爹娘说的话么,他是怎么知道的。 再说了,这关他什么事。 她如今是半句话也不憋着,撇了撇嘴:“这跟你有何干系?你若是有空,不如快些去收拾东西。” 他盯着她,深深的眸子映着些冷色的月光,像是在竭力?隐忍什么情绪:“他不是好人,看在你帮过我几次的份上,我好心?劝你,离他远些。” 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模样。 她最是不喜他这般模样,想着他明日便?走了,自己也不必再有好脸色给他。 于是也学着他平日里的样子,跟着阴阳怪气了一句:“论起不是好人,谁人比得过你。那您明日好走,我就不送了。” 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收在腰间,手腕向?上掂了掂,袖口顺着力?道卷在了虎口处。 他自然不是好人。 但他知道怎么拿捏她。 他压着手,往后退了些,眼神幽幽的,像是盯着她的颈后。 只是一句话不说,就这么抬眼望着,倒是叫梁雁有些头皮发麻。 “你这是什么眼神,看着我身后做什么,莫非是有什么东西……” 她话说到?一半停住,自是想起了什么,脖子后侧裸露在空气里的一块肌肤,也适时地发出?些酥酥麻麻的接触感。 像是有什么东西往上爬似的。 她登时如临深谷,甄心?动惧。 宋随嘴角浅浅扯了扯,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思,往后退的动作也没停,是要准备离开了。 梁雁伸手拽住他,一只白皙的小手攀在他小臂上,露出?一截如玉的腕子。 她梗着脖子不敢动弹,朝他投去求救的目光。 “帮我看看啊!” 现?在知道害怕了。 瞧着她这可怜巴巴,低声下气的模样,不知怎的,心?底竟涌出?些莫名的快意。 且这样还不够,还要她再可怜些,再惊惧些。 杏眼里淌出?泪来,嗓子里溢出?嘤咛呜咽,哭也哭不出?,叫也叫不出?才好。 他被自己忽然冒出?的奇怪念头惊到?,眼皮子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他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屡屡失态失神,还是在梁雁面前?。 而梁雁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又捏紧了几分,已是近乎祈求:“快点,它好像钻进我脖子里了。” 他盯着那一截玉白的手臂,只觉得被她拉扯着的那一块肌肤灼热得过分。 不能在这地方继续待下去了。 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一会又要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来。 宋随脸色渐渐冷下来,这一点冰冷的气势适时地掩去了几分耳后的薄红。 他眼帘轻轻拉着,看着她的手。接着缓缓伸手覆上去,在梁雁不可置信的目光里,一根一根地掰开了她的指头。 “梁小姐忘了?我可不是好人”,掰到?最后两根时,他放缓了动作,垂眼去看她。 她竟以为还有转机,迎上去,对上他凉凉的视线,又看见?他薄唇轻启:“既然要帮忙么,自然是去找你的好人来帮了。” 一只手自他衣料上滑下了,他转身过去,一脚又踏进拐角那一块的阴影里,黑衣黑发,彻底隐匿进去,瞧也瞧不着了。 梁雁一只手还垂在空中,手心?里穿堂风掠过,带去那最后一丝温度。 她望着那人离开的方向?,扯着嗓子又是喊了一句:“宋随,我讨厌你!” 冷风卷着那道女声送至耳边,宋随的脚步微顿了顿。 今日范家一案已结,谢彦已下了大牢。 年?关将至,父亲母亲来信不日便?会抵达上京,同他一起过年?。 宋府被大火烧坏的那座老宅,前?些时日就已修缮妥当,可以搬回去了。 有意无?意的,拖了这么些时日,是时候该走了。 今夜再回梁府,也不过是想收拾收拾东西,明日离开。 方才从大理寺回来,莫春羽和时雨跟着,三人进了门,他隐隐听见?外头有她的声音。 想着前?日国公府一行,他气她丢了他送的的手炉,径直将人丢在了那儿。 以她的脾气,定是极生气的。只是那时自己也在气头上,昨日她来西院找他,便?又说了些难听的话。 虽那些话不过也是真相,就算那时不说,她也早会知晓。 可自己明日便?要走了,在梁家这段时日,梁雁虽偶尔给他惹些麻烦,但本质不坏,也帮了他些忙。 不如与她好言语几句,也算好聚好散。 他放缓了步子,让莫、时二人先行回去收拾,自己在门后的过道上等了一等。 他昨日说了重话,想必那人此时应当不太开怀,若是哭了鼻子,只怕还要记恨上他。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47节 想到?这里,宋随随手理了理衣襟,从门后侧身,准备出?来。 那道熟悉的声音愈发近了,只是与他想的不同,她非但并不伤心?,反倒开怀得很! 那笑声浅浅,穿过门墙传过来,隐约还带了几分难得的女儿家的端庄,声音不大,话语轻柔。 她说:“韩大哥,你今日说得很对。俗世虽大,但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定数。上京城这么大,兜兜转转,我们还是重逢了。” 韩明也难掩愉悦:“今日实是叨扰了姑娘许久,梁姑娘早些回去休息吧。” 梁雁抬头看了一眼,今夜月色很好,明月如盘,清晖四散,风中也带着淡淡花香,与十四年?前?月河那晚,很像。 梁恒的女儿,她的堂姐,名唤梁毓贞。 幼时在梁恒家,伯父与伯母喊梁毓贞时,喊的都是‘毓贞’。 学堂里的孩子们也这样喊她。 只是喊梁雁时,大家好似都是连名带姓,不太亲热地唤她‘梁雁’。 只有父亲母亲偶尔来江宁看他时,她才能听见?他们唤她‘雁雁’。 她那时想,一定是因为她的名字只有两个字,旁人不好喊得太亲热,故而总唤她名字。 若她的名字也是三个字便?好了,这样的话,旁人便?也能亲热地喊她。 于是后来和父母回了墨县,她便?让父亲替自己起了个小字,名唤‘满月’。 她是正?月十五的生辰,十五那夜,月最圆。 梁昭笑着说,这名字起得好。可因为她也是那日落的水,故而梁昭和孔令珊并不怎么唤这个名字。 梁雁站在台阶上往回看,韩明淡淡笑着,温雅从容。 不知是出?于久寻乍见?的欢喜,还是这段时日认错人的愧疚。 她竭力?想向?自己证明什么,证明他们二人在自己心?中分量并不相同。 于是忽然又停了脚步,迈下台阶来,走到?韩明身边,“韩大哥,我有个小字,唤满月,你是我的恩人,我们的交情与旁人不同,若是不嫌弃,你往后可以唤我‘满月’。或者?你叫我小雁也好,总之我想说,我今日真的很开心?。” 韩明神色微动,一双眸子清润,有光影流动,他笑着应下:“我今日也很开心?。” 梁雁笑笑,这才继续转身,往台阶上走了。 宋随当时就在门后静静看着,等梁雁提裙跨过门槛的那一瞬,又抬步走了。 袍角带风,步伐不善。 有些担心?她生气,破天荒拉下面子想与她好好说句话。 可看她好好的,觉得她不生气亦有错。 她非但不生气,反而开心?愉悦着,这更有错。 自己稍静了静,心?下却愈发烦躁。 烦得是自己这不受控制,莫名其妙的模样。 烦的是自己明明听她说了些他不爱听的,明明心?里嫌弃她得紧,却难以自控地停在回廊堵她。 而后又得了这么一句讨厌。 也是,他在她心?里总归是讨厌的,反正?这也不是梁雁第一次说讨厌他了。 只是此时他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谢彦在地牢里说的话。 “你这样冷血无?情的人,你以为这世上又有谁真心?喜欢你!?” 呵。 他抬头望向?回廊顶,上头有月色倾泻而下,融融月色,加之周身,仍是清冷。 他抬眸,眼中有一瞬的迷惘空洞,有风穿堂而来,那一丝细微的脆弱一闪而逝,这一瞬间,好似醉酒后独立冷风中的一刹那,清醒又沉沦。 讨厌便?讨厌吧。 反正?,他也不稀罕谁的喜欢。 盈双在廊外久久等不到?梁雁,不放心?又折返回来,见?她委屈巴巴靠在廊下的立柱上,一动不敢动的,连忙迎上来:“小姐,这是怎么了?” “你快帮我看看,我脖子后面是不是有虫子?” 盈双快步走近,伸手掰开她的披风,接着些月色往她脖颈间瞧了瞧,接着道:“没有啊,小姐你说的是这个?” 她从衣领的位置拾出?一小块木屑,递给梁雁,梁雁又往脖子后头摸了摸,确认了没什么东西,这才放下心?来。 宋随这厮也太叫人讨厌了! 她心?中不忿,回去路上步子迈得又大又急,她巴不得快些收拾东西去温府,明日那人走的时候别撞上才好。 西院里,清风洒洒,梅透幽香,聚着鲤鱼的小水渠里也映着月光。 有道人影和月亮一起,也映在了水渠里。 宋随从小径上走入院子,过梅花树下水渠旁时脚步忽然顿住,影子往下,映在水面上。 只见?水渠里那几尾鱼见?他来了,一个个十分雀跃,摇着尾巴就凑了过来,似乎是在等着投喂。 于是水面上的人影被打散,摇摇晃晃,波光粼粼。 宋随驻足,瞧的不是鱼,而是水渠边侧石缝里插着的一块木牌。 牌子是似乎是今日才放上去的,上头的毛笔墨迹像是新迹,牌子上写?着四个大字。 ‘禁止投喂!’ 笔法潦草,龙飞凤舞,可见?下笔之人下笔时的满腔愤恨情绪。 他冷笑了一声,顺手从边侧捡了个石块丢进去。 石块没入水中,溅起一道水花,那一群傻鱼还以为是吃的,纷纷围上来,张着鱼嘴浮出?水面。 可见?那石块入了水后径直沉了下去,不见?了踪影,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美?味的糕点,又只好灰溜溜摇着尾巴沉了下去。 一群蠢物。 宋随提步往屋子里走去,里头点着灯,有两道人影来回穿梭,不时还有些朗朗笑声,从外头听着倒是有几分热闹。 他推了门进去,便?见?莫春羽与时雨两人一左一右地站在屋子里的一面铜镜前?来回比划着。 两人身上穿着两件款式类似的长袍,莫春羽那件是靛蓝色的,袖口有竹叶纹,领口袖角的剪 裁均是利落,看着很是爽气,只不过他那件穿着稍微长了一些。 而时雨那件则是玄青色的,腰间配了根白玉腰带,内袍颜色深一些,细看还有云纹印花。 外袍颜色浅一些,搭配起来倒是层次合理,颇有意味。 只是他那件似乎大了些,领口处有些松泛。 宋随随意瞥了一眼,“东西都收拾好了?” 莫春羽沉浸在穿新衣服的喜悦里,答话时竟也有些敷衍的意味了:“咱们没带什么东西来,这都是梁府的,没什么好收拾的。” 几人来梁府时只拿了些换洗的衣物,再就是宋随后来拿了些书籍案卷回来,不过总共也没有多少,收拾起来不过一个包裹。 这屋子里的一应的其他东西,可都是梁雁给亲手置办的,是他们梁家的东西。 时雨则指了指桌上的一只包袱,回道:“大人,东西都在那儿了。” 他这一转身,一抬手,腰间的白玉腰带便?完完全?全?显露在宋随眼前?了。 是一小块岫玉,细看能发现?那中心?有做过精细打磨,雕刻成了荷花的样式。 宋随不由皱了眉头,见?时雨又转过了身,同莫春羽两人小声讨论起来,一会儿你摸摸我的袖子,一会儿我瞧瞧你的腰带,那景象,似是在比谁的衣服更好看。 这两人一晚上便?就这么神神叨叨的,也不知在做些什么,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声:“哪里来的衣服?” 莫春羽笑得见?牙不见?眼,“梁小姐叫人送的,我和时雨一人一件,怎么了,大人你没有吗?” 烛火在台子里抽跳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哔剥声。 这声音本也不大。 可因着这个空档上,时雨没说话,宋随也没说话,倒是显得这声音有些突兀。 第41章 宋随站在门口?, 门后有风,吹进来,压着他额前一缕碎发翻飞,神色肃然, 一言未发。 时雨眼皮子一跳, 伸手拉了拉莫春羽, 莫春羽是个没?眼色的, 他满不?在意地拂开他的手。 耸耸肩道:“没有就没有呗,反正大人不?是不?喜欢梁小姐么, 梁小姐万一送了, 大人保不?齐还难受呢。” 说不准要和那糕点一样?, 也?扔进水渠里去。 不?过那水渠如今立了牌子,写了不?许投喂,就是不?知道,许不?许投衣服? 宋随:“花里胡哨的, 以后不?许穿!” 说完这?一句,他又转身出了门, 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时雨追到门口?,看?见宋随有些寥落的背影,埋怨道:“你少说两句不?成么?” “我又没?说错, 大人昨日亲口?说的,讨厌梁小姐呢。他怎会稀罕这?一两件衣服?” 时雨摇头:“榆木脑袋。” “你少故作高深,大人就是明日要走了,有些舍不?得,又不?好意思直说, 只能朝我们发发火,你还能有我懂他?” 时雨四年前才开?始跟着?宋随, 论起资历,论起和大人的交情,论起对大人的了解,他怎么比得上?自己? 四年前,宋随初入上?京,至宋府安置好后同莫春羽一道去集市置办物件。 那日恰好有一队马商也?在此购买货物,一行人说是从北边来,贩了马后置办些路上?用的东西,便要启程回去。 时雨跟在队伍末端,身子瘦瘦小小,却背着?极重的行囊,队伍里的领头脾气粗暴,见他动作慢了,便拿着?鞭子,抽牲畜一样?地抽在他腿上?。 时雨也?是个倔脾气,不?论被打得多狠,一句求饶的话都没?说过,只背着?肩上?的行李,默默往前走。 他破烂的裤腿管下边,露出一截伤痕交错的小腿来,上?头还有血水,顺着?蜿蜒而下,淌在脚边。 瞧着?不?过十?四五的年纪,衣衫褴褛,鬓发缭乱,却可见一双眼睛生得十?分特别,腥寒、倔强,如蓄势待发的幼狼。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48节 只是这?世间事,不?平,不?公者十?之八九,若是见了不?过便是起一分恻隐心,若要认真计较起来,只怕不?得安宁。 他从来不?是自找麻烦的人,只是那日竟有了例外。 等到时雨从他身边走过,他张了口?,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极恶者,愈顺之则愈猖,顺不?若反。 世间人,谁人又比谁人高贵,权贵的性命是性命,百姓的性命也?是性命。 他若是那个被压得抬不?起头的小子,他绝不?会这?般忍受。 那人打他一鞭,踹他一脚,待到来日,定加倍奉还。 时雨停了脚步,与路边的年轻男子对上?眼。 方才分明是他说的话,可抬头去看?他时,他神色却淡然如常。 若不?是他从他眼里捕捉到一丝幽黑的嗜血杀气,时雨都要恍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才微微停了这?么半步,迎面又受了一鞭子。 他嘴角扯出一道苦涩的笑?,继续往前,那人说得没?错,隐忍和蛰伏不?是长久之计,若要一线生机,便得拼命去博。 第二日,宋随与莫春羽路过茶楼酒肆时,听见有人茶余饭后的闲谈。 说是昨日京中有一队马商,贩马后启程北去,路上?遇了山石滑顶,一行人都葬送在了山脚。 众人听后不?免唏嘘感叹,都说是世事无常。 可宋随却冷笑?:“什么世事无常,因果报应罢了。” 当晚,夜半子时,有人扣门。 莫春羽打开?门,门外站的正是集市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小马商。 半夜寻来,总觉得没?好事,他抬手想将人赶出去,却被宋随叫住。 时雨跪地:“公子,我想跟着?你。” 宋随语风凉凉:“你可知我是何人,又要做何事,便要跟着?我?” “我幼时与家人走失,辗转流落马队,而今马队已亡,家人无踪,我不?晓来路,不?知去处。若公子不?弃,从今往后,公子要做的事,便是我要做的事。” 宋随望着?地下狼狈的少年,眸色忽深,仿佛是在透过他,看?别的什么人。 好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好一个‘不?晓来路,不?知去处’。” “叫什么名?字?” 时雨摇头:“没?有名?字。” 宋随望了望窗外,月色隐匿,夜风呼啸,快要落雨了。 不?知要几场雨后,才能逢春。 他道:“就唤时雨吧。” “时雨谢公子赐名?。” 从那之后啊,莫春羽就失去了宋随身边唯一侍从的身份。 这?还不?算,他虽不?想承认,但那个家伙似乎总是比他更懂宋随的心思,回回都是如此,他便也?只能逞一些口?舌之快了。 时雨拍了拍莫春羽的肩:“大人的确是心情不?好,但不?全是因为明日要走的缘故。”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莫春羽用手扣了扣时雨腰上?的白?玉腰带,试图扯下来系在自己身上?。 时雨一把将他的手拍下,有些嫌弃:“你没?发现?今日你在大理寺说梁小姐与韩大人同在书楼时,大人脸色就不?太对劲么? “而后更是匆匆收了个尾,便借口?要收拾东西回来了。往日那一次案子过后,他不?是在衙署里待到半夜,将案卷记录整理完了才走的? “而且说是回来收拾东西,结果才回来便叫我们去收拾,自己走了。 “定然是去寻梁小姐了。他现?下这?般不?快,要么是和梁小姐吵架了,要么是撞见她与韩大人一起回来了。” 仔细这?么一想,还真有些道理,莫春羽若有所思:“那你的意思是,咱们家大人是因为和梁小姐吵架,没?吵过人家,所以才生气的!” 时雨:“……” 果真是榆木脑袋。 * 那两人显摆的样?子着?实刺眼,宋随拂袖出了西院。 不?就是件衣服么。 他一点也?不?想要,梁雁那眼光,看?上?的衣服又能有几分好? 往外走了几步,又觉得自己为这?些小事如此大动肝火实是没?有必要,可此时也?确实是不?想再回去的。 既然出来了,便去顺道去梁昭那里与他道个别吧。 本来昨日去找他,为的也?是这?件事,只是后来不?小心听见梁雁说得一些话,气性又上?了,便匆匆离开?,今日回来险些要忘了同梁昭说一声?。 他穿过梁府的夜间石径,听说梁昭在书房,便在梁昭屋外敲了敲门。 梁昭很?快将他迎进来,“近日事忙,倒是忘了去看?宋大人,宋大人在府上?住得可还习惯?” 宋随颔首:“梁大人,宋某今日来正是要同您道别的。我父母三日后便将抵京,我准备明日回府,这?段时日多有叨扰,还望见谅。” 梁昭摆手:“积云寺一行,还要多亏宋大人在,雁雁才平安无事,你可不?必同我这?般客气。你那老宅已修缮打理妥当了?若是还未,也?不?必急着?明日就搬呐。” “已经打理得差不?多了。” “那便好,这?丫头也?真是的,你明日便要走了,也?不?提前和我们说一声?,好为你张罗桌饭菜送行呐。” 丫环从外头进来,端进来几盏热茶,一左一右地放在两人手边。 茶水颜色好,没?有浮沫,清香飘摇。梁昭推过去一盏,“这?是墨县的云前茶,宋大人尝尝。” “这?事不?怪她,她也?是才知晓”,茶杯上?氤氲有一些水汽,里头水影深深,能瞧见自己浅浅的倒影。 他两指摩挲着?茶杯口?,状似无意开?口?:“听梁小姐说,她在江宁的时候落过水,不?知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件事,梁昭一反往日常态,神色沉重起来:“都怪我。当年去墨县赴任时,我和夫人担心孩子跟着?我们受苦,便将她寄养在了江宁我兄长家。 “落水那次,是被侄女推下去的。若不?是那日恰好被好心人救起,她焉有命在?” “后来怕我知晓,这?事情他们都瞒着?,雁雁也?是个小傻子,天大的委屈都不?说。 “若不?是我后来发现?她无端有了晕水的毛病,知晓了那件事,只怕现?在都还要被蒙在鼓里。” “我当年只想着?,江宁繁华,墨县清苦。她一个姑娘家,若是在江宁长大,多读些书,多认识些朋友,长些见识,日后也?能在那里找一户好人家。 “而跟着?我们去墨县,什么也?给不?了她。可每想到,我却差点害她丢了性命……” “这?些年,尽管我们都不?提这?件事,但我知晓那段经历对她影响极大。她也?一直在找当年救她性命的小公子。 “当年那小公子救她,于她而言,便如暗室逢灯,绝渡逢舟。我听她说她将你错认,只怕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还望你勿要放在心上?。” 宋随那一盏茶送至唇边时,茶水已凉。 他总以为,梁雁不?过是个没?经历过什么人间疾苦的小姑娘,性子纯挚,偶有骄纵,有时候莫名?叫人心烦。 只觉着?她这?样?的人,该让她吃些苦,晓些事理,也?许性子能沉稳端方些。 可原来她并非是没?吃过苦,只是心大到没?边,将那些都忘了。 见了人还能日日堆出笑?脸来,叫人以为她好似生来就这?般乐天松快。 莫名?其妙的,心里竟觉得她有些可怜,他很?少对着?别人流露出这?样?的心情。于是想将心里那一点古怪的思绪驱赶,可越是这?般较真,那一抹情绪愈发强烈。 最后变了味,隐隐有点心疼的意味了。 他捏着?茶盏,将茶水送了进来,凉水入喉,唤回几分神智。 也?压下了心底那一分隐隐浮动的恻隐。 他淡淡起身,“梁大人,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收拾了。” 梁昭点头,发觉自己也?是无意间说了许多,希望人家不?要觉得自己啰嗦才好。 他起身相送,停在门口?,见孔令珊拎着?食盒寻过来,便没?再跟着?宋随出去。 孔令珊自然地迎上?来,将食盒递到梁昭手里,言语有些嗔怪:“这?么大年纪了,也?不?知好好爱惜自己,有什么事情等明日再做不?成?” 宋随回头望了一眼,见那两人一人环抱着?那食盒,笑?着?:“还是夫人心疼我。” 一人抬手捏了梁昭的胳膊一把,两人相携着?又进了书房,房门被关上?,便只见绰绰人影,渐渐往里去了。 他不?自觉看?了自己身后空落落的地面,只有他一人的影子。 那影子顿了片刻,还是往外去了。 * 梁雁心想,方才在廊下与宋随那一遭,应当算是最后一面了吧。 今夜自己去温家,他明日又离开?,两人以后大概也?很?难再见了。 她心不?在焉地回屋子里随意收拾了几件衣物,又叫人与梁昭说了声?,便带着?两个丫环去了温家。 路上?无人,轿子行了一程,很?快到了温家。 温静娴之前与门房打过招呼,梁雁几人才下马车便被人迎了进去。 梁雁跟着?往里走,只见温府大门巍峨高大,高墙围绕,将一座府宅好好地环抱在里头,深灰色的墙体在黑夜里看?来,带着?些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进了门往里走,内里的道路修得平整宽大,道旁每隔三五步远的距离都整齐地点上?灯笼,一条坦途直直,走在路上?,倒是让她从心底里生出几分好奇。 她原以为,温家是武将之家,温静娴又是那么个不?服管教的跳脱性子,这?一家子人合该也?是不?拘小节,率性不?羁才对。 可一路走来,从院内布置和下人们的举止看?来,似乎并不?是如此。 随从领着?几人到了温静娴住的落英院,梁雁一只脚才踏进院子,便听见温静娴从屋子里推门而出,风风火火地跑出来。 温静娴上?前拉过她,有些幽怨:“你怎的现?在才来,我等了好久。” 梁雁被她拉着?往屋子里去,只得解释说:“路上?耽误了,这?不?是来了么?你爹娘呢?” “别提了,他们还在宫里呢,他们三个凑一块,净想着?怎么折腾我。” 梁雁同温静娴一道坐在小塌上?,温静娴蹬了鞋上?了塌,盘腿而坐,“你可不?知道,昨日晨间的时候,我姐姐叫人传了信来,说是快到年关了,接我和爹娘去宫里住几日。 “我当时就想啊,快到年关了,她在宫里该忙得不?可开?交才是,哪里还有什么闲工夫管我。我就多问了我爹几嘴,竟叫我给问出来了。 “他们哪里是想接我去住几日,这?分明是给我摆了鸿门宴呐!”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49节 梁雁侧耳听着?,问道:“怎么说?” “他们是想忽悠我去宫里相看?人家的,听说那男方当时已入了宫,就等着?我去。 “还好我聪慧机敏,竟叫我识破了,我说什么也?不?愿去,他们便只能自己去了。 “我爹还发了火,让我禁足三日,哪儿也?不?准去。” 温静娴今年恰好碧玉年华,按照上?京的年岁来讲,是该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温家姐姐又在宫中为妃,宫中繁华,青年才俊不?少,见着?出色的,想要给自己妹妹牵线相看?也?无可厚非。 梁雁问她:“你可知道对方是哪家的公子?” 温静娴往塌上?的软枕上?一靠,叹口?气:“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梁雁往前凑近,语带戏谑:“你该不?会心里还想着?谢……” 话还未说完,便被温静娴一把捂住嘴,后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再说不?出口?。 温静娴瞪着?眼,两条眉毛拉得挺直,“你少放屁!我才没?将他放在心上?。” 梁雁推开?她的手,有些好奇:“那你为何不?愿去宫中相看?,万一去了发现?人家是个不?错的呢?” “那你呢?你有喜欢的人吗?你想嫁人成家吗?”温静娴反问。 梁雁迎上?她的目光,温静娴倒是颇为认真。只是好端端的,怎么又绕到她身上?了? 她垂眸认真想了想,无意识往后颈摸了一把,方才盈双从里头摘出木屑的时候,不?小心剌了她一下。 那一块肌肤火辣辣的,方才顾着?赶路过来,没?太注意,这?会儿突然停下来,倒是觉得那一处痒痒的。 她也?不?敢挠,只能用指腹在四周按了按,压下一些轻微的酥麻感,许久才回道:“喜欢的人……倒是没?有的。 “不?过我看?着?我爹娘恩爱非常,有时候便也?会想着?,自己将来会嫁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想,他大概是个温雅良善,谦逊有礼的人,应该会待我很?好,与我相敬如宾。 “我们两个婚后就像我爹娘一样?,孕育子嗣,福寿绵延。” 这?样?便算的上?幸福了。 温静娴盘着?的腿屈起,渐渐正经起来:“我不?想嫁人。” “女子嫁人后,好像就不?是自己了。成了旁人的夫人,成了孩子的母亲,那些从前喜爱的,想要的通通都得舍弃,做一个被阉割了的女人”,她摇摇头,“我不?喜欢。” 温灵筠未出嫁前,性子比她还要火爆不?羁,临近快要进宫的那段时日。 那时候爹娘日日耳提面命,请了婆子教导礼仪,又请了先生给她恶补琴棋书画,将她整整关了三个月。 就连同在府里的温静娴也?不?能时常见着?她。 后来温灵筠入了宫,温静娴再一次见她,她已不?是那个在府里任性妄为,时不?时欺负她的长姐了。 一举一动,大方得体,端庄有度,当真成了高高在上?的云妃娘娘了。 温静娴起初觉得,温灵筠可真厉害,那样?枯燥的日子,与一大屋子的女人一起,日日等着?一个男人的宠幸,她竟过下去了。 可后来有时候去宫里见她,她看?见温灵筠时常会望着?自己出神,她每每问她:“长姐,你在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么?” 温灵筠都只是笑?笑?,说:“你如今的日子,真好啊。” 她不?太懂,会反驳她:“有什么好的,爹娘日日管着?,玩也?玩不?痛快。” 温灵筠又是笑?笑?,不?说话。 她嫁人以后,不?爱说话了。 温静娴不?想嫁人,她不?想如那些人一样?,活成屋子里的背景,此后夫是天,夫是地。 日日只等着?丈夫垂怜,没?了自己。若是可以,她想做自己的天地,护自己一辈子。 她看?向?梁雁,“雁雁,你知道吗?我姐姐从前是个特别骄傲,特别出色的人。入宫以后,敛去锋芒,收起棱角,讨人欢心。她都不?像她了。” “宫中不?比其他地方,天子也?不?比普通人。” “的确如此,我爹娘也?是外人称颂的恩爱夫妻。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成婚更是人人称羡。 “那你可知道,我姐姐不?足三岁,我才满月时,父亲从边关打仗回来,带回来一个女子。 “他说那女子救了他性命,要养在身边。母亲那时刚生产不?久,整日郁郁,险些落下病根。 “后来那女子也?有了身孕,他想给她一个名?分,母亲不?允,两人吵起来。 “僵持不?下,他后来让了步,将人养做外室。只是那人命不?好,生产时难产,一尸两命。 “那之后,他沉寂了好长一段时日,后来再回来,与我娘认错,说再也?不?会有别人。 “为了我和姐姐,我娘只能将这?件事揭过去,当没?发生。” 梁雁脱了鞋上?塌,将人轻轻拥进怀里,她拍着?温静娴的背,道:“你说得对,女子也?不?一定非要成婚。若是你爹娘不?允,我这?里还有一些私房钱,将来你自己赁一间宅子,自己过活,不?必看?他人眼色。” 温静娴笑?着?推开?她,“你当就你有钱,本姑娘自己也?有许多私房钱的。” “好好好,那到时候你借钱给我,我拿去吃喝玩乐。” “你想得美!”温静娴起先有些沮丧的心情在倾诉了一番之后,明显好了许多。 她一只手揽过梁雁的肩膀,语重心长:“你以后若是成婚,挑男人一定得仔细了。有些人,外头看?着?光鲜亮丽的,其实里头早就腐烂不?堪了。 “就说说谢侍郎家那个谢彦,你可听说今日这?案子提审了,正是你府上?那位宋大人审的。” 梁雁摇摇头,“他整日神出鬼没?的,这?些公事也?不?会告诉我。” “那个谢彦,真是人不?可貌相。好好一个朝廷命官,竟染上?了赌习,欠了赌坊钱庄好多钱。 “本来吧,他这?钱同家里说一说,去借一借,凑一凑,也?不?是补不?上?,毕竟他们家还靠着?长公主呢。 “可他似乎是不?愿坏了自己的名?声?,演了一出戏,亲手杀了范云岚,为的就是范家在钱庄给范云岚存的一大笔银钱。 “你说说,这?人的心肠怎能如此歹毒。” 梁雁听得怔住,这?案子的真相竟是如此,谢彦当真与范云岚之死有关。 今日案子审完,宋随明日便准备离开?,看?来他那日所说为了查范云岚的案子才入的梁府,这?事情果然不?假。 不?过,宋随这?人,虽不?太会做人,但办起案子来倒是利索。 “好在他犯下此种恶果,最终也?难逃律法制裁。” “是啊,这?还多亏了你们家那个宋大人,我听说他今日在堂上?可威风了。 “人证物证的一番下来,就连韩杨鸿在那都开?不?了口?替谢彦求情。” 温静娴想起什么,下了塌,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一份请帖又小跑着?回来,她将请帖递给梁雁。 她道:“你说说这?谢家心也?真是大,谢敏敏是快要入宫了不?假,可今日谢彦的事情一出,他们还顶着?这?么大的事情宴请宾客,也?不?知届时有没?有人去。” 梁雁接过那帖子,上?头写的是三日后的谢家晚宴。 这?宴席为的是谢敏敏入宫一事,也?是想要借此一路替她打点一二,日后在宫中也?能顺遂些。 梁雁问她:“那你去么?” 温静娴挑了挑眉,露出一道不?怀好意的笑?来:“谢敏敏的好戏,我自然要去看?。 “再说我这?几日在府中快闷出病了,刚好出去转转。” 她往前压了压胳膊,语气不?容拒绝:“你就在这?陪我几日,届时我们一起去。” 梁雁刚想摇头拒绝,被她一把压着?脖子,扑在了小榻上?。 闹不?过温静娴,她只得点头答应,这?才被放过。 第42章 是夜, 夜色冰冷,天上冷云斜渡,刘府的?高门飞檐边也飘过几缕斜云。 梅园之中,白梅枝影横斜, 红梅妍丽盎然?, 吐蕊沁芳, 幽香暗涌。 刘莹雪屋子里还点着灯, 灯火色淡淡,刘裕显推门进去时, 还以为她睡着了。 丫环端着药出来, 冲他?摇摇头, 刘裕显长叹一口气,接过药碗走了进去。 自上回去国公府参加完韦青青的?及笄宴之后?,这丫头回来便病了。大夫说是风寒,他?却知晓这不是, 八成是心病。 “怎么不喝药?”刘裕显在她床边坐下?,看?她闭眼装睡的?模样, 便直接伸手?揪了刘莹雪的?耳朵。 刘莹雪吃痛,捂着耳朵坐起身来,“你干什么呀!” 看?这中气十足的?样子, 是用不上喝药了。 刘裕显将药碗重?重?地?搁在案几上,冷哼一声:“说说吧,究竟发生何事了?是那个宋随又惹了你不快?” 那日去及笄宴前还好好的?,见?了宋随回来便成了这副鬼样子,一准是在那儿又受了气。 刘莹雪看?他?一眼, 语气渐渐委屈起来:“我是京中的?名门淑女,论?颜色, 论?才学,论?家世,这上京城中有几个女子比得过我?他?为什么就是看?不上我?” 那日欢欢喜喜地?去赴宴,及笄礼开始了她都没见?着宋随,一开始有些失落,想?着他?定是有事才没来。 后?来礼程过半,竟在人群里又瞧见?他?了。 刘莹雪那时开心不已,也不顾矜持,巴巴地?走到他?身边,对他?嘘寒问暖,没话找话。 那时四周的?人都瞧着他?们俩,她听见?有人悄悄说他?们两人般配,郎才女貌。 心里那一点欢喜也不加掩藏地?显露在面上了。 他?负手?看?着她,两人之间只隔了半步的?距离,她看?着眼前这个霜雪美玉一般的?年轻男子,唇角拉开一道浅笑,那一瞬好似冰雪都化开,有千万树繁花迎风盛放。 可他?接下?来的?话,又让她跌落云端,一颗心重?回冰窟。 他?说:“刘姑娘该不会以为散几句流言,再同我示好一番,我就会待你不同? “我今日给你留个面子,不把事情闹大,你若还有点脑子,往后?便离我远一些。 “不然?,保不齐我哪日心情不好,就将你这事情抖了出去,届时你再看?看?,你这个淑雅娴德的?才女之名可还保得住?” 见?她好端端一个名门贵女,又作出这副怨妇状,刘裕显有些不悦,拿着勺子在碗沿敲了敲,清脆的?声响唤回她半分思绪。 他?语重?心长,也不知刘莹雪能否听进去半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你虽是个仙女,但?人家不喜欢,也是枉然?。 “依我看?,这老?宋往年对自己狠,他?这儿子也与他?一样,心冷绝情,咱们女儿家,还是要找个知冷热的?,才好护你一辈子。”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50节 又是这套说辞,刘莹雪已听得耳朵起茧。 不过经了上次那么一番,宋随与她摊牌说得清楚明白,她虽心里仍有不甘,可到底顾念着自己名声,一颗心也冷下?去大半。 刘裕显又道:“你这也没什么病,整日这么窝在屋子里哪里像回事?谢家那个老?二不是快要入宫了么,谢家三日后?的?宴席你就去一趟,权当散散心。” 刘莹雪哼了一声:“他?们家那个事情闹成那样,今日满城都传遍了,我才不想?去。” “你这丫头就是短视。她平日与你交好,这种时候你若不去。 “日后?她入了宫,万一得了圣宠,岂不是要记恨你?不论?怎样,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谢家在这样风口浪尖的?时候,还不忘了张罗谢敏敏的?事情,可见?这一次的?宴席,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这事情还未到最后?时刻,焉知道没有转机呢? 女儿虽有几分小聪明,可到底是日日在宅院里养着,未见?过大世面,不知晓人情世故。 也不知她这样不服输又较真的?性?子,什么人才能护得住她。 刘裕显很?是不放心,最后?又叮嘱了她几句,叫她宴上低调行事,不要耍小姐脾气。等她应了才离开。 * 宋随从梁府搬出来的?这三日,因着要处理谢彦一案的?收尾,涉及颇多,便日日都歇在了衙门。 衙门里那一张小榻又冷又硬,一双脚只能微微蜷着才勉强躺上去。 被子也是,如今已是深冬了,榻上的?被子还未来得及换,薄薄的?一层,他?睡不安生。 第一天夜里,他?在榻上辗转了半个时辰,思绪却愈发清明,半点睡意都无了。 他?坐了起来,披了件外衣推了隔壁的?屋子。莫春羽和时雨也在这屋子里将就着休息。 他?进门时,两人懵然?睁眼,问他?可是出了什么事?他?径直走到莫春羽塌边,“既还未睡,陪我出去走走。” 莫春羽一头栽在榻上,像是挣扎了片刻,终于又直起身来,闭着眼睛摸索着回了句:“是。” 莫春羽磨蹭着从塌上下?来,出来的?时候,宋随已在院子里站了一会。 孤影飒立,茕茕独身。 大半夜的?不睡觉,也不知他?又在搞什么。 莫春羽打着哈欠走上前去:“大人,老?爷夫人过两日就到了,您不必担心。” “嗯”,他?神色漠然?冷凝,似有心事。 他?不再说话,莫春羽也不好问,就跟在他?身后?,两人无言望月。 莫春羽站着,险些睡过去,忽地?听得耳边响起宋随的?声音,一个激灵又睁开眼。 “莫春羽,京中初雪那日,你可还记得自己同我说过什么?” 脑子混混沌沌的?,初雪那日? 他?开始回忆,那日他?们去刘府接了梁雁回来,回去的?路上下?了雪。 梁雁与盈双下?了马车在街上玩了会雪,宋随等得不耐烦,叫他?喊两人上来,他?便说了几句不太规矩的?话。 这是翻起旧账了么? 他?登时瞪大了眼,清醒过来,“大人,我那日不过是随口说说,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宋随不看?他?,语风凉凉:“你将那日在马车上同我说的?话,再说一遍。” 莫春羽只能强打着精神开始说:“我那日说梁小姐她是个好人,人长得好看?,性?子温柔,心地?善良,时常关照您。” “还有呢?” “有了好东西第一个想?着您。” “继续。” 莫春羽继续:“旁人说您坏话时也护着您。” 宋随眸色微动,“如何维护的??” 莫春羽:“……” 他?其实可以直接问这句,而不是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往日记忆渐渐浮现,记得那日在梁雁屋外听见?她维护宋随的?话,那是莫春羽对她改观的?开始。 “这个属下?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那日我们刚到梁家,我在屋外听见?,她那两个丫环听了外头的?什么传言,让她将您送出去。 “她便同两个丫环说,说她不信天煞孤星说法,说您的?亲人朋友死了,您比谁都难过,那些人不该给您冠上这样恶毒的?名头。” “梁姑娘说得没错,那些人不就是忌惮您么?打您入了大理寺开始,刺客、流言从未消停过,连宅子都给您烧了。惯会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可不就是恶毒么?” 流言一事,他?早知晓是刘莹雪使的?手?段,不过他?不介意让自己名声差一点,少些乌烟瘴气的?人凑上来,耳根子也清静。 只是今日才知,她原来从这么早开始,就在护着他?了。 若是她现在知道自己欺骗了她,又是否会后?悔从前对自己的?维护呢? 他?望向天边,云团适时移开,满月的?清光穿过云层显露出来,圆似玉盘。 云影流动,银白色的?冷光倾撒,在庭院中留下?空明的?树影。 夜色清恬,满月如盘,是极好的?景致。 只是此刻心绪繁杂,无心赏景,反而无端忆起某些零碎的?画面。 一男一女,立在朱门下?,台阶上,月色洒落,清晖满地?…… 他?眉头渐皱,又开口问:“如果有个姑娘,告诉别?的?男子她的?小字,那是什么意思?” 莫春羽闻言像是听见?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抬脚往前走了一步,抱着手?凑近,连发三问:“什么女子?什么小字?什么什么意思?” 宋随颇为嫌弃地?皱眉往后?退,一本?正经:“你在想?什么,我问这个,是跟某个案子有关。” “这姑娘若是告诉别?的?男子她的?小字啊”,莫春羽重?复了一遍,摸了摸下?巴,随即斩钉截铁:“这姑娘八成是喜欢那个男子,不然?好端端的?,为何要告诉他?这么隐秘的?事情。” “可他?们交情浅浅,只见?过几面。” 宋随嘴角微微抽动,脸上的?表情有一丝崩裂,似乎莫春羽说的?猜想?并不能叫他?满意。 莫春羽是个有自己想?法的?人,且贯不会看?宋随的?脸色。 见?他?垂眸沉思,不甚开怀的?模样,还只当自己说的?十分有道理,便又继续:“可大人又不是那姑娘,怎么知道人家交情浅浅。 “我看?那说书的?,唱戏的?,写话本?子的?,不都爱讲什么‘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么?若是对的?人,一眼就够了,怎还需要几面?” 好一个‘一眼就够了’。 夜风鼓起袍袖,宋随凝眸,目似寒星凌厉,眉若弯月冷沉。 “你平日里倒是空闲,还有功夫看?戏听书?” 实在是莫名其妙的?怒气。 他?问了一番话,将莫春羽的?睡意全然?搅弄干净了,莫春羽尴尬笑了一声:“不常去的?。” 宋随斜掠他?一眼,似乎多与他?说一句都是浪费时间,转身拂了袖离去。 人走后?,庭院里只剩了莫春羽一人。 他?才伸手?扶额,无奈发出一道长叹:“这才从梁府离开一日,就对着我发疯,可不知道往后?该怎么办。” * 梁雁在温府呆了三日,这几日温静娴被关在府里出不去,便只能成天拉着她闲聊。 温静娴大概是憋闷得久了,从前说话还知道不该说的?稍微遮掩着,含糊过去。 但?这几日与梁雁一起,却是什么事情都往外倒了。 这其中有两件事,的?确是叫梁雁有些意外。 比如承曦公主其实不是皇上的?女儿,其生母是皇帝的?长姐,嘉惠长公主。 当年党争内斗时,先帝病重?,边关战事又吃紧。 骠骑将军温峥在战事中受了伤,士气大伤。 朝中太子优柔寡断,无人可用,亦是一盘散沙。 危难之际,荣小将军荣青云领了命前去边线支援。 荣青云自小与康宁公主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此举既是保家卫国,也存了私心。 先帝病情日渐加重?,当时宫中流言四起,说先帝已是强弩之末。 若先帝西去,那么太子便会顺理成章继位。可太子的?性?格实在是过于软弱,不堪大用。 于是便有人拥着三皇子上位。 三皇子素来野心勃勃,也一贯看?不惯坐上太子位的?兄长。 有了这样千载难逢的?契机,他?自然?不肯放过。于是联合凌王趁乱逼宫。 一场乱战,先帝薨逝,太子死于乱箭。 眼看?大局将定,温峥和荣青云却从边线杀了回来,以谋逆反叛之罪捉拿了三皇子一党。 而后?便是那个排位老?七,出身卑微,人人忽略的?新帝坐上了皇位。 世人皆道新帝是上天眷顾的?好气运,什么都没做,便能得了这人人都梦寐以求的?皇位。 可哪有那么容易? 新帝这一路走来,亦是忍辱负重?,藏拙韬晦。 这一路艰辛,其中不乏康宁公主为其某算筹划。 三皇子一派落败后?,康宁公主劝皇帝斩草要除根。 可嘉惠公主曾于陛下?有恩,她替自己的?一母同胞的?弟弟凌王向皇帝求情。 凌王毕竟只是受了挑唆,皇帝心软,便给他?们划了块云州的?封地?,送出京去。 可康宁公主是个谨慎小心的?人,怕这两人去了封地?后?拥兵自立,不服管束,便向皇帝出了个主意。 将嘉惠公主未足月的?女儿承曦留在宫中,养在皇帝身边。 当时形势,嘉惠纵有千般不愿,可为了凌王,只能忍痛将女儿留在了上京。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51节 临行前,嘉惠留下?了自己的?贴身宫女许颜照顾女儿。 皇帝是个仁厚的?性?子,既不愿叫康宁失望,也不想?寒了嘉惠的?心。 战定后?,先是封了荣青云的?妹妹荣湘为后?,后?又点了温灵筠入宫封为贵妃。 同时也给许颜封了妃,将承曦养在了她膝下?。 而后?又封了康宁为长公主,算是安抚。 承曦是宫变时出生的?,嘉惠怀她时受了惊,是以还未到生产的?日子,便提前生产降世了。 大概是早产的?缘故,她到三岁时才会说话,且性?子怯怯的?,除了许颜和皇帝,与旁人都不亲近。 许颜虽被皇帝封为妍妃,但?毕竟是宫女出身,没什么背景。 宫里的?人既不将她当正经主子,也不将承曦当做正经公主,明里暗里,拜高踩低地?使坏。 久而久之,承曦的?性?子愈发地?怯了,不爱说话,便是要说话,也是一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 后?来韩明来宫中做过一段时日的?伴读,见?了宫人这般阳奉阴违欺负承曦的?行径,年少意气,心直口快,直接报去了皇帝那里。 皇帝因此连着几月留宿夕颜宫,临幸许颜,赏了夕颜宫许多东西。 宫中内外也被好好整治了一番,自此再也没人敢欺负承曦。 也是从那以后?,承曦格外依赖起韩明来,但?凡宫中侯府有宴席的?,承曦总要坐在他?身边。 难怪上一回在刘府参加赏梅宴时,承曦公主的?位置便就设在韩明身边。 大家对此都心照不宣,只她一个外来人觉得奇怪。 谈起上回赏梅宴的?事情,不免提及谢天佑,于是温静娴又同她说了另一桩秘事。 谢天佑并不是康宁长公主的?亲生儿子。 康宁长公主与驸马谢竟煊成婚后?一直无所出,后?来太医诊断说公主此前有过旧疾,伤了根本?,很?难再有孩子。 长公主为此时心中一直郁郁。 见?公主不得开怀,为了让她散散心,驸马带她去积云寺住了一段时日。 临走前,恰遇寺中方丈外出游历而归,手?里牵着一个三岁的?孩童。 方丈说孩子是游历路上所遇,见?孩子无父无母,身世可怜,长老?便将他?带回了寺里。 说来也巧,那孩子眉眼处与长公主有几分相似,公主心下?恻隐,便收养了他?,取名为‘谢天佑’。 那孩子当时看?着乖巧懂事,未曾想?后?来竟长成了如今这般乖张桀骜的?性?子。 而长公主对这个孩子,其实也不甚上心,毕竟她一整颗心从来都是在驸马身上的?。 谢天佑年少顽劣,性?子狂狷,常常惹事。 大多时候,康宁都由着他?去,似乎也未曾将他?放在心上。 而谢天佑的?身世不是秘密,京中世族大家皆知。 于是对这个二世祖的?态度,也算不得多好,只是多看?在他?母亲的?面子上,不与他?计较罢了。 听温静娴这般讲,梁雁愈发觉得,京中人事,实是复杂。 有些人外表看?着光鲜,家世显赫,门庭富贵,可也不一定就真的?能随心所欲,恣意洒脱。 天色渐晚,暮色笼罩着落英院。 温静娴的?丫环打断两人的?闲聊,催促着两人准备出门去赴宴了。 收拾整理了一番,两人坐上马车,往谢府去。 马车穿过东西两条街,街上都热闹喧哗,透着快要过年的?喜庆气儿。 温静娴在府里闷了几日,此时兴致颇高,一路上拉着梁雁又说了许多话。 梁雁则在这一路消化着这两日听来的?秘辛,两人在宴席前抵达谢府。 马车停在谢府门外,抬眼可见?宅子修的?恢宏大气,台阶上往上是铺有黄金扣的?朱红大门。 边侧有高大的?白墙往外延绵铺展,宽大的?檐下?挂着一副褐色的?牌匾,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字:谢府。 据说牌匾上的?字,还是谢驸马亲自题的?。 观之字迹,苍劲有力,笔锋尖锐有度,好似每一笔都含秋霜峻节,有遗世独立之姿。 在温静娴口中听她讲过许多关于长公主的?事迹,这其中,唯有谢竟煊此人扑朔迷离,叫人看?不透。 真不知道,是怎样风华绝代的?一个人,才能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为之迷了心智。 梁雁未来得及再多想?,温静娴便拉着她下?了马车。 门房见?来了人,正要上前引两人进府,温静娴冲他?摆手?:“本?姑娘又不是第一次来,我们自己进去就好。” 接着拉着梁雁大摇大摆地?跨过台阶,往府里走去。 穿过蜿蜒的?长廊,两人来到待客的?厅屋,外头天色渐沉,人入了内室,视线便不自觉昏暗起来。 这时候有丫环端着油灯烛台上前置办,于是一时间前和正厅都被照得亮堂堂的?,此时宴席已经摆了大半,接二连三的?有宾客进来入了座。 梁雁和温静娴两人坐在了离大门相近的?靠尾端的?两个位置。 只因这位置最好看?热闹,且若是一会儿觉得无聊了,从这儿溜走也方便些。 两人坐着等了一会儿,临着开席的?前一刻,来的?人便多了,厅内的?位置也渐渐被坐满了。 温静娴伸着脑袋左右张望,谢敏敏恰好在此时入了席,她今日跟在谢允身后?,面色开着却不太高兴。 温静娴摇摇头:“还以为今日这宴席没什么人来呢,没想?到这排场跟刘府的?梅花宴也差不多了。” 本?还想?着,若是今日人少冷清,以谢敏敏的?性?子,定是又要闹了,那自己也能看?一场好戏。 不过眼下?这情景,倒是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前边有人听了她的?话,回了她一句:“温姑娘还不知道吧,今日长公主也要来。” 原来如此,她就说嘛,上京城中,大多数人届时见?风使舵的?嘴脸。 谢家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他?们怎么还敢来捧场,原来竟是因为长公主也要来。 既然?长公主要来,那么那个家伙,自然?也不会缺席。 温静娴又伸长了脑袋,想?去探寻一番谢天佑的?身影,免得他?一会又冷不丁冒出来给人找不痛快。 梁雁见?她坐得不太老?实,频频张望,于是问她:“你在看?什么呢?” 温静娴表情凶狠:“你没听见?一会长公主要来吗?长公主都要来了,谢天佑那厮肯定也要跟来。 “我非得瞧瞧他?又在那个犄角旮旯里缩着,免得又出来祸害人!” 上一回在马场害梁雁受惊的?事情,她到现在都耿耿于怀,只是她爹进来盯她盯得紧,她不好做什么小动作,如若不然?,她非得给那厮点颜色瞧瞧! 梁雁见?状拉拉她的?衣袖,正色道:“事情都过了许久了,我早就忘了,你不必同他?一般见?识。” “可他?上一回那么过分,若不是你运气好,只怕如今要少条胳膊少条腿。” 的?确,那一次若不是宋随,她只怕要吃些苦头。 宋随这个人,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和人情的?……自己来了温家三日,他?此时应该早已回了宋府吧。 似是想?到了什么,梁雁忽地?摇了摇头,叹道:“权势地?位不对等的?两人,本?就没什么公理道德可讲。不过上一回在韦国公府,我其实碰见?过谢天佑。 “我们当日说好从前的?事情一笔勾销,既然?这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也别?管他?了,免得气坏了身子。” “韦青青及笄那次?” 梁雁点头,“就是那次。” 温静娴闻言神情缓和下?来:“那天我原是要去的?,我爹非说我近日心浮气躁,给我抬了一摞《女戒》让我抄,等我抄完天都黑了。”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他?这样的?脾性?,真能答应和你冰释前嫌?” “我骗你做什么?”梁雁觉得有些好笑,那还是她砸了宋随的?手?炉才换来的?结果呢,颇费一些力气。 “还有,那日我没去成,那你又是同谁去的??你不是一向不爱来这般场合吗?莫不是背着我有了别?的?好姐妹?” 温静娴这夺命三问,一句一句如连环珠一样,连个气口都不给梁雁留下?。 再观她脸上那两道长眉,绷紧了往眉心挤,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只是她还未等到梁雁解释,便忽感右耳骤然?一紧,一只冰凉的?手?掐住了她的?耳朵。 第43章 她自?是骂骂咧咧开口:“谁啊!敢掐本姑娘, 活腻了不成??!” “温静娴!本宫今日好?不容易得了些空,想着出宫来看看你近段时日在府里禁足可有什么长进。 “你倒是好?,躲在这里凑起这没边的热闹来,叫本宫好?找!” 梁雁抬头, 只见温静娴被一着繁复宫装的美艳妇人拎着耳朵站了起来。 那人有一双好?看?的丹凤眼, 眼角微微上抬, 透着股妩媚与凌厉。 动作间, 头上的镶嵌着玉石的发饰簪钗晃动,显现出动人的华彩。 只是这样好?看?明丽的女子?, 偏偏又拧着眉, 表情?也冷冷的, 这般发着怒的模样倒是与温静娴有三分相似。 而温静娴一听这熟悉的声音,便像是老鼠见了猫,瞬时?偃旗息鼓下来。 嘴里一味喊着疼去向温灵筠求饶,哪里还有先头的神气模样。 谢敏敏的母亲王氏在座首那一处与几位贵夫人闲聊, 瞧见这边的动静,才知晓是温灵筠来了。 她不敢怠慢, 忙拉起坐在一边的谢敏敏,两人穿过厅堂,走到?梁雁几人的位置。 王氏拉着谢敏敏, 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我就说这屋子?都亮堂明丽了不少,原来是云妃来了。敏敏,快些见过云妃。” 她虽不知温灵筠今日来此有何?贵干,但谢敏敏总归是要进宫的。 今日她来了也好?, 自?己能提前打点疏通一二,好?叫谢敏敏日后在宫中好?过一些。 谢敏敏心里对温家的两姐妹再是不满, 面?上也听着母亲的话,乖乖同温灵筠行了个礼,道:“见过温姐姐。” 温静娴见她这看?人下菜碟的模样就来气,挣扎着站直身子?,斥了一句:“谁是你姐姐,少在这乱攀关系……哎呦我的姑奶奶,你轻点呀……”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52节 温灵筠只懒懒地抬了下眼皮,余光从谢敏敏身上一扫而过,似有轻蔑。 接着没理那母女二人的惺惺作态,拉着温静娴往外走,“爹娘都在府里,你现在就同本宫回去,我们好?好?商量一下你的‘人生大事’。” “雁雁,你一会儿自?己回去啊,我这儿有点急事……哎呦……不能陪你了……” 温静娴的声音渐渐拉远,王氏见状提步跟了出去:“云妃,我来送你和?温姑娘出去。” 梁雁也跟着起身送到?了半路,直至见那几人出了门去,才折返回来。 谢敏敏被晾在原地,一只手死死捏着衣角,眼角泛红,心头有万千情?绪涌过。 方才温灵筠的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不起眼的物件。甚至不能说是审视,她根本都未曾正眼瞧她。 谢敏敏咬着牙,只是这么回想,想起温灵筠的漠视和?温静娴的挑衅,她都觉得气血上涌,恨不得扑上去撕碎她们两人。 她们凭什么这样对她?! 眼见快要开席了,现下突然离开也不太好?,梁雁便又回了厅堂,准备继续坐回去。 可那谢敏敏还一动不动地横站在路中间。 她皱了皱眉,抬起脚准备从她身侧绕过去,还未迈出一步,谢敏敏猛地抬起头推了她一把,她后背装在门扇上,发出道不小?的声响。 于是前头的人纷纷望过来。 “你又是什么东西,也敢轻视我?” 谢敏敏之前积攒的情?绪亟待爆发,温家那两姐妹她惹不起,可眼前这个土包子?,她还是能整治一二的。 梁雁有些莫名,“谢小?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若是你家不欢迎我来做客,我现在离开便是。” 她正好?也不乐意一个人在这儿呆着。 说着便作势要转身离开,刚往外迈出去一脚,腕上一紧,谢敏敏又扑了上来将她一把扯过来,“你当我们家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形势不太对劲。 刘莹雪端了桌案前的一盏果酒,小?口饮着,她转过头往内厅看?,谢允正在从里头走来,朝着门口的方向脚步匆匆。 她慢条斯理地放下杯盏,想起她爹曾说,谢家那个老三相貌人品都算出众,曾有意撮合他们二人。 她那时?一心想着宋随,并未将谢允放在心上。不过因着刘裕显多次同提过谢允此人,于是后来参加些什么聚会宴饮时?,她也偷偷观察过这个人。 此人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且因着是武将的缘故,身上比一些世?家弟子?还要多几分稳重阳刚之气,若是没有宋随,她倒也不是不能考虑考虑谢允。 谢允三两步走上前来,恰好?跨过她的桌案,动作间衣摆打在案角,发出一道轻响。 刘莹雪前几日才被宋随警告了一番不许再招惹他,这几日虽稍稍歇了找他的心思,却也并未完全死心。 如?今看?见有人为难梁雁,她倒是乐见其成?,也不愿谢允此时?上前去替她解围。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有一回在宫里的宴席上碰见谢允,那时?她远远瞧了他一眼,而后谢敏敏拉着她与她说话,刘莹雪便同她一起离开了。 只是两人走出去好?远,她无意中又回过头,看?见谢允还瞧着她们两人的方向,那时?自?己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想起来,谢允莫不是早就对她…… “谢公子?”,刘莹雪挽袖挪开眼前的酒盏,秀丽的脸上挂上淡淡笑意。 她喊住谢允,待谢允站定停住后,才继续说道:“今日宴席里的果酒味道香醇,不知贵府是在哪里置办的,我平日也爱品一些果酒,想让家里也备一些。” 谢允目不斜视,眼睛依旧望着前边争执的两人,匆匆回了句:“赵小?姐,今日的酒席都是我母亲置办的,你若是想知道一会可以问?她。 “还有,这酒初尝香甜,实?则后劲极大,勿要贪杯。” 接着继续提步往前赶,整个过程,似是看?也没看?她。 刘莹雪得体的笑意僵在脸上,周围的人虽都瞧着谢敏敏与梁雁的热闹,但离她离得近的几个姑娘还是听见了谢允的这声‘赵小?姐’。 这里哪有什么赵小?姐,他竟是连刘莹雪也不认识。原来这上京的第一才女的名头,也不是多响亮嘛。 那几个姑娘掩着帕子?,并未笑出声。 可这小?小?的动作却是一一都落在了刘莹雪眼里。 她脸上的笑意渐渐冷下来,顺手又执起桌前的酒杯,若无其事一般地继续饮着,似乎并未将这般小?事放在心上。 只是另一只藏在袖间的手却暗暗收紧,修剪齐整的指甲嵌在掌心,划下深深的印记,无人察觉。 再观门口那一边,那两人还僵持着,谢敏敏在温灵筠那里受了气,于是不依不饶地拉着梁雁,没有半分要退让的意思。 而今日是谢家主办的宴席,主人家的女儿在这里胡闹,那些宾客虽觉得不妥,但也都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噤声不语,默默看?着热闹。 谢允匆匆行至门口时?,谢敏敏正伸手拉着梁雁往外推搡,梁雁皱着眉,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抵着谢敏敏,“谢小?姐,你究竟想做什么?” 谢允上前两步,正要伸手将谢敏敏拉下来,却听得‘砰’的一声碎瓷响,一壶装满陈酒的青玉色酒壶从半空坠下,砸在几人脚边。 酒壶落地,霎时?间四分五裂,里头的酒水哗啦啦洒了一地谢敏敏的裙角都被溅湿了大片。 谢敏敏被这突然而至的意外吓得后退了两步,随即也放开了梁雁,谢允立刻抓着她的手腕往后拉。 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裙子?湿了大片,谢敏敏怒从心起,大声道:“这酒壶是谁砸的?!” 梁雁靠在门扇上,亦是惊魂未定。 只是这酒壶好?像是从上面?往下抛的,想到?这里,她抬头往上看?向酒壶丢来的方向。 屋内的厅堂修得高大,上头朱红色的房梁柱上飘下来一片衣角,蓝灰色的。 再仔细看?,搭在那梁木外的一只脚上,穿着的是一只墨色缎面?的锦靴,这鞋子?……有些眼熟。 未等她细想,那人从上头翻身跃下来,一道衣袍划过半空的破风声后,谢天佑稳稳地站定。 “吵死了。” 他双手抱着胸,肩膀往前一顶,撞开谢敏敏和?谢允,从谢敏敏和?梁雁之间跨步往外走。 从梁雁身边离开时?,他动作顿了顿,眼皮子?一掀,上上下下看?了她两眼,极嫌弃的模样。 梁雁稍稍站定,也盯了回去,她低头看?着谢天佑脚上那双熟悉的靴子?,亦是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接着便听见那人冷哼了一声,一只脚踏出门去,而后又用肩膀顶了她一道。 那人的身子?如?铁板一般,猝不及防撞上来,梁雁吃痛地捂住。 屋子?里的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望望头顶,又望望门外,这上京城的小?霸王果真?是名不虚传。 这样的日子?,众人都顾着规矩,生怕失了礼数,他却好?像生怕别人不知晓他的荒唐一般,半分不顾及旁人,怎么舒服怎么来。 谢敏敏最不能忍受自?己跌了面?子?,于是追上去,“天佑表哥,你方才是什么意思?” 谢允无奈跟上去又将人拉住:“姐,别闹了,娘都来了。” 谢光誉今日一直在外头办件事情?,今日的宴席要晚一些才能回来,于是这待客的差事都落到?了王氏一人身上。 她前脚才将温家那两姐妹送走,后脚又来了个年轻人,瞧着面?生,她估摸着是哪家的公子?,便顺道领了人进来。 王氏领着宋随往里头走的时?候,没料到?回碰上这么个情?况。 他们家这个小?冤家,才一会的功夫没看?着就给人惹出事来,她匆匆对宋随说了句叫他进来随意坐,又上前去同梁雁说了几句安抚的话,而后赶忙拉着谢敏敏往屋里走了。 这么闹了一遭,梁雁哪里还有心情?继续在这儿呆着,她揉了揉方才被撞疼的肩膀,想着这会打道回府了才好?。 只是她还没来的及离开,听见外头传来一声:“长公主到?-” 又是走不成?了。 * 谢敏敏入宫的日子?,是一早就定下的,在年后初七。 谢家为了谢敏敏入宫一事,早就做了许多准备,如?今遇上谢彦的事,本该低调着行事,可他们仍旧大张旗鼓地开办起宴席来,其中必有蹊跷。 开席前不久,时?雨拿了谢家今日宴请的名单递给宋随,宋随半倚在椅背上,接过名单细细看?了起来。 他从下往上翻看?,目光从那一列熟悉的名字上往前掠,眼风落到?‘温静娴’时?,似是微微顿了一顿。 接着又不动声色地往上看?,直到?落到?名单首位时?,他放下纸张,抬眼看?向时?雨,“谢竟煊和?姜婳燕也去了?” 时?雨回他:“属下方才从谢府回来时?,听闻长公主与谢驸马已经在路上了,今夜应是要去的。” 宋随将那轻飘飘的名单丢在桌上,这谢光誉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将那二人请来,莫不是还想着借今日的机会替谢彦求情?不成?? 他站起身,取了衣桁上的大氅,朝时?雨道:“谢家今夜这宴席想来应当热闹,你随我去一趟。” 莫春羽觉得不太妥当,追上去:“大人,按老爷夫人信上说的,他们今夜就该到?了,到?时?候您人不在府里不太好?吧?” 此时?天色昏暗,已快要入夜。想来那一边的开席的时?刻也就在这一时?半会儿了,耽误不得。 宋随脚步不停,凉凉道:“你留在府里等着便是,时?雨同我去。” 莫春羽停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人离开,停在原地颇为郁闷地嘟囔:“怎么操心也是错了。” 宋随和?时?雨到?谢家时?,恰好?看?见王氏送温静娴和?温灵筠出来。 王氏在门口看?着那两人上了马车,这才准备回去继续待客。 宋随与时?雨这时?候递了帖子?,入了大门往里走,那王氏并不认得宋随,转头见了两人,还以为是谁家的公子?,便领着两人往厅堂那边去了。 三人脚步刚刚踏进院子?,便听见一道极响亮的碎瓷声,而后就是谢天佑从梁上跳下,往外走的那一幕。 王氏匆匆进去维持场面?,拉了谢敏敏按在座位上,一边又安抚着众人:“打搅了诸位的雅兴,实?在是抱歉,我一会叫人再上一些佳肴来,大家吃好?喝好?,千万别拘礼!” 而对那受害人却只是简单敷衍了两句便没再管她。 宋随站在廊下,将里头的场景尽收眼底,却迟迟不动身,只闲闲地站在那往门边看?着。 梁雁这人受了委屈可是不憋着的,至少在他那儿受了委屈,是不会憋着的。 他忽然有些想知道,如?今在外头,既不是自?己的地盘,又没人给她撑腰,她又待如?何?做? 这时?候外头传来一声:“长公主到?-” 时?雨拉了拉宋随的衣袖,他回过神来,顺着声音往身后看?。 “老远就听见里头吵吵嚷嚷的,这是出了什么热闹事?” 姜婳燕挽着谢竟煊的胳膊,两人亲密无间,一人穿一件宝蓝色妆花织锦长裙,金钗挽云鬓,芙蓉额轻抬,眉波流转之间,一双凤眼松泛着,透着股慵懒意味儿。 另一人则着一件靛蓝色绣银边锦袍,腰束玉带脚踏白靴,其人清逸儒雅,一双桃花眼蓄着浅浅笑意,目光深邃,柔柔落在身边女子?的身上。 两人相携着款步而来,衣裳颜色相互映照着,细细看?还能发觉裙角和?袍身都印着浅浅的梅花花纹,任谁看?了都要说是一对璧人。 谢光誉手里拿了一副卷轴,卷在袖子?里,只露出一个角。 他跟在两人身后,远远朝王氏使了个眼色,她见姜婳燕和?谢竟煊终于来了,于是一边吩咐下人准备开席,一边迎出门来,“长公主来了,快请里头上座。” 一行人忽地往内走,梁雁见状只好?默默退了回去,又继续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53节 之前虽听过了许多关于长公主和?驸马的传闻,但今日还是第一次见着本尊,她不免有些好?奇,便悄悄多看?了两眼。 他们进了厅堂,入了上座,与梁雁的距离越来越远。 她瞧着谢驸马的侧脸,见他一道薄唇轻轻抿着,神色瞧着不如?方才那般温和?。 恰好?长公主也转了头看?向他,与他说了句什么,他很快又笑起来,唇角往上扬起一段弧度。 而长公主回过头后,那唇角又微不可闻地拉了下去。 他这般细微的表情?变化,一般人是无法注意到?的。 只是前阵子?宋随在府里时?,整日都冷着一张脸,看?不出表情?,看?不出喜怒。 梁雁无事时?便会偷偷观察他,她发现他这样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的人,有时?候用起表情?来也很假。 比如?他偶尔弯起唇角,但眼睛还是冷的,唇畔那一分笑意未等传至眼底,就消散了。 今日谢驸马的表情?,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倒是与宋随有几分相似…… “长公主此人,善妒阴辣,你大可再多瞧几眼,只是小?心点脖子?上的脑袋。” 席上响起笙歌琴曲,悠扬悦耳,舞女们穿着艳丽的舞装,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只是在这喧杂的声音里,梁雁似乎听见了宋随的声音?! 她猝不及防地回头,只见宋随正坐在原来温静娴的位置上,时?雨站在他身后,朝她点头问?好?:“梁小?姐。” “你们怎么在这?” 怪她方才想得出神,竟未注意身边来了人。 只是好?端端的,宋随来此做什么。 据她所知,他也不是爱来凑这种热闹的人。 宋随叫人撤了碗筷,换上了一副新?的。 接着端起桌案上的酒壶,慢悠悠地往杯盏里倒了一杯酒,“怎么,你能来,旁人来不得?” 这人,与他说不了三句话就要开始呛声。 真?不知道整日里一身阴阳怪气的劲儿是哪儿来的。 如?今戳破了他的身份,她也懒得给他好?脸色看?。 梁雁轻嗤了一声,没理他,转头去看?人跳舞了。 她方才与谢敏敏在门口推搡了一番,自?己都未曾注意到?,下巴上被谢敏敏的指甲划出了一道细细血痕。 宋随轻飘飘往她脸上瞟了一眼,见她当真?津津有味地看?起舞来,他忍不住抬指敲了敲桌面?,语调都升高了:“你脑子?不好?,这里头弯弯绕绕多,奉劝你少往里头掺和?,小?心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呵,再大的弯绕,又能有你弯绕?” 她头也不回,自?己干脆也斟了杯酒,小?口抿起来。 “刚才与谢敏敏缠斗在一处的时?候一声不吭,现在开始牙尖嘴利起来了。 “你若是在外人面?前也有这般神气,也不至于还在身上挂一道彩。” “嗯?”梁雁这才低头左右瞧了瞧,又理了理袖子?和?衣襟,并未找到?宋随所说的‘彩’在何?处。 时?雨指了指自?己的下巴,梁雁见状反应过来,于是也伸手去摸自?己的下巴,恰好?摸到?伤口的位置,不自?觉轻‘嘶’了一声。 宋随看?向时?雨,问?道:“身上带药了吗?” 时?雨在怀里摸了摸,还真?叫他掏出来一瓶膏药。他拿着膏药递给梁雁,梁雁伸手接过,道了句:“谢谢。” 她看?不清下巴上的伤,只能用指尖沾了一些膏体,摸索着往脸上点。 于是看?见时?雨和?宋随纷纷都皱起了眉,她明知故问?:“我是不是没涂上?” 时?雨点点头,梁雁尴尬一笑。 接着两人便看?见宋随往右边倾身,伸手取过梁雁桌案上的药瓶,拿在手里。 不是吧,这么小?气? 梁雁又哼了一声,转头将脸往自?己盛了酒水的杯盏上凑,想看?看?那伤口究竟在哪个位置。 小?小?的杯口恰好?只能照下一个下巴,杯盏里的水面?微微摇曳,带上点室内的暖黄灯火色。 她仔细盯着那水面?,忽看?见下巴上攀上两根欣长的手指,接着有股蛮力落在了下巴上,掰着她的下巴往左边去。 于是便被迫仰着头,看?见宋随另一只手沾了药膏伸过来,粗鲁地点在她下巴上。 两人坐在门口靠角落的位置,此时?又恰好?是歌舞极盛,觥筹交错的时?候,没有人注意这一边的动静。 可即便是如?此,时?雨还是十分体贴地上前两步,站在两人身前,将宋随与梁雁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药膏是凉的,可宋随的手是热的,气息也是热的……她不自?觉偏过头想躲开,那人却用了更大的力气将她死死扣住,“乱动什么?” 又不是多大的伤,涂了半天还不松手,梁雁有些不耐烦地催道:“好?了没?” 宋随停了动作,抬眸望着她,见她杏眼潋滟,唇色若樱,脸上还有些饮完酒后升起的红晕。 他忽然感觉捏着她的指尖渐渐灼热起来,那一点怪异的滋味透过指尖往外延伸,她又催:“你捏得我好?痛!” 不过是寻常一句埋怨,却带了些喘意,此时?听来,倒有些别的意味。 “痛了才能长点记性”,他眼中的暗流散开,指尖撤了力,终于松开了她。 手虽已收回了袖间,可那股热意还萦绕在四周,这时?候觉得口中也有些干,于是又自?己斟了杯酒,若无其事地饮了下去。 时?雨听着身后的动静,见两人涂完了药,便转过身准备重新?站回后边去。 梁雁见他的衣角都有些磨损,便问?他:“我上回送你和?莫春羽的衣裳,可还合适?” 时?雨看?了宋随一眼,这才开口回她:“合适,多谢梁小?姐。” “那怎么不见你穿?不会是有人不让你们穿吧?”她一边说,一边悄悄用手指了指身边的宋随。 若是莫春羽在这,他只怕早就点头将宋随卖了,可时?雨毕竟与那个傻子?不同,他默默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缓缓摇头:“没有,我只是这几日没穿。” 梁雁斜掠了身边人一眼,见他敛眉执着酒杯,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将信将疑回了句:“好?吧。” 第44章 金丝玉管, 灯火摇曳,舞女?水袖翩翩,舞了一曲又一曲。 姜婳燕坐在席首,侍女?们候在她身后, 等王氏使了眼神, 便款款上前往她桌面上不间断地送上一盘盘美味珍馐, 生?怕怠慢了她。 谢驸马在人前并不怎么说话, 只是静静坐在姜婳燕身侧,偶尔替她布菜倒酒。 每每这时候, 姜婳燕就接过来, 笑着望他?一眼, 这才低头吃起来。 谢光誉举起酒盏朝那两人寒暄,王氏也拉着谢敏敏去给姜婳燕敬酒。 王氏讨好地笑:“天佑方才还在屋里,这会儿又不知去哪了。” 姜婳燕眼也未抬:“你们管他?作甚。” 几人饮着酒,说着话, 远远看,倒真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 宋随执着酒盏的手指无意识收紧, 目光穿过眼前层层叠叠的人影,落到?座首的那一对蓝衣男女?的身上,那双深邃莫测的眼睛莫名带着股刀锋般的凌厉。 门外有夜风涌入, 带着院子里的清冽空气,忽地吹拂进来。 梁雁拉了拉衣领,余光看见?宋随望着前方一动不动坐着,瞳海深深,冷峻沉郁。 冷风撩起他?发上的一根发带, 缓缓往前摇。 那发带是飘逸灵动的,他?却是缄默冷沉的。 她似乎在他?身上看见?了股浓烈的厌世自弃感。 她与宋随相识以来, 这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奇怪的表情。 梁雁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喊他?:“宋随,你怎么了?” 他?视线终于渐渐拉回?,看着她。 如酒醉的人独身立在冷风悬崖边,忽然有人喊了他?的名字,那一刹那忽然清醒,又陡然沉沦。 “这般看着我干什么?你中邪了?” 被宋随如此这般深深望着,那感觉就好像被人推到?了水边一般,脑袋发晕,手脚发软……梁雁两道眉毛不自觉拧起,只觉得?这人今晚古怪的很。 这一声?出来,他?一双眼终于又恢复清明,低头饮下手里盏中的酒,这动作间,很快便隐去身上异常的情绪。 此时宴席也结束了,王氏和谢光誉簇拥姜婳燕与谢竟煊二?人往外走?。 行至门口处时,那谢光誉陡然看见?宋随坐在这,眼中有惊异之色,他?稍顿了顿,很快又跟上前头的人往外去。 宋随远远听见?,谢光誉与姜婳燕小声?说,叫她留一留,有东西要给她。 于是他?们又朝着拐角处的客屋走?去。 宋随随即起身出了门,时雨跟在他?身侧,他?站在庭院里,往那几人的方向?看去。 转头喊时雨跟上去。 时雨闻言往回?走?,跳入小路,往另一边去追那几人。 姜婳燕几人走?后,梁雁便也跟着起身往外走?。 原本?与温静娴说好今夜还要在温家再?住一晚的,如今温灵筠突然回?府,她便只好提前回?去了。 好在谢府离闻柳巷也不是很远,穿过两条街,不消半刻钟也就能到?了。 只是这时候入了夜,走?在路上,难免有些冷。 梁雁搓搓手,踏出大?门去准备独自往回?走?。 青黑的天上飘过薄云,散星四散,银月无声?。 谢府门前有一棵老桂树,枝干延伸,叶片繁密,即便在这个时节,也依旧华茂高盛。 此时便静静矗立在无声?月色中,风过时叶声?哗然,自成一派。 宋随竟还没?走?,就站在树下。 她抬眼,恰好见?月光从树影中漏下银白色的光斑打在他?脸上,他?抬头往上看,一只眼睛藏在暗影里,一只眼睛敞在月光里。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54节 树影在他?脸上泛起微澜,光影交错,明明灭灭,无端给他?添上几分易碎的脆弱气质。 听见?脚步声?,他?缓缓回?过头,一张脸慢慢从树影下移出来,的确是一副朗月清风的好模样。 只是一开口时,还是平日里那副讨人厌的不耐烦语气:“怎么才出来?” 好险,差一点就这张脸晃到?了。 “我又没?让你等我。” 梁雁从台阶上走?下来,抬脚踢开台阶上的一片落叶。 月色从她背后洒下来,落在她今日穿着的一身玉白色裙裳上,她继续往下走?着,袖角裙摆微微荡开,好像被镀上了层银边。裙摆一圈圈荡漾着,似乎能荡进人的心里。 等到?了人跟前,见?他?一直等着,她便犹疑地问了句:“你这是要送我回?去?” 这么好心? 哪知道那人冷冷瞥了她一眼,那神情就差没?把‘自作多情’几个字挂在脸上了。 接着便提步往闻柳巷的方向?走?,长长的影子落在梁雁脚边,接着又一寸寸往前移。 他?的声?音从前天传过来:“前几日离开时,我落了东西,今日正好去取回?来。” 梁雁抬步,发泄似的,重重地踩了那影子一脚,见?那人动作停了停,她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脚,慢慢跟上去问他?:“什么东西?” 他?抿着唇,又不说话了,且步子总是快她一步。 他?人高腿长的,步子迈得?又大?,她要快步走?着才能勉强跟上,于是才跟了一条街,梁雁便有些气喘:“你走?慢些不行么?” 宋随闻言停住步子,“方才席上吃东西时倒是不见?你动作慢。” 虽是这么说,但他?的确是停了一会,等她上来才继续往前走?。 梁雁有些埋怨:“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整日板着张脸,好似谁欠了你钱似的。说话也是,认识你这么久,就没?从你嘴里听到?过一句好话。” 宋随闻言冷笑一声?。 呵,打从积云寺初见?开始,他?便一直是这副脾性。 从前不见?她说什么,日日凑上来,一时喊他?‘宋大?哥’,一时喊他?‘宋哥’,只一见?了他?,便笑脸迎上来,从未说过他?半句不是。 如今知晓了他?不是她心中记挂多年的救命恩人,便连装也懒得?装了,还对他?指指点点起来,当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我心肠弯绕,又不是好人,自是比不上你的韩大?哥”,他?冷冷打断,步子又快起来,很快就把她抛下老远。 “你还急眼了?!” 梁雁小跑了两步,见?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干脆也懒得?追了。 小气鬼,不过随口说他?两句,竟还记到?现在。 梁雁放缓了步子,慢慢往梁府去。 得?益于方才快走?了两步,身子渐渐热了起来,便是这会儿步子慢下来,倒也不觉得?冷,很快便走?回?了家。 她有几日未回?,本?想去看看爹娘,不过走?到?一半看见?时辰已经晚了,便又折回?了自己的小院,准备明日再?去。 她穿过小径往院子里走?,却见?宋随又出现在了她的小院门口。 她心里憋着股气,装是没?看见?他?,径直往里头走?去。 那人便跟在她身后,与她一同进了院子。 终于,在她走?到?廊下要推门进屋时,那道黑影还缠在脚下。 梁雁忍不住回?头:“你不是落了东西么?去你那院子里找就好,跟着来我这里做什么?” 宋随幽幽抬头:“我落的东西在你那。” “在我那儿?是什么东西?” “去国公府那日给你的手炉。” 梁雁瞪大?了眼:“手炉?你走?这么远同我过来就是为了要个手炉?别告诉我你宋宅连个手炉都没?有?” 感情那玩意儿不是送给自己的? 他?凝眉,静静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她早就丢了手炉,不知现下又准备用什么理由来搪塞他?。 他?看见?梁雁秀致的小脸上有几分不可?置信,那几分情绪又化作恍然,接着又凝成一句冷哼:“不就是个手炉么,宋大?人若是想要回?去,遣人和我说一声?就好,何必亲自跑一趟?” 她这般被逼急了眼的模样,竟还有几分好笑,宋随一只手伸进袖子里,从里头摸了个东西出来,缓缓道:“你若是拿不出来,我” “劳烦您在这等一会,我即刻就拿给您。” 她迅速打断,接着推开门三两步走?进去,走?到?床前的小案上,掀开盖在上头的一条帕子,而后便抄起桌案上的手炉,快步走?了出来。 宋随静静望着,等她调转了头气呼呼出来,双手捧着手炉重重丢在他?怀里时,他?很快用另一只手将手炉圈住。 手炉好端端地躺在他?怀里,鎏银飞花的纹路清亮,一看就是被人仔细擦拭打理过的。 她竟然没?丢。 宋随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时梁雁站在里头正要关门。 他?一只手横在两道门扇中间。 被他?压着,梁雁关不上门,便干脆松了手,转头进了屋子,不打算再?搭理他?。 “梁满月,国公府那日,你没?有丢掉这个手炉?”他?开口将人喊住,半边身子进了屋。 “谁跟你说我丢了?” 她先是不耐烦,而后又忽然愣住,缓缓转过头来:“你叫我什么?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他?肩膀稍稍往里一压,门便被顶开了,人进来之后,屋子里陡然变得?拥挤逼仄起来,又没?点灯,这便氛围变得?愈发奇怪了。 “听你爹叫过”,他?敷衍过去,将方才梁雁拿出来的那只手炉放在桌上,从袖子里又掏出个东西来。 只是那东西才往外拉了一半,露出半边粉色绣桃花的锦布。 宋随那日亲眼见?着梁雁丢了手炉后,气极了。 他?鲜少给人送东西,也是头一遭被人当着面丢了自己送的东西。 从那日往后连着几日他?心中都有些郁愤,看梁雁也是怎么都不顺眼。 后来搬离了梁府后,那股子来势汹汹的气儿又渐渐消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空落的失意。 白日里借着案子的善后事宜,还能稍稍麻痹自己,到?了夜里,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所以那天夜里,他?半夜拉了莫春羽问了些事情,直至与他?聊完后,又觉得?那股奇怪的感觉褪去了一些,只是想起那只手炉,心中仍有些疙瘩。 他?觉得?自己最近总是很奇怪,特别是在遇上梁雁的事情时,便更奇怪了。 那晚回?屋后他?没?有继续上床去休息,反而独自去了城南的瓷窑场,半夜又烧制了一只珐琅手炉。 而后日日揣在身上,也不加炭火,冷梆梆的一个硬块,就这么藏在袖子里。 其实谢家办宴席,即便没?有姜婳燕和谢竟煊,他?应当也是要去的。 毕竟他?在那单子上看见?了温静娴的名字。 他?知道,梁雁这两日在温家,定?是会跟着温静娴一道去的。 他?就是想见?她。 散席了也舍不得?走?,多与她走?一程,多呆一会,也是好的。 她说他?从来都不好好说话,好像的确是这样。 那既然如此,他?今日便好好同她说一说。 袖子里的东西往外拿了一半,他?脑子里已开始想着,她收到?这手炉时眼睛亮晶晶,笑着的模样了。 只是东西还未完全?拿出来,他?又听见?她说:“你不许叫这个名字。” 于是动作生?生?停住,黑沉沉的屋子里,他?静静望着她的眼,语气陡然冷下来:“那你想听谁叫?” 梁雁没?有多想,只是宋随忽然喊她‘梁满月’,这一声?叫得?她有些发懵。 于是嘴快过脑子,冲他?道:“反正你不许叫!” 母亲说过,叫小字,必然是十分亲密的关系。 除了父母和关系要好的朋友,只有互许终身的两个人,才能互相叫对方的小字。 宋随不是她的恩人,不是她的好友,更不是与她互许终身的人,他?怎么能这么喊她? 她有些急,宋随却好似十分气定?神闲,往前走?了一步。 她被迫往后,两人只隔了一拳的距离,再?往后退,就显得?怂了。 梁雁于是双手抵着后头的桌子,不服输地抬起下巴重复:“不许这么叫我。” “不准我叫?那说说,你想听谁这么喊你?韩明?” 他?用身子将她禁锢住,缓缓抬手,捏着她的下巴,像是在审讯一个犯人。 这还不够,拇指与食指有意地按在她今日的伤口上,她越是疼得?往后缩,他?捏得?便越紧。 两人一个往前欺身,一个被迫挣扎后退。 动作间有什么东西从宋随袖间滚了出来,骨碌碌一阵压着她的裙角滚到?了桌子底下。 梁雁被他?掐着无法动弹,自顾不暇间自是没?有注意这道诡异声?响。 而宋随此时颇执拗地要她答话,亦没?有理会。 他?平白无故的,又是在抽什么风? “你放开我”,她被迫睁着眼与宋随的视线对上,屋子里虽一片黑,但她能感受到?,那人的眼底更黑,有压着人喘不过气的无形暗流,让她压郁不安。 看来他?那日说的是真心话,他?的确讨厌她,讨厌到?连一个小小的手炉也要要回?来。 讨厌到?见?她没?了利用价值,便干脆装也不装了,暴露出野蛮凶残的本?性来。 她其实不是不会看人眼色的人,相反,寄人篱下那几年,她对旁人的情绪变化很是敏感。 只是这一时无端被他?掐着不放,自己也气急了,便不顾他?已黑了一半的脸色,继续往里头浇油:“你管我想听谁这么喊我?关你什么事?你不是讨厌我么?赶快拿着你的破手炉离开我家,我也不想看见?你!” 一口气说完这些,她忽然偏头往下,用力咬住宋随的手,牙齿死死咬着肌肤。 直至有些许血腥气漫开,那人也跟着松了力道,她也才松开嘴。 于是整个人便顺势从他?怀里滑了下来,又迅速往边侧跨了一步,离他?远了些。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55节 她才站定?,匆匆抬袖擦着嘴角,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屋外卷起阵子邪风,推着门扇往前又往后,接着‘哗啦’一声?关上了。 这呼啦一下的,搅得?本?来就不亮堂的屋子里更黑了。 宋随低头不语,看着自己手上的齿痕,那表情落在梁雁眼里,阴恻恻的,像是在琢磨着怎么弄死她。 她一时间大?气都不敢出,正思索要怎么缓解眼前局促的局面时,看见?那人身形终于动了动,转身朝她迈出一步。 她习惯性地往后退,却见?他?只是走?了一步,看了她一眼,而后又转身抬步走?出了屋子。 梁雁盯着他?离开的背影,一口气才松下来。 那门口处又是‘嘭’的一声?,惊得?她猛然抬头,只见?门扇又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她摸索着将屋子里的烛火点上,心有余悸地在桌前坐下,脑子里一时间混乱得?很。 她忍不住想,她虽知晓宋随此人的性情一直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 可?是他?往常在梁府时,也没?像如今这样动不动就抽风啊。 她这是又说了什么惹到?他?了? 可?她分明也没?说什么呀。 不就是不许他?乱喊自己的名字么,不至于为着这个生?气吧。 还有前几日他?离开前那一夜也是这般,莫名其妙躲在檐下堵她。 她实在是搞不清楚他?现在这般莫名其妙的状况。 跟吃错了药似的。 而且明明是他?骗了自己,她已经很大?度地不去同他?计较了,他?偏偏一次又一次地冒出来发疯。 越想越气,她抬起脚踢了桌子腿一脚,桌上的杯盏哗啦啦晃了晃。 只是那只脚往回?收的时候,好像踢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她撩开桌布,向?下去找,边看见?一块粉色的锦布套着个什么小物件,立在桌子底下。 她弯腰拾起,拿在手里,分量沉甸甸,触感冷冰冰的。 她扯开那层粉色的布套,里头露出那物件的原貌来,天青色的瓷底,上头印着浅白色梅花的梅花纹,质地莹润透亮。 “怎么又是一只手炉?” 梁雁摆弄着那物件,这不会是盈双和碧流买的吧?可?这几日她们俩不是跟着她在温府,到?现在都还未回?来么,这又是谁的东西? 实在是想不出,她干脆将东西拿起来,随手丢在了妆台上,而后便准备安置休息了。 * 莫春羽在府里主屋的院子口翘首等着,快子时了,外头的梆声?落了一阵又一阵,怎么还不见?那两人回?来。 他?在院门口走?来走?去,一时望望外边,一时望望点着灯的里屋,乍一看还有些忙碌。 只是细细看,能看见?他?扒拉着院门矮墙下的小冬青,一片一片叶子往下摘,摘了又丢在地上,“叫你们出去不带我,这么久还没?回?来,肯定?是遇上麻烦了吧!大?人也是猪油蒙了心,时雨哪有我机灵呢?” 他?专注地薅叶片,未留意到?一片黑影从他?身后划过,带起一小阵风,掠过他?后颈。 莫春羽猛地回?头,见?宋随脚下生?风地跨过院子往里头走?,连忙追上去,“大?人,你可?算回?来了,老爷和夫人在屋里等你好久了。” 宋随脸色沉沉的,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大?人,今晚是出什么事儿了吗?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时雨把事办砸了,我就说他?这人榆木脑袋,又不机灵,您下回?就别带他?出” “闭嘴。”宋随瞪了他?一眼,莫春羽即刻噤声?,不再?往前,目送着他?进屋。 屋门虚虚拢着,宋随抬手在门上轻轻扣了扣,这才推门进去。 屋子里,炭火边上摆着一把铺着厚毯的摇椅,妇人一只手撑着脑袋,眼睛松松合着,整个人透着浓浓倦色。 自从去年开春离家后,已快有一年未见?过二?老了,他?轻声?走?近,瞧见?何玉林鬓边已隐隐添了几缕银发。 宋悯德着一身苏绸青衫,卷着袖口,坐在矮凳上。 衣衫的布料落了一块到?地上,他?浑然不觉,专注着炭盆里的火。 分明已退离官场多年,可?一举一动,还是透着股儒雅的文官气。 瞧见?宋随进来,他?并未直接开口,反而拿着钳子在炭火盆里翻腾。 “父亲,孩儿来晚了。” 宋随走?进,宋悯德笑了笑,炭火红光印在他?额间,照亮了眉宇间的风霜之色。 他?指了指身边的凳子,示意宋随坐下,又从炭盆里夹出一块热气腾腾的番薯,递过去,“自家种的,尝尝。” 宋随伸手接过,右手拇指微微屈着,将东西握在手里,小心地掰开,“多谢父亲。” 宋悯德往他?手上瞟了一眼,却没?问他?,继续去翻盆里的炭火,“你送来的信我和你母亲都看过了,什么时候带上我们去梁府见?见?梁昭,你在他?们既家住了许久,我们也不能废了礼数,该上门向?他?道谢。” 具体的事情,除了宋随信里与他?说的,方才他?也在莫春羽那里知道了许多细节,便没?什么再?问的。 “父亲母亲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不如休息几日再?去。” 宋悯德瞧着躺椅上闭眼休憩的夫人,眉眼变得?柔软,“也好,你母亲的身子愈发重了,她已禁不起路上的来回?折腾了。我们这回?来,想来段时间内应是不会再?回?去了。” 宋随望着猩红的炭火,声?音发涩:“是孩儿不孝,劳累父亲母亲千里迢迢而来。” “你有事要办,不愿回?去,你母亲又成日念你,便也只能是我们做父母的来迁就你了。” 宋随低着头,没?接话。 宋悯德缓缓抬手,搭在他?肩膀上,“遇安,这些年你受苦了”,肩上的那只手,也爬了皱纹,风霜凛凛,只停留了一瞬,他?又将手收了回?来,“你如今长大?了,有些事情我不说你也明白。 “你性子素来稳重,来上京后亦是从未叫我们操过心,不过,作为你的父亲,我还是要同你提一句。 “遇事千万冷静,万事一个‘忍’字,你需知晓,世上事,先有厚积,方能薄发。” “你母亲的身体……已是禁不住什么事儿了。” 宋悯德话落,父子二?人皆心有灵犀地看着何玉林。宋随缓缓将口中的番薯咽了下去,声?音低低回?道:“儿子知道。” 何玉林撑着脑袋的那只手忽地往下撑去,宋悯德见?状丢了手中的钳子,抬手去接她的脑袋,生?怕她被磕着。 这么一折腾,她也悠悠睁了眼,一睁眼便看见?宋随坐在身边,温婉的眉目顿时笑开了。 她坐起身,拉过宋随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半晌才道:“一个人在这儿,定?是没?好好吃饭,瞧着都清减了许多。 “你爹还不让我来,我若不来,今年到?了年节,家家户户都热热闹闹的,你一个人守着这大?宅子,不憋闷得?慌?” 宋随拍拍她的手,难得?见?他?哄起人来,声?音放得?又轻又缓:“母亲说的是,多亏母亲来了。” “等这几日我和你爹安置好了,我们一家人好好过个年。到?时候母亲给你做一些你爱吃的菜来。 “你最爱吃鱼虾,母亲又学了几道新菜式,到?时候做给你好好尝尝!” “辛苦母亲了。” 宋随顺势放下手里才吃了一小半的番薯,眼眸中有不甚明朗的情绪暗暗流动,宋悯德在一边看着他?。 他?很快又隐去那些许不合时宜的颓丧,扶着何玉林起身,“母亲累了一路,早些去休息吧。” 何玉林点头,与宋悯德二?人一道往床榻边走?去。 等二?人上了塌,宋随才熄了烛火,一身寥落地往外走?。 第45章 时雨从谢府出来时走的小巷, 在那条小巷上,他?碰见了兵马司的腾元。 腾元也是刚从谢府参加完宴席出来,应是中间?又去其他?地方办了什么事,所以在这里与时雨碰上。 眼?前的小侍卫年纪不大, 眉目间?却透着股超乎年纪的沉稳干练。 两人从?巷子里错身而过时, 腾元无意?中低头, 看见他靴子侧面沾上了些红泥。 他?目光倏地锐利起来, 开口喊住时雨:“公子留步。” 时雨停下来。 腾元的目光不加掩饰地往他?鞋子上瞧,若他?没记错, 这小侍卫方才是跟着宋随来的, 谢府的席早就散了, 他?怎的现在还?在此逗留? 况且,今日谢府通往待客厅堂的路上皆是铺的青石砖,又怎么会沾上红泥? 腾元静静看着他?,“夜深了, 还?不归家?” 时雨与他?对视一眼?,接着又不自?觉默默低头, 垂首盯着自?己的脚尖,回道:“我掉了东西?,方才去找了找, 耽误了时间?。” 时雨有个毛病。 一说谎的时候,就要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 这么多?年了,他?这个毛病就连宋随和莫春羽都未曾发?觉过。 可看见他?的动作,眼?前的腾元脸上的神色却有一丝崩乱,他?压着声音问了句:“公子是宋大人身边的人?不知今年多?大了?” “十八。” 时雨回了他?, 见他?思?索着什么半晌没再说话?,便即刻转身走?了。 时雨走?后, 腾元望着他?离开的身影,还?在原地站了许久,直至子夜梆响,他?才恍然回神,离开巷子。 时雨匆匆赶回去,向宋随禀报在谢府打探到的消息。 谢府散席时,谢光誉和长公主去别屋待了一会儿。 谢竟煊知晓兄长大概是要与她说谢彦的事情,自?己跟着进去反倒容易叫姜婳燕为难,便找了个借口在外边等着。 时雨跟了上去,两人进屋后,谢光誉从?袖口摸出来一卷画轴,他?双手?捧着递过去。 姜婳燕见他?神神秘秘的,也多?了几分兴趣,将画轴接过来,缓缓打开。 是一幅山水画,笔墨线条简约,墨色晕染,画面干净清雅,寥寥几笔便间?便勾画出缥缈辽远的山水意?境。 落款的字体苍劲雄浑,笔锋流畅,不疾不徐,一笔一划恰如其分。 是‘斯岳’二?字,浅浅隐在山水墨色之?间?,与悠远画意?遥遥相映,却并不重叠。 姜婳燕双手?执着画卷,眉眼?染上明快的笑意?,“竟能从?辜清章那个老东西?手?里将这东西?要来,你有心了。”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56节 还?有不足十日便至年关,她有心想要拿这山水画去哄谢竟煊开心。 可辜清章那人是个软硬不吃的,且向来与她不太对付。 本来想让柳瑜支使她儿子去将东西?要来,可她那儿子也不愧是辜清章的学生,一样迂腐死板的嘴脸。 她真是不知晓,一幅画而已,这群人对着一副死物何至于?如此上心。 谢光誉笑着摆手?,“说来也是巧了,前几日有个读书人给那辜清章写了封信,信上指出他?编写的一本通史中有一处错漏。 “辜清章得了信,连夜敢去翰林院核实,发?现的确如那书生所言。 “听说是为了感谢他?的指错,辜清章便将自?己前些时日得来的斯岳先生的山水画真迹赠予了他?。 “而那书生是个俗人,得了画后转手?便卖了,后来流转到我这里。 “不过我也是个俗人,此等大雅之?物,也只有长公主才配得起。” 姜婳燕嗤笑一声,她可不是什么大雅之?人,不过谢光誉这人倒是个会审时度势的,这礼也送到她心坎里。 届时将这画拿予谢郎,他?不知会有多?高兴。 姜婳燕玉指纤纤,滚动画轴,“谢彦的事情,我便替你去转圜一番,只是也许免得了死罪,但难免失了前程,这一辈子怕是都没有了什么大用。” 这样的废子,其实不必花费力气救下来,他?又是个蠢的,回来还?不知又要做些什么妖,不如由他?自?生自?灭。 谢光誉长叹一口气,面容可见风霜,“彦儿再混账不堪,也是我和夫人的亲生骨肉,做父母的,哪儿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去死而无动于?衷呢。” 谢彦如今变成这样,都怪他?和王氏疏于?管教,过分溺爱,才酿成如此大祸。 如今他?不求别的,只希望能保全他?一条性命便好。 是吗? 她面露鄙夷地看向谢光誉,亲生骨肉又如何? 于?她有用的,她花些力气保一保也无妨,而于?她无用的,便是亲生骨肉,她亦可抛! 姜婳燕将画轴收好后便出了屋子,与谢竟煊一道回了公主府。 宋随靠在太师椅上,听完时雨讲的这些,不由地捏了捏眉心,露出倦色。 姜婳燕哪里会赏什么山水画? 她拿这东西?,八成是为了讨好谢竟煊。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谢竟煊的热情,依旧是分毫未减啊。 “以姜婳燕的性子,这两日怕是不会消停,明里暗里的总要生出些事端来。 “案子是我一手?查处的,她大概不会蠢到从?我这里下手?。” 宋随一只手?摩挲着椅子的扶手?边缘,思?索了片刻,忽地抬起头看向莫春羽,问道:“那老家伙这次又告了几日假?” 莫春羽凑上来,一把挤开时雨,“四日,后日来大理寺!” “那你明日去徐府将今夜的事情与他?知会一声,叫他?近日小心些。” 案子的主审是徐行,姜婳燕相必会从?他?那里下手?。 外人皆道他?与徐行关系不好,自?他?来了大理寺后就一直狼子野心,想要架空徐行的势力。 甚至还?有离谱一些的传言,说他?们八字相克的。 可事实却是,徐行此人外表看着勤恳敬业,踏踏实实,内里却一直想着要早日告老还?乡。 这想法在他?的大胖孙子出世后愈发?强烈了,好不容易熬到年纪可以告老还?乡了,可朝廷那年偏偏修订了新的律法,以至于?他?这活还?得生生多?干两年。 于?是宋随来了大理寺后,徐行见他?年少?有为,干事沉稳,也放心把事情都交给他?办,自?己便三天两头地告假回家。 今日的事情处理妥当后,夜已渐渐深了,他?让时雨和莫春羽二?人下去休息。 自?己倒是没有睡意?,斜斜靠在椅背上,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屋子里的灯火朦胧,照在那道齿痕上,这么看着,那痕迹仿佛变浅了,又因着昏黄摇曳的光影,无端给它笼上一层似有还?无的暧昧。 他?表情专注,无意?间?又伸手?去摸那道痕迹,摸到上头微微凸起凹陷的肌肤纹路时,脑子里不禁忆起指尖被包裹在温热舌腔里的触感。 唇瓣是软的,舌尖是热的……他?那时若是不由着她下嘴,而是顺着往里探,应当能触及更深更软的角落……也能叫她知道这般口无遮拦的下场。 等他?目光掠过指尖,划到袖口上时,只看见空落落的衣袖垂落在桌面上。 心头一动,他?下意?识往里头去探,果然空空如也。那只新制的手?炉竟不知何时被他?弄丢了。 他?匆匆起身在屋子里和院内找了一圈,均未见着。 定是方才从?梁府回来的路上不小心丢了。 明日让时雨他?们找回了便好,若是找不回来,便是被旁人拾走?了,也没什么要紧的。 他?随即不再想这件事,上了榻准备休息,可辗转几个来回,却愈发?清醒……若是那个手?炉落在她房里了,她若是捡到了,不知会不会喜欢。 他?特意?打的梅花的花样,他?记得她身上用的是梅花香,应该是喜欢梅花的。 而那个粉色的锦布袋子,同她的某只钱袋子用的是一个颜色,她应该也会喜欢吧…… 宋随翻了个身,家里的床太久没人睡,如今躺着似乎也不如梁府的舒服。 * 夜色深深,有人睡不着觉,有人却是没法睡觉。 温静娴撑着脑袋坐在桌前,昏昏欲睡。 父亲母亲还?有她那尊贵的贵妃姐姐,三人坐在另一张方桌前,围坐一团小声密谋着什么。 她在外头玩得好好的,突然给她拉回来,就为了这么当宠物似的放在一边? 温静娴真是不懂了,他?们几个就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么?隔三差五地就来折腾她。 “咳咳”,温峥十分刻意?地咳嗽了一声,温静娴抬起头来,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听说宋尚书和他?夫人今日从?江宁回来了,你爹我以前与他?也有过一些交情,过几日准备去宋府探望他?一番。 “你这几日在府里也闷坏了,到时候与我同去如何?” 母亲江文茵,姐姐温灵筠,两人皆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向她。 温静娴摇摇头,“我去做什么,你们叙旧,我又插不上话?,还?不如放我去找我的小姐妹玩。” 江文茵坐过来,“乖女儿,你就同你爹一起去,你爹开心了,自?然就同意?放你出府去玩了。” “那行吧,那我能去睡了么?” 温静娴勉强答应下来,又十分艰难地抬起眼?皮,朝着他?们几人一一看过去,最后落到温峥身上。 此时天色的确是不早了,温峥摆摆手?:“去吧。” 话?音才落,温静娴便利落地站起身来,朝着几人敷衍地施了个礼,而后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了。 温峥长叹一口气,恨铁不成钢:“你们瞧瞧她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哪里像个女儿家,温柔娴静,知书达理,这是哪一样都不占啊!” “老爷,我们这样骗她,她的性子,知道了会不会怨我们啊?” “娘,你实话?同她说,她便愿意?来吗? “前几日我好不容易求了圣上将宋随召进宫来,就是想让娴儿与他?认识认识,你看这丫头谁的面子也不给,倒是叫我白费力一番。” 温峥垂首,脸上是多?年征战沙场后留下的风霜气,他?语重心长:“你妹妹的事情,让你费心了,她若是有你当年一半懂事,我们也就不用担心了。” 听了这话?,温灵筠却不太开心,她眸色微暗,捏了捏自?己手?里的帕子,淡声道:“都是一家人,父亲哪里的话?。” * 宋随一早才让人去给徐行递了信,让他?这两日小心些,没想到到了夜里,便出了事。 宋随知道,姜婳燕行事向来是不顾后果,我行我素的。 那一次姜婳燕烧了他?宋家的宅子时他?就明白,在这位当朝长公主的眼?里,这世上便没有什么事情是她不敢做的。 不过她虽跋扈嚣张,却也该料到,这世上并非人人都是软柿子,任她拿捏。 徐行今日与儿子在郊外垂钓,傍晚回府时,府里的女眷和他?的大孙儿都不见了踪影。 这时候姜婳燕恰好派人来传话?,请他?去一趟公主府,这其中的暗示,不言而喻。 徐行此人,近段时日虽日渐散漫,一心想着早日卸了身上的担子回家颐养天年,可并不意?味着他?就是个敷衍随便,趋炎附势的人。 只是大理寺的差事,一不显名?,二?没油水,姜婳燕因此没有与他?打过交道。 偶尔见过徐行几次,见他?处事周到妥帖,再加上她以为的他?与宋随不和这件事,她心想,这徐行理应是个聪明人。 于?是便用了这个法子,将人请了过来。 徐行风尘仆仆,果然如约而至。 两人开门见山,姜婳燕说明要他?来的真正意?图是想让他?改判,给谢彦留下一条命。 家里人在公主府扣着,徐行二?话?没说,应了下来。 姜婳燕叫人给自?己捏着腿,以为事情就这么轻易结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徐行是个记仇的二?百五,他?领着家人从?公主府出来后,甚至没有回府歇上一歇,直接赶着马入了宫。 半夜闯了御书房求见皇帝,带着几个妇孺和幼儿声泪俱下地控诉。 皇帝大半夜地被拽起来,亦是发?懵,只是一边是自?己的姐姐,一边是朝中的老臣,他?顺势端起水来。 先将人安抚好了,预备第二?日上朝时给他?一个交代。 这事情很快就传了开来。 到了第二?日上朝时,徐行早早来了,又说了这件事。 那人还?在朝堂上呢,就开始哭天抢地,泣不成声起来。 徐行是实在没想到,自?己为朝廷奔波了大半辈子,临了到老了,没有价值了,就可以被人随意?作践折辱了? 人人皆知,姜婳燕在皇帝的心中,地位非同一般。 今日若是对着的人换了个别的权贵,那倒是还?能帮徐寺卿说说话?,可那人是长公主,朝上的人顿时又心虚了。 皇帝坐在龙椅上,百官注视着,没什么人敢当这出头鸟。 可他?也是如坐针毡。 昨夜派人去查了事情的始末,的确与徐行说的没什么差别,他?此时被架了起来,上不去,下不来。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57节 宋随往前躬身,拱手?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皇帝灰蒙的眼?睛很快闪过亮色,他?往前坐了半寸,忙道:“宋卿,孤正要问你,听说宋尚书来了上京,他?身子可还?安好?” “回陛下,父亲身体无恙,等在家中安置好了便进宫来拜见。” “好,好。” 皇帝点头,又问:“你刚刚说有事要禀,是何事?” “正是与家父相关,陛下想必知晓,前些时日,微臣家中的老宅被一把火烧毁,直至前两日才修缮好,” “孤记得,你还?在梁卿府里住了一段时日。这与你今日要禀的事情有何关系?” 众人也纷纷望向宋随,他?仍是笔挺站着,青松翠竹一般的身姿,好似风雪都会从?他?身边绕开。 他?看向众人,声音平静,仿佛平静湖水中投入了一枚石子。 “那日大火并非意?外,放火的是长公主手?下的人,这人现下正在大理寺的地牢里。 “长公主身份尊贵,这事情臣本想按下不表,可前日父亲到京,见老宅中一应旧物皆被烧毁,暗自?神伤许久。 “这宅子是先帝赐予父亲的,父亲在上京呆了多?久,便在那儿住了多?久。如今屋子毁了,即便如何修缮也再难回复往昔。 “为人臣,食君之?禄,本不该劳君烦忧。 “可为人子,此事若不表,实是不孝。” 徐行抖了抖袖子,偏头看了那小子一眼?,他?只是让他?帮忙应和两句,可没叫他?甩这么大一件事啊。 这下好了,皇帝的脸色更难看了。 局面僵持着,任鹤鸣、韩杨鸿等人说了几句好话?,而后又来了几个老臣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要求惩治。 皇帝沉吟了半晌,才下了道不痛不痒的旨意?:“长公主行事却有偏颇,那便罚她半年的例钱,即日起让她去积云寺抄抄经文,静静心吧。” 不等别人再说什么,他?挥了挥手?,散了朝。 宋随眼?色暗了暗,皇帝素来以姜婳燕为重,今日这判决想来已是做了极大的让步,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过……来日方长,走?着瞧吧。 皇帝的旨意?才下,没消半刻便传到了公主府。 姜婳燕大发?雷霆,“好一个徐行,好一个宋随!” 竟敢暗算她,他?们哪来的胆子? 还?有姜胤,当初那么难得时候,若不是她撑着,他?哪儿能有今日的光景。 如今时局定了,翅膀硬了,便觉得自?己能独自?统揽大权了?胳膊肘竟还?往外拐,当真是薄情寡义。 谢竟煊倒是镇定,叫人替她收拾东西?,又问一旁来传旨的公公自?己能否同去。 “陛下未曾交代,佛门净地,驸马也跟着去想来是不妥。不过若是谢公子要陪着去,倒是可以。” 他?话?音才落,树下卷起一阵风,几人抬头,便见谢天佑大步往屋子里走?。 他?进屋收拾了两件衣物后便默默跟在姜婳燕的马车后,同她一块进了积云寺。 临别前,她与谢竟煊倒是依依不舍,逗留了许久,而对他?,却没有半句话?。 谢天佑看着自?己微微卷边的鞋面,安慰自?己,没事儿,早就习惯了。 几人终于?启程,往积云寺去。 宣旨的黄公公点了一队人马护送姜婳燕去积云寺,剩下的人便跟着他?回宫去复命了。 皇帝此时正在许颜的夕颜宫中。 承曦在桌前跟着许颜学绣花,一大一小的一对人影靠着,你动一下,我动一下。 学了半日,许颜放下自?己手?里的绣样,低头去瞧承曦绣的。 只瞧见这帕子上不知是绣的鸭子还?是鸡,线条在帕面上搅成一团,理都理不开。 “皇上,你快瞧瞧曦儿绣的,比上回好多?了呢。” 姜胤从?窗边走?过来,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点评道:“曦儿会绣鸭子了,绣得真不错!” 承曦看看两人,摇摇头,用力指着绣面道:“鸽子!” 姜胤无奈笑笑,只得又道:“对,是鸽子,这鸽子绣得好啊,栩栩如生!” 承曦只是发?育得迟缓些,又不是傻子。 只听她轻轻哼了一声,便将帕子护在手?心里起身走?了。 许颜继续拿起自?己没绣完的帕子,凉飕飕道:“皇上平日里鬼话?连篇的,如今连曦儿都哄不到了。” “许颜,是不是孤对你太过纵容了,让你学得这般没大没小。” 姜胤伸手?扣在她绣面上,大手?盖住了花样,又往前移了移,覆在她手?上。 许颜另一只手?举着的银针便被迫停在半空,她抬头看向姜胤,“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许颜的出身虽低微,可从?未觉得自?己从?前是个宫女,如今就低人一等。 也从?未觉着如今做了妃子,又高人多?少?。 她的性子一直都如从?前那般,不卑不亢,从?容自?若。 起初,姜胤来夕颜宫是为了给她明晃晃的宠爱,让她与承曦能有底气和倚仗,在这宫里好好生活下去,来日见到嘉惠,也算能给她个交代。 可后来,她们俩分明能好好立足了,他?依旧常来。 他?喜欢许颜身上的鲜活气儿,她与宫里其他?的人都不一样。 黄有德从?公主府来了夕颜宫,姜胤见他?来了,便停了动作,端坐在一边,“她可有让你给孤带什么话??” 黄有德如实回答没有。 “她定是生孤的气了”,他?猜想,以姜婳燕的性子,这件事情过后,心里必定会记恨他?。 可她近些年来行事,的确是愈发?张狂高调。 寻常的事情,他?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可这一次闹到两个大臣身上,其中还?有一个是自?己从?前的太傅,他?便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他?转念又想,她如今心性变了,去积云寺里住一段时日,未必不是好事。 姜胤揉了揉额心,又去拉许颜的手?,闭眼?靠在她肩上。 许颜侧过头垂眸看他?,“你们是姐弟,她终究会明白你的用心,体谅你的苦楚。 “如若不然,便是这亲缘……淡了。” 黄有德闻言惊得迅速埋下头来不敢说话?。 要知道在这宫里,便是皇后娘娘和云妃也不敢在皇上面前说长公主的半点不是,这许颜可真是胆大包天。 姜胤果然冷了脸,坐起身来,他?与许颜视线相接,眸光沉沉的,透着帝王的威压。 可许颜恍若未见,也直白白看着他?,半分也不退。两人就这么僵持半晌,黄有德跟着抹了几回汗。 姜胤终是没说什么,只是缓缓起了身,离开了夕颜宫。 许颜知道,他?又生气了。 他?总是这样,一边说喜欢听她讲真话?,可等她真的说了这真话?,他?自?己倒是先受不住了。 * 眼?看离着年关越来越近了,梁雁这几日陪着孔令珊四处去置办年货。 路上遇见卖香的摊子,孔令珊拉着梁雁停下来,“我忽然想起来,前段时日我病了,你和你爹去了积云寺替我祈福。如今我身子早就养好了,按理说该再去还?个愿。” 梁雁听了也觉得有道理,“那便明日去吧,我们可以在寺里住一天,后日再回来。” 两人商量妥当了,便在摊子前买了点香,后又去其他?铺子置办了些过年的东西?,买的满满当当的,这才回去。 第46章 今日?天晴风轻, 万里无云,阳光透过高树的枝桠落在屋檐窗台边,暖融融的。 想起昨日?与母亲说好今日?启程去积云寺,于是趁着天光大好, 梁雁叫来两个丫环替自己收拾一些今夜在?寺里过夜用?的东西。 盈双在?桌子上翻出两个手?炉, 一个是粉色锦布包的梅花瓷底的, 另一只是梁雁上回从刘府回来时带着的一只铜制的手?炉。 “小?姐, 这一只手炉是哪来的,我怎么从没见过?” 她问?的是梁雁那晚在?桌角下发现的那只。 梁雁:“那不是你和碧流拿进来的吗?” “不是啊, 碧流你见过吗?” 碧流凑上去, 只看一眼后便否认道:“我也没见过。” 那还真?是奇怪了。 梁雁看着那粉色的锦布, 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极其荒诞的想法,但很快又被她摇了摇头给压了下去。 她真?是疯了才会觉得是宋随带来的,他?那个小?气鬼,这东西怎么可能会是他?的。 梁雁伸手?将那只手?炉拿了下来, 放在?妆台的抽屉里,对盈双道:“就?用?那个铜炉吧。” 盈双应了声好, 接着又去收拾其他?东西。 今日?要去寺里,梁雁简单梳洗了一番,只穿了件月白挑线的衣裙, 头上的发髻简单挽着,插了一支碧玉簪。 窗台的日?光流金似水,悄悄倾泻下来,落在?衣裙上,素衣如?雪, 人洁如?玉。 这次只是去一日?,要不了那么多人, 梁雁接过盈双加好炭饼的手?炉后,便让盈双留着看家。 碧流则拿着收拾妥当的其他?东西,两人随即出了门。 梁昭今日?虽是休沐,却去了同僚家里吃酒,所以今日?府里没什么人。 盈双百无聊赖地守着,直至晌午那会儿,忽有人上门来拜访了。 她匆匆出去,看见是宋随领着宋家的二老来了。 盈双将几人请进来上了茶,而后便如?实告知宋随梁昭去了别处,一时回不来。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58节 莫春羽像是回了自个儿家一样,上前问?盈双:“梁大人不在?,那梁小?姐在?不在?呀?” 梁小?姐若是在?的话就?好了,离开梁府多日?,他?还真?是怀念府里那口梅花糕。 盈双回道:“小?姐和夫人去积云寺上香了,今日?都不回来。” “积云寺?”宋随皱眉。 宋悯德见人不在?,便将带了的礼物放下,让盈双带了些话,也算全了礼数。 一行人进来喝了口茶便又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见宋随有些心不在?焉,何玉林善解人意地拍拍他?的手?道:“你不必陪着我们,有什么事便去办。” 宋随点点头,应了声好。 * 马车行驶了一个多时辰,梁雁觉得自己的腿都有些坐麻了。 撩开帘子看见外头的山景,此时离积云寺还有一段路,只得又坐回来。 孔令珊笑道:“可是坐得闷了?” 梁雁揉揉腿,“有一点。” 孔令珊:“那咱们母女?俩来说说心里话?” 梁雁从她的 语气里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忽然警惕起来:“您想说什么?” “其实娘前些日?子就?想问?你了,你去温府那晚,我和你爹瞧见一个公子送你回来。 “后来还经常看见有人往府里送信,送信的那个好像是那个公子身边的人。 “听你爹说,那个公子是叫韩明,你和他?……” 孔令珊问?得遮遮掩掩的,语气是尽力地在?表现自己只是随口一问?了,可不断前倾的身子和那双透着紧张的眼睛还是出卖了她。 梁雁坐直身子,下意识反驳:“娘,不是你想得那样。” “那是哪样?你同娘说说?” 孔令珊目光灼灼,大有她不说清楚就?不罢休的意思。 梁雁垂了垂头,目露无奈,感情?母亲喊她来上香,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她又听见孔令珊开口:“你爹爹都打听过了,韩明此人知书达理,温文尔雅,性子和人品皆是好的。 “你从前不是说喜欢‘谦谦君子’一般的男子吗,依娘看呐,他?就?很合适……” “娘”,梁雁听不下去了,出口打断:“我们两个真?的就?只是朋友。 “实话同您说吧,他?才是从前在?江宁救我的恩人,我们之间通信是因为他?正?在?修一本关于江宁的地志,有一些不懂的问?题想要问?我。” 孔令珊起身坐了过来,拉住她的手?,用?力拍了拍,道:“救命之恩,异乡重?逢,天赐良缘啊!” 梁雁抽出手?,无奈地笑了笑,“娘,您别这样,我害怕。” 孔令珊还要再说什么,好在?马车此时恰好停了下来,车夫说积云寺到了。 梁雁便一溜烟似的钻了出去,孔令珊跟在?后头也下了车。 入了寺里,她便没再提这话题,梁雁总算是松一口气。 僧人先领着他?们去禅房安置,这一回住的又是西边的禅房,恰巧是她上回来时,住的那间。 她与孔令珊休息了一会,又用?了些寺里的斋饭,而后就?已经到了傍晚了。 院子里笼罩着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天边的暗色渐渐往上收,隐约可以听见远处传来和尚诵经的声音。 孔令珊起身,“娘去大师那儿跟着诵会儿经,今日?累了一天,你一会早点休息。” “我也去。” 梁雁想跟上去,孔令珊拉住她道:“算了,你又坐不住,娘自己去就?好。” “好吧。” 孔令珊走?后,梁雁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见此时还早,便拉着碧流一起出去走?了走?。 寺里的夜比山下要冷一些,梁雁捂着手?里的手?炉,主?仆二人沿着寺里的青石小?径散着步。 月色悠悠,树色怡然,四周还带着寺里独有的香火气,闻着叫人身心舒畅。 两人往前走?着,在?这静谧的黑夜里,梁雁忽然听见两道突兀的人声在?树影后响起。 一道年长?一些的女?声道:“长?公主?,这次的事情?也并能全怪皇上,他?心里一直将您看得极重?,相信过不了几日?便会派人来将您接回去的。” 长?公主??她怎么会在?这? 梁雁并不知姜婳燕被罚来积云寺的消息,只是此时听她们二人的谈话,心中隐隐便有了猜测。 姜婳燕语风凌厉:“不怪他?,难道怪本宫?” 兰若迅速跪在?一边,“老奴不敢。” “好了,起来吧”,姜婳燕又将她叫起来,扶着自己,在?一边的石凳上坐下。 “谢天佑在?做什么?”她漫不经心地问?。 姜婳燕已在?积云寺住了三日?,这个偏僻破落的寺庙,什么也没有,规矩还重?。 还多亏谢天佑有几分用?处,日?日?下山去买了酒肉饭菜送来,也叫她在?这儿不至于那么难过。 “公子方才送来了您最爱吃的烤羊肉和温好的酒水,外头也有些凉了,公主?可要现在?回去用?饭?” 姜婳燕轻笑了一声:“他?倒是还有几分用?处。” “公子心里一直都是亲近您的,只是不大会说话罢了。 “前月奴婢见公子的鞋子破损了,他?自个儿也不会照顾自个儿,就?那么顶着一双坏了的靴子去给您买冬衣。 “奴婢便叫人给他?送了一双新靴子,说那是您特意叫人给他?做的,您不知道他?当时有多开心。” 姜婳燕面容冷冷的,似有厌恶之色:“目光短浅,一双鞋子而已,就?开心成这! “本宫可不需要他?亲近,嬷嬷,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么? “若不是本宫膝下无子,为了堵那些好事人的嘴,又怎会将他?这个隐患找来留在?身边? “他?在?本宫眼里,不过就?是公主?府养的一条狗。他?自己倒是心高气傲,生?了歪心思,以为平日?里做些乱子便能引得本宫几分注意。 她轻嗤了一声:“呵,也是天真?。” “公主?,他?毕竟是您的……” 姜婳燕又悠悠然起身,扶着兰若的手?打断道:“不说他?了,走?吧,去用?饭吧。” 梁雁躲在?树后,大气也不敢出。 碧流更甚,面露惊恐地拉着她的袖子,一动也不敢动。 难怪,难怪谢天佑这样的身份,却成日?里只穿着这么一双靴子,到哪里都舍不得换下来。 他?原是可怜,可自己还嘲笑他?…… 梁雁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直到那两人走?远了,前头没了声音,梁雁才回过神来,拉着碧流沿着原路往回走?。 可两人才一回头,梁雁又是被吓了一个激灵。 只见谢天佑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身后,面色冷冷沉沉的,说不出的可怕。 她本想装作没看见他?,往回走?,可那人长?腿往路上一迈,挡住她们的去路,声音也阴森森的:“你都听见了?” “我什么也没听见!” 她迅速摇头。 碧流也跟着摇头。 谢天佑往前一步,梁雁被逼着后退,背抵在?树干上。 “你觉得我信么?” 她抬起手?来:“我发誓,就?算我听见了什么,也不会乱说的。 “我们上次不是说好了么,以前的事情?都一笔勾销了。 “而且上次在?谢府,你替我解围,我还没有来得及谢谢你呢,我真?的不会乱说的。” 眼见着装傻不行,她打起感情?牌来。 也不知是那一句真?就?说动了他?,他?冷笑一声,略过她往方才姜婳燕坐的石凳石桌的方向?走?过去。 梁雁正?要松一口气,又听那人喊她:“过来陪我喝酒,陪我喝开心了,我就?放过你。” 又来? 梁雁抬头看看天,又低头看看地,做了一番心理挣扎,又想起他?这人还算是说话算话。 未免节外生?枝,便吸了口气,心下一横,提步跟了上去。 碧流胆子小?,不敢说话,只能跟在?梁雁身后守着。 谢天佑手?里拿着两壶酒,应是他?方才特意下山去买回来的。 联想到方才长?公主?的话和他?的身世,梁雁忽然就?有些明白他?整日?这般四处游荡惹事的行径了。 原来不过是为了吸引长?公主?的注意…… 梁雁上前接过一壶酒,跟着坐在?他?边侧的石凳上。 酒是温过的,拿在?手?里还有些暖,她学着谢天佑的样子,顶开酒坛上的红布,也跟着举起灌了一口。 温酒入喉,舌尖酥麻辛辣,等到那酒水顺着入了身体,口腔中又涌起回甘。 只是她很少饮酒,忽地这么来一口,颇有些经受不住。 谢天佑看她那样,十分嫌弃地撇了她一眼,“喝酒都不会,真?是没用?。” 也是,梁雁不过也是与京中其他?官家小?姐一般,被父母如?珠似宝地护着。 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59节 又怎会识得愁苦郁愤的滋味? 又怎能品出烈酒的甘醇? 叫她来喝酒,真?是浪费了两坛子好酒。 她不服输地又举起来喝了一口,喝得太快,脸呛得通红,碧流在?她身后抚着背,替她顺气。 “不行就?别逞能。” 她拍拍酒坛子,抬起头来:“凡事都有个过程,我现在?不行,不代?表以后不行。” “少吹牛。” 两口酒下了肚,梁雁脸颊两边染上几分薄红,她抱着酒坛子,脑袋朝着他?那边微微偏了半寸,声音轻软,好似已带上微醺。 她看着谢天佑,缓缓道:“谢天佑,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不晓得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谢天佑便也放下酒坛,双手?抱着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梁雁托着酒坛放在?腿上,酒气上来,身上开始漫起浅浅的暖意。 她嘴角往上拉了拉,还真?给他?讲起故事来。 “我有一个朋友,她小?时候借住在?亲戚家。 “那亲戚不是一般的亲戚,是很亲很亲的亲戚。 “借住的那段时日?,她年纪还不大,但很听话,尤其是非常听那亲戚的话。 “上学堂时,为了得他?一句赞赏,她常常看书看到半夜。 “在?他?家生?活时,为了不给他?添麻烦,她什么也不要,还把父母给自己的零花钱攒着,为他?买生?辰礼物。 “后来有一次上元节,那个亲戚给她买了一盏花灯,我那个朋友啊,那时候觉得很幸福。 “可亲戚的女?儿不喜欢她,见父亲送了她花灯,便把她推进了水里。” 谢天佑静静看着她,月华从她身后倾泻而下,她垂着眼睛,眼底有淡淡的黯然。 也不知她是在?讲谁的故事。 他?抱起酒坛仰头喝了一口,随口问?道:“后来呢?她淹死了?” 梁雁抬头,冲他?笑了笑,方才那一瞬藏在?眼中的暗影被驱散。 她眼眸清亮,声音明朗:“后来有人拉了她一把,她没死。 “她那亲戚为了护着自己的孩子,也没将那件事告诉她的父母。 “从那以后,她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早就?注定好的。 “亲缘也好,情?缘也罢,有时候,不必强求命中没有的缘分。 “你要先爱重?自己,别人才会爱你。” 谢天佑动作微顿,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恼怒,他?又冷笑一声:“你拐弯抹角的,想说什么?” 坛子里的酒渐渐凉了,梁雁捧着酒坛子又喝了一大口,“你听到的是什么,我想说的就?是什么。” 这一处的酒香萦绕着,和寺里的飘渺香火气伴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奇异的苦味儿。 闻着这味道,又喝了这么多酒,梁雁觉得脑袋忽然沉沉的,视线漫上热意。 这酒气一下子又上来了,惹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她把坛子放在?石桌上,伸手?拍了拍脸,想叫自己稍微清醒些。 动作间,原本放在?手?里的手?炉滚了下去,她看了一眼,又弯下腰去捡。 只是猛然这么一扎下来,脑袋更晕了。 眼见着她就?要跌在?地上,碧流伸手?去扶。 谢天佑也起身,下意识往前倾身,想去拉她。 可不知哪里飞来一块石子,打在?他?小?腿上。 他?未曾设防,于是先梁雁一步跌了下去。 梁雁被碧流扶着坐好后,看着坐在?地上的谢天佑,笑得直不起腰:“你怎么下去了?需要我拉你一把吗?” 她一只手?拿着香炉,另一只手?往前伸着,宽大的袖角迤落,恰好搭在?他?鞋面上。 梁雁八成是喝醉了,坐也坐不稳,伸着的那只手?也左右摇摆,像一把鲜枝迎风摇曳。 谢天佑盯着那伸出的小?手?瞧着,还尚未有动作,又一颗石子从暗处击来,就?打在?他?颈间。 于是眼前一黑,谢天佑便直直栽了下去。 他?脑袋磕在?地面上的声音颇清脆。 梁雁见状往前探身,好奇地用?手?指戳了戳,用?一种极其天真?无辜的声音问?碧流:“他?死了么?” 碧流蹲下身去探他?的鼻息,“小?姐,没死,喝晕过去了。” “什么酒量嘛,真?是扫兴!” 梁雁扶着桌面站起身,又伸手?去摸那桌子上的酒坛子,可手?指就?要触及的那一瞬,身子忽地凌空而起,落入一道带着热意的怀抱。 她下意识搂住来人的肩,嘴里喊着碧流。 碧流连忙上前,却在?看见那人的脸后,被人一道眼风直直吓退。 碧流这人胆子小?,从前宋随还在?府里时,她便很少与他?打交道,即便是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也是拉着盈双一起去。 如?今看着脸色黑如?锅底的宋随抱着自家姑娘,她不敢上前,只好试探着问?了一句:“宋大人,要不还是我来吧?” “不必”,宋随抱着人提步往前走?,她看了一眼,只好默默跟在?后边。 梁雁从他?怀里挣扎起来,伸手?摸上宋随的脸,眼睛微微眯起,仰着脖子凑近了去瞧他?,“你是谁啊?” 微凉的小?手?在?脸上作乱,掰着他?的脸冲她自己转了过来,带着酒香的温热气息也全部喷洒在?颈间,让他?愈发心烦意乱。 他?顺势低头斜掠一眼,声音微怒:“别乱动!” 酒气熏染着她的眉眼,让她整个人带上一股无理取闹的娇气。 她动作顿住,不悦地皱了眉头,“你和那个讨厌鬼,长?得好像。” “说话也一样讨厌。” 她说着往他?脸上轻轻拍了一掌,发出一道不小?的清脆巴掌声。 喝醉了就?是这般德行,她到底是哪来的底气同不那不三不四的人喝酒的? 他?语气里夹枪带棒的:“那自然是比不上你的韩大哥。” “韩大哥自是很好的,我爹娘也喜欢他?。” 说起韩明,梁雁素净的脸上染上淡淡的红,嘴角也噙了一抹笑。 这模样落到宋随眼里,更是扎眼得很。 他?眼里瞬间结了冰芒,抱着她的手?自然也使了力气,箍得怀里那人顾不上再说那些讨人厌的话,一味地颤声□□,挣扎不停。 梁雁与孔令珊皆被安置在?西边的禅房,宋随此时却抱着她往南边走?,南边是他?的住所。 直到一脚踏进了院子,他?继续要往屋子里走?时,碧流终是颤巍巍挡在?前面,“宋大人,我们小?姐不住这里,她要是回去晚了,夫人要担心的。” “她喝成这副模样梁夫人就?不担心了?” 碧流语塞,宋随便抱着人进了屋。 碧流站在?门外,思忖道:“宋大人,我还是得回去同夫人说一声。不过我马上就?回来,晚上我就?留在?这里照顾小?姐。” 她特意强调了后半句,而后才转身匆匆往外走?。 进了屋,里头一片黑。 怀里那扑腾个不停的人似是累了,稍稍消停下来。 宋随没再往里走?,干脆将人放在?了进门处的一张黄梨木雕花的大方桌上。 桌子上凉,梁雁的身子甫一靠上去,便被激得又往宋随怀里凑。 后头的门扇半开着,照进来一点点月光,而他?身姿挺拔高大,站在?她面前便恰好将那一点光挡了个干净,只留下一道黑影从上投射下来。 他?起先还由她抱着,揽着,往怀里靠。 可后头看见她手?里攥着的手?炉时,憋了半日?的无名火终于一股脑升起来。 只听见‘哐当’一声,宋随拿了她手?里的手?炉砸在?地上,手?炉骨碌碌地滚动,在?寂静的室内发出一道突兀的声响。 梁雁发懵的精神头好像瞬间清醒了些,她有些无措地抬头,一双剔透的双眸泛了点迷蒙的水汽,唇畔还有未干的酒液,脸颊上是淡淡的绯意。 方才一番动作,衣领也被扯乱了,露出一小?块如?玉的肌肤来。 这本都没有什么,只是暗夜笼着,看不见光的角落里,暗里交杂的气息纠缠着,有什么情?绪破土而来,像野草一样收不住势头地疯长?。 身后掠起一阵夜风,宋随的衣摆被撩着向?前,和她月白色的裙角交缠在?一起。 翻起又覆下,交缠相触又绕开,无端生?一室旖旎缱绻。 只是这么浅浅缠着,那玄色的衣角似是不太满意,又往下压了压,直到完完全全覆上去,将底下那一点浅色也遮尽了。 身下的女?子懵然地仰着头,一缕碎发撩在?她唇上,有些痒,她伸手?想拨开。 可下一瞬,手?却被人擒住,前头站着的那道人影往下一压,视线朦胧昏暗之际,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直直抵了上来,刚好就?碰上了唇瓣上带着痒的那一块。 怪异的带着酥麻感的触碰仿若电流一般,开始那一点痒仿佛被放大了,接着便是细细密密的痒意顺着唇瓣蔓延开来,流遍全身。 未知的新鲜和刺激让她无端慌张起来,于是一只手?抵在?胸前,本能地想反抗,想逃离。 可那人偏偏不肯,她往后仰一寸,他?便跟着寻过来,温热的气息丝丝缕缕缠绕,织成细细密密的大网,将她全然罩住,罩在?这片濡热湿气里,无处可逃。 她像是被迫逃离水域的鱼,凶狠的钓者将她的每一口呼吸都掠夺,叫她喘不过气,只能依附着他?,依附他?的灼热和野蛮。 怀里的人渐渐弱了气息,身子软得像水,他?却好像上了瘾,眼里最后残存的一丝克制也在?这场荒唐中渐渐消弭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风暴和欲望。 那些毫不收敛的情?绪在?眼中翻腾交缠,叫他?失了理智,只一味地往里头更深,更软的地方去,攫取那一丝带着甜的气息。 那人呜咽抖瑟,倦缩轻颤,脸上有泪滑下来,落在?交缠的唇间。 舌尖尝到涩味,宋随进攻掠取的姿态终于停了。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60节 他?松开来,梁雁失了禁锢,便无力地往桌子下滑落,他?又伸手?环在?她的腰间,将人捞起来,搂在?怀里。 翻着汹涌浪潮的一双眸子沉沉地望着她,她静静地依偎在?他?怀里,眼角泛红,唇瓣微肿,竟就?这么晕了过去。 宛如?一朵被风雨侵蚀的娇花,几分支离破碎,几分奄奄一息,无端生?出一股迷离破碎的美感,反倒更容易叫人生?出欺负的心思。 他?尚还未有什么动作,身后传来小?丫环急急的脚步声。 碧流是生?怕他?要对梁雁做什么,一路跑着回去胡乱扯了个理由知会了孔令珊,便又匆匆赶回来。 “宋大人,您若有事就?去忙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宋随抬手?,指腹从梁雁脸上划过,将她刚刚淌下的几滴泪揩了去。 动作轻缓,似有不舍。 碧流看不见他?在?做什么,但直觉告诉自己,他?定是没在?干好事。 于是壮着胆子又催了一声。 宋随终于将人抱了起来,送进了榻上。 碧流见状连忙跟着进了屋子,等他?甫一将人放下,她便极快地迎了上去,坐在?床边。 一边用?帕子替梁雁擦着脸,一边用?余光往身后瞧,直到看见宋随终于起了身往门口走?,碧流终于缓缓松了口气。 可宋随走?至门口处时,步子忽然又停下来。 碧流一颗心又紧了起来,她悄悄侧过脸去,只见宋随蹲下身,在?门口的地面上不知拾起了个什么物件,接着才起身往外走?。 他?走?出去没几步,碧流又听见极大的一声‘哐当’,像是什么重?物被抛在?地上的声音。 只是她已没了心思去探究这些,快步走?到门口将门关上。 想了一下,还是不放心,又去落了门栓,拿了两把椅子摞起来抵在?门口,这才心满意足地去看梁雁。 * 入了夜,宋府宅子里幽静静的。 莫春雨问?时雨:“大人平日?里又不是烧香拜佛的人,你说他?好端端的去积云寺做什么?” 还一个人单独去了,谁也没带,着实可疑。 时雨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话落在?嘴边,最后变成了:“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莫春羽:“大人还没回来呢。” 时雨叹了口气,自己往寝屋去了,莫春雨见状跟上,“你什么表情?啊,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同我说说他?去积云寺干什么去了,时雨?” 两人在?过道里一个走?着,一个追着,进了屋子便没了声音。 恍然间,天光已到了半夜,斗转参横,残月欲坠,碧空如?洗。 夜阑人静的夜里,响起一道突兀的马蹄声响。蹄声急骤,似是一路疾驰而来,又在?宋府边侧的大道上缓了速度,慢慢停了下来。 宋随翻身下马,往府里走?。此时已过夜半,府里的灯火俱灭,只有天幕洒下的一点月光照着他?清冷的背影。 他?依旧如?往常一般,高大冷沉,一言不发。除了默不作声地进了屋,又摸着黑在?桌前坐了近半个时辰外,还真?是没有什么异样。 暗里浮动一阵幽香,他?被这熟悉的梅花香唤回思绪,终于有些烦躁地将桌案上的一盆白梅伸手?拨开,好叫那东西离自己远一些。 可气味是无孔不入的,这个距离,反倒将那香味渲染得愈发迷离,若有若无,撩人心肺。 于是方才在?积云寺里的,在?幽暗的未点灯的禅房里,那丝丝缕缕的记忆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中。 她嫣红的唇,挂着泪珠颤动的睫羽,绵延起伏的胸膛和浅浅的喘气声……这些零碎的片段不合时宜地涌现,他?只觉得胸口好似堵了一团棉花似的,闷得慌。 于是起身把窗子打开,丝丝凉风吹入,那股子烦躁憋闷散开了些,但还是不够。 他?又去拿桌案上的茶,凉的茶,仰头灌了一杯,又灌了一杯。 最后‘腾’地起身,也不顾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半夜三更的时辰,竟叫了水去洗浴。 浴桶的水大半都是凉的,也只有这样才能叫他?好过一些,匆匆洗了一番后终于上了榻去休息。 这后半夜分明已没剩多少时辰了,倒是还叫他?做了个好梦。 梦里在?积云寺的禅房,在?那张熟悉的梨木方桌上,四周好像缠了看不清的雾气,朦胧之中只听见有人语笑盈盈。 那把嗓音潋滟低婉,像是鸿羽在?心间扫而过,一股痒意从心头漫上来。 他?上前一步,终于拨开袅袅雾气,桌上的人显露出原本的样子来, 柳眉杏眼,容色娇艳,似桃花带露。此时望着他?,眉梢轻抬,幽幽的眼神荡起春波。 她伸手?拉住他?,喊了他?一句:“遇安哥哥”,带着酒香的呼吸洒在?耳畔。 他?不敢承认,他?乱了分寸。 而后明知是假,却放任自己被莫名的浪潮推着,抛却理智,反握住那只手?。 昏昏暗暗的内室里,他?声音微哑,半哄半骗:“再叫一声,好不好?” 第47章 第二日清晨, 寺里卯时开始敲钟,钟声从主寺顶楼传下来,一阵阵扩散开来,浑厚深远。 梁雁被这山寺里的阵阵钟声敲醒, 不知怎么的?, 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 身子也有些发软, 便?扶着床架上的?前角柱起了身。 坐起后,她环顾了四周一圈, 屋子里的?摆设与她昨日和母亲去的?禅房并不一样, 就连睡的?这床榻也比那边要大?一些。 碧流从外?间进来, “小姐,你醒啦?昨夜喝了那么多酒,这会儿?定是不舒服,我去给你倒些热水。” 她拿起屋内的?茶盏准备出去, 梁雁将她叫住:“碧流,我怎么在?这儿??” 她只记得自己昨夜不小心?碰见了谢天佑, 那人邀她一起喝酒,她便?应了。 只是后头的?事情的?确记不太清了,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到了这间陌生的?禅房的?。 碧流一时间不知怎么解释, 梁雁自己又反应过来:“我知道了,是不是我喝醉了,你便?就近将我扶都这儿?来了?” 昨日那事,碧流也不知道怎么同梁雁讲,听梁雁这么说, 她便?也很快回道:“正是如此,小姐休息一会我们便?去找夫人吧。” “好?。” 梁雁没再问别的?, 等碧流端了热水来后喝了一些,又坐了一会,这才起身去找孔令珊。 母女二人在?寺庙里用了斋饭而后又去上了香,等日头渐渐升了,寺里稍稍暖和起来,几人才启程回家。 回程路上,孔令珊又在?她耳边说些奇怪的?话。 “雁雁,今日城里有灯会,想不想去看呀?” 梁雁:“爹娘要同我一起去?” “我和你爹岁数大?了,不爱凑这些热闹,还是你们年?轻人去看的?好?。” 一路山风阵阵,日光与树影交辉,难得惬意?。 梁雁懒洋洋靠着车壁道:“行吧,那我自个儿?去。” 孔令珊又说:“诶,上京的?灯会可是热闹的?很,街上人多,你一个姑娘去多不好?。” 梁雁看她一眼:“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昨日你说那个韩公子是小时候救你的?人,我心?想着回去之?后得将人请回来好?好?招待一番。 “择日不如撞日,一会回去之?后啊,我就让你爹去请他?来用晚饭。你看怎么样?” 梁雁揉了揉眉心?,“然后顺便?再一起去逛个灯会?娘,你们这样也太吓人了。” “你不必担心?,左右都是让你爹去请,万一他?要是不来,丢人的?也是你爹。” 她是在?担心?这个吗? 韩明?那样温雅安静的?人,她只是害怕爹娘太过热情反倒让他?不适。 她今日的?脑袋本就沉,如今和孔令珊说了几句话,感觉脑子更沉了。 于是也不想再接话,由他?们去折腾吧。 自己靠着轿子渐渐睡了过去。 孔令珊看她那模样,心?想,这事情还是得她和梁昭多多上心?。 若要等着那丫头自己开窍,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去了。 * 宋府,日上三?竿的?时辰,宋随竟还没起,这不免叫人稀奇。 莫春羽在?他?屋子前扒着门缝,确认他?是否还在?屋里。 “不应该啊,还真是没起,活见鬼了。” 大?半夜的?回来沐浴已是很反常了,第二日还睡到这时候,更是反常。 宋随昨夜去积云寺莫非是受什么刺激了? 莫春羽真是有些好?奇。 正当他?又把脸凑上门去时,那门扇突然从里头拉开,他?不设防地往前倒,打了几个趔趄人才站稳。 “早啊,大?人!” 他?尴尬地笑笑,宋随面无表情。 “大?人今日怎么穿了这件衣裳?” 宋随身上穿的?,是一件玉白色的?长袍,衣裳没有什么问题,是何玉林之?前请人给他?做的?。 只是宋随不爱穿浅色,这衣服带来上京之?后便?从未见他?拿出来穿过。 不过别说,他?穿这浅色的?衣裳,倒是别有一番风流俊俏气,比穿黑衣时看着平易近人多了。 莫春羽见他?并未搭理,早已习惯,于是又自己把话接上,“我懂了,您是想穿给夫人看,大?人还真是有心?。” “时雨呢?”宋随问他?。 “一早就出去了,不知道去哪了。大?人要去大?理寺吗?” 宋随关了门往外?走,莫春羽连忙跟上,“我同您去呗,这时雨也真是的?,不知是跑哪去快活了。”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61节 “去牵两匹马来,跟我出城一趟。” “得嘞。” 莫春羽连忙去后院牵马,两人上了马往城外?的?铁炉庄去。 京中所有的?兵器冶炼只出自两个地方。 一个是皇城的?军器所,隶属于兵马司,另一个是城外?的?铁炉庄。 宋随今日来此,是想弄清楚一件事。 马蹄声从大?道上传过来,铁炉庄门口?的?侍卫看见高头大?马载着两个面生的?年?轻人停在?门口?。 上前两步,“你们是做什么的??” 上京城中,不能私铸兵器,大?部分的?兵器都在?军器所进行制作?。 只是有时候那边忙不过来,而又有制兵器的?需求等着时,拿上合规的?制铸文书?,上这儿?来也是可以制的?。 宋随和莫春羽翻身下了马,恰好?门后有人听见动静正往外?走,见了两人,匆匆迎上来。 “是宋大?人来了,快里边请。” 铁炉庄的?当家阮延拉开那侍从,将二人请了进去。 “大?人前几日给我传信后我便?日日等着,您终于来了。” 阮延在?当上铁炉庄的?当家之?后,还蹲过一段时日的?大?牢,好?巧不巧,恰好?便?是大?理寺的?大?牢。 是一桩私造兵器的?案件,案子的?主使伪造了文书?,那文书?经了阮延的?手,他?便?替人打了这一批兵器。 后来事发,便?被?做了替罪羔羊。 这案子便?是宋随破的?。 若不是宋随,他?险些要背上砍头大?罪了。 “我今日来是想找你辨认个东西”,宋随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帕子打开,手心?呈现的?是一枚箭头。 这一枚箭头,便?是韦青青飞鸽传信那日,那受了姜婳燕指使的?黑衣人射出的?。 之?前忙着谢彦的?案子,他?无暇去顾及这一些细枝末节。 只是事后梳理案件时,他?又将这箭头拿了出来,仔仔细细瞧了又瞧。 不像是宫中的?制式。 “可有人找你制作?过这批箭矢?” 阮延接过箭头,捏着转了个圈,最后用指腹摸了摸箭头末端锻造之?处,有一些细微的?金属粉末粘在?手上。 他?抬手闻了闻,随即摇头:“没有,大?人,这箭矢铸造所用的?铁料也不是我这里出的?。” 前朝起事时,凌王就曾私自让人开采矿材,铸造过兵器。 皇帝对这事很是敏感,未防后世动荡,京中对铁矿原料管控极严。 为防有人私自开采,铁炉庄和军器所的?铁料使用,均有严格的?制度。 需要出具好?相应文书?,每月去领取固定的?份额。 这箭矢用的?是另外?的?铁料? 宋随从阮延手里又接过那箭头,眸色深深地望着手里那枚兵器。 眼睑稍稍下压遮住眼睛,嘴角反倒勾了起来,笑意?不达眼底。 这般矛盾复杂的?神情之?下,莫春羽从他?眼里竟隐隐窥见些蠢蠢欲动的?癫狂。 “大?人,天色不早了。” 看着他?这模样,莫春羽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安。 宋随又好?好?地将箭头放回袖间,“我们回去吧。” 阮延起身送了两人,而后又吩咐了一番侍从,不许将今日宋随来过此处的?事情泄露出去,这才放心?去做事了。 宋随和莫春羽骑着马往回走,此时天色已入黄昏。 日光渐渐向暖,天幕中的?蓝色也转向深。 橙色的?暖光落在?地面上,照着街边的?商铺饭馆,有股特别的?人间烟火气。 今日城中的?人好?像格外?多,才入了城,宋随便?觉得腿下这马有些跑不开了,只能拘着步子慢悠悠地晃着。 “大?人,今夜有灯会!” 莫春羽指着街边竹架子上挂着的?一排排灯笼,兴奋地喊他?。 难怪,今日这么热闹,原来是有灯会。 往里走了一会,人要少了许多。 他?漫不经心?地往前走着,视线无意?识地往闻柳巷的?方向掠过。 她是昨日上的?山,这个时辰,应该回来了吧…… 这个时辰回府,还能吃上热饭,莫春羽骑着马自顾自走在?前头。 一转头,却见宋随还在?那慢悠悠地晃荡,于是喊道:“大?人,这儿?的?人又不多,你怎么还走得那么慢?” 都快赶不上饭了。 宋随勒了下缰绳,马蹄急促起来,很快追了上去。 两人回了府,如莫春羽所愿,恰恰好?赶上了府里的?晚饭,他?吃得风卷残云,十分欢快。 宋随没什么胃口?,只简单吃了两口?。 何玉林有些心?疼地看着他?:“遇安,怎么只吃了这么些?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等哪日你闲了,娘给你做你最爱吃的?清蒸鲈鱼吃。” 宋随的?动作?顿了顿,宋悯德也跟着放了筷子,静静望着他?。 宋随很快将眼中的?一抹异色抹去,温声回道:“辛苦母亲了。” 何玉林笑了笑,眼中满是慈爱,“傻孩子,你同我客气什么?” 几人用完了饭,何玉林也说起城中的?灯会。 “遇安,你年?岁也不小了,不要整日只知道在?公事里头打转。今夜这么热闹的?灯会,你倒是也找个姑娘同你一块去瞧瞧呀。” 宋随淡淡应着,不甚上心?的?模样。 莫春羽听见前院有人声,出去瞧了一趟,又赶回来:“老爷,夫人,温将军和温夫人来了。” 宋悯德闻言起身,叫人看茶,只见温峥携着江文茵来了宋府拜访。 后头还跟着个温静娴。 “悯德兄,多年?未见,你在?江宁可还好?啊?” 若说起从前,宋悯德是文臣,温峥是武将,面上不甚相干,私下也只有过几次简单的?交集。 只不过都是关于新帝的?。 宋悯德是个心?狠的?,教导新帝时颇为严厉,温峥为此与他?争执过几次。 两人交情浅浅,也不知他?今日怎么上了门来。 宋悯德请人坐下,“江宁虽不比上京繁华,但人杰地灵,钟灵毓秀,我与夫人一切都安好?。” 温峥对着身后的?温静娴使了个眼色,让她把他?们今日带的?礼物送上来。 温静娴听话照做,慢吞吞地将东西送上来,宋悯德叫人接过东西,而何玉林则上下打量了温静娴一眼,问道:“这是静娴吧,当年?我们离京之?时,她还只是个半大?的?小姑娘,没想到一晃眼就这么大?了。” 江文茵笑了笑,接道:“是啊,一转眼,你家遇安也大?了。倒是我们一日日地见老了。” 江文茵说话间,也偷偷打量着一边的?宋随,见他?身姿挺拔,气质又出众,不免又多问了几句。 你来我往的?,何玉林便?大?概知晓了他?们今日来次走动的?原因,于是朝宋随招了招手道:“遇安,今夜外?头不是有灯会吗,你们不必在?这里陪着,你带上温姑娘,一起出去看看热闹吧。” 温静娴看了温峥一眼,他?今日只说是带她出来拜访宋悯德,没说她可以自行去玩。 温峥发话:“去吧,今日热闹,玩久一些也无妨。” 生怕他?反悔,温静娴立马应了下来,便?也不等宋随,自己就风风火火地往外?走了。 趁着这会儿?天还没黑透,她走快一些去梁府将梁雁喊出来,她们今夜便?能好?好?潇洒一番了。 宋随冷眼瞧着这几人,心?下大?概明?白了些什么。 与宋悯德几人告别后,也跟着往外?走。 只是出了府后,他?未跟着温静娴,而是径自往东边小路的?方向去。 莫春羽跟在?一边,“大?人,夫人不是让你带着温小姐一起吗?” 宋随理直气壮回他?:“我又没答应。” 莫春羽:“……” “那咱们去哪?” 这熟悉的?小道,是往闻柳巷去的?,莫非是? 还未等他?开口?问,他?已跟着宋随的?步子快步往前。 一刻钟的?功夫不到,果然发现两人最后停在?了梁府侧边的?石狮子后面。 此时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街道四周掌着灯,照亮了梁府往来的?大?道小径。 府门那一处也亮堂堂的?,点着好?几只灯笼,散出些昏黄的?暖光,这点点暖光下射,将梁府门前那一块地面照得温暖明?澈。 梁雁从门后跨了出来,恰好?就站在?那块明?亮的?地方。 她穿了件柿子红撒金纹荔色滚边小袄,裙子是一件绣暗花的?白棉裙。 梳一道云髻,发间垂下一条金色的?发带,上头还压了珠翠步摇。 通身沐在?这月光灯火交汇的?明?明?光影里,淑貌无尘,春杏含霜。 宋随立在?石狮子后边的?半块阴影下,他?挪了步子,欲上台阶往大?门处去。 忽地一阵凉风吹拂而来,门上那几只纸灯笼像是树上结的?饱满的?果子,在?枝头轻颤。 投下的?光影也晃晃悠悠的?,这点带着微醺飘渺意?味的?氛围让石狮子后的?某人心?头也跟着颤了颤。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62节 而后门后又出来一道人影,那人一贯的?素服青衫,温和含笑地望向一边等着的?姑娘,两人相视一笑,同步往阶下走。 宋随的?脚步忽地停住,他?今日虽不似往常那般着黑衣,反是穿了身淡色的?袍子。 按理说来,这颜色应是衬得人更加平易可亲才是。 但那石狮子落下的?影子罩在?他?脸上,他?脸上的?表情冰冷静寂,倒是比从前还要令人害怕。 莫春羽望望那边,又望望这边,那脑子像是被?丢在?饭桌上了一般,抱着手开口?:“梁小姐和韩大?人看着倒是相配。” 宋随的?脸色更难看了。 眼见着那两人就要从台阶上下来了,身后的?大?道上传来一道脚步声,那脚步声在?见着宋随后忽然慢了下来。 温静娴像是见了鬼一样,上上下下地看了宋随好?几眼。 奇怪啊,这人不是在?宋府么,怎么突然跑她前面去了? 她还来不及深究,看见梁雁和韩明?,于是从宋随二人身边走开,往上走去,“雁雁,今日街上可热闹了,快同我去一起去看灯会!” 她一把拉过梁雁的?手,发现一边的?韩明?,又道:“韩修撰怎么也在??” “我父亲请他?来吃个便?饭。” 韩明?是她救命恩人的?事情,梁雁与温静娴说过,所以这时她也不觉得奇怪,“也是,以你们的?关系,是应该多在?一块吃吃饭。那韩修撰也一起去吧。” 韩明?淡淡笑道:“好?。” 几人往下走,正巧走到石狮旁时,后边的?人一步迈了出来,挡在?梁雁身前。 眼前视线一黑,她不由抬头望去。 在?看清来人后,梁雁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往后退了半步。 就这么不待见他?? 见她这般动作?,宋随心?底里莫名烦躁起来,郁着一口?气偏偏无处可去。 他?缓缓闭了眼,吐出一口?气后又睁开。 复而重新盯着她,问道:“去哪儿??” 与其说盯着她,倒不如说是盯着她的?……嘴唇。 梁雁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弱弱地回了一句:“与你有什么关系?你若是又落了什么东西在?府上,进去叫盈双找给你” 她话还未说完,那人拂袖而去,往台阶上走。 “我记得我还有一只鸽子在?你那。” 鸽子? 小月亮可不行! 她都养出感情了。 她松开温静娴的?手,三?两步追上去,“这能商量吗?” 宋随动作?未停,淡色的?衣角在?青石阶上翻动。 她赶忙伸手拉住他?的?袖子,态度良好?地回答他?方才那个问题,“我……我去看灯会。” 他?面无表情地扯出袖子,动作?虽放慢了,但依旧是在?继续往上走。 梁雁又追上去,挡在?他?身前,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那你要一起去吗?” 宋随终于停下来,低头看她一眼。 她今日的?口?脂没涂好?,上唇的?颜色深,下唇的?颜色浅。 他?忍住想要上手给她抹开的?动作?,别开眼,往身后轻甩了把袖子,冷哼一声:“灯会有什么好?看的??” 梁雁站在?比宋随高一阶的?青石阶上,但与他?说话时仍需仰着头,颇为废劲儿?。 见他?终于不再往里头走,放下心?来,从台阶上下来,拉着他?往下,“走吧走吧,一起去。” 宋随垂着眼,看向她拉着自己袖子的?手,紧绷的?眉眼终于松泛下来。 在?梁雁看不见的?角落里,他?唇角的?弧度微微向上,心?情霎时又好?了起来。 不过眸光转到下头等着的?韩明?身上时,又是毫不遮掩脸上厌恶的?情绪,别开脸往一边看去。 温静娴朝梁雁招手,“说什么呢?咱们快些去,一会儿?人可就多了。” 梁雁又松开宋随的?袖子,小跑着迎上来接过温静娴的?手,“来了来了,我们走吧。” 两个姑娘相携着踏上了大?道,韩明?朝宋随微一点头,欲跟上去。 宋随一步跨过,挡在?他?前面,颇阴阳怪气地提了一句:“看来翰林院最近很是清闲,韩大?人闲得没事到处混饭吃来了?” 韩明?于是往边侧绕身,依旧是那副温雅淡然的?模样,“宋大?人说笑了,院里的?事情虽不多,但也算不上清闲。只是我平素总待在?翰林院修书?,老师兴许是见我见得烦了,今日特意?准了我半日假,叫我出来走走。” “翰林院在?北边,梁府在?南边。 “你这随便?走走,倒是走得够远。” 韩明?笑了笑,往前走了几步,“梁大?人今日邀我来吃个便?饭,就同他?一道来了。” 梁昭也是闲的?,好?端端请韩明?吃饭做什么。 宋随见状快他?一步,走在?他?前面。 他?不再说话,韩明?也没什么话与他?说,两人便?就默默地跟在?后面。 几人往灯会的?方向去了,莫春羽见状也小跑着跟上去。 待到了人多繁华的?街道时,他?一晃神就把宋随跟丢了。 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瞧见前面有道熟悉的?人影进了酒楼,他?便?顾不得其他?,悄悄跟了上去。 从梁府的?大?道往外?穿过两条街,就到了今日灯会最热闹的?主街东街。 东街的?入口?前已聚了许多人,熙熙攘攘地往里头走。 天幕黑蓝,弯月如钩。 各式的?灯笼铺满了整条街巷。 有栩栩如生的?金鱼灯,玲珑剔透的?宫灯,吉祥如意?的?荷花灯,新颖别致,让人眼花缭乱。 梁雁和温静娴拉着手往里走,两人围在?入口?往里的?灯笼摊子前,被?这一盏盏花灯迷得走不动道。 “雁雁,你看这个鲤鱼灯,拨一下它的?尾巴,它还会回弹呢。” “这个兔子灯也可爱!静娴,我们买几个回去吧。” 温静娴从那木排桩上拿下一个最近的?鱼灯和白兔灯,看向梁雁,“那就这两个?可我没带钱。” 梁雁点点头,“就这两个,没事,我带了。” 说着她便?低头去翻银子,给钱时梁雁看见角落里还有一只黑色的?鸽子灯,于是灵机一动,看向温静娴道:“静娴,我们给他?们俩也买一盏吧。” 温静娴这才想起后头还有两人,于是问她:“我方才就想问你来着,那个宋随今日来找你做什么?” 梁雁:“他?之?前不是在?我们家住么,今日说是落了东西,回来取走。” “那怎么又跟着来灯会了?” 梁雁拿下那盏鸽子灯,有些心?虚道:“他?要取的?那个东西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我就让他?别取了,叫他?同我们一块来看灯会。” 她又说:“静娴,你说给韩修撰拿哪个?” 温静娴环视了一圈,指着中心?的?一盏鹤灯,道:“就那个,那灯的?气质看着与韩修撰一模一样。” 那鹤灯被?插在?中间,造型清雅独特,就这么一盏。 摊贩的?老板笑嘻嘻凑上来道:“两位姑娘可真是好?眼光,这灯是我今日才捏好?的?。我敢打包票,整条街就这么一盏,绝对找不出第二盏来!” 温静娴摆摆手示意?他?别说废话:“你就说多少钱吧。” 老板伸出手比了比,“五两。” 温静娴:“比我们那三?盏加起来都贵啊!” “物以稀为贵嘛。” 梁雁拉了拉温静娴,“没事儿?,我带了很多银子”,又冲那摊贩道:“给我们拿下来吧。” “两位姑娘真是爽快!” 宋随和韩明?穿过人流找到两人时,恰好?看见两人买花灯的?这么一幕。 温静娴手里拿着两盏,梁雁手里也拿着两盏,两人付完了钱朝着他?们走过来。 很显然,这里只有他?们四人,她们俩买了四盏灯,应该是要给他?们两个一人一盏的?。 宋随看着梁雁右手提着的?鹤灯,白鹤翩然展翅,身如流云,姿若明?月。 很是特别。 内里的?明?亮灯光透过鹤身照射出来,萦绕在?白鹤的?四周,更显得清雅独绝。 也难怪那摊贩有底气喊那么高的?价。 今日这一行人之?中,温静娴着缃色,梁雁着薄柿色,韩明?着天青色。 只他?一人,着的?玉白色。 这只白鹤灯莫不是……他?眉心?动了动,在?梁雁提着灯走来时,故作?轻松地放慢步子,停在?她身前。 第48章 宋随停在梁雁身前, 故作轻松地压了压衣角。 这一时吹过来的夜风都叫他觉得舒适惬意得很。 只是他所预料的情景并未发生。 “韩大?哥,松鹤延年。” 姿态翩翩的那只鹤灯从?他眼?底掠过,直直被递到了身侧韩明?的手里?。 韩明?笑着接过,“叫你破费了。”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63节 “不用客气”, 梁雁也笑。 两?人这边关系融洽, 眼?波流转着, 温静娴却觉着哪里?不太对劲。 她将梁雁的兔子灯塞到她手里?, 顺便用手肘戳了戳她。 梁雁接过灯,顺着温静娴示意的方向看过去, 才发现宋随抿着唇, 脸色沉沉。 宋随这时?看向两?人的手。 一个拿着只白鹤灯, 一个拿着只白兔灯。 白鹤身姿皎皎,气质出众。而白兔身白如?雪,眼?似铜铃,娇憨可爱。 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声般配。 他眼?眸往下压了压, 那灯根本不是送他的。 恼羞成怒似的,转身就想离开。 恰好这空档间, 身后有人撞了他一下,他被推着往前倒。 就这么?一瞬的功夫,他斜眼?掠过一旁韩明?手里?拿着的鹤灯, 伸出手想扯下来。 可梁雁上前扶了他一把,叫他扑了个空。 又将手里?的鸽子灯塞到他手里?。 两?人这会子隔得极近,递过来的灯笼手柄上还有她的体温。 他不自觉摩挲着灯笼杆子,听见她压着声音问?他:“这个送给你,你能不能不要把我的鸽子要回去?” 温静娴和?韩明?纷纷过来, 一左一右地将梁雁扶了起?来。 “没事吧?” 梁雁冲两?人笑笑,“没事”, 接着又转过来看向宋随,见他拧眉看着手里?黑黢黢的鸽子灯,她又极力找补:“这儿卖的都是浅色的灯笼,更显得这只黑色的独一无二?了呢!” “黑色的灯,怎么?照明??” 与?他们手里?的几盏相比,宋随手里?这一盏的确黯淡许多。 那里?头的烛火费劲地烧着,好不容易冒出来一点点光亮,都是被外?头那层深色的皮子给吞噬了。 温静娴也凑上来看,大?大?咧咧道:“这街上那么?亮,哪里?用的着照明?。别人送你的你就收着,话那么?多。” 身后的摊贩冷不丁补上一句:“诸位莫怪,忘了同两?位姑娘说?,那盏灯被我家小儿不小心泼了墨上去。 “我就是摆在这看起?来热闹一些,没想卖的。 “见那姑娘喜欢才让她取了去,我方才也没有收你们那盏灯的钱。” 给韩明?的灯是五两?银子一盏的,整条街都只有一只的白鹤灯。 到了他这里?就只有一只摊贩做废了的,一文钱都不要的黢黑的鸽子灯。 她未免也太厚此薄彼了。 宋随将那鸽子灯丢进了梁雁怀里?,转头往外?走。 梁雁手里?一沉,眉头一跳。 不好,看那架势,是去她府里?捉鸽子的! 梁雁匆匆与?温静娴说?了句:“你们先逛着,我去去就回。” 便提着灯笼往外?追了上去。 韩明?站在原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眸色淡淡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温静娴只好同他说?,“此处人多,我们去里?头开阔一点的位置找个地方等他们吧。” 至于她为什么?觉得宋随还会跟着梁雁回来,那是因为方才看他负气离开的样子,倒是叫她想起?自己小时?候。 小时?候父亲买了什么?稀奇玩意儿回来,总爱叫姐姐先挑,每次她都只能挑姐姐不要的。 久而久之,她自是不服气。 那时?候也是像宋随这样,黑着脸,一言不发地就往外?走。 不过,只要爹爹追出来,哄她一两?句,她便也能很快就将这事情忘了。 他觉得宋随方才那模样,就同自己小时?候一样。 只是好端端的,他与?韩修撰挣什么?宠? 难不成是……温静娴被自己脑子里?这一闪而过的念头惊住了。 直到韩明?喊她,她才回过神,跟上韩明?的步子离开。 梁雁费劲地从?人群里?挤出去,往前追了小半条街,终于追上了人。 她跑得有些气喘,此时?顾不得平复,停下来将人截住,“你别生气了,我带你去买一个新的好不好?” 那人扭过头,“我没生气。” 得了吧,她与?宋随好歹也算认识了个把月,这段时?日朝夕相处下来,他生没生气她还看不出来? 他就是这样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性子。 八成是看见她们给韩明?买的灯比他的好,又不开心了。 今日大?家一块出来,气氛正好着,她不想弄得不愉快。 于是便对他说?:“你总是这样,别别扭扭的,不管是对喜欢的东西还是讨厌的东西,总喜欢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态度。 “生了气也不说?,一个人闷着,让人去猜,这样不累么??若我不追来呢,你打?算去哪里??” 他又摆出那冷冰冰的,拒人千里?的姿态,冷声道:“你懂什么??谁要你追来了?” 十里?长街,灯火通明?,可他们所站的这一块,却是没有被灯光照到的街道死角。 唯一的光源,除了天上被屋墙挡了一大?半的月光,便只剩梁雁手里?的两?盏灯笼了。 鸽子灯的确发不出什么?光,只有淡淡的一层光晕笼罩在黑黢黢的灯笼边。 梁雁于是将鸽子灯放在一边,举起?手里?的白兔灯,她缓缓踮起?脚,灯笼横在两?人面前,照亮了那副藏在阴影里?的五官。 锐利的眉眼?,眼?中的棱芒,像是结了冰一般寒冷生硬。 她没哄过人。 温静娴倒是偶尔同她耍小性子,埋怨的都是她不把她当朋友,总是不来找她。 每每这时?候,她只消拉着温静娴的手,摇摇她的胳膊,再把脑袋搁在她肩上,说?上一句:“好静娴,我错了,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温静娴便能马上好起?来。 不过她知晓这法子对宋随大?概是没用的。 退一步讲,她其实?根本没必要在意他的情绪。 毕竟他曾不怀好意地接近她,利用她。 可两?人相处的那一段时?日,虽有过争吵龃龉,可同样也有过安宁平静的时?刻。 就如?同那日在马车里?他问?的那样“若是你信任的人欺骗了你呢?” 她的回答依旧是“从?不会未付出过的真心后悔。” 历经?种种,也说?过许多气话,但时?至今日,她仍旧觉得,宋随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 他的外?壳坚硬冰冷,但内里?是热的。 她伸手拉过他的手腕,掌心传来丝丝缕缕的热意。 就如?同现在这样。 新年旧岁,过去的事情便过去了,她也不愿揪着不放。 她是想同他好好相处的。 “没人叫我,是我不放心,自己要追来的。” 白兔的灯光朦胧绰约,被这束光照着的男子眼?睫颤了颤,里?头搅起?暗色的潮流。 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那紧绷着的尖刻的语气软下来大?半。 “追来做什么?,送这盏没人要的破灯?” 梁雁一只手捏着灯柄,转了转,白兔灯的灯光左右晃着,光影没有节律地投射在梁雁脸上。 她看向地面上静静躺着的鸽子灯,道:“怎么?没人要?我就觉得它很特别,很威风,独一无二?。我就很喜欢,一眼?就看中了。” “说?得这么?好,你自己怎么?不要,拿来送我?” “也好,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就自己拿着了。” 她松开宋随的手,又弯腰拾起?地面上的鸽子灯,一左一右地举着两?盏灯往前走了一步。 见身后的人没动静,她又回过头,“走吧,我带你去买新的。” 提灯的少女像是冬日里?的一抹亮色,有娇俏的眼?,樱色的唇。 说?话时?像溪流涓涓而过,拂过心间。 那一些莫名其妙的烦躁,动荡和?不安被她冲刷得干干净净的。 人终其一生所追寻的,不就是暗夜里?那一点光亮和?温暖么?? 梁雁说?得对,他就是这样执拗的性子,越是喜欢,越是别扭。 他喜欢她。 很喜欢。 此时?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他心中却也没有几分慌乱,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可他性子向来如?此。 这样别扭古怪的性格,他从?前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好。 可是这一时?刻,他忽然觉得不太好了。 他是不是不应该总这样惹她讨厌,该换她喜欢的方式亲近她才对…… 夜风掠起?他玉白色的衣角,宽袍大?袖均是往后翻飞。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64节 他迎着风走到梁雁身边,抽走她手里?的鸽子灯,举在前边。 尽管一点照明?的作用都没有。 梁雁好奇地凑过来,“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不喜欢么??” 他另一只手抓起?她空着的手,隔着衣料抓着她细细的手腕。 她往外?挣,他稍稍用了力,“里?头人那么?多,你若是想一进去就被挤出来,那就松开。” 他这话说?完后,她果然停了动作,由他拉着往里?头走。 “那你还要我给你买新的灯笼吗?” 宋随没说?话,梁雁暗地里?开心地笑了笑。 太好了,又省了一笔银子! 入口?那一处由于有好几家卖灯笼的在那儿堵着,所以挤的水泄不通。 入了东街里?头,街道宽敞了,人也少了,便显得没有那么?拥挤。 只是这时?候宋随也没放开抓着梁雁的手,而梁雁顾着找温静娴,也将这事给忘了。 穿过半条街道,她瞧见护城河边的护栏那儿围了一些人。 河里?有挂着灯笼的花船划水而过,岸边也有围在河畔石阶上放河灯的人,那一处显得格外?热闹。 温静娴和?韩明?就站在那河畔边。 他们远远瞧见梁雁和?宋随,便朝着他们招手。 梁雁于是穿过人群,和?宋随走到了岸边。 她侧过半边身子,背对着河面。 温静娴兴奋地迎上来,挤开宋随,拉过梁雁的手。 “雁雁,我们去坐花船吧!听说?河下游放了很多河灯,如?果能找到一盏蓝色的莲花灯,可以去挽月楼换东西呢!” 宋随看了梁雁一样,淡淡道:“她去不了。” 温静娴皱眉,正要开口?,听得梁雁说?:“我确实?坐不了,我晕水。” “你们去坐就好,我在岸边等你们。” 宋随马上接道:“我也不去。” 温静娴哼了一声,“我又没邀你”,说?罢转头去扯韩明?,“韩修撰你同我一起?,我非得看看这个河灯在哪儿。” 韩明?朝两?人远远望了一眼?,温静娴用力拉着他往下走,他只好点点头。嘱咐了梁雁一句在上边小心,便与?温静娴一道下去坐花船了。 那花船就是一座露天的小船,一船坐两?个人,船头船尾绑上了些花球,还吊着灯笼。 上船的男女一左一右坐在花船两?边,若是看到了挽月酒楼说?的蓝色莲花灯,便拿起?船上的木杆子将灯拉过来。 每每临近年关时?,为了预热过年的灯会和?表演,上京城中都会提前举办一场这样的灯会。 而这个坐花船寻花灯的玩法,倒是还是今年第一次提。 许多人觉着新鲜,便都来凑凑热闹。 前头已经?去了好几波人,温、韩二?人去得算晚的,这会子去想必是找不到指定的花灯了。 后头的人也纷纷退开了,沿着河岸往下走,去看那些坐着花船的有谁能找到蓝色莲花灯。 这船没人坐了,可岸边还候着一位船夫。 他见状便亲自上岸来拉人。 恰好梁雁和?宋随就在了距离岸边不远的街道上,于是那车夫就直冲着两?人来。 “公子,姑娘,这儿还有一艘花船呢,你们要不要去坐坐,万一这花灯就叫你们寻着了呢!” 梁雁连忙摆手:“我坐不了船。” 那船夫去拉她,“我划船稳的很,保管不会让你晕船。” 船夫许是见梁雁长得乖巧文静,看着好说?话的样子,便只对着她一个人劝说?,全然不顾一边站着的宋随。 梁雁被他吵得烦了,伸出手去拽了宋随一把:“你说?句话呀!” 宋随看了看那停在岸边的花船,又看了看梁雁。 想起?梁昭与?自己提过她这个毛病,是从?前落了水后才有的。 这样的心病大?概都是源于心底的某段记忆的恐惧,若是一直逃避,便不可能有恢复正常的一天。 他眼?神微定,反手将她的手握住,对船夫道:“去开船吧。” 船夫立马点头,跑去开船。 梁雁急得跺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去不了的。” “梁满月”,他又这样喊她。 她停下动作,仰头看着,想听他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你若今日还是怕它,躲它,避它,那你这一辈子都会活在那段阴影下。 “既然不是你的错,为何要让它惩罚自己? “你就这么?胆小,连与?它正面相对的勇气都没有?” 她莫名被安抚下来,又问?:“你都知道什么??” “这不是你现在要关心的事。” 船夫已经?解了绳索,朝着两?人喊:“快来呀!” 宋随拉着她往河边走。 她还是有些踟蹰,想把手挣出来。 “你现在大?可以放开,只是一会上了船,想再叫我来拉你,那是绝不可能了。” 话说?完,他似乎意识到自己有点凶,又补了一句,“好好抓着。” 烦死了! 梁雁干脆两?眼?一闭,跟在他身后往前走。 宋随将两?人手里?的灯取下来递给船夫,放在了船头上。 接着拉着梁雁的手,搂着她的肩将她送了上去。 梁雁眼?睛闭着,自己上船后便被他松开了一会儿。 那只牵着自己的手被松开了,她急急地往四周摸索了一把,喊道:“宋随!” 宋随后一步上了船,从?她身后将人环住,“我在。”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这才安静下来,由他拉着往船里?走,然后坐在了里?头的位置上。 船夫撑着桨,往岸上一抵。 嘴里?嘀咕了句:“现在的女娃娃可真是黏人,一会会都分不开。” 宋随在里?头听见,笑了一声。 寻常的花船都是两?人各坐一头,可到了梁雁和?宋随这里?,两?个人都在一边挤着。 船夫划船时?很难去维持平衡,自己在船头摇摇晃晃摆了三道之后,终于忍不住冲两?人道:“我说?公子,姑娘,你们能不能稍微分开一会,分两?头坐?我实?在是划得费劲哟!” 梁雁仍然是闭着眼?的,听了船夫的话,一双手都包着宋随的手,生怕他走了。 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宋随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抬手丢到了船头的木板上。 那银子与?木板碰撞,发出一道清脆的哗啦声响。 美人在侧,宋随闲闲往后头的船板上靠着,莫名染上股风流气。 他看向那船夫,问?道:“还费劲吗?” 船夫弯腰捡起?那钱袋子,揣进怀里?,连连道:“二?位轻得很,一点也不费劲! “再叫我拉个百八十趟,都不在话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船夫有了干劲,划起?船来也中气十足。 小船稳稳地驶离岸边,向着中心的河流汇入。 水里?各色的花灯绕着船流下,前头花船里?的男女伸出木杆子来去划弄水里?的灯盏。 一盏盏捞过来,又推开。 “什么?时?候能到岸边啊?” 梁雁此时?慢慢睁开了眼?,但仍是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一动也不敢动。 “小姑娘,你才从?岸上下来咧,我们从?这里?划到下游至少要要两?刻钟哟。” “好吧。” 都怪宋随,她就说?不来不来,非得拉她下来。 她真的怀疑他是故意报复她来的。 心里?虽恨得牙痒痒的,但面上却不敢松开握着宋随的手。 并且生怕他甩开似的,死死攥着。 平日里?瞧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这会子倒是和?缩头乌龟似的,头也不敢抬。 宋随拿起?船里?的一只木杆子,递到她手里?,“来都来了,不如?找找看?” 梁雁压根不抽出手来接,闭眼?摇头。 和?尚念经?,不听不听。 这模样实?在是有些好笑,宋随只好自己拿着那杆子想要侧过身子,只是一只手又被她死死按着,有些无奈道:“那你松开,我来找。” 梁雁摇头,不愿松手:“非得找么??” 想起?有两?次与?他外?出被丢下的经?历,她说?什么?也不能放开他。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65节 宋随倒也不是想多想找那盏莲花灯,只是好不容易连哄带骗叫她上了船,她就这么?全程低着头,如?何能将那古怪的毛病改掉。 若是以后外?出碰了水,没有那样的好心人路过救她,她又当如?何? 他正欲将人拉起?来,可那船夫在船头往里?看着,以为他们俩吵架了。 便自作主张地,用力往前一带,将船头往前头一艘船的尾巴上磕了过去。 一阵子水响,船身左右摇摆,而梁雁与?宋随两?人本就坐在一头,重量往那边压着,船身便往一个方向猛地摇晃。 梁雁即刻便松了握着宋随的手,一头扎进他怀里?。 宋随一手拿着木杆,一只手揽着她的腰,靠在船背上。 船夫一边稳固船身,一边朝前头那船上的客人点头哈腰,“实?在是对不住,一下晃了神。” 宋随抬头看他的时?候,船夫冲他一挑眉,道:“姑娘,夜里?行船磕磕碰碰是难免的,你若是害怕就抱着你家相公,他怎么?也是要护着你的。” 她发颤的抖动隔着衣料传过来,环在他背后的手也冰凉凉的。 宋随皱眉看了船夫一眼?,声音带着呵斥:“好好划船。” 接着一只手丢了那只木杆,环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没事了,别怕。” 见她怕成这样,他竟觉得心里?也莫名堵得慌,一时?间有些后悔将人带了下来。 可隐隐又想着,若不是这样,她也不会这样不设防地扑进他怀里?,不会这样主动又亲密地搂着她…… 于是矛盾得很,一面希望这船的路程能短一些,快些上岸,她便也能好受一些。 一面又荒诞阴暗地想着,若是这水路再长一些,再颠簸一些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样,他就能成为她唯一的救命稻草,被她牢牢地抓着。 这念头稍起?,他一瞬竟被自己给惊住了,幽幽暗瞳望向湖面的盈盈水波,水面光斑粼粼,船身晃动着,也将那光影荡漾在他脸上。 他垂着眼?低头往下看,伸手轻轻抚着她的肩,那模样竟带上几分温柔。 若是莫春羽在此,只怕又要同见了鬼似的大?喊大?叫起?来了。 梁雁在宋随怀里?闷头呆了一会,直到感受到船身渐渐平稳,她才慢慢撤出来。 她发髻微乱,一根飘带绕在脖颈间,仰头看着他,一副受了欺负的可怜模样。 她忽然又朝他点头道:“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她从?落水之后起?,便就再没有独自去过河边。 那之后所有与?水有关的活动,她再没有参加过。 因为那次的阴影心中一直恐惧抵触,而又因为这份恐惧愈发不敢往前。 她一直以为只要避着让着,就能让自己忘记这件事,日子久了,她也能装得像个正常人一样。 她自己都险些要忘了这个毛病。 可只要到了这水边,她就原形毕露。 也许宋随说?得并没有错。 既然不是她的错,为何要让这段记忆成为惩罚自己的枷锁? 宋随适时?收回脸上流露的一丝半缕的疼惜,眉眼?端整起?来,“怎么?说??” 手却还是忍不住,微凉的指尖伸过去,扯出她颈间的发带。 她望着他怔楞了一瞬,脖颈间被他指尖划过的肌肤火烧一般的灼热。 她往后稍退了退,声音弱下来:“我自己来就好……我想去找一下花灯,你把那个木竿递给我一下。” 宋随收回手,搭在船沿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幽幽道:“你自己来取。” 那木竿分明?就在他脚边,稍一伸手就能捞起?来。 他却这点小忙都不肯。 “让让!” 梁雁踢了他一脚,险些压不住声音。 接着目不斜视地半弓起?身子,去够那只木竿子。 在船上光是站起?来都费劲,还要注意着越过正中坐着,八风不动的那人,更是艰难。 好不容易伸出手往前够了够,快要碰到木竿了,船心又是一阵子颠簸荡漾。 人也像那水面上随波逐流的浮萍一样,不受控制地往下倒。 这下好了,千避着万躲着,这回径直跌进了宋随怀里?。 他顺势将人揽住,语气听着有些欠揍:“现在还要我让让么??” 她瞪了他一眼?,自己摸着船沿闭眼?坐了回去。 宋随心情颇好,似是逗弄够了,随手把脚边的木竿拿起?递过来。 “你往后看看,有没有蓝色花灯?” 梁雁接过木竿,不再与?他置气。 一只手拿着木竿,一只手攀着船壁,动作缓慢地转过头。 接着抬眼?往那水面上飞快掠了一眼?后又很快回过头来。 她将脸转向另一边,宋随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见她沉沉喘气的声音。 他拢上她握着木竿的手,体温透过手背传过去,“再试一次,我拉着你。” 梁雁难以置信地转头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 早这样多好,人看着都顺眼?许多。 宋随不语,拉着她的手将竿子往水里?伸。 她的视线跟着转过去。 水面上飘了许多花灯,五颜六色的灯芒透在水面上。 那些花灯随着水面的水波起?伏荡漾,梁雁看着总觉得它们要荡过来,然后吞没她。 她不自觉往后缩。 边侧那人干脆半起?了身,绕在她身后,将她整个包裹住。 于是她退也退不开,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的动作往前。 不知是否是知晓身后有人的缘故,这会子再往水里?看,脑袋虽还是晕晕的,但倒是没有那么?害怕了。 她甚至能分出神思来去找那盏蓝色的莲花灯。 小船往下游流淌,一盏盏河灯在船头往下的位置排开。 他们拨弄着船侧的一两?只落单的河灯,将灯盏拨过来,又用竿子推走。 “宋随,你看看那里?是不是有几只灯被勾住了?” 她往后顶了顶,头发擦在他下巴上,带起?一阵酥麻痒意。 宋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的临岸边缘,有四五只河灯聚在一团。 好似被水草勾住,原地起?伏着。 宋随转头去唤那划船的船夫,“船家,往边上靠靠。” “得嘞。” 小船往岸边驶去,梁雁往前推着竿子,想瞧瞧那里?头聚着的一团有没有蓝色。 木竿落水,往前推了过去,水波荡漾着推开。 那一从?聚着的河灯散开,往不同的方向飘散。 梁雁往前扑了半寸,头伸出去后又即刻躲回来,“那只好像是蓝色的!” 有一只花灯离了草的牵绊,顺着水流悠悠往下,梁雁眼?尖,瞧见那灯的颜色正是蓝的。 但俯在这小船边缘往下划拉已是非常难为她了。 若是要她探出身子去取灯,那是断不可能的。 她把木竿塞回宋随手里?,想叫他去取灯。 哪知道宋随并不接,反而捏着她的手将她往外?推。 她越是挣扎着往里?蹿,宋随越是推着她往外?送,她拗不过他的力气,反倒压得船只左右摇摆,险些要落进去。 她干脆不动了,任由宋随把着自己的手去往外?够那只花灯。 近乎自暴自弃:“我真的后悔叫你一起?出来了。” 水流推着灯越走越远,船只与?灯的距离也渐渐拉开。 她好言劝说?:“够不到了,你让我回去吧。” 宋随望着湖面,回了一句:“够得到。” 她刚想问?哪里?够的到,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一瞬,半截身子都被推了出去,一张脸脸将将擦着水面而过。 一股淡淡的水腥气漫上鼻腔。 第49章 梁雁僵着?脖子, 趴在水边,她简直气笑了:“宋随,你是不是想整死我?” 宋随一只手扣着她的腰,将她牢牢地固在船边, “梁满月, 你往前伸手试试。” 他白色的衣袖都落进水里, 还一味推着?她往前。 梁雁抬头往前看, 那只水蓝色的莲花灯恰恰好就在离自己?半个手臂的距离。 幽蓝色的灯光映在水里,和水波一起飘摇浮动。 莫名其妙的, 这?盏灯与记忆里她在江宁河畔放出去的那盏粉色荷花灯渐渐重合。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66节 蓝色的光影影绰绰, 恍惚迷了眼。 宋随推着?她的手往前, 她用?木竿勾住花灯一角,花灯被拉到了船边。 她伸手将灯捞起,举着?灯回头,不敢相信:“真?的拿到了!” 宋随仍保持着?环绕她的姿势, 宽肩阔背很?轻易就将她拥在怀里。 她托着?灯回头,鼻尖擦过他的下巴, 自己?也怔住。 河灯灯托上残留的河水一滴滴往下渗落,落在宋随手背上,丝丝缕缕的凉气钻进心里。 这?冷冰冰的冬夜, 冷冰冰的河水,该叫人冷静下来才是。 可看见她生气勃勃的眼,染红的耳尖,泛着?热意的唇……还是会忍不住。 忍不住想往下再偏半寸,忍不住想再尝一尝那瓣柔软。 又来了。 梁雁总觉得, 宋随最近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那一双暗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像是聚了漩似的, 好像一不留神,就要被吸进去。 船只偏近下游,对岸便是灯火辉煌的挽月楼。 船夫见两人拿到了蓝色花灯,高声呼喊。 岸边人见状纷纷围了过来。 船只靠岸。 船身与岸边石砖相碰,发出震动。 震意从船体自下而上传来,传至胸腔,心口发麻,呼吸微滞。 一时间?被好多人盯着?,梁雁匆匆低头起身。 宋随手里一空,颇有几分失落。 眸色幽幽地盯了那船夫一眼,船夫浑然没眼色一般,停好船后便上前来扶梁雁。 等人到了岸上,她又被围住。 “原来这?就是那盏莲花灯啊,我刚刚怎么没看见呢!” “姑娘,快去挽月楼看看能换个什么好东西。”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围着?,去路也被挡住。 梁雁捧着?花灯,好脾气地说了声:“麻烦让让。” 眼前那堵人墙却?是只多不少,一个劲儿往她这?边凑。 宋随见她一道?孤零零的身影很?快就要被人群吞没,有些无奈地垂了垂眼,从后头三两步跨上来,拉起她的手挡在她前边。 宋随拉着?她往外走,梁雁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护着?手里的花灯,言语兴奋:“我们现在是去换花灯吗?” 宋随回头看她一眼,脸上的表情不自觉柔和起来。 “里边人多,你在外边等我,我去换。” 挽月楼是上京城中最为富贵豪华的酒楼。 今日这?样热闹的日子,里头定是少不了有许多达官显贵或是游手好闲的富贵公子哥儿的。 她这?般傻模傻样的进去了,又捧着?这?么一盏醒目的花灯,自是少不了要被人盯着?打量讨论的。 还是他自己?去好了。 梁雁不疑有他,将灯盏递过去。 被他拉着?的那只手往下拽了拽,笑?盈盈道?:“那我在外边等你,你快些。” 他分明清楚知?晓,梁雁此刻的喜悦全然是因为手里的这?盏子灯,与他并无半分关系。 可被她亲昵地拉着?,又听见她如此自然地说‘等他’时。 他也再懒得探究,心口仍是难以自抑地颤了颤。 宋随接过花灯,空出一只手来揽着?她的肩头,推着?她送去了挽月楼侧门的门檐下。 临去前嘱咐了句不要乱跑,见她点头答应,这?才托着?花灯进去。 梁雁在檐下等了会,听见有人喊她,回过头发现船夫拿着?一黑一白的两只花灯追了上来。 “姑娘,你们的灯忘在我船上哩!” 梁雁伸手接过,有些不好意思道?:“方才下来的时候太匆忙了,谢谢您特?意给我们送来。” 船夫爽朗笑?笑?:“这?有啥?你家?相公可给了我不少船费哩。 你们下回要是还想坐船,来找我,我不收钱!”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梁雁耳根子一红:“我们不是……你不要瞎说!” 他划了一辈子船,见过的人只怕比这?小?丫头吃过的饭还多。 可以不夸张地说,这?世上便没有他瞧不出的有情人。 “现在不是也不要紧哩。我看那公子那么护着?你,人又俊俏大方,那都是迟早的事。 “你们办好事的时候也让船家?去讨杯喜酒吃吃嘛!” 宋随护着?她? 越说越离谱了。 方才可是只差一点就要把她给拽河里了。 算了,也没有同这?船夫解释的必要。 梁雁只想快些把他打发走。 于?是只虚虚地笑?了笑?,并未搭话。 船夫这?才不缠着?了,一边走一边朝她摆手:“二位好好玩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梁雁假笑?着?,直到看他走远了,才继续站回檐下等着?。 街上仍旧是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 年轻的小?夫妻一人一只花灯,相携着?从她面前走过。 女子指着?街边卖吃食的摊子,撒娇着?要去。 男子抱怨着?说了句:“你就爱点,又吃不下,到最后还不是得我吃。” 话虽如此,步子却?不停,跟着?女子往那摊子前走。 等她兴致盎然地点了两三样吃食后,又乖乖掏出钱袋子付钱。 最后那姑娘果然没吃下,剩下的东西悉数进了男子的肚子。 男子嘴里埋怨着?,可看向?女子的眼神,却?是柔情蜜意的。 那女子也是,两人视线一相接,便能扯出丝来。 这?样的一看便知?是夫妻了。 梁雁坐在侧门边的矮石墩上,托腮瞧着?。 心里却?不由起了嘀咕。 她与宋随之间?,既不亲密,又不默契,更没有这?般暗暗涌动的暧昧甜蜜。 那船夫又是怎么将两人认成夫妻的? 难不成是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使了。 不过今日说起来,倒还真?是多亏了宋随。 她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近水,更别说像今日这?般又是坐船,又是去水里捞花灯了。 不得不承认,其实有时候他说的话也的确有几分道?理。 思绪间?,一双玉白色的靴子停在她眼前。 他人才站定,浅色的衣袍角还灌了风,微微扬起。她一伸手就能碰到。 梁雁抬起头来,看向?宋随。 他闲闲站着?,长身玉立,眉峰如远山,翩雅淡然。 周身融了清冷月色,这?月光照在他玉白色的衣裳上,给他添上几分柔和,减去几分凌厉。 她就说今日总觉得他与平日看着?不大相同,这?么一瞧才知?道?,原是衣着?换了。 她有些好奇:“你平日里不是爱着?玄色么?今日怎么穿起浅色的衣裳了?” 都与他待了半夜了,现下才发现他换了衣裳。 也不知?她这?一晚上都在关注些什么。 他居高临下,凉凉的一句:“怎么,不能穿么?” 委实将梁雁堵得说不出话来。 梁雁拍拍手,站起身来,他此时已动了步子往外走。 她只得提步追上去,“你这?人,我才和你说的,好好说话,别与人呛声,怎么又来了。 “你与人说话回回都夹枪带棒的,往后谁愿意同你交好?” 他脚步停住,交织着?灯影月色的黑眸斜斜在她脸上一掠,很?快又收回去,看向?不远处形形色色的人影。 已经算是听进去了,只是可能还需要再给个台阶。 梁雁见他停下来,认认真?真?上下打量他一眼,才坦诚道?:“我就是第一次见你穿白色的衣裳,随口一问,你若不愿说就不说嘛。 “不过你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台阶给了,再端着?就不礼貌了。 梁雁悄悄打量着?他的表情,见他绷着?的眉眼松泛开,里头流转着?一点微微莹泽,像是清润美玉上簇起的点点光华。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67节 她也跟着?松泛下来。 宋随看向?她空落落的两只手,言语清润:“灯呢?” 梁雁即刻反应过来,“我回去拿!” 好在两人并未走远,她回身去拿了那两盏灯很?快便赶回来,停在宋随身侧。 宋随随手接过她手里的两盏灯,又将她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替她隔开一些人流。 而后缓缓道?:“这?衣裳是我娘从前给我准备的,今日恰好翻出来,便穿了。” “嗯?”梁雁朝他歪头,很?快反应过来他是同自己?解释。 他竟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心中闪过一丝感慨,梁雁接话:“你母亲眼光很?好,这?衣裳很?衬你!” 他带着?她往前走,不知?是街市里的热闹喧嚣感染的,还是因为身边这?人。 向?来寡言少语,不善表达的宋随罕见地自己?起了话头,“她还给我准备了许多浅色的衣饰,她喜欢看我穿得清雅大方,可我却?爱穿深色的。” “为什么呢?” “大概是与浅色相比,深色更不易被看穿,也不会受外物影响。 “始终如一。” “你说的有道?理,浅色的确是不耐脏”,她扯起宋随垂落的一边袖角,方才往河里取花灯的时候,他的衣袖曾淌进水里。 现下虽干了,但有淡淡的水渍,落在白色的衣袖上,有几分显眼。 “只是不过是一件衣裳而已,你喜欢什么便穿什么就好了。 “反正真?正在意你的人也不管你穿什么衣裳的。” 宋悯德与何玉林都待他很?好。 有时候好到他险些就要以为,自己?真?是他们的孩子了。 可每每有这?念头出现的时候,那些他不爱穿的衣裳,不爱看的书,他不爱吃的食物……一样样送上来,冰冷又强硬地提醒他:人各有归处,勿生妄念。 从来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他的。 自然也不会有‘真?正喜欢自己?的人’。 他脸上落寞凝重的神色渐渐下坠,暖黄的灯光照着?他漆黑沉肃的瞳心,却?也不能驱走其中盛满的冷冽寒意。 身侧的袖子也跟着?下坠,他反手拉住作?乱的那人,“做什么?” “你不是进去换花灯了么?换了什么出来?快拿给我瞧瞧!” 他左手同时收着?两盏灯盏,右手垂在身侧,被她拉着?袖子。 此时听了她的话,一时没有功夫再去想其他,于?是右手抬起,从左手那一边取了一只灯笼来,一边一只地提着?。 两人往外走了一段,这?会儿四周的人已不似主街那边那般多了。 两人在路边停下,宋随叫她走到身前来,理直气壮:“东西在我怀里,我腾不开手,你自己?来取。” 梁雁抬眼,有些狐疑,伸手想去接他手里的灯笼。 他轻松地往上一提,似是不耐烦地催了句:“快些。” 梁雁扑了个空,但心里好奇着?那花灯究竟能换来什么东西,便没与他计较,伸手往他怀里掏,仔细找起东西来。 她一只手拉着?他的衣襟,一只手小?心地往里头游走。 只摸到带着?热意的胸膛和硬实的下腹,别的什么东西也没有。 且古怪的很?。 不过是找个东西,指尖那点热意传上来时,她却?觉得分外灼人。 一时间?往前摸索的动作?也拘谨了起来,更是什么也摸不着?了。 宋随低下头,声音从她耳侧往下传,“往里些。” 烫的她耳尖一红,手往前伸了一寸,动作?粗鲁起来。 “找到了!” 她摸到一块硬物,抓在手里拿出来。 手心摊开,赫然可见上头躺着?一块带飘花的和田玉同心佩。 一块玉环,一块平安扣,玄色的线绞在一起,成了一副同心佩。 玉质如羊脂,细腻温润,边侧的缁色飘花更显独特?。 她惊叹出口:“真?好看!” “花灯是你找到的,玉佩你便自己?拿着?吧。” “那怎么行,你也算出了力的。” 话是这?么说,但梁雁拿着?这?同心佩,爱不释手。 宋随有些无奈:“那你想如何?” 只见她开始拆连接着?平安扣和玉环的稠线,拆了半晌,总算将两件玉器分开。 她拿了小?的平安扣,将大的玉环又塞了回去。 “我可不占你便宜,我们一人一块。” 宋随低头看向?怀中微微敞着?的衣襟,不自觉笑?了笑?,“你倒是大方。” “那是自然!” 宋随送着?梁雁到了梁府,临行前,将手里的白兔灯递了过去。 而后正要提步回去,却?听见梁雁喊住他。 “怎么了?” 梁雁捏着?还带着?余温的灯柄,站在府门的青石阶上,隔着?几步的距离望过去,低声道?:“今日多谢你。” 而后未等他有何回应,便伸手推了门,进府去了。 朱红色的大门被关上,漏出来一丝凉风。 吹得他那衣袂往后曳动,犹如流水漫漫迢迢,微波杳杳。 他望向?手里提着?的鸽子灯,修长疏朗的眉眼微微上扬。 一双漆黑的眸子一贯是沉沉的,却?也在此刻泛起了波澜。 梁雁也提着?兔子灯回了屋。 今夜热闹,盈双和碧流也去了灯会。 两人先梁雁一步回来,此时正在屋子里等着?她。 “小?姐,灯会好玩么?” 盈双见她兴致颇高,一路哼着?曲儿往屋子里走,便也笑?眯眯地迎上去。 梁雁点点头,“好玩!” 她将灯笼放在桌面上,碧流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她接过抿了一口,继续道?:“盈双,碧流,我今夜可是坐了花船,还在河里捞了花灯呢!” 盈双和碧流闻言纷纷一惊。 “小?姐,你没出什么事吧?” “您一见那水就心慌头昏的,怎么还往河边去了呢?” 梁雁又抿了一大口水,润了润嗓子,从怀里掏出那枚质地上乘的平安扣来。 “你们不用?担心,我没事。而且我今夜还找到了挽月楼放的蓝色河灯,得了他们的大奖呢!” 盈双看得愣了愣:“挽月楼的大奖是这?枚玉扣?” 可方才她与碧流回来的时候,分明听说挽月楼今夜的大奖是一盏八宝金丝的琉璃灯呀。 小?姐莫不是被人给骗了? 梁雁捧着?那玉扣,笑?得合不拢嘴,“自然。这?玉佩还有一块,是我和宋随一块找到的那盏花灯,我就把大的那块留给他了。” 盈双看看碧流,想要说些什么,可碧流显然并不在意挽月楼大奖的事情。 她听到梁雁又与宋随在一块,眉头皱着?,莫名有些心慌。 她问:“小?姐不是同韩大人一起去的么?” 正是如此,为了不打搅他们,她和盈双两人才独自去逛的。 若早知?道?如此,那她们俩说什么也要跟着?的。 梁雁摸着?手里的玉佩,回她:“路上碰见的,就邀他一起去了。 “静娴也在,只是后面我们几个分开了。 “然后莫名其妙地就被拉去坐了花船,又恰好找见了蓝色花灯。” 碧流无端想起那夜在积云寺的事情。 那事情她一直没同梁雁说,她实在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想了想,便就当做没有发生过了。 只是这?位宋大人为何每次都如此巧合地能与小?姐遇上? 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碧流苦口婆心起来:“小?姐,那位宋大人心思深沉,你还是少与他来往的好。” 梁雁浑然没听见她在说什么,收了玉佩,提起裙子又往内室走。 不多时,两人便在外间?听见她在里头逗弄鸽子的声音。 “小?月亮,想我了没?” “来,吃点东西。”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68节 “真?乖!” 盈双摸摸脑袋,若有所思:“碧流,你有没有发现小?姐最近有些奇怪?” 碧流点点头:“你也发现了,小?姐和宋……” “我发现了,小?姐最近都不怎么打理那盆黄杨木了。 “倒是小?鸽子得了宠,小?姐日日都要喂它?。” 碧流:“……” * 夜色渐深,外头熙熙攘攘的热闹情形渐渐淡去了。 挽月楼中,又有人拿着?蓝色花灯进来换奖品。 掌柜的一个头两个大,掏了银子给人赔礼道?歉:“实在不好意思,今日投放的花灯有一批是靛蓝色的,落了水便成了蓝色。您手里这?只不是我们放的蓝色花灯,那只灯早已被人换走了。” 小?二从后头拿了一盏蓝色花灯出来,两相对比之下,小?二手里那只的颜色果然纯正浓郁许多。 “今夜的大奖是一盏八宝金丝的琉璃灯,这?灯啊已经被一个姑娘换走了。您把银子收下,权当彩头了,实在是抱歉!” 那提着?灯的客人接过银子,暗自嘟囔了句:“我还当我的运气如此好呢。” 人走后,掌柜的赶忙吩咐人收拾关门。 可不是人人都如晚间?进来的一位白衣公子那般好说话,没要他的银子。 若照这?么下去,他非得破产不可。 * 宋府,宋随的书房内,莫春羽和时雨大眼瞪小?眼地坐着?。 终于?,屋外传来了浅浅的脚步声。 定是宋随回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望向?门口。 只见宋随举着?一只黑不溜秋的灯笼走了进来。 “大人我有话说!” “大人,时雨有话同您说。” 两人齐齐开口,惊雷似的声音。 宋随眉头一皱,点点时雨,示意让他先说。 莫春羽急了,抢在他前头开口:“大人,我今夜看见他偷偷摸摸地去见兵马司的腾元!” 时雨抿唇,不再说话。 宋随将手里的灯笼仔细放在桌面上,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他神色平静,语气无波:“你去见腾元做什么?” 时雨上前一步,跪在地上,“那人找我,说是知?晓我的身世,要与我见一面。” “哦?” 宋随闻言闲闲靠在椅背上,伸手摸向?手里的灯笼手柄。 表情看不出喜怒,语风依旧淡淡:“所以呢,你的身世是什么?” 室内,默了一瞬,时雨才开口:“他说我是他失散多年的弟弟。” 莫春羽上前一步:“他唬你的吧,你不是马队在北边捡到的么?” “你们觉得这?灯笼好看么?” 宋随冷不丁地问上这?么一句,莫春羽头也没抬:“黑不溜秋的,丑死了。” 他又看向?时雨,缓缓道?:“时雨,你说呢?” 时雨欲哭无泪,谁这?种时候还关心灯笼啊? 他抬眼飞快往桌面上看了一眼,而后把头垂得低低的,好似在看自己?的鞋面。 半晌才道?:“挺……别致的。” 莫春羽有些无语:“别致?你就扯吧你。” 宋随白了莫春羽一眼,他终于?闭嘴,乖乖退至一边。 “腾元说你是他弟弟,他可有什么证据?” 跪在地面上的时雨缓缓抬头,面露为难:“一定要说吗?” 宋随抬指敲敲桌面,不容置喙。 “属下从小?就不会说谎。但到了非要说谎的时候,便会有个毛病。” “什么毛病?” 时雨:“一定要盯着?自己?的鞋面才能说出口。” 宋随叫他站起来,“你看着?我,再说一遍,这?灯好看么?” 时雨果真?看着?宋随,一字一句回道?:“难看,非常难看。” 莫春羽绷不住了,他抬手勾住时雨的肩膀,喝道?:“好家?伙,你藏这?么深,就是为了看我挨骂是吧!” 他就说嘛,他家?大人那么古怪的脾气性格,时雨这?家?伙回回都能和他说到一块去,搞得他还以为自己?是个异类。 原来这?人是在这?溜须拍马呢。 时雨嗫嚅起来:“大人,属下每次说谎也不是为了骗您。 “属下的确是打心里觉得您说什么都是对的。” 宋随于?他而言,是暗夜烛火,天?上星月,是拉他出黑暗泥沼的一道?光。 他自是不想让他失望。 宋随:“腾元的事情,你预备怎么办?你从前不是一直想找回你的家?人么?” 腾元是长公主的人,宋随又与长公主不对付。 倒是让时雨陷入了两难境地。 他又跪下来:“属下哪儿也不去,大人不要赶属下走!” 宋随揉揉眉心,“我没说要赶你走。” 今日忙活了一日,他也有些乏了,一边起身,一边拿起桌上的灯笼,“下回腾元再找你,先告知?我。” 时雨立马应道?:“属下明白。” 宋随点点头,往外走了。 宋随走后,莫春羽抱着?手凑上来。 时雨记着?他方才急忙忙告状的事情,臭着?脸很?快躲开。 莫春羽被嫌弃后,很?是无辜地看他一眼:“你怎么还生气了?你偷偷摸摸与兵马司的人碰面,我还不能说了?还有你平日里背着?我说好话骗大人的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再说了,大人只是面上看着?凶,其实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又不会真?的拿他怎么样。 他先告状也是为了把事情弄得热闹些,自己?做一做坏人,让那家?伙显得可怜些罢了。 真?是不识好歹。 不过……宋随今日的状态倒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按他的性子,虽说不至于?真?的将时雨赶出去,可时雨毕竟瞒他在先,一顿罚是免不了的。 没想到今日竟就这?么轻轻放下了。 这?还是宋随吗? 他家?大人莫不是转性了? 第50章 新年临近, 街道两边四处挂着对联红字,一副喜气洋洋的景象。 天幕飘着皎皎流云,带着冷意的冬风吹在身上,让人顿生寒意。 这上京的冬, 看来也不比边塞暖和多少啊! 荣青云一行人纵马在街道上穿行。 荣青云身侧的一个副统领开口:“将军, 不是还有?两日才是新年吗?我们?为何一路不停地?往上京赶呐, 简直累得骨头都要?散了。” 另一人回道:“你个没家没室的懂什么?我们?在外多年, 心里可不知盼这一天盼了多久呢!” 他又?嘀咕:“我没家室,那将军不也没有?么?” 话说到一半, 发现荣青云斜眼瞪了自己?一眼, 于是立马噤若寒蝉, 不再言语了。 十四年前,康宁长公主和驸马成婚后,荣青云便请旨驻守边关,这一去便是十四年。 京中其他人或许不知他因何离开, 可自小便跟着他的这群兄弟,再是明白不过。 要?不怎么说,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呢? 荣青云离开上京,是因为姜婳燕。 如今回来?,亦是因为她。 荣青云出身侯府, 自小家世显赫,金尊玉贵地?被呵护着长大。 他一贯自由自在,潇洒不羁,不识愁滋味,直到遇见深宫里那个不受宠的小公主。 两人初遇时, 她被宫人欺负,腊月的天, 故意将她丢在雪地?里,不闻不问。 她倒也好脾气,不哭不闹,像是受惯了一般。 可实在是冷得受不了,于是在原地?自个儿?哈着气儿?,跺着脚。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69节 一张小脸冻得通红。 他起先只?是觉得她有?意思,便也趁着无人的时候逗弄她。 有?时是拿石子儿?丢她,有?时是从树上跳下来?吓她。 可她每每都不将他当回事,无视过去,这倒是让他更想欺负她了。 有?一次过分了,荣青云将她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想吓一吓她。 可后来?自己?忘了,她便这么被关了三天三夜。 等想起来?的时候,姜婳燕已经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连睁眼都不会了。 他那时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荒唐,请了太医费了极大的劲将她救了回来?。 从那之后,荣青云便成了姜婳燕的小尾巴。 虽然她依然同从前一样,从不正眼瞧他,可他也不恼。 这么一跟,就是十几?年。 宫变那次,是姜婳燕第一次主动求他。 宫中深秋冷瑟,她深夜而来?,只?穿一件杏色的单衣。 他记得那夜,秋风卷着落叶起起落落,扑扑簌簌的声音之外,是她娇声喊他‘青云’。 冰冷的月色好像也有?了温度,那一点点的灼热,仿佛就够他记许久…… * 宫中,御书?房内,荣青云一身风尘而来?。 皇帝叫人赐座,眉眼间是得见故人的喜悦:“荣将军,多年未见了。将军风姿依旧不减,威武不凡。” 荣青云坐下,看向皇帝,亦有?欣慰:“陛下也愈发沉稳练达了。” 当年那个跟在姜婳燕身后的小皇帝,如今也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 “陛下,听闻长公主前些?时日被罚去了积云寺。眼看就要?过年了,臣今日想替她求个情。 “寺里清苦,她近些?年愈发娇气,早已不似从前那般能吃苦了。还请陛下早些?放她出来?。” 皇帝闻言先是无奈笑?了一声,眉宇掠过苦涩:“送阿姊去积云寺,也并非孤的本?意。 “只?是正如将军所言,她如今与从前不太一样了。 “孤原先想着,让她去寺里住上一段时日,能让她心静些?。 “不过今日将军既然开了口,孤自然不会不允。” 他抬手正要?叫人进来?,荣青云先一步起身,“陛下,让臣去接她吧。” 多年未见,好不容易也才等了今日这么一个借口,他恨不得现在就飞去积云寺。 皇帝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点头允了。 荣青云走后,他抬眼看向窗外,不由想着,今年这新年应是相当热闹了。 荣青云回了,嘉惠公主也递了信说要?来?看看承曦,故人重聚首,不知又?是一番什么情景。 积云寺外,荣青云倚在马车旁。 一身冰蓝色对襟窄袖骑装,腰间扎着一根同色的金丝云纹带。 眉宇间虽有?风霜苍茫,但黑发高束,仍显英姿勃发,器宇轩昂。 姜婳燕被兰若扶着出寺时,尚不知是他来?接的。 等走近了瞧见荣青云的身影,不由一惊:“你怎么来?了?” 荣青云上前想要?扶她上马车,被她一掌拍开,只?得故作轻松地?收回手道:“多年未见,还是这般不待见我?” 姜婳燕白他一眼,不欲搭话,眼神往马车后瞧了瞧,掠过一阵失望。 荣青云挥挥手,让兰若推开,接着径直上前揽住姜婳燕的腰,一把?将人送上了马车。 “别瞧了,你那宝贝驸马没来?。” 姜婳燕一阵惊呼,坐定后捂着心口,骂道:“荣青云,你在边塞呆了十几?年,如今回来?尊卑都不分了么?!” 他笑?了一声,翻身上马,“我若真是不分尊卑,你如今便不会好端端地?在这上京城中做你的逍遥公主。” 对着姜婳燕,他总是狠不下心来?。 若他够狠心,他当年就会直接将人打晕了带走。 她如今倒是潇洒,养了个白面驸马,捡了个便宜孩子,倒叫他在那边塞苦寒地?想着念着…… 荣青云驾着马,正要?调头下山,身后传来?一道掌风破空的声音。 他耳尖微动,放开缰绳,伸手往后一把?便擒住了来?人。 “你方才在对她做什么?” 蛮憨直愣的青年被他反手制服,开口第一句却?是气势汹汹的质问。 荣青云上下打量他一眼,轻笑?道:“你便是婳儿?收养的那个孩子?这不管不顾的性子,倒是与我年轻时有?几?分相似。” 姜婳燕坐在马车里,眉心一跳,朝外呵斥了一声:“闹什么?!” 荣青云闻言挑挑眉,松了手。 谢天佑还想上前,被姜婳燕一个眼风扫退。谢天佑自知没趣,一言不发地?退至了马车后边。 小小插曲过后,一行人又?往前行进起来?。 * 临着年关这几?天,日子过得飞快,终于在一道道热闹的爆竹声中,迎来?了新年。 这是梁家在上京过的第一个新年,梁昭很是重视,府里处处都贴了红底的福字和春联,就连西院那几?间也不例外。 前阵子事忙,孔令珊和梁昭均未遣人来?将西院收拾了,所以那一边还维持着宋随离开时的布置。 里头的被褥桌椅也都是原样,没人去碰。 梁雁虽注意到了,但她怕宋随哪天又?找上门来?。 到时候,万一又?说是自己?落了什么东西在府上,而屋子又?被收拾了的话,那她可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不如先就这样吧。 到了晚上,孔令珊张罗了一桌子饭菜,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桌前。 梁雁拿起筷子正准备大快朵颐,却?被孔令珊拍了手背一掌,“等会吃,小馋猫,今晚还有?客人呢!” 梁雁收回筷子,不解地?问:“大过年的,客人不回自己?家么?” 此时外头适时地?响起脚步声。 孔令珊与梁昭相视一笑?,两人异口同声道:“人来?了!” 韩明提着东西进屋,“梁大人,梁夫人,我来?晚了。” 大年三十,本?是阖家团圆的好时候。可梁昭从前日开始就来?他跟前旁敲侧击,问他是否回家过年。 想来?他定是打听过,自己?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回韩府过过年了。 于是他也只?好如实告知,今年也不会回家过年。 梁昭等的就是他这句,二话不说拉了他的手,叫他务必来?梁府吃年夜饭。 梁昭是个死皮赖脸的,任凭韩明如何推脱说不合规矩,他愣是充耳不闻,连拉带拽的。 毕竟是孔令珊又?发了话,他无论如何也是要?将人请来?的。 韩明哪里见过他这般阵仗,无奈之下,只?好应了。 梁昭叫人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热情地?将人拉到了梁雁边侧的位置上坐下。 孔令珊替他将碗筷布好,也是笑?道:“来?就来?嘛,还买什么东西,叫你破费了。” 韩明颇为拘谨地?坐下,轻声道:“不破费的。” 梁雁捏着下巴看了看自己?的爹娘,又?看了看一边坐着的韩明,两人相视,尴尬一笑?。 梁雁安抚他:“韩大哥,你别拘束,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韩明点头,这才拿起筷子跟他们?一块用起饭来?。 他吃饭的时候也极斯文,就这眼前的一盘子菜慢慢地?吃着。 孔令珊见状便不停地?给他夹菜,又?有?一句没一句地?问他家里的情况。 他也都一一答了。 孔令珊一脸慈蔼地?瞧着他,直到梁昭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收回脸上的表情。 梁雁这一顿饭吃得委实是如坐针毡。 她想,找个时间非得同爹娘好好说说,叫他们?不要?整这些?有?的没的,给人家弄的怪尴尬的。 用完饭,孔令珊还想叫韩明再坐一会。 不过韩明推脱说有?事要?先回去,于是她也不好不再留他,便叫了梁雁送他出门。 梁雁与韩明走到门口,梁雁问道:“韩夫人近来?可还好?” 自上次去韩府送还衣物后,有?空时,她有?时也让丫环送些?糕点茶叶过去。 柳瑜每每收到这些?东西也很开心,亦会遣人送些?首饰脂粉过来?。 只?是梁雁听丫环说,每每去送东西的时候,韩明都不在。 他似乎是不怎么回家的。 听梁雁这般问,韩明也想起来?,从柳瑜生辰过后,他便没再回过府。 两人上一次不欢而散,再见亦是无话可说。 不过今日是新年,晚点回去的时候,还是叫人送些?东西回府里好了。 他看向梁雁,语气温和:“母亲平日无事,吃斋念佛,没什么不好的,劳你挂念了。” 梁雁送着人出了门,本?该就此道别了的。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70节 她思绪挣扎了片刻,却?还是开了口:“韩大哥,我爹娘近来?很是操心我的婚事,所以便有?些?病急乱投医了。若是给你带来?什么麻烦,你只?管同我说,也不用担心驳了他们?的面子……” “小雁。” “嗯?”梁雁话说到一半被打断,忽有?些?怔愣。 韩明难得有?些?难为情,垂在身侧的手捏紧提起,又?缓缓放下。 眼里聚着些?莹润的光亮,像是一块上好的玉石发出的浅浅偏光。 “你上回说我可以这么喊你,我便这么喊了,你若是不喜欢我便改回去。” 梁雁摇摇头,看向他,“没事。你放才还想同我说什么?” 韩明嘴角泛起一道苦笑?,温雅的面容有?一瞬的如释重负。 他抬头望了望天边明月,三十的月亮并不圆满,月儿?只?亮了一边。 “今日来?你家吃饭,我并不觉得困扰。 “梁大人为人热情开朗,梁夫人亦是温婉贤惠。 “我已经许久没有?吃过这么热闹的年夜饭了。” 年节时,云柏被他放回了家去过节,他每每都是在翰林院点着灯看上一夜的书?。 或是回了自己?的宅院,在书?房里坐上一夜。 总归就这么对付着过一过,一年又?是一年。 梁雁不知他为何不回家去,亦不知如何开口问他。 话到了嘴边,只?成了一句:“韩大哥不觉得烦就好,你日后只?要?想来?随时来?便是。父亲说过,你救过我的命,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你只?管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千万不要?拘束客气。” 自两人相认以来?,梁雁一直将自己?救她性命的事情挂在嘴边。 可她却?不知,他救她的那时候,自己?亦是差点走不出来?。 只?不过困住梁雁的是有?形的湖水,而困住他的,是那段无形的黑暗泥沼。 夜深人静的时候,那段泥沼亦将他困住,叫他喘不过气,无法?动弹。 她只?知晓,韩明救了那年意外落水的姑娘。 却?不知道,某种程度上,那个姑娘也救了他。 韩明眼波深深,里头聚了看不清的情绪。 一阵冷风吹来?,他抬袖替她挡了挡,眼里的情绪渐渐散开,又?恢复成那个温雅如玉的‘月下君子’。 “我知晓了,外头风大,快些?进屋去吧。” “那你路上小心些?。” 梁雁目送着韩明,看见他单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角。 心中忽升起些?异样的情绪,总觉得韩明今日看着怪怪的。 不过她还来?不及深想,后脑勺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中了。 她捂着脑袋回过头,语气有?些?暴躁:“谁啊!” 谢天佑拎着两壶酒从墙头跳了下来?,停在她跟前,“姓梁的,上回在积云寺叫你陪我喝酒,你喝一半就跑了是瞧不起谁?” 得,大过年的,找茬来?的。 梁雁两眼一黑,捂着脑袋就要?进门去,被他一把?扯住。 那厮理直气壮地?塞过来?一壶酒,“你今日若是不陪我喝完这酒,这事儿?没完!” 梁雁只?想快些?把?他打发走,于是往外扯了扯袖子,“下回成吗,我爹娘还在里面呢,我喝得醉醺醺回去像什么话?” 谢天佑冷笑?一声,松开了她,撩了衣袍席地?而坐。 “都有?人管着,有?人陪着,只?我一个孤家寡人。” 梁雁这人,吃软不吃硬。 但凡在她面前示上几?分弱,比什么强硬手段都好使。 谁叫她有?一副该死的同理心呢? 梁雁挪了步子,终是没进门去,停在他身侧,试探问道:“公主府今夜没有?你的酒吃么?” “你上回在寺里明明什么都听见了,何必在这明知故问。” 他在姜婳燕心里,什么都不是。 就连那一双日夜珍视的鞋子,也是姜婳燕身边的人随意打发他用的。 当真是越想越可笑?。 梁雁又?问:“那谢驸马呢,他也不管你么?” “你别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满上京城,我最讨厌的就是他。空长了一副好皮囊,却?是个薄情寡义,虚伪自私的人。” 见梁雁一脸不解,谢天佑借着一点酒劲儿?继续说:“你不知道吧。谢竟煊在与我母亲成婚前有?过家室,还有?过一个孩子。 “后来?一场大火,他夫人去了世。 “半年不到的功夫,他便转头与我母亲成了婚。 “那个叫谢越的孩子也入了公主府,第二年开春,那孩子也落了水,没了音讯。 “此后,他便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做着他的驸马爷。 “当真是薄情冷心,无情无义。” 关于谢驸马的这一段过往,梁雁还是第一次听。 只?怕是连温静娴都不知晓。 她瞧见谢天佑拧着眉,一脸煞气的模样,想到自己?戳了人家的心窝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便也牵着裙角坐下来?,朝他伸手,“我就陪你喝一点,我爹知道了要?骂我的。” “麻烦精。” 谢天佑嘴里几?分嫌弃,动作不停,抄起一边的酒壶搁在了她手里。 壶身是温的,这酒也带着暖意。 梁雁打开,小小抿了一口,“谢天佑,我若没记错,上回我们?一起喝酒的时候,是你先倒下的吧?怎么能叫我喝了一半就跑了?明明是你自己?先喝趴下了。” 谢天佑没说话,反而举着酒坛子一股脑儿?地?往嘴里灌酒。 清亮的酒液顺着他的下巴流下,淌进衣襟里,他却?浑然不觉得冷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梁雁。 似乎是想要?用事实证明那日先喝趴下的到底是谁。 梁雁简直两眼一黑,扭过头去不想看他:“我可不和你比啊。你就可劲儿?喝吧,谁能喝得过你啊。” 说罢自己?举起手里的酒坛又?轻轻抿了一口。 话说上一回,她只?隐约记得谢天佑倒了之后,自己?便也回去了。 可是又?感觉好像不是自己?走回去。 那她究竟是怎么回去的? 算了,不想了。 谢天佑那一边的灌酒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他将酒壶倒过来?,举在梁雁眼前,里头的酒已被他喝干了。 梁雁把?手里的酒坛子放下,朝他拍拍手道:“真厉害!” “不过”,她伸手去挡他要?去拿另一坛酒的动作,“酒是用来?慢慢品的,不是你这般豪饮的。” 水牛似的,照他这个喝法?,还不如去喝水呢。 不过这话她到底不敢当着这二世祖的面说出来?,只?能在心里默默嘀咕两句。 谢天佑瞥她一眼,拍开她的手,很快又?将他放在一边的酒抱了一坛起来?。 接着又?是一气呵成地?打开盖子,开始往嘴里灌。 梁雁看着,默默说了一句:“你这样的性子和酒量,倒是蛮适合去军营里呆着的。” 谢天佑其实不必将自己?拘在上京城里。 她看得出,他一点也不喜欢如今的生活。 之所以整日像个纨绔子弟一样四处晃荡惹事,不过是想引起长公主的注意罢了。 可他毕竟不是长公主亲生的孩子,她又?怎会因为他这般行径就将他放在心上了。 这些?他不会不懂。 不过也是自欺欺人罢了。 谢天佑闻言倒是停了动作,他抬袖擦了擦下巴上的酒水,看着梁雁,语风是说不出的诡异。 “在你眼里,四肢发达,粗鲁无礼,没有?修养的纨绔子弟就适合丢去军营里?省得在你面前晃荡,找你麻烦?” 梁雁摇摇头,说话间带出一股夹杂着梅花香的酒香,“你可真记仇。 “我的意思是你就没有?什么想做的么?其实去军营里也没什么不好的,你是男子,天生就有?强健的体 魄去建功立业。 “你们?做什么事都是理所当然的。不像我们?女?子,这世间大多规矩,都是为我们?设的。” 静娴就想去军营里呢,可温将军定是不会答应。 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大的志向,只?想多多陪在父母身边。 未来?嫁个温良好说话的夫家,也算得上圆满幸福了。 谢天佑静默了半晌,也不再饮酒,就这么双眼放空地?坐着。 梁雁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想什么呢?” “那你呢?你有?什么想做的事?” 半晌憋出这么一句。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71节 梁雁笑?笑?:“我没什么想做的,我觉得现在就很好。 “若是可以,我希望未来?也这么好。所以……你也该去做你觉得好的事。” 而不是寄希望于一份虚妄飘渺的情谊。 谢天佑垂眸,若有?所思。 门后传来?梁昭的声音。 “雁雁,怎么去了这么久?” 梁雁迅速起身,搁下手里的酒坛子,又?抬手在嘴前扇了扇。 确定味道淡了一些?之后,才提起裙子往屋里走。 她一边走,一边回头冲谢天佑道:“你一会走的时候记得把?那几?个空酒坛子带走哦!我今日就不陪你了。” 说罢她推开门一脚踏进去,正要?关门时,她又?探出头来?:“谢天佑,新年快乐!” 而后朱门缓缓被拉上,她的声音也渐渐被隔绝了。 谢天佑唇角勾起,抱着坛子与梁雁留在原地?的坛子碰了碰,望向天边明月。 也轻声说了句:“谢天佑,新年快乐。” 梁雁进府后,梁昭叫她早些?回屋去休息,她等着梁昭和孔令珊进屋后,便也准备回去。 只?是走到一半,还是担心谢天佑没有?把?门口的酒坛子拿走,于是决定去看一眼。 她走到门口,拉开一丝门缝,瞧见门前的台阶上空空如也。 这才放下心来?,又?准备关上门回去休息。 可下一瞬,一道黑影压上来?,阻了她关门的动作。 她疑惑抬头,“宋随?你什么时候来?的?” 那人幽幽开口:“来?得不巧,你送韩明出门的时候我便来?了。你这儿?倒真是热闹。” 他背着光,整张脸落在阴影里,看不出什么表情。 不过声音微哑,里头好似带着些?说不清的古怪情绪。 她还来?不及深究,那人挡在朱门上的手缓缓垂落,人也没了力?气往下倾倒。 一座大山似的压过来?。 她慌忙伸手接住,背抵在门扇上撑着,才堪堪将人扶住。 脖颈间感受到他传来?的灼热气息,她有?些?手足无措,“你怎么了?” 宋随静静倚在她肩上,没有?回应,像是晕了过去。 第51章 旧岁新年, 千门万户除旧迎新,灯笼、火烛染亮了上京城。 黑色的天幕如一块巨大的砚台,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竹烟花声,寂静的黑色被划破, 漫天都是五彩绚烂的烟花。 宋府里亦是难得的热闹。 何玉林白日里早早着人去备好了菜, 就等着晚上亲自下厨做一顿好饭菜。 尤其?是桌面上这一道清蒸鲈鱼, 她提前?了好几日让人去问?着, 才要到?的最新鲜的鱼。 这一道菜,儿?子从小便?爱吃。 何玉林将菜推至宋随眼前?, 从里头?夹起一大块鱼肉, 堆在他碗面上。 “遇安, 快尝尝,看看娘的手艺可与从前?比,可有什么变化?” 宋悯德也伸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 对上何玉林期待的目光,他点?点?头?小笑道:“要说这一道菜, 我这辈子还真是没到?吃过还有谁比夫人做得更好吃的。” 宋悯德放下筷子,看向宋随。 转到?何玉林看不见的方向时,他的神色看上去要严整许多。 他平静的掀着眼, 眸光里是一片幽眇深邃,好似江河一望,遥遥无边。 这时候不经意地透露出的一点?威严,便?很容易让人感想起,他除了父亲, 丈夫这两层身份之外,当年也曾是官场中?叱咤风云, 数一数二?的人物。 宋悯德的声音不大不小,似是提醒:“遇安,你母亲一片心意,凉了就不好吃了。” 屋内灯火灼灼,跳跃的光影打在宋随眼皮上。 他唇角缓慢凝滞地拉开一道笑,声音有些僵硬:“多谢母亲费心。” 接着端起碗,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只?是嘴里虽上下咀嚼着,柔嫩的鱼肉算得上入口即化,口感极佳,可他却说不出这鱼究竟算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何玉林望着他,一双眼里满是慈爱:“只?要你爱吃啊,让娘天天给你做都没关系。” “夫人说笑了,再好吃的菜也不能天天吃。再说了,你这身子,需要静静修养,往后这种活还是不要自己费心了。” 何玉林揉揉额角,自她病了之后啊,这人就跟换了性?子似的。 从前?那么不爱说话的一个人,如今也变得絮絮叨叨起来。 她有些嫌弃:“今日过年,你就不能顺着我些?” “好,我不该多嘴,我自罚一杯。” 宋悯德端起桌上的杯盏,兴致颇高地饮了一杯。 宋随只?默默吃着碗里的饭菜,有时两人问?他什么,他才停下来回上一句。 一顿饭下来,他眼前?的鱼已被吃了大半。 看他吃得这样好,何玉林也跟着多吃了半碗饭。 饭后,见时辰不早了,宋悯德便?扶着何玉林准备回屋,临走前?看向仍端坐在桌前?的宋随道:“这几日我会同你母亲去郊外散散心,你这段时日也辛苦了,就在家中?好好休息着。” 宋随点?头?,“好。” 两人出了门,何玉林还在问?:“遇安这几日不是也休沐吗,怎么不同我们一块去?” “他近来事忙,累了一阵了,你便?让他在家中?好好休息几日吧。” 两人走后,宋随有些疲累地靠在椅子上。 屋外灯火辉煌,热闹喧嚣,他垂眼静默。 一身冷肃,格格不入。 宋随这饭用?了许久,莫春羽和时雨来前?厅寻他时,就见他一人孤零零坐在一桌残羹冷炙前?。 莫春羽一眼扫过桌面上那道吃了大半的清蒸鲈鱼,大惊失色:“大人,夫人这是又给你做鱼吃了?你还吃了这么多?” 他和时雨上前?来将人扶起来。 时雨问?他:“这会药馆都没开门,可怎么办?” 莫春羽亦是哭笑不得:“先给他扶回屋去吧。” 哪知宋随起身站定后径直推开两人,“我不回屋。” 接着推了门往外走,又踏上了那条人烟稀少的小径。 莫春羽和时雨跟了两步。 莫春羽默默念了一句:“这路怎么越看越眼熟呢?” 直到?几人踏上了闻柳巷那条熟悉的巷子时,莫春羽才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他这是要去找梁小姐!” 时雨有些担忧:“大人今晚这样,不吃药的话可以吗?” 见宋随朝着梁府大门走去,莫春羽倒是放下心来,“你放心吧,梁小姐心地善良,不会见死不救的。依我看啊,咱们俩可以打道回府了。” 时雨和莫春羽对视一眼,两人头?一次在一件事上表现?出高度契合,纷纷停了脚步,调头?往回走。 宋随到?梁府时,时候还不算晚。 他就这么在门外站着,默默看着她送走韩明?,又坐下陪谢天佑喝酒。 梁雁是个好脾性?的人,就连谢天佑这般古怪桀骜的性?格,也能与她在一块儿?好好相谈。 她这样的人,其?实不论是与谁在一块,都能过的很好。 不像他……想到?这些,他胸口忽而?有些闷,露在空气里的肌肤无端升起一股痒意。 他强忍着不伸手去挠,就像此刻强忍着不去找她一样。 近段时日,他总随着自己的心意,去找她,靠近她,一会见不着她,他心里便?难受。 可见着了她,见着她与别人在一块开怀的模样,心里更难受。 他本不愿去往深处想,不愿去想以后。 可今日一遭,又让自己的心忽然冷了下来。 他大仇未报,连自己的身份都是假的,她那样好的人,自己又何必去扰乱她的生活呢? 今夜是新年,他本也不想打扰她,不受控制地走到?这里之后,又想着既然来了,便?远远看一眼。 可谢天佑走后,她又出来了。 她探着脑袋左右张望,月光打在她脸颊上,隐约而?朦胧。 也无端生出几分吸引。 像是捕猎的食物,像是陷阱上的诱惑,一颦一笑,都在诱着他往前?。 他这一辈子习惯隐忍蛰伏,默而?不发。 可每每在她的事情上,他那自诩不同于常人的自控力忽然显得有些不堪一击。 他从转角闪身出来,提步迈上门口的青砖石阶。 在她收回视线往里关门的时候,伸手拦住。 “宋随?你什么时候来的?”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72节 她抬眼望向他,一双杏眼里有淡淡的疑惑。 看吧,她果然不欢迎自己过来。 一张口刚要说些刺人的话,话到?嘴边,想起一起去逛灯会那晚她同自己说的。 叫他少阴阳怪气,要‘好好说话’。 于是忍了忍,才回她:“来得不巧,你送韩明?出门的时候我便?来了。 “你这儿?倒真是热闹。” 已是竭力克制了,可话说出来,仍旧带上几分刻薄愤懑。 ‘来得不巧’,‘真是热闹’。 梁雁被他没来由的这么一句弄得有些懵。 好端端的,大过年的,他总不是来找茬的吧? 她还未有所反应,那人山塌一样地倒下来,砸得她肩疼。 梁雁不知出了何事,只?能一手扶着人,一边往里走,一边叫人。 本想将他送去西院他原本的屋子,可那里离得远,她便?同侍从一起将人扶进了自己房里。 盈双和碧流见了这阵仗,纷纷迎上来问?出了什么事。 梁雁与人一起将宋随扶到?床上。 宋随闭着眼睛安静地躺着,屋里的灯光照着,她清楚看见他的脖颈和脸上都生了些红点?。 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也发现?烫得很。 今日是大年三十,街上除了酒楼摊贩还开着,其?余铺子早早就关了门。 她此时想要去请个大夫来,只?怕是有心无力。 “碧流,你速速去范家找范冬莲姑娘来,说是我这里有个病人要她瞧瞧。 “顺便?将宋随的症状与她简单说一下,叫她带点?药来。” 碧流应下,匆匆出了门。 梁雁扯开一点?宋随的衣领,好让他呼吸顺畅些,又让盈双打了水来,拧了帕子替他擦了擦脸上浮起的红疹。 宋随在床榻上躺着,双目紧闭,长眉微皱,极难受的模样。 脸色也不似往常那般精神,反而?透着些病态的白。 虚晃晃的灯光照着,倒是让他少了几分凌厉锐气,多了几分病弱破碎。 等了一会,梁雁起身,想去门口看看碧流回来了没有。 人才刚站起,塌上那人好似有所感应一般,一把拉住她的手。 嘴里喃喃:“别走。” 人晕了还这般敏锐。 梁雁无奈道:“我不走,我就去看看人来了没有。” 腕上那手没有丝毫要拿开的意思,反而?抓得更紧了。 梁雁只?得重新坐回来。 也不知他怎么回事,大过年的,将自己弄成这样子,身边也没个人陪着。 瞧着可怜兮兮的。 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碧流终于领着范冬莲来了。 梁雁起身给她让出位置,有些不好意思道:“范姑娘,实在抱歉,今天这样的日子还把你叫出来。他突然就倒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就把你叫来了,你赶紧瞧瞧他怎么样了?” 范冬莲放下随身带着的药箱,伸手在宋随脸上的红疹上点?了一点?,又抬手覆在他腕上替他诊脉。 半晌,她才转向梁雁道:“梁姑娘,不必担心,他这是过敏的症状,我带了药来。你叫人去煎一贴药,他服药后好好休息几日便?好了。” “那他怎么现?在还不醒呢?” “我先给他施针。” 范冬莲打开带来的药箱,拿出一包方才准备好的草药递给盈双,嘱咐了两句火候和水量。 接着又取出银针在他手臂上替他施针。 针尖扎进皮肤里,那一瞬,宋随的眉眼陡然蹙了起来。 极难受的模样。 梁雁在一旁看着,心也跟着一紧:“这针要扎多久啊?” 范冬莲笑笑,安慰她:“梁姑娘,宋大人是男子,这一点?痛应当还是能忍下的。” 梁雁心道,也是。 可范冬莲话音才落,两指捏着下一根针往宋随身上扎时,宋随忽然睁了眼。 他直直地盯着那根尖细的银针,直到?银针缓缓落下,扎进他皮肤里的时候。 梁雁看见他的瞳孔猛然紧缩,里头?那一闪而?过的情绪,似是恐惧。 宋随极用?力地拂开范冬莲落针的手,挣扎着坐起身,不顾几人的惊愕,又将手臂上扎好的针拔的一干二?净。 这才喘着粗气闭上眼,如释重负地靠在床靠上。 梁雁上前?扶了扶范冬莲,“你没事吧?” 范冬莲摇摇头?,两人齐齐望向宋随。 他神色平复下来,此时也睁开眼看向几人。 “你方才怎么回事?范姑娘大老远跑来给你看病,你怎么还平白无故叫人家挨了一下呢!” 梁雁见他人清醒了,开始兴师问?罪起来。 不过虽是质问?,但?语气其?实说不上有多凶狠。 也不过只?是比普通询问?的语气稍稍大声一些罢了。 宋随却变了脸,将挽上去的衣袖粗鲁地扯了下去,一手扶着床边的横木下了床。 动作有些急促,以至于猛然站定时,脑子里袭来一阵子眩晕感,险些叫他没面子地栽倒下去。 好在他缓了口气,站定了。 一脚踩在洒落一地的银针上,他怒气冲冲地提步出了门。 梁雁和范冬莲面面相觑。 这人又在发什么疯? 梁雁招呼两个丫环帮着一起将地面上的银针拾起来,擦干净递给范冬莲道:“范姑娘,今日真是对不住你。他方才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平时看着还是挺正常的。” 劳烦人家跑一趟不说,还弄脏了她的针,让她白白受一顿推搡。 范冬莲不以为意,看向门外,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银针,若有所思道:“梁姑娘,你快出去看看吧。我看宋大人方才那情况,像是有什么心病。” 梁雁不解:“心病?” “方才我施针时他忽然醒来,睁眼后便?看见我拿着针的样子,那时我便?感受到?他情绪似有异常。他似是极力忍了忍,而?后又爆发出来,才会失态。” 梁雁也回想起他方才的神情,正是睁眼看见银针后才开始有这些情绪波动的。 “你的意思是,他怕针?” 盈双端着熬好的药进院子的时候,却发现?那本该在床上躺着的病人好端端站在门外。 她与宋随打了个照面,竟从宋随脸上看见了几丝尴尬神色。 不过盈双还是脚步不停地进了屋内,将药端到?了梁雁手里。 范冬莲朝梁雁点?头?:“我也只?是推测。外头?风大,梁姑娘还是赶紧将人叫进来,药凉了就不好了。” 梁雁手里捧着药,朝盈双使了个眼色。 盈双摇摇头?,默默退到?一边。 她又看向碧流,哪只?碧流这丫头?跑得更快。 没办法?,她只?能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药出门去寻他。 宋随并未走远,只?身一人立在院内中?庭。 听闻身后有脚步声,还故作未闻地提步往前?。 梁雁捧着药,实在是没忍住,在他背后翻了个白眼。 她没好气地喊他:“宋随。” 那人反倒提了速,两步走到?了小院门口。 再往前?一步,便?要迈出去了。 于是那步子到?了门槛上,反倒黏糊起来,半天没迈出去。 梁雁从后头?追上来,将药递了过去,“走之前?把药喝了,顶着这一脸的包,你想去吓唬谁呢?” 宋随忸怩地接过药碗,梁雁见他接了碗,便?拍拍手不再管他,自个儿?往屋子里走。 见她走了,他药也顾不上喝了,一手托着碗又眼巴巴地跟上来。 跟到?门口,梁雁回头?看他一眼,略带嫌弃:“不是要走么?” 他闷声闷气地开口:“我何时说过要走,不过就是去院子里透口气。” 接着伸手顶开她,先她一步迈进了屋子。 梁雁眼睁睁看着他轻车熟路,大摇大摆地坐回榻上,好似自己家一般。 她又想翻白眼了。 算了,不跟病人一般计较。 她跟着进来,走到?范冬莲跟前?,“范姑娘,我找人送你回去吧。今夜真是麻烦你了。” 范冬莲拿着药箱起身,“宋大人,梁姑娘,你们不必同我客气。宋大人于我范家有恩,往后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只?管遣人来找我。”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73节 宋随喝完了药,叫住范冬莲,“范姑娘,今日我过敏的事情,劳烦你守口如瓶,不要同外人讲。” 范冬莲点?头?:“明?白。” 她正要往外走,外头?时雨和莫春羽一路小跑着来了。 “大人,出事了!” 那两人一进来,屋里头?陡然聚满了人。 时雨犹豫着是否要开口,宋随朝他点?头?,他这才继续道:“承曦公主殁了。尸身被发现?在韩府韩夫人的后院,现?下陛下和妍妃正往宫外赶。兵马司和刑部的人都已在路上了。” 宋随眉心一跳,承曦怎会突然出事? 他放下药碗,看向范冬莲道:“范姑娘,能劳烦你同我走一趟么?” 承曦的尸身需要检验,事发突然,他怕是没空去寻仵作来。 范冬莲点?点?头?。 宋随起身正要出发,梁雁拉住他:“我也要去!” 他往外抽开手,“你去做什么?” 梁雁又一把抓上去,“我就去看看,绝对不会坏你的事。” 时雨方才寥寥几句话,信息量实在是太大。 这事情似乎牵扯上了柳瑜,她想跟去看看。 若是无事她便?能放下心了,可若是有事,韩明?那边…… 宋随盯着她,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些明?显的不快。 “你是自己想去看,还是想替韩明?去看?” 屋里的气氛霎时间有些剑拔弩张。 范冬莲上前?拉过梁雁,转圜道:“宋大人,让梁姑娘一起去吧。若是有什么事,我也好有个帮手。” 梁雁也点?头?,干笑道:“对,多个人,多份力。” 这哪里是多份力,分明?是多份气。 宋随的面色丝毫没有软和下来。 梁雁看见他脸上有些显眼的红疹,忽然想到?了什么。 于是拍拍范冬莲的手,让她和莫春羽等人先出去,自己则和宋随留在了后边。 那几人前?脚刚走,宋随没有松下口来答应她,转身也准备离开。 梁雁从妆台上拿了一盒脂粉,着急忙慌地上前?拦住他。 她笑着,态度极好,甚至有些谄媚了。 “宋哥,你脸上的红疹我帮你遮一遮,你答应带我去行不行?” 又来。 有事时便?是一口一句的亲热的‘宋哥’,无事时便?是冷邦邦的‘宋随’。 他伸手夺了她手里的脂粉,“我自己来。” 她无计可施,摇了摇他的手臂,撒起娇来:“你又看不见,还是我来吧。” 那人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说着要走的步子也没再动。 梁雁趁机从他手里将脂粉盒子抽了回来,行云流水地打开,用?手指蘸了粉往他脸上抹。 梁雁的指尖微凉,下巴上长了红疹的地方又发着痒。 她蘸着脂粉往上轻点?的时候,那股有些灼热的痒意被冰凉的粉质压下去。 冷热相触间,无端勾起一阵无可名状的酥麻怦然。 梁雁踮着脚,用?手指点?点?他的下巴,“你往下点?,我够不到?。” 宋随依着她屈腿低头?,由着她的指尖在自己脸上轻点?游弋。 此时倒是一句反驳都无。 梁雁瞧着他这会颇为乖顺的模样,心下鄙夷。 若是早知道他吃撒娇这套,那她方才何必多费那么多口舌。 那手指涂完了下巴,紧接着又往上。 室内灯光昏昏然,她为了看清些,将脸凑得很近。 唇边也有一颗。 她抬着手指摸上来,绕着那一块红揉了一圈。 而?后忽然抬头?,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深潭似的黑眸里。 他那样一双桃花眼,这般出神认真地盯着一个看的时候,竟叫人觉出几分款款深情。 她被宋随这莫名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慌,耳后也无意识地烧起来。 匆匆往后退一步,头?也不敢抬,“涂好了,我们快走吧。” 宋随站起身,也没再说不带她去的话了,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两人很快便?追上了莫春羽那一行人,几人赶到?韩府时,场面正是一片混乱。 第52章 去韩府的路上, 梁雁心中一直惴惴不安。 今日是新年,承曦公主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出事,又怎会在韩府出事? 这事情与韩明的母亲又有什么关系? 一团团的疑问一瞬间涌来上来, 她实在厘不清楚。 偏偏宋随等人一路神色凝重, 没有?多的话, 她便也不好问。 几人到了?韩府, 此时韩府外门已被?团团围住,一众穿甲衣的禁卫军举着火把候在门外。 为首那人是腾元。 腾元上前, 朝宋随拱手?:“宋大?人, 陛下在里头等着, 快些进去吧。” 时雨与?他遥遥望了?一眼,宋随未多话,领着身后几人入了?府。 穿过回廊,走过石径, 梁雁又一次来到了?柳瑜住着的静雅堂。 只是不同?于前两次的僻静清幽,这一次, 院子里满是人。 韩家的人跪了?一片在天子脚边,皆是静静埋着头,大?气不敢出。 梁雁扫视了?一圈, 见韩明不在,她忽地松了?一口气。 只是在看清楚院中的情景后,那口气又渐渐提上来,心口跟着也漫上一股冷意。 她瞧见承曦公主就?躺在院里那口废井旁,柏树下。 树荫盖下厚重的影子, 将她小小的身子罩在里头。 她浑身是水,静静躺着, 没了?生气。 再也不会睁开那一双小鹿似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别人。 许颜跪在她身边,只一味握着她的手?,唤她:“曦儿,你睁开眼眼看看我啊!你母亲已经在路上了?,你不想见见她吗?你不要吓我,快同?我说说话好不好?” 她哭得已有?些喘不过气,仍旧执拗地牵着那只小手?:“我再也不说你绣的花难看了?,再也不说你是小馋猫了?,再也不拦着你出宫去了?。 “你就?应我一句,好不好啊?” 皇帝弯腰扶起她,眉宇间亦有?沧桑寂色,开口却依旧是难以抗拒的帝王威严:“许颜,你先?冷静一下,人死不能复生,当务之?急是要查清曦儿为何会出现在这。” 许颜恍恍然地被?他拉起来,眼神依旧落在承曦的身上,虽闭了?口没再说话,但精神看着差得不行,一推就?要倒似的。 安抚下许颜,皇帝这才抬头往院门处望了?一眼,将方才匆匆赶来的宋随喊了?过来。 宋随朝身后的几人使了?个眼色,莫春羽和时雨便带着范冬莲和梁雁也跪在了?一边。 宋随缓步上前,拱手?施礼,被?皇帝扶起。 “宋卿无需多礼”,他开门见山道:“你也看到了?,孤唤你来是为了?曦儿的事。 “今夜宫中有?宫宴,曦儿本一直在席上,中途出去了?一趟。有?奶娘跟着,孤和妍妃便没在意。 “可?半个时辰后奶娘匆匆回了?席上禀告,说是人跟丢了?。孤即刻派了?人去找,宫里都翻遍了?,如何也找不见人。” 姜胤眉眼威严庄整,说着今夜晚宴上的细节,乍一看还?是一派冷静的帝王气,可?他微微发颤的手?还?是出卖了?他。 姜胤幼时在宫中,常因为出身而被?宫人欺负。姜婳燕与?他境地相似,两人虽不是一母所处,却也在这样的环境下相依为命起来。 姜胤是个重感情的人,姜婳燕与?他因着这样的缘分?捆在一起,又对?他照顾颇多,他在心中早已把她当成了?亲姐姐。 所以姜婳燕当年要留下承曦时,哪怕他知道这样会让承曦与?长姐承受母女分?离之?苦,哪怕他知道这样会让长姐记恨自己,但为了?不叫姜婳燕失望,他还?是这般做了?。 承曦的母亲姜菱是个温柔厚道的人,姜胤与?姜婳燕幼时受尽冷眼,举步维艰的时候,是她这个长姐时时关怀照顾,才叫他们俩的日子好过一些。 他当年因为姜婳燕的一句话,就?叫她们母女分?离多年。 如今好不容易,孩子大?了?,姜菱想来上京看看她,他却连个孩子也没能替她护住。 姜菱年前就?从云州启程而来,本来算着日子这两日是该到了?,可?路上遇上大?雪,拖慢了?脚程,大?概要十日后方能抵京。 十日后姜菱千里迢迢赶来,而那时他又有?何颜面面对?她? 姜胤缓缓转了?转手?里的扳指,面上亦有?痛苦挣扎的神色。 承曦自小便养在他身边,他在心中早已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 她那么乖巧懂事的性子,他不信她会一个人跑出宫来,又不明不白地死在韩府。 他定要将害死承曦的凶手?找出来! 只是今夜的事情,属皇家秘辛,不宜声张。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74节 他有?心将这案子交给大?理寺去处理。 可?徐行那老家伙自上一回被?阿姊整了?一道后,这阵子便借着受了?惊吓的缘由,生生告了?一个月的假。偏生他还?不好说些什么。 他稍稍平复下来,眸色微凉地看向宋随。 好在宋随是个能当事的。 他只盼着他能像上次破谢家的案子一般,速速将承曦之?死的真相查明。 如若不然,等五日后长姐上了?京,他可?真是无颜面见她了?。 宋随问:“陛下后来是如何想到来韩府找的?” 许颜回的他:“是奶娘猜测的,她说曦儿在宫外只与?韩明相熟。 “她又来过韩府几次,保不齐在这儿能找见。所以陛下才派了?人来韩府找,没想到……” 她话未说完,涌上一股气,一头栽倒晕了?过去。 姜胤叹了?口气,叫来两个宫女将她扶了?下去。 宋随往后看了?一眼,只见韩家一众人之?中,韩杨鸿和柳瑜跪伏在前面,韩杨鸿的头此时埋得低低的,叫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皇帝和许颜显然也是才到不久,大?概还?没来得及问一问韩府的人。 所以那一群人才一个个噤若寒蝉,有?的甚至抖得如筛子一般。 宋随的视线越过韩杨鸿,直直落在柳瑜身上。 院子里人数密集,隐隐有?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氛围。 他一开口,这压人的气势更甚:“韩夫人,承曦公主为何会出现在你的院子里,又是如何落的井?” 梁雁也跟着偷偷抬眼望过去。 只见柳瑜双手?交握着,暗自用着力。 在宋随的又一句‘韩夫人’中,她终于缓缓抬起头来。 一段时日未见,今日再见柳瑜,只觉她身上少了?些端庄从容,多了?几分?紧迫和不安。 她顾自镇定下来,回宋随的话:“我今夜在院里的佛堂抄经,并不知晓外边发生了?何事。等我听到声音出来时,公主已落了?水。我叫了?人将她拉出来,可?是已经晚了?。” 宋随显然不太?满意她的说法,他抬指往脖子上按了?按,继续问:“你的意思是,她自己来了?韩府,又自己掉了?进去?” 柳瑜垂头,气势颓丧,“我实在不知。” 韩杨鸿跪在一边半句话也不敢往上搭,只抬袖轻轻在额上擦了?擦。 宋随又问姜胤:“陛下,范姑娘是范御医的女儿,能否让她同?臣一起瞧瞧承曦公主的尸身?” 见他点?头,他这才让范冬莲上前去查验。 宋随蹲在承曦的右侧,范冬莲蹲在承曦左侧,而梁雁则替范冬莲拿着箱子,跟在她身后。 范冬莲抬手?摸了?摸承曦的脖子,眼皮,又在她身上来来回回地摸索,查看。 末了?,范冬莲起身回禀:“公主的确是溺亡。” 宋随却没立即起身,他伸手?托起承曦的右手?。 见她食指和中指的指甲里有?浅浅的红色,却又不像是血色,像是墙皮下褪下的那种朱磦色。 梁雁见宋随出神地望着承曦指甲里的东西,便极有?眼力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素帕,又打开范冬莲的药箱,从里头取了?一根银针出来。 她悄悄蹲在宋随身边,把手?里的两样东西递了?过去。 宋随接过帕子,视线掠了?一眼她手?心的银针后,却是极快地背过了?脸。 好像晚一步,她就?要吃人似的。 梁雁瞧着他紧绷的下颌和微微抖动的右肩,忽地意识到了?什么。 于是上前又拿回他手?里的素帕,隔着帕子,她接过承曦的手?,用极低的声音轻轻说了?声:“别怕,我来。” 接着用银针细细地往外拨弄承曦指甲里藏的污垢,神情专注而认真,故而也忽略了?边侧那人盯着自己的眼神。 院子里暗沉沉的,唯一的一点?光亮便是禁卫军的人手?里举着的火把了?。 只是那火把也不是什么听话的,火苗随着院里的风随意曳动,明灭交错。 宋随那一双一贯漆黑冷淡的眸子里倏然卷起一道道无序的火光和幽深无际的静水深流,直勾勾望着她,隐隐似要翻起惊涛。 方才在梁府中,之?所以那般莽撞地推翻了?范冬莲的银针,是因为他和梁雁一样,也有?深深惧怕,见之?便心惊胆战,久久而难以平复冷静的东西。 幼时,他脾气倔强,总不听话。 有?人为了?叫他乖顺屈服,而又不使其他人看出端倪,便取了?这银针。 一根根,扎进他身体里。 别看这么细细小小的一根针,扎进皮肉里,却是钻心难捱的疼痛。 偏生他还?不能哭喊叫唤,若是如此,等着她的,便是更多的针。 扎进去,又抽出来,带出一丝血珠,擦干净,再扎进去…… “你怎么了??” 耳畔又传来她的声音。 柔柔的,像是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从一段深沉黑暗的记忆里抽出来。 他垂眼,看着梁雁递过来的帕子,帕子里装了?东西,已被?她仔细包了?起来。 那一根银针不知在什么地方,总之?,再没有?拿到他面前了?。 自从上一次在积云寺失控吻她,他便知道,梁雁在自己心里早已不是那个惹他厌烦的麻烦精了?。 他不敢承认,搬离梁府后,他日日都在想她。 想她笑的样子,哭的样子,受了?委屈的样子,喊他宋大?哥的样子……所以总忍不住去找她,所以看见她和别人在一块时,心里会堵的慌。 甚至想过将她抓起来,锁在屋子里,再也不让她出去,就?只陪在自己身边。 可?那念头稍稍起来,又被?自己按了?下去。 她会讨厌他的。 她已经很讨厌他了?。 他孤孤单单地长到如今的年纪,这二十多年的漫长年岁里,只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怎么去恨一个人。 而到了?今日,那一张素帕裹着横在自己眼前时,他头一次后悔。 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去学一学,如何去爱一个人。 宋随又抬指按了?按脖颈上的红肿,那一点?点?痒意被?他微凉的指尖压下去。 连带着胸中翻涌不息的莫名浪潮也被?压下去。 他缓缓吐气,伸手?接过,拿了?那张帕子。 手?指碰到梁雁的手?,却也没松开,反而握了?上去。 尾指勾着她的指腹,若有?若无地一阵摩挲。 梁雁手?心痒痒的,被?他这动作弄得有?些莫名,于是催他:“你快拿着呀!” “嗯”,他回了?一声,手?却不动,依旧把着梁雁的手?,垂着眼睛望着手?里那素帕。 看不出在想什么,但时雨跪在他背后,抬眼时看见,大?人的耳尖有?薄红。 范冬莲同?姜胤禀明承曦的死因后,姜胤默了?半晌。 趁着宋随继续查验尸身的空档,皇帝凉凉地掠了?庭院内的众人一眼,又道:“宋卿,长姐不日便要进京,若是不能早日查清真相,给她一个交代,孤无颜见她。 “今日的事情,孤给你五日的时间查清。 “这五日内,事情未水落石出前,除宋卿外,今日院中一干人等皆随孤去宫中住一段时日。” 这是变相软禁的意思。 梁雁将手?抽了?回来,宋随随即也起身。 他扶起梁雁,转身看向姜胤,拱手?道:“陛下,五日后,臣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皇帝有?些疲倦地点?头,正欲让人将院里的人都带走,宋随又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陛下,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今日院里,臣带来的人。能否随臣一同?回去?” 姜胤扫视了?一圈,宋随那两个侍卫是一直都跟着他的,他要查案子,需要信得过的心腹,这倒是没什么,只是……他的视线落在范冬莲和梁雁身上。 宋随往后退了?半步,刚刚好将梁雁挡在身后。 范冬莲笑了?笑,解围道:“陛下,臣女愿意同?陛下回去。不过臣女带来的这个小丫头会一些针灸的手?艺,宋大?人近来身体不适,离不得她。 “如若陛下不放心,便让宋大?人将人带回府里去看着,案子未了?结前,不让她出来便是。” 姜胤看了?宋随一眼,见他却有?疲色,精神也不如往日那般好,于是也松了?口:“那便按范姑娘说的办吧。” 说罢,禁卫军的人带着这一满院子的人浩浩荡荡出了?韩府。 宋随难得与?人道谢:“范姑娘,今晚多谢你。” 范冬莲依旧是淡淡一笑:“无妨,大?人记得遣人同?我父亲说一声便好。” “好。” 姜胤走后,宋随也带着几人出了?韩府。 梁雁跟在他身后,忍不住问他:“我真要同?你一起回府?” 宋随偏过头,慢下一脚,而后走在她身边。 缓缓道:“难不成你想要抗旨?” 他一贯没好话,只是这一回,不知怎的,说话的态度好似要温和许多。 盯着梁雁看时,那一双眼竟称得上‘温柔’。 莫春羽和时雨两两对?望一眼,一个瞪着眼珠子,斜着眼往前瞟,一个见怪不怪似的,笑着摇摇头。 莫春羽此时才惊觉,自己好似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75节 联想起宋随近日里的不同?寻常,好像一切都说得通了?。 所以他家大?人该不会是对?梁小姐……可?是他分?明记得大?人同?他说过讨厌梁小姐的呀,怎么如今又喜欢上了?? 可?看时雨的表情,这事情他似乎早就?知晓了?。 感情就?他一个被?蒙在鼓里啊! 梁雁倒是未察觉出宋随的变化,只闷闷问了?句:“那我爹娘那边怎么办?” 她只是想跟着来看看柳瑜的情况,可?莫名其妙的,怎么忽然就?要住到宋随家里去了?? “我让时雨去传个信,就?说你这段时日在温静娴家中住,让他们不要担心,这样可?好?” 梁雁点?点?头,“那最好也同?静娴那边说一声,免得到时候穿帮了?。” “属下这就?去。” 还?未等到宋随吩咐,时雨停下脚步,得了?宋随的应允后便去梁府报信了?。 几人回宋府后,已是深夜了?。 梁雁跟着进了?宋随的院子后,眼看着宋随径直往他自己的主屋里走过去,她有?些急了?:“你别走啊,我住哪里?” 院子里正中坐北朝南的最大?的那间屋子,显然就?是宋随的房间了?。 除了?这一间外,左右分?别还?有?两间小一些的屋子。 莫春羽藏在后边,不敢吱声。 宋随转过头,盯了?她一瞬,藏在袖袍里的手?缓缓收紧,面上却看不出异样。 依旧是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冷清模样,可?开口说的却是:“你睡我屋里。” 他这话说得理所当然,云淡风轻,可?院子里另外两人却惊了?一惊。 梁雁‘腾’地一下追上来,抬手?指了?指最左侧那一间屋子,问道:“那间不能住人?” 她一开口问的就?是离他最远的屋子。 可?见实在是不想与?他有?过多的牵扯。 宋随嘴角扯了?扯,“那间是时雨的屋子。” 梁雁又问:“那旁边那间呢?” 这院子里统共五间屋子,没道理每间都有?人住吧。 宋随看了?莫春羽一眼,并未作答。 梁雁了?然,于是又站到他右侧,指了?指右边最靠外的一间,问道:“这间呢?总没人住了?吧?” 她此时还?算耐得住性子,可?下一瞬听见他淡淡开口说:“那间死过人”,的时候,无端有?种被?他戏弄了?的感觉。 她想要发作,又忍了?下来,手?指指着院里的最后一间屋子,话也懒得问了?,就?这么直勾勾看着他。 宋随长眉微挑,也看了?那屋子一眼,凉凉道:“那一间闹过鬼,你若不怕,就?住进去。” 闹鬼? 糊弄谁呢? 梁雁回头看向莫春羽,“莫侍卫,他说的是真的吗?” 莫春羽瞧见梁雁探究询问的眼神,正欲开口,一个‘不’字正要从喉间跳出来,被?宋随一道眼风冷不丁地又压了?回去。 他舌头在嘴里直直打了?个转,好不容易才开口:“是真的,那两间屋子阴气沉沉,便是夏日最热的时候进去也叫人冷得打颤,邪门得很。所以我和时雨都不愿住那边。” 他说得煞有?介事,说到最后,自己还?莫名打了?个寒颤。 梁雁将信将疑地收回视线。 莫春羽是个爽直的人,应当不会骗她。 “那我去其他院子里住行么?” 宋家也不是只有?这么一个院子,大?不了?她住到其他院子里去。 “你忘了?今日陛下如何说的?今夜的事情,兹事体大?,这几日,你需得在我眼皮子底下,一步都不许离开。” 莫春羽也说:“梁小姐就?同?大?人一起将就?几日吧,我们大?人那屋子宽敞的很,外间还?有?小塌,您缺什么便同?我讲,我给您送去。” 莫春羽说着,一边推着梁雁往前。 话说到这份上,梁雁虽不情不愿的,却也没再说别的,慢吞吞跟在宋随身后往屋内走去。 莫春羽见两人不再呛声,这才放心地回了?自己房里。 从庭中到宋随房里,不过十余步的距离。梁雁跟着宋随身后,一脚一脚踩着他的影子,似是在宣泄心中的不满。 宋随低头往后看,心情算好地勾了?勾唇,放满了?步子,由着她闹了?一会。 等他抬手?开了?屋门,又关了?门,两人进了?屋子后,梁雁忽然来了?陌生的空间,突然又规矩局促起来。 他的屋子的确是挺大?的。 外间向阳的位置摆了?一张大?书桌,右手?便往内间过去的过道上,摆了?一道山水屏风。 小塌其实也在内间,紧挨着那扇屏风,离里头宋随的床仅仅五六步的距离。 宋随步入内间,将床榻上的锦被?抱了?一床下来,放在塌上。 见梁雁还?畏畏缩缩地在外间那道屏风后头站着,于是开口道:“你愣着做什么?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梁雁像是被?他捉住了?痛脚,从屏风后三两步绕过来,急急纠正道:“宋大?人,请你注意措辞。我那次不过是在你屋子的小榻上借住了?一夜,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那么奇怪呢?” 她话才说完,见宋随放了?被?子就?往床上走,她自己站在那小榻边,一脸难以置信:“不是吧,又是我睡榻,你懂不懂怜香惜玉啊?” 宋随那一边,已脱了?靴子解了?外衣上床。 他倚在床上,悠悠然道:“梁小姐,那你懂不懂什么叫寄人篱下?” 梁雁哼了?一声,坐在小榻上,不情不愿地上了?榻。 宋随又说了?一句:“你晚上睡觉踏实些,若是半夜发了?迷症,在这院子里乱跑,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别哭着鼻子来找我。” 她抱着被?子猛地坐起:“你怎么知道?” 她有?迷症,半夜会乱跑的事情宋随怎会知晓。 该不会是之?前在梁府的时候,她曾半夜在他面前发过病吧? 瞧她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宋随轻笑一声,“你爹说的。” “他怎么什么都和你说,是你爹还?是我爹?” 梁雁抱着被?子又躺下去。 宋随住的这间屋子有?些大?,这会虽然将门窗都好好关上了?,但躺在榻上,还?是有?些冷。 梁雁用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转过身偷偷瞧了?宋随一眼。 见他还?未合眼,心事重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梁雁有?些刻意地咳了?一声,等他凉凉的一道眼风扫过来,这才带上一些试探地开口问他:“以你在大?理寺断案多年的经验,今夜的事情,与?韩夫人应当没有?关系吧?” 她拐弯抹角,问得刻意,可?一开口,宋随便知道她想问什么。 他说不出此刻是什么心情,忙了?半夜,其实自己早也累得不行。 之?所以现下还?不睡,不过是觉着以她的性子,约莫是要问一问他今日为何会去梁府找她。 对?何物过敏,现在是否好点?了?,又为何会对?几根小小银针做出那么大?的反应。 可?她一句都未问,一开口便是在问韩家的事情。 心里无端升起股烦躁憋闷气,方才回来的路上分?明在心中暗自告诫自己,以后对?她说话要温柔一些,对?她要好一些。 可?这会什么都忘了?,又是冷冰冰,硬邦邦的一句:“你是在关心柳瑜,还?是担心韩明?” 这案子宋随还?没开始查,又关系到承曦公主,兹事体大?,自己现在就?这么直白地问他,他大?概是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的。 梁雁想了?想,没理会他话语里的不快,又换了?个话头:“韩大?哥今夜不在府里,陛下又下了?令将韩府里的人都带进了?宫里。 “若是他这两日回来,发现他的父母和府里的人都没了?,定是会十分?担心。 “你能不能也遣人跟他招呼一声,免得他到时候着急。” “我忙得很,没工夫管你的闲事。” 宋随往上提了?被?子,翻身的声音极重,等梁雁探着脑袋再往里瞧的时候,只能看见一道黑黢黢的背影了?。 “哼,还?以为你今天变得好说话了?,结果?还?是这个臭德行。” 梁雁也扯了?被?子,转了?个面背对?着他。 她这话说得不大?,顶多就?是自己嘀咕一句,本没想叫他听见。 可?宋随耳力好得很,他顿时没了?睡意,从床榻上坐起来,靠着床靠,静静望着屏风边那道只露出一个脑袋的背影。 他想,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她说过喜欢谦谦如玉的君子,可?自己在她心里好像与?那形象完完全全偏离开了?。 若是在从前,他才不会管旁人怎么看他。 可?如今不同?了?。 可?若想讨好她,他该怎么做? 这似乎比查案子难多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听见那一边传来浅浅的均匀的呼吸声,他才无奈地往那头看了?一眼。 她倒是睡得香。 又是一夜无眠。 第53章 翌日一早, 宋随让莫春羽留在府里陪着梁雁,免得她四处乱跑。自己则带着时雨出了门。 宋随走后,梁雁自个儿睡到了日晒三竿才起。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76节 到了晌午的时候,察觉到有些饿了, 她这才起来。 院子里只有莫春羽一人。 梁雁坐在饭桌前, 吃着莫春羽准备的几道小菜, 问他:“莫侍卫, 你家大人说没说何?时回来?” 莫春羽想了想,道:“大人外出办事总不看顾着时辰, 往往都是到了夜半三更的时候才想起来, 往府里赶。 “他但凡忙起来啊, 我和时雨都要?跟着连轴转。不过?好在梁小姐你在这儿,我这几日陪着你啊,也算躲躲懒。” “这样?啊”,梁雁扒了一口饭, 突然?想起什么,指了指桌上的菜问:“我记得昨夜你家大人发了风疹, 他是吃了什么东西,怎么会发得那般厉害?” “大人他……”,莫春羽忽然?犹豫了起来, 这事情宋随嘱咐过?他和时雨,不能同?夫人讲。 但好像也没说不能同?梁小姐讲吧。 想到这里,他松下一口气,对梁雁道:“昨夜大人同?老爷夫人一道用的饭,夫人做了清蒸鲈鱼, 大人吃了一大盘,便就?诱发了风疹了。” “他第?一次吃鱼?” 莫春羽摇摇头:“自我幼时跟着大人起, 他便吃不得鱼。可?听说夫人很多年前年病过?一场,有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她总说大人最爱吃的就?是鱼,于是时不时地便要?给大人做来吃。 “大人也不忍拂了夫人的心意,每回夫人做什么,他就?吃什么。 “然?后像昨夜一样?,发病的时候自己出去找个地方将就?几宿,等脸上的疹子褪得差不多了,再回来。所以夫人从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下一回还会做。她一做,大人就?照常吃。” 梁雁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明明知?道自己过?敏还不怕死地去吃那些东西的,“哪能这么吃呢,万一哪天吃出人命了怎么办?你们就?不能同?宋夫人说说吗?” 莫春羽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大人就?是这么一个闷葫芦似的性子,什么话都不说,自己憋在心里。他不说,也不让我们同?夫人说,每一回就?这么硬生生扛着。” 梁雁觉着宋随这般行事,委实有些奇怪。 那是自己的母亲,又不是旁的人。即便她从前生了病,忘记了宋随不能吃什么,那他就?不能再同?她说一说么? 她想了想,便又问:“那宋尚书呢?他也不说?” 莫春羽点点头:“在老爷心里,夫人的康健和心情比什么都重要?。我亲耳听见他同?大人说,叫他忍一忍,不要?惹夫人不高兴。大人这才一直受着的。” 原来是这样?。 这一家子,怎么感觉都奇奇怪怪的。 母亲不记得儿子不能吃的食物,还变着花样?做给他吃;父亲知?道了非但不阻止,反而纵着她这么做;那个丢了嘴的闷葫芦儿子更离谱,明明知?道吃了要?伤身子,回回还往下吃。 不是说这夫妇俩很疼儿子的么? 怎么如今看来似乎与传闻有些出入呢? 也难怪宋随的性子这么别扭,只怕和这些事情也有些关联。 听完这些,梁雁莫名觉得心里闷闷的,此时也吃不下饭了。 便干脆坐着同?莫春羽聊起来:“我还有一个问题,我昨夜发现?宋随好像有些害怕银针。 “范姑娘给他施针的时候,他情绪很激动,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他是不是小时候受过?什么刺激?或许那个刺激与银针有关?” 梁雁是因为那次落水,如今才变得畏水。 她瞧着宋随昨夜那反应,隐隐约约与自己有些像。她若是猛然?站在水边,只怕也会和他一样?,吓得跳起来。 她猜想,宋随那症状,应该也是有什么与银针有关的不好的经历才对。 莫春羽自昨夜发现?宋随对梁雁的心思后,看梁雁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崇敬。 不愧是梁小姐,连他家大人这样?的大铁树遇着她,如今竟然?也能开了花了。 可?笑他从前还觉得梁雁和韩明十?分般配,像是一对。也难怪那段时日大人怎么看自己都不顺眼,时不时给自己找茬,如今想起这些事,他也只想对过?去的自己啐一句‘有眼无珠’。 这会儿梁雁主?动找他问关于宋随的事情,他是恨不得从宋随小时候起,将他知?道的事情都一股脑儿倒出来。好叫梁小姐对他家大人了解多一些,对他印象好一点。 他这便开始说。 比如宋随十?岁大病一场又痊愈后,宋悯德便给他取了小字。 叫‘遇安’,寓意自然?是永遇平安。 只是连着宋随的大名一起,又可?作‘随遇而安’的解读。 莫春羽觉得,宋随的性子总是谨慎而紧绷的,‘随遇而安’这几个字倒是十?分适合他家大人,也算是对他的美好期许。 梁雁倒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小字。 她随口跟着念了一句:宋遇安。 总感觉这种带着几分洒脱随和意味的名字与宋随本?人不太搭。 她还以为,宋随的小字会是什么‘恪之’,‘清慎’之类的。 莫春羽又继续说。 比如宋随幼时在江宁时,因为身子不大好,宋悯德不让他出门,将他整日关在府里。 有一日外头有个孩子放了只纸鸢,纸鸢越过?墙头挂在了宋府的大树上。 那个孩子费了大劲爬上墙想将自己的纸鸢取回来,结果发现?那纸鸢已被?宋随拿剪子剪了。 便坐在那墙头哭了半日。 宋悯德后来回来,给那个孩子买了一只一样?的,他才消停下来。 为这件事,他训了宋随半日。 梁雁点点头:原来从小就?是个黑心肝的。 再比如,来了上京后,宋随与韩明在翰林院做过?一段时间?的同?僚。 也不知?为什么,宋随见韩明的第?一面就?不喜欢他。 一日从翰林院下值回来,碰上大雨,莫春羽赶了马车去接他。 接上宋随后,见韩明也没带雨具,在檐下等着。 毕竟是同?僚,莫春羽正想问宋随是否要?捎上他。 宋随倒好,对着檐下用力甩了甩车帘,溅了韩明一身雨水。 而后催着莫春羽,头也不回地走了。 梁雁:宋随可?真损。 韩明是个脾性好的,自然?不会同?他计较。 可?若是遇上谢天佑那样?的,只怕非得跳起来打他不可?。 她应该早些与莫春羽聊一聊宋随的。 若早些知?道这些事,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么在接连被?他丢下两次,看见他拿了她的糕点喂鱼,以及冒认她救命恩人等等事件发生后,她也能有个准备,而不是每一次都被?他气得跳脚。 莫春羽开了话匣子,说个不停。 只是关于梁雁问他的关于银针的事情,他的确不知?道。 他从宋随十?岁起就?跟着他,在莫春羽记忆里,宋随似乎也没有哪段经历是与银针相关的。 并且他也没有同?他和时雨讲过?这些事。 不过?梁雁问这些,自然?有她的道理。 莫春羽没再扯别的,只是说:“梁小姐,您不如等大人回来后自己问问他吧。您若是问他,他一定会一五一十?地告诉您的。” 梁雁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再说吧。” 也不知?宋随何?时会回来。 比起银针的事情,她倒是更想问问他今日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 梁雁与莫春羽闲聊着,不知?不觉时间?便过?去了。 她用了晚饭后便回了屋子休息,莫春羽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守在外边。 到了夜里,淡月如银,拢成一股纱,覆在院子里。 踏着一地银白月色,宋随快步回了府。 此时还不过?戌时,他今日倒是回得早。 莫春羽在府里闲了一日,早憋不住了,迎上来问宋随:“大人,你们今日查得怎么样?了?时雨呢?” 宋随回他:“今日去韩府的静雅堂又查看了一遍,而后去了昨日举办宫宴的长春宫,倒是有了些发现?。时雨去替我买了点东西,等会回来。” 莫春羽正要?继续问,见宋随心思已不在他这里,反而直直抬眼看向庭院的主?屋,便善解人意地提醒他:“梁小姐在屋里,她今日问了我好几回您什么时候回来。” 宋随眉心微动,未着急进屋,反而去净室要?了水洗漱休整了一番。 他今日这洗漱的速度比起往常来,要?慢上许多。 往日里事忙,他是没什么时间?浪费在洗漱打扮上的。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时雨倒是不觉得奇怪,他手里拿了一份糕饼果子候在净室外。 这是方才宋随吩咐他在街市里排队去买的。 宋随洗浴完出来,换了件灰蓝色的长袍,远远还能闻见些梅花香气。 不过?院子里没有种梅花。 倒像是宋随特意抹了什么。 时雨跟上去,将手里油纸包的糕点递过?去道:“大人,您要?的东西,还温着。” 宋随接过?糕点,纸面透了一点油,揣在手里有几丝黏腻感。 他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 真是不知?道那人为何?会喜欢这么甜齁齁的吃食。 宋随使唤时雨去买糕点时,时雨心中便如明镜似的,挑糕点时也是按着梁雁的口味和习惯挑的。 不过?……时雨虽知?晓宋随对梁雁的心意,却不知?梁雁是何?想法。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77节 而凭良心讲,宋随除了那张脸,浑身上下其实很难找出几个讨姑娘欢心的地方。 更别提那一张嘴,说起话来简直要?呛死人。 宋随好不容易能喜欢上一个姑娘,作为他唯二?的侍从,时雨可?不愿看着他在这条追姑娘的路上走太多弯路。 于是顾自挣扎了一番,他还是开了口:“大人,您是不是喜欢梁姑娘?” 宋随往屋子里迈的步子陡然?停住,莫名有些心虚地拢了拢袖口。 他眼皮子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可?面上却强壮镇定,淡淡说了句:“你和莫春羽倒是有意思,一个问我是不是讨厌她?一个又问我是否喜欢她?” “莫春羽是个没脑子的,他说的话您不必放在心上。可?关于属下方才问的这个问题,大人心里早有答案,不是吗?” 宋随头一次发现?,时雨平日里看着温良无害的,可?有时候说起话来,竟如此一针见血。 他一时竟然?无话可?说。 时雨又说:“大人,属下跟了您也有四年了。 “属下知?道,大人平素不苟言笑,寡言少语,可?大人心里并不如面上这般冷漠。 “属下和莫春羽作为您的身边人,自然?理解您,明白您。 “只是有些事情不一样?,特别是在感情一事上,您若还是这般冷冰冰,硬邦邦的,时不时就?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便没有人敢靠近您。” 宋随托着糕点的手微微有些僵硬,他实在是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还有向别人请教的时候。 犹豫了半晌,他才以极微弱的声音开了口: “那你说,我该如何?做?” 时雨与莫春羽不一样?,他是在市井巷弄里混迹过?的,小小年纪的时候,便要?学会察言观色,看着人的脸色行事。 所以对于一些人情世故,更加通透洞明一些。 他头一次端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对着宋随开口:“大人,梁小姐是个明净澄澈的人,您若喜欢她,就?要?让她知?道。知?道您待她好,知?道您的好。” 宋随看向时雨,喃喃问道:“我……好么?” 每每办完一桩案子,从刑狱里出来时,他总少不了要?被?骂个狗血淋头。 日子久了,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大概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那般,面目可?憎的,令人讨厌的人了。 可?讨厌鬼如今也有了私心呢。 时雨笑笑:“大人,糕点快凉了。快进屋去吧。” 宋随回过?神?,指节动了动,手里的糕点的确有些凉了。 他点点头,往屋里走去。 屋内点着灯,融融的暖黄色的火光拉着小榻上的人影,一左一右地摇摆。 宋随抬指敲了敲门,听见里头很快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来了!”梁雁趿拉着鞋子,三两步从内间?出来,拉开门。 “你回来了啊。” 梁雁往后退一步,等宋随进屋后又把门拉上。 宋随问她:“今日一个人在府里,闷么?” 他顺手将手里的糕点递过?去,梁雁也顺手接过?:“是有些无聊,好在莫侍卫陪我说了会话。这是什么?” 宋随淡声道:“林记的糕点,路过?西街时随手买的。” 梁雁拆开纸包,低头闻了闻,“他们家好像很难买的”,接着又抬起头,眉眼带笑,道:“谢谢宋大人!” 她抱着糕点走回榻边坐着,心情颇好,拿了一块杏仁酥含在嘴里。 甜甜的,很好吃。 宋随也跟着走进内室,他停在梁雁塌边,看她坐着吃糕点的样?子,自己也不自觉笑了笑。 梁雁吃了两块后想起来一件事,于是又把糕点放在榻边的小案上,从桌面上捧了一块白色的手帕站起来凑到宋随面前。 “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帕子里有一小块指甲大小的泥垢,带着朱红色。 宋随挑眉:“这是?” “我今日在院子里晒太阳,瞧见你家院子的后墙有一根柱子,刷了红漆。我的指甲不小心刮到墙面上,带下来一些红色的墙皮。 “我当时没在意,后来手上沾了水,再看那指甲里藏着的东西,倒是觉得与当时从承曦公主?指甲里拨出来的东西很像。” 她想起,从前在宋随在梁府时,她曾在他的书房呆过?一下午。那时她在看一本?书,里头有句话没太理解。 宋随那时对她说那句话的意思是:“人死口闭,但未必不能言。” 梁雁觉得,即是如此,那承曦指甲里的那一层污垢,定是想告诉别人什么。 宋随抬手也去托着那帕子,他神?色专注地盯着帕子上的一小块污垢。 期间?有意无意地搭上了梁雁的手。 梁雁没在意,见他凝眉认真的模样?,问他:“是不是很像?承曦公主?指甲里的东西比我手里的这些还要?多许多。我觉着这并不像是无意刮蹭到的,倒像是特意留下的线索。 “或许你明日可?以去宫里或者?韩府看看,哪一处的墙面有刮损,如果指甲痕迹对的上的话,说不准会有线索。” 宋随落在帕子上的视线移至了梁雁脸上,她大大方方地看着他,神?色清明。 他却不太清明,托着帕子的手往里移了移,完全?覆在了梁雁的手上。 他今日去了韩府,发现?那枯井井沿上有未被?清理干净的铁锈痕迹。 估计那一处此前是一块上了锁链的荒井。 既然?如此,承曦还掉入了井中,便可?能是那日有人故意撤走了锁链,想要?致她于死地。 于是心中在那时便隐隐有了猜想。 他猜测承曦并不是特意要?出宫来找韩明,而是慌不择路,无路可?逃的情况下来了韩府。 这便说明,她在宫里遇上了什么麻烦事。 她指甲里的东西,也许就?是想告诉别人,她发现?了什么。 他能觉察出这些,并不奇怪,但梁雁竟也有如此机敏的观察力,倒是叫他刮目相看了。 梁雁觉着宋随这会看着她的表情委实有些奇怪,她竟从中看出了一丝丝欣赏? 梁雁摇摇头,宋随那臭脸怪,大概只是脸抽抽了。 她收回手,把帕子留在他手里,问他:“你今日查案有什么发现?么?” 宋随顺势坐在榻上,拉了一把她的手腕,让她也挨着坐了下来。 “今日去韩府,发现?那口井上有铁锈印迹。” 铁锈印迹? 梁雁凝眉想了想,忽然?道:“我想起来了,我之前去静雅堂时,那口井的确是用锁链封起来的。” 她给柳瑜送回衣服的那次,院里还有积雪,她记得清楚,井面上盖了锁链,锁链上覆了白色的残雪。 她那时多看了两眼,只因为这井口看着比寻常的井大一些。 她看了一眼自己被?宋随轻轻拉着的手腕。 她觉着这人近些时日行事,好像总少了几分分寸感。 她用力往外抽了抽,没抽出来。 不是,他一直拉着她做什么呢? 她皱了皱眉。 “你还去过?韩府?” 宋随眼帘搭着,视线缓缓落在她嘴角上。 樱色的唇瓣边沾了一小块糕点碎屑。 那块小碎屑随着她说话的频率上下浮动,看得人心痒痒的。 想伸手替她揩掉。 她怎么去过?韩府? 他还好意思问呢? 梁雁嘴角抽了抽,语风凉凉地回他:“宋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上次在城郊水亭,你把我一人丢在那儿。 “后来下了大雨,我碰上韩修撰,便同?他去韩府避了会雨。那雨又大又急,我的衣裳被?大雨淋湿了,去了韩府,韩夫人好心,借了一套给我。 “过?了几日我自己还去了一趟,将下雨那日穿走的韩夫人的衣裳还了回去。” 她没有几分怪他的意思,只是这么提起来,听在宋随耳朵里,总还像是有几分埋怨。 梁雁继续说回正事:“反正那两次去静雅堂时,我记得那口井一直都是封着的。” 想起从前的事情,宋随眼眸沉了沉,随即居然?说了句:“对不起。” 他那时只看见她同?韩明一起回来,自己顾着生闷气,却忘了她淋了雨,还没好气地吼她。 他的脾气性格真的很糟糕,从前对她也不好。 她不喜欢自己,也是情有可?原的。 梁雁摸不着头脑,“好端端的,你在说什么呢?” 他伸手落在她唇边,指腹轻轻揩着梁雁唇角的糕点碎屑,动作和缓,语气也透出几分温柔:“我那次不该一个人先走,国公府那次也不该把你丢下,以后都不会了。” 梁雁嘴角被?他揩过?的地方一麻,梗着脖子往后缩了半寸。 眼皮子上下翻动着打量他,末了,震惊地说了一句:“宋随,你莫不是中邪了吧?” 这还没完,他松开她的手,温声道:“以后去床上睡吧,我睡榻上。” 梁雁闻言抱着榻上的软枕慢慢起身,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从小榻到床榻,五六步的距离,她每走一步便要?回头望一眼。 直到确认宋随的确是认真的之后,她才赶紧加快了步子。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78节 生怕他反悔似的,两步走到了床边,直直坐了下去。 “我真的睡床上了哦。” 梁雁放下枕头,脱了鞋,又拉开被?子。 只是每个动作前依旧还是盯着宋随,心里琢磨着这人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宋随见她躺下,从榻上缓缓起身,朝着床榻走过?来。 床榻两边点着的火烛光上下跳跃,暖色的灯芒一下下打在他脸上,将他整个人都衬得温柔了许多。 梁雁瞧着他不断往这边迈的步子,却不自觉紧张起来。 她拉着被?子捂着胸口,“你你……你想做什么?” 第54章 宋随脚步直直地朝着她走过来, 最后停在她床塌边。 看她这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他竟起了逗弄的?心思,于是一脚踩上踏步,一只手把着床边雕花的立柱, 往下压了身?子?。 眼见着一大片暗影罩下来?, 梁雁无意识攥紧了身下的锦被, 呼吸都滞住。 眼睁睁看着宋随那一张波澜不惊的脸越靠越近。 她瞧见他那?一双素来?淡然冷漠的?眸子?里, 好似染上深深雾霭。 那?些雾气缭绕于眼底,飘摇迷蒙, 恰好盖住了眸心深处的?一抹暗流。 梁雁莫名心慌, 口不择言:“你再这样我要喊人了啊!” 他停了动作?, 嘴角线条上扬明晰,话里也压了几分笑意,“喊人?喊我的?人?” 未等梁雁有所反应,下一瞬, 他伸手探向床边的?烛台。 径直掐灭了烛火。 眼前一黑,梁雁瞧见宋随的?轮廓隐在暗影里, 变得模糊。 声音却清晰。 “烛火太亮,你不是睡不着么?” 她反应过来?,有些不自在地推开他, 嗫嚅道:“就在我这边,我自己来?就好了。” 宋随终于起身?,转身?回?了小榻上,解衣躺了上去。 梁雁拉着被?子?,悄悄望着他。 他个子?高, 睡在那?榻上身?子?并不能完全躺进去,总有一截要掉出来?。 要么是腿, 要么是脑袋。 看着他不断调整睡姿的?模样,梁雁忍不住笑出了声。 宋随终于停下,“你笑什么?” 他倒是学?着善解人意,温柔待人了。 可梁雁那?人怎么还是这般不解风情? 梁雁自然不可能说自己在笑他。 便扯开了话头,“昨日便想问?你,那?针是怎么回?事??” 屋子?里静了一阵,宋随久久没有回?话。 梁雁好奇地转过头看他,见他一动不动的?,以为是睡过去了。 她又轻轻喊了一声:“宋随?” 那?人还是没应。 有些自讨没趣似的?,她撇撇嘴,闭了眼也准备睡。 可偏偏就在自己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幽幽开了口。 “梁满月,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 梁雁又艰难地拉开了一丝眼帘,道:“你讲。” “从前有一对少?年夫妻,女子?贤惠温婉,男子?心有抱负。 “他们感情很要好,还一起生了一个孩子?。一家三口曾有过一段很幸福的?日子?。后来?男子?上京考取了功名,便接了妻儿一起。 “他们初来?乍到,还没有住所,恰巧女子?有一位表姐,表姐的?夫家就在京里。于是一家人便暂住了进去。 “那?位表姐家中亦有一个孩子?,比他们的?孩子?大四岁。 “两个男孩一见如故,感情要好。女子?便去打了一对玉佩,送给他们,一人一只。 “只是好景不长,京城实在繁华,方?寸之地,皆是权贵世家。 “男子?获封赏那?一日,被?京中的?贵人瞧上了。 “女子?还没等到他替她在此?处好好安下一个家,便死在了贵人的?阴谋诡计下。 “可笑的?是,其中递刀子?的?,就有女子?的?表姐和表外甥。 “女子?死后,不到半年,男子?又新?娶。 “他们的?孩子?也跟着去了男子?的?新?家。 “新?夫人不是个良善的?人。 “她看不惯男子?带来?的?孩子?,却又不想叫男子?觉得她不大度。 “于是有旁人在时?,便对着那?孩子?百般呵护照顾。 “没人的?时?候,便拿了银针,一根根扎进孩子?的?皮肉里。” 梁雁听得眼皮子?直跳:“把针扎进皮肉里,那?得有多疼啊?” 宋随笑笑,“在那?个男孩心里,与母亲的?死,父亲的?冷漠相比,这点疼大概也算不上什么了。” 他将藏在心底,难为人道的?过往经历当个故事?,讲给梁雁听。 就好像那?日在积云寺,她也把自己的?故事?讲给谢天佑听一样。 十四年前,谢竟煊与姜婳燕成婚后,他跟着一起去了公主府。 在公主府的?那?段时?日,是宋随这辈子?最黑暗,最无力的?时?候。他本以为,他大概会被?姜婳燕当个玩物似的?,折磨至死,可没想到她也有玩腻的?时?候。 那?日夜里,谢竟煊不在府里,她又叫了人将他捉来?玩,如往常一样,姜婳燕捏着银针往他手臂里、腿里扎进去。 扎进去,又抽出来?。 插了几根银针后她不太尽兴,将手里的?银针丢到一边。 毕竟宋随跟个闷葫芦似的?,怎么样都不肯叫一声,更不肯求饶。 她突然失了兴致,看着他一双黑沉沉的?,与许月桐有几分相似的?眼时?,心中更是不快,便干脆叫人将他推进了水里。 他不知晓自己在水里究竟漂了多久,也以为那?夜过后,他就可以与娘亲在天上想见了。这么一想,这冰冷的?湖水漫进口鼻时?,他都不觉得有什么了,也许对他而言,是另一种解脱。 可上天总爱与他开玩笑。 宋悯德那?些时?日北上求医问?药,恰好在那?日过上京,返回?江宁。他将宋随救起,又跟着带回?了府里。宋悯德那?时?也许想着,自己多积一份德,他的?遇安便真的?能够化险为夷,平平安安。可天不遂人愿,猛药灌下去,救了大半月,他还是去了。 儿子?死了,何玉林也大病一场,病得疯疯癫癫,认不清人。 那?日宋随替何玉林送药,是她唯一清醒的?一次。 她抱着宋随的?手,喊他:“孩子?,我的?孩子?……” 宋悯德的?头发白了一片,他没有犹豫多久,也跟上去抱着宋随,缓缓道:“玉林,他没事?,我们的?孩子?好好的?。” 从那?之后,他便以宋随的?身?份活着,在宋府里,在何玉林面前扮演好儿子?的?角色。 日子?平静无波,可他心里,却从未有一刻能静下来?。 梁雁问?他:“那?那?个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宋随反问?:“你觉得呢?或者说,若你是那?个孩子?,你会怎么办?” 梁雁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 若她是那?个孩子?,眼睁睁看着母亲离世,父亲再娶,自己还要日日在受尽磋磨,看着他们两人一起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那?该有多难受。 不知为何,光是这么想着,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孩子?众叛亲离,孤苦无依的?情景,她就觉得有些心痛。 缓了缓,她才开口:“我也不知道。 “但不管怎样,他的?娘亲在天上,只希望他能好好活下来?。” 梁雁问?他:“若是你呢?你会怎么做?” 宋随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像冰凌破开迷雾,带着尖锐冷意:“若是我,我自然不会让他们好过。落在我身?上的?每一笔,我都会讨回?来?。” ‘叮铃’一声。 外间桌面上,有什么东西滚落。 梁雁忽然被?惊住,眉心跳了跳。 真是奇怪,她不是在问?宋随银针的?事?情吗? 怎么好端端的?,与她讲了这么个故事?。 她还想再问?些什么,宋随翻了个身?,声音又恢复过来?。 淡声道:“时?候不早了,快歇息吧。” 梁雁压下心底那?股子?怪异的?感觉,也合上眼睛,准备入睡。 只是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脑子?乱糟糟的?,做了个奇怪的?梦。 她梦到宋随说的?那?个男孩。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79节 小小瘦削的?身?子?,站在大火前。 她想上前将他拉出来?,可那?孩子?只是远远望她一眼。 转身?便走进了火里…… * 第二日,宋随去了宫中。 宫宴是在长春宫办的?,荣皇后借着新?年宫宴的?名头,也想为兄长接风洗尘,便将宴会设在了长春宫。 宋随到了长春宫中设宴的?地方?,荣皇后倒是十分配合,叫了几个宫人领着宋随和时?雨在长春宫查看。 长春宫是皇后的?宫殿,富丽大气。殿内雕梁绣栋,宫廷华美?。宋随一路走马观花,眼神往不经意掠过一道道朱红色的?墙柱。 主殿这一块,似乎没什么问?题。 他想起皇帝说过,承曦中途离席,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于是顺着设宴的?主殿往边侧慢慢走着。 这后面一长排皆是长春宫的?寝屋。 就这么逛了半柱香的?功夫,跟着他的?宫人似有些不耐烦,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宋随便是在这时?,抬手指了指眼前的?屋子?,随口问?道:“这里头住的?是谁?” 那?宫人从后头三两步跟上来?,回?道:“前几日荣将军回?了京,这是给将军准备的?屋子?。” 宋随淡淡扫过寝殿口那?根朱红色的?墙柱,上头有一道甲痕。 他点点头,未再说什么。 出了长春宫,宋随唤了时?雨一声。 “你与腾元,最近可有见过?” 时?雨不敢隐瞒,“前夜承曦公主出事?时?,他派了人给属下传信,那?次见过。” “时?雨,你能否帮我个忙?” “大人请讲。” 宋随继续说:“荣青云多年未归京,前几日却忽然从边塞赶了回?来?。 “听说是为了姜婳燕求情。 “这么多年,他倒是痴心不改。” 宋随沉眉思索了一瞬,又对时?雨道:“你去问?问?腾元,宫宴那?晚,荣青云的?行踪。” 承曦之死显然不是意外。 再看看韩府那?夜的?情景,也知道害她的?人并非蓄谋计划,而是临时?起意。 而承曦虽不是皇帝亲生,但身?份地位也算尊贵,性子?又是一贯的?与世无争。 这宫中若是有人想要除掉她,那?必然是被?她撞破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那?么宫宴那?晚,荣青云在这寝殿里见了什么人,就变得尤其重要了。 时?雨领命,去了兵马司。 这会才刚刚申时?,天色还早。 本来?依照他的?性子?,这一会的?功夫是要去大理寺坐一会,处理一些事?务,顺便等着时?雨那?边的?消息的?。 可今日他想了想,离结案的?日子?还剩五日。 时?候还早,今日可以先回?府去。 这么想着,宋随便出了宫。 回?宋府的?路上,他瞧见西街新?开了一家成衣铺子?。 里头似乎有许多样式的?新?衣。 他不过多瞧了一眼,店门?口站着吆喝的?伙计眼尖,三两步上前来?将他拉了进去。 “公子?,我们店今日第一天开张,价钱公道,品质良心。 “你若想买衣服的?话进来?瞧一瞧,保管不会让您失望!” 外间卖的?是女子?的?衣裙,宋随被?伙计拉着进了内间。 伙计见他气度不凡,又穿着得体,便十分热情地将里头的?衣物一一地给他介绍起来?。 宋随心不在焉地听着,那?伙计讲得口干舌燥,末了问?他:“公子?,我方?才给您介绍的?那?几件,您可有中意的??你若是今日买,我们还能给您少?些银子?。” 宋随指了指外间墙上挂着的?一件粉色裙衫,从怀里掏了银子?出来?,“我要那?一件。” 伙计看着他脸上闪过些不自然,于是了然点头,“原来?是送姑娘的?,公子?眼光真好,这一件就没有姑娘会不喜欢的?。” 宋随不悦皱眉:“不必废话,包起来?。” 得,是个脾气不太好的?。 伙计连连点头,赶忙着出了外间,取下那?件粉色裙衫包好,递了过去。 宋随拿了衣服,踏着夕阳余晖,回?了府。 离着院子?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便听见里头此?起彼伏的?笑声。 推了门?进了院子?,便见梁雁和莫春羽两人在树下坐着。 不知莫春羽与她说了些什么,竟将她逗得笑个不停,花枝乱颤。 两人听见声音,齐齐回?过头朝他看过来?。 莫春羽看了眼天色,有些意外:“大人,您最近是越回?越早了。今日这天都还没黑呢。” 宋随看都未看他,视线直直落到梁雁身?上,喊了一句:“过来?。” 梁雁拍拍手,从椅子?上起来?。 那?日走得急,也没工夫让她回?府收拾些东西。所以她这几日穿的?衣服还是大年三十那?晚穿到宋家来?的?。其他一应洗漱的?东西也是没有的?,便就将就着用府里的?。 好在梁雁也不是什么讲究人,就这么生生凑合了几日。 “你又带了什么好吃的??” 梁雁步履轻快地迎上来?,宋随顺势递给她一个包裹。 她双手接过,正要打开瞧瞧,宋随拍了她的?手道:“回?屋去看。” “哦”,她点点头,抱着包裹进了屋。 宋随随即跟上去,整个过程没有看莫春羽一眼。 等两人都进了屋,莫春羽站在原地尴尬地摸了摸头,自言自语:“一定是我方?才声音太小了,他没听见。 “一定是这样。” 宋随进屋后,随手卡上了门?栓。 梁雁坐在床上,拆开了包裹,里头满满当当的?塞了许多东西。 有女子?用的?脂粉香膏,有发簪钗环,有一面小铜镜,还有一件粉色的?裙子?。 她抖开那?件衣服,看见层层叠叠的?裙摆散开,里头有白色绣线绣好的?白梅图样。 她将衣服贴着自己的?肩,比了比,宋随正好走进来?。 梁雁回?过头:“给我买的??” 眉飞色舞,尾音里压着笑意,听上去还挺开心的?。 宋随有些不习惯地‘嗯’了一声。 梁雁又放下了裙子?,去看包裹里的?其他东西。 香膏是梅花味的?,她抹了一点在手腕上,鼻尖凑近闻了闻。 这味道和碧流给自己买的?很像。 “宋随,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梅花啊?” 裙子?上有梅花绣样,连香膏也是梅花的?。 说起这个,她忽然又想起,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屋子?里的?手炉。 粉色的?棉布包着,里头也是梅花的?底,倒是很像他的?审美?。 “我随便买的?,不好闻么?” 宋随走到她身?边,托着她擦了香膏的?手腕放在鼻尖下。 幽幽花香,清新?淡雅,特别是被?女子?腕上的?体温化开后,比之香膏的?味道,他还闻到了一丝清甜味儿。 他才不是随便买的?,跑了好几家铺子?,想找一找她惯常用的?那?个味道,闻到后头对气味都开始有些麻痹了。 这才找出了这么一盒。 好在现下闻起来?,同她之前用的?味道差不多,她应当会喜欢。 感受到浅浅的?气息喷洒在自己的?手腕上,梁雁抬眼看着他的?动作?。 他垂着眼,长睫若金,沐浴在淡金色夕阳光中的?轮廓柔和,似乎真在细细地感受这香膏的?气味。 他本是站着,但因为要屈身?闻她手里的?香膏,便弯着腰,宽大的?袖摆堆在她膝头。 梁雁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拽了拽那?袖摆,宋随的?手纹丝不动。 抬眼看向她,表情有一丝困惑:“怎么了?” 还怎么了? 他倒是理直气壮。 梁雁:“你先把手松开。” 而后又絮絮叨叨补充:“我发现你最近这两日真是奇怪的?很。” 宋随松了手,在她身?边坐下,床榻上瞬时?塌下来?一块,他的?气息陡然压了过来?。 “我不过是闻一闻我买的?香膏是什么味道,怎么就奇怪了?”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80节 他自己不觉得么? 就拿现在来?说,往日里他哪有那?么好的?耐心,又是给自己买东西,又是陪自己说话的?。 那?时?间仿佛多得用不完似的?。 梁雁抽出自己被?他压着的?裙角,又将一边打开的?香膏一股脑递到他鼻尖下,“你闻个够好了。” 明明香膏就在这儿,也不必非得拿着她的?手闻。 宋随接过香膏盒子?,慢条斯理地将盖子?盖上,问?她:“我之前去梁府的?时?候,好像掉了个手炉,你有看到吗?” 梁雁反问?:“是那?个粉色棉布包着的?,梅花图样的??” 他点点头,“你喜欢吗?” 梁雁有些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看见宋随抬着指尖,气定神闲地勾着榻上的?粉色裙衫,又点了点头后,脑子?里忽然‘轰’的?一下。 “我倒是不喜欢梅花,我只是觉着你应当喜欢。” 他并未抬眼瞧她,只是慢慢勾勒着裙子?褶皱处的?梅花绣样,声音都缓和柔软了几分。 宋随半垂着头,梁雁很清楚地看见,他耳后染上淡淡的?薄红。 人也敛去了一身?冷硬肃气,罕见地柔和了许多。 她的?心跳莫名加快,心底无端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宋随这家伙……该不会是……她那?一星半点的?猜想还未来?得及落成实质,屋外便传来?时?雨的?声音。 应该是让时?雨去问?的?事?情有结果了。 “我出去一趟。” 宋随同梁雁交待了一声,而后没有耽误,起身?往外走。 屋子?里便又只剩梁雁一个人了。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宋随离开的?背影。 他就出个房门?,可连这么小的?事?情,他居然都还特意跟自己招呼了一声。 这还是他吗? 这还是那?个一起出远门?,但是却可以一句话不说,说丢就把自己丢下的?那?个宋随吗? 简直匪夷所思。 她将床榻上摆了整床的?东西收拾了一番。 见宋随还没回?来?,她拿着那?只包裹出了内室。 站在屏风前,她看了一眼宋随那?书桌。 书桌上摆了笔墨纸砚和基本书籍,不过桌子?边侧有一张小书案,上头没什么东西。 梁雁于是便把方?才收好的?东西都摆放在了那?张小案上。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在宋随的?书桌前坐下,本想着歇一歇。 眼角又瞥见桌子?上摆着一本书,正是她那?日在宋随房里看的?《折狱龟鉴》。 闲来?无事?,她便靠在椅子?上,拿着书翻了起来?。 她记得她上一回?已?经看了一小半,于是往后翻着,想找到断掉的?那?一页继续看。 梁雁随意翻动着书页,听见指尖传来?‘沙沙’的?翻书声。 而后有什么东西从书页里翻了出来?。 飘飘摇摇的?,打着旋儿坠下。 恰好就落在她脚边。 她弯腰拾起,是一片叶片。 叶子?的?形状圆润,而且因为主人在书里将它压得很紧实,故而那?一抹浓绿的?色泽依旧浓郁鲜亮,像是刚摘下来?一样。 这叶子?……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呢? 梁雁两指夹着叶片,放到光影里。 淡金色的?余晖穿过叶片的?脉络射下,她转了转叶子?,猛地从座椅上弹起。 这不是她的?小黄杨木吗? 宋随! 她攥着这叶片正要兴师问?罪。 宋随恰好敲门?进来?,神色有些凝重。 想了想,梁雁还是将叶片又放了回?去,走上前去问?他:“是案子?的?事?情吗?出什么事?了?” 时?雨方?才去兵马司找了腾元,腾元派人查了荣青云这两日的?行踪。 宫宴那?晚,荣青云正是与姜婳燕在寝殿里。 时?雨告知他这些后,他心中大概已?有了猜测。 只是,他有些好奇,姜婳燕和荣青云的?秘密是什么? 是什么秘密会让她如此?害怕,甚至不惜动手除了承曦也要杀人灭口。 他叫时?雨去盯紧了荣青云。 梁雁又问?他:“那?天的?事?情跟韩夫人没有关系对不对?” 宋随看她一脸紧张的?模样,知晓她是在替韩明担心。 心中隐隐有些不快,又想要冷言冷语地刺她几句。 只是转念又想到时?雨说的?,要对她好一些,便生生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与她无关,你不必担心。” 听到这里,梁雁放下心来?,这才有功夫问?他其他的?事?情。 她往前凑了凑,眉目间有审视之色:“之前在梁府的?时?候,你偷偷进过我房间?我有一盆小黄杨木,就摆在我书桌上。可有一天我数它的?叶子?,发现……” “你在府里关了两日,想必闷坏了,晚上想不想出去走走?” 他没有看她,说话时?视线罕见地飘移起来?。 这话题岔得真是相当生硬。 梁雁唇角勾了勾,一双杏眼亮了起来?:“我可以出去?” 宋随此?时?态度尚且温和,体贴地与她解释:“陛下没说你不能出去,只要你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就行。” 可听见梁雁的?下一句话后,脸上那?副好不容易维持的?端庄随和骤然崩塌,他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梁雁不会看脸色,一派天真地问?他:“那?你知道韩大哥住哪里吗?” 听说韩明并不住在韩府,而是自己一个人住在外边。 她倒是没去过他的?宅院。若是可以出去,她最最想做的?事?情,自然还是去找韩明,若他知晓了他娘的?事?情,她也可以去解释一二,让他不要担心。 “你什么意思?” 她未注意到宋随陡然冷下来?的?声音,只一味想着说服他,“那?我能不能寸步不离地跟着你,然后你带我去韩大哥家?我怕他知道了韩夫人的?事?情会担心,我想去看看。跟他说两句话就回?来?,好不好?” 他提出要带她出去,是怕她在府里闷坏了,想趁着今夜有空带她四处转转,散散心。 他好不容易善解人意一回?,可不是为了让她去见韩明的?。 宋随拒绝得干脆:“梁雁,你别不识好歹。” 什么好歹? 她瞧宋随就挺‘歹’的?。 梁雁压住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拉上他的?袖子?,冲他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宋大哥,你就带我去嘛,我不会跟他说承曦的?事?情的?。 “你今夜带我去找他,我保证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宋随黑了脸,纹丝不动地站着。 铜墙铁壁似的?。 她这时?候是真想踢他一脚,又怕疼了自己。 不过那?天晚上她缠着他带她去韩府的?时?候,他起先也不答应来?着。后来?她拉下脸撒了个娇,那?人就同意了,既然如此?,她不如再试一试? 梁雁故作?轻松地吸了口气。 随即缓缓松开宋随的?袖子?,一双手攀着拢上了他的?手腕,她抓着他,左右摇了摇,“宋大哥?” 他冷冷抬着下巴,漆黑的?眸子?斜掠,还是一副不容商量的?姿态。 奇怪? 怎么这回?又没用了呢? 她的?手又往上移了几分,菟丝花一般地缠了上去。 又用了平日里从未用过的?绵软嗓音,柔柔喊了一句:“遇安哥哥。” 遇-安-哥-哥 那?几个字落在宋随耳边。 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掷入了石块。 平静的?表象被?打破,水波和涟漪倏忽纠缠。 于是某段被?他藏掩的?隐秘记忆,藤蔓一般长出枝条来?。 勾缠着他的?耳根,悄然往里头延伸,泛起一阵子?酥麻,一路又淌到心里。 被?她拉着的?那?一块肌肤也跟着灼热起来?。 虽然很不想承认。 但当那?股心荡神驰的?眩晕感渐渐涌上来?时?,他忽然很想听她再喊一遍……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81节 第55章 韩明的性子淡泊宁静, 搬出韩府后,他便在城外竹林置办下了一间小院。 此处人烟稀少,胜在景色雅致,清静安宁。 大多数的时候, 他都在翰林院呆着。 等下了?值或是休沐时, 便会和云柏一起回这间小宅院。 云柏照顾他的起居, 他则在屋子里看书。 这么一过就是许多年。 这日夜里, 韩明同往常一样,点了?盏灯, 独自?在书房里看书。 云柏在外头?唤他, 他放下手里的书出来。 今日在屋中?读书时, 附近的农户杀猪,送了?一些新鲜猪肉来。 他让云柏送了?一些回家去。 云柏又好端端地拎着那猪肉回来了?。 “公子,府里今日没有?人?,里里外外都空了?, 古怪的很。” 韩明看了?一眼天色,此时已入了?夜, 府中?怎可能一个人?没有?? 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便让云柏放了?肉去赶马。 韩明不太放心,预备自?己亲自?去看一眼。 他踏着月色往外走, 院外竹影珊珊。 斑驳的影子交错地落下,他又着一身白?衫,便就好像在衣袍上纹了?暗色的竹叶图案一般,自?成一派清趣雅然?。 院门?外的小道上,响起阵马蹄声。 他出门?时, 恰好见那马车停下。 赶马的侍卫有?几分面熟,他上前两步看了?一眼, 才发觉是宋随身边的人?。 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那马车的车帘子被一只素白?的手拉开。 穿着一身烟粉色裙衫的姑娘提着裙子,扶着车厢边侧三两步跳了?下来。 “韩大哥!” 梁雁朝他挥手。 他稳健的步子隐隐加快了?,错落的竹影从他身上拂落,转着落在了?脚后。 韩明有?几分意外:“小雁,你怎么来了??” 梁雁看见云柏在后面关了?院门?,便问他:“你是准备出门?吗?” “我方才让云柏给母亲送些东西?,但他同我说府里没人?。 我有?些不放心,便想回去看看。” 梁雁朝云柏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继续关门?了?。 接着又对韩明说:“韩大哥,我来找你就是为的这件事?。 “你不必担心,韩夫人?她们?没有?事?情,只是有?些事?情需要出去一段时日,再过五六日便能回来。 “昨日我恰好去了?韩府看她,她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告诉你。 “怕你担心,便让我同你说一声。” 她自?是不能将事?情说得太清楚,所以?含含糊糊地说了?个大概。 末了?又强调了?一遍,柳瑜十分安全,叫韩明不要担忧。 韩明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马车,心下明白?了?大概。 难为她还特意来替自?己送信,他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多谢你特意来告知我。” 梁雁笑笑,“你同我客气什么?” 云柏听了?两人?的话,又把院门?推开,跟着上前来,“梁姑娘要进去坐坐吗?外头?冷,屋里有?火,进去暖和?暖和?吧。” 韩明也看向她,“那本地志,我已编了?大半,你要不要进来看看?” 莫春羽在这马车横木上坐着,只觉得如坐针毡。 梁小姐与韩大人?在下头?聊得那么好,他不用看也知道,马车里那个定?是又在憋着生闷气了?。 果?然?,在听见韩明邀梁雁进去坐坐的时候,莫春羽听见身后的车厢里传出一阵巨大的声响。 那声音就像是……有?人?拿了?杯盏砸在车厢的木板上一样。 末了?还伴着一阵骨碌碌的杯盏滚落的声音。 莫春羽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车下那三人?齐齐望过来,莫春羽尴尬笑笑,朝梁雁投去了?一道求救的眼神?。 梁雁按了?按眉心,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绝了?:“我一会儿还有?些事?情,还是下次吧。” 见她这般说,韩明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于是点头?道:“也好,今夜时候是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 韩明站在原地,那马车驶出去很远后,他身形依旧未动。 若是他没看错,那马车是宋随的。 他如今分明已经没有?在梁府住着了?,怎么还与梁雁在一处? 他们?两个…… 云柏从后头?拉了?拉他,道:“公子,进屋去吧,外面太冷了?。” 他这才收回视线,往屋里走。 两人?道过别后,梁雁回了?马车。 见她终于上来了?,莫春羽松下一口气,挽起缰绳,很快就勒了?马往回走。 车厢里,宋随静静靠着车壁,一言不发。 梁雁撩了?帘子进来,一脚踢到了?滚落的杯盏,弯腰拾了?起来。 放在宋随面前的小案上。 “什么话要说这么久?” 她撩起裙摆坐下,“我才下去不到半刻钟,哪里久了??” 他转过头?,半拉着眼帘,不愿搭理她。 梁雁想着,她这几日在宋府呆着,倒是谈不上多闷,只是心里担心着韩明这边的情况,有?些睡不好。 宋随定?是瞧她精神?不济,才提出带她出来逛逛的。 本也是一番好心。 他这样冷情寡心的人?能有?这样的心思,已是十分难得了?。 罢了?,看在宋随松了?口带她去找韩明的份上,给他递个台阶吧。 梁雁想了?想,像没事?人?一样笑着凑上来:“不是说晚上带我去逛逛吗?反正现在时辰也还早,我刚好也有?些饿,一会进城后我们?下去走走好不好?” 宋随没开口,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嗯’字。 莫春羽带着两人?到了?西?街,此时刚过亥时。 新年的喜庆气还四处洋溢着,所以?这一会儿街上还是人?头?攒动的,有?几分热闹。 西?街离着宋府和?梁府都不远,慢慢走过去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等两人?下了?车,莫春羽倒是有?几分眼色,说着自?己今日有?些累,想要先回去。 宋随应了?,他便独自?驾着马车回了?宋府。 两人?沿着街道往里走,梁雁走在前边,宋随刚好错开半步,跟在她身后。 迎面有?人?走来时,他伸手护在她肩侧。 后头?有?人?撞上来时,他亦用肩背挡着。 梁雁在街头?踮着脚望了?望,发现几个卖吃食的小摊子前面都是人?,瞬时有?些不想往里头?挤了?。 她用手肘戳了?戳身后的人?,“人?好多,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被人?流推着,两人?恰好停在上一回换花灯的挽月楼前。 楼里灯火融融,有?酒菜香气飘散出来。 梁雁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两声。 宋随好似笑了?一声,揽着她的肩膀推着人?就往揽月楼里走。 “府里可没什么好吃的,你这肚子若是半夜叫起来,可别累得我睡不着觉。” 耳边人?声喧闹杂乱,他带着热意的手覆在她肩头?。 隐隐的力道推着她往前。 这几日在宋府下来,她觉着两人?的关系比之从前要好上许多。 他待她亲密随和?许多。 而她心里,似乎也不太抗拒这一份亲密。 相反的,被他环着往前的时候,竟觉得有?几分安心。 她不自?觉摇了?摇头?。 看来这几日,古怪的不止是宋随,她梁雁也有?几分古怪。 进了?挽月楼,宋随叫人?准备一间厢房。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82节 这时候楼里的人?也不少,所以?几乎没什么位置。 可他财大气粗地给了?许多钱,那小二便说让两人?等着,自?己回头?去找了?找,还真叫他找出来一间。 宋随掏钱的功夫,梁雁瞧见揽月楼檐下挂着几盏花灯。 灯随风动,她瞧清楚了?,是各色的荷花灯。 这让她想起前些日子的灯会来。 那天晚上她和?宋随捞到了?蓝色荷花灯,宋随拿灯换了?一对同心佩。 想到这里,她捏了?捏怀里的玉佩,叫住一个送完菜回来的伙计,问道:“前几日灯会的时候,你们?往河里放了?多少盏蓝色荷花灯?” 她想知道自?己运气是不是真就有?这么好。 那伙计看她一眼,又看见她身后几步远的宋随,眯着眼顿了?一会,恍然?大悟道:“您是问我们?那天放了?多少盏靛蓝色的荷花灯?这个我倒是记不清了?。 “实在是不好意思,那日许多灯落了?水褪了?颜色,看起来便和?那浅蓝色一样。 “您后头?的那为公子拿来的便是盏褪了?颜色的灯。 “没能换着东西?,我们?当?家的给他赔钱道歉他也没有?要。 “你们?今日来的话,我去同当?家的说一说,让他送一壶好酒来!” 梁雁听得云里雾里,又问了?一句:“所以?那日的奖品是?” “是一盏八宝金丝的琉璃灯。” 伙计话音落下,便被人?叫了?去添菜。 宋随也走了?过来:“在聊什么?” 梁雁莫名心虚,隔着衣料摸着怀里的平安扣,摇摇头?道:“没什么,有?位置了?么?” 宋随伸手想拉她,被她侧身躲开。 眸子暗了?几分,他收回手道:“跟我来。” 两人?被带到了?二层拐角最靠里的一间屋子。 这屋子的位置委实有?些隐秘,要从外边的主过道拐进来,穿过一条一人?宽的小过道,才能进去。 宋随让小二备了?几道揽月楼里的招牌菜,两人?便依次落了?座等着。 宋随在背对着门?桌前坐下。 梁雁慢吞吞地迈着步子,转到正对着门?方位,也跟着坐下。 ‘咚咚’两声。 宋随抬指敲了?敲桌子,语气有?些不满:“坐那么远,怕我吃了?你?” 对面那人?扯了?扯嘴角,指着后头?未关紧的门?扇,笑道:“我坐这,可以?看看风景。” 包厢临着过道的位置设有?门?扇和?小窗,门?扇留了?条缝,小窗亦没有?关紧,开了?一半。 若有?人?从过道前路过,从梁雁这个方向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只是这二层来往的,除了?吃喝的客人?便是送饭菜的伙计,哪里能称得上是什么‘风景’? 宋随撩了?衣袍起身,跨过大半张桌子在她旁边落了?座,“既然?是这样,那我也瞧瞧。” “哈哈”,梁雁干笑了?两声,没再说什么。 等到伙计将饭菜端了?上来,又真的送上来了?一壶酒后,她才默默拿了?碗筷开始用饭。 她的筷子虽一直动个不停,可其?实心思完全不在饭菜上。 怀里揣着的那个同心佩也好似有?温度似的,灼得她心口痒痒的。 宋随坐在一边,安静地给她夹菜,自?己却不吃。 她悄悄往他的方向偏了?偏头?,极快地一眼扫过去。 看见他动作不疾不徐的,给她夹了?菜,又倒了?水,还贴心地用手背试了?试水温。 而后才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抬杯饮了?下去。 她盘旋在口中?的疑问忽然?有?些钝重,让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闷头?吃着饭。 怎么说呢,她感觉两人?这么呆着竟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外头?过道里好似涌入一阵风,她瞧见边侧的小窗被带着又打开了?些。 梁雁本来没怎么留意,可那窗子前一闪而过的人?影十分眼熟,她不由地又抬头?看了?一眼。 注意到她的异常,宋随跟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怎么了??” “我好像看见谢天佑了?。” 不过他这样一个成天四处乱逛的二世祖,出现在挽月楼里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梁雁继续吃饭。 没一会儿,那窗子前又走过一个人?。 是荣青云。 ‘啪嗒’一声,宋随放了?手里的筷子,起身往外。 梁雁见状也跟着起身。 那两人?都是往梁雁和?宋随这一间屋子的隔壁去的。 “你吃你的。” 宋随撂下这一句,便屈身停在进来的窄道上,附耳听着隔壁屋子的动静。 荣青云和?谢天佑有?什么交集? 两人?怎么会在私下见面? 宋随压下心里的疑问,抽出随身带着的匕首,在那屋子的窗格上划了?一道小口子,贴着瞧里头?的动静。 谢天佑与荣青云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你找我来做什么?” 谢天佑撩了?衣摆。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看向荣青云。 荣青云在他身边坐下,难得有?几分耐心:“我昨日同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了??” 谢天佑冷笑一声:“不如何!”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同你去边塞的。” 荣青云端起桌上的茶水,也替谢天佑倒了?一盏,素来桀骜不驯的声音柔和?下来:“你不必这么急着回我,左右我还要在京中?呆一段时日的,你再好好想想。这京中?除了?繁华一些,处处都是阴谋诡计,人?心算计。你的性子像我,在这地方只怕要吃亏,同我去边塞,有?什么不好?” “和?谢天佑在一起的那人?是谁?” 梁雁不知何时也钻了?进来,与他并肩站着,学着他的样子用发钗在窗格上划了?道口子,也跟着凑上去看。 宋随这么紧张,八成是和?承曦的案子有?关。 梁雁前头?虽别别扭扭了?一阵,这一会倒是爽利起来,将那一点点奇怪的思绪抛了?出去,也跟了?上来。 她站在他右侧,他便伸了?右手从从她右侧肩头?穿过,温热的掌心覆在了?她的唇上。 宋随提醒道:“小点声。” 见梁雁睁着眼睛望着他,连连点了?几下头?后,他才把手松开。 不过也只是从她唇上松了?下来,自?然?地就搭在了?她的右肩。 他偏过头?,回她:“那位是驻守边塞的荣青云。” 梁雁见状点点头?,又想说话,可似乎是怕自?己声音说大了?,又引得宋随来捂她的嘴,便踮了?踮脚,凑在他耳边,轻声道:“可是你不觉得,他们?两个长得有?点像吗?我还以?为是亲戚呢。” 梁雁未说这话时,他还未曾注意。 如今听了?她这句,再看屋里那两人?,倒觉得她那话说得没错。 谢天佑的个子比寻常人?都高些,也只有?荣青云站在他面前,才没被他的个子比下去。 再看两人?的眉眼,说不上有?多像,但里头?透着的那股子劲儿劲儿的桀骜气,倒是如出一辙。 宋随在心里埋下一个疑团。 对着梁雁却没显露,只是说了?一句:“像吗,我觉得还好。” 那屋子里两人?似乎没谈好,一前一后地又出去了?。 宋随收回视线,偏过头?问她:“你吃饱了?么?” 他方才浅浅地饮了?几盏酒,转过来问她话时,惹得狭小的甬道里染上了?些淡淡的酒气。 浅浅桂花香,并不难闻。 只是这气味弥漫在鼻尖,倒让她莫名被熏染得有?些晕眩。 这酒闻着清淡,但感觉酒劲似乎还挺烈的。 梁雁仰着头?往后退了?半分,“吃饱了?,我们?走吧。” 她说完便沿着进来的路往回走,才转过头?,右肩上那只手跟着往后移动,径直覆上了?她的脖颈。 就在她被惊得忽地缩了?一缩时,后颈上温热的指尖轻点着往下,落到她衣领上。 宋随扯着她的衣领将她往后拉了?拉,语气听着有?些无奈:“走这边。” 她这才反应过来,往回走是厢房的方向,若是离开,应该走宋随这边。 怎么喝酒的是他,晕乎的是自?己? 她撇撇嘴,没说话。 就这么跟在宋随后头?与他一起出了?揽月楼。 两人?走后,伙计去收拾屋子里的饭菜。 端起桌面上那壶没喝完的酒时,他忽然?闻到一股清冽的桂花香。 心想着:不应该啊,当?家的让他送的是桃花酿,怎么会有?桂花味儿? 要知道,揽月楼之前进了?一批桂花酿。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83节 这桂花酿虽然?酒香纯冽,入口回甘,但后劲大得很。 好些个酒量浅的客人?喝了?,直在楼里发酒疯不愿走。 所以?后头?当?家的便把楼里的桂花酿都撤了?,换成了?温和?些的桃花酿。 伙计掀开酒壶盖子,闻了?一口。 顿时大惊失色。 不得了?,这还真是桂花酿。 一准是上菜的人?送错了?酒。 他追出厢房去,想给人?提个醒,可两人?早早没了?影。 伙计只好又折返回来,他看这酒壶里的酒还剩了?许多,想来方才那位客人?喝得应当?不多。 再说了?,那客人?都回家去了?,便是醉了?起来,在自?个儿家里,应该也是无伤大雅的。 是了?是了?。 伙计安慰了?自?己半晌,又继续去收拾桌子去了?。 回府后,梁雁进了?屋子去梳洗,宋随便叫了?时雨来。 方才在揽月楼里梁雁说的那句话,他到底还是放在了?心上。 他吩咐时雨道:“明日去积云寺找到当?年带谢天佑回来的方丈,查一查谢天佑的身世。 “还有?姜婳燕……”,宋随想到,荣青云是在姜婳燕与谢竟煊成婚的那一年离的京,若事?情真有?那个可能,那也只能是在荣青云离京之前…… 他抬手按了?按有?几分眩晕的额角,继续道:“查一查姜婳燕与谢竟煊成婚之前,公主府可有?发生过什么不太寻常的事?情。” 时雨点头?道好。 时雨走后,院子一股冷风吹着过来。 他伸手扶住院中?的树干,定?了?定?身形。 凉凉的夜风驱走他面上无端升腾起的燥热气。 宋随摇了?摇头?,提步往另一边的净房去。 梁雁回屋时,里头?黑黢黢的,没有?点灯。 她以?为里头?没人?,想到自?己马上就要上床休息了?,便也懒得点灯了?。 绕过山水屏风,她摸索着到了?床边。 她脱了?一件外袍,只穿着寝衣。 这衣服也是宋随今日一起带回来的。 只是他买的有?些大,腰身松松的,感觉还能再塞下半个她。 领口那处也是,垮垮的,在她肩上根本挂不住。 她若想有?什么大动作,便只能用手按着。 反正宋随现下还没回来,她便懒得再去换了?。 她拉开床榻上的锦被,踢了?鞋子上了?床。 一只脚才踩上去,脚腕上忽然?一紧,似是有?什么东西?攀了?上来。 她反应不及,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脚腕上那股子力道拉着带上了?榻。 而后扑倒在某个带着淡淡桂花香气的怀抱里。 那人?懒懒地靠在床后的围栏上,一只腿屈起,另一只随意搭着,轻而易举将她圈了?进来。 梁雁撑着身子勉强抬起头?来。 黑暗中?,两人?四目相对。 梁雁瞧见那一双深潭般的眸子颤了?颤,幽幽若若,眸心似是卷起暗流,那股暗流汹涌着往前,像是要将人?吞噬。 梁雁的寝衣宽大,领口和?衣裙下摆皆有?丝丝缕缕的冷风钻进来。 两人?无声对视时,抵在后腰上的那只手紧了?紧,松松悬着的衣料又贴了?上去,带着几分他手心的温度。 宋随的声音与平日里不太一样,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喑哑。 “这是我的床,你上来做什么?” 那只手光是揽着还不安分,食指微屈,在单薄的寝衣上打着圈儿。 梁雁被他的动作弄得忍不住颤栗起来,她提了?一口气,“姓宋的,你是得了?失心疯吧?” 那人?恍若未闻,保持着那暧昧缱绻的动作,手指打着圈儿,往前探了?探。 探到她柔软的腰间,又一路游弋着往上。 寝衣单薄丝滑,他的手指便像是直接在她肌肤上游走一般,她忍不住瑟缩。 梁雁伸手,掌心蓄了?力,想将他的手拍开,可一个巴掌将将落到他手背上,人?又被他攥住。 他几乎没用力,她却动弹不得。 第56章 营养液加更 她被压着, 不得不在?他凛冽的气息里挣扎着抬起头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宋随靠在床后围栏上的身子渐渐支起,望着她的眼睛里有?一丝迷蒙,而后又散开, 视线落在?她肩头。 她也跟着侧过头往一边看, 在看见浅黄色的锦缎领口松松滑落了?下来, 露出一大片欺霜赛雪的肌肤时, 一张脸登时烧了?一片。 她挣开被宋随锢着的手,匆匆忙忙将肩上那一块衣料扯着拉过脖颈, 直直捂着胸口。 接着瞪着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 “才两盏酒, 你就喝成这?德性?宋遇安,我警告你快清醒些?,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眼神到位了?,嗓门也拉高了?。 这?架势若在?白日里瞧着到还有?几分气势。 只可惜如今被困在?床榻上, 密闭的帐幔,昏昏幽幽的光。 起伏的胸膛, 喘息声浅浅,双颊染色若霞。 这?样的情态,实在?是没什么威慑力。 宋随盯着她, 缓缓点头。 而后又伸出手,在?她绯红的脸上摸了?摸。 软软的,气鼓鼓的,手感很是舒服。 梁雁:“……” 他?得寸进尺地托着她的脸,语气软下来, 带上几分无?理取闹:“梁满月,别喜欢韩明好不好。” 这?人?在?胡言乱语个什么啊? 梁雁左右摇着头, 挣扎着将脸从他?手上腾出来。 好不容易得了?喘息的空档,那人?又按住她的肩,强迫她看着他?的眼睛。 不知是否是喝了?酒的缘故,他?今夜看上去和平时很不一样。 平日里的宋随总是沉着脸,萧疏冷硬,你任何时候瞧他?,都觉得瞧不清楚。 他?就像是裹了?一层硬壳。 有?时候想?走近 些?,那硬壳还会生出尖刺来。 若是被那刺扎一下,那滋味,真是生疼…… 今夜的他?,柔和许多。 她对上那一双墨玉似的的眼睛,瞧见他?眼里漫着水汽。如玉的脸上也透薄红,更显得他?的五官纤细薄透,清润雅逸。 若说韩明的气质像是玉石的温润雅然,那他?便更像是玉石的坚硬冰冷,只是如今瞧着又多一份清透和明朗。 他?眉目间的颜色转浓,瞳色深深地望着她,有?几分固执,“就这?么喜欢他??” 梁雁别开脸,“酒品差的人?就不要喝酒!” “谢天佑拿来的酒我都能喝一壶呢,你还是个大男人?,喝了?区区两杯就成这?样,也真是太” 弱了?吧……这?几个字还没机会说出来,一股温热的气息靠近,剩下的话便悉数被堵了?回去。 梁雁的身子骤然紧绷,那覆在?唇面?上的热意带着微微喘息从齿关流入。 湿热的,强硬的,不容拒绝的气息瞬间将她填满。 她受不住后仰,唇才与他?拉开一丝距离,便被他?扯回来,又覆上去。 落在?她肩头的两只手忽然撤开,一直扣着她的后颈,拉着她不断往前,另一只压着她的纤腰,让她动弹不得。 喘息和心跳声交杂,两人?的气息搅在?了?一起,分不开,理不清。 “唔……” 她像是落水的幼兽,发不出声音,使不出力气,只能任由水面?的波浪一圈圈侵蚀自己的视线和呼吸。 软玉嫣然,满怀温香,他?不知疲倦,一味地往前索要。 直到舌尖尝到咸涩的泪水滋味,他?的动作才生生停住,睁了?眼看她,见她哭得扑扑簌簌的,可怜极了?。 揽在?她后颈的手松开,宋随有?些?无?措地去揩她脸上的泪珠。 还未碰到她的脸。 ‘啪’的一声,左脸结结实实地挨了?她一个巴掌。 “下流!无?耻!登徒浪子!” 他?眼中稍稍清明了?一瞬,很快又被一抹幽色替代,伸手擒住了?梁雁的手。 又是‘啪’的一声。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84节 右脸上也挨了?一掌。 “我讨厌你!” 梁雁力气并不大,可不知为何打他?巴掌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他?真是有?些?被扇懵了?,愣了?一瞬,便被她一把推开,眼睁睁看着她下了?床。 梁雁摸起床边衣桁上的外袍,随意披在?身上,又生怕床上那人?再发疯,于是脚步匆匆地往外走。 出了?房门,她站在?院子里四下环顾了?一阵。 莫春羽恰好瞧见她,见她往右侧无?人?的屋子那边走,忙喊住她:“梁小?姐,你去哪里?” 梁雁头也没回,小?跑着往房间走,“我今夜睡这?边。” “可是那屋子闹鬼啊!” “人?比鬼可怕!” 梁雁三两步到了?门口,推开门后又很快把门合上。 见没人?追来,她这?才靠在?门上,松了?一口气。 刚刚甩了?两个巴掌,这?会儿陡然冷静下来,只觉手腕处传来一阵阵的酸麻。 她静静靠在?门上,酸胀的右手悄悄抬起,无?意识地触了?触还带着麻意的嘴唇。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现出方才宋随亲她的画面?。 连带着这?一会的呼吸也跟着重了?起来。 下流!无?耻!登徒浪子! 她捏紧拳头,用力摇摇头,甩开脑子里那一连串奇怪的画面?,而后抬头看了?眼屋子里的情景。 里头简陋的很,只有?一张架子床,还不知闲置了?多久,稍稍一碰,就‘咿呀咿呀’乱响。 床上也只有?一张薄毯子。 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灰尘味儿。 真是简陋极了?。 梁雁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就先这?么凑合一晚吧。 反正?,她是不可能再回头去找他?的。 这?么想?着,她一只手有?些?嫌弃地捏开床上那薄毯,正?准备上床去躺着,外头此时又传来敲门声。 莫春羽一边拍门,一边在?外头喊她:“梁小?姐,这?屋子里什么都没有?,没法睡觉的,您回大人?的屋子去睡吧。” 梁雁拒绝:“我不去,我就在?这?儿。” 莫春羽又说:“大人?方才有?点事去了?衙署,今夜不会回了?。您一个人?睡!” 梁雁这?才停了?动作,将信将疑地走到门口,试探道:“真的吗?他?真的走了??” 可他?不是喝醉了?么。 这?样还能去办公? 可别发起疯来把大理寺的案卷都给亲上一遍。 莫春羽连连点头,“真的走了?,我还能骗您不成?” 梁雁这?才慢吞吞开了?门,和莫春羽一起回了?宋随的屋子。 莫春羽将她送进了?屋,她站在?门口警惕得环视了?一周,见宋随果然不在?里头。 她这?才放下心来。 等莫春羽走后,梁雁又反锁了?屋子和窗户,仔细检查了?一番,末了?才安心回了?床榻休息。 莫春羽安顿好梁雁后,自己拿着枕头被褥,敲了?时雨的屋门。 时雨开门看他?这?副架势,不免疑惑:“你怎么了??怎么不睡自己屋里?” 莫春羽仰天长叹:“唉,一言难尽。你别问了?,我今夜同你挤一挤。” 说着也不顾时雨答不答应,抱着东西就挤了?进去。 时雨往边侧莫春羽的屋子里看了?一眼。 奇怪,那屋子看着没什么毛病啊。 但他?也没多想?,还是跟着莫春羽回屋了?。 宋随被那两巴掌扇懵了?。 梁雁走后,他?又继续在?榻上呆坐了?好一阵,才渐渐清醒过来。 挽月楼不知上的是什么酒,入口时没甚感觉,反倒是回了?府之?后,那酒劲才开始慢慢升上来。 那时头脑虽有?些?昏昏沉沉,但他?酒量并不浅,到底还是压得住。 可事情后来演变成那个样子,说到底,是他?自己失了?分寸…… 如今将人?吓跑了?,他?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 在?莫春羽的床榻上辗转到第二?日起来,想?起今日要办正?事,他?终是没再多想?,收拾了?一番起身出了?门。 洗漱时,宋随瞧见脸上赫然的两道巴掌印,嘴角扯出一道苦笑,犹豫了?片刻还是提步去了?自己的屋子。 本来,他?只是想?从桌案上拿一盒梁雁的脂粉盖一盖,也没想?要打扰她。 可手放在?门上,往前推了?几番没推动时,他?再也沉不住气了?。 她就这?么防着他?? 明明已经让莫春羽同她说自己不宿在?府内了?,她还费心费力地将门锁上。 当真是谨慎小?心。 他?没再推门,抬腿踢了?一脚,而后径直出了?门进宫去。 宋随今日准备去宫里问讯。 承曦出事那晚人?多眼杂,柳瑜寥寥数语便将他?应付了?过去。 如今案子查了?大半,他?是时候去同柳瑜聊一聊了?。 入了?宫,找到禁足柳瑜的屋子,宋随将时雨留在?门外,独自走了?进去。 柳瑜坐在?入门处的一张方桌旁,手里端着一杯茶水。 他?眼眸淡淡扫过,瞥见柳瑜对面?位置的桌面?上,有?一滴茶水渍。 他?不动声色地坐上那位置,抬指覆在?那水迹上。 指尖传来湿润的水意。 “柳夫人?,那夜的情景,劳你再同我描述一遍。” 柳瑜姓柳,可自从嫁入韩家?后,人?人?都喊她‘韩夫人?’。 今日是头一回,有?人?喊她‘柳夫人?’。 她握着茶盏的手不自觉收紧,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缓缓道:“宋大人?,我那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在?院内的佛堂念经,等听到院里的动静时,承曦公主已经落井了?。” “那依夫人?看,公主是因何落的井呢?” 数九寒天,一个十六岁的心智健全的公主,怎会在?无?人?时往那井边走去,还不甚落了?进去? “我……实是不知。” 宋随抬指敲了?敲桌面?,声音如冰凌般:“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替谁隐瞒?” 柳瑜抬眼看他?,年轻的男子眉目挂了?冰霜,冷肃严整的一双眸子里,暗流深涌,好似能看透人?心。 他?难不成发现了?什么? 见柳瑜嗫嚅着没有?开口,宋随冷笑一声:“十四年前你就是这?样,为了?你的夫家?荣耀,长子前途,替她卖命,替她掩藏。如今时移岁易,我还以为你会有?什么不同。” 柳瑜怔住,手里的茶盏再也握不住,骨碌碌地从桌面?上滑落下来。 一整杯的水,悉数撒在?她裙面?上。 可她浑然不觉似的,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那人?。 “你怎会知晓,你是谁?” 男子眉目凝结,眼中的棱芒如寒冰似的逼人?。 那样锐利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如有?实质。 他?从怀里缓缓抽出一块玉佩。 ‘啪嗒’一声,玉佩撞击在?桌面?上,发出一道脆响。 上头的禅珠并不老实,落下后还在?桌面?上来回滚了?几圈。 最后停下时,柳瑜清清楚楚看见,珠子写着一个‘越’字。 心中噩梦一样缠绕了?多年的隐秘终于被丝丝缕缕剥开。 痛得她终于忍不住垂下了?头,身躯微微地颤抖。 在?这?之?余,又有?一丝隐秘的庆幸。 “阿越,你回来了?。 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柳瑜往前走了?一步,细细着他?的面?容,“阿越,你长大了?。” 宋随嫌恶地别开脸:“你以为我同你说这?些?,是想?来同你认亲的么?” “当年的事情,是姨母对不起你们母子。只是那一碗药,我当时若不给月桐,她就要给景州,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柳瑜神色悲痛,“阿越,如今我要做什么,你才能原谅我?” “原谅?” 宋随冷笑一声:“若我要你去死呢?” 柳瑜跌坐着落回凳子上,面?如死灰。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85节 十四年前的记忆潮水一般涌来,终究是她欠她们母子的。 柳瑜有?一个关系要好的表妹,名叫许月桐。 许月桐便是谢竟煊那个早死的发妻。 而她的死,是柳瑜一手促成的。 当年谢竟煊中状元后,许月桐一家?人?跟着来京,在?韩府借住过一段时日。 小?夫妻感情要好,日子和美,谢竟煊又中了?状元。 本是顶好的日子。 因韩杨鸿是个不太管事儿的,只关心着自己的仕途。 而柳瑜性子犹豫软绵,在?后院里被几个妾室压得直不起腰来。 所以她的日子并不好过。 柳瑜那时候十分艳羡许月桐。 “竟煊年轻有?为,当了?状元郎,又待你如此好。你们一家?人?未来荣华富贵的日子定?是少不了?,姐姐真是羡慕你。” 许月桐只是笑笑,“姐姐不必羡慕我,明儿如此懂事,你将来定?是要享福的。不像是越儿,成天跟个皮猴似的,上蹿下跳,我和他?爹都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韩明和谢越这?一对表兄弟,年纪相差不大,性子却是差的远。 只是她那时想?不到,两个孩子小?时候那样的性格,长大了?却调了?个性子。 若是没有?当年的事情,月桐今日应当能亲眼看见。 看见阿越长成如今的样子,她该是能欣慰了?…… 当年谢竟煊受封时,被姜婳燕看中。 姜婳燕朝他?递了?橄榄枝,谢竟煊却说已有?家?室,拒绝了?。 可姜婳燕是个说一不二?的主。 为达目的,也不在?乎手段。 时至今日,柳瑜还记得,姜婳燕找她的那日。 她屈尊到了?韩府,四下无?人?之?时,给了?柳瑜一份汤药。 “这?药,你想?办法让许月桐吃下去。” 柳瑜惊恐:“长公主,我妹妹她才二?十多岁,正?好的年纪……我不能……” “给你三日,若这?药不给她吃,你便留着自己吃。或者?……”她停了?停,“给你那宝贝儿子吃也不是不行。” “长公主!” 柳瑜跪着爬到姜婳燕脚下。 姜婳燕扯了?扯绣着金边的裙角,看她的眼神好似在?看一只待宰的牲畜,“别让本宫说第二?遍,否则你们姊妹俩,谁都别想?好活。” 是夜,柳瑜端着那一碗浓黑色的汤药,枯坐在?屋子里。 韩明牵着谢越的手,从外头探进脑袋来。 韩明让谢越在?门口等着,自己进屋去,“娘,你怎么了??” 柳瑜擦掉眼角的泪,笑着说没事。 “这?是给姨母煎的药吗?我帮你端过去吧。” 柳瑜没作声。 韩明端着汤药往屋外走。 就在?他?一只脚将要踏出门去的时候,柳瑜叫住他?:“明儿,若是有?一碗毒药,娘不吃,别人?就得吃。你说娘该怎么办?” 韩明想?也没想?:“如果是毒药,娘当然不能吃。” “娘,我走啦。” 他?端着药往许月桐的屋子里走,柳瑜这?一次没有?再喊住他?。 仿佛借着孩子的手,便能掩盖她的自私与怯懦。 只是可惜,要让景州也替她承担这?一份痛苦了?…… 许月桐死后,谢竟煊带着谢越搬出了?韩府。 从此与他?们再无?了?往来。 同年腊月,谢竟煊与长公主成婚,带着谢越住进了?公主府。 第二?年开春,谢越从护城河落了?水。 谢竟煊搜寻三日无?果,便立了?他?的衣冠冢。 上天垂怜,谢越居然没死。 九泉之?下,她见了?许月桐,也算有?话说。 柳瑜颓丧地闭了?眼,她知道,自己欠的债,终是要还的。 * 宋随从宫里回来时,天已黑了?。 他?没进屋子,就在?院子里站着。 时雨在?一旁同他?汇报今日查探得到的线索。 “据属下调查,谢天佑是积云寺的方丈在?游历邻县时捡到的。此前,他?生活在?临县的一座农户家?,是家?中的小?儿子,上头还有?三个兄长。 “据传当时是因为家?里遭了?灾,养不起了?,便将他?丢弃了?。他?流落在?街道上,后来碰见了?方丈,于是被带了?回来。” “他?原来的父母兄弟还在?吗?” “还在?。属下今日去去邻县找了?那一家?人?,他?们如今日子过得倒是不错,成了?村里的小?地主,不过倒是没有?想?着要将之?前丢弃的小?儿子找回去。 “属下觉得奇怪,又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谢天佑原也不是那户人?家?亲生的,而是他?们捡来的。 “至于他?亲生的父母是谁,又为何将他?遗弃,这?些?线索属下今日还未找到。” 宋随点点头,眉宇间有?些?疲倦之?色,又问:“那姜婳燕那边呢?” “长公主那边,滕元与属下倒是说了?许多事情。属下觉得蹊跷的有?这?么一件。 “十六年前,陛下即位后,那一年的夏天,陛下带着长公主,还有?一众妃嫔去行宫避暑。 “去了?半月,可半月后,长公主没有?跟着一起回来,反而一直呆到年节前才回。” 宋随闻言垂了?垂眼,“荣青云呢?” 时雨似是没懂他?为何突然这?般问,思索了?片刻才回他?:“大人?若是问荣将军那时的行踪,那荣将军应是也跟着去避暑了?的。 “只是后头有?没有?同陛下一道回来,这?属下倒是没问。大人?若想?知道,属下再去问得仔细点。” “你这?几日同滕元接触下来,觉得他?为人?如何?” 院子里的大树下,枝条影子横斜,斑驳错落。 宋随往前站了?站,从阴影里走出来。 时雨看着他?,见他?如玉的脸色透着几分温雅,竟然给他?一种有?几分温柔的错觉。 不过梁小?姐在?府里的这?几日,大人?的确变了?很多。 他?如实回他?:“他?……人?还算不错,我问他?什么,他?都告诉我。” “他?是否还同你说了?别的什么?” 时雨不安地拽了?拽衣袖,“他?说要帮我找大夫治一治,看能不能让我想?起以前的事情。” 宋随拉开他?扯着自己衣袖的手,淡淡道:“他?若能找来有?这?样医术的大夫,你便去瞧一瞧。若能想?起,也算好事。 “还有?,这?几日我让你查姜婳燕,以她的性子,必是能察觉出什么,少不了?要想?办法对付我。 “我倒是不怕她,只是我不在?时,你和莫春羽要将梁雁看好了?,千万不能让她出去乱跑。” 他?说起梁雁的事情时,神情要谨慎许多。 时雨了?然,点头道:“大人?放心,我们会看好梁小?姐的。” 两人?话音才落,莫春羽匆匆忙忙赶进院子里来。 “大人?!大事不好了?!” 他?嗓门极大,吓了?两人?一跳。 宋随揉揉眉心,无?奈发问:“什么事?” 莫春羽急急回他?:“宫里来消息说,柳瑜死了?!” 承曦一案之?中,柳瑜是最关键的人?。 这?案子才办到一半,眼看着有?了?些?眉目了?,柳瑜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事情实在?是蹊跷。 不同于莫春羽的咋咋呼呼,时雨和宋随两人?要冷静许多。 宋随淡淡看着他?,没有?接话。 时雨也没将他?这?话放在?心上,还在?问宋随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见两人?这?副模样,莫春羽恍然大悟:“大人?,您今日不正?是去宫里对柳瑜问讯么?她的死莫非与您有?关?” 时雨听着这?话,总觉得怪怪的,搞得好像是大人?亲手害死的柳瑜一般。 宋随没有?否认,只嘱咐莫春羽:“这?两日在?府里注意些?,不要让梁雁出去。” 莫春羽随即应下,“大人?放心吧。梁小?姐她今日就在?屋子里呆着,哪儿也没去。” 宋随提步往屋子里去,脸上被她打的两个巴掌如今还泛着痛意。 他?今日入宫前,匆匆去街头的脂粉铺子遮了?一遮,这?一会似乎已经有?些?盖不住了?。 莫春羽正?一脸好奇地盯着他?的脸侧瞧。 “大人?,你这?脸上怎么好像有?掌印呢?”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86节 宋随觉得他?聒噪得很,加快了?步子,走到门口。 他?敲了?敲门,唤了?她一声。 好半晌,里头都没人?应他?。 第57章 等了一会, 宋随直接伸手推了推门,依旧推不动。 莫春羽见状也上去跟着推,的确是推不动,门被锁了。 他自言自语:“奇怪呀, 今日我叫梁小姐吃饭的时候, 她这门都没锁的呀。好端端的, 怎么忽然锁起来了?” 这时候, 其实宋随还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大概是估摸着自己要?回?来了,怕自己进屋来, 便又同昨日一样将屋子锁了起来。 他耐着性?子又敲了敲门, 缓声道:“梁雁, 你把门打开,我有话同你说。” 怕她不开门,宋随又补了一句:“你放心,我这回?不会对你做什么。” 莫春羽和时雨闻言双双一惊。 什么叫‘这次不会对她做什么’? 意思是大人之前对梁小姐做过?什么? 他们家?大人, 那?可是半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啊不是 打不出一句话的主。 莫春羽想到什么,凑到时雨耳边, “难怪梁小姐昨夜忽然跑出来,宁愿去住那?间闹鬼的屋子也不要?同大人住了。难不成……是我想得那?样?” 他们大人未免也太…… 那?两?人在后头挤眉弄眼的,宋随却?觉得屋子里安静得过?分。 实在是有些不对劲。 他皱了皱眉, 提脚一步踹到了门扇上。 屋门轰然打开,屋子里的灯烛都被这猛然的力道惊得跳了跳。 宋随气势凛冽地迈步进了屋子。 那?两?人守在门口?没进去。 片刻后,莫春羽听见?里头那?人声音冰冷地喊了一句:“莫春羽!” 他心头忽然跟着一跳,惴惴不安地也跟着进了屋。 屋子里哪还有什么梁小姐,空荡荡的, 只有他们家?大人一尊大佛似的立在床头。 宋随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这就是你看?得人, 人呢?!” 莫春羽也懵了,“用完饭后梁小姐就进屋了,中间也没出来过?,这怎么会……” 他忽然顿住,瞧见?一边的窗户大开着,而他此前封窗户用的木条被撬了丢在一边…… 完了。 宋随伸手探了探被窝,还温着,人应当没走远。 莫春羽哭丧着脸:“大人,梁小姐会去哪啊?” 宋随冷笑了一声,她会去哪? 自然是去城外竹林了。 他进来本就是想同她解释这件事?,谁想到这人倒是这般沉不住性?子。 一个韩明便让她乱了阵脚。 日后若是遇上别的事?情那?还得了。 因担心她一个人在外面会出什么事?,他未在屋中停留多久,叫了莫春羽和时雨一起出去找人。 宋随牵了马,上马往城外赶。 时雨和莫春羽在后头,两?人去了马厩里牵自己的马,准备即刻便跟上去。 宋随没有等那?两?人,独自上了前。 此时天色已大黑,想来梁雁就算是去寻韩明,按照她的脚程此刻应当也还未出城。 * 梁雁自然没有那?么蠢,她从屋子里翻窗出来后的确是想要?去找韩明。 但自然也不可能走着过?去,她溜进宋府的马厩里,摸黑牵了一匹马出来。 趁着宋随几人还在说话的功夫,骑上了马往城外赶。 这是梁雁在那?日马场后第一次骑马。 她壮着胆子驾着马匹往外走,好在这随手顺的马匹温顺,她并没有吃多少亏。 去城外竹林的路上,梁雁脑中思绪万千。 她之所以这么冲动地跑出来,是因为听见?莫春羽那?句柳瑜死了。 她前不久才特意与韩明说过?,柳瑜没事?。 可她为何突然又出事?了? 柳瑜出事?了,韩明若是知晓,可该怎么办? 宋随好端端地办着案子,柳瑜是关键的证人,他为何要?害他? 他莫非当真是那?等心黑手狠,杀人不眨眼的人? 她一时间慌得很,就是这么混乱的时刻,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竟然叫她在电光火石间厘了清楚。 她之所以认错救命恩人,是因为那?块荷花玉佩。 那?玉佩,宋随的确有一块,可韩明也有。 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似乎照应上了宋随与她讲过?一个故事?。 那?个故事?里的表兄弟也有一对同样的玉佩。 谢天佑也曾说过?,驸马谢竟煊在与公主成婚前曾经有过?妻室,还有过?一个儿?子,名?叫谢越。 这个‘越’字,她在宋随的玉佩禅珠上曾见?过?。 宋随年幼体弱,范御医曾断言他活不过?十岁…… 而今,他好端端地活了下来,还身强体壮。 梁雁心中渐渐涌出一道不好的猜想。 会不会,宋随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宋随,而是谢驸马的儿?子,谢越。 韩明的母亲柳瑜与谢越的母亲是表姐妹,谢越母亲的死,与柳瑜有关…… 这也便能解释得通了。 所以宋随顶着别人的名?头蛰伏多年,其实就是为了报仇。 柳瑜只是第一步。 那?么下一个,会不会是韩明? 她心中惴惴不安,她得去找韩明,看?一眼韩明的玉佩,问一问他关于他母亲和姨母的事?情,确认一下内心所想。 若真是她所猜想的那?样…… 可是……可是若真是这样,那?宋随未免也太惨了些。 他这些年一个人,又是怎么熬下来的? 马匹出了城,在无人的小路上奔驰。 到了被荒草遮掩的分岔路口?上,梁雁稍稍勒了缰绳,让马匹放满了速度。 她一时间不知该继续往前,还是转身回?去,抑或是……她就该直接回?家?去,不该搅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来。 可韩明到底救过?自己的性?命,她没办法就这么眼睁睁看?他被蒙在鼓里。 况且柳瑜身死的消息估计马上就会传开,她还是先?去韩明那?里看?一看?,免得他到时候做出什么傻事?。 想到这里,她不再犹豫,继续往前,停在岔路口?上。 那?晚让宋随带自己来的时候,她虽然注意看?了路,但那?时天色黑,确实有一些地方没有怎么看?清楚。 犹豫了不过?半瞬,她又勒紧缰绳,选了左边的路口?,往里头去了。 走着走着,四周愈发?荒凉。 高大的枯树三五棵随意长在路边,苍穹里覆着浓浓的黑云,夜风乍然而起时,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该不会是走错了吧…… 她还没来得及决断是往回?走还是硬着头皮下去,背后一只羽箭擦着她的右肩直直射过?来。 箭矢挑破她肩头的衣料,猛地插入前方直立的树干上。 梁雁大惊,扭过?头往回?看?,只见?身后长满荒草的小道上,有一行十来个黑衣人追着她过?来。 前头的几个提着刀剑奔袭,后头的几个站在高一些的坡石上,拉弓搭箭。 对着的正是她的方向! 她心头大震,迅速地回?过?头来,僵直着身子拉着马一刻不停地往前奔。 肩头的衣料被划开,破了一道口?子。 冷风呼呼地从那?道口?子里灌进来,像刀子一样喇在肌肤上。 马背上的短暂几息思索过?后,她渐渐冷静下来。 她一个平日里大门不出的弱女子,这些人不可能是冲着她来的。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87节 她不过?才从宋府出来,还不到半刻钟,他们就这么快追上来了。 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们一开始就在宋府四周埋伏着,也许是想对付宋随,但是没等到机会,所以只好把眼光放在了她身上。 而好死不死的,她又自己撞了上来…… 马蹄一刻不停地往前,前边不远就是一道怪石嶙峋的山路了。 她正思索着应该怎么办,身后又射来一道羽箭,直中马腹。 马匹被刺中,蹄子上扬,仰头嘶鸣,停了步子不再往前。 甫一停下,倒是给了后头射箭的人可乘之机,紧接着又是几支箭破空而来。 梁雁当机立断下了马,往前面的山路跑去。 山里没有一丝光,夜风卷着山间茅草,呼呼作响。 她闪身跑进了山里。 身后的人很快追了上来。 脚步声整齐稳健,不像是一般的杀手。 她心里发?毛,急着往前,可越急越错,一脚踩在石块上,将脚给扭了。 这下好了,她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声音,紧张不已。 这么等在这里不是办法,她的视线落在一边的土坡上。 土坡下斜,上面长满了深深的茅草,不知下头有多深,又通往哪里。 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吸了口?气,一咬牙,抱着头滚了下去。 那?一群黑衣人终于追着到了山林里。 “刚刚还看?见?她了的,怎么忽然就不见?了人啊?” “她一个女子能跑得多快?肯定就在不远处,我们分头找!” 那?一行人很快散开,朝着前面的山路跑去。 梁雁藏在坡下,躲在一块巨石后。 听见?他们追来的声音,便用手捂着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发?出一丝声响。 山里的夜冷得过?分,刚刚因为剧烈奔跑而扭到的脚这时候也开始隐隐作痛了,更不要?说从长坡上滚下来,身上不知添了多少道口?子。 寒冷和痛感在一瞬间交杂着袭来,她抵着巨石,不可自控地颤抖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行人该是追着入了山里,渐渐远了,脚步声也听不见?了。 她稍稍放下心来,环顾着四周,正思量着要?不要?趁着现在离开。 这土坡虽陡峭,但好在长了许多草覆盖着,勉强在里头能站起身来。 就在她准备起身往下走时,她倏然又听见?一道细微的衣料和草料的摩擦声。 那?声音像是架在头顶的刀剑,虽看?不见?人,但总觉着那?一道剑锋好似下一瞬就要?刺来一般。 她心中狂跳,拔了头上的钗子攥在手里,在身后那?人越过?巨石一步跨来时,她猛地起身,抬手便刺了过?去。 明知有钗子刺过?来,那?人躲也不躲,直直站着。 “你就这点?出息,也敢自己偷了马往外跑?” 簪子扎进他左臂里,没入了一小截。 血顺着玄色的衣料汩汩流出,梁雁掌心触及一片湿润,很快收回?手,跌坐在地上。 是宋随。 他的足尖就停在梁雁脚边,不过?半寸。 有夜风刮过?时,还会带着他的袍角往前扬,衣料打在她小腿上。 她瞬间心虚得不敢抬头。 这一会儿?即便是不去看?他的表情,光是听他这声音,她也能想象得到,他气极了。 她盯着玄色衣袍下的那?一双黑靴,沉默起来。 直到看?见?那?双靴子转了个方向,带着袍角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度,似是要?离开。 她伸手去拽那?一片衣袍,刚捏在手心里,上层的布料堆叠着往下落,最后把她的手罩了进去。 她带着几分茫然抬头,宋随竟不是想抛下她离开。 他蹲在她身前,肩背宽阔,挡了一大半山风。 “上来。” 声音还是一贯的冷。 不知怎的,却?听得她鼻子一酸。 前一瞬,她手里还紧紧地捏着簪子。 这时候整个人总算松下来,攀着宋随的肩爬了上去。 莫春羽和时雨已带了人去林子里追那?些黑衣人,这会两?人回?去,再没有人追杀阻拦,倒是没一会便回?了府。 一路上,宋随一句话也没有,沉默地骑着马。 梁雁也不敢说话,缩在马背上,被他环着。 到了府里,他又抱她下来,将她送回?了屋里的床榻上。 梁雁坐在床上,看?见?他又出了门。 一时间有些无措。 但脚踝上的那?一抹疼痛很快又唤回?她的思绪。 她靠在床边,脱了鞋袜,只见?右脚的脚踝处已泛红肿起,伸手稍稍碰了一下,她便疼得抽回?了手。 她抬头往屋子里望了一圈,想看?看?里头有没有什么能用的药。 不然若是这么不管不顾地放在一边,只怕短时间内是好不了了。 想到这里,她从榻上下来,一只脚抬着,一只脚往前蹦。 好不容易出了内间,走到书桌前,她翻看?了一圈,没找着什么药。 于是又掉了头,有些失望地往回?蹦。 门在这时候又被推开,宋随端着一个黑木托盘,往里间走。 见?她抬着一只脚,手把着屏风往榻上蹦,冷了一晚的脸色终于有所崩裂。 他三两?步走进去,将托盘放在榻边,又朝着梁雁的方向走过?去。 “我找个东西。” 梁雁面色讪讪的。 宋随一句话也没说,扯过?她放在屏风上的一只手,揽在自己肩上,而后将她横空抱起,往榻边走。 “我自己……能回?去。” 方才在外头,形势所迫,她便由他抱着。 可眼下已经回?了屋子里,又只有这么三五步的距离,实在是没必要?劳烦他。 最主要?的是,这么近距离与他靠在一起,总是让她想起一些荒唐事?。 想起他昨夜在榻上,也是这样,一只手环着她的腰,一只手扣着她的肩,疯了似的,拉着她一寸寸靠近,一点?点?吞噬…… 他冷笑一声,将她放到榻上。 “你自己若是能耐那?么大,方才又怎会躲在石块后哭鼻子?” “我哪里看?见?我哭了?我可没哭。” 宋随拿过?一边的托盘,上面是几瓶药膏和包扎用的布条。 他取了一瓶打开,将药膏抹在手里,另一只手伸过?来,捏着她的下巴,一点?点?涂在她脸侧和脖颈上的擦伤处。 “嗯,你没哭。” 他指腹轻点?着,难得温柔。 就连说的这一句,也好似哄她似的,语气缓和不少。 梁雁便不再推脱,由他替自己上药去了。 他手指点?着,落在她右边的颈上,这才发?现她右边的衣料被箭矢划开,破了半指宽的缝。 隐隐约约的,透过?那?缝隙可以看?见?……看?见?里头白如新雪的一段肌肤。 他眸色暗了暗,涂药的动作竟生生缓了下来,点?在她脖颈间的指尖都透着热意。 梁雁见?他不动了,有些疑惑地侧过?脸去。 瞧见?他神色幽幽地往那?处看?着,登时头脑一热,血气上涌。 忙伸手捂住,“你看?什么呢!” 宋随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终于撤开,又若无其事?地把手里的药瓶子放下,拿了另一瓶药酒来。 只见?他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打开盖子,倒了一些药酒在手心,轻轻搓开。 而后伸手抬起她的右腿,拉过?来搁在自己腿上。 梁雁皱着眉,挣扎着后退。 他一把擒住她又侧脚踝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你若想好得快些,就安分些。” 他一只手托着她的脚踝,一只手揉了药酒往那?红肿的地方揉。 力道控制着,眼神也控制着,不再到处乱看?,以免又吓着她。 梁雁红着脸,也别过?头去。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88节 仿佛只要?不看?,宋随揉的便不是自己的脚一样。 她是个藏不住事?的。 她盯着帐顶,状似无意地问他:“你那?天给我讲得故事?,其实是你自己的故事?吧?” 宋随揉搓的动作顿住,不过?仅仅只是停了几息,他又继续接上。 梁雁看?着他,“所以我该叫你宋随,还是谢越?” 她这句话说得极轻缓,却?莫名?又带着巨大的力量。 竟叫他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他本来就没打算瞒着梁雁,否则那?晚也不会给她讲那?个故事?。 只是他没想到,她发?现得如此快。 “那?你呢,你今夜跑出去,是想告诉韩明,我就是谢越,还是想告诉他,我杀了柳瑜?” 药酒的味道很奇特,揉散开之后,榻间便弥漫着这股子味儿?。 她是怎么闻,怎么觉得奇怪,这药味儿?……似乎有些发?酸。 “你为什么要?杀韩夫人?你不是跟我说过?吗,这个案子与她没有关系。韩夫人死了,韩大哥怎么办?” 他捏着那?瓶子药酒,用力地甩在地面上。 里头的水液哗啦啦流了一地。 “所以你便要?跑去陪你的韩大哥?你只知道替他想,那?我呢,你有没有想过?,你走了我怎么办?!” 灯烛在他身后,他突然的动作,惊得那?火苗都蹿了蹿。 梁雁不自觉地捏紧身下的锦被,脑子被他这一句砸得晕头转向。 她只是觉得,宋随如今办着承曦的案子,就该好好找到杀死承曦的凶手,而不是借着查这案子的名?头,去做一些别的事?。 况且,她其实并不知柳瑜和宋随母亲的死有什么关联,他讲那?个故事?的时候,只是一两?句带了过?去。 万一……有误会呢? 他甩药瓶的动作用了大力,连带着将袖子里的一件什么物什也甩了出来。 落在地上,有一阵清凌凌的响。 屋内的烛火左右跃动一番后终于归于平静。 梁雁垂眼看?着落在她脚边的东西,弯腰拾了起来。 是一只芙蓉花样的银簪子。 是她丢的那?只银簪子。 脑子里碎片一般的记忆倏然串联起来。 粉色锦布绣桃花的手炉,夹在她看?过?的书里的黄杨木叶子,不是蓝色河灯换来的同心佩,还有她丢了很久的银簪子……与那?一句“你走了我怎么办”一起,串起来,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银簪子在梁雁手里拿着,她手里细微的颤抖带着那?根簪子一起,在安静得过?分的室内发?出一阵凌凌轻响。 “宋随你该不会是……” 第58章 营养液地雷回馈加更章 若只是方才那一句话, 他?还尚且能糊弄过去。 可如今簪子一落,当真是铁证如山了。 银饰簌簌的声响和她难以置信的声音一起,细细密密地涌入耳里。 他?眼前一片黑,头一次感觉有些手足无措。 她偏偏还还在那儿没什?么?眼色地问:“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他?半晌没说话, 不知是在想着?理由?糊弄过去, 还是想干脆破罐破摔地承认了。 梁雁捏着?手里的簪子, 说话间有几分犹豫:“宋随……我……” 他?没有沉寂太久, 很?快接过她的话:“我喜欢你,你有意见?” 梁雁眼里闪过几分震惊。 若说方才她心里是一团乱麻似的搅不开?, 那么?这一会, 他?这么?一句话砸过来, 倒是叫她哭笑不得。 不知从何时起,她与?宋随,好似总是莫名其妙地纠缠在一处。 他?素来冷心冷情,不与?人亲近。将别人视作麻烦。 他?会喜欢她, 或许只是一时新鲜,也或许是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总之, 她觉得他?这感?情来得实在莫名其妙。 至少前不久在梁府的时候,他?还同莫春羽说过,他?讨厌她。 她面上看着?没心没肺, 许多事情也不爱计较,可唯独那一句,她记了很?久很?久。 每每在她觉得,她与?宋随的关系好像亲密了一些,好了一些的时候, 那句话总会时不时地从脑子里蹿出来,刺她一下。 像是在嘲笑她, 自作多情。 垂眸思索了良久,她还是决心与?他?说清楚。 “宋随,我或许是对你有几分好感?。可这段时日?相处下来,想必你自己心里也明?白,我与?你并不合适。 “你沉默寡言,总是冷着?脸。有什?么?话也不愿说出来,常常自己憋着?生闷气。 “我便得去哄你,去开?解你。好不容易哄好了,下一回遇见事情,你又会这样。 “总之……与?你在一块,我有些累。 “我心中期待的未来能相守一生的人……并不是你这样的。” 屋子里有几道烛火的哔剥声。 有几分刺耳。 他?半天没有接话。 梁雁心中狐疑,微微往前凑了半寸,想看看他?的反应。 他?一只手仍覆着?她的脚踝,垂眼往下盯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偏偏在梁雁往这边看过来的时候,他?倏然抬眼,与?她的视线撞上。 她瞧见他?眼里隐隐竟有笑意,可眉眼一贯是冷着?的,于?是那笑意还未散染开?来,只是像湖心的微澜似的,聚在眼底。 古怪极了。 他?笑什?么?? 莫非被拒绝了还挺开?心? 他?这人指定是有点毛病。 梁雁心头思绪万千,然而,更有毛病的事情还在后头。 宋随看着?她,漆黑眸底的那一抹悦色渐渐浮现:“你心里有我。”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梁雁眉头一跳,他?倒是有几分莫名的自信,可她何时说过这话? 她说的分明?是“虽然对他?有一些些好感?,但是他?的脾气太差,太臭,她不可能会和他?在一块的。” “若我以后与?你多说话,多关心你,事事与?你商量,再不把你一个人丢下,也不生闷气,更不用你来哄我。 “那么?你心里对我的那一点点好感?,能不能也变成?喜欢?” 他?伸手拉过她的手腕,像是怕她会离开?一样。 梁雁低头,瞧见他?手掌心有血迹,是从腕口流下来的。 是她用簪子刺的。 可那人似感?觉不到疼一般,死?死?拉着?她,任由?那血水从手臂上蜿蜒下来。 连带着?也染到她手上。 她皱了皱眉:“你先把伤口处理一下。” 她觉得现在不是去谈论那件事的时候。 宋随固执地拉着?她,“你先答应我。” 梁雁头一次觉得,他?难缠得紧。 “这事情我没法答应你。” 她若今日?为了将他?应付过去而答应下来,将来又做不到,岂不是负心薄幸。 “是因为韩明??” 他?未曾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又冷了下来。 看向她的眼神,看得出已是尽力克制住了,但也如薄冰似的。 凉飕飕的。 梁雁不自觉便缩了缩脖子。 “你又来了,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相信你。” 她说得的确不错。 宋随松了她的手,觉得事情反正已经到了今日?这地步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梁雁就算是喜欢韩明?,那又如何,韩明?那样的性子,总归是争不过他?的。 今日?这伤是她弄的,不如装得乖顺一些,让她愧疚内疚。 总之,能留在他?身边就好。 他?伸手按着?左臂上的伤口,气势弱下来,“我先把伤口处理一下。”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89节 他?伤了一只手,只能用另一只手去捂着?。 这便没有多的手去取金疮药和布条了,更遑论将伤口包扎起来。 他?这么?按着?,抬眼望着?她,眼里暗流涌动,好似在等她来帮忙。 可又不直说,就这么?维持着?这个古怪的姿势。 梁雁往屋外瞧了瞧,莫春羽和时雨久久未归,她不可能就把他?这么?晾着?。 于?是将脚从他?身上拿下来,往他?那边坐近了一些,伸手去拿托盘上的伤药,语气无奈:“我来吧。” 他?好似笑了笑:“好。” 等梁雁将布条裁好,将伤药打开?时,他?已经自己解了腰封,拉着?领口将衣服褪了一半,露出半边肩背来。 梁雁握着?药瓶的手忍不住一抖,心想他?拉这么?大一片做什?么?,又不是给他?擦身子。 又自我安慰了一句,算了算了,他?这伤是自己刺的,回来还背了自己许久,这才流了这么?多血的。 她还是快些给他?上药吧。 她拿着?帕子沾了清水在宋随伤口上擦了擦。 冰冷的帕子划过肌肤时,她看见他?眼皮子也颤了颤。 肯定是冷的。 梁雁见状加快了动作。 伤口被刺得有些深,她细细擦拭着?,而后又一股脑儿往上头撒了许多药,最后拿了白布条绕着?他?的手臂缠上去。 她做这些时,宋随偏过头,光明?正大地盯着?她看。 她都不用抬眼,很?容易便能感?受到那股灼热的视线绕在自己身侧。 正当她要出口提醒他?,叫他?注意一些时,宋随开?了口。 他?说:“梁满月,柳瑜没死?,我没有杀她。” 梁雁包扎的动作顿住,回望他?的视线,“那……她现在……” “你放心好了,她现在安全?得很?。” 柳瑜没死?,她心中自然松一口气,又继续替他?包扎。 可她知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想了想,她还是问出了口:“你母亲当年,真的是韩夫人……” 宋随淡淡看了她一眼,情绪不见几分波动。 他?喜欢梁雁,他?从来不想瞒着?她。 他?情愿她知道得多一点,了解得深一些,与?他?的牵绊多了,便舍不得离开?他?了。 “我母亲当年是姜婳燕害死?的。只不过她不是自己动的手,她威胁了柳瑜,让她送的药。 “不过那碗药最后也不是柳瑜送出去的,是……”,他?顿了顿,唇角拉开?一道苦笑,才缓缓开?口:“是韩景州送的。” “我知道事情不怪他?,甚至连柳瑜也算得上是身不由?己。 “可我没有办法不恨他?们。那年死?在上京的,只有我母亲一人。 “剩下的,踩着?她的血,当官的当官,娶妻的娶妻,当真是好不公平。” 梁雁拉着?包扎的布条,打下最后一个结。 却不知怎么?安慰他?。 “那银针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他?深深地望着?她:“你真的想知道吗?” 梁雁点点头,便听见他?继续开?口说:“当年谢竟煊与?姜婳燕成?婚后,我也跟着?一起去了公主府。 “姜婳燕为了讨好谢竟煊,在外人面前,对我百般照顾。 “可到了夜里,见着?我这张与?母亲肖似的脸,又起了恨意。 “她发疯的时候,便拿着?银针,一根根从我身体里插进去。 “她说,我若是求个饶,或是服个软,她便放过我。 “可我一次都没有。” 宋随面容平静地说着?这些,身体却有微微的颤意。 最后似乎是真的有些难受了,拉过梁雁的手,将她抱在了怀里。 梁雁脑子里还在消化他?方才的话。 一根根银针,插进身体里…… 难怪上次,范冬莲给他?施针的时候,他?反应那么?大。 那得多疼啊。 他?的头埋在她颈侧,她感?受到他?灼热而急促的呼吸。 她抬手想推开?他?。 可当触及他?肩头的包扎好的白色布条时,那只手又生生收了回去。 转而抚上他?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没事了,都过去了。” 他?不再说话,只是抱着?梁雁。 等他?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了,梁雁才推开?他?,“你受了伤,今夜你睡床吧。” 距离皇帝说的五日?之限已只有明?日?一日?了。 顺利的话,她明?天就会回去。 若是回了家?,她与?宋随日?后应当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她这么?想着?,也不再将他?此前说的话放在心上。 宋随却没答应她的提议,依旧让她睡在床上,自己去睡小榻。 莫春羽和时雨回来后,向宋随汇报了黑衣人的情况。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那些人是姜婳燕埋伏在宋府周围的。 好在宋悯德与?何玉林这几日?不在府里,不然,以姜婳燕这般疯魔的性子,只怕又要生出事端来。 时雨见宋随受了伤,问他?怎么?回事,他?摆了摆手没有多说,只叫他?记得去查清楚他?交代的事情。 夜也深了,几人没再说别的,各自回了屋子休息。 第二日?,临近出门?前,宋随请了大夫进来,替梁雁看了看,重新上了药。 她的腿并没什?么?大碍,耐心修养几日?便可。 那大夫又去替宋随换药。 梁雁也在边上。 “大人这手臂的伤口有一些深,若想完全?恢复,只怕要些时日?。而且即便伤口好了,日?后拉弓射箭之类的力气活,只怕也要少做。” 宋随闻言只淡淡应了声好,没有多余的表情。 仿佛也并不当一回事。 可梁雁听完却觉得不太好。 若不是她,他?也不会受伤,若这伤势日?后还要影响到他?骑马射箭,那她可真是罪人了。 大夫走后,宋随看见梁雁呆呆地坐在一边的小榻上,于?是整理好衣服起身坐到她身边。 “你力气小,未能真的伤到我,是大夫太谨慎了。” 他?本来是不想解释,干脆就让梁雁心里愧疚着?,可一瞧见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又不自觉走过来安慰她。 若放在昨日?之前,他?少不得冷言冷语地装一装,不能叫她发现自己喜欢她。 可昨日?之后,他?忽然又觉得这事情早点与?她说清楚也好,不然……若是日?后自己做了什?么?疯狂的举动,只怕要将她吓着?。 “对不起,我昨日?不该乱跑出来的。” 宋随伸手,摸向她的脑袋,声音飘飘的,可梁雁听得分明?。 他?说:“你向来是个有恩必报的性子,你若真觉得对不起我,不如想想怎么?偿还?” 梁雁抬头看向他?:“你想要我怎么?偿还?” 可话一说出口,她便后悔了。 这厮嘴里能有什?么?好话,该不会要她以身相许吧? 他?摸着?她耳侧的发髻,神情是罕见的温柔仔细。 那只手轻轻抚摸着?,落到她耳朵上。 指尖在白皙莹润的耳廓上虚虚点了点,一路往下,到了耳垂。 她今日?未戴耳饰,他?便轻捻着?那一块软肉,语气幽幽的:“不如嫁了我,用一辈子偿还。” 不像是开?玩笑。 梁雁心头登时猛地一跳,随即伸手拍开?他?的手,“你想得美!” 这家?伙自昨夜的事情后,仿佛变了个人。 行?事说话没半点之前的影子,愈发不讲规矩,孟浪荒唐。 她顾念着?他?有伤,对他?这两日?连连逾矩的动作都闭眼忍了。 他?却蹬鼻子上脸起来。 “今日?是五日?之限的最后一日?,你案子查好了吗?” 怎么?还有功夫在这戏弄她。 莫春羽在门?口守了一会,见宋随迟迟没出来。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90节 忍不住敲了敲门?:“大人,我们该去宫里了。” 宋随听到这声,才终于?起身来。 临走前,他?盯着?梁雁嘱咐了一句:“莫要乱跑。” 梁雁觉得他?这一句实在是多余,指了指自己的腿,朝他?一耸肩,他?这才继续往外走。 宋随走后,她倒在身后的榻上,捂着?被子滚了两圈。 而后又坐起来,表情茫然恍惚,一只手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耳尖。 而微凉的指尖触及到那发热的耳垂时,又像是被电流击中一般,很?快就缩了回来。 再忍忍吧,明?日?就可以回家?了。 她安慰自己。 莫春羽见宋随出来,撩开?车帘子,迎他?上车。 “大人,梁小姐的脚没什?么?事吧?” 宋随上了车,眉梢不经意扬着?,挂着?几分和煦温雅气,一点也不像是刚受了伤的样子。 他?颇有兴致地撩开?车帘,让外头的阳光撒进来,回道:“没什?么?事,修养几日?就好了。” 莫春羽坐在马车车前的横木上,马匹开?始行?驶后,便往后压了压身子,“大人今日?心情看着?不错,这是与?梁小姐和好了?” 本来这几日?梁小姐一直在宋府住得好好的。前夜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宁愿去睡那闹鬼的屋子也不愿与?大人一起。昨夜干脆直接翻窗跑了。 他?想,大人定是又惹梁小姐生气了。 毕竟梁小姐那么?心地善良又善解人意的人,不可能有错的。 “谁告诉你我同她吵架了?” 这不是很?明?显吗? 莫春羽看了身后那人一眼,忍了忍还是继续开?口说:“大人若是没惹梁小姐生气,她怎会好端端地跑出去?” 只是这声音说着?说着?渐渐小了起来。 宋随脾气臭,他?可不想一大早又被他?骂一顿。 果然,他?听见宋随冷笑一声:“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昨夜在院里咋咋呼呼,惹的她以为我杀了柳瑜,她怎会跑出去,又怎会受伤?” 他?的确恨柳瑜,却也没想过杀她。 莫春羽感?受到身后凉凉的视线,拉着?缰绳不敢回头。 一整个如芒刺背。 如鲠在喉。 如坐针毡。 不是,他?嗓门?大是天生的。 也不能怪他?吧。 “那属下下次声音小点。” “你还想有下次?” “呸呸呸,都是属下的错,幸好梁小姐没事。 “不过大人,明?日?案子结束了,梁小姐就要回梁家?去了。 “您若是喜欢,可要抓紧机会。 “不然若是她日?后回了梁府,可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近水楼台了。” 年三?十那晚,莫春羽和时雨跟在宋随后面跟到梁府时,他?们也亲眼见证了梁府的热闹情景。 送走一个韩明?,又来一个谢天佑。 莫春羽想起宋随之前的作死?行?为,是不自觉替他?家?大人捏一把汗啊。 宋随有些惊讶,他?喜欢梁雁的事情,时雨能看出来并不奇怪。毕竟时雨的性子谨慎小心,又善于?观察。 可若是连莫春羽都能看出来,那便足见这事情有多明?显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梁雁也知道了。 他?如今大有一副破罐破摔的气势,“我昨日?已和她说了。” 莫春羽动作有些听不懂,默默转过头来:“‘说了’?您和她说什?么?了?” 宋随半张脸落在日?光里,瞳孔澄澈明?亮,眉宇间落下浅金色的光。 “我跟她说了喜欢她。” 这么?刺激?! 莫春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家?大人也太……直白,太迅猛了吧。 那日?在梁府里,宋随说‘讨厌她’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如今过去不到半月,他?竟然又这么?坦然地说‘喜欢她’。 简直太割裂了。 他?要是梁小姐,八成?会觉得他?家?大人有病。 莫春羽缓了一会,有些好奇梁雁的反应,于?是又试探道:“那梁小姐怎么?说?” 宋随皱了皱眉,“她说……或许对我有几分好感?。” 莫春羽侧耳仔细听着?,听到‘或许’这两个字时,直觉不太妙,又问:“这后头难不成?还跟了个‘但是’?” 宋随皱着?的眉头又深了一分,“平日?里怎么?不见你这么?聪明??” 莫春羽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得,看这样子八成?是被拒绝了。 他?识相地转过头去,不打算戳他?肺管子。 宋随却没打算结束这个话题,他?话语沉沉的,有几分不加掩饰的失落,他?继续告诉莫春羽:“她说或许对我有几分好感?,但是与?我相处起来太累,未来也不想和我这样的人共度余生。” 莫春羽长长叹一口气,“从前在梁府的时候,我说什?么?来着?。 “您这样随意糟蹋人家?的好意,当心日?后后悔。 “您自己想想,自您来了梁府,梁小姐对您如何,您又对她如何。 “她事无巨细地关照您的饮食起居,关心您的心情,总是护着?您,您让她帮忙也从来都是尽心尽力。 “您倒是好,冒认人家?恩人的身份住进府里。还整日?冷着?脸,把她送来的糕点拿去喂鱼,拿书打她,郊外水亭把她丢下一次,国公府又把她丢下一次,还说讨厌人家?,嫌弃人家?聒噪。 “也难怪她会这般说。” 宋随垂了垂眼,罕见的没有去反驳他?。 莫春羽说得的确没有错,他?从前待她那样差,她心中有顾虑,对他?有意见,也是正常的。 若是能再重来一回,若是他?体贴温柔一些,对她好一些,会不会便不是今日?这般局面? “大人,您也别伤心,日?子还长呢。 “若您好好把握机会,未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马车往宫门?走,时雨在一边已等了一会。 莫春羽放慢步子,等他?上车来。 时雨才坐定,便看向莫春羽道:“你不会说成?语便不要胡乱说,这种情景,你该说‘花落谁家?’。” “那不是差不多嘛!” 两人你来我往闹了几句。 宋随敲了敲车门?,时雨才停下来。 “大人,您昨日?让属下查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十六年前,长公主在行?宫避暑那段时日?,荣将军也有同行?。 “荣将军事后虽与?陛下一起回了京,但也有大半年不见人。 “自长公主从行?宫回了之后,荣将军才渐渐又出现在了大家?的视野里。” 姜婳燕此前消失的那一段时间实在有些奇怪,宋随在心里已经有了道大概的猜想。 只是一直不敢确定。 如今联系起时雨所言和那日?在挽月楼中见到荣青云和谢天佑拉扯的情景,他?几乎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既然如此,那么?承曦公主的死?因也如拨云见日?一般,渐渐有迹可循。 宋随问他?:“柳瑜那边怎么?样?” “属下已经派人将韩夫人的尸首照看了起来,她现在很?安全?。 “韩夫人畏罪自杀的消息也已经传了出去。 “陛下很?是震怒,说要严惩韩家?。长公主便去求了情,陛下又松口说看明?日?的庭审。 “还有不出意外的话今夜嘉惠公主就要到了。陛下让人提醒您不要忘了明?日?庭审的事情。” 宋随点头道好。 “一会入宫之后,你们随我一起审一审,看看宫宴那晚,都有哪些人不在长春宫。 “尤其是姜婳燕身边的人,要多加注意。” 几人进了宫里,将那晚宴席上的人聚集在了一处。 叫来问话的虽只是一些宫人,却都是贵人身边有头有脸的人物。 此时被叫到宫里来站着?,不免都有些牢骚。 “不是已有人认了罪吗,不知还查些什?么??” “这大冷的天,娘娘还等着?我去服侍呢!” 时雨一人人地按例问询过去。 主要是问问宫宴当晚,这些宫人人是否都在宴席上,若不在,又去了哪里。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91节 他?问得倒不是十分仔细,颇有几分走过场的意思,于?是下头那一行?人也没什?么?顾忌,说得敷衍。 等问到姜婳燕身边的兰若时,时雨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又悄悄转过头看向宋随。 宋随微微点头,叫他?照常询问。 时雨便照办了,兰若看着?也算正常,虽说她当晚的确不在宴席上,不过她说自己一直陪在姜婳燕身边。 见状,时雨便没再问别的。半日?功夫下来,问得七七八八,几人又乘了马车出宫去。 路上,莫春羽问宋随:“大人,您方才不是说要注意长公主身边的人么?,为何又这么?简单就让她走了。” 宋随:“你们方才看兰若,可有看出什?么?异样?” 时雨和莫春羽皆摇头。 宋随冷笑一声:“她说她与?姜婳燕在一起,我们自然不能真的去问姜婳燕。 “而今日?柳瑜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 “若事情真是与?她有关,我们今日?态度越是敷衍,越是显得不敢得罪姜婳燕的样子,她便越是放心,也自然以为我们今日?只是走个过场。 “这样一来,等她松懈下来,便容易露出马脚。” 莫春羽又问:“那大人,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 宋随看向时雨,道:“时雨去准备明?日?的庭审” 又转向莫春羽:“你便留在宫里,等今夜夜深的时候,守着?兰若,看她有什?么?动作。” 两人齐齐应下:“是。” 第59章 宋随回来时, 梁雁正在书桌前收拾东西。 她来得匆忙,本就没什么东西可收的。 但也许是一个人在屋子里呆着无聊,觉得无事?可做,便给自己找了?些事?情?。 宋随手?里拿了些集市上带来的吃食, 主要是糕点和酥糖。 梁雁见他进来, 抬头看了?一眼?, 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做出一副很忙的样子。 直到那两个油纸包裹着的东西被推到她眼?前,她才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你今日的事?情?办得可还顺利?” 宋随心情?颇好, 将东西拆开, 甜甜的香气很快散出来。 “万事?俱备, 只等明日的庭审了?。” 一块米色的糕点冒着缕缕的热气,被递到她嘴边。 她抬眼?看向宋随,见他神色自若如常,好似昨日的事?情?未曾发生过一般。 她便觉得人家都没觉着有什么?, 自己一时间在脑子里想七想八的,属实是不太好。 于是伸手?接过糕点, 咬了?一口道:“那便好,明日等你庭审结束,我应该便能回家了?吧?” 虽说早与爹娘打了?招呼, 他们应该不至于太担心。 但自己毕竟是出来了?这么?几日,心里总有些慌慌的。 最主要的是,经了?昨日的事?情?,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像之前一样正常地与他相处。 宋随又拿了?一块酥糖递过去,“明日等我事?情?办完了?, 我送你回去。你的腿不方便,不要自己一个人瞎跑。若是不好好养着, 将来成了?个瘸子,看你怎么?办。” 他不喜欢听她说自己要离开之类的话,可心里也明白,她迟早是要走的。 若是她回了?梁府,自己便不能日日见着她,更遑论如今日一样与她共处一室,临床而卧。 一想到这些,他心里忽然堵得慌。 偏偏那人没什么?所谓,冲他笑?了?笑?,又拿过那块酥糖道:“你明日想必忙得很,还是不麻烦你了?。我已经给静娴写了?信,明日等你们庭审结束,她便过来接我。你不必担心。” 他被她这甜甜的笑?晃了?一眼?,可很快又被她嘴里冷冰冰的话刺了?一下。 她就这么?急着同他撇清关系? 他忍了?忍,还是耐着性子道:“我好像还落了?东西在西院,正好一起去带回来。送你回去也不过是顺路,你不必觉得有负担。” 又落了?东西? 梁雁有几分狐疑地看向他。 她怎么?不太信呢? 梁雁没说话,将酥糖塞进了?自己嘴里,又低头去整理自己袍角上的线头。 “明日等我。” 他留下这么?一句,便又出门去了?。 梁雁看了?看天色,此时已入了?夜,他这个时辰往外?跑,怕是不会回来了?。 不知怎么?的,她心里忽然松了?口气。 于是坐在桌前开始吃起糕点来。 第二日巳时,承曦公?主一案在大理寺审理。 此案牵涉颇多,大理寺的主堂内,来了?许多贵人。 左方上座的位置,坐着的便是承曦公?主的生母,嘉惠公?主。 嘉惠公?主昨夜深夜而至,来不及做休整便匆匆入了?宫去见承曦。 千里迢迢,跋山涉水,最后?发现在上京等她的不是自己那个久别多年的可爱女儿?。 而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嘉惠一路长途跋涉,本就疲累,如今又遭此重击,一时难以承受,晕了?过去。 等到翌日一早,皇帝传召了?范嘉甫来,替她诊治了?一番,才让她慢慢转醒过来。 承曦的事?情?,皇帝自是知道自己理亏,无颜见她。 可嘉惠清醒后?,也冷静下来。 十六年前,她带着凌王前往云州,将承曦留在了?上京。 这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情?。 她今日无所求,只要一个交待。 皇帝坐在嘉惠身侧,等堂内的人都来齐了?之后?,他便示意宋随开始。 正如宋随几人昨日所预料的那般,柳瑜自尽的消息传出来,宫里的这些人便都有了?主意,他们还真当是柳瑜害死的承曦。 只是不知究竟是何缘由,让她一个朝廷命官之妻,对金枝玉叶的公?主痛下杀手?。 就连姜胤也是这般觉得的,今日的庭审,他不过就是想知道柳瑜杀人的动?机,再看着如何惩治韩家,来给嘉惠和承曦一个公?道。 可宋随竟叫人押了?姜婳燕身边的兰若上来。 这事?情?叫堂内众人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姜胤更是莫名有些心慌。 兰若跟在姜婳燕身边几十年,什么?场面没见过。 此刻立在堂下,镇定?非常。 她没什么?可怕的,反正柳瑜已经死了?,关键的证物也被她亲手?销毁了?。 宋随的本事?再大,也不能起死回生,扭转乾坤。 姜胤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宋卿,你将兰嬷嬷带上来做什么??” 宋随转过身来,不卑不亢回他:“承曦公?主出事?那晚,兰嬷嬷说自己整夜与长公?主在一块,并?未单独出来过?” 兰若点点头,“长公?主在宴席上喝了?酒,有些头疼,奴婢便同她先回了?公?主府,再未去过其他地方。” “既然如此,那你昨夜为何偷偷将宴席那晚所穿的衣物拿去焚烧?莫不是做贼心虚?” 莫春羽昨夜一直盯着,见兰若后?半夜时偷偷出了?宫。 她在宫外?还有一个弟弟,弟弟成了?家,平时靠她在宫中所得的一些俸禄过活,日子过得也算不错,在城南租了?一座宅子,一家人住在那宅子里。 兰若深夜出来,去了?那宅子里,烧了?一套衣物,又将什么?东西丢进了?宅子里的老井中。 莫春羽不知她丢了?何物,只听到一声闷响。 后?来等兰若走后?,他偷偷潜入,从那燃着的火堆里捡了?一只未烧完的鞋子,又去井里将她丢的东西捞了?出来。 是一条带着锈的长铁链。 而那只未烧完的绣鞋顶端,恰好有一道明显的锈色。 宋随朝着屋里的人介绍:“韩夫人家的静雅堂里有一口废井。 “据府里的下人说,那口井已废了?有五六年,平日里一直拿链条和石块封着。 “可那日承曦公?主出事?时,井口的链条却不翼而飞,这显然是有人故意拿走了?链条。” 他拿着东西转过来,看向兰若,缓缓道:“而这些东西,却在你弟弟的家里出现了?,你能解释一下吗?” 兰若面色依旧镇定?:“链条封井并?不是韩府独有的做法,奴婢的弟弟家中也有一口井,那么?出现这锁链也是情?理之中。” “既然如此,你敢不敢与你弟弟对上一对,看看他宅子里的井究竟有没有被封住?” 宋随两指夹着那铁链,倏然甩在呈放证物的木盘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兰若身子一颤,忽然没了?话去接。 宋随又继续拿了?证物出来,对着姜胤和嘉惠的方向:“这是从承曦公?主的指甲里取出的粉末,臣晒干对比后?发现,正是长春宫的某一间寝殿外?墙红柱上的墙粉。 “而那一间寝殿,是皇后?为荣将军准备的。 “宫宴那一晚,荣将军与长公?主在寝殿之中,逗留许久。” 兰若厉声道:“宋大人休要胡乱攀污,坏我家公?主名声!”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92节 皇帝抬指扣了?扣座下的太师椅,声音微冷:“宋卿慎言。” 嘉惠却眼?波沉沉地看了?姜胤一眼?,而后?又静静望向宋随,开口的声音带着哑意:“说下去。” 宋随点点头,果?然继续往下说了?起来:“长公?主与荣将军说了?些隐秘,这事?情?被承曦公?主误打误撞听见。 “长公?主怕事?情?败露,于她有损,便叫了?兰若去追人。 “而承曦公?主见了?来人,惊惧之余,指甲从寝殿外?的红色立柱上划过,不经意在里头留下了?朱红色的粉末。 “而后?她被一路追着,慌不择路,匆匆离开,结果?一路跑出了?宫。 “恰巧在宫外?,除了?韩修撰,她又没什么?认识的人,便误打误撞地往韩府的静雅堂跑了?去。 “兰若一路追过来,也跟着公?主进了?静雅堂。 “在承曦公?主想要进屋去找人时,兰若移开石块,拿走封井的锁链,因此在鞋面和衣料上都留下了?锈迹。 “而后?她又赶在承曦公?主进屋之前,将她推入了?井中。” 宋随这一番话说完,堂内霎时间落针可闻。 兰若极力否认:“韩夫人已经认罪自尽,你为何要往长公?主身上攀扯?!” “柳瑜?谁同你说她已认罪?又是谁同你说她已自尽?” 宋随对一边站着的莫春羽使?了?个眼?色,他很快便退了?下去,不过半刻,便带了?柳瑜进来。 柳瑜进屋后?,跪伏在地,“拜见皇上,嘉惠公?主。” 姜胤被这一出整得有些困惑,问宋随:“昨日不是说,柳瑜已认罪自尽了?么??怎么?今日又好端端地跪在这儿??你这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 宋随解释:“回皇上,昨日传出柳瑜之死,是下官为了?迷惑真正的幕后?黑手?而放出的假消息。 “昨日这消息往外?一传,有些人便以为事?情?了?解了?,半夜出了?宫去销毁证据,反倒露了?马脚。” 这下便就有几分说得通了?。 柳瑜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宋随未叫她,她亦不敢开口多说什么?,只一味地埋头跪着。 嘉惠眉头紧锁,脸上晦暗不明。 皇帝没想到这事?情?还能扯到姜婳燕身上。 “长公?主与荣将军自幼一起长大,即便是一块说会话也不足为奇,两人之间哪里有什么?隐秘,还值得用我曦儿?的命去掩盖呢?宋卿,这关乎一国公?主的名声,你可要好好查仔细了?。” 本来这件事?,他可以直接让柳瑜作证,指认兰若,这事?情?依旧是铁证如山。 可他不想这么?做。 他想知道,若是谢竟煊知晓,知晓姜婳燕在与他成婚前就与荣青云有过一个孩子,并?且还将这孩子想办法弄回了?身边养着,又骗了?他十几年的事?情?后?,他又会如何? 宋随扯了?扯嘴角,又让莫春羽带进来一个人。 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农妇装扮,似是没见过这样大的场面,走进来时还发着抖。 宋随看了?农妇一眼?,似是叫她不要害怕,而后?才继续道:“将你昨夜同我说的事?情?,一字不落地再说一遍。” 农妇低着头,嗫嚅了?半晌,才开了?口。 “民妇一家住在水云山的村子里,以种田为生。 “皇上年年夏日都会去山里的别苑避暑,民妇曾远远见过您。” 姜胤神色有些不耐烦,“这些没什么?用的事?情?,便不必说了?。” 农妇顿了?一顿,继续道:“十六年前,皇上与长公?主来别苑避暑。而后?长公?主便在水云山住了?半年。 “民妇的姐姐恰好懂医术,长公?主偶尔身子不舒服时便叫我姐姐上山去替她看看,顺便给她带一些药。 “快接近年关的那阵子,姐姐去得愈发频繁了?。且次次一去就是四五日,回来后?又带了?许多药上去。 “我曾经问过她,长公?主生了?什么?病,她却说是掉脑袋的事?情?,叫我不要多问。 “直到后?来,姐姐去了?长公?主那儿?一连七日,都没有音讯传回来。 “我便叫了?我男人上山去瞧瞧,结果?他也没回来。 “我心里害怕,便收拾了?东西连夜跑了?。 “后?来发现我收拾的行囊里有一包姐姐给长公?主开的药,我送去药馆里一问才知道,是安胎药。 “我这才知道姐姐和丈夫为何上了?山之后?就没了?音讯。 “正如姐姐说的,她替长公?主安胎接生,是掉脑袋的事?情?。 “等她的一点作用发挥完了?,那脑袋自然也就掉了?。 “这么?多年来,我心里一直藏着这个秘密,东逃西窜,生怕哪一天被贵人发现,动?动?手?指头便能要了?我的命。 “我如今岁数也大了?,再也跑不动?了?,今天有这样的机会,我也想试试替姐姐和丈夫讨个公?道回来。” 她憋着一口气说了?许久,说到姐姐和男人惨死时,眼?睛忍不住红了?一大片,却还是忍着没有哭出来。 这一番话说完,她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宋随未给其他人喘息的时间,又接上:“这便是长公?主不能说的隐秘。她生下孩子后?,将孩子送去了?临县,孩子辗转流落到一户农户家中。 “只是那户人家家里已有了?几个孩子,后?来遇上饥荒,再养不起了?。便又将孩子遗弃了?。 “而积云寺的方丈外?出游历时,便是恰好经过临县,带回了?那个孩子。” 宋随没有继续往后?说,可大家都心知肚明了?,那个孩子……就是谢天佑。 姜婳燕对于谢竟煊的偏爱,京中几乎无人不知。 是以,她会为了?这个秘密而杀了?承曦公?主,似乎也像是她的作风。 而若是真如这农妇所言,姜婳燕曾有过一个孩子,那么?这个孩子又是谁的呢? 这一点,宋随倒是没再往下说,只是此前宋随还说过,承曦是在荣青云的寝殿外?偷听到的两人谈话,那这事?情?,似乎又有了?一些指向。 说起来,那谢天佑与荣青云,倒是还真有几分相似。 特别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性子,犯起混来,不相上下。 眼?前这一堆事?情?搅得,兰若的脑子都有些转不过来。 宫宴那晚,长公?主的确是与荣将军在一处。 当年为了?让荣将军好好替陛下做事?,长公?主曾与他在一块过。 后?来长公?主有了?身孕,荣将军很开心,说要娶她。 可公?主不愿,硬是趁着去别苑避暑的时候跟着去了?。 她一开始并?没打算留下这孩子,只是在别苑养了?一段时日,心渐渐软了?起来,再加上那时候荣将军隔三差五地就要来看她,她便就这么?一直呆着。 直到生产那日,长公?主让她连夜送走了?孩子,换了?个死婴来糊弄荣青云。 而后?又将当晚接生的农妇灭了?口。 荣将军那时候内疚不已,他以为是因为自己没能陪在公?主身边,才将事?情?弄成这个样子。 而那时朝中局势依然稳固,长公?主本就不想再同他继续演戏, 于是便在荣将军面前做出一副消极伤痛,不愿见他的神情?。 后?来回了?宫里,荣将军又守了?公?主一阵。 只是那阵子两人日日争吵,荣将军大概不忍再看她动?怒伤身,便自请去了?边塞。 这一次回来,本来还好好的。 可宫宴那晚,荣将军知晓了?天佑公?子的事?情?,便在寝殿里同长公?主争吵起来。 两人吵得厉害,这事?情?又被承曦公?主听见,长公?主瞒了?这么?多年,自然不想让事?情?败露。 更不愿让驸马知晓,于是便叫她去截人。 长公?主那夜同她交代的是:今夜的事?情?,绝不能再让旁人知晓。就让她成为死人,永远保守秘密吧。 也是因为长公?主的这句话,她追着承曦公?主到韩府,又亲手?杀了?她。 柳瑜自然是瞧见了?。 只是那是关于长公?主的事?情?,便是为了?韩杨鸿和她儿?子的仕途,她也不敢说。 否则,十四年前,她又如何会被轻易拿捏住? 嘉惠冷笑?一声,缓缓站起了?身:“我曦儿?的命,在你们眼?里,便就这么?不值?从前在宫中,你们姐弟两处处受人欺侮,连饭也吃不饱的时候,我是怎么?对你们的,你们今日又是如何回报我的?” 姜胤拉了?拉她的手?,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可却被她一把打开。 兰若跪在地上,拉着宋随的袍角,痛哭流涕:“这一切都是奴婢一个人的过错。是奴婢心肠歹毒,害死了?承曦公?主,与长公?主一点关系也没有!” 宋随静静将衣角扯出来,姿态冷淡。 众人皆冷冷地看着座上的帝王,等着看他要如何在亲缘之间抉择,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宋随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玉佩,那玉佩似乎滚烫,就像他此刻的心一样。 理智虽告诉他,今日根本不是提那件事?的好时候,甚至还容易惹了?皇帝生气,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可这样好的机会,他没办法什么?也不做。 “今日说到这里,又让臣想起十四年前的一桩旧案。 “谢驸马的原配妻子许月桐中毒身亡一案,似乎也出自长公?主的手?笔。” 兰若忽然大惊:“你……你是何人?” 宋随淡淡拍了?拍衣袍,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 就在他反手?要将那玉佩亮出来的时候,宋悯德来了?。 他三两步从外?屋的门槛上跨过来,伸手?按住宋随的手?,朝皇帝行了?个礼。 动?作间,他以极小的声音警告了?一声:“莫要冲动?。” 接着又拉了?宋随往一边站着:“今日便只谈今日的案子,陈年旧事?,便不要再拿出来惹皇上忧心了?。” 姜胤疲惫地点点头,默了?半晌才道:“曦儿?的死,既是这刁奴所为,便拖出去乱棍打死。 “长公?主管教?无方,看管不力,便褫夺其封号,即日起,幽禁公?主府中,永世不得出府。”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93节 她就知道。 到底还是留了?她的性命。 姜胤的话才说完,只听嘉惠冷笑?了?两声,拂袖大步迈出了?门去。 宋悯德拉着宋随,匆匆告退,随后?也出了?大理寺。 “你可知道你今日在做什么??” “我知道。” 宋悯德很少?发这么?大的火,他只怕自己晚来一步,事?情?便无法挽回:“你怎么?如此自私!我多次与你说过,你娘的身子不好,经受不住这些!你若是今日在圣上面前将当年的事?情?抖出来,你娘知道了?真相,你让她怎么?办?!” 宋悯德说的,宋随都一一受着。 当年他自护城河被推落水后?,本就存了?死志,他没想要活下来,可机缘巧合被宋悯德救下。 若不是宋悯德,若不是心中那一份恨意,若不是想看看姜婳燕和谢竟煊究竟能活成什么?样子,他不会活到今日。 宋悯德说过,他名中虽有“悲悯”,“德馨”之中的“悯”,“德”二字,但他从来不是什么?慈善的人。 那一日,宋家的船只停在护城河河岸,他买了?药材后?匆匆上船,脚步才踏到船舱上,耳边便传来一道巨响。 他回过头,只见水里隐约飘着个人。 而那人在水里并?未做挣扎,却也未沉底,反而朝着他这边飘着。 就像是……有人在底下托着他一般…… 他从来都是敏锐小心的性子,自己恰好在上京停了?船,便有人在他脚边落水。 宋悯德自是知晓那日的事?情?似乎有些蹊跷,若是放在往日,他并?不愿多管闲事?。 可想到自己病榻上的儿?子,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后?来也没想到,宋悯德带了?许多珍贵药材,跨了?许多江河赶回来,仍然是无力回天。 随后?何玉林一病,他更是大受打击。 儿?子已去,他不能再看顾不住何玉林了?。 所以即便是他那样清醒的人,也妥协下来,胁着那个在上京护城河捡来的孩子,在何玉林面前演了?十几年的戏。 日子久了?,就连宋悯德都恍惚要忘记,忘记眼?前的宋随不是真正的宋随。 若不是何玉林每一年饭桌上呈上来的清蒸鲈鱼和宋随每次吃完后?一脸的红疹,他险些连自己都要骗了?过去。 可宋随毕竟不是真的宋随,他后?来千方百计来了?上京。 宋悯德从那时起便知道了?,这孩子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当年心软了?一瞬,答应他放他来上京。 而今,却不能再放任他戳穿自己的身份,再给何玉林带来无法愈合的伤口。 两人走到了?宋府,宋悯德深深看他一眼?,开口想与他说些什么?,终是什么?也没说,甩袖回了?自己的院子。 宋随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远,独自在门口站了?许久。 他心中好似被一只大手?放肆揉捏,酸涩疼胀,却无人可言语…… 今日差一点,只差一点,便能将娘无辜枉死的事?情?翻出来,给她一个公?道。 只可惜,此身终是不由己。 虽然,没有证据,又过去多年……或许他今日将事?情?翻出来,也会被压下去,又或是无人问津,但试都不能一试,他只觉得自己无能。 他靠在墙上,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失落和彷徨笼罩。 承曦的案子这么?大,都不能要了?姜婳燕的性命,他还能怎么?办? 他应该怎么?办? 这么?多年的努力,难道到了?今日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吗? 若是这样,当年在护城河里,他就该死掉的…… 他往怀里摸了?摸,除了?那块荷花佩,又摸到了?那副同心佩的玉环。 玉环上有好看的飘花,轻盈灵动?,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屋里那人一样。 抚摸着玉环,他眼?里沉沉的雾团终于散开。 路还长着呢,况且他身边,如今也并?不是空无一人了?,他,也有想要守护着,想要携手?一生的人了?。 他该更沉得住气一些的。 宋随站起身,准备往院子里去,一只羽箭忽然破空而来,钉在木门上。 箭尾栓了?一张白色的纸条。 宋随拔下那支插在门上的箭矢,取了?尾端附着的字条。 字条徐徐展开,上面写了?一首诗: 云边白鸟归何处 凌云青山一水间 人生愁绪难疏解 看取青天一行燕 他两指执着字条,上头的字迹力透纸背,墨迹未干。 他眉头渐锁,这一首莫名其妙的诗是什么?意思? 还有,这一次送信的人,又是谁? 他指尖在纸面上轻轻移动?着,落在那个‘凌’字,‘云’字,和‘燕’字上。 心头缠绕的迷雾好像渐渐散开,有了?一丝清明。 第60章 宋随和姜胤一走?, 那?衙署里的人也都散了。 莫春羽和时雨也?很快追了出来,恰好在府外遇见从温家过来的小厮。 那?小厮说,温静娴让他来传个话,说是家里出了点事, 没办法过来, 遣人来与梁雁说一声。 两人往宋随的院子里走?, 老远的瞧见宋随一人站在那儿, 神思深重,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莫春羽将温府小厮的话与宋随又?说了一遍。 宋随这才缓缓回过神来, 说了句知道了, 接着?提步往屋子里走?去。 温静娴的外祖家在云州, 江老夫人好似是生了病,这信今日传到温家,他们?正忙着?准备去云州呢,温静娴自然没有功夫来宋府接梁雁回去。 梁雁独自在府里等了大半日, 这会儿听见外头的声?响,便一瘸一拐地出来, 跑到房门口踮着?脚往外看。 见来人是宋随,她不免失望。 宋随甚至瞧见她叹了口气?。 他皱了皱眉,他就这么不受她待见? 他装作没看见一般, 继续往前走?。 梁雁不得不与他打个招呼:“你回来了啊,今日的案子还顺利吗?” 话是对着?他说的,视线却不断地朝他身后?飘。 他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一脚跨进门去,拉着?她往里走?。 她自然走?不利索, 他便干脆将人拦腰抱了起来,送回榻上。 “温静娴家里有事, 今日来不了。一会我送你回去。” 梁雁点点头,有些尴尬地坐在一边,低头理这自己的裙角。 宋随从?桌上倒了一杯茶水来,拉过她的手,递到她手里。 “今日的案子,算是顺利”,他放下茶盏,一只手覆在她手背上,却是半分没有放开的意思,又?道:“又?不算太?顺利。” 她往后?抽了抽手,没抽动,只好作罢。 “杀害承曦公主的真凶找到了吗?” 宋随点头。 “那?韩夫人有事吗?” 宋随摇头。 梁雁便有些困惑了,“既然真凶都找到了,那?为何要说不顺利呢?” 宋随握着?她的那?只手,轻轻抬了抬拇指,指腹若有若无地在她手背上摩挲。 痒痒的。 偏偏他还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对,目光落在她手背上,神情专注而认真,像是在打磨一件精密的瓷器。 梁雁有些受不了,声?音也?弱下来,“宋随,你有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她算是发现了,自从?那?晚宋随向她吐露了心意之后?,这家伙便大有种?破罐破摔的架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其实细细回想起来,从?很久以前开始,他总是嘴上说着?烦她,表情也?时时透着?不耐。 但?他其实心里就喜欢贴着?她。 那?次在国公府的柜子里是这样,在挽月楼的过道里是这样,还有他喝醉了酒的那?次…… 之前好歹有点理由,他抱便抱了,摸便摸了,她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今日算是怎么回事? 她秀致的长眉拧起,已要准备发作了。 那?人抢在她前面,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哑。 听着?很疲累。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94节 “承曦是姜婳燕害死的。我本想趁着?今日的机会,将她当?年害死我娘的事情揭露出来。 “柳瑜也?答应了要帮我作证。可是父亲来了,他拉住了我,我没有机会说出口。” 他若是决意揭露当?年的事情,揭露姜婳燕的罪行,替他娘报仇,那?么……他的身份便再也?瞒不住。 他自然知晓这么做的后?果,可那?样的机会摆在眼前,他没有办法就这么放过。 他这一句搅进来,梁雁原先想说的话霎时被堵在了喉咙里。 宋随这几日在查承曦的案子时,并没有特意避着?她。所以关于案子的大多细节她都知晓。 如今他说承曦是姜婳燕害死的,她心中早就有数,也?就不觉得奇怪。 只是她没想到他想要在今日将他娘的事情翻出来。 那?么多年前的事情,如今若想重新?摊开在众人眼前,他的身份,皇室的威严,长公主本就所剩无几的名声?,韩家的名声?,欺君之罪……一样一样压下来,不是他可以承受的住的。 他本来也?不是这么冲动的人。 她一时不知怎么安慰,便把手里的水盏递了过去,“你喝口水吧。” 水杯握在两人交覆的手掌间?,在她往前推动的动作下,漾出一点淡淡的水波。 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伸过来,取了那?杯盏搁置在一边,又?将手覆了上去。 手心里触及的那?块柔软的肌肤和浅浅的温热让他心里终于暖了些。 “父亲拉住我,我其实也?能体谅他。若我将事情捅出来,我的身份定然瞒不住。 “而这件事情若是叫母亲知道了”,他顿了顿,嘴角拉出一道苦笑:“她若是知道了,也?不知能否承受得住。” 那?可是宋随诶。 成日冷着?脸,黑着?脸,见了人没半句好话的黑面阎王。 如今眼睫轻轻颤着?,眼皮有些泛红,整个人竟然透着?股十分委屈可怜的意味来了。 她虽知晓了他过往的身世,可他在宋家的遭遇,她倒是不太?清楚的。 如今听他这么说,心中便能明白了大概。 他与宋悯德夫妇俩,大概也?是各取所需罢了。 只是如今看来,何玉林还不知晓这件事,这倒是与莫春羽从?前与她讲的一件事情联系上了。 他说,何玉林喜欢做清蒸鲈鱼给宋随吃,还说那?道菜是宋随最爱吃的菜。 可宋随每次吃完,浑身便要起风疹,可见他根本吃不了鱼。 可即便是这样。 何玉林回回还要做,他也?回回都要吃。 宋悯德也?不拦着?。 她从?前还有几分疑虑,今日倒是一下子都明白了。 这么说起来,宋随这辈子,倒是过得有些太?苦了。亲生的父母一个死了,另一个与死了无差,而养父母也?有着?自己的私心,从?头到尾,没有人真正关心他,在意他。 她便也?忽然有些能理解他为何长成今日这般孤僻冷清,又?不愿信任旁人的性格了。 怪可怜的。 她想了想,还是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你别想太?多,宋尚书拦着?你,应该也?不全是为了宋夫人。他其实也?是怕你冲动,惹恼了皇上,到时候若是皇上怪罪下来,你也?会有危险的。” 见他神色仍是恹恹的,她又?说:“我有些饿了,晚上想吃红烧肉,我们?先用点饭,然后?你再送我回去好不好?” 他抬头看她一眼,见她神情关切,心中那?股难受酸涩的感觉终于好了一些。便让莫春羽去备了晚饭,而后?又?问她:“今日擦药了吗?” 梁雁摇摇头:“我觉得好得差不多了,便没擦。” 他皱了皱眉,方才走?路是分明还是一瘸一拐的模样,这样子也?叫好得差不多了么? 她在他面前倒是不如从?前随意,如今拘谨了许多。 宋随转身取了小案上的药酒来,又?同?上次一样,将她受了伤的脚握着?抬起来,去脱她的鞋袜。 她有几分不好意思,挣扎着?往后?缩,“别了别了,我自己来吧。” 他握着?她纤细的脚踝,动作顿住,竟然卖起可怜来,“你今夜就要走?了,往后?我想再见你也?难,就连最后?为你上一次药也?不肯了么?” 他垂着?眼,语气?也?是一股沉沉的颓丧意味,这几句话落在耳边,莫名叫人心头一紧。 想起他今日遭遇的种?种?,她的确是于心不忍,便没再拒绝,由着?他去弄。 他将她的脚搁在自己膝头,取了药酒在手心揉开,带着?热意的掌心印在她脚踝上,温温的力道,渐渐往四?周揉散。 她虽说自己是好多了,可这么简单揉一揉,还是觉得疼得很。 宋随注意到她吸气?的声?音,手里的动作也?缓了下来。 他敛着?眉,在思索一桩事情。 嘉惠公主自云州而来,如今案子虽大白,可陛下的判决结果必然不能叫她满意。 不出意外的话,这两日的功夫,她便会带着?承曦的尸首回云州去。 而皇帝自然不可能就叫她这么回去,大概会派人护送她。 承曦的案子是他负责的,他虽说在某种?程度上打了姜胤的脸,但?于嘉惠而言,他这事办得也?算是尽心尽力。 皇帝在嘉惠面前正抬不起头,若要找人去护送她,那?这个人选大概率也?是他。 这样也?好,他正好也?要去云州一趟。 今日送来的那?封信,虽不知真假,但?他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他的确是该去一趟云州的。 毕竟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别的线索和路子能去对付姜婳燕了。 若是去云州,一来一回,快则大半月,慢则一两月。 将梁雁一个人放在京中,一边有个韩明,一边有个谢天佑,他实在是不放心。 他忽然想,不然把她敲晕了也?带着?去云州好了。 可那?念头稍起,又?被他按下。 那?样的话,她应该会生气?的。 他悄悄抬眼去看她,她双手撑在身侧,本来在盯着?他的动作瞧,如今他一抬眼,两人的视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上。 “涂……涂好了是吧?” 她忽然结巴起来,坐直了身子,将脚从?他身上撤了下来,低头开始穿起了鞋袜。 她动作慢吞吞的,袜子好不容易套上去之后?发现套反了,又?脱下来重新?穿上。 弄了半晌,才将自己收拾好。 宋随将放在一边的药酒瓶子盖上。 他神色幽幽地盯着?她。 不行,还是得带过去。 这么想着?,心里那?股因为她要回家去而空落落的失落感渐渐消了一些。他陪着?梁雁坐了一会,饭做好了之后?两人又?一起用了晚饭。 磨蹭到天黑了,他才叫莫春羽备车送她回去。 到了梁府,梁雁的两个丫环老早便在门口等着?,见到了马车,连忙迎上来。 宋随准备扶梁雁下去,她却伸手推了推,拉了盈双和碧流的手下了马车。 她在车下站定,朝上看:“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就不送你了。” 一刻都不愿与他多呆似的。 宋随被她推了一把,也?不恼,只垂眼看了一看手臂上被她推皱的衣料,又?抬眼盯着?她,眼间?竟好似有几分笑意。 只是夜色已深,梁雁在车下,没瞧清楚,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与宋随道别后?,梁雁问两个丫环梁昭和孔令珊是否在府里。 得知两人已经睡下了,她便没去打扰,回了自己的屋子。 在宋府呆了五六日,这会子忽然回了家,回到自己的床榻上,她竟然还些微有几分不习惯。 她躺在床上,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想的是长公主,一会想的是谢驸马,又?想起宋尚书和宋夫人,想起宋随的身世,不免有几分感慨。 照宋随的意思,当?年她母亲的死虽是长公主一手促成的。 可与韩夫人甚至是与韩明也?有几分关系。 难怪,去韩府那?几次,她总觉得,韩明与他母亲之间?有些奇怪,关系不像是一般的母子,反倒是像陌生人。 还有韩明,从?她与他相识以来,他整个人便好似一直笼在一股子淡淡的愁绪里,拨不开,看不清似的。 现在想起来,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那?么那?盆黄杨木,其实是韩明预备送给宋随的么? 他当?年去江宁也?是为了找宋随,只是误打误撞之间?竟然将她救了,又?引出后?头这一堆事情来。 今日之后?,韩明应该会知道宋随的真实身份吧。 若是没有当?年那?些事情,其实他们?两人,应该都不止于今日的现状,也?不会弄成这般仇人似的模样。 她想得太?多,自己倒是难受起来,只是也?不知道那?股子闷闷的郁愤之气?是哪来的,倒是叫她浑身都不太?舒服。 罢了,人与人之间?,因缘际会,自有定数。 未来日子还长,谁知道他们?会一直是今日这样呢。 她想了太?久,思绪渐渐清明了,便有些睡不着?。 于是披了衣服坐起来,在妆台前,她收拾了几样东西出来,一字排开。 桌面上是一盆黄杨木,一只银色的手炉,一只粉色锦布包的手炉,一支玉燕簪,一枚羊脂玉的平安扣,还有她自己的那?支芙蓉花银簪。 桌边的小案上还搁着?一只鸽子笼,里头住着?的是宋随送的那?只鸽子。 她抬指在桌面上点了点,好像少了一只手炉。 韩大哥送她的那?只手炉不见了。 她起身在屋子里四?处找了找,仍是没发现。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95节 奇怪,她记得上一回用那?只手炉,还是在……是在……她揉了揉脑袋,总觉得脑子里有些记忆好像被封住了一般。 她低下头,恍然间?闻见一股药酒味。 对了,酒! 她想起来了,那?只手炉,她在积云寺里,被谢天佑拉着?喝酒的时候还揣在手里呢。 怎么没带回来呢,莫非是落在寺庙里了? 她又?开始仔细地回想,不知过了多久,伴着?自己身上的那?股子药酒味,她脑海里闪过一些零碎的记忆。 夜里,山寺,禅房,八仙桌上,酒香气?,黑色的衣角…… 她忽然‘腾’的一声?从?椅子上弹起来。 她好像想起来了! 那?天晚上……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微凉的指尖触及到灼热的唇瓣,便像是触电一样,突然弹了回来。 记忆开了个小口,剩下的便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了。 她呆呆站在原地,忽然怎么也?迈不动腿了。 她一直以为,宋随前日说喜欢她,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算不得数,她也?不打算当?真的。 可原来竟然从?这么就之前开始,他就已经…… 妆台前的烛火跳跃着?,在她眼前拨弄着?室内的光影。 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梁雁的脸颊像是被点着?了一般,倏然滚烫起来。 夜里其实是寒凉的,室内的炭火也?才升起来没多久,屋子里凉凉冰冰的。 她脑袋懵懵的,就一直维持着?这样的愣神状态动作麻木地熄了烛火,翻上床去。 第?二日早晨,梁雁夜里睡不着?,早上又?早早醒了。 起来洗漱了用完早饭,她发现今日的腿已经好了很多。 她想着?等晚一些便去看看爹娘,自己这几日都在外边,也?不知他们?在家里可还好。 才坐了没一会儿,温静娴来了。 依旧是风风火火的模样。 “雁雁,我听说你腿伤了,要不要紧?” 梁雁起身去迎她,又?被她一把摁下。 梁雁只好又?坐下来,替她拍了拍一边的凳子,示意她坐下。 “我就是扭了一下,今日已经好多了。对了,我听说你家里有些事情,是出什么事了?” 温静娴罕见的有些忸怩,“我今日来找你为的就是这事。我外祖母病了,父亲和母亲又?都抽不开身,我想回云州去看看她。 “恰好嘉惠公主要带着?承曦公主的棺椁回云州,陛下派了人护送,父亲叫我跟着?他们?一起去。 “可说到底,我一个女孩子,他们?也?不太?放心,所以……” 梁雁大概知晓了,接过话来:“你想让我陪你去?” 温静娴抿着?唇,连连点头,雁雁就是聪明,完全不需要她多说,一下子就能明白她的意思! 梁雁无意间?摸了摸发髻上的芙蓉花银簪,心想,去云州也?好,她从?未去过云州,此去虽然路遥辛苦,但?能见见沿途风光,也?比成日里闷着?好。 再加上,温静娴一个女子跟着?朝廷的人上路的确不便,有她陪着?,也?算有个照应。 最主要的是,这一去,少则大半月,多则一两月。 她去了云州,便有一段时日不能与宋随碰见,如此,也?不会尴尬。 而这一路上,也?能给她一些时间?,她最近心绪浮躁烦闷得很…… 想到这里,她很快答应下来,“我跟你去,什么时候动身?” “雁雁,你最好了!” 温静娴抱着?她的胳膊,使劲摇了摇,激动了一会儿,才说:“那?你要快些去收拾,午后?的样子便要出发了。我也?回去收拾收拾,一会我来接你。” 梁雁有些惊讶:“这么匆忙?” 温静娴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点头:“嘉惠公主要走?,陛下留了没留住。你快些收拾,我一会就来接你!” 梁雁只好应下来,等温静娴走?后?,她又?去找了孔令珊,说了去云州的事情。 孔令珊连连嘱咐她路上小心,又?亲自来了小院给她收拾东西,两人一直忙到午后?。 梁雁忽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温静娴是怎么知道她伤了腿的? 她昨日让人给她送信的时候,可从?未提过自己受了伤的事情。 罢了,还是先收拾东西要紧,她没多想。 温静娴离开梁府后?往便往温府走?去。 今日这事情,不得不说,她实在是干得有几分心虚。 本来她的确是准备同?朝廷的人马一起去云州瞧瞧的,也?的确想过叫上梁雁一起去。 可昨日宋随来找了她。 此前父亲和母亲看中了宋随,希望自己能与他走?近些。 她实在是烦得很,为此与他们?不知吵了多少回。 她正是头疼得紧。 昨日宋随找来,说他会与嘉惠公主同?路,护送承曦公主的棺椁回去,可以捎她一程。 并且回京之后?,他会亲自去与温峥说,说是他的问题,不愿与她结亲,以此便可断了爹娘和姐姐的春秋大梦。 她听完连连道好,只问宋随需要她做什么。 宋随这人倒是不藏着?掖着?,他让自己想办法把梁雁哄来,同?他们?一起上路。 温静娴一听,这不是正合她意么。 二话没说,她便同?意了。 今日一早起来,她又?马不停蹄地跑来。 还好雁雁应得爽快,不然,她若是多问几句,自己只怕是要穿帮。 宋随这老东西,心里头真是跟那?九曲山路似的,那?叫一个七弯八绕。 不过她虽答应了他将梁雁带上路,可没答应他在路上也?要帮着?他。 大不了她到时候看紧一点,不让这狗东西有机会靠近她的大白菜。 就这么决定了! 温静娴回了府,亦是马不停蹄地去收拾东西。 很快到了午后?,她收拾完之后?便去梁府将梁雁接了上了。 孔令珊在门口,看见她们?走?远了,这才放心回去。 温静娴的马车往城门口赶。 这个时辰,宋随他们?应该也?快到城门了。 到了城门口,温静娴先出了城。 两人在马车里等了一会,便听见里头传来一阵马蹄声?。 两人撩开帘子一起往外看。 领头的正是宋随,宋随身后?不远的位置,那?马背上,好像是韩明。 后?头跟着?的轿子大概是嘉惠公主的,而承曦的棺椁在队伍的中后?部,最尾端的位置,还跟了一小路人马。 宋随和韩明怎么都来了? 梁雁转头看向温静娴,眉心微蹙,“静娴,这是怎么回事?” 温静娴‘哈哈’干笑了一声?,“他们?俩怎么都来了,我都不知道呢!” 宋随面色不太?好,将韩明甩在身后?。 韩明显然是想同?他并排走?,似是有话要说,可才跟上两步,便又?被他将距离拉开。 他在后?头看了看宋随的背影,表情有些无奈,便干脆放慢了马蹄,缓缓跟在抬着?承曦棺椁的队伍旁。 承曦死了,韩府还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昨日大理寺庭审完,这些消息才传到韩明耳朵里。 他匆匆告了假回家,发现母亲清减了一大圈。 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自是痛惜不已。 承曦还那?么小,怎么就因为这样荒唐的理由就失去了性命? 这个消息本还没叫他消化下来,母亲又?与他说了另一个。 原来阿越并没有死,反而一直在他身边。 今日朝上,陛下说阿越会负责送嘉惠公主回云州。 他想也?没想,请了命一起去。 承曦生前,与韩明的关系很是亲厚,这一点众所周知。 他想跟着?送承曦去云州,也?无可厚非。 姜胤答应下来。 韩明便跟着?宋随一起上了路。 宋随下朝出来,换了身衣服,便匆匆领着?人马往城外赶。 直到看见等在城门外不远处的一架马车时,心里那?一股惴惴不安的失重感才稍稍安定下来。 只是如今的情况,却不如他原先想的那?般乐观。 韩明居然跟着?他一道来了,他好不容易才说服温静娴,哄了梁雁跟他一起出来,就是不想让她自己呆在京里,成日被些乱七八糟的人惦记着?。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96节 非得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才稍微安心些。 宋随拉了拉缰绳,往温静娴和梁雁的马车那?处过去。 然而,现实的情况,似乎比他想得还要糟糕。 他人还未到,便见自己领着?的这一队人马里,不知从?哪而冒出一道迅疾的飞马影子。 那?一人一马弹射似的,抢在他前头停在马车边。 马背上的人一把扯开那?道车帘,“梁雁,温静娴,你们?去哪里?” 车里两道女声?也?带上了几分疑惑,齐齐发问:“谢天佑?” 第61章 回馈加更章 承曦公主一案落定后, 城中有?不少流言蜚语。 姜胤到底还是顾念着姜婳燕的名声,虽幽禁了她,但那些事?情,他?还是瞒了下来?。 只?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日?的事?情, 包括承曦之死的真相, 包括谢天佑的身世, 包括荣青云与姜婳燕的关系,被添油加醋地传开?了。 嘉惠对姜胤失望至极, 案子决断后, 一日?也不肯多留, 要带着承曦的棺椁往云州赶。 这一桩事?情里,许颜亦是不好受。 说到底,是因为自?己没有?看顾好承曦,才让她落入险境。 承曦死后, 许颜一直愧疚不已,在榻上病得?去了半条命。 知道嘉惠抵京后, 才勉强起来?,与?她见了一面。 许颜在宫中做了姜胤十几?年的妃嫔,姜胤对她也算得?上宠爱, 这般锦衣玉食的日?子过着,按理来?说,她该是无所求了的。 可许颜也是个固执的人,她从来?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留在宫里,是为了承曦。 如今承曦走了, 她自?然没有?继续呆在这里的必要。 她也要跟着嘉惠去云州。 这十几?年,没有?女儿陪在身边, 嘉惠的驸马又在前些年生了重病去世了。 原先靠着要见承曦的这一点念想,嘉惠也还能自?己撑着。 可如今这一点念想也没了,她便如被人抽走了魂似的,一整日?两眼空空的,只?守着女儿的棺椁。 许颜知晓嘉惠心中的委屈和愤恨,也埋怨皇帝不公的决断。 可在皇帝身边十几?年,她心中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清楚姜婳燕在他?心里的地位。 若非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她这个姐姐的。 姜胤这样的人,重情重义,而这一份不同于宫中其他?人的温热正是当初他?最吸引她的地方。 也是今日?让她不得?不离开?的原因。 许颜想,只?怕哪日?,姜婳燕想要反,拿刀架在姜胤脖子上,他?都会要想着留她一命吧。 姜胤早朝后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往夕颜宫赶。 自?昨日?承曦的案子结束,嘉惠准备启程回?云州后,许颜便不再见他?了。 他?亦是没有?脸见她们。 他?心中存了一丝侥幸,他?与?许颜十几?年朝夕相处下来?,她对他?肯定也是有?感?情的。 这件事?他?的确做得?不对,他?事?后寻个机会,好好补偿嘉惠一番。 他?想,这样的话,许颜即便是再气他?,气上十天半月的,应该也就?好了。 可没想到,她竟一声不吭的跟着嘉惠回?了云州。 他?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夕颜宫里,一动不动站着,他?忽然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宫中的陈设和布置一如往常。 微风透过半开?的格子窗,悠悠地吹进来?。 紫檀木的方桌上,还放着承曦未绣完的帕子。 素白的帕子垂了一角,悬荡在半空中,风一吹,帕子角忽忽地飘摇。 他?好似听见许颜掐着承曦的脸,笑着说:“曦儿今日?绣的又是什么东西呀?是小兔子还是小羊呀?” 承曦摇摇头,从她手里挣扎出来?,跑着去院子里玩了。 记忆中的画面渐渐模糊,凝结成桌角边的一抹白。 一边的黄有?德瞧着他?这模样,觉得?不打对劲。 于是上前两步,试探一般问:“陛下,要不老奴派人去将娘娘追回?来??” 宫里人都以为,姜胤宠幸许颜,不过是为了给?承曦一份体面,为了给?嘉惠一个交代。 可这么多年来?,黄有?德在他?身边却看得?清楚。 姜胤宠许颜,并不是做做样子。 他?的确是喜欢她。 宫中的这几?个妃嫔,各有?各的性?子。 皇后温厚良善,自?入宫以来?,将后宫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又自?小与?陛下相识,两人相处起来?,倒也融洽。 陛下在朝中遇见了什么事?,有?时也会与?皇后说一说。 皇后总叫他?放宽心,说事?情都会好的。 陛下便也点点头,两人又去聊别的。 不过黄有?德觉得?,陛下与?荣皇后相处时,比起夫妻,有?时更像是一对好友。 大事?小事?事?事?报备,遇事?总是商量着来?,感?情虽好,却平静温淡得?过分。 而温将军家的云妃,性?子与?皇后那时大相径庭。 初入宫时,更是如一匹野马似的,谁也驯不服。 云妃不喜宫中的规矩和条条框框,也没什么城府,心直口快,不怕得?罪人似的。 她这样的性?子,也做不来?虚与?委蛇。 所以从前刚入宫时,常常将陛下气得?够呛。 后来?,云妃岁数渐长,性?子也沉稳许多。 不过骨子里那抹刁蛮泼辣的劲儿还是在,时不时地冒出来?,刺陛下一下。 陛下往往去了云妃那里,非得?缓上十天半个月不可。 再说说近日?进宫的谢嫔,那更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 年纪轻,作风奢靡,好摆架子,精力还旺盛,日?日?盯着陛下去了哪里。 那一双眼睛是恨不得?长在陛下身上…… 陛下如今朝务繁忙,自?是没有?功夫去谢嫔那儿哄小孩似的哄着她。 说来?说去,也只?有?到了夕颜宫,陛下才能松下一口气。 陛下去其它宫里,喊皇后喊的是‘湘儿’,喊云妃喊的是‘灵筠’,喊那谢嫔喊的还是‘谢嫔’。 只?有?到了妍妃这里,陛下倒像是没什么顾忌似的,次次都是连名带姓的喊她‘许颜’。 连名带姓喊着,听着却比其他?称呼更亲昵。 再看看许颜。 她虽是宫女出身,没念过什么书,甚至大字也不识几?个。 而且在这人才济济的宫里,她无才无貌,是一丢到人群里就?能淹没的那种。 但不得?不说,许颜身上,倒是有?一股旁人都没有?的精气。 她初来?时,从不因为自?己的出身而自?卑怯懦,抬不起头。 后来?受了宠,也不因为这一两分的宠爱就?飞扬跋扈。 她始 终淡淡的,一如当年进宫时的模样。 黄有?德只?有?两次看到她失控,一次是十六年前嘉惠公主?离宫时,她跪在公主?面前,发誓会好好照顾承曦。 再就?是这一次嘉惠公主?风尘仆仆赶来?,她又一次跪在公主?面前,说要把这条命还给?她。 或许她的心,从来?就?不在宫里。 姜胤也回?过神来?,许颜的心从来?都不在他?身边。 如今能牵绊她留住的唯一的理由也没有?了,她自?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甚至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难道真的是他?做错了? 姜胤摸了摸桌子上的帕子,又坐在里间的床榻上。 榻上柔软,有?淡淡的沉香香气,是许颜一贯用的香。 味道依旧还在,只?是人已经走了。 他?只?好苦笑着摇头:“罢了,是孤留不住她。” * 姜胤昨日?下了旨,公主?府随后便被一小队禁卫军围了起来?。 姜胤的旨意是单独圈禁,谢竟煊和谢天佑都不能在府里,偌大一个公主?府,便只?留了姜婳燕一人。 侍奉她多年的兰若替她挡了灾,被乱棍打死在大理寺。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97节 姜婳燕得?知这一切消息时,气得?将府里的东西摔了一地。 姜胤他?怎么敢,怎么敢为了区区一个承曦就?废了自?己的封号,还将她圈禁了起来??! 他?又怎么敢由着宋随将那件事?情抖落出来?? 谢竟煊知道了,又会怎么看自?己? 姜婳燕头一次觉得?有?些心慌,她让人去找谢竟煊。 她多多少少要与?他?解释一下,她与?荣青云之间,除了交易别无其他?。 好在谢竟煊真的来?了,他?踩着屋子里的一地狼藉,慢慢走到姜婳燕身边。 方才在屋里发泄了一通,姜婳燕此时已经没有?多少往日?里的端庄仪态,发髻和衣裳都有?些乱。 她顾不得?许多,上前拉住谢竟煊,解释道:“谢郎,外面那些传言,你不要相信,我与?荣青云之间从来?都是一场交易。我真正喜欢的只?有?你。” 谢竟煊仍是往日?里那副温温淡淡的表情,他?伸手拍拍她的肩,扶她去榻上坐下。 “我知道,你不必多说,这么多年来?,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 闻言,姜婳燕神情终于缓和了一些,但她还是急于将这一团乱麻的关系撇清楚,便急急道:“当年朝中局势混乱,我和陛下无依无靠,只?能借住荣家的势力。我那时的确是与?荣青云发生了些荒唐事?,但那从来?只?是一场交易,我对他?从来?没有?半分真心! “那个孩子出世后,眉眼很像他?,我本来?想将那孩子留下,可我一瞧见他?的模样,便想起那段在荣青云身边虚与?委蛇的日?子。我就?把他?送走了。 “可后来?和你在一起后,我生不了孩子,又怕你会失望。便只?好想了这个法子,又把他?找回?来?,养在身边。” 谢竟煊一一听着,表情冷静得?过分,似乎这事?情与?他?并没有?什么关联似的。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朝屋外看了一眼。 高大的门墙角下,有?一团阴影,凝着一动不动,不知是什么东西。 姜婳燕拉着他?的手,“谢郎,你若是不喜欢,就?把谢天佑送走吧。 “随便送去哪里都行,以后就?我们俩个,再也不会有?别人。” 养在身边十余年,如今轻飘飘一句话,说丢就?丢。 谢竟煊垂眸看着拉着自?己的那只?手,神色幽幽。 这时候,门外的黑影终于动了动,谢竟煊这才回?握住姜婳燕的手,笑道:“好,都听你的。” 荣青云从公主?府里出来?时,心里酸麻得?很。 他?一双脚明明踩在地面上,却有?种强烈的失重感?。 姜婳燕当年瞒着他?生下孩子,又送走孩子,引得?他?以为那孩子没了,而且还是因为自?己照顾她出了疏漏,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他?心疼她,不愿看她为自?己动怒伤身,只?身一人去了边塞,这一去就?是十余年。 这么多年,他?人在边塞,可京里的消息确实一条都没有?放过。 尤其是关于姜婳燕的。 他?听说她要成亲了,驸马爷高大英俊,才华横溢。 他?听说她身子不好,没法再要孩子,驸马带着她去积云寺散心。 他?听说那日?方丈外出游历归来?,捡了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姜婳燕便将孩子领走了,取名‘天佑’。 他?听说姜婳燕与?驸马的感?情很好,一日?也离不开?。 他?听说姜婳燕行事?愈发乖张,为了替那驸马的家人善后,惹了祸事?,被送去积云寺思过。 她这些年娇养惯了,哪里过得?了寺里那样清苦的日?子。 又逢着年节,一个人在寺里呆着,未免也太可怜了些。 她那驸马也是无能,什么也做不了。 荣青云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宫里替她求情,将她在年前接了回?来?。 宫宴那日?,谢竟煊陪着姜婳燕饮了些酒,她不是不胜酒力的人,那日?却有?些喝得?昏昏醉醉的。 谢竟煊说是替她去寻解酒汤,可去了许久都没有?回?来?。 荣青云便让兰若带着她去了自?己的寝殿。 他?在屋外等着,并没有?进去。 屋子里响起一道碎瓷声,他?担心姜婳燕出什么事?,上前两步,正要进去。 手扶在门上,他?听见那道熟悉的女声带着醉意,开?口说:“兰若,你说前几?日?荣青云去积云寺接我回?来?,他?与?谢天佑打了照面,照荣青云那般缜密的心思,他?会不会发现什么?” 兰若安抚道:“公主?不必担心,天佑公子与?荣将军除了眉眼处有?那么几?分相似,旁的地方,差别大着呢,不会有?人看出来?的。 “况且那时在云山,知晓那孩子身世的人不是一一都被处理干净了么?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的。” “我近日?总觉得?心里慌慌的,好像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似的。 “其实这事?我也不担心别的,我只?怕谢郎知晓了我与?荣青云的那段过往,会对我心生龃龉。” 荣青云一颗心提了起来?,脚步也灌了铅似的,进不得?,退不得?。 原来?他?当年以为的真相不过是姜婳燕一手策划给?他?看的。 他?为了她独身守着大漠风沙,心中日?日?煎熬,却从没想过这会是一场骗局。 他?猛地推开?门扇,屋子里的两人望着他?,皆是一惊。 “姜婳燕,谢天佑是我的儿子?” 荣青云到底顾念着她的情绪,将门扇拉上,一步一步走进来?。 兰若吓得?不轻,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姜婳燕伸手揉着眉心,不知怎的,今日?这酒喝得?委实有?些不太对劲。 荣青云被她这副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他?不管不顾地踩在一地的碎瓷片上,压着姜婳燕的肩质问:“谢天佑是我的孩子?” 事?到如今,姜婳燕便不打算瞒着他?,“是。” “你好狠的心!为何不告诉我?” 姜婳燕拍开?他?的手,缓缓站起身,“没什么好说的,十四年前那晚,本就?是个错误。那个孩子也是个错误。” 她神情冷冷的,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 荣青云隐忍着的情绪亟待爆发之时,屋外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有?人在门口摔了一跤。 那声音很快便消失了,可屋里几?人听得?分明。 姜婳燕立刻清醒过来?,她看向一边的兰若,厉声道:“快去看看外头是谁,记住,无论是谁,本宫都不许她活过今晚!” 兰若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来?,追了出去。 荣青云失望至极:“姜婳燕,你没发现么?你与?谢竟煊相识后,你都变得?不像是你了。” 从前的她,生机勃勃,浑身透着一股劲儿。 野心勃勃的劲儿。 所以那时候,她做什么都能成。 可权利握在手里后,她也变得?和那些掌权人一样了。 自?私自?利,虚伪薄情。 全?然没有?从前的样子了。 他?都快要不认识她了。 姜婳燕不以为意,她懒得?在荣青云面前演戏:“荣青云,既然事?情说开?了,那个孩子,你想带走或是怎样,都无所谓。但若是今日?的事?情让驸马知道了,我要你好看!” 荣青云眼眸暗了暗,他?看了一眼姜婳燕的脸。 当年野草一样坚韧顽强的姑娘,如今被权势和时间消磨着,只?剩了满身的自?私与?阴毒。 物是人非,不外如是。 他?一句话都未回?她,转了身,提步走出了寝殿,头也不回?地往前。 那日?姜婳燕的话和她今日?的话在脑海里重叠在一处,他?竟觉得?有?些不真实。 荣青云出了公主?府,心中思绪万千,却隐隐也有?股如释重负之感?。 他?与?姜婳燕年少相识,相伴许久,总归是有?感?情的。 今日?来?公主?找她,本是想与?她最后再告别一次。 没想到连最后的结束也这般不体面。 罢了,他?想,往后他?便带着谢天佑去边塞生活吧。 这上京城固然喧嚣繁华,可人心叵测,深深如海,倒是不如外头简单。 谢天佑如今虽不愿认他?,也不想同他?走,但等他?将他?绑了带到塞外,他?便能慢慢接受了。 荣青云看了看自?己身后跟着的一对人马,与?来?时相比,回?时人马中多了一架马车,里头装着的正是他?五花大绑塞上车的亲儿子。 他?们一行人出了城,城外两条大道,一条往北,一条往南。 今日?护送嘉惠的那一队人马也要离京,走的正是南边的道。 荣青云踏上北道,往后看了一眼。 那一行人马刚出城来?,正聚在城门口。 这上京城,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回?了,也罢,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他?收回?了视线,拉紧了缰绳,一路向北。 人马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大道上。 荣青云那一行人走后,谢天佑才敢从宋随的队伍里蹿出来?。 谢天佑从前只?知道,是姜婳燕收养了自?己,给?了自?己如今的生活和体面,尽管她不那么喜欢他?,可他?在心底里,还是讲她当做了自?己唯一的亲人。 可没想到,她本来?就?是自?己的亲人,只?是她一直不愿承认罢了。 事?情如今闹到这个局面,她从头到尾依旧未曾考虑过他?。他?在她心中,什么都不是。 既是如此,他?也没有?必要非得?去获得?她的注意和认同了……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98节 而姜婳燕失了圣心,被囚在公主?府,他?如今身份也尴尬,往日?里得?罪了的那些人逮着机会,便想要好好收拾嘲讽他?一阵。 他?自?是不能在上京再继续呆下去了。 可叫他?跟着荣青云去边塞,他?也是不愿的。 他?与?那荣青云,一见面就?不对付,如今告诉他?,那人才是自?己的生父,谢天佑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更何况,这人的行事?作风也的确是诡异。 叫他?跟着自?己一道去边塞,被拒绝后,干脆直接将人绑了带走,一句废话也没有?。 好在他?有?所警觉,趁着荣青云去公主?府的时候,偷偷跑了下来?。 混在宋随要出城的人马里,躲了过去。 只?是躲过了荣青云,他?依旧无处可去。 本想着就?这么一人一马四处游荡一番,可临走的关头,叫他?瞧见两个熟人。 谢天佑问两人:“你们也要去云州?” 梁雁点点头道:“静娴回?乡去看看她外祖母,我陪她一起。” 许是知晓了谢天佑的许多遭遇,觉着他?也是个可怜人,温静娴罕见地没有?张口刺他?。 闭了嘴安静地靠在一边。 梁雁见他?这模样,像是要出城去的样子,又问:“你这是要去哪里?” 她方才瞧见荣青云一行人离了京,原以为,谢天佑会跟着一起走的。 谢天佑将手上的缰绳绕了一圈,轻笑一声:“天大地大,自?有?我的去处。” 他?说这话时,直视着苍茫前路,声音难得?爽朗清亮。 梁雁忽然觉得?,他?的身世揭露后,于他?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对谢天佑来?说,他?活得?这么拧巴,无非是期望过多了。 他?从前将长公主?视作亲母,他?想与?她亲近,便使了力气去讨好她。可姜婳燕满心满眼只?有?谢竟煊,并不在意他?。 他?便又换了法子,做一个嚣张跋扈的小霸王,日?日?给?她惹一些事?端,好等着她来?收拾自?己。 不过她亦是不放在心上。 所以谢天佑才会在这样扭曲又奇怪的情感?里活得?愈发拧巴。 如今真相大白,知晓了姜婳燕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他?下来?的真相后,他?大概也能放弃去追寻这一份没有?结果的亲情了。 谢天佑侧过头,看向梁雁。 忽然想起那夜在积云寺时,她同自?己说的话: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早就?注定好的。 亲缘也好,情缘也罢。 有?时候,不必强求命中没有?的缘分。 你要先爱重自?己,别人才会爱你。” 他?谢天佑,准备要先爱重自?己了。 他?拉起缰绳,正要往前走。 一句江湖路远,后会无期的话正盘旋在喉间,他?听见梁雁又开?了口。 梁雁抬手敲敲车子的木板,问道:“谢天佑,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云州?” 温静娴闻言眉头跳了跳,她伸手扯了扯梁雁的袖子,这一行上路的人简直够多了,再来?一个谢天佑,她真是有?些担心她们能不能顺利抵达云州。 可谢天佑听了梁雁这话,竟真的开?始认真思索起来?了。 反正他?也没想好要去哪里,若是跟着她们一起去云州,也不是不可以,至少这一路,还能有?人一起说说话。 到时候到了云州,他?若是住得?惯,在那里住一些时日?也不是不可。 等来?年开?了春,再考虑着去别的地方…… 他?正想着,一阵子马蹄声落在耳边,宋随硬生生挤进来?,将他?与?马车隔开?。 梁雁正与?温静娴说着,路上多个人多个伴之类的话,温静娴好似也被说服了。 她正要再问一问谢天佑怎么想,再抬头时,外头已经变了人。 宋随隔着车窗,递进来?一大包油纸包着的糕点。 “这是你家厨子做的梅花糕,此去路途遥远,路上没什么正经饭菜能吃的,饿了便吃些糕点。” 梁雁皱眉:“我家厨子?这么大一包,至少是从昨夜就?开?始做了吧?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会来??” 她又转头看向温静娴,恍然大悟:“静娴,你该不会也是和他?一起串通好了……” 温静娴有?些心虚地接了宋随递进来?的糕点,打开?油纸包,里头迅速漫开?清甜的香气。 她拿起一块,递到梁雁嘴边:“好雁雁,咱们不提这个事?情了好不好?你不是问谢天佑要不要一起去吗? “我也觉得?他?一起上路也不错,人多,热闹!哈哈。” 看来?她猜得?没错了。 这两人果然串通好了诓她呢。 只?是来?都来?了,她又不能现在调头回?去。 温静娴赔着笑脸,殷勤递着糕点。 那糕点递到嘴边,梁雁还是无奈咬了一口。 谢天佑此时挤进来?,从她们手里也拿了一块糕点出来?,丢进嘴里,“那小爷就?同你们一起去云州吧!” 宋随皱眉,他?看着谢天佑这趾高气扬的模样,实在有?些厌烦。 于是伸脚踢了他?座下的马匹一脚,那马匹被他?一踢,便迅速冲了出去。 而谢天佑勒着缰绳很快也蹿了出去,几?人甚至没听清他?冲出去之前嘴里在骂什么。 温静娴和梁雁见状相视一笑。 这叫什么? 恶人自?有?恶人磨。 宋随不动声色地靠近了车厢,也悄悄伸了手过去,想拿一块糕点出来?。 梁雁眼疾手快地拍了他?一掌,推着那油纸包往里藏了藏,一副护食模样。 “宋大人不是不爱吃糕点么?这里荒无人烟的,也没有?谁家养了鱼。你拿了可不是要浪费?” 宋随那一只?手停在半空,只?能尴尬收回?。 他?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句:“我只?喂了两次,后来?你送的我都吃了。” 梁府里的糕点确实比外头的要好吃许多。 他?昨日?去让黄厨子准备一些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梁雁后来?知晓他?不怎么爱吃甜后,便让黄厨子做糕点时也特意做得?清淡些。 后面送来?的糕点味道淡淡的,清香里带着一股微微的甜糯。 倒是符合他?的口味。 只?是叫莫春羽那家伙说中了,她日?日?给?他?送时,他?不珍惜,后来?想吃了,却又没有?了。 梁雁将信将疑看他?一眼,见他?神色坦然,不像是说假的。心里挣扎了片刻,到底还是拿了一块递过去。 那素白的手心躺着一块小小糕点,慢慢伸过来?。 他?就?知道,她到底还是心软。 他?唇角勾了勾,没有?去接那块糕点,反而往下压了压身子,右手拿着缰绳,左手垂在马背上。 他?视线落往自?己的左臂上掠了一眼,又望过来?,神色黯淡, “这只?手的伤口还没好全?,使不上力气,能不能喂我?” 他?身侧沐浴着浅金色的阳光,眉目也是温雅清润的,说这话时,更是十足的理直气壮,脸不红心不跳。 梁雁伸出去的那只?手僵在了半空。 她抬头看他?一眼,他?亦深深回?望过来?。 她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眼看这路途还远着呢,他?这会儿就?开?始作妖,谁知道后头还能做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来?。 梁雁伸长了手,探出半边身子,将他?垂着的那只?左手捞了起来?,一把将糕点塞了进去。 递了糕点之后,她很快又钻进了车里,“我真的懒得?理你。” 那一句被车帘子隔绝在耳边。 宋随一只?手拉着缰绳,一只?手捏着糕点,唇角渐渐勾起,眼神落在那一块小糕点上,半天也舍不得?吃。 第62章 谢天佑的马被宋随惊了一道, 离弦之箭似的往外迸射,怎么拉扯也拉不住。 “宋随!你个鼠虫之辈!阴险小人!” 他实在是?气不过,一边拉着缰绳一边歪着身子朝后面喊。 这一瞧才发现那马车里的和马上的人忙着吃糕点?,根本没人管顾他。 好?家伙, 更生气了。 座下的马匹又?是?一个趔趄, 他反手控了缰绳, 才将将稳住身子, 没被它一把扯下去。 他原是?不知道,这往日温顺的马匹发起疯来, 也是?野性难驯, 寻常人的确是?难以控制。 那他那日在马场惊了梁雁的马, 她又?是?如何平安回来的? 怕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他忽然乱了思绪,也顾不上去降服那马匹,就这么颠簸难耐地被他带出去老远。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99节 好?在这马是?他平日里一直用?着的,人马之间算是?默契, 带着他往前跑了七八里地,它终于安分了下来。 宋随那一行人, 带着棺椁和几辆马车,速度自然快不起来。 谢天?佑停了后在路边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他们?慢悠悠地晃荡上来。 温静娴隔着老远便掀了马车帘子, 看热闹一般朝他喊:“哟,谢天?佑,你不是?挺能耐么,怎么连自己的马也驭不住了?” 梁雁从?她身后探了脑袋往外瞧了瞧,只见谢天?佑下了马, 正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休息。 他虽竭力想做出无事发生的状态,可有些凌乱的发髻和翻飞的袖角衣袍还?是?出卖了他。 出了个大丑, 他现下真是?糟心的很?。 梁雁悄悄拉了温静娴一把,压低了声音问:“静娴,你说是?我上一回更狼狈些,还?是?他今日看着更惨些?” 她本来问得一本正经,温静娴转头过来,罕见地沉默了起来,没有说话。 梁雁与她对视一眼后,心里明白了大概,自己倒是?忍不住先笑了出来:“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不想知道了。” 谢天?佑已上了马过来,见梁雁那一边的位置被宋随死死跟着,他也凑不过去,只好?上到温静娴这一头。 他心中酝酿良久,一把掀开车帘后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梁雁,上一回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声音有几分忸怩,表情有些许僵硬。 他到底还?是?有点?好?面子,说了这一句,也不等?两人回话,又?极快地松了手,转过头去。 仿佛方才只是?被鬼上身了一般。 里头的两人面面相觑。 了不得了。 这个二世祖如今居然也学会道歉了。 温静娴用?手肘戳了戳梁雁,指了指梁雁那一头的方向,拍了拍手,不由叹道:“不愧是?宋随!” 果然,恶人还?需恶人磨! 说来也是?好?笑,答应同温静娴一起来云州,本就存了几分躲着他的意思。 如今倒是?好?,这一来一回大半月的路程,他就这么狗皮膏药一般的黏着,她哪里能躲得过去。 梁雁也转过头,马车行进时带起的风偶尔撩开她这一边的车帘角。 她便能看见马背上那道人影。 刚处置了长公主的事情,他神情倒是?不见几分松快。 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直视着前方,眉头也微微蹙着,藏了心事一般。 她从?前一直不能理解,宋随那样的人,家境、人品、相貌样样出尘过人,可不知怎么却养成一副那样别扭古怪的性格。 如今与他相处越深,对他了解越多,他之前一切的古怪行为莫名变得合理起来。 她其实一直有些说不清自己对宋随的感觉。 从?前当他是?救命恩人时,她满心满眼想的是?如何报答,于是?他的一切缺点?优点?落在她这里,都是?独一无二的。 不过那时也只是?单纯的报恩的心思,确实没有旁的。 那段时日里与他相处着,有时也觉得他脾气古怪,性子别扭。 可有时也发现他外冷内热,嘴硬心软…… 后来知晓真相的时候,她去西院里找他。 那时她分明知道,爹爹说的事情大概不会有错,自己应当是?去西院里兴师问罪的。 可当时还?没进门,便听见莫春羽问他“大人是?不是?不喜欢梁小姐?”,她一颗心莫名其妙紧紧收了起来。 便也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反而关注起那个问题的答案来。 他又?说“没有”。 她便松了一口气,那一瞬间的情感战胜理智。 她同盈双说:“我就说我不可能会认错的。” 这话实在是?没什?么道理,只是?她不想去计较了而已。 只是?后来宋随似乎没有给?她这般继续自我欺骗的机会。 他直白地揭露了真相,好?似也没有半分留恋。 她又?很?生气。 但是?比起气宋随,她更气自己。 气自己不争气,开始在意他的想法?,在意他对自己的感觉。 她后来回想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那个时候,自己对他就已经不一样了。 只是?梁雁面上看着柔软天?真,骨子里却是?个极有主意的人。 那日在积云寺时,她曾告诉谢天?佑:“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早就注定?好?的。 “亲缘也好?,情缘也罢,有时候,不必强求命中没有的缘分。 “你要先爱重自己,别人才会爱你。”” 其实也是?在告诫自己。 不要轻易动心,不要强求命中没有的缘分,她与宋随根本不是?一路人…… 彼时的她心智尚且坚定?,偶尔有心动摇摆,但仍能自持。 可后来又?与他经历了种种,朝他走近了许多步,对他的了解也多了许多,此时的她却有些说不清楚了。 “雁雁,你看,这个时候还?有大雁在飞呢!” 温静娴拉了她一把,她纷飞的思绪也被拉回来,便跟着温静娴一起抬头,果然看见空中有一只大雁奋力往南。 碧蓝的天?空高旷无垠,马车往前行驶着,掠过一丛丛高树枯枝。一抬头便能看见,那一只大雁振翅不停,奋力飞着。 梁雁看着那只大雁,只觉得它自己一个独自飞着,看着有几分可怜。 温静娴又?说:“它大概是?反应迟钝了些,同伴们?都走了,现在才想起来要去找暖和的地方呆着了。这下好?了,可有的飞了。” “梁雁,你说大雁错过了合适的时辰,也还?有继续往前的机会。 “那人若是?做错了,是?不是?也能有弥补的机会?” 宋随右手缠着缰绳,左手还?保持着端握的姿势,捧着那一块梅花糕。 梁雁半抬着头,半晌没有回话。 温静娴看了宋随一眼,倒是?觉得他有些好?笑:“宋随,你拿着这糕点?是?用?来辟邪的么?怎么不吃呢?” 他转过来,视线直白地落到梁雁脸上,嘴角微微下压,声音也慢慢缓和下来,“她只给?了我一块,我怕现在吃了,往后就没有了。” 没有往日的气势,乍一听还?有点?可怜巴巴的。 梁雁眉头一跳,是?谁教得他这样乱七八糟地示弱装可怜的? 他还?不如跟之前一样,阴阳怪气地说话刺她,她心里倒觉得习惯一些。 如今这模样,叫人好?像以为自己苛待欺负了他一般。 梁雁哪里受得了有人在她面前这般? 她只好?又?低头拆开那油纸包,用?手帕包了四五块梅花糕进去,接着捧着帕子递过来。 “你别把我想得跟你似的,那么小气。” “就是?,老……宋,你赶紧把手里那块吃了吧,这儿多的是?呢。” 这老东西,憋一肚子坏水,就想着嚯嚯她的大白菜。 温静娴一只手搭在梁雁肩上,面上笑嘻嘻的,压了过来。 老宋? 梁雁面露疑惑地望向温静娴,他们?俩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了? 宋随举着手里那糕点?送到嘴边,眉头一抖,这时候也生生停下来。 温静娴:好?险,差点?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还?好?她机智! 就在几人这么一愣神的功夫,谢天?佑不知从?哪蹿上来,一把抓过梁雁递过来的糕点?,而后又?一只手托着那帕子,骑着马闪身到几人后边,往韩明那个方向驶了过去。 他朝梁雁远远抬了抬下巴,高喊了一句:“多谢了,我正好?饿了。” 这还?没完,又?朝宋随远远挑了挑眉,似要报那一脚之仇。 宋随利落地挽起缰绳,刚想要翻身追过去,可才往前两步,一眼看见谢天?佑后边的韩明时,又?停了动作。 他撤回来,将手里那糕点?塞进嘴里,又?朝梁雁道:“再?给?我些。” 梁雁:“……” 温静娴:“……” 队伍的后头,承曦的棺椁前边不远的地方,正是?嘉惠的马车。 嘉惠阖着眼,静静倚靠在车厢上。 许颜则坐在嘉惠身边,看向她一夜之间白了大半的发髻,再?也忍不住,眼里流下两行热泪来。 她捂着嘴,极力克制着,怕发出声音。 可尽管如此,还?是?无法?避免地发出了些轻微的声响。 嘉惠眼睛仍旧闭着。 可许颜听见她叹了口气。 嘉惠抬手拍了拍她的膝盖,一如从?前她在她身边做婢女时那样。 那时候许颜做错了事情时,嘉惠也是?这样,轻轻拍一拍她的肩膀。 这么被她一拍,就好?像再?大的事都不是?事儿了一般。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100节 嘉惠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哑意,她开口说:“若不是?来京路上遇上大雪,我们?本来早十日就能到的。 “那时候被那场雪困在半路,我心中就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只是?想着马上就要见到曦儿了,那一点?不好?的预感便也被我忽略了。 “没想到盼了这么久,念了这么久,千里迢迢过来,却没能听她开口喊一声娘亲……” 许颜抬袖擦了擦眼角,她抚上嘉惠的手,哽咽着:“曦儿她很?好?,很?乖。她写得一手好?字,绣的鸽子也十分好?看,像真的一样。她喜欢吃酒酿圆子,宫里的小厨房每日都给?她做。她懂事、漂亮、可爱,大家都喜欢她。”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那晚如果好?好?看着她……如果快一些派人去找她,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她还?那么小,我情愿那日死的是?我!” 昨日姜胤的判决出来时,她正在夕颜宫里收拾承曦的东西。 她原也以为是?柳瑜失手害死了承曦,而后又?畏罪自杀。 可传信的丫环却说,承曦是?长公主身边的兰若害死的。 姜胤即便知晓了真相,也没打算让他的好?姐姐偿命。 她那么稳重恬淡的一个人,那一时间竟失了理智。 抽了刀往公主府去。 最后自然是?被拦了下来。 事后,许颜又?有几分庆幸,幸好?自己没有冲动。 若是?真叫她杀了姜婳燕,嘉惠怎么办? 姜胤平日里待她的确有几分上心,可她深知,远远比不上姜婳燕。 她不能连累嘉惠…… 嘉惠又?拍拍她的膝盖,“许颜,我们?先带曦儿回家,她还?未看过自己在云州的家呢。 “我给?她准备了一间大屋子,屋子外面种了她最喜欢的桃花。 “她每年生辰的时候,我都会给?她准备一份礼物。 “如今东西已经多得那屋子都装不下了。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许颜终于停下来,“您眼光向来好?,您挑的东西,她定?是?喜欢的。” 两人说了这几句,便又?没了话说,马车里安静下来,只听见外头不断行进的马蹄声和车轱辘压在石块上的声音。 一行人一路向南,赶了大半日的路,到了一处山脚之下,宋随让人停下来休整。 坐了大半日的马车,梁雁也觉得腰酸腿麻的,等?着大家停下来之后,她便和温静娴一起下了马车。 今日天?气好?,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太?阳直直地射下来,照在身上,还?有些热。 两人站进了一棵大树下,靠着树荫挡去一些热意。 谢天?佑三两步走过来,撩了衣摆便大喇喇坐在了树下。 他心态倒是?好?,好?像丝毫也未被京中那些流言影响。 梁雁问他:“你怎么没和荣将军一起离开?” 她记得上回在挽月楼,她与宋随无意间瞧见谢天?佑与荣青云在一起。 好?像早在那时候,荣青云便叫他离开上京,与他一起去边塞了。 谢天?佑双手抱胸,靠在树干上,“我与他又?不熟,为何要跟他走?” 说得竟还?有几分道理。 毕竟是?他自己的事情,旁人也不好?多问。 梁雁耸耸肩,“好?吧。” 说罢也准备跟着坐下来。 人正要往下,手肘的位置被人往上扶了一把,她又?好?好?站定?了。 回过头去,只见宋随正站在她身后。 梁雁有些不解:“干什?么?” 他拿了件自己行李里头叠好?的衣服,放在树下,而后才拉着她往下坐。 “地上凉。” 她坐下后理了理裙摆,抬起头看他:“弄脏了你穿什?么?” “你好?好?坐着便是?。” 宋随半弯着腰,替她将裙角理顺,动作间,他视线扫到了一边好?好?坐着的谢天?佑身上。 谢天?佑嘴里叼了根茅草,仰头直直靠在后头的树干上,与梁雁并肩坐着了。 他抬起肩顶了顶梁雁:“今日这天?气倒是?不错,到时候到了云州,若也有这样的好?天?气,我带你去骑马怎么样?” 许是?一起喝了两次酒,两人的关系倒是?好?了起来。谢天?佑俨然已经把梁雁当成了他的专属酒搭子。 梁雁纠正:“我们?是?陪静娴一起去看望她外祖母的,不是?去玩的。” “嗐,没事,大不了我们?多呆几天?,正好?我也可以带你去我们?那儿好?好?逛一逛。 “云州与上京的地貌不一样,那里山水如画,风光迤逦,若是?赶上快开春的时候,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温静娴撩起裙摆,也准备跟着坐下来。 谢天?佑见状拉了拉梁雁的袖子,压了压声音:“我才不同温静娴一块玩,她一直看我不顺眼,你还?是?得同我一块去骑马。我还?听说云州的罗浮春味道甘醇香冽,你既将我喊来了,到时候得陪我喝酒。” 宋随看那谢天?佑本就是?十分的不顺眼,如今又?见他苍蝇般地跟在梁雁身边,只想着怎么把他撵走。 于是?冲着温静娴十分刻意地干咳了一声。 温静娴本想去还?嘴,谢天?佑不乐意同她一块,她还?不乐意招待他呢! 不过听见宋随那声音,她又?有些疑惑的看了过来。 宋随看着她,又?微不可闻地往谢天?佑那一端抬了抬下巴。 温静娴瞬间懂了他的意思,他这是?想让自己将谢天?佑弄走。 可她本也不大待见宋随,这两人在她这里原也没什?么分别,各有各的讨厌。 她便想着装看不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就好?了。 她还?是?准备挨着梁雁坐下。 宋随那唇角冷冷地往上抬了抬,声音不大不小地提醒温静娴:“温姑娘,前面山脚的景致瞧着不错,你坐了大半日的马车了,想必也不舒服。不如同找个人同你一起去走走?” “我们?此次临行前,温将军可再?三提醒我要多关照你。” 什?么? 居然拿她爹来压她,这姓宋的果然是?个黑心货色。 温静娴心中暗唾一声,只得不情不愿地绕过梁雁,将那一边好?好?坐着的谢天?佑一把扯了起来。 “老宋说得有道理,你同我去前面走走。” 谢天?佑吐了口里的草根,“要去你去!” 温静娴一身蛮力,根本不听他在说什?么,拉着人一把往前走了去。 拽着谢天?佑往前走时,温静娴看见韩明也闪身也往山里头走了进去。 她想着在山脚下走也是?走,进去走走也是?走,不如去看看韩明要干什?么去,于是?便也提步跟了上去。 那两个烦人精一走,宋随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都要清爽不少?。 他这会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从?身上解下一只水囊递过去给?梁雁,说话时不同于方才的冰冷态度,带上好?几分温柔,“喝点?水吧。” 梁雁的视线跟着温静娴和谢天?佑两人,她头也未抬,只摇摇头道:“我带了水的。” 以为他会拿着水囊离开,可谁知道他下一刻竟然也坐了下来。 宋随打开水囊顶端的盖子,往前递着水囊,近乎喂到她嘴边,“这是?温的,路上不便,先凑合喝一点?。等?晚上到了客栈,再?给?你准备别的。” 他往里压了压肩膀,挡住她的视线。 她这才接过来,喝了一口。 方才在路上,温静娴在一边,她不好?问。 这会他自己送上来,她便也不想给?他留面子,“你来云州办你的正事就好?,为何非要把我骗过来?” 陪着温静娴来云州,她自然不觉得有什?么。 可被他算计过来,总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他一只手捏着水囊的盖子,听了她这话,捏着那盖子在手里转了一圈。 肩背轻轻地压过来,与她靠着。 “你腿还?伤着,骗你过来自然是?我不对。” 他抬眸看着梁雁,表情郑重严肃起来,“此去云州,一来一回,少?则半月,多则一月。” 梁雁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我知道,可这与我方才说的事情有什?么关联么?” 他静静望着梁雁,眼波幽幽,“可我如今,一日不见你,便辗转反侧,夙夜难寐。” 语波低低转转,就着旷野里的一点?微风吹过来,送至耳边。 她一时间有些发懵,等?反应过来,‘噌’地一下弹跳起来,脸上跟火烧似的:“你胡说什?么!” 他是?从?何时开始,变得这般没脸没皮的? 宋随倒是?没有她这么大的反应,轻轻拉了拉她的手,又?将她拉着往下坐好?,“你腿还?没好?,好?好?坐着歇一会。” 她抱着膝盖扭过头去,一句话也不愿与他多说。 宋随又?将水囊递过来,“再?喝点?水?” 梁雁摇了摇头。 两人就这么小小坐了一会,宋随像是?恨不得将他自己带的行李都翻出来似的。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101节 一会给?她递水,一会给?她干粮,一会给?她递酥糖,一会又?凑过来替她擦嘴…… 梁雁看见温静娴几人从?山脚下过来了,推开他,抬手朝着他们?招呼道:“你们?去哪儿了,去了这么久?” 温静娴手里捧了些什?么东西,快步往这边走。 谢天?佑和韩明跟在后边。 韩明路过嘉惠的轿子时,想叫里头的两人下来休息一会。 许颜掀开车帘,轻声说:“景州,你们?自己好?好?休整着便是?,我和公主没什?么需要你关照的。” 韩明见状便将手里刚刚采的金樱子递了一些进去。 “这是?山里采的野果子,味道还?不错,您和嘉惠公主尝尝看。” 许颜接过东西,又?与他道了谢。 温静娴见韩明迟迟未跟上,又?回头喊了他一声,他便又?拿着东西跟了上来。 “雁雁,我们?方才进山里摘了一些野果子,味道还?不错。” 温静娴在梁雁身边坐下,将手里的果子堆在了身前。 她伸手拿起一个,掰开外头的尖刺硬壳,露出里头的柔软果肉后,很?快递到梁雁面前:“快尝尝!” 温静娴未注意,早在她低头剥果子的时候,宋随已顺手拿了一个剥开,他那一块果肉先她一步递到梁雁嘴下。 梁雁往后仰头,似是?不想要他的。 温静娴下意识就上手去推宋随,“吃我这个!” 宋随往她那边微偏了半寸,轻咳了一声,像是?在提醒什?么。 温静娴动作一顿,还?是?讪讪收回了手,“他这个剥得也不错,还?是?吃他的吧。” 那果肉又?往前送了半寸,恰好?挨着了她的下唇。 她终于张嘴吃了进去。 谢天?佑和韩明后一步坐下。 温静娴又?说:“还?是?韩修撰见识广博,这么大的山地,他一眼就知道哪里有吃的。” 韩明拾起两个果子,仔细扒开外头的壳,递给?宋随。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就这么生生递着。 小时候在韩府时,谢越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时常带着他四处爬树翻墙。 眼前这一堆的金樱子也是?他从?前教他采摘的。 宋随看了一眼他手里拿着的果子,没接,自己去地上又?拿了两个起来,慢条斯理剥开,递到梁雁嘴边。 梁雁摇摇头,“你自己吃吧,我吃不下了。” 谢天?佑长臂一揽,将韩明递着的果子和宋随递着的果子一左一右都扫了过来,拿在手里,说了句:“不吃我吃,正好?我懒得剥。” 温静娴默默翻了个白眼,这人真是?有够离谱的。 不过韩明与宋随的关系,怎么好?像怪怪的? 她到底是?没忍住,几人散开后准备继续上路。 温静娴拉过梁雁的胳膊,悄悄问她:“韩明和宋随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韩修撰一路上一直悄悄看着宋随,方才还?特意给?他剥果子吃,有些过分关照了呢?我记得他们?两个之前的关系没有这么要好?吧。” 他们?两人的关系,若要认真说起来,那可就牵扯太?多,又?太?复杂了。 梁雁想了想,还?是?换了个说法?:“他们?从?前关系还?算不错,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误会,所以变成了如今这样。” “他们?从?前关系不错?” 奇怪,她怎么从?未听说过? 温静娴觉得有些奇怪,但车马开始启程,大家忙着上路,她便也没再?多问。 第63章 加更章 往云州去的这一路, 气温渐渐回暖。 车马脚程也算快,七日左右的功夫,一行人便到了云州。 宋随将嘉惠和许颜送至凌王府,承曦的棺椁也被抬了进去。 嘉惠本?就心衰疲累, 又一路颠簸, 此时没什么功夫招呼几人。 宋随进了凌王府, 左右环顾了一圈, 府里没什么人?,凌王也不在。 许颜叫了宋随进屋, 她有几?句话同他说。 宋随与许颜没什么交集, 这一行人?里头, 她应当只与韩明相熟一些?。 这时候将?他叫进来,也不知是有什么话要说。 宋随先问她:“妍妃此次回云州后,可还打?算同我们回去?” 许颜从袖子里扯出一封信来,她将?信执在手里, 摇了摇头,“不了, 那个地?方……没有什么值得人?留恋的。” “我叫你?进来是有些?话想同你?说。” 宋随抬手,“请讲。” 许颜将?手里的信递给他,“我离开上京时, 写了一封信,信中将?姜婳燕这些?年?的荒唐行径一一列了个遍。以上种?种?,皆有对应的证据和受害人?。 “这东西我原是想给陛下的,可我心中对他有怨,亦觉得我一人?之言, 未必能改变他的想法。” 宋随接过那一封信,并不是薄薄两张, 捏在手里,有几?分厚度。 许颜继续说:“但承曦一事,还是多亏你?,若不是你?,我和嘉惠公主只怕要一辈子蒙在鼓里。我想不到什么能报答你?的方式,于是又将?这封信翻了出来。若是日后,到了……那样的关头,你?便将?信拿出来,就说……就说是我与他夫妻一场,对他最后的规劝。” 宋随点点头,将?信封收好,仔细放回怀里。 “您与嘉惠公主,对陛下就只有怨,没有恨么?” 姜婳燕有今日这般的荒唐,真正计较起来,其中少不了姜胤的纵容溺爱。 许颜闻言微微低头,嘴角拉开一道苦笑,“自然?是恨的。” “也不怕告诉你?,那日我提刀去公主府,被拦回来后,怒气上头之时,也曾想过下毒杀了他。他因自己的一两分私心,害得我的公主与曦儿天人?永隔,叫我怎么不恨?” “我之所以没下手,一是因为不想连累嘉惠公主,二是……他的确也算得上是个好皇帝。若我因曦儿的事情杀了他,届时天下大乱,又不知有多少人?会因我的私心而流离失所,失去亲人?。” 她缓缓抬头,眼中竟有几?分泪意, “这样一来,我与他又有什么分别?” “况且公主的身子越来越差了,往后我什么也不想想,只想好好守着她。” 许颜说得没错,姜胤是九五至尊,且不说毒杀他有多难,退一步讲,即便是真的成了,她是出了一时之气,可却要无端牵连许多人?…… 宋随垂在身侧的手忽地?捏紧了,他看了许颜一眼,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话到嘴边,只成了,“节哀。” 宋随又问了几?句关于凌王的事情,不过许颜常年?在京里,所知也不多,只知道他今日好像有事出了门,并不在府里。 见时候不早了,许颜留他们几?人?休息几?日再启程回去。 宋随推拒了。 他想,梁雁自是要跟着温静娴去温老夫人?府上的,而那谢天佑亦会跟着。 他费尽心思将?梁雁带来,可不是真为了让她陪着温静娴的。那自然?是,梁雁在哪,他便跟着去哪。 见宋随拒了,韩明也没留下。 此行来云州,一是为了与承曦全最后一份情谊,二是为了借此机会,与宋随好好谈一谈。 所以自然?是宋随去哪里,他也跟着去哪里。 江老夫人?身边的樊嬷嬷得了信,知晓温静娴是今日抵达云州,便早早地?候着她。 听门房说她来了,樊嬷嬷连忙赶到了江家?大门。 温静娴带着这么一堆人?回江府的时候,不免一惊。 樊嬷嬷迎上去,亲热地?拉着温静娴,“静娴小姐,你?可算是来了。咱们云州离上京那么远,老夫人?听说你?要来,这几?日都?睡不好,日日都?担心着,生怕您在路上出什么意外。” 温静娴幼时在云州住过几?年?,她性子天真跳脱,很讨人?喜欢。 后来温峥来云州接她们母女俩回去的时候,江家?人?可有些?舍不得,又留着她们住了许久。 如?今算起来,温静娴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回过云州了。 她上前安抚樊嬷嬷:“樊嬷嬷,我又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安全着呢。你?们也是瞎操心。我外祖母的身子怎么样了?” “老夫人?啊就是入冬受了寒,她本?就怕冷,今年?的冬日又比往年?还有冷一些?,便一下没受住,病倒了。我带您去休整一番再去看看老夫人?吧。” “不了,我没什么好休整的,你?先带我去看看她吧。” 温静娴听她这般说,心里还是有些?着急,便让人?领了梁雁她们去休息,自己先同樊嬷嬷去看望外祖母了。 温府的丫环带着几?人?去了待客的梨花院。 院子里恰有四间厢房,其中有两间邻着,在院子里靠里的位置,要绕过一条小径,四五株梨花树才能抵达。 另外两间在院子一进门的位置,左右手各一间。 “公子小姐们,梨花院里恰好有四间屋子,你?们分一分,这几?日就先住在这里。里头一应的日常用具也都?有,若是还缺什么,你?们喊我便好。” 丫环小梨说完这些?,又对梁雁说:“姑娘,你?可以住里头的屋子,那边离着院门远,要安静一些?。” 梁雁朝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丫环走后,梁雁提步往里层的屋子走。 宋随,谢天佑和韩明还在原地?。 谢天佑也想跟着梁雁去里头住,他才转了个向,脚都?没迈出去,宋随快他一步,从他脚面上踏过去,他一味往前走,头也不回:“我这几?日睡不好,我睡里头的屋子。” 谢天佑瞪眼看着,也提了步要跟上去,“你?睡不好?我看你?精神好得很,哪里像是睡不好的样子?” 才走出去两步,韩明往后拉了他一把,“谢公子,这院子在江府的边侧,本?就没什么人?,住里头和外头其实没什么分别。” “姓韩的,你?拉着我做什么?”谢天佑挣开他的手。 韩明又拉上去,拉着他往一边的厢房去,“一路上舟车劳顿,想必谢公子也累了,不如?趁现?在好好去休整一番。”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102节 谢天佑被拉着往里走,真是有些?不服气。 连韩明这种?人?都?开始拉偏架了,他心想,怎么忽然?有种?谁都?不待见自己的感觉。 几?人?安顿好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黑了。 温静娴来兰鹤院中看望江老夫人?,见她身子并没有母亲说得那般严重,稍微放下心来。 祖孙俩多年?未见,这会有说不完的话,两人?互相依偎着说了许久。 温静娴知晓今日大概是没有什么时间去安顿那几?人?了,于是空档的时候,便叫了人?给他们送了些?吃食过去,叫他们早些?休息。 她今夜便就宿在江老夫人?院子里了。 梁雁在屋子里用了一些?饭菜,坐久了马车,她胃口不算太?好,简单吃了两口,准备洗浴一番上床去休息。 小梨替她准备好了热水和洗浴的东西,便退了出去。 梁雁解了衣物进了浴桶,双手搁在桶边,静静地?泡起澡来。 在路上奔波了许多日,此时歇下来,在热水里泡一泡,的确是解乏。 梁雁掬了一捧温水,倒在脸上,不由地?叹出来:“好舒服啊!” 水声哗啦啦的,从浴桶边沿落出来,溅了一地?。 “泡个澡而已,你?若是喜欢,到时候回了上京,我带你?去城郊的灵云温泉去,那儿风景毓秀,山清水暖,你?肯定会喜欢。” 声音透过一道红木嵌玉石吴扇屏风传过来。 梁雁自在靠着浴桶的身子陡然?紧绷起来,她随手拿了桶边的澡巾挡在身前,朝着屏风的方向喝了一声:“宋随!谁让你?进来的!你?不知道敲门吗!” 水珠哗啦啦地?从她身上抖落下来,他便是看不见屏风后头的情景,也该猜得到她此时定是十分慌乱。 宋随倚靠在窗边,随手将?自己方才打?开的窗子关上,这样便不会再有凉风吹进来了。 “我听说你?晚上没吃多少,给你?带了些?吃的。” 他手里的确拿着一捧淡黄色的油纸包,里头不知装了些?什么,有丝丝缕缕的香气飘出来。 不过,屋子里全是梁雁沐浴的香气,将?他手里食物的味道掩盖得一干二净。 梁雁匆匆从浴桶里起身,来不及仔细擦拭便取了架子上衣服穿上。 动作慌乱匆忙,只听得屏风后一阵子丁儿咣当的声响。 她还不忘警告宋随:“你?就站在那儿,不准过来,不准偷看!” 宋随捧着吃食,淡淡笑了一声,嘴里应了一句‘嗯’。 可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往那道屏风上飘。 屋子里的灯烛点在梁雁那一边,他这边的外室里,只有一盏。 所以透着那道隐约的屏风,倒是能看见些?绰约的影子。 雾气袅袅之中,美人?匆匆取了衣物,罩在袅娜的身姿上。 春瀑一般的青丝泻下,迤落在她肩上,垂在盈盈一握的腰间。 他在屋中,她到底还是有些?慌乱,那衣衫的带子绕了一圈,又被缠住,她急急地?去解,反而越急越乱,最后干脆胡乱揪了一把,将?那外衣罩住,然?后便匆忙地?从内室出来了。 宋随望着她,眉尾轻轻往上扬了扬,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深情款款地?盯着她。 无端带上一股子风流气。 他又怕这般神态惹她气恼,便又刻意往下压了压,嘴角也往下压了压。 脚步缓动,朝她走来。 她果然?憋着气,望了他身后的窗子一眼,怒气冲冲道:“你?翻窗进来的?我在里面洗浴,你?怎么能问都?不问就自己翻进来呢?你?这般简直是小人?行径!我鄙视你?!” 她一张小脸涨得通红,额间发?间未来得及擦干,还往下淌着水。 一滴滴地?落下,有的落在地?面上,有的落在她衣领上,胸口上,慢慢洇开,那一小块白色的布料沾了水,质地?便清透起来。 他呼吸一滞,也跟着红了脸。 他只好去揭开手里的油纸,任由里头那东西袒露出来。 是一整块片好的烤猪肉,猪肉是刚烤好的,焦黄酥嫩,上面还撒了些?辣椒面。 听说是云州这边当地?的特色味道,很受欢迎。 他觉得梁雁肯定会喜欢。 宋随手里的油纸包一打?开,那一股子肉香气愈发?浓郁,很快充斥在两人?周身。 宋随笑着将?东西递过去,“是不是饿了,尝尝看?” 梁雁方才准备好的其他骂人?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 这个猪肉它……真的好香啊! 而且她晚上是真的没吃多少东西,收拾洗浴了一番之后,的确饿了。 可他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进来了诶。 这件事若是就这么直接揭过去,岂不是显得她很没脾气? 她皱了皱眉,清了清嗓子,将?视线从那猪肉上艰难地?移开。 故作严肃道:“你?不要以为一点吃的就能收买我。你?今晚这般,实在是卑鄙无耻,我” 她话还未说完,那人?从纸包里取了一片猪肉出来,递到她嘴边,“都?是我的错,你?尝一口好不好,凉了就不好吃了。” 猪肉看着焦香酥嫩,表皮晶莹剔透,渗出一点点油,更显诱人?。 梁雁咽了口口水,终于败下阵来。 她别扭地?说了一句:“这次就算了,下次……” 猪肉被塞进嘴里,她嘴上不受控制地?嚼了嚼,肉片焦香酥嫩,轻轻咬开,唇齿留香。 “好吃吗?” 梁雁没出息地?点点头,宋随又递了一片过来,她心虚地?眨了眨眼,还是没能受住诱惑,又张口咬住。 见她吃得这么香,宋随便空出一只手来,推着她往里头走,两人?在桌边坐下。 他把手里吃食摊开放在她面前,自己起身去了屏风后,拿了一块干的方巾出来。 梁雁吃得正欢,没注意他在做什么。 直到他走到她身后,慢慢撩起她沾了水的头发?,包在帕子里,细细擦着。 她这才反应过来,腮帮子鼓了一边,她转头看着他,“你?干什么呢?” “头发?没擦干,当心着凉。” 他动作不停,虽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但倒是称得上温柔仔细。 只是她有些?受宠若惊,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将?嘴里的东西送下去,而后想起身,便对他说:“不必麻烦了,我自己来就好。” 宋随空出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将?她转到前边去。 淡淡说了声:“吃你?的。” 梁雁便没再说什么,由他折腾起来。 只是他的指尖偶尔触及脖颈后侧的肌肤时,还是像电流一样,刺得她忍不住往前缩。 头发?擦干了,他把帕子放在一边的桌面上,手却依旧没离开。 他细细捋着她的头发?,问她:“这段时日,你?觉得我怎么样?” “嗯?” 她停了咀嚼的动作,想要转过来,又被他用一根手指头抵着下颌制止住,于是只好停在半路,“你?说什么?” 背后那人?轻笑一声,“那天在我屋里,你?说我事事憋在心里,时时爱生闷气,需你?来哄着我,开解我,与我在一处,你?觉得疲累。” 她的确是说过这些?。 他指尖夹着一缕碎发?,别到她耳后,又说:“所以我问你?,离开上京来云州的日子,与我相处,可还觉得累?” “若我还有哪处让你?觉得不舒服,你?告诉我,我都?会改。” 宋随的影子罩在身前,宋随的气息绕在身后,宋随的清朗的声音停在耳边。 烛火被窗子里漏进来的一丝风拽了一下,就好似她此刻的心,也被一只无形的手抚过,叫她忽然?提起一口气来,那口气萦绕在心口,找不着出口。 憋闷得慌。 “你?不说话,意思就是说,我近日表现?很好,你?心里对我的那一点好感,正在变成喜欢?” “我……我没那么说。” 梁雁双手搭在膝头,无意识地?绞在一起,心里头忽然?如?乱麻似的,一时间理不清楚。 他偏偏像是浑然?未觉似的,一只手落在她肩头,好似是不舍,五指深深地?往下揉,带了几?分留恋地?松开,又抚下去,最后恋恋不舍地?收回手,“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梁雁还维持着端坐桌前的姿势,听说他要走,不由得悄悄松一口气。 他如?今这样,她还真是……招架不住。 怎么说呢,活脱脱一个男狐狸精,这哪里像他呢? 还是说,这才是宋随……不对,这才是谢越本?来的样子。 那人?往外走了一步,又回过头,几?分理所当然?的气势:“不送送我?” 她有理由怀疑,若是她顺着这家?伙的意思,他能在这儿赖一晚上。 毕竟他自从上次对自己表明心意后,那脸皮就好似长了翅膀一般,早飞得无影无踪了。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交缠着的双手终于松开,缓缓站起身来,跟着他往外走。 宋随心想,若她当真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他今夜这般,她定是会生气的。可她只气了一小会儿就原谅他了。 她心里果然?还是有他的,她待他与待旁人?都?不一样。 想到这里,宋随笑了笑,修长疏朗眉眼弯下了一道弧度,眼睛蓄着一点光亮清影,宛如?润玉上那一点微微的莹泽。 见她走近,神色流转间如?霞明玉映,萧萧自若,风度翩翩。 梁雁不争气地?多瞧了一眼,闷闷地?跟在他身后送他出了门。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103节 他其实就住在她隔壁的屋子,从方才两人?吃东西的八仙桌开始算,走过去都?不过十步的距离。 就这样还非得她出来送一趟,真是不知这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梁雁站在屋子的门槛后,目送着他跨步出去。 看见他抬脚迈了出去,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心想着,总算是走了,于是准备关了门回去休息。 可那人?停在屋子门扇前,又回过头,与她不过半臂距离。 “还有事吗?”梁雁抬头问他。 云州的地?势应当还是算高的,所以这边的月亮瞧着仿佛比在上京时要大上许多。 青黑的天幕上偶有几?缕流云,流云飘过,明净的圆月洒下满院的清晖。 月光落在少女半仰着的面庞上,照得她梨面樱唇,霞姿月韵。 清亮的眸子,浅浅抬起瞧着你?,就如?一把柳枝迎着春风飘摇,撩过心扉,他心口便也跟着麻了。 “方才给你?吃的烤肉是什么味道,我忽然?有些?好奇。” “我还没吃完,你?想吃的话,我进去拿给……” 那个‘你?’字还未说出口,他匆匆打?断“不必了。” 接着往里挪了半步,一只手托着她的后颈,一只手扶着她半边脸颊,她被迫仰着头,懵懵然?望着他。 那眼神,水润清澈,宛如?池水之中映满春色。 长睫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就像是受了什么欺负似的。 他倾身下来,黑影覆上来,含上那副柔软的红唇。 他往下,身下那人?便躲着往后,可身子被他控住,又躲不开。 于是唇瓣被他含住,可他并不满足于此。 于是一股霸道的力量从唇间破开,他舌尖一挑,便撬开了她的齿关……一旦进入了,他便再也不克制,肆无忌惮起来,一味地?往里,一味地?攫取……仿佛要把她拆吞入腹。 两人?的唇贴合在一起,她只要稍稍往后错开了一丝,他便立马跟上来,覆得更紧,更严实,辗转吸吮,不容她推拒。 院中寂静无声,淡淡夜风轻轻拂过。 两人?纠缠的呼吸像一道网,丝丝缕缕,无处不在,将?她罩住无法动弹,将?他绊住心旌摇荡。 一滴泪珠又落下来,温热的,落在两人?贴合的唇角上,然?后瞬时又被吸入,消失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松开她。 梁雁已经站不住了,他揽着她的腰将?扣进怀里。 她被他亲懵了,双眼放空着,脸上的泪迹还未干。 他伸手轻轻揩了过去,那眼里很快又淌出泪来,他终于有些?慌了,低头亲了亲她的眼角,“你?别不说话,你?骂我吧。” 这种?事情,本?该循序渐进的,可他实在是没忍住…… 见她不说话,他又低头亲了一口,“我无耻,我下流,我孟浪,你?骂我一句好不好?” 梁雁实在是被他亲懵了,腿也发?软,脑子也一片空白。 站了一会,稍稍恢复了些?力气,她双手抵在胸口,将?他往外推了推,“你?滚出去。” 他将?她的话都?抢了,她还骂什么? 本?来是带着怒气的一句,可因为没什么力气,说出来,竟好似带着些?撒娇的意味。 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宋随在她头顶忽扬了扬眉,眼底眉梢却尽是笑意。 “好,这儿风大,我先抱你?进去。” “不需要,你?放开我,我自己可以。” 她又去推他,可他跟铁桶似的,怎么也推不开。 便自暴自弃地?松了手。 宋随倾身将?人?抱了起来,走到屋子里,将?她放到榻上,又给她把锦被拉开好好盖上。 梁雁全程闭着眼,没去看他。 他蹲在她榻边,掖了掖她的被角,缓缓道:“我走了?” 梁雁闭着眼,朝里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赶紧滚!” 等到身后的脚步声渐渐往外走,直至消失了,她才睁开眼,又坐起身来。 宋随走时将?屋子里的灯都?熄了,这会突然?睁眼,什么也看不到。 于是昏暗无光的室内,梁雁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方才在门口的那一幕。 他揽着她的脖颈,扶着她的脸,那样亲她……即便是现?在回了房里,可唇间那一股热意,却好像是被烙上了一样,怎么都?散不去。 她拉了被子,将?自己罩在被子里,躺在床上,裹着自己翻来又覆去。 宋随这个登徒子! 他就是仗着她脾气好,不会真的对他怎么样,这才这么肆无忌惮,无法无天! 她明日都?不想理他了! 她气不过在心里又将?他骂了百十来回,骂累了,这才慢慢睡了过去。 宋随从梁雁屋子里出来,院里的冷风迎面吹着过来,叫他陡然?清醒不少。 方才……一时没有忍住。 不知是否会吓着她? 他抬头,天上明月转至半空,清晖幽幽。 想起自己还有件事情要去办,便没有多做停留。 白日里抵达江府时,他走在几?人?后头,街角有个小乞丐被人?推搡着撞了自己一把。 离开时,又悄悄往自己怀里塞了张纸条,在纸条上约他三更见面。 他心中隐隐有预感,大概与上回在上京收到的那张字条有些?关联。 按着约定的时间,他悄悄从江府里出来,抵达一处无名巷弄。 小乞丐在街角,拉了了他一把。 宋随这才看清楚他的长相,长眉阔额的少年?。 云州人?大多生的斯文秀气。这少年?的样子不像是云州人?,倒有几?分上京人?的味道。 宋随扬了扬手里的字条,“是你?找我?” 小乞丐性子谨慎,拉着他又从街角转进去,走入一条暗巷。 “公子,我有事要同你?说。” 十分严肃郑重的模样。 宋随问他:“是关于长公主的事?” 小乞丐一愣,又迅速点点头,“我家?主子让我在云州候着您,长公主三年?前便与凌王暗中有了交易勾结。 “凌王在云州的锦云山开了多处铁矿,这些?年?来,他除了自己私下锻炼铁矿外,还一直偷偷地?替长公主打?造一些?兵器,造完后混着一些?送往上京的镖车送过去。” “她堂堂一阶公主,要这么多兵器做什么?” 小乞丐嗫嚅着:“这……” 宋随冷冷笑了一声:“她果然?养了私兵,当真是不怕死!” 看来上一次他拿到的那枚箭头果然?不简单。 他眼中闪过希冀,声音也大了几?分:“你?家?主子是谁?又要我做什么?” 无论?他是谁,又有什么目的,只要能对付姜婳燕,那人?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小乞丐被宋随这突然?有些?癫狂的模样吓着了,他往后退了半步,继续道:“凌王也知道长公主绝非善类,与长公主交易也不过是与虎谋皮。只不过他在云州只有一块封地?,又自来做惯了富贵王侯,便想着通过这法子赚一些?钱。 “所以每一回往上京送兵器时,他会让人?记下数目、镖车、接头人?等等细节,记在一个本?子里,以防事情败露,那长公主会将?他推出去顶罪。 “至于我家?主子……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他的身份。” 宋随上前一步,掐住那小乞丐的衣领,语气急促:“那他有办法拿到那本?子?” 小乞丐倒吸一口气,主子可没告诉他这个公子这么残暴啊! 他挤出一道笑容,推开宋随的手,“按照我们打?探到的消息,元宵节后的第二日,就会有一批兵器运送过去。 “届时您换装成镖局的人?,前去交接,东西装车后,他们会让您在那本?子上签字。 “我们的人?会趁机点了他的兵器坊,您只需趁乱换了本?子,然?后离开云州。” 宋随又问了一遍:“你?家?主子究竟是谁?为何要帮我?” 小乞丐面露难色:“这些?我真的不便说了,只是公子记住。长公主作恶多端,这世上不只您一人?想要除掉她!” 话说到这里,巷子后传来打?更人?的声音,那乞丐便没做停留,说了一句:“公子千万要信我!” 便匆匆离开了。 宋随立在原地?,不禁回想起自己上京后的种?种?事件来。 为了报仇,他的确是极尽努力,花了不少力气才从江宁来到上京。 如?今往回看,到了上京后,好像在某些?关键的时间点上,总有什么在推着他向前…… 一开始,他被派任翰林院,他知道在翰林院呆着自然?不是长久之计。而大理寺中,能有查案的机会,徐行又年?事已高,不大管事。 思来想去,他便想到去大理寺。 偏偏没多久,大理寺就有了空缺,他又恰好参与了一桩案子,而后顺理成章去了大理寺。 在大理寺刚站稳脚跟,他知道不可能一上来就与姜婳燕对着干,那样太?容易暴露。 于是便想要先从谢家?的人?入手,再慢慢往姜婳燕身上扯,而偏偏那时候又出了范云岚的案子,给了他绝佳的机会。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104节 此案过后,若姜婳燕狠下心来不管,便也与她无关。可偏偏她又管了,还与徐行起了冲突,最后被罚去了积云寺思过。 这般惩处虽不痛不痒的,但多多少少在她与姜胤之间添了嫌隙。 而后又出了承曦的事情,这案子他千辛万苦破了,以为能扯了她下来。 可没想到依旧让姜婳燕好端端地?活在了世上。 宋随几?乎绝望放弃之际,又来了那样一封信,引他来云州,引他知晓凌王和姜婳燕的交易…… 太?多巧合凑在一处,倒是不太?巧了…… 背后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第64章 宋随一行人抵达云州的第二日, 是承曦公主下葬的日子。 嘉惠本没有邀两人前来?,但?韩明一早到了宋随门外,请他同去。 宋随昨日将承曦的尸身和嘉惠等人平安送到后?,一直想趁机见一见凌王。 恰好昨日去凌王府时, 他不在?府中, 他本?来就想找个机会再去一趟。 今日韩明来?找他, 他头一次没有推拒, 与他一道去了凌王府。 今日天气?不好,雨丝细细密密地飘下来? 两人到凌王府时, 外头的府邸牌匾已?换上了白布。 进了内庭, 只见四周砌满白玉石栏, 黄琉璃瓦堆叠在?高大的檐廊上角,庭内立柱上浑金雕龙和雀鸟交替装饰。 气?势恢宏,巍峨壮丽。 只是处处都结着丧。 府内主厅停灵,穿着素服的侍卫绕在?一边守着。 两人走近时, 还能听见里头传来?飘渺的哭声。 嘉惠和许颜跪伏在?灵堂前,两人身边站着个高大的男子。 韩明上前拱手拜了拜, “嘉惠公主,凌王殿下,我与宋大人前来?看看承曦公主。” 凌王转过头来?, 看了两人一眼,“是你?们护送我姐姐回云州的?” 宋随这才?看清楚他的样子,一身白麻素衫,高个子,脸型微方, 长得有几分魁梧。 上唇一颗黑痣,一双眼睛眼尾尖细, 精芒四射,粗犷中带几分精明。 韩明点头回他。 他亦打量了两人一眼,神情算得上温和,让两人进来?了。 宋随跟着韩明上了柱香,而后?里头的人也没有要留他们的意思,他们也不好跟着去起灵,便?告了辞离开。 凌王送了两人到门外。 “两位大人,不知长公主在?上京如何了?” 宋随闻言眉头一皱。 这个凌王……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 生怕谁不知道他与姜婳燕那点勾当?么? 韩明也觉得他有些?奇怪,难不成在?上京的事?情,嘉惠和许颜没有告诉他么? 他怎么还关心起长公主来?? 韩明:“凌王殿下是想问……” “承曦的事?情本?王都知道了,其实说到底不过是长公主身边的下人狗胆包天,随意揣度主子的意思,才?酿成了如此大祸。 “本?王听说陛下将她?禁足在?公主府里,不知道两位大人可知道她?什么时候能被撤了禁足,恢复正常?” 呵,果然是个傻的。 见宋随一直不言语,韩明便?只能自己应付他:“我等也不敢妄自揣度圣意,外头风大,凌王殿下还是先回去吧。” “既然如此,那两位路上小心。” 凌王有些?不清楚上京情形,他与姜婳燕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联系了,虽派了人去上京打听消息,也只说是她?因承曦的事?情被禁了足。 至于这禁足要禁多久,却没人知道。 那他那批货究竟送不送过去呢? 本?以为这两人是从上京来?的,知晓的消息应当?多一些?,这才?向他们打听。 哪知道也是两个一问三不知的。 凌王见问不出?关于姜婳燕的什么信息,便?只好又回了灵堂去。 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外甥女的死活,他并不关心。 他关心的,从来?都只有他自己的事?情。 细雨无?边无?际,本?就是阴天,到了傍晚的时候,天色更是昏昏暗暗的,看不清楚。 路边的街灯都点了起来?,光华淡淡,透过细细的雨幕散射出?来?。 昨日忙着看顾外祖母的病情,温静娴匆匆将他们安置在?别院后?便?没再搭理。 今日得了空,约了他们几人去酒楼里准备请他们好好吃一顿,也算是尽一尽地主之谊。 去酒楼的路上,终于得了空,韩明与宋随说话。 “阿越,你?打算何时回上京?” 宋随看见对街的酒楼上,正对着他的一间包房开了窗子,熟悉的人影坐在?窗边,温静娴与她?说了些?什么,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 他心里也忽然软了下来?。 往前的步子也止不住加快了。 并未搭理韩明。 韩明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以为他忽然加快速度往前,是因为不想与自己呆在?一处。 是以也不敢再说些?别的什么,只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雨丝斜着飘到脸上,冰冰凉凉的,有些?难受,但?他心里的滋味并不比脸上好多少,他顾不上去擦,也加快了步子跟着。 阿越怨他,是应该的。 当?年若不是母亲,阿越和姨母都不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当?年若不是他,若不是他拿着药送过去,姨母也不一定会喝……这些?年来?,不知道阿越究竟吃了多少苦…… 到了那酒楼门口时,里头的小二见了二人,很快迎上来?。 小二拿了几块干净的帕子递给二人,“两位客官是来?用晚饭吧,快擦擦!别着凉了!” 宋随接过帕子在?前额上擦了擦,朝着韩明的方向微微侧了半边脸,语气?清朗:“我不急着回京,云州风景秀美,我想同满月多待几日,顺便?带她?散散心。” 说完,他便?将帕子又塞回那小二手里,自己提步往二层去了。 韩明手里也捏了一块帕子,只是宋随忽然转过来?与他说话,他有些?受宠若惊。 于是全然忘了要拿着那帕子擦一擦额上的雨水,便?任由那雨水汇成水流,越过眉头滴落下来?。 蜿蜒的小水流一直落到脖颈里,那冰冷的水意终于唤回他半分思绪。 “公子,你?快擦擦!” 小二看他一眼,见他看着刚才?那个公子离开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知他忽然的是怎么了,便?忍不住提醒他。 韩明这才?笑了笑,看向那小二问道:“他方才?是在?同我说话对吗?” 那水珠又聚成一道水流,从他额心流下,蜿蜒至唇边。 “自然是同您说话了,我们又不认得那位公子。” 小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终于拿起帕子,在?脸上胡乱擦了擦,而后?将帕子递过去,道了一句:“多谢。” 接着便?匆匆追上了宋随的步子,往楼上去了。 小二站在?原地,摸摸脑袋,这个俊秀公子看着怎么傻憨憨的。 宋随到了二层时,那三人已?经喝上了。 梁雁坐中间,左边是谢天佑,右边是温静娴,几人不知在?说些?什么,看着有几分热闹。 谢天佑拉着梁雁的左手,“你?说我母亲当?年为何要抛弃我?为何抛弃了我又将我找回来??为何找回来?后?又要抛弃我?” 一整个脑袋眼看着都要扎到梁雁肩上了。 温静娴这边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抱着酒盏猛灌了两口,而后?也扯着梁雁的右手,哀哀戚戚的模样:“雁雁,你?说,我爹为何非得要我嫁人。他难道不知道我姐姐过得并不开心么? “为什么非得也要推着我去重蹈她?的覆辙呢?我就这么陪着他们,难道不好么?” 梁雁喝得倒是不多。 不过全然是因为,她?根本?腾不出?手去喝。 她?要是喝醉了,只怕比边上这两个,好不了多少。 宋随见了这一幕,无?端冒出?几分火气?来?。 他强忍着,步子极重地迈了进来?。 那两人忙着喝酒吐苦水,没人注意他。 梁雁偏偏就在?靠窗的那位置,听见声响,一抬头,就与他的视线对上。 他淋了些?雨,周身都是一股子冷冰冰的雨水气?。 眉眼也是湿润的,带着水汽。 嘴唇也是,红红的,润润的……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105节 她?才?看了一眼,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一烫,便?飞快地别开视线,望着桌面上的酒壶,假装没看见他。 那人脚步直直地走过来?,停在?她?左侧,拉着谢天佑的肩背一把将人薅了下来?,推得远远的。自己抽了一把椅子插进来?,在?她?左边坐着。 谢天佑被推搡着扑倒在?桌面上,半醉着抬起头喊了一句:“是哪个推老子?” “离她?远点!”宋随抬脚对着他座下的椅子踢了一把,一阵剧烈的摩擦声后?,谢天佑从一开始邻着梁雁的位置,被一脚踢到了最远的位置。 他抬起头,挣扎着起身,作势要扑过来?。 韩明这时候入了包房,见状加快了步子,拉了凳子坐在?谢天佑身边,将人一把按住,又拍了拍他,“谢公子,喝酒伤身,少喝一些?。” 他倒了两盏温水,分别递给谢天佑和温静娴。 温静娴从梁雁身上起来?,接过水盏,“还是韩修撰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几人终于安分下来?,见人来?齐了,小二便?也开始往里头上菜。 据温静娴所说,这酒楼里做的,都是云州的特色菜。 这一些?菜在?上京可是很难吃到的。 桌面上摆了一些?肉食蔬菜,凉果糕点,还有放了碳火的铁板,上面铺满了切好的肉片,一边还有小二调好的特色蘸料。 满屋子都是香气?。 “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宋随取了梁雁面前的盘子,先按着她?的喜好给她?夹了一些?糕点和凉果,又夹了一些?刚烤好的肉片。 梁雁伸手想将盘子取回来?,“我自己来?就好。” 宋随不理她?,又指了指桌角那边的干鱼片,“那个要吃吗?” 温静娴见状起身夹了一块递过来?,“这个鱼片可好吃了,焦香焦香的,很有嚼头!” 梁雁刚想张嘴尝一尝,宋随瞪了温静娴一眼,她?便?又将那鱼片夹了回来?,放进了自己碗里,不敢看梁雁,她?说:“雁雁,让宋大人给你?夹吧,你?到时候多吃些?。” 宋随夹了满满一盘子菜,放在?梁雁面前。 梁雁只好拿起自己的筷子,夹了一口菜,慢慢吃起来?。 宋随见她?好好吃饭了,便?也去夹别的菜准备自己吃。 梁雁看他的动作,忽然想起什么,于是拉了拉他的袖子。 宋随动作停住,往她?这边靠了靠,问道:“怎么了?不好吃?我带你?去吃别的?” 温静娴翻了个白眼。 这可是她?这个当?地人找的最好吃的酒楼,他宋随在?胡说八道什么,这是在?质疑她?的品味么? 可偏偏被这小人威胁着,怕他回京以后?不去跟父亲说清楚,便?只能忍气?吞声的。 若是换了平常,她?一定跳起来?,打爆他的狗头! 梁雁摇摇头,“很好吃。不过你?的筷子还是换一副吧,你?刚才?给我夹了鱼的,我怕那上面沾上鱼味。” 宋随望着她?,笑了笑。 窗子后?头有雨丝飘进来?,被他的身躯挡住。 雨丝落在?他后?颈上,也不觉得冷,反而心里暖暖的,十分舒适。 他往下压了压手腕,身子往她?这边偏了半寸,声音也放低了,“梁满月,你?关心我?” 梁雁也没忍住,和温静娴一起翻了个白眼。 “我就这么一说,你?爱换不换。” 她?拿着自己的筷子,又扒拉了一口饭菜,吃了下去。 果然很香。 他问她?:“你?吃鱼了么?” 梁雁抱着碗,摇摇头,“还没来?得及,我吃了一个凉果。” 然而宋随点点头,抽了她?手里的筷子,将自己的递了过去。 “那我用你?的筷子就好了。” 梁雁手里一空,又一紧。 “可那双筷子我用过了。” 谢天佑回回喝了些?酒就变得十分话唠,此时拉着韩明不知在?讲些?什么。 韩明脾气?好,温温柔柔地笑着,听着他倒苦水。 两人并未注意这边。 而温静娴与两人离得近,那两人也许没听见,可宋随说的话她?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真是想不到,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能叫宋随这样的冷面阎王变成这开了屏的孔雀,当?真是一刻停歇的时候都没有。 她?有时候真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宋随若无?其事?地拿着梁雁的筷子吃了起来?,见梁雁还皱着眉看着他,他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又来?了一句:“亲都亲过了,一双筷子有什么?” “宋随!” 梁雁伸手掐了他一把。 他倒是理直气?壮。 不要脸! 宋随反手将她?握住,“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么?” 这一句真是让她?无?话可说,她?瞬间止了动作,冷哼了一声,将脸别了过去。 温静娴忍了很久,终于还是从梁雁身后?探了头过来?,停在?两人中间,“那个……我刚才?应该没听错吧……你?们……亲过了???什么时候都事?,宋老狗你?是不是趁着我不在?,占我们雁雁的便?宜??” 梁雁:“没有!” 宋随:“是的。” 温静娴:“好啊你?,真是瞧不出?来?啊,平日里看着道貌岸然的,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雁雁,他还对你?做了什么?你?告诉我,我非得替你?讨回公道不可!” 她?说着便?要去揪宋随的衣领。 宋随冷冷瞥她?一眼:“温静娴,看来?你?非要与我作对,然后?回上京了一个人同温峥解释是吧?” 温静娴的动作生生止在?半空。 “雁雁,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且先忍辱负重一段时日,等我有能力了,再替你?讨回公道!” 她?又坐回去,若无?其事?地吃起饭来?。 韩明看他们那边推搡了一阵,以为出?了什么事?,便?问:“怎么了?” 温静娴笑着摇头,“没什么,他们说这菜太好吃了,让我下次还带你?们来?。” 韩明笑着回她?:“还要多谢温姑娘款待。” “小事?小事?。” 韩明的位置在?宋随的正对面,虽谢天佑拉着他说个不停,但?他回应之余,偶尔也会往那边投去一些?视线。 不仅仅是看宋随,也是观察梁雁。 宋随方才?在?楼下时同他说,他不急着回去,他要同梁雁在?云州多呆几天。 若他还意识不到宋随对她?的心思,那真是过于愚钝了。 这时候看着两人坐在?一起的画面,他脑子里也闪过一些?其他的事?情。 其实他们两人的牵绊早就有些?明显了,只是韩明这些?年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其他事?情倒是有些?迟钝了。 因此之前竟忽略了种种细节。 比如上一次夜里,梁雁坐着马车来?郊外竹苑找他时,宋随就在?马车里头。 而那个时候,宋随分明已?经从梁府搬出?去了,可两人的关系看起来?,依旧亲密。 再比如年前的那次灯会,梁雁买了鹤灯送他时,宋随见了当?场便?黑了脸,又负气?离开了。 而他走后?,梁雁也立马追了上去…… 若说这一些?只是阿越自己的意思,他倒觉得好像也不完全是这样。 从上京来?云州的这一路,阿越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照顾着梁雁。 梁雁这姑娘,他知道她?的性子,纯挚大方,开朗明净,琉璃一般剔透澄静的人。 她?不可能不知道阿越对她?的心思。 就像她?一早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思一般。 只是他还未有说出?口的机会,那姑娘便?多次用了恩人的名头将他的心思堵了回去。 他看得出?来?,梁雁她?……心里是有阿越的。 他从小受君子之道,于感情一事?上,也是不争不抢的。 在?韩明心里,喜欢一个人,便?是希望她?快乐开心,尊重她?,爱护她?。 若她?恰好喜欢自己,那边是良缘天定。 若她?有喜欢的人,那他便?只好祝福。 更何况,那人是阿越。 阿越那么好,前半辈子又过得那么苦,他值得拥有最好的人。 “韩明,怎么就我一个人喝,你?是不是不给我面子?” 谢天佑的酒盏‘啪’的一下掷在?他面前,“你?也喝!” 韩明回过神,他有几分无?奈,却也执起酒盏,陪着喝了一口。 甘甜的冷酒入喉,渐渐也压下胸中那一股莫名的苦涩和遗憾。 酒的确能解愁。 难怪自古多少文人墨客,得意也好,消沉也好,都离不开一个‘酒’字。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106节 他淡淡笑了笑,又饮了一杯。 梁雁将盘子里的菜吃了个七七八八,吃得有些?饱了,便?靠在?椅子上休息。 宋随问她?:“吃饱了么?” 他的手放在?她?面前的盘子上,那架势,仿佛还要再给她?添一碗菜。 她?连忙护住自己的盘碗,摇摇头,“我吃饱了。” 动作间,宋随往前压了压身子,她?便?恰好看见他后?头窗子外的情景。 窗外细雨绵绵,雨水像蛛丝一样,斜斜洒下,落在?地面上,很快又消失不见。 街道中央站着一个女子,穿一身橘色的裙衫,挽着妇人发髻,伞面斜斜撑着,她?并不能看清伞下女子的面容。 可不知为何,她?莫名有几分好奇,探着脑袋,想瞧个究竟。 女子身后?的店铺里走出?来?一个男子,那男子手里拿着买好的东西,怕雨打湿了,仔细护在?怀里,朝着女子走去。 “毓贞!” 女子闻声回过头,伞面打起,露出?那人的面容。 瓜子脸,丹凤眼,微笑时左唇先上挑。 那模样熟悉极了。 ‘毓贞’。 梁雁无?意识地重复起这个名字来?。 梁毓贞? 她?怎么会在?云州? 宋随坐直了身,挡住了她?的视线,“怎么了?” 这是吃了多少,人都吃懵了。 宋随克制住自己想要伸手揉她?脸蛋的冲动,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 梁雁却看也没看他,眼睛直勾勾地往他后?边看。 他便?也跟着看过去,梁毓贞已?和那男子打着伞往对街走了过去。 “你?们俩瞧什么呢?” 温静娴跟着凑过来?,“咦,那不是我二表哥和表嫂么?” 梁雁:“你?表哥表嫂?” “是啊,我昨日才?见过的,那个表嫂叫梁毓贞,是江宁人,六年前嫁到我们家?来?的。不过我也有许多年没回来?了,昨日还是第一次见她?。 “她?模样长得不赖,人也精神爽利,不过出?身差了一些?,据说父母在?江宁做些?小生意,家?中还有一个兄长。 “听我二表哥说,他是有一回去江宁办事?的时候,遇见贼匪,丢了银钱,恰好我二表嫂经过,给了他一些?钱,还将他带回家?去吃了饭。 “他后?来?回了云州后?还特意写信送东西去道谢,那边也时常送些?东西来?。一来?二去的,两人就相熟了。” 自从多年前从江宁离开,前往墨县后?,关于他们家?的一切消息,梁雁都不清楚了。 原来?梁毓贞嫁到了云州来?。 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居然还能与梁毓贞再见。 “你?想什么呢,雁雁?” 温静娴拍了她?一下。 梁雁回过神:“那你?表嫂也住在?江府吗?” “那当?然了,你?这是问的什么问题。” 宋随眼色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她?敷衍地朝着温静娴笑了笑,极力装作没什么事?情的样子。 可藏在?袖子下的手却轻轻地抖了抖,嘴唇也有些?发白。 他皱了皱眉,伸手覆上去,似是安抚。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休息吧。” 温静娴:“你?们都吃饱了吗?” 梁雁点点头。 韩明和谢天佑也跟着起身。 温静娴见状便?喊了小二来?结账。 “今日下雨,有些?凉,早些?回去休息也好。明日是元宵节,我外祖母的身子近日养得好,也没什么大碍。明日我再带你?们来?街上逛一逛,云州的元宵灯会也是很热闹的。” 那小二跟着应和:“几位客官,是外乡人吧。明日元宵,这一条街都会布满灯笼,到时候还有各种表演,可热闹了!” 几人点点头,等温静娴结完账后?便?一起回了江府。 第65章 在酒楼用完饭后, 几人又一起回了江府。 温静娴照例去陪江老夫人,其他几人便回?了梨院休息。 回?了屋子,梁雁简单洗漱了一番后便上了榻。 人虽好好躺着?,思绪却四处飘摇。 梁毓贞居然嫁到了云州来, 好巧不巧, 还是在江府。 她还以为, 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再见到她了。 看江老夫人的样?子, 病得并不算严重,大概修养几日也就好了。 而等江老夫人身子好了, 静娴自然是要回?上京的。 如此一来, 自己也不会在江府呆太久, 兴许压根就不会与梁毓贞碰面。 她这人记性算不得太好,好的坏的,总不太放在心上。 大概便是这样?,才成了今日这副宽心豁达的性子。 可当年在江宁月河边被?梁毓贞推入水的那件事?, 她每每以为自己忘了的时候,总有莫名?其妙的东西跳出来提醒自己。 让她又想起来。 从前是她的晕水症, 现在是梁毓贞本人。 让她想起那夜河水的冰冷刺骨,想起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怎么也挣扎不出来的无力感和?失重感。 她一面说着?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 可脑子里还是不受控制地闪现一些零碎的画面来。 梁雁无奈翻了个身,动作间恰好听见屏风后边又传来了一道?细细的声响。 她慢慢坐起身来,有几分警惕地朝着?那边看过去。 屏风后出现了一道?人影,那影子停住未动,好像犹豫了几息, 才抬指叩在屏风的檀木上,声音缓缓的, “睡了吗?” 是宋随的声音。 她莫名?松下一口气。 不过,她记得自己进屋之前,明明把门扇和?窗子都关好了呀,这人是怎么进来的? “我睡了。” 她回?了一声。 后头那人默了默,又提步从屏风后径直走了出来。 看着?他一步步往她床榻边逼近,梁雁拉了拉被?子,坐直了身子:“我都说我睡了,你怎么还往里走呢?” 宋随手里拿了些小?玩意儿,他三两步跨进内室,在她床榻边坐下。 他自说自话:“晚上用饭的时候,看你不太对劲,担心你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鼻子,我来看看。” 他拿了一个半边巴掌大的小?册子递过去,“集市上看见的小?画本,你看看喜不喜欢。” “那你要失望了,我才不会哭鼻子呢。” 梁雁接过那一小?本画册,在手里摊开翻了翻面上的几页,里头压根没有什么内容,只有一张张白花花的纸张。 她将那画册翻得哗哗作响,语调拔高了些:“什么也没有啊,你是不是耍我。” “我教你”,宋随往前坐了半寸,左手将她拿着?书册的手掌包在手心里,又伸出右手把着?她的另一侧,将她整个人环抱入怀。 梁雁懵了懵,偏过头看他。 看见他凝眸回?望着?,眼底如同泛着?微澜的黑海,带着?热意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 她莫名?被?烫了一下,又回?过头去,盯着?手里的画册。 那人把着?她的手,将画册卷起,拇指压着?纸张边缘,接着?松开了一些,前头那几张纸便飞似的往前翻动。 的确没什么东西。 可纸张翻过去十来页后,里头开始显现出画面来。 是个穿花裙的小?姑娘,拿着?捕网在花丛里捕蝴蝶。 纸张翻动着?,里面的画面也动起来,一开始是小?姑娘在花丛里扑了个空,后来是小?姑娘拿着?捕网往前追。 两只蝴蝶扑闪着?翅膀,一会停在花朵上,一会停在小?姑娘的肩膀上,像是特意逗她玩似的。 后来小?姑娘追累了,便丢了捕网,在花丛里跟那两只蝴蝶嬉闹起来。 画面的最后,小?姑娘滚进了花丛里,不见了踪影。 只剩下两只蝴蝶在半空中翩翩飞舞着?。 画册已翻到了最后一面,宋随看见她扬起的唇角,也跟着?笑?了,“喜欢吗?” 梁雁点点头,他又拿起另一本,准备故技重施地抱着?她翻给?她看。 哪知她直接从他手里将画册夺了过来,“我已经会了,我自己来,你坐远点!”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107节 宋随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掖了掖她的被?角。 她津津有味地翻起书来,也顾不上搭理他了。 等着?她将他拿来的小?书册都翻看完了,他才问起她今晚的事?。 “方才在酒楼碰见的那个梁毓贞,是不是当年推你落水的堂姐?” 梁雁抬起头来,“你怎么……” 他知道?得未免也太多了些,她记得她没有同宋随讲过这些事?情呀。 难不成又是爹爹告诉他的,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爹爹好端端的,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宋随倒是不遮掩,有几分坦诚地盯着?她,“那晚你与谢天佑在积云寺喝酒的时候,我恰好也在。你同他说的那个故事?,就是自己的故事?吧。” 梁雁斟酌起他的用词来。 “你‘恰好也在’,是什么意思?我记得那天,寺里除了我和?娘,再就是长公主和?谢天佑他们,就没有旁人了,你怎么会也在?” 这么说起来,她后来记忆中想起的一些零碎的片段,很有可能就是真?实发生的。 搞不好宋随真?的趁她喝醉占了她便宜。 这个登徒子! 宋随忽然觉得,梁雁虽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但自己早一些同她表明了心意也不算坏事?。 比如此刻,过往的一些不太能上得台面的恶劣手段被?揭露时,他反倒能理直气壮地回?她:“你非要我说明白?那日我父亲母亲去梁家拜访,你的好丫环说你与梁夫人去了积云寺。 “我自然是想见你,所以也去了积云寺,只是不巧撞见你同谢天佑喝酒谈天,便听见了这些事?情。” “不止如此吧?” 梁雁将腿上的书册收了收,堆在榻边,靠在床后的横木上,双手抱着?胸,兴师问罪一般的态度瞧着?他。 以为她是要说那次在寺里,他偷偷亲她的事?情。 宋随有些心虚地垂了垂眼,哪知她开口说的居然是:“我就说我后来回?去,怎么也找不到韩大哥送我的手炉了,是你丢的吧!” 一个破手炉,也值得她这般记到现在。 真?是好的很。 想起他今夜此的真?正目的,他强压了压心里那几分没来由的嫉妒,脸上暗沉沉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 他吸了口气,好声好气地开口:“先不说积云寺的事?,我听说梁毓贞住在西边的杏院,我们在江府里住着?,难免会与她撞见。 “你若心里还有疙瘩,我便让她近日只能在杏院里呆着?,她出不来,便不会在你跟前,惹你不快。” 梁雁闻言皱了皱眉:“你想做什么?可别乱来。” 她又说:“我没事?的,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早就不记得了。” 宋随不大相信:“当真??” 梁雁用力点点头:“真?的!” “梁雁”,他又唤她。 “嗯?” 他又盯着?她,眼里光影流转,像是暗夜里流动的星子,“心里若是难受,不要一个人憋着?。即便是不愿同我说,你也可以同温静娴说一说。” 她面上看着?率真?直爽,可心思也算玲珑剔透,平日里顾着?开解别人,倒是容易将自己的不快给?忽略了。 梁雁往前探了探身子,“真?是稀奇,你也会安慰人了?” 她又拍拍宋随的手臂,“不必担心我,我真?的没事?。倒是你,你和?韩大哥如今怎么样?了? “他跟着?来云州其实是为了你吧?我看过来的路上,有好几次他想同你说话,你都给?他摆脸色。” 她说了一半,怕宋随生气,又歪着?脑袋凑近看了他一眼。 见他认真?听着?,才继续道?:“当年我在江宁落水的时候,他救了我。他那时手里拿着?一盆黄杨木,同我说,那日是他一个好朋友的生辰,他从很远的地方来找他,想把那盆黄杨木送给?他,可是没有找到。” 梁雁养在屋子里的那盆黄杨木,原是韩明给?她的。 是他从前在韩家看中的那盆? 他记得那时缠了韩明许久,因为是韩杨鸿送他唯一一件东西,韩明并未松口给?他。 梁雁又拉了拉他,他回?过神来。 “你幼时的愿望,是踏遍山河,编修地志?” 宋随点点头。 “他现在做的,就是你当年想做的事?情。 “他这一辈子,都在替他母亲和?当年的事?情赎罪。 “你们本不该是今日这模样?的。你和?他,本可以更好的。” 宋随从怀里又拿出那块荷花佩,玉白的荷花花盘,润泽滢亮。 梁雁伸手摸向?那颗檀珠,她终于看清楚了珠子上的‘越’字。 “谢越。” 她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你本来的名?字很好听。” “人生在世,总有坎坷波折,若是小?的坎,努努力,也就迈过去了。可若是大的坎,那便像你母亲期望的那样?,咬咬牙,越过去。 “只是你也要看清楚,爬坡越坎的过程固然重要,但若是因为这个丢了同路的人,那就得不偿失了。” “越过关山,便是春明。 “你们两兄弟的名?字很相配。” 宋随这一辈子,过得实在很苦。 本来圆满的家庭被?贵人的一句话拆得七零八落,母亲惨死,父亲另娶。 在公主府那一年,又受尽凌|辱虐待,那么小?的年纪,又险些丧命。 后来侥幸捡回?一条命,却也行?尸走肉一般,维持着?假身份,扮演着?别人的人生。 韩明亦是如此。 一边是骨肉至亲,一边是姨母兄弟,他这些年,同样?也是日日在油锅里煎熬着?。 她真?的希望,两个人能重归于好。 梁雁的声音如春泉似的,泠泠流淌,抚过心间。 他摩挲着?荷花佩,眉眼蓄了软意,不笑?自生色,眼睫跟着?颤动了几分,几分我见犹怜,又有与人絮语之意。 看着?他这双带上几分可怜气的桃花眼,梁雁的心也不自觉朦胧起来。 她暗骂了自己一声没出息,却还是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别难过啦,我在呢。” 他得寸进尺地拉了她的手,将头埋进她颈窝里。 “你会一直都在吗?” 梁雁继续抚了抚他的背脊,刚想要回?答。 门外?传来一阵阵的敲门声。 “梁雁,在吗?我得了一壶罗浮春,出来陪我喝会酒。” 谢天佑大概是怕吵醒隔壁的宋随,所以压了压嗓子。 哪知道?宋随根本不在屋子里,他此时摁着?梁雁的肩,不许她走。 梁雁从他怀里撤出来,安抚道?:“我出去看一眼。” 宋随拽着?她的手,眼眸又垂落下来,黑睫轻颤,一言未发。 梁雁叹了口气:“谢天佑也不容易,他这一路想必在心中也憋了许多事?情,我去看看他想同我说什么。” “梁满月,他将来是要娶妻生子的,自有人来心疼他。你该多心疼我,我也不容易。” 她这性子,真?是让他又爱又恨 恨不得一整日时时刻刻盯着?,总担心她被?别人骗了去。 梁雁实在是为难。 可宋随这家伙在她面前卖起可怜来,还真?是让她没办法拒绝。 她静了一会,只好朝屋外?喊了一声,“谢天佑,我已经睡下了,下次吧。” 谢天佑闻言踢了那门槛一脚,“时辰还早着?呢,你怎么睡得那么早。那你不喝酒,就出来陪我聊会天行?不,真?是无聊死了。” 宋随皱了皱眉,似要开口说话,梁雁赶忙伸手捂住,急急回?道?:“下次吧,我真?的睡下了。” “没意思。” “咚”的一声闷响,谢天佑又踢了一脚门槛,这才提步往外?走。 听见他走了。 梁雁总算松了口气,回?头发现自己方才光顾着?阻着?宋随不让他发出声音,没留意自己已从被?窝里翻身出来,半边身子都扑在了他身上。 那人只好一只手往后撑着?,一只手往前揽住她的腰。 下半张脸被?她用手遮着?,只露出一双幽幽暗暗的眼睛。 眼尾微微上扬着?,隐隐藏了几分笑?意。 在她心中,他果然同旁人不一样?。 梁雁被?他这眼神灼了一下,连忙收回?手,想要坐回?去。 落在腰上的那只手却是不肯,稍稍用力,便将她往前带了带,跌进他怀里。 软玉温香在怀,他心满意足地抱住。 “谢天佑是什么酒鬼转世么?非得找你来喝酒?” 他是男人,他还能不知道?谢天佑存的什么心思? 依他看,这厮这般的行?径,与当初他说落了东西在梁府,要回?去找一般。 不过就是个借口,谁知道?他心里憋着?什么坏呢。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108节 梁雁又是个没脑子的,酒量差,酒品也差,喝醉了就那样?一副任人揉搓的德行?,若是落在别人那里,怎么能行?? “那你又是什么登徒子转世?一天不占我便宜就手痒是么?” 她忿忿然掰开宋随缠在她身后的手,很快又钻回?被?窝里。 宋随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总之,以后少和?他一起。他整日吊儿啷当的,哪里是什么正经人。” 呵,她见过最不正经的就是他宋随。 还好意思说别人。 梁雁躺了下来,被?子拉过胸口,闭上了眼送客,“你快走吧,我要休息了。” 宋随这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替她将榻上散落的画册收了起来,放在一边的小?案上。 临走前,他又倾身下来,替榻上那人掖紧了被?角。 梁雁全程闭着?眼,心想着?这讨厌鬼怎么还没走。 就在思绪摇摇,入睡之际,忽然感觉到唇瓣上一紧,被?什么温软的东西贴了上来。 蜻蜓点水的一下,她仍然捕捉到了。 可眼皮子重得很,她想掀起来瞧一瞧,才拉开一丝眼帘,那眼皮又坠下去。 她便干脆不去看了,闭眼睡了过去。 左右不过又是被?那登徒子亲了一口。 该怎么说呢,她都有些习惯了…… 夜里入了睡,她做了个梦。 梦里,自己站在一滩深黑色的水潭前,她该要跨过去,可怎么都迈不开腿。 她蹲在水潭前,抱着?自己的膝盖,不争气地抖了起来。 这时候,梁毓宁从一边跳出来,挑起那一双丹凤眼,嘲笑?她:“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般胆小?如鼠?” 她伸手按在她肩头,想要推她下去。 梁雁猛地站起来,反手推了她一把。 那个梁毓宁便像影子一样?,一下子散开。 她呆呆看着?自己的双手,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梁满月,你站在水边做什么?” 她回?过头,便见宋随在身后。 她提起裙子,小?跑着?往后,一头扎进他怀里……是舒适安心的感觉。 * 谢天佑来云州这几日,其实心里也藏了许多事?情。 今日在酒楼,与梁雁喝了一会,又与韩明喝了一会,心中的些许不快有一些疏解了,可还是觉得不大尽兴。 梁雁这人,说话有几分中听,还算是个不错的酒搭子,他便又来找她。 哪知道?吃了个闭门羹。 不过她说她睡了,他可不信,他也是练过一些骑射武术的。 屋子里分明还有一个人,且还是个成年男子的呼吸声,他哪能听不出来? 这姓宋的简直司马昭之心,他早就看出来了,深更半夜还在人家姑娘屋子里的,只能是他了。 他起先还担心宋随这个黑心肝的要做什么荒唐事?,所以才踢了踢门槛,又问了一句。 可没想到梁雁居然护着?他! 想到这里,他又端起酒壶喝了一口。 原先看梁雁有几分顺眼来着?,哪知道?还没等自己想明白怎么回?事?,就被?那老东西抢了先。 他今年也二?十有二?了吧,大人家姑娘四五岁呢。 简直老牛吃嫩草! 谢天佑踢了一脚路边的杂草,想退而求其次地去找韩明再喝一会。 韩明的性子虽温温吞吞的,但今日与他一块聊了几句,谢天佑觉得他人还算不错,体贴周到,那便让他接了梁雁的位置,成为自己在云州的酒搭子吧。 这么想着?,他三两步走到韩明屋子门口,敲了敲门,里头没人应。 他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应。 谢天佑仰头对着?天幕举了举酒壶,好啊,都挺忙的,忙点好啊,就他一个闲人是吧。 罢了,自己喝吧。 谢天佑撩了衣摆坐在梨院的门槛上。 才坐下,便见温静娴从外?头走过来。 温静娴皱眉看他一眼,“坐这干嘛呢?” 谢天佑不答,看了看温静娴手里拿着?的糕点盒子,问:“你去哪里?” 温静娴:“雁雁喜欢吃糕点,我去给?她送点。” 谢天佑闻言伸出一根指头,左右摇了摇,故作高深:“你别去,她忙着?呢。” 温静娴踮着?脚往里望了望,见梁雁和?宋随的屋子都黑着?,没有点灯,便又问:“她睡了么?” 谢天佑想了想,回?她:“睡了,叫她出来喝酒都不肯。你那是什么吃的,不如给?我做下酒的吃食。” 温静娴拎着?食盒往后退了一步,“你想得美,从前你在巷子里救了我,我为了答谢你给?你带了酒和?糕点吃,你把我的东西丢在地上的事?情,我到现在可还记着?。你现如今想要再吃我们家做的糕点了?门都没有!” 既然梁雁睡了,那她明日再给?她送吃的好了。 温静娴拎着?食盒往外?退了一步,正准备离开。 身后那人突然叫住她:“温静娴。” 她回?过头,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 谢天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糕点,忽然又沉默了。 温静娴瞧着?他如今这样?子,颓丧消沉着?,哪里还有从前那个上京城小?霸王的影子。 “不是吧,你为了点吃的还拉下脸来了?”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谢天佑吗? “我那次丢你的东西,并不是对你有意见。” “不是对我有意见,难不成是对我送的东西有意见?怎么,我家厨子惹到你了?” 他闷闷地转了转酒壶,这事?情早该同温静娴解释清楚的。 只是他一直没勇气,没勇气面对他其实没人爱的事?实,于是便一直树立起那样?的盔甲,先去伤害别人,让别人远离自己,便也不会见到自己软弱受伤的一面了。 “也不是对你家厨子有意见。实在是,没人给?我送过东西,我不知道?正常的态度应该是怎样?的。” “现在想起来,当初做得确实有些不太对。谢谢你给?当年的谢天佑送了糕点和?美酒,我替他向?你道?歉。” 谢天佑举起酒壶,朝她比了一下,接着?又仰头喝了下去。 温静娴一副撞鬼的神情,“你真?是谢天佑?别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吧?” “得了,这东西给?你留着?吃吧,我得回?去陪我外?祖母了。” 温静娴将手里的食盒搁在他脚边,转身出了院子往正屋去。 谢天佑放下酒壶,打开食盒,里头摆着?精致的白玉糕。 他拿了一块咬开,“好甜。” 他不喜欢这味道?,甜得能叫人忘了思考。 他又饮了一口酒,烈酒入喉,压下心头一两分怪异的离愁。 或许某人说得对,他这样?的性子,该去军营里瞧瞧,若真?能闯出些名?堂来,他一定会再回?上京。 门槛上的影子掠起,朝着?院子外?渐渐远去。 不久后,江府门外?响起一阵马蹄声,那声音极有节律,朝着?更远的地方动了马蹄,只留下路上的一串泥泞脚印。 第66章 雨后的第二?日放了晴, 天空青蓝,上有大朵大朵的白色云团,冬日的阳光晒着,暖洋洋的。 云州这地方呆起来很舒适, 特别是这样的冬日, 在屋子里好好睡一觉算得上是件美事。 梁雁睡到半日上午的样子才起了床。 今日奇怪得很, 宋随和谢天佑都不?在, 温静娴又陪着江老夫人,是以元宵的午饭和晚饭梁雁便是跟着韩明吃的。 用?过晚饭, 温静娴得了空, 便来梨院找她?。 “雁雁, 外祖母说今日过节,外头热闹肯定?热闹着,非不?让我再陪着她?。 “我想着她?的身子一日日好?起来了,我们再留几日便启程回去吧, 不?然让你陪着我在这边呆了这么久,我也有些不?好?意思。” 真正叫温静娴不?好?意思的, 只怕不?是这件事,而是她?受了宋随的威逼利诱把她?诓来云州。 她?只怕想要早些回去,让宋随与温将军说清楚。 温静娴又看向韩明, 道:“韩修撰,我们过完节就启程回去吧!” 韩明来云州,一面是为了送一送承曦,一面是为了宋随,如今承曦送到了, 自然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也好?,一会我同阿……宋大?人说一声, 等温姑娘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了,我们便启程回去。” 梁雁也点点头道:“我离家也有一段时日了,是该回去了。” “云州这边的灯会也很热闹的,不?比上京城的差。一会我们还可以去集市里逛一逛,恰好?我也准备给我外祖母和外祖父买一些礼物。” 温静娴拉着她?出了房门?。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109节 梁雁看了看一边黑着的屋子,不?禁疑惑,这人究竟去哪了? 不?是说好?一起去看灯会的么,什么事情这么忙,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我今日好?像都没看见?宋随和谢天佑。” 说到这个,温静娴也停了步子,“他们上哪去了?好?像的确是没看见?他们两个。” 韩明慢了两人一步出来,“宋大?人出去办了些事情,应当快回了。我去谢公子房里看一看。” 韩明说着便往前走,去谢天佑的屋子里找他了。 温静娴又同梁雁说:“对了,跟你说个有意思的事情。昨日我们在酒楼外边不?是见?到了我二?表哥和二?表嫂么。 “我听我舅舅说,昨夜二?表嫂好?似中了邪,自个儿半夜起来将头发都剪了。今日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呢!” 梁雁怔住:“她?自己剪的?” 温静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他们都这么说,说是这个二?表嫂大?概是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家里准备着给她?驱邪呢。” 韩明从谢天佑屋子里出来,手里拿了一张信纸,递给两人。 “谢公子好?像离开了。” “去哪了?” 温静娴愣了愣,昨夜还看见?他了呢。 梁雁接过信纸,上头只有两行字: 江湖路远,我去转转。 诸位后会有期。 一手字倒是恣意洒脱,就是显得不?太有文化?的样子。 梁雁收起字条,“他怎么不?等过了节再走呢。” 若早知道是这样,她?昨夜该出来陪他再喝一杯的。 温静娴也说:“就是啊,非急着这一日么?” “好?了,不?说他了,他那么大?个人了,也不?能丢了,就该出去磋磨一下他的脾性!” 见?梁雁神色微楞,温静娴又说:“我带你去集市逛逛,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我今日带够了钱,我给你买!” 梁雁这才笑了笑,“难得你今日这么大?方,那我可要好?好?挑一挑了。” “什么叫‘难得’,我一直都很大?方好?不?好?。” 两人说着笑着,很快便出了江府,到了市集上。 两个姑娘走后,韩明独自在江府门?口等了一会。 白日里,他恰好?碰见?宋随出门?去,随口问了一句他何时回来,宋随态度颇好?地回了他。 说是灯会前回来,与他们一起去灯会。 只是这会儿还没回来,许是被什么事情牵绊住了。 他等了一会,往前望了望,正打算要跟上梁雁她?们离开时,宋随回来了。 韩明有些紧张地理了理衣摆,缓步往前,“阿越,你来了。小雁和温姑娘才离开,我们快跟上去吧。” 宋随走过来,经过他时没有停留,继续往前。 韩明愣了愣,瞧着他往前的背影出了神。 宋随走出去五六步远的距离,见?他还在门?口站着,于是停下来,朝着韩明的方向没好?气地喊了一句:“韩景州,不?走么?” 那一声落下,韩明的眉头肉眼可见?地舒展了开来。 往日里总是拢着淡淡愁绪的一双眼也像是被清风拂过一般,里头雾蒙蒙的惆怅纠结气被扫了去,变得明净纯然。 “来了!” 他笑了笑,提步跟了上去。 梁雁跟着温静娴先一步到了集市上。 灯会上果然热闹,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温静娴说要给江老?夫人挑礼物,两人便没有在外头的花灯铺子上逛,梁雁跟着温静娴进了一间成衣铺。 温静娴入了内室与那做衣服的小二?讨论衣服的款式。 天气冷了,她?想给两位老?人做一件厚实的披风。 梁雁便没跟着进去,她?在外间走走停停地看起来。 柜面上摆着一小块靛蓝色的锦布,她?抬指点了点,是一条发带。 中心镶了一块透色的玉石,玉石上简单雕刻了些纹路,细细看,像是云州这边独有的花鸟纹。 外间的小二?见?她?看得出神,便上前来介绍:“姑娘喜欢这发带吗?这是之?前我们裁衣服时剩的云锦。 “这缎子珍贵,掌柜舍不?得丢,便让我们制了一条发带。才拿出来没多久呢,您若是喜欢便便宜些卖给您!” 梁雁没多想,伸手将那发带缠在手腕上,“多少钱?” “二?两银子!我给我您包起来。” “不?必了,我就这么拿着。” 梁雁将钱付了,便去了外头等温静娴。 “雁雁,我买好?了!” 梁雁等了没多久,温静娴便风风火火地出来了。 两人站在店铺的门?槛上,高?了底下的人一截,倒是一眼就被宋随和韩明看见?了。 韩明今夜心情似乎不?错,话也多起来:“年?前在上京,便是我们四人一块游览灯会,没想到今日换了个地方,人还是没变。” 温静娴也笑:“你们方才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慢?” 韩明转向宋随,“我与宋大?人说了些事情。” 宋随也点头,“我们往前走吧,别在这里挤着。” 宋随上前一步,见?梁雁看着他不?说话,停在她?面前,“看着我做什么,不?认识了?” 梁雁的视线掠过他头顶的发髻,上头扎了一根浅银色的发带。 他站在她?面前,那发带便被风撩着往前送,尾端轻轻打在她?手臂上。 梁雁捏了捏手里的东西,心里哼了一声,他倒是会打扮。 “你今日去哪了?” 宋随刚要回她?,后头挤上来几个人,他身子往前栽了半寸,梁雁伸手扶了他一把,他才站定?。 他近日来脸皮是修炼得比城墙还要厚了,站定?后自然而然地拉着梁雁的手,将她?从台阶上带下来往前走,“我慢慢同你说。” 也不?管身后那两人,他很快就拉着梁雁往前去了。 “我这次来云州,不?单单是为了送嘉惠公主回来。承曦一案了结那日,有人给我送了信,按信上所说,云州有我想要的,可以扳倒姜婳燕的东西。我今日便是为了这件事。” “那你办得怎么样了?” 梁雁没挣开他的手,她?乖顺地由他牵着,昨夜想了很久,她?今日其实也有话同他说来着。 宋随停下步子,脸上带了几分笑:“你是不?是担心我?” 梁雁很快把头低下,视线随意落在街边摊贩摆着的河灯上。 声音低低的,“我才没有。” 宋随拉着她?去那摊子前,买了两盏河灯。 一盏粉色,一盏蓝色。 他将粉色那盏递到她?手里,“上次在护城河捞完河灯后,我觉得你的状态还算好?,今日要不?要再试着自己放一盏?” 夜里涌起一阵风,他那根发带又往前撩了撩,挠在她?下巴上,痒痒的。 宋随他……真的很适合绑发带,那种流动飘逸的布带扎在他头上,清逸灵动,他再敛下眉目,深情款款地盯着人看的时候,便活脱脱地像是在引诱一般。 梁雁不?争气地红了脸,伸手接过河灯,“好?。” 两人走到无?人的河边角落,宋随走在前边,仔细牵着她?。 他拉着梁雁坐在河边干燥的石块上,水色幽幽荡荡,河面上飘了五颜六色的河灯,从上游而下,顺着两人的脚边往下流荡。 他将自己手里的蓝色河灯托着,慢慢送到水里,河水推着那盏灯摇摇晃晃地漂远了。 梁雁问他:“你不?许愿么?大?家放河灯都会许愿的。” 宋随转过头,看着她?笑了笑,“我第一次放,不?知道这个规矩,那你把我的愿望也许了吧。” 他平日里总板着脸,今夜却笑了很多次。 他笑的时候,眉眼也温润起来,眼里的幽波变成暖泉,让她?恍惚以为,他本?来就是这样爱笑的人。 说不?准,谢越本?来就是这样明朗爱笑的人呢。 梁雁把膝头的河灯也捧起来,往前探身,慢慢地推到水里。 接着低头闭眼,等了半晌,才慢慢把头抬起来。 这一次,她?的灯可以顺利飘远了。 宋随拉起她?的手,抬袖将她?掌上沾上的河水仔细擦了干净,“许了什么愿?” 梁雁摇摇头,“不?能告诉你。” 耳边忽然炸开巨响,梁雁抬起头,只见?天幕上绽开一朵朵盛大?热烈的烟花。 一阵一阵的光亮印在河面上,那一盏盏在河水里畅游的河灯就好?像在开了花的夜空里流淌似的。 宋随抬手,捂住她?的耳朵。 她?便在他耳边喊:“好?漂亮啊!” 烟火虽壮丽辉煌,可转瞬即逝。 夜空归于平静后,他缓缓松下手,就着那么一点热闹的余温,他说:“梁满月,生辰快乐。”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110节 与此?同时,她?手心里被塞了一块温温的硬块。 她?低头看向手里的东西,正是那枚荷花佩。 “你怎么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你爹说的。” 怎么又是这句,她?有几分无?奈。 “还有你上回不?是送过我玉佩了吗,这个是你娘留给你的,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上一次她?根本?没有找到那盏所谓的蓝色河灯,他送她?的同心佩便是他自己的东西。 她?早就知道了。 “那块佩是宋父和宋母给宋随的。 “这一块,是我阿娘给谢越的。 “他们都说,这玉佩让我好?好?留着,未来送给喜欢的姑娘,所以不?论是哪一块,我都想给你。” 荷花佩被他整日带在身上,突然拿下来,放在手里,也不?觉得冰凉,反而温温的,很舒适。 她?心里也软软的。 梁雁捏着那玉佩,“今日也是你的生辰不?是么?” 当年?上元节,韩明救她?时曾说过,那一盆黄杨木是生辰礼。 是送给谢越的生辰礼。 今日,明明也是他的生辰。 他却不?许愿,还送她?荷花佩。 宋随托着她?的手,扬了扬眉,“难不?成我也有礼物?” 梁雁: “你低一下头。” 宋随笑了笑,依言照做。 梁雁从袖子里将方才买的那根发带取出来。 她?先是拆开他头上本?来带着那根,塞到他手里,然后拿起自己买的那一根蓝色发带,细细缠了上去。 “我送的东西可能没有你的贵重,但心意是一样的。” 她?打上了一个结,发带好?好?地扎了上去,顺着他的头发垂落下来,很是俊逸。 宋随拉着她?的手直起身,眉眼松泛开,唇角也扬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非要追问:“什么心意?” 梁雁从来都是坦荡直爽的人,之?前不?肯接受他,是怕他的性子别扭,自己与他相处总要先退一步,总要容忍他,哄着他。 这样的日子若是不?长,靠着一两分喜欢倒也能过下去。 可若是长了,难免互生厌弃。 更何况,她?也不?想活得那么累。 只是从上京来云州的一路。 她?好?像看清了一些事情。 她?对宋随的喜欢,好?像不?止一两分。 宋随亦是如此?。 他如今愿意学着体贴温柔,为她?改一改自己的性子,那么她?也愿意随着自己的心意,与他试一试。 梁雁挣开他的手,往前靠了半寸,双手托着他的脸,亲了上去。 唇面相交不?过片刻,又很快分开。 她?的声音一贯好?听,像是春雨落下,润泽清越。 她?说:“喜欢的心意。” 他忽然觉得眼前所有景物,都飘渺虚幻起来。 河道两边有来往的人流,有熙攘的人声,有风声,有鞭炮声。 只他们这一块地界,仿佛被隐匿了似的,安安静静的,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他伸手绕过她?的腰后,手心稍稍用?力,姑娘便塌下腰来,跌进他怀里。 河风微凉,软玉温香,他低头往下,寻着那片红唇覆上去,唇是软的,腰肢是软的,他往里探求索取,齿关后的那一片湿润,也是柔软不?堪的。 缠绵厮磨,采撷挑弄,她?乖顺得很,分明生涩不?堪的,却学着回应。 脚下河水潺潺流淌,却盖不?住岸上那一小片缠绵低吟的声响。 宋随手掌的温度透过衣物传来,一时往上,一时往里,拢着,捻着,力道轻柔,带起一阵阵酥麻颤栗。 梁雁有些喘不?过气,双手抵着他胸口,喊了一句‘宋随’。 眼皮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又沁出两滴泪来,从眼角淌了下来。 那声音娇柔幽宛,尾音带着颤,她?自己都被惊到,抬手捂了捂嘴。 宋随静静望着,一双黑沉的眸子里如有漩涡激荡。 他不?合时宜地轻笑一声,一张俊秀的面容如春树摇曳,令人心神荡漾。 他倾身往前,在她?未干的眼角温柔地亲了一亲,在她?耳边低低道:“爱哭鬼。” 梁雁觉得有被冒犯到,瞪了眼睛望着他,“明明是你次次都不?够温柔,粗鲁野蛮,急不?可耐……” 她?话还未说完,又被堵回去…… 两人在河边逗留了许久,等再出来时,街上的人都没有多少了。 宋随牵着梁雁的手,从河岸边的墙根下出来,往江府走去。 街边三三两两行人错身而过,他拉着她?的手,头一次觉得,过个生辰,也算不?错。 江府门?口两盏大?灯笼摇摇晃晃,落下的影子也跟着摇荡。 两人相携着正要进门?去,小乞丐砸了一枚石子,丢在宋随脚下。 宋随停住脚步,看向转角站着的小乞丐。 他神色焦急,似乎有重要的事情。 宋随转身,拍了拍梁雁的手,“我可能有些事要处理,你先进屋去。” 梁雁没松手,仰着小脸问:“是什么事?要多久?” 他伸手在她?脸颊上捏了捏,指尖的触感极好?,滑滑的,柔柔的。 但那姑娘的脸色不?太好?,像是在担心他。 他逗她?:“爱哭鬼变成粘人精了。” 梁雁还是没松手,嘴角往下耷拉了半寸,极委屈的样子。 他叹口气,无?奈道:“不?是什么危险的事,都安排好?了的。至于要去多久,我的确是说不?准。不?过办完事,我马上就回来,好?不?好??” 她?这才松了手,点点头,被他推着送进了府里。 梁雁走后,宋随走向那小乞丐,问他:“什么事情,非得现在来找我?” “公子,运去上京的那批货改了时间,今晚就要上路。时间匆忙,您赶紧同我一起去准备吧。” 小乞丐说完,宋随没再说什么,只叫他赶紧带路,两人乔装打扮一番,准备去与凌王的人接头。 锦云山山脚下下有一处茶馆,这是凌王运送兵器的接头点。 茶馆底下挖了一条地道,那地道直通兵器坊。 凌王先是在锦云山开了多处的铁矿,后又派人将那些铁矿运送至兵器坊进行锻造,造出来的兵器便通过地道送到茶馆。 夜半无?人的时候,茶馆就成了送镖的交易点,将制好?的兵器藏进镖里,送往上京。 宋随跟着这趟送镖的陈镖师陈云,混在队伍里头,跟着到了茶馆。 茶馆里头的送茶小二?着了黑色便服,从茶馆里运了一箱箱东西出来,捆在镖车上。 东西装车完毕后,果然有人拿了个本?子出来,将今日装车的量记录在册后,把本?子递给了陈云。 陈镖师扬扬手,指着宋随道:“这是我们镖局里的新兄弟,以后往上京的镖便由他来送,你给他签字吧!” 那人上下打量了宋随一眼,他们一直与陈云打交道,算得上熟稔,便没有多说,将本?子递给了宋随。 宋随接过本?子,提笔在上头落下名字。 陈云接着这时候与他闲聊,“这些年?往上京的镖,都是我送的。我这一趟趟镖送下来啊,也算赚了些小钱,此?后就不?必再做这些刀口舔血活计了。” 那人听他这么说,也不?再盯着宋随,接了他的话,“是啊,若不?是想要家中妻儿老?母的日子过得好?一些,谁愿意做这些风餐露宿,朝不?保夕的事儿呢。” “老?兄这些年?也辛苦了。若是银子赚够了,便早些退下来,这钱呐,是赚不?完的!” “我如今这个光景,那也不?是说退就能退的。” 两人闲扯了一会,宋随已将名字签好?了。 他把本?子递回去,那人正要翻开来看,听见?茶馆里有人叫着出来:“林哥,不?好?了不?好?了,兵器坊走水了!” 那人拿着册子的手一抖,将册子塞进了怀里,随即提了步往兵器坊赶。 陈云冲他摆手:“林兄,我们这趟镖要得急,你赶紧去救火,我们便先上路了!” 那姓林的头也不?回,往前跑了。 宋随与陈云对视一眼,两人未多说什么,也赶忙上了路。 “公子,你拿着那册子,只怕不?太安全,你要快一些出城。剩下的事情我们兄弟伙会处理。” 宋随有几分心不?在焉。 根本?拖延不?了多久,等他们灭完火,打开本?子就会发现自己被骗了。届时必然快马加鞭来寻人。 也就是说,他最好?是现在就直接赶回上京。 可梁雁那边…… 宋随问一边的陈云,“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被安插在凌王身边的?”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111节 陈云盯着他,眼里有几分不?明的情绪,“有三四年?了。” 宋随闻言有些震惊。 云州这一边的线索,他也是近日才关注到。 是什么人,能在三四年?前就开始布局,又在这时候慢慢给他线索,引他入局的? “我们带着这一车的东西去上京,定?是要在半路被他们截下的。我们兄弟几个是这么商量的,公子你拿着册子走水路,我们剩下的人马还是照常走官道。 “他们反应若是快一些,天亮前应该会追出来,到时候我们便弃了东西往四处逃。 “他们顾着追我们一行人,公子那边自然就不?会有危险。” 他们想得很周到。 进路退路,都想好?了。他应该听陈云的话,拿着册子连夜上路,早日到上京,早日将这些东西陈出来,让姜婳燕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 这是他这十几年?来一直想要做的事情。 可他不?能就这么离开。 宋随将梁雁送他的发带缠在了手腕上,骑着马,夜风冷冷,吹得眼前夜色苍茫无?垠。 手指无?意识地勾着那一截发带,他陷入了沉思。 “陈镖头,你们先出城去。我有点急事要回去一趟,办完事,我再上水路回京。” 宋随勒了缰绳,调转马头。 陈云跟上来:“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能缓一缓吗?” “抱歉,我会快一些。” 宋随踏上小路,踏马疾步往城内去了。 那一行人愣在原地,问陈云怎么办。 陈云望着宋随渐渐消失的背影,只说了一句。 “按小主子说的办,我们先上路!” 一行人拖着镖,没再停留,继续往前。 通往上京的这条熟悉管道上,陈云忽然思绪万千。 十四年?前,小主子落水被他救上来时,奄奄一息,半分求生的意志都没了。 他那时抱着他停在岸上,向谢竟煊道:“公子,我这就送小公子回去!” 谢竟煊望着茫茫水面,按了按他的肩头。 “你方才说,我不?在时,她?日日拿着针头插进他身子里?” 陈云点头,“长公主她?……就是这样狠辣的性子。那日我与兄弟们误了接她?的时辰,她?便动了杀心,若不?是公子,我们早就死了!” “她?当初以越儿的性命要挟我同她?成婚,本?以为顺了她?的意思,越儿的日子便能好?过些。没想到她?从未想过要放过他。今日即便将越儿送回去了,他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与其这样,倒不?如赌一把。” 谢竟煊看向岸边不?远处停留的船只,“陈云,你水性好?,便劳烦你替我将他送到那船边。若船上那人动了心念,或许……他往后也能好?过一些。” 陈云抱着谢越,“小公子似乎没了求生的意志,即便侥幸被救了,往后也……” 谢竟煊打断他:“他的性子倔强,和他娘很像。若是这次能活下来,看见?我和姜婳燕好?端端活着,便是为了心中那一份恨意,他也会好?好?活下去的。” “恨我也好?,只要……他好?好?活着就好?。” “只是事后难免有人会顺着这船只的线索发现什么,还要劳烦你替我将相关的消息抹了去,勿要让人发现他的踪迹。” 陈云见?状只好?点点头,背了谢越下了水去。 他在水下潜着,一面要小心背上的人呛了水,一面往那船只的方向游动,还发出来一些声响,引起船上人的注意。 好?在他没折腾多久,有人下来水来。 他见?状便松开了背后的人,自己往远处游去…… 那时候陈云没有想过,他与小公子还有再见?的时候。 如今看来,公子做的选择并没有错,小公子他如今……比当年?在公主府里过得似乎好?多了。 宋随快马加鞭回了江府,此?时月上中天,已是夜半。 他悄声进了梨院,走到梁雁房门?前。 一只手才搭在门?扉上,还未敲门?,里头便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 宋随走后,梁雁心里一直不?太安定?,便在房里等着他回来。 等到后半夜,外头依旧没有声响,她?心里头那点不?安愈来愈强了。 只好?坐在榻上继续等着。 这会儿听见?外头传了些细微的脚步声来,她?便连忙从榻上下来,往门?口快步跑了过来。 梁雁打开门?,宋随好?好?站在门?口,挡了外头一大?片的月光,只看得见?他昏暗的轮廓。 她?终于放下心来,“怎么穿成这样子?事情办完了?” 宋随往里走了两步,把门?关上。 一边解着腰带,一边从手里的包裹里拿了一套未穿过的常服出来。 他动作不?停地换着衣服,梁雁转了半边脸过去。 听见?他在后头说:“我今夜有急事,要回京去,你后日还是跟着温静娴和韩明一起走,等到了上京,我再去找你。” 说完这几句,他一身衣服已经换好?了。 梁雁还背着身,“你特意回来,就是跟我说这个么?” 她?衣裳都未换,方才自己还没敲门?,她?便急急赶了过来,想来定?是等了自己半夜。若这一回他又一声不?吭地走了,这个傻子该是要等到天亮去了。 宋随上前两步,从背后抱住她?。 下巴搁在梁雁的颈窝里,他往里蹭了蹭,带着一些夜里山间的凉气,激地她?往里缩了缩。 “自然是特意回来跟你说的。那日在宋府的时候我不?是同你保证过的么?我以后会多说话,多关心你,事事与你商量,再不?把你一个人丢下。你只管喜欢我,旁的事情都由我来做。” 他的气息温温热热的,喷洒在耳边,撩得人心里痒痒的。 那一双环绕在她?身前的手也紧了紧,极不?舍的模样。 梁雁便也转过来,抱住他,“我知道了,你路上千万要小心。虽然眼看着就快开春了,可一日日的,还是冷得很,路上多穿一些,照顾好?自己。” “梁满月,我真想把你一块带走。” “你不?是赶时间呢?快些上路吧。” 梁雁从他怀里撤出来,他这人反倒黏糊起来了,拉着她?的手舍不?得走。 她?将人推着送到门?外,又嘱咐了一句:“路上小心。” 宋随捧着她?的脸,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最后才恋恋不?舍道:“我走了。” 梁雁点点头。 宋随踏着一地月色,匆匆离开了。 温静娴在江家又呆了两日,元宵后的第二?日,几人才启程回上京。 一路上,梁雁心不?在焉的。 温静娴有时候与她?说话,却发现她?老?是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雁雁,宋随这家伙先一步溜回了上京,那他上次答应我的,要回去同我爹说清楚我们两个事情。你说他会不?会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啊。” 梁雁看着窗外的景色,山风掠过,已经有些桃花绽了点点花苞,地上也可见?点点嫩绿色。 春天快来了。 梁雁拍拍温静娴的肩安慰道:“静娴,你想多了,他不?是这样的人。” 宋随有时候的确不?讲人情了一些,但还算是守信的。 温静娴听着梁雁这话,却不?禁皱了眉头。 不?对劲啊,她?怎么帮着宋随说话? 温静娴拉了梁雁的肩膀,两只手撑在梁雁身侧,表情有几分严肃,“你们俩该不?会……” 梁雁倒是大?方,望着她?的眼睛,躲也不?躲,点点头道:“我喜欢他,元宵那夜,我们互表了心意。” “苍天呐!” 温静娴抚额长叹。 韩明敲了敲窗子,梁雁将帘子拉起来,笑着问他:“怎么了,韩大?哥?” “温姑娘在叫什么?是出什么事了?” 温静娴冲韩明摆摆手,“也没什么,就是我家水灵灵的白菜被猪拱了!” 韩明:“温姑娘家还自己种了菜?这个时节的白菜当是耐不?住寒吧?” 梁雁:“静娴,你怎么能说他是猪呢?” 罢了,温静娴往后仰倒在车壁上,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第67章 云州到上?京, 若是走官道,快马加鞭的话也要五日。 而若是慢悠悠地走,那走上十天半个月也是正常的。 宋随走的水道,一路上?未停, 赶在第五日夜里到了上京。 抵京那晚, 他拿了从云州带来的册子, 镖队里拿出的部分箭矢短刀, 还有范云岚一案伊始,姜婳燕为了阻他查案而射来的羽箭。 他独自坐在大理?寺衙署正堂内的公?案桌旁, 堂门大开?着?, 月光从外照进来, 只到了门口?那一两步的位置便止住了,于是正堂内依旧是一片黑。 宋随点了灯,细细翻着?那一本册子。 册子上?的记录累积了三年的时间,三年间大概每过?三个月, 云州这边就会送一批兵器过?来。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112节 这么大的量,她?姜婳燕是养了多?少私兵? 养着?这么多?兵, 光是吃食都是不小的一笔开?销,空耗财力不说?,还得时刻小心?着?不能被人发现。 她?究竟想做什么? 宋随合上?书册, 有些疲惫地半靠在椅子上?。 他手上?的这些东西,若是对付一个普通的官员,哪怕是像韩杨鸿和任鹤鸣这般地位不低的,也够治他个死?罪了。 可那人不是一般人。 承曦的死?,指向如此明显, 嘉惠千里迢迢从云州赶过?来,姜胤还是轻轻放下了。 这一次他即便是把这些东西呈上?去, 姜胤说?不好又会替她?遮掩下来。 而他等了十几年,绝对不能这么简单放过?她?。 深思之际,堂屋外头有一片衣角被风吹着?翻起。 他起身看向外边:“谁在那里?” 他从内堂提步下来,停在门口?。 外头那人终于转过?身来,喊他:“阿越。” 宋随步子顿住,看见月色下那道熟悉的身影时,面上?的表情也跟着?冷了下来。 “谢-竟-煊”,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关里蹦出这几个字。 “你来做什么?这十多?年锦衣玉食的日子过?下来,是嫌活得太长了?不怕我?一刀杀了你?!” 宋随也不再遮掩自己的身份,更是不再遮掩对他的恨意?。 往日里,谢竟煊与姜婳燕在一处时,他顾着?对付姜婳燕,便克制着?自己,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不要给他。 他谢竟煊不配。 可他倒是有脸,还找到他跟前来。难不成,是想替姜婳燕求情不成? 宋随的怒气?不加掩饰地往外冒,在他面前,谢竟煊却冷静得可怕。 他的视线越过?宋随,看向他背后的桌子,只是说?:“你拿着?即便是这些进宫,也没什么作用。时至今日,只有姜婳燕自己反了,皇帝才会真的动杀心?。” 宋随冷静下来, “那日送来的信和云州的人,是你安排的?” 谢竟煊不答。 宋随心?中却大致有了答案。 “你今日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你拿着?这些东西去找皇帝,我?今夜会去找姜婳燕,我?会告知她?,你从云州拿了她?与凌王勾结的证据入京面圣,并说?动她?造反。” “十四年前欠你们母子俩的交代,今日给你们。” 宋随冷笑一声,“不需要,我?娘的仇,我?自己报!” 谢竟煊闻言不再说?话,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才转身朝着?院外走去。 亥时梆响,宋随又坐回?了桌案前。 枯坐了许久,他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伸手掐灭烛台中的火苗。 抬手收了桌上?的东西,踏着?一地寂寥月色,往宫里去。 这个时辰,宫门都要落钥了,可姜胤听说?是宋随回?来了,还是让人将他带了进来。 姜胤还未就寝,正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 整个人看着?不如往日里精神,一贯的帝王威严庄肃下,隐隐透着?股颓气?。 承曦离世,许颜远走云州,姜婳燕被禁公?主府……近些时日发生了太多?事,他竭力不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可每每夜深人静之时,心?中总是抽痛难忍。 他不太明白,从前那么难的时候,他和姜婳燕都互相挺着?过?来了,可为何到了如今,她?却一点点变成自己不认识的样子。 他们姐弟不该落至今日这番局面的。 宋随落座后,姜胤凝了凝神,放下手里的事务,问他:“宋卿,长姐她?们平安到云州了?” 宋随回?道:“嘉惠公?主和妍妃都已平安抵达了云州凌王府,承曦公?主也已顺利下葬。” 姜胤点点头,她?们平安无事便好。 沉默了一会,他还是开?口?问了一句:“许颜她?……可有让你给孤带什么话?” 宋随并不想体谅他的心?情,直白地摇头:“没有。” 姜胤先是一愣,而后又轻笑一声,起身走了两步,行至窗前。 背影看着?有几分落寞。 “宋卿深夜而至,是有什么事要同孤说?么?” 他望着?窗外寂寂无边的夜色,容色也寂寂深沉。 上?次承曦一案,宋随利用柳瑜,虚晃了一枪,这个局,将他也算了进去。 如若不然,他定会替姜婳燕遮掩,不会让事情弄到今日这般难以转圜的地步。 若他猜得不错,宋随从云州回?来,家也不回?,深夜来寻他,与他说?的事情,八成又是与姜婳燕有关的。 若说?心?里对宋随没有记恨,那也是假话。 可说?到底,是姜婳燕却变了。 日子虽好过?了,也不必像从前那般,日日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她?却不是从前那样了。 也许许颜说?得对,这亲缘终究还是……淡了。 宋随手里拿着?的东西一一摆在了桌面上?。 “臣这次去云州,发现了凌王私下开?采铁矿,私铸兵器,售往上?京。 “这本册子记录的,便是每一次的兵器交易。里头所有送往上?京的兵器,都是送去长公?主手里的。 “臣大致估算过?兵器的体量,足以够三至五万的私兵使?用。” 姜胤的身形不受控制地顿了顿,他快步走到桌前,动作有几分粗鲁地翻开?着?那一本册子和一边白色帕子包着?的箭矢。 银灰色的箭矢在灯烛光芒下反射着?点点冷光。 那光落进姜胤眸子里,竟然分不清他眼里猝然聚上?的冷是箭矢的光,还是本来就有的。 “宋随,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构陷长公?主是多?大的罪名?!” 他伸手拂去桌面上?的箭矢铁器。 那些东西被姜胤一掌带着?滚落在了地上?。 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碰撞声响。 黄有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喊“皇上?息怒。” 宋随却没有半分收敛的意?思。 “陛下,您愿不愿意?,同臣打个赌?” 宋随嘴角扬起一抹笑,眼眸黑压压的,隐隐有毁天灭地的癫狂。 黄有德身子伏在地上?,止不住颤抖。 陛下是难得的好脾气?的君王,他可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 宋尚书家这个,今夜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黄有德悄悄往后抬了抬手,身后靠着?门边的小太监见了,点点头,不动声色地起身悄悄往外走了。 小太监偷偷溜出宫去,半夜到了宋府。 宋悯德披了衣服起来见他。 “宋尚书,公?公?叫小的来给您报个信!” 宋悯德听后大惊,匆匆进屋去换了衣服,准备进宫去。 何玉林翻身起来,问他:“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 宋悯德定了定身形,面容又沉静下来。 “我?有些事情进宫一趟,夜里凉,你好好躺着?。”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要进宫了?可是遇安出了什么事?” 何玉林也要跟着?下来,宋悯德见状只好上?前去扶了扶她?,安抚道:“没什么事,你别?折腾了,我?去去就回?。” 她?只好停下来,又道:“那你去罢,我?不给你添乱了。早晨我?让人备好早饭等你们,可要早些回?来!” 宋悯德点点头,往屋外走。 人走出去一半,他又撤回?来,看着?和玉林道:“夫人。” 何玉林:“怎么了?” “往后府里不要再做鱼了,遇安他不爱吃。” 何玉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下意?识点头道知道了。 直到宋悯德离开?许久,她?才渐渐反应过?来。 遇安他……不爱吃鱼了么? * 夜风淡淡凉凉的,吹进公?主府里。 姜婳燕的屋子没有点灯,她?却也没有上?榻去休息,反而坐在妆台铜镜前,细细地描起眉来。 两道眉细细长长的,她?一手执着?画黛笔,动作温柔轻缓,等她?将手里的画黛笔放下时,再看那铜镜。 只见里头的芙蓉面上?的两道眉,如柳叶盛光,春山含翠。 姜婳燕习惯性地开?口?:“兰若,你来瞧瞧我?这眉画得如何?” 室内安静无声,只有隐约的夜风吹拂庭院树叶的沙沙声。 传到内室来的时候,也只剩了一点淡淡的声响。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113节 还是很安静。 毕竟她?这阵子脾气?愈发暴躁了,府里但凡谁吵着?了她?,她?嘴角一弯,都是要将人拖了下去乱棍打死?的。 姜婳燕拾起那画黛笔,猛地砸在铜镜上?。 镜子里的人面目变得狰狞起来。 “兰若不在了,连你也不来看我?,是想将我?一个人关在这公?主府里,到老,到死?么?” 桌子被她?这么打了一下,上?头的东西七零八落地滚下来,撒了一地。 某盒胭脂骨碌碌地滚着?,落在某人的脚边时,突然停住。 那人捡起了胭脂,走到姜婳燕身后。 他揽着?她?的肩膀,俯身下来,“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 她?看着?镜子里映出的英俊脸庞,气?瞬间消了一大半。 “你多?少日没来看我?了?我?如今被关了起来,你们便都看不起我?这个长公?主了是么?” 谢竟煊未反驳她?,只是抬手在她?脸侧摸了摸,道:“婳儿今日这眉毛画得真好看。” 那两道细眉果然微微扬了起来,姜婳燕话语又柔和不少:“你这几日干什么去了?” 谢竟煊从她?身后走出来,拉着?她?的手,坐在妆台上?。 “这几日去宫里见了敏敏,让她?探了几句皇帝的口?风。” “他怎么说??” 谢竟煊默了默,没再说?话。 姜婳燕了然,冷笑一声:“狼心?狗肺的东西,他是想关我?一辈子?” 屋外有急急的脚步声。 谢竟煊回?头望过?去,是他身边的侍从。 那侍从匆匆进来,跪在地上?,“大事不好了,驸马,公?主!” 谢竟煊微微皱眉:“说?清楚。” 那侍从接着?才说?:“谢嫔派人传信来了,说?是大理?寺的宋随今夜从云州回?来,带回?来一个什么册子,上?头记了长公?主和凌王私下买卖兵器的记录。 “陛下听后大发雷霆,点了人要来公?主府捉拿长公?主。谢嫔便放火点了皇后的长春宫,陛下又遣了许多?禁军去救火,来公?主府的事情便耽搁下来。谢嫔说?,陛下这一次是动了真格了,她?已打点好了一切,驸马和公?主快快随属下出城去。” 姜婳燕面色一冷,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喝道:“买些兵器而已,他难不成想杀了我??” 侍从低着?头,没敢说?话。 谢竟煊转圜道:“婳儿,我?们今夜要不还是听敏敏的,先离开?上?京吧。” 姜婳燕拂开?他的手,亦是怒极,“他果然想杀了我??” “我?姜婳燕什么时候逃过??” “既然他不顾念往日情分,不记着?我?的好,那我?便要他瞧瞧,没了我?,他姜胤又是个什么东西?!” 谢竟煊依旧坐在妆台上?,他在姜婳燕背后,凉凉地掠起眼波。 姜婳燕,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如此,骄傲又自负。 一点也没变呢。 侍从悄悄抬了抬眼,看见驸马的神情,心?中莫名有些发毛,又很快低下头去。 * 荣皇后半夜在榻上?睡得正香,被黄有德等人敲门的声音惊醒。 “皇后娘娘,冒犯了。” 黄有德叫了一群宫女替她?穿衣,又将荣皇后领着?去了姜胤的御书房。 而原本在御书房里剑拔弩张的两人,此时正对坐在荣皇后的寝宫里。 姜胤手里拿着?一封信。 正是许颜写的那封。 那日许颜的话还盘旋在耳边。 “虽不知是否有用,但若是你遇到了困境,事情办不下去的时候,便把这封信交给陛下吧。 宋随那时收了信,选择在今日给了姜胤。 两人在长春宫内,一言不发,一个看着?信,一个看着?窗外。 室内寂静无声,好似暴雨前的夜空,暗沉又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黄有德觉得自己的腿都跪酸了,那长春宫外头,终于有了响动。 “陛下!长公?主带兵闯进来了!” 滕元急急闯进来,通传都忘了。 姜胤从信纸里缓慢地抬起头来,不同于滕元的紧张,他此时倒是冷静得很。 他不说?话,屋子里其他人也不敢说?话。 滕元立在那里,不敢动弹。 外头远远传来兵器交接的声音,竟是已动了刀枪了。 姜胤缓缓闭上?眼,过?往在宫里,他与姜婳燕相依为命的日子一点点在脑海里闪过?。 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终于无奈地吩咐了一句:“该怎么办,便就怎么办吧。” “至于凌王,既然去了云州还不安分,便将他的封地收了,送去岭南。” 而后又转过?头,看向一边站着?,没什么表情的宋随,道:“宋卿,你还是赢了。” 黄有德抹一抹额上?的汗,心?道,这上?京城,终是要变天了。 滕元领了命出去,不知他们禁军和兵马司的人折腾了多?久,擒住了姜婳燕,滕元又回?来复命。 姜胤眉眼沉沉,倦得很。 他看向宋随道:“天亮以后,你去把公?主府抄了吧。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长公?主了。” 看吧,再重情义的帝王,若是威胁到了他的利益,翻起脸来,也是让人反应不及的。 而前几次的事情之所以都未能真正处置了姜婳燕,不过?是因为,那些事情于皇帝而言,无关痛痒罢了。 宋随收回?视线。 不管怎么样,心?里那块大石总算是解下了。 宋随点头,拱手告退,跟着?滕元一起往外走。 宋随看了滕元一眼,他与时雨,的确是有几分相似的。 只不过?时雨少时日子过?得不好,如今长得瘦弱,而滕元的身子看着?却扎实?坚硬。 “今夜辛苦你替我?传消息了。” 滕元朝他一拱手:“我?去的时候,长公?主已经领了人杀了公?主府外的禁军,闯进宫去了。” 宋随闻言敛眉思索了一瞬,难道又是谢竟煊么?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只见长长的宫道上?,宋悯德一身灰黑色长衫,朝着?他走来,步履沉重,含了风霜一般。 他也上?前两步迎上?去,“父亲,你怎么来了?” 宋悯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他那一时有许多?话想问,可最后落到嘴边,只成了一句:“用过?饭了没有?” 快要天亮的时辰,在宫里折腾了一夜,哪里有时间去用饭。 宋随摇摇头。 宋悯德叹了口?气?,“走吧,你娘给你备了早饭。” 宋随应了一声,宋悯德便拉过?他的手,父子俩沿着?宫道往外走。 天边破晓,晨曦的光芒一点点洒下,落在宫道两旁。 微冷的晨风吹起宋悯德的衣袍,他年岁渐长,步履也沉重缓慢起来。 “我?已和你娘说?清楚了,往后,府里都不会再做鱼了。” 宋随回?握住宋悯德的手,声音难得清朗明净,“好。” 宋悯德又说?:“听莫春羽说?,你有了喜欢的姑娘了?” 宋随头一次这么被宋悯德亲密地拉着?,脚步缓缓,心?里头却说?不出的舒畅。 “父亲,我?的确是有了喜欢的姑娘,她?漂亮善良,天真可爱,等她?回?来了,我?便带她?来见你们。” 宋悯德笑笑, “倒是难得见你说?这么多?。不过?我?听说?上?京城里,公?子多?,姑娘少,你若是喜欢,可要抓紧了,免得被旁人抢了去。” 宋随摸了摸鼻子,这莫春羽,该不会是又与父亲说?了些旁的乱七八糟的,引得他以为自己还是单相思吧? 不过?父亲说?得不无道理?,他的确是得将人好好看紧了,免得被人骗了去。 他点点头,颇受教?:“儿子知道了。” 两人回?了府,用过?早饭后,宋随又歇了一会,而后便领了人去查抄公?主府。 姜婳燕被打入了地牢,她?的私兵也被擒住下了大狱,公?主府里,其实?已没有多?少人了。 他等了许久才等到的今日,这一时脚步踏在公?主府的石砖上?,倒是觉得有几分不太真实?。 时雨在公?主府里搜寻了一番,而后才出来回?禀他:“大人,谢驸马不在府里,可要属下在城里找一找?” 宋随摇摇头,陛下只说?了要查抄公?主府,旁的人怎么处置却是没有说?的,他也懒得多?此一举地去折腾,便提步进了谢竟煊的书房。 他的书房里摆满了字画,书桌后头墙壁上?挂着?的,正是那一副从谢光誉从辜清章那里辗转得来,又被姜婳燕转手送他的山水画。 画卷落款写了“斯岳”二字。 宋随走进那画卷,细细打量着?底下的那一道落款。 这个字迹,有几分眼熟。 斯-岳-他缓缓张口?,念了出来。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114节 思月! 许月桐的‘月’。 又或者是……谢越的‘越’? 那道落款的字体有力,力透纸背。 他终于知道那字迹为何眼熟了。 那字迹……与他启程去云州前,在宋府收到的字条上?的字迹很相似。 那个字条应是谢竟煊的字迹。 一时间,脑中纷纷杂杂的线索搅在一起。 这一副山水图,是他作的? 他自导自演,从辜清章那里把画要回?来,又流到谢光誉手里,而后让他顺理?成章地提出救谢彦的事情…… 而后又送来那张与云州有关的字条,安排在云州部署了三四年的走镖人协助他拿到的那本册子……一路引着?他往前…… 这便能串起来了,冥冥之中推着?他往前的不是别?人,而是谢竟煊…… 谢竟煊隐忍蛰伏多?年,一路布局,这其中便是没有他宋随,他也能弄倒姜婳燕,而后全身而退吧。 宋随忽然觉得有几分挫败,若是他再强一些,便能自己报了这杀母之仇了…… 他视线略过?那一张张山水画,在谢竟煊书桌的暗格里,翻出来一大叠赌坊的借据。 只是他不是借钱的,而是收债的。 宋随蹲下身来,细细翻看那一张张字条。 原来谢彦从前欠的不是赌场的钱,而是他谢竟煊的钱! 难怪,难怪谢彦下狱当日,还叫人去给谢竟煊传话。 宋随那时以为他是昏了头,不去找姜婳燕,反而去找谢竟煊? 从前他们一家人从老家初来上?京时,一开?始本不是打算去投奔柳瑜的。 只是在谢光誉那里吃了闭门羹,迫不得已,许月桐才找了柳瑜,在韩家暂住下来。 日子久了,所有人都以为,谢竟煊是个记性不好的人了。 那些欺侮他的妄图从他身上?分一杯羹来,而害死?他妻子的,竟也想通过?所谓的时间,冲淡他的记忆,与他真正做一对恩爱夫妻了。 甚至宋随也是这么觉得的。 母亲死?后不到半年,谢竟煊就应了姜婳燕的意?思,娶了姜婳燕,带着?他住进了公?主府。 他被姜婳燕拿着?银针欺侮威胁的那段时日,无数次想要告诉谢竟煊。 可每每看见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同姜婳燕花前月下,把酒言欢的时候,再大的怨气?和冤屈都没了,只凝成一股气?,暗暗沉在心?间,十几年过?去,一丝都忘不了。 这些年,恨着?姜婳燕的同时,他也是恨着?谢竟煊的…… 即便是今日种种摆在他面前,他心?中依旧恨他。 若那时他孤苦无依,一心?求死?的时候,他能陪在他身边,而不是放任他自生自灭,他也不会过?得那般辛苦。 只是,从前这么难的路,他都能靠自己走过?来了。 那么到了今日,他也不需要别?人。 宋随点了一个炭盆,将暗格里的那些借据一股脑儿丢到了炭盆里。 他想,谢竟煊如何,他实?在懒得关心?,只要姜婳燕去死?就好。 盆里的火焰左右跳动,火舌忽而跃起,忽而伏倒,很快便将那些纸张吞噬。 第68章 梁雁她们抵京时, 听说京里这两日发生了许多大事。 长公主豢养私兵,意图谋反,在长春宫前被一举拿下,如今入了地牢, 不日便要问?斩。 而凌王因私开铁矿一事, 被收回了封地, 送去岭南。 公主府一夜之间被查抄了干净, 谢驸马也?不知所踪。 大难临头?,人人都以?为, 谢竟煊是不像被长公主连累, 偷偷跑了。 可有人却看见他偷偷去看长公主。 皇城地牢内, 最最靠里的一间牢房里坐着个与此处格格不入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锦衣,头?上插着金步摇,端坐在?牢房里,容色平静, 静得?过分,像是一潭死?水。 姜胤到底不算太狠心, 给姜婳燕住的这?一间地牢,也?是提前叫人收拾整理了的,里头?的环境并不恶劣。 姜婳燕回忆着那晚带兵攻入皇城的事情, 她的确是有几分冲动,可若她不反,姜胤照样也?不会放过自己,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时至今日, 她依旧不悔。 直到牢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她抬头?看清来人的脸。 神情竟然有几分慌乱。 “竟煊, 你怎么样了?” 她起身往前,双手?把在?牢门上,看见谢竟煊穿了一身黑衣,宽大的斗篷将他的脸罩住,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那晚她不管不顾地领了兵闯进宫里,既是为了保住自己,亦是为了保全他。 他这?些年跟着自己,没过过什么苦日子。他那性子又清高又孤傲,还喜欢一些贵的要死?的山水古玩。 她不敢想,若是让谢竟煊跟着自己亡命天涯,会有多委屈他。 “长公主,众叛亲离,无?人可依的滋味,可还好受?” 谢竟煊扯了扯脖颈间的斗篷领子,好似发了一声冷笑。 姜婳燕眼里闪过一丝惊疑,她仔细捕捉着他脸上的神情,看见他的眉目冷得?似千年难化的冰霜,看她的眼神也?不带半点温情。 她腕上的金镯打在?牢门上,一刹间,心底有什么东西破开来,她似乎听见身上血液逆流,心脏汩汩震动的巨响。 好像是分明在?路上好好走着,却忽然被人一把推到了悬崖边。 姜婳燕的脸色忽然白?得?像纸一样。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么多年,你假意屈从我?,就是为了今日?” 她原以?为,许月桐那般上不得?台面的乡野女子,死?了便死?了,他多与自己相处,便会知道她的千般好,万般好。 纵使她手?段不算光明磊落,可日子久了,聪明人都知道该要往前看。 她那时与谢竟煊成婚,兰若不是没有提醒过她。 驸马是个心思深沉,看不出深浅的。 她用这?般手?段得?到他,当心日后会遭反噬。 姜婳燕从不将这?些放在?心里,她深知,自己貌美,有钱,有权,又有着一颗只向着他谢竟煊的心。 她相信,这?世上没有那般不识好歹的男人。 可今日才知,还真有这?样的人。 可笑自己恨不得?掏出一颗心来捧在?他面前,费尽钱财为他搜罗他喜欢的字画古玩,费尽心思替他看顾着谢家那一家子扶不上墙的烂泥。 恍惚不察,竟然落到了今日这?般田地。 她气红了眼:“你既如此恨我?,为何当初不干脆一刀杀了我??!” 谢竟煊往后退了半步,带几分鄙夷和嫌弃,目色凉凉地瞧着她。 “呵,杀了你,未免也?太便宜了你。你从前不是说,你贵为公主,桐儿只是一介乡野女子,配不上我?么? “那么我?便要你看看,当你引以?为傲的身份、骄傲统统都被踩在?脚底时,这?世上,又有谁会真心喜欢你。” 谢竟煊拂了拂袖,望着姜婳燕又笑了一声:“长公主,黄泉路上清苦,你一人上路,可千万要小心。” 他转身离开,步子迈得?不疾不徐,“小心那些被你害死?的性命,他们若是知道你要来,定然会早早准备好,等着你。” “谢竟煊!” 地牢里总是昏暗无?光的,里头?的空气似乎也?不会流动,一潭死?水似的。 姜婳燕眼睁睁看着他的影子渐渐拉远,终是无?力垂坐在?了地上。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而随着长公主的倒台,往日里依附长公主一脉的许多官员也?被查处了。 其中?,工部谢光誉和刑部韩杨鸿依附长公主,私收兵器,大肆敛财,也?被贬了官,罚了俸。 韩杨鸿被贬那日,柳瑜在?静雅堂里抄了一日的经,末了,在?平日抄经的小佛堂里,供了一块牌位。 滕元带着时雨,跪在?滕家祠堂前。 “爹,娘,我?带着弟弟回来了。” 时雨也?跟着拜了一拜,“儿子滕时雨,拜见阿爹阿娘。” 滕元拍了拍他的背,望了望祠堂外的天空。 今日是个好天气,风轻云淡,万物皆暖。 范冬莲扶着范嘉甫在?院子里晒太阳。 阳光洒在?铺满草药的院子里,远远的便能闻到一股令人心神安宁的草药香。 范嘉甫躺在?摇椅里,指着天边散开的云雾,道:“冬莲,你看,今日这?天,真好啊。” 范冬莲将架子上的草药翻了翻,笑着说:“爹,开春了,以?后这?样的好天气,还会有的。” 天上云卷云舒,云州的天也?是这?般的澄澈明净。 许颜和嘉惠坐在?承曦的院子里。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115节 许颜绣着帕子,嘉惠便倚在?椅子上静静地瞧着她。 院里的桃花都开了,满园的春色和清香。 微风吹过,花瓣一片片落下,落在?两人裙摆上。 是承曦最喜欢的春天。 * 梁雁到家的时候,正是傍晚。 与爹娘用了饭,又同两个丫环说了许久的话。 回了屋子,猝然抬头?再看天色时,发现天已黑了。 一轮弯弯的月亮挂在?天幕上,月亮四周点缀了点点星辰。 七八日未见,有些想宋随了呢。 梁雁将窗子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门也?没关?死?,而后走回床榻上,放心地躺了上去。 她在?路上奔波了一路,按理来说,此时应该十分疲惫不堪,一沾床就睡着才对。 可恰恰相反,她抱着枕头?,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觉。 于是干脆坐了起来,将宋随给她的小画册拿出来,又翻了起来。 屋子里静静的,只有她不停翻着画册的声音。 窗子那处,传来窸窣的轻响。 梁雁停了动作,抬头?问?了一句:“盈双,碧流,是你们吗?” 那边没有反应。 梁雁双眼亮了亮,随即放下手?里的东西,下榻穿了鞋往窗子那边跑。 她刚停下步子,窗子从外头?顶了进来,她伸手?接住,将窗子支了起来。 宋随双手?把在?窗沿上,动作一顿。 两人一个抬头?,一个垂眼。 宋随有些尴尬。 梁雁从窗子里探出半个身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而后又很快缩回来,指了指屋子的大门道:“我?给你留了门的。” 他有几分刻意地咳了一声,强装无?事地往门那边走。 梁雁便也?从窗子那边起身,提着裙子,小跑着去开门。 宋随停下的时候,她正好把门拉开,屋外的冷风和月色一股脑儿倾泻进来,连带着还有宋随那像是在?酒里浸过的,清清幽幽的目光……她握在?门扇上的手?忽然紧了紧,心下突突乱跳。 她错开眼,松了手?,转身准备回去,那人一步跨进来,捧起她的脸,亲了上去。 宋随的手?热热的,唇却是冰冰凉凉的,可他把唇贴在?她唇面上,没过一会,就都热起来了。 连坐下也?来不及了,就这?么站着贴了上来。 头?几息的时间,她还并不觉得?有什么,人也?算得?上配合。 毕竟两人有一段时日没见了,她见着他的第一眼,也?想与他抱一抱,亲一亲。 可人站了一会儿,却是有些受不住了。 头?昏昏的,腿也?有些软,脖子更是累得?不行?,她艰难地从交缠的唇缝间挤出几道呜咽声。 可他精神头?倒是好,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见她这?模样,反而更来劲,手?伸到她腰间,将人往上揽了揽,免得?她掉下去。 整整八日未见,他本是只想亲一亲就放过她的,可手?里的触感软得?过分,他抬起指尖刚要分开一寸,剩下的那几根手?指便不听使唤似的,搂得?更紧了。 担心她累着了,宋随干脆抱着她往后退了几步,退到屋子里八仙桌上,他伸手?拂开桌上的茶具,唇瓣稍稍分开了一阵,将人一把抱起,放在?了桌面上。 好不容易得?了几分喘息的时间,梁雁张嘴:“宋随,我?……” 又被堵了进去。 身后有风吹进来,凉风绕着进了梁雁的脖颈,她止不住瑟缩颤抖,这?动作便更像是火星似的,从他胸膛里滴落,又引起一片燎原大火。 这?大火还未起势,便被某人一大滴的泪水浇灭。 他有几分无?措地松开来,怀里那人眼里蓄着泪,眼波若春水,幽幽荡荡,好似要荡进人的心里。 “怎么又哭了?” 他抬手?轻轻揩了过去,指腹被她的泪浸得?湿润润的。 梁雁推了他一把,抬手?指了指他身后的门,“你没关?门啊!” 他望着自己的指尖,耳后也?跟着红了红。 方才只顾着……的确是忘了…… 宋随转身走去门口,将门拉上,还不忘将一边的门栓也?牢牢扣着。这?才走回来,又停在?她跟前,声音倒是不大,只是听得?梁雁眼皮猛地一跳。 他说:“门关?上了,我?可以?继续吗?” “你想得?美啊!” 梁雁往前推了他一把,自己走着回了内间的榻上。 她声音娇娇的,听得?人心头?发痒。 宋随见状跟上去,从后头?去拉她的手?,也?跟着她坐下。 “我?听说你们今日到,卯时起便在?你府外等着。你酉时回的府,回来了又是洗浴用饭,又是同你那两个丫环讲小话,我?在?外头?足足等了一日。” 梁雁偏过头?瞧他一眼,他脸色看着确实不太好,有些苍白?虚弱。 可他说这?么多,总好像是为了显得?他方才的行?为合理一些似的。 她凝了凝眉,不打算与他计较。 只是问?他:“长公主的事情了结了,你日后打算好好过日子了么?” 宋随握紧了她的手?,掌心的触感柔柔的,软软的,一握着,便好似放不开了。 他点点头?,说不了两句话,又把她拉进怀里抱着。 梁雁靠在?他肩上,有几分无?奈,“正好天气暖起来了,万物复苏,春暖花开,是个好时节。 “既然打算好好过日子了,那我?们挑个日子成婚吧。” 他松开她,眼睫颤了颤,声音微哑,“你说什么?” 梁雁笑笑,“我?说,我?们成婚吧。” “这?种事情,该我?来说才对。” 梁雁凑上去,鼻尖挨着鼻尖,轻轻蹭了蹭:“你都把你娘留给你的玉佩送我?了,谁来说有什么分别吗?” “梁满月。” “嗯?” “我?明日就叫父亲来提亲好不好?” “也?不用这?么急,等再暖和一些,桃花都开了的时候再来吧。” “那后日?” “……有什么差别么?” “差了一日。” 梁雁:“……” 梁雁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宋随,我?给你看个东西。” 她说着便拖了鞋子往床上钻。 宋随坐在?一边,被梁雁拉了一把,“你快上来。” 他觉得?不太妥当,犹豫了一息,还是跟着上了床。 梁雁拉开锦被,“快进来。” 宋随耳后、脖颈忽地热起来,他动作慢吞吞的,也?钻了进来。 梁雁把被子拉上,里头?瞬间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只听得?见两人此起彼伏的心跳声。 他觉得?有些闷得?慌,寻着身边那一点热意就要凑上去。 只见梁雁从脖子里扯了一个小圆珠出来,那珠子在?暗色里发着浅浅的蓝光。 她言语兴奋:“你快看,这?是我?爹送我?的珠子,会发夜光呢!” 一点点滢滢的光亮照着她的下巴。 他有几分无?奈,“你叫我?进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梁雁理所当然:“对啊,不然呢。” 他有些气闷,伸手?把被子拉开,外头?冷冽的空气漫进来。 他独自转过去坐在?床边,梁雁只能瞧见他的后脑勺。 她便也?从被窝里钻出来,手?脚并用爬到他身侧,探了脑袋凑过来,“你怎么了?” 在?被子里闷了一小会儿,小脸上泛着酡红,瞧上去有几分可爱。 他本来只是坐出来,想要透透气,如今见了她这?模样,心底忽地起了坏心思。 于是端起一副忧郁愁容,放缓了声音,摇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起来,我?父亲从未给我?送过这?样的东西,心底有几分酸涩罢了。” 梁雁闻言动作僵住,心里有有几分心疼和自责,便又往前探了两步,抓着他的胳膊攀到了他身上。 她翻身坐在?他腿上,他静静看着她的动作,也?不问?她想做什么,只是伸出手?揽着她的后腰,怕她掉下去。 梁雁刚坐好,很快又伸手?去解脖子上挂着的小珠子,解了下来后两手?擒着绳子,身子往前挪了半寸,手?伸到了他脖颈后,想给他戴上。 “以?后你想要什么同我?说就好,我?都买给你。” 烛火光昏昏的,看不清楚。 错认的白月光是黑心莲 第116节 她便不住地往前凑,微凉的小手?在?他脖颈后轻点着,好不容易才将那小玩意儿给他戴上。 等她再回过头?来时,他呼吸都乱了几分。 他掌心用了力,将人扣在?怀里。 声音里染上浅浅的笑意,问?她:“我?想要什么都可以??” 怀里的人用力点了点头?。 彼时他尚能稳下心神,可后来她娇着嗓子问?了一句:“宋随,你身上揣了什么东西?硌得?慌。” 光是这?么问?还不够,她还将手?伸下来,往两人靠着的地方探。 他很快反应过来,想要阻止,可晚了一步,那一双小手?已覆了上去…… 好奇怪,梁雁皱了皱眉,她正想低头?瞧个究竟,下巴上一紧,又被宋随捏住。 “真是没见过你这?样的二百五。” 他语气幽幽的,又亲了上来。 只是这?一次,他好像比往常都更凶了些,活活有种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似的饥荒感。 分开喘息的空档,她撇着嘴想卖可怜,宋随抬指按了按她微微发肿的唇瓣,轻轻摩挲着擦去周边的水液,很快又压了上去。 两人前前后后亲了好几回,他这?次已慢慢有了些章法,唇舌勾缠间,缱绻缠绵,难舍难分……这?一时上头?还算得?上和谐,可下头?却是另一番景象。 他捏着她的小手?,覆上去,引导着她上下用力。 她手?心柔柔嫩嫩的,替他疏解时带来的快感前所未有。便也?顾不得?她哭着喊手?酸不愿弄了,唇瓣也?分离开来,只拉着她专心做这?一件事。 “遇安哥哥。” 她哑着嗓子又落下泪来,那模样当真是梨花带雨,惹人怜惜。 只是她的聪明劲儿若是用在?别处,也?不至于亲手?点了这?燎原大火来。 他低低叹了口气,释放了什么似的。 随之一股热流射了过来,带着温热气的水流还落了一些在?她下巴上,他抬眸,是可疑的白?色。 梁雁懵了懵,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上,胸前,全是他的东西……她气极了:“宋遇安!” 宋随也?愣住了,他伸手?在?她下巴上揩了揩,脸色红了起来,“我?去叫盈双给你打水。” 梁雁抬手?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我?才不要!” 丢死?人了。 他想了想,大半夜的,确实不妥。于是又说:“那我?带你去城郊的温泉那儿去洗一洗,那地方才修缮好,还没有人去过。” 见梁雁点了头?,他这?才抱着她的腰将她送下身来,又匆匆去了她柜子里替她收拾衣服。 他随手?拿了条裙子,撤回来,拉着她的手?就要出去。 梁雁忽然觉得?,这?家伙要学习的地方还有许多。 反正如今两人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坦诚相见”了,她实在?是累得?很,连羞涩的力气都没有了。 于是抬手?又指了指衣柜,“你没给我?拿小衣。” 宋随脚步一顿,只好又返回去,眼睛在?柜子里扫了两眼,最终拿了一条藕粉色的绣荷花的出来。 那东西捏住手?里,柔柔滑滑的,他脑子里忍不住又想了些别的…… 梁雁见他动作慢吞吞的,脸色也?十分可疑地红了又红,没好气地催了一句:“宋遇安,天都快亮了!” 他这?才快步上来,拉着她往外走。 两人在?温泉那儿折腾了许久,回来时,梁雁已累得?睡了过去。 他便将人抱着,送着她回了榻上。 在?榻上躺了一会,她微微醒了些,抬起酸胀的手?推了推宋随。 他伸手?抱住她,“时候不早了,休息吧。” “你要在?我?这?里睡吗?这?样不好吧。” 梁雁又推了推,那人闭着眼,恍若未闻。 像是睡过去了一般。 她也?有几分疲累,便不再管他,也?闭了眼。 睡意一点点袭来。 她听见头?顶又传来宋随的声音。 “梁满月。” 她闭着眼,下意识回应:“嗯?” “这?世上糟心事虽多,但……遇见你真好。” 后一句的功夫,她却是沉沉睡了过去。 宋随笑了笑,在?她发顶落下一道轻轻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