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不理解》 小师妹不理解 第1节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小师妹不理解 第2节 “因为,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是亲哥哥。” 一张“哥哥卡”送出去,即使是再直白懵懂的妖灵,都能听得懂花盛妙话中的婉拒意思。 黑豕抬起头,像是早在一路上就已经猜出了她会给出的答案一样,并没有过多失态。 但壮实汉子终究有些失落,黑豕沉默一会儿,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 “好,俺就是你一辈子的亲哥。你要是受了欺负,就回家。” 花盛妙展颜一笑。 “黑豕哥,你也要好好修炼,记得保护好你娘亲和妹妹。” 黑豕憋不出再多伤感和叮嘱的话,只能像一块沉默的巨石,目送着花盛妙一步步登上台阶,看着少女的淡粉襦裙一角在最后一道石阶转弯,倏忽消失不见。 ………… 天龄宗的山门很高,高耸巍峨得像是连接天与地的一座石碑,漫长得看不尽头的台阶环绕着山道,花盛妙成功在消磨意志的爬山中消耗掉了最后一点离情别绪。 只有偶尔往台阶旁的山下看去,只能看到一片浓浓的云雾时,她才会有点怅然地想到。 黑豕应该走了吧? 他会记得自己的叮嘱,带着家人搬来十二城吧? 想到自己成功地改变了黑豕一家惨死的命运,花盛妙疲惫的身体突然再度充满了爬山的精力。 认真回想过往,她从地球上穿越到这个仙侠修真世界以来,就没遇到过几件顺心的事情。 穿越到一颗种子身上,差点被一条虫子直接吃掉不说,好不容易长出了叶子,连着下了多天的大雨,又差点被淹死,如果不是在危急关头觉醒了外挂,她可能就直接没了。 她的外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是一本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的残破小说。 大部分时间里,只有在她某种念头和情绪特别强烈时,才能“读到”小说中一些与之有关的内容。这些内容十分零碎,有些甚至只是日常无用的琐碎感慨。 花盛妙在还是一颗花种,差点被虫咬到的时候,因为看到了书里关于隐匿气息的文字,她才能侥幸逃过一截。 只可惜到现在为止,她还没能完全拼凑出这本小说的具体内容。 一开始花盛妙只以为这是一本指引她修炼的工具书,毕竟这个年代哪个穿越者没有个外挂? 所以当她从花妖化成人,遇到黑豕一家时,看到这家妖怪个个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原型妖身,她差点要拔腿而逃。 这些年她遇过的居心叵测的妖怪太多了,真正友善的妖怪,一个也没遇见过。 直到这一次,花盛妙竟然看到了书中浮现出一段完整的故事情节,还出现了她自己的名字。 ——她被黑豕一家收养,然后在这家妖怪的温暖关怀下,一点点放下心防,最后融入这一家妖怪中。 如果不是这本小说屡次救她狗命,花盛妙当时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手里捏着的毒粉,丢进狞笑着靠近她的黑豕眼里。 可是她决定赌一把。 最终经过和黑豕一家的相处与及种种验证,花盛妙终于确认了,这本残缺小说给出的内容,竟然都是真实的! 而且很可能是在她没有得到外挂的前提下,穿越到这个修真世界里的种种奇遇。 ——小说女主竟是我自己?! 花盛妙一时无比震惊,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书中浮现出的内容,总是能在最要紧的关头救她狗命。 原来这本小说里种种的修炼之法,都是她一早就发现并且最适合自己的内容。 那她岂不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女? 这股异常强烈的自信,一直持续到花盛妙发现这本小说突然出现了一个与她不认识的男人名字。 妖怪出身,被人追杀,跌入险境,意外得宝,死里逃生,拜入宗门。 经过诸多片段的拼凑,花盛妙成功拼凑出了一本出现在地球的小说畅销榜上,也毫不违和的男频爽文。 如果不是这位男主在拜入宗门后,终于轮到她作为男主师姐的出场,花盛妙甚至怀疑她的外挂已经更换了第二个宿主。 从那之后开始,花盛妙不由陷入深思。 她在这本小说的定位是什么? 双线男女主?命中宿敌?总不可能是言情小说吧? 她发自内心地对有着哈士奇,不对,是妖狼血脉的男主不感兴趣…… 收回飘得过远的思绪,或许是因为外挂需要匹配她的修为,才能加载出内容,在看到男主喊她师姐的那段情节后,花盛妙就再也没有得到过更往后的情节。 不过就从外挂给出的目前的情节里,她至少知道“自己”肯定是能够顺利拜师进天龄宗,而且同门友爱,师尊和蔼。 还有什么比这更一帆风顺的人生轨迹吗? 花盛妙当即决定要顺着书中给出的“未来”,拜师进天龄宗。 一切都进行得格外顺利。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糟糕的地方,书里有一段描写,让花盛妙至今仍耿耿于怀。 【“大师兄?” 听到苍槐元提及这个周围人都讳莫如深的称呼,少女突然笑了,她的耳垂下,冒出一朵粉色小花苞。 这一刻,苍槐元突然觉得眼前看似温柔,实则与他距离遥远的师姐,像是明月落入了人间。 “大师兄,自然是个很温柔和善,心地极好的人。”】 看到这一段情节的时候,花盛妙当时劈柴的手微微颤抖。 第2章 师门的恐怖传闻 ◎她这是来修仙,还是来参加大逃杀了?◎ 先不说男主好像给了给她开了十倍柔光的滤镜,光是这段描写,已经足够让前世加现在快母单百年的花盛妙,感觉到了浓浓的不妙。 众所周知,妖怪只有在控制不住自身情绪的时候,才会显露出一部分原形。 花盛妙现在都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妖型,不让自己的本体随便冒出来。 那么未来修为更高的自己,为什么提起一个人,会控制不住原型的情绪激动? 该不会是她生活过得安逸了,长出恋爱脑了吧? 花盛妙被吓得连着好几天都心神不宁。 直到看到她进入宗门不久后,万妖岭大半妖兽毁于妖皇战斗,尤其是黑豕妹妹和娘亲惨死,黑豕重残,数日而死的情节,花盛妙的注意力才终于从这上面移开。 不过现在,黑豕一家的惨剧应该不会发生了。 花盛妙也终于有心思好好思考之前的那个问题。 她尝试和身边看着娃娃脸,提着她的大包裹,却一口气都没喘的弟子套路。 “师兄,天龄宗有什么门规吗?我初入宗门,能不能麻烦师兄提点一下?” 花盛妙就像是个进校园的新生一样,指望从学长口中听到点门派秘史之类的传闻。 然而听到花盛妙开口,从一开始就格外尽职尽责提包裹的娃娃脸的弟子,像是突然意识到她是个能搭话的正常人。 花盛妙甚至有一种,娃娃脸弟子如果有长耳朵,此刻警惕得都要完全竖起来的错觉。 “不敢当女君的师兄二字。女君既然拜师游池真人,是我应该喊女君一声师姐才对。” 娃娃脸弟子刚才验证过她的信笺,显然已经知道了她的师门。 花盛妙看了一眼紧张得都要同手同脚的娃娃脸师弟,从善如流地应道。 “好的,师弟。我是刚刚化人的花妖,师弟是人修还是妖修呢?” “我自然是人修。” 花盛妙装作入世未深地天真问道。 “那师弟为什么害怕我?” 看着少女澄澈圆圆的黑眸,娃娃脸师弟迟疑着问道。 “师姐,可有杀过人?” 画风到底是怎么从校园频道跳到悬疑恐怖上的? 这次变成花盛妙主动拉开了和娃娃脸师弟的距离。 “……没有。” “师弟,是要杀我吗?” 看着花盛妙一脸警惕得“我要喊人”的面孔,娃娃脸师弟似乎放下了一点心防。 “那师姐为什么要拜入游池真人门下?” 怎么听上去好像只有变态杀人狂,才会拜师游池真人? “天龄宗,不是天下第一大宗吗?” 娃娃脸师弟道,“宗门确实有此盛名。” 花盛妙严肃问,“游池真人的签笺上,不是写着妖修吗?” 当时她想进天龄宗的时候,可是无比小心地确认了自己拜入的师门是写着“游池真人妖修”的签笺。 娃娃脸师弟一脸不可置信。 “就因为游池真人是妖修,师妹你便决定拜入游池真人门下?” 花盛妙隐隐闻到了不妙的气息。 “怎么了?我此举是有什么不妥吗?” 虽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的外挂的剧透,让花盛妙早早就盯上了自己的未来师门。 可是看着娃娃脸师弟的反应,难不成天龄宗也有诈骗收徒的骚操作? 娃娃脸师弟看向她的神情,像是看着失足跌入泥沼的无辜幼儿。 “师姐,你当时就没买过城中书店卖出的天龄宗旧闻书册吗?那你是怎么考进来的?” 花盛妙大受震撼。 小师妹不理解 第3节 “原来还能买到参考书的吗?” 娃娃脸师弟空出一只手,默默地从怀里抽出一本书,递给花盛妙,语气微微怜悯。 “看看吧,师姐。这本册子就当是我送你了,不收钱。” 还没等花盛妙从仿佛亏了一个亿的失落感中走出,娃娃脸师弟就安慰她。 “师姐竟然仅靠自食其力,就能拜入宗门,想必修炼天资也是格外出众。宗门宽宏,许入门弟子两月后可再重选师门,师姐届时再重选一次师门也无妨。” “我不要。” 想到书里自己对着男主,极力夸赞同门师友的话语,花盛妙下意识拒绝。 “我选定了师门,自然是不会后悔的。” 娃娃脸师弟看着她,像是看着一个执迷不悟,一定要往河里跳的傻子。 “师姐,你这两个月内若是害怕,也可以来找我。我可以收拾出一间屋子让你暂住。” 看着娃娃脸师弟忧心忡忡的样子,花盛妙非常感动,但是—— “师弟,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的吗?” 娃娃脸师弟叹息地摇了摇头,像是吃定了她会后悔一样,没再多劝。 花盛妙有点不服气,她心中一动,突然问道。 “师弟,我叫花盛妙,你叫什么?” “桑明奇。” 她面前没有出现任何文字。 果然,她不能指望随便遇见的一个人,就可以激发她的外挂。 花盛妙不再多言。 好不容易爬上仿佛天梯一般的山门,略微空间交错的恍惚感后,花盛妙定神,竟然发现自己仿佛站在云层冰砖铺设而成的无尽广场之中。 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大半是天龄宗的青衣弟子,也有和她一样,看着就一脸好奇青涩的修者,乖乖跟在天龄宗弟子身后,他们来到广场尽头。 如同地上的瀑布倒悬升空的流光湖,毗邻着莹莹白玉暖池,云雾缭绕的明净湖畔,数座高低错落,如同烟雨江南的水榭亭台中,早有人在此地等候。 天空上不时有凌厉剑光,或是巨大的飞鸟灵禽,阵法雕画的飞行法宝笔直从远处降落,不时传来人声呼唤。 “可有洞阳真人的新晋弟子?我是你们的二师兄……” “明澄道君的道童可在?” 陆陆续续地有新入门弟子被他们所在一派的同门接走,花盛妙看着一动不动的娃娃脸师弟,轻声问道。 “师弟是在等人来接我吗?” 桑明奇面色沉重地摇摇头。 “师姐,不会有人来接我们的。等会儿若是有白翼飞鸢落下,你要记得上去抢占一个位置。宗门近来的飞行法宝,飞鸟灵禽都被财大气粗的其他道君弟子包下了,若是我们今天抢不到飞鸢的位置,就得在这等上许久,或是得骑走兽去到游池道府……” 说着说着,桑明奇露出了痛苦得不堪回想的神情。 花盛妙:……她做梦也没想到,来到修真世界,除了重温考试噩梦以外,她还得重新捡起自己占位的能力。 身旁突然传来一道友好的问话声。 “师妹要去哪位道君府中?不如我捎带你们一程?” 站在华丽彩尾飞鸟之上,手持一把折扇的青袍修者,忽略着桑明奇的存在,风度翩翩地看向花盛妙。 花盛妙突然有种奇妙的仿佛重回大学校园,被师兄搭讪的即视感。 桑明奇抢先一步答道,“游池真人的道府……” 刹那间,飞鸟头顶的修士收起脸上的笑容,面无表情地拽着灵鸟脖颈的翎羽,以让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快速离开。 而花盛妙周围,原本平和地靠在一起的新人们,在各自指引弟子的“善意提醒”中,给花盛妙和桑明奇让出一片空地。 桑明奇深呼吸一笑,回头看向花盛妙。 “师姐,我们还是等飞鸢吧。” 花盛妙麻木点头。 她要去的真的是游池真人的道府,而不是什么水深火热的魔窟炼狱吗? 可能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一座三层尖塔高,白色宽阔羽翼微微颤动,垂落在地的巨大飞鸢,降落在花盛妙他们面前时,没有人敢和他们抢飞鸢上的位置。 严谨一点来说,没有人再敢进入飞鸢中。 花盛妙跟着桑明奇走了进去,飞鸢内的空间宽敞,无数藤蔓垂落而下。 桑明奇停在一个位置时,便有木藤自发地缠绕成吊椅。 花盛妙坐在木藤编制成的柔软吊椅上,默默拿出桑明奇刚刚给他的天龄宗旧闻书册,找到游池真人那一录的介绍。 看完之后,花盛妙的心情陷入看破红尘,四大皆空的玄奥死寂。 不就是百年来,拜入游池真人门下的弟子,十个里面有五个死了,三个疯了,剩下的幸运儿成功撑过两个月,安全转去别的师门了。 还有什么游池真人千年前曾是凶名赫赫的大妖,游池真人的二弟子,性情暴虐,曾灭凡间一国,三弟子残暴嗜虐,杀灭生灵的血液足令一海染红,四弟子夜游化鬼,常闻府中嚎哭悲泣。 而在游池真人的四位弟子中,属大弟子最为凶残,因为其形容可怖,连游池真人与另外三位弟子都惧之。 如果把这当成是惊悚诡闻读物,一定能激起她强烈的阅读欲望。 可一想到这就是她接下来要拜入的师门,花盛妙突然有种全身发麻的感觉。 她这是来修仙,还是来参加大逃杀了? 她前世玩狼人杀的存活率,都比这高吧? 花盛妙紧急调出书中文段,确定她没有读错读漏任何一个字。 【“师姐,师门里的大家,都是什么样的人呢” 苍槐元有些畏惧。 花盛妙道,“师尊最慈祥和蔼了,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其实都是很好相处,友爱同门的修士。”】 接下来就是她极力夸赞大师兄的情节了。 第3章 嵇师兄 ◎“师妹!”◎ 花盛妙极力冷静下来。 这是她在原文里自己说出的话,她自己总不可能坑她自己吧。 但是,花盛妙突然注意到这段中她之前没有在意的一个小细节。 男主为什么会感觉到害怕? 从这不多的上下文里,显然她不可能是男主害怕的源头。 那也就是说,男主拜入天龄宗的时候,也听到了她现在听到的那些传言? 所以,就和看似凶神恶煞的黑豕一家,其实都是好妖怪一样,她现在听到的这些传言,只是无中生有的谣言? 想通这一点,花盛妙冷静下来。 比起外界沸沸扬扬的恐怖传言,她自然更相信帮过她许多次的“金手指”。 飞鸢的飞行体验感极佳,树藤吊挂而成的吊椅只是微微摇晃,虽然没有窗台,空气却清新柔和,灯座也不刺眼,花盛妙往吊椅里一趟,很快就进入了半梦半醒的舒适休憩状态。 等到飞鸢停下,还没等桑明奇叫她,花盛妙就精力充沛地睁开眼。 桑明奇面色复杂,“师姐,看了那些秘闻,你为何还能入睡?” 花盛妙拍了拍桑师弟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师弟,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如果游池真人和弟子真如传言所说的凶残,天龄宗可是正道大宗,怎么能容得下他们呢?” 桑明奇不服道,“或许传言有夸大之说,可是师姐,进了游池真人道府,或死或疯的弟子……” 不知不觉中,飞鸢竟然已经抵达目的地。 飞鸢的大门无声打开,看见门外寂寥荒芜,如无人之境的深山荒岭,桑明奇的话猛然收住。 “……师姐,若是你害怕,我这有一处传音灵螺,危急关头你也可以联系我。” 花盛妙迟疑了一会儿,突然有种大学里被热情师弟推销电话卡的即视感。 该不会桑师弟一路上的苦心规劝,都是为了方便他推销的这一刻吧? 花盛妙诚恳道,“师弟,我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买不起传音灵螺……” 桑明奇义正言辞道。 “师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只是担忧师姐的安全,才想送师姐这传音灵螺。” 下一刻,桑明奇画风一转。 “不过师姐执意要还我,我也只能却之不恭了,师姐若是现在囊中羞涩,可以等手中有积蓄了再还给我。当然,若是师姐……,这灵螺也是算是我送给师姐的了。” 好家伙,电话卡先用后付费是吧? 花盛妙算是开了眼了。 不过地球人对通讯工具的需求已经刻进了基因里,花盛妙还是接过了传音灵螺。 “这法宝该怎么用呢?我可以给别的修者传音吗?……我日后得付师弟多少灵石?” 经过一长串的问题轰炸,终于进入砍价环节,花盛妙大刀砍了一半的价格。 然而从桑明奇最后略微轻快的离开步伐中,花盛妙还是痛心地知道—— 她果然还是被宰了。 看来不管是地球上还是修真世界,来推销的热情商家永远不会亏。 飞鸢飞走了,花盛妙回过头,看着眼前一片了无人迹的荒山野岭,试图找出能接引她的人。 “敢问此处可是游池真人洞府,我是……” 小师妹不理解 第4节 “师妹!” 一道兴奋的声音从花盛妙身后冒出。 花盛妙猛然一转头,一位穿着青蓝色长袍,头戴银冠,相貌在一众修真界的俊男美女中也格外俊朗有神的青年,贴得极近地直勾勾看向她。 这什么鬼片里的回头杀?! 幸好花盛妙在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她镇定地后退一步,与那人隔出一段安全的社交距离。 “师兄可是游池真人座下弟子?我叫花盛妙,是今年拜入游池真人名下的弟子。” 银冠青年热情地笑了笑,笑容灿烂开朗,让花盛妙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自家村口的大黄狗。 “师妹好,我叫嵇明洛,人族魂修。现在是你的……” 银冠青年偏头想了想,“……四师兄。不过我们师门的排名不是按进门先后来的,是按修为战力来算的,所以师妹可以不用叫我四师兄,直接叫我嵇师兄好了。如果师妹打得过我,叫我嵇师弟也没问题。对了,师妹是妖修吗?是怎么修炼成人的,可以都告诉我吗?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外人了,师妹可不可以多与我说些话?……” 花盛妙首先被游池真人这一脉“自由”的先后排序震惊到了,她忍不住问道。 “嵇师兄,游池真人对此没有意见吗?” 银冠青年露出明晃晃的大白牙笑容,花盛妙甚至错觉她能看到嵇明洛背后摇着的大尾巴。 “师尊当然没意见的,如果小师妹你能打得过师尊,当师尊的师尊也没问题哦!” 自由,太自由了。 花盛妙大受震撼。 她隐隐感觉到了游池真人这一脉从上到下都不太对劲。 “……嵇师兄,我可以拜见一下其他几位师兄吗?” “当然可以!我现在带你去找一下三师兄,三师兄在哪呢?三师兄……” 嵇明洛念念有词着,如同陷入了工作状态的专注大狗,径直扑进了一旁起码有一人高的野草里。 花盛妙看了看野草,又看看自己特意挑了城里最好的衣铺,想给师门众人一个好印象才买了的淡粉襦裙。 总觉得在这里的生活,似乎会比万妖岭更加“水深火热”。 茂密的野草丛里,突然冒出一张脸。 “师妹,不跟上来吗?” 花盛妙一咬牙,“师兄,我这就来。” 花盛妙变出原形,然后将自己高价买来的衣裙首饰小心解下,放进她的大包裹里。 “师兄,我的包裹放在这里应该不会有人偷吧?” 嵇明洛像是遇到了一个他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青年俊朗的面容上浮出困惑,他不确定地说道。 “应该……不会吧。如果有人偷走了,我一定会帮师妹你抢回来的。” 看着嵇师兄坚定的神情,花盛妙放松了不少,虽然她从妖身变成人形,也有自带的衣裙。 可是她能变化出的的蓝色衣裙过于简单,感觉与天龄宗城池的大部分人类格格不入,她就打算入乡随俗的买了件常见的襦裙。 不过现在看来,她的担心好像不是很有必要。 “师兄,我变成原型有点难以快速移动,暂时落在你肩上可以吗?我的妖身很轻的。” 如果是换到一个规矩森严的师门里,花盛妙自然不会问这么冒犯的问题。 可她已经感觉到了游池真人门下的几位弟子,相处得应该都非常“自由”,她也入乡随俗,变得“自由”一点好了。 “好的!” 果然,嵇师兄没有拒绝她的要求,还热情提出要不要帮她找个固定的系带。 花盛妙拒绝了,然而十秒后,她就开始为自己没有完全放开的那点“礼貌”而后悔。 嵇师兄在野草丛中上蹿下跳,全力奔跑的让人只能看到幻影的速度,真的好像一头撒欢跑的大狗。 而她,就像固定在狗头上的摄像头。 花盛妙开始晕车了。 在她吐出来之前,嵇明洛终于在一处荒草淹没的石屋前停下,花盛妙也跟着恢复成人形,站在嵇明洛身后。 嵇师兄习以为常地推开被野草丛淹没的沉黑石门,门里没有任何透光的窗户,如同一处密不透风的石窟,然而花盛妙却闻到了淡淡的海水潮湿气息。 “虞师兄,我带着师妹来看你了。” 花盛妙迟疑了一会儿,没有立即跟着嵇明洛进去。 下一秒,一道快得就像幻影一样的人影,如同发射的炮弹一样,被从门中恶狠狠丢了出来。 “嵇师兄,你没事吧?” 嵇明洛摸了摸自己的头,笑容依然灿烂。 “没事,就是我忘了,虞师兄有起床气,不喜欢被人打扰。” 嵇明洛一转身,手掌用力拍打着石门,闷响声震得花盛妙耳膜微微发麻。 “虞师兄,不要再睡了,师妹今天刚来我们洞府,我们也要尽地主之宜,带师妹游览一番洞府景色。” 门里传出沙哑而戾气十足的人声。 “她若是能留到两月之后,才配我叫她师妹。嵇明洛,你的疯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到记住这件事?” 银冠男人拍着门的力道突然弱了下来,他喃喃道。 “两月之后,两月之后……” 嵇明洛转过头,怔仲看着花盛妙,脸上的神情困惑得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 “师妹,为什么要等两月之后,虞师兄才能唤你师妹呢?” 嵇明洛用力地敲了敲他自己的头,力气大得几乎和拍石屋门的重响无异。 他痛苦得像是极力想让自己想起什么。 “两月,两月……” 如果是在地球上遇到这一幕,花盛妙肯定拔腿就跑了。 然而想到原书里,认真而肯定地说着师兄都是好人的“她自己”,花盛妙开口。 “师兄,” 少女认真地看着他,语气轻柔得像是哄着病痛的孩子。 “我饿了,能不能带我去找一点吃的?” 嵇明洛茫然地停下敲头的动作,似乎很快忘记了自己刚刚在痛苦些什么,重新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只是这一次,银冠男人脸上的笑容,似乎要比之前毫无阴霾的灿烂要淡上许多。 “好,我带师妹去找吃的。” 花盛妙原本做好了自己会吃到什么魔鬼食物的准备。 然而嵇明洛异常娴熟地去抓了一只山鸡,如同一个最平常不过的凡人一样,只是嵇明洛能凭空掏出一个三足一人高的大鼎,青年认真地将鼎放在湖边,开始砍柴烧水,然后认真烫鸡除毛,最后再给花盛妙做了一锅鸡汤。 鸡汤里没放什么食材和调料,吃起来甚至带着一点淡淡的肉腥味,但是在毫无厨艺可言的黑豕一家呆久了,花盛妙已经对没有烧糊的,能入口的所有熟食,都产生了一种感恩戴德的心情。 “师妹,好吃吗?” 看着花盛妙埋头苦吃,嵇明洛认真地问道。 花盛妙这才想起这锅鸡还是嵇明洛做的。 “挺好吃的,师兄,你不吃吗?” 看着少女脸颊塞得满满的,清亮黑眸生机勃勃的样子,嵇明洛有点迟疑地说道。 “我,我好像,很久都没有吃过东西了。” 嵇明洛握着平白出现的一个空碗,看着碗中飘着黄色油脂的汤。 他低下头,突然头痛欲裂。 轻薄的白瓷碗掉落在河边的碎石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破响。 花盛妙咀嚼的动作突然呆住,她下意识看向嵇明洛。 这汤有这么难喝吗? “走!” 再度抬起头时,嵇明洛原本脸上的灿烂笑容,变成了压抑着暴戾阴鸷的扭曲面容。 “还不快走?!” 花盛妙非常听人劝。 她放下碗,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问,就顺着自己记得的来时的路摸索着跑了回去。 回到飞鸢停下的地方时,她打开自己的包裹看了看,确定东西都没丢,更加长松了一口气。 她换上行动更方便的简便行装,走到阴凉树荫下等着。 树荫下非常阴凉,纵使是正午时分,暖金日光从叶子缝隙中落下,花盛妙也有种好像站在寒泉边缘的感觉。 而且明明是荒山野岭,茂密的林间丛草都没有什么蚁虫,寂静得像是没有其他的活物存在。 花盛妙站着有点累了,她看了看从地底钻出,粗壮黑沉的树根,一看就非常适合当凳子,她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从心地坐下。 她的手支着脑袋,凉风习习,带来阴凉的林木土壤气息,仿佛回到了万妖岭。 少女的头一点一点着,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熟悉的,却与之前的热情截然不同的冰冷声音将她惊醒。 “你怎么还不走?” 花盛妙抬起头,看着嵇师兄在太阳底下也让人格外发寒的阴恻恻神情,她认真问。 “师兄,是不是……不会有飞鸢经过这里啊?” 那她怎么走?总不能一个人开始荒野求生吧? 嵇明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脸“你在说什么屁话”的冷漠模样。 小师妹不理解 第5节 第4章 喂师尊 ◎师兄心,海底针◎ 花盛妙已经从嵇明洛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 她诚恳地试图解释。 “师兄,我不认识这里的路,也不认识别的人,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而且宗门不是规定两个月后才能改换师门吗?不如这样,师兄你如果实在不想见到我的话,能不能让我在这里呆两个月?我保证变成妖型,乖乖的不发出一点动静。” 嵇明洛冷笑一声,“你当我们一脉的道府,是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吗?” 花盛妙:……刚刚问她为什么不走的人是谁? 果然师兄心,海底针吗? 花盛妙试探道,“那我留下来?” 嵇明洛的脸色仍然阴沉。 花盛妙:……两种答案里,就没有一个师兄你满意的正确答案吗? 花盛妙真诚问道。 “师兄,你是希望我留下来还是早点走呢?” 嵇明洛突然痛苦地捂住额头,发出粗重的如同野兽喘息一样的声音。 青年俊秀如玉的面孔上,突然出现了无数条青红交加,像是可怖血管一样凸出的扭曲纹路。 然而仿佛是花盛妙的错觉,嵇师兄脸上的纹路很快又消失了。 因为这一次嵇明洛没有叫她走,花盛妙犹豫了一会儿,只是后退几步,然后小心地问。 “师兄,你如果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坐一会儿?” 嵇明洛的神情一片空白,像是被抽走了情绪的木偶,花盛妙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一步,她轻轻拉住嵇明洛的衣袍,青年就茫然地顺着她的力道往旁边走了几步,走到了树荫处。 她再轻轻拍了拍嵇明洛的肩膀,“师兄,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下吧。” 青年一步一个指令地茫然坐下,脸上的痛苦似乎慢慢减轻了些。 花盛妙换了一片树荫底下的树根坐着,她不远不近地坐在了嵇明洛对面。 看着嵇明洛短时间内没有开口的意思,她有点口渴,就从包裹里拿出从万妖岭带过来的水果。 拳头大小的黑色果子,里面都是解渴的汁水,尝起来还有点椰子水的清甜。 她咬了一个缺口,拿出一根自制的吸管插进果子里,慢吞吞地喝完了一整个果子的果汁后,才后知后觉到嵇师兄落在她果子上的眼神。 病人发病的时候,是不是不能给他吃的东西? 花盛妙犹豫了一会儿,然而看着嵇明洛不说话,目光还落在她已经喝完果汁的果壳上,作为一个拥有着好客本能的华夏人,花盛妙还是从包裹里掏出另一个黑色果子,试探性地递了过去。 “师兄,你想要尝尝吗?小心……”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银冠青年接过她的果子,如同一个饿疯了的灾民一样,面无表情地将整颗果子咬碎,然后彻底咽下去。 “师兄,这果壳不能直接吃!” 然而嵇明洛脸上痛苦的表情像是又减淡了一点,他又直勾勾地看向花盛妙手上的黑色果壳。 难道这黑色果子有治病止痛的药效?! 花盛妙连忙翻了翻包裹,将仅剩的几颗黑色果子都递了过去。 嵇明洛像是终于得到了想要的东西,终于安静下来,一口一口格外清脆地咬着黑果然后吞下。 花盛妙可是清楚这黑果外壳有多么坚硬的,她佩服地看了一眼师兄的银牙,忍不住把屁股往稍远另一边挪了挪。 终于,当嵇明洛吃完最后一个果子的时候,青年抬起头,脸上再度露出热情大狗般的灿烂笑容。 “师妹,你吃完饭了吗?” 花盛妙提着自己的大包裹,觉得嵇师兄的记忆好像还停留在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 她试探性问道。 “师兄,我……应该吃完了吗?” 嵇明洛闪闪发光的大狗般纯净眼睛看着她,一点都没有刚刚阴鸷的气息。 “师妹,你要是饿了,我再给你做一锅……” 花盛妙摇摇头。 其实变成妖怪后,所谓的饥饿完全能够用灵气填饱,她所谓的食欲也不过是习惯性的有点嘴馋而已。。 “师兄,我已经吃饱了。” “那我带师妹去看三师兄?” 在嵇师兄亮亮的大狗眼睛注视下,花盛妙差点忘记了刚刚嵇明洛显然不正常的那一幕。 但是—— “师兄,我们已经去看过虞师兄了……” 但似乎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嵇明洛高兴地说道。 “那我带你去找二师兄,” “二师兄叫路重鼎,最喜欢找人打架了,嗯……路师兄……好像出去找人打架了。他还没有回来。” 嵇明洛的情绪突然变得低落下来,像是没有了可以给玩伴介绍的玩具。 花盛妙好像掌握了一点嵇师兄情绪变化的规律。 她不敢让嵇师兄一个人思考太久。 “嵇师兄,那大师兄呢?” 嵇明洛像是陡然僵硬成一座石雕。 “大师兄……” 他打了一个寒颤,像是听人提到了恐怖慑人的可怕妖魔。 “这里没有大师兄,不要去找大师兄!……” 眼看着嵇明洛似乎又要陷进一个负面情绪的泥潭,花盛妙立刻换了一个话题。 “嵇师兄,我们可以去拜见师尊呢?” 嵇明洛拍了拍手掌,像是突然高兴起来的孩子。 “对,师尊,师尊在修炼,师妹,我带你去找师尊吧。” 花盛妙点点头,起身时她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果壳。 “师兄,你喜欢吃这种果子吗?我可以托人再送来一点?” 然而嵇明洛漠然地看了她手上的果壳一眼。 “不喜欢,我最讨厌吃东西了,我……” 看着嵇师兄怔愣着,似乎又有发病的迹象,花盛妙连忙把果子包好,放回到自己包裹里。 “好了师兄,我们现在快去找师尊吧。” 嵇师兄茫然地点了点头。 “……对,要去找师尊,好久没有喂师尊了。师尊在哪里呢……” 听到“喂”这个字眼,花盛妙突然感觉到一股浓浓的不妙。 “师兄,师尊的身体,不太……康健吗?” 嵇明洛努力地回想了一下,肯定地说道。 “师尊的身体很好的。不过,我们要快一点。再晚一点送饭过去,师尊就要发怒了!” 花盛妙被吓了一大跳,就像是每个被老板提醒要立即交方案的可怜社畜,她连忙放下包裹。 “好的好的……师兄,如果你赶不上的话,要不就别带上我……” “这怎么行呢?” 嵇明洛一脸严肃地看着她,“小师妹当然是要让师尊立刻见过的,不然师尊没记住你,饿了跑出来的时候,可能会把你也吃了。” 花盛妙大为震撼。 她居然也是在师尊的食谱上的吗?! 而且不管是“饿了跑出来”,还是“把你也吃了”,这师尊听起来怎么都不像是一个正常师尊吧?! 第5章 想要跑路 ◎“师妹,小心。”◎ 花盛妙这时终于有了格外强烈的进了龙潭虎穴的实感。 她也不敢多问,乖乖地变成原型趴在嵇师兄肩上,只是这一次她胆子大了一点,叶子努力伸长,抱住了师兄的银色发冠。 嵇师兄似乎不太适应的晃了晃头,但到底也没有赶她下来的意思,花盛妙就厚着脸皮地保持不动。 可能是她这次有了固定支点原因,虽然师兄跑的速度增加了不知多少倍,擦身而过的风差点把她整朵花都吹没了,她还是安稳地扒在了嵇师兄肩上,没有在半路里掉下去。 但嵇明洛的目的地似乎还是他们刚刚离开的湖水旁。 嵇明洛轻松拎起刚刚煮完鸡,足有一人高的沉黑巨鼎,青年将丹鼎往湖里一丢。 巨大的丹鼎稳稳地立在湖水上方,湖水里无数红黄白黑的游鱼从水底浮上,密密麻麻地绕着丹鼎游旋,像是无声旋转的风涡。 嵇明洛指尖一划,只见丹鼎上隐隐有红光泛出,盘旋在湖面上的游鱼,如同鲤鱼想要跳过龙门一样,争先恐后地甩尾飞上空中,往丹鼎里落去。 其中甚至还有一米多长,比丹鼎还大的黑鱼,无声落入丹鼎中,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可丹鼎就像是一个没有办法填满的无底洞,一直没有装满的迹象。 就在花盛妙伸长根茎,努力想看这个丹鼎还能装得下多少鱼的时候,丹鼎突然无风而起,缩小着回到了师兄手中。 小师妹不理解 第6节 “师妹,小心。” 花盛妙还不知道师兄让她小心什么,就感觉一股火箭拔地而起的推力撑着她往上空飞去。 花盛妙从来不知道,她除了晕车之外,原来还会晕机。 也可能她只是晕这种完全没有安全带和保护措施,就和天空近距离接触的“师兄型载具”吧。 脚下的景物疾速缩小,周围的气流越来越冰冷紧仄。 当让人晕眩的旅途终于结束,花盛妙看了看眼前突然出现的悬浮大江。 嵇明洛稳稳站在云层之上,然而他们眼前的景象却像是另成一处小世界的奇异空间。 如同被封印隔绝出的一片深蓝近黑汪洋,海面上隐约泛起的波澜,仿佛是有怪物在底下游旋。 远处隐隐能看到一座孤零零的白色岛屿,如同这漆黑中唯一的一点光亮。 而孤岛上只能看到一处幽然寂静,让人隐约感到不祥的红檐宫殿。 明明他们所在之处离宫殿很远,花盛妙却能听到些隐约传出的沉闷碰撞声,还有如同巨物撞殿一样,激起海波汹涌的低吼声 花盛妙:……不要告诉她,发出这种仿佛被关起来的精神病患撞房门声音的就是她名义上的师尊…… “师妹,可以变成人形了。” “好。” 花盛妙变成原形,脸色格外凝重。 他们此刻还在天空上,花盛妙却能感觉到脚下的云层,如同坚硬的可以踩着的地砖。 嵇师兄看了看花盛妙头顶略微偏移似的发髻,他歉疚地从丹鼎里拿出一条鱼,递到花盛妙面前。 “对不起,师妹,我没想到你还不会飞行……” 花盛妙没想到嵇明洛还会和她道歉。 “……师兄,我没有生你的气。” 花盛妙现在无比冷静。 她只是在想,就算原书里“她”把她的这些“师门”描写得再如何天花乱坠,两个月之后她也一定要跑路而已。 “师兄,我们快去喂师尊吧。” 然而嵇明洛还维持着给她递鱼的动作,脸上的真诚笑容像是一条锲而不舍给她递骨头,不懂拒绝是什么意思的大狗。 花盛妙只能妥协。 “……师兄,我现在没有水养鱼。以后你再送我一条烤鱼吧。” 嵇明洛这才依依不舍地把鱼放了回去。 “好吧,师妹。那现在,我们准备渡海吧。” 花盛妙的眼神瞬间变得警惕了起来。 “师兄,你不会是要带着我游过去吧?” 她现在已经高度疑神疑鬼,怀疑嵇明洛的每句话都带着可能迫害她的危险。 “当然不是游过去。” 嵇明洛的话音刚落,海洋里就泛起一阵可怕的波澜。 一座岛屿冉冉升起。 然而当看到“岛屿”抬起的巨大脖子时,花盛妙吃惊地发现,那竟然是一只岛屿大小的黑色巨龟。 这只龟实在是太大了,漆黑得如同经过海水浸泡千年的粗糙龟壳上,出现了许多显然是扎根极深的绿色植被,甚至能隐隐看到沙石泥土堆积的痕迹。 而看着它从海里探出头,毫无阻碍地伸出天柱一样粗阔雄壮的头颅,朝着他们这里探去,花盛妙就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有种这只大龟会一口咬上他们的错觉。 嵇明洛往前一跳,花盛妙立刻感觉到自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同嵇明洛一样轻飘飘地从云层里慢慢落到了乌龟的壳上。 花盛妙忍不住了。 “师兄,我们刚刚为什么不用这样的法子赶路呢?” 早知道能这么能有这么方便的“交通工具”,她就不必忍受晕车又晕机的痛苦旅程了。 嵇明洛露出一点与他的俊朗面容极其不相称的纯稚笑容。 “抱歉师妹,我刚刚忘了。” 原本静止的巨龟大壳突然往前一动,这一次花盛妙提前做好了准备,没等嵇明洛帮她,就自己站稳了身体。 看着巨龟游向的显然是岛屿的方向,花盛妙一路上无聊得没话找话。 “师兄,那我们为什么要坐龟过去,而不是直接飞过去呢?” “这里不能凌空飞行太远,不然师尊随时就会跑出来了。” 嵇明洛用一种轻松的好像是动物园的老虎随时可能跑出来吃人的口吻说着。 花盛妙不太确定地看了一眼自己脚下稳稳踩着的龟壳。 ……这个跑出来,是她想象的那种伤人猛虎一样地跑出来吗? “师尊,如果跑出来了……会发生什么?” 花盛妙很难控制住自己脑海里不出现一些血腥场景。 嵇明洛的眼睛一直看着岛屿的方向,语气很轻松。 “一般不会发生什么的,大师兄会……” 青年的声音突兀地顿住,久久的沉默让花盛妙头皮再度微微发麻。 花盛妙慢慢地后退了一步,少女谨慎地看了一眼龟壳边黑漆漆的,甚至透不进任何光线的海水。 她不太想知道跳进这里的海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师兄,这次……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跑了,我们,可以聊点……你喜欢的话题吗?” 她能理解每个人都会有不想触及的雷区。 但是能让嵇师兄发病的雷区是不是多了一点? 脚下的“地面”突然陡然起伏着,一瞬间猛烈的颠簸后,花盛妙下意识压低重心,稳住身体,这才发现巨龟已经抵达了岸边。 幸好她一路上早早做好了准备…… 诶,嵇师兄呢? 花盛妙错愕地抬眼一看,竟然发现巨龟身上空无一人。 不会吧…… 她迟疑地低头。 只见龟壳边缘,一只湿淋淋的手从海面伸出,攀住龟壳边缘,紧接着嵇明洛如同水鬼一样面无表情地从海里爬了出来。 然而也不过是瞬息间,一股强大的热浪从嵇明洛身上散出,青年湿掉的衣服与发冠再度恢复与之前无异。 花盛妙一句“师兄你没事吧?”在嘴里还没来得及问出,就看见嵇明洛面无表情地从巨龟上走下,落到了海岸上。 花盛妙紧闭着嘴,非常识相地跟在嵇明洛身后。 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刚刚从海里爬上来的时候,她似乎看到,嵇师兄的身体像是控制不住地细微颤抖。 让嵇师兄发抖的,到底是这海域的海水,还是……嵇明洛刚刚提到的“大师兄”呢? 想到嵇师兄之前说的“这里没有大师兄”之类的话,想象力向来比较丰富的花盛妙突然感觉脊背微微发凉。 出神中,她的脚步下意识跟着嵇明洛往前走去。 脚上突然像是踹到了坚硬石头的踉跄感觉,让花盛妙的思绪立刻回到眼前。 这里,怎么有那么多乌龟啊? 第6章 警告 ◎“入夜之后,不要离开你的洞府。”◎ 原本洁白细腻的海沙下方,不约而同地钻出了无数头巴掌大小的青黑乌龟。 这些乌龟密密麻麻地朝着他们这里涌来,颜色像是突兀出现在洁白画布上的一片大块黑污。 花盛妙一下子就将这些龟,和送他们渡海的巨龟联想到了一起。 是海里面的巨龟,在沙滩上生下的这些幼龟吗? 嵇明洛却漠然得对这些突然出现的龟群视若无睹,踩着这些乌龟的壳继续往宫殿中走去。 花盛妙有点不太适应这种踩在会动的小型活物身上的感觉,她努力踩在龟群的间隙沙道中,尽量跟上嵇明洛的步伐。 所幸宫殿离沙滩并不远,当他们进入那座深红色的宫殿后,花盛妙终于没有再看到幼龟跟来。 沉重的大门无声关闭,寂静肃穆的的空旷宫殿内,触目可见之处都是深沉的红色,如同血液一样的深红墙檐,流动着晦涩难懂的怪异符文。 宫殿深处,仿佛被一片迷雾似的漆黑笼罩,从他们进入前一直隐隐传来的撞响声和嘶吼声,竟然奇异地消失不见。 “师尊,我来喂您了……” 嵇明洛的面前,突然出现了青黑色的丹鼎。 丹顶中的游鱼如同沸腾的热油一样从鼎中跳出,却被鼎上笼罩的红色灵光重新逼退回鼎中。 被活鱼的气息吸引着,一道庞大的狰狞黑影从漆黑迷雾中探出,发出不似活人的惊雷吼声。 “给我!血肉……都给我!” 磅礴的黑气撞击着符文流转的墙身,宫殿如同一记沉钟被狠狠撞响一样震颤嗡鸣。 花盛妙只觉得全身都被这股震颤惊得发麻,她下意识退后几步。 嵇明洛面无表情地将整个丹鼎,丟向那张仿佛要无限靠近他的狰狞面容。 丹鼎在接触墙壁的一刻突兀消失。 整座宫殿再度安静了下来,在漆黑寂静的宫殿远处,模糊地传来仿佛重鼎被压碎咀嚼的刺耳声音。 小师妹不理解 第7节 嵇明洛突然回头,面无表情的面孔直勾勾盯着花盛妙。 “师妹,以后喂师尊的任务,交给你如何?” 花盛妙:…… 或许是嵇明洛一路上种种不同寻常的言行,让她有了些心理准备。 花盛妙轻轻拉了拉自己的衣角,这是她难得紧张时的小动作。 少女的眼神明净,她鼓起勇气看向嵇明洛。 “师兄,师尊他……真的爱吃那个丹炉吗?” 嵇明洛,“……?” 或许是从来没有想过花盛妙会是这样的反应,嵇明洛脸上的冷漠阴影像是凝固住了。 而看着嵇明洛不回答,花盛妙迟疑着继续问道。 “如果直接把鱼丢进殿里,我不走进来,师尊也能自己吃到食物吗?” “……” “师尊如果连丹鼎都能吃的下,那假如我……直接赶一头猪进来呢?” 嵇明洛终于阴郁开口了。 “你的脑子都在乱七八糟地想什么?” 嵇明洛像是生气得都不想再多看她一眼,青年一甩袖,直接转身走出了宫殿。 花盛妙快步地跟上嵇明洛的步伐,等到安全走出宫殿时,她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刚刚也不是真的这么镇定自若。 如果嵇明洛真的应下她的话,她可能真的要考虑立刻从这里跑路了。 但是,回想到在巨大黑影冲来时,嵇明洛动了一步,恰好挡在了她和“师尊”中间的细微动作,花盛妙若有所思。 她怎么觉得,嵇明洛像是极力在她面前展现出残暴嗜虐的一面,好将她吓走呢? 不过也可能是她想多了。 看着嵇明洛与她越来越远的距离,花盛妙恢复了之前的生机勃勃。 “师兄,等等我啊。” 嵇明洛却变得格外沉默,他快步走到岸边的巨龟旁边,青年一跃跳上巨龟壳。 看着花盛妙想抓住龟壳壁借力攀上,嵇明洛直接拉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拉上来。 “谢谢师兄!” 嵇明洛的头侧到了一边,刻意偏头不去看花盛妙眉眼弯弯的笑脸。 他皱了皱眉,像是难以忍耐地说道。 “不要聒噪,太阳快要下山了,你随意去找一处洞府呆着,不要来烦我。” 花盛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好的,师兄。不过……我也有洞府吗?” 嵇明洛阴沉沉地看了她一眼,眼眸中流转的红光让他像一头暴躁的,困在笼里的凶兽。 “……自然是有的,之前来这里的人都死了,你自然可以去选那些洞府。” ……来的人都死了? 她拜的真的是什么正经师门,而不是什么恐怖组织吗? 花盛妙想跑路的冲动又强烈了一点。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终于如他所愿的露出了一点迟疑神情,嵇明洛冷笑着轻声道。 “对,你先前听到的那些与我们师门有关的传闻,大半都是真的。” 嵇明洛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 “我会在暮时化鬼,残杀所见生灵。路师兄虽然现在不在,可你若是住他的洞府附近,他最讨厌活人靠近他的地盘。等他回来时,你就不可能活着离开洞府。虞师兄虽然嗜睡,可若是让他听到你的呼吸声,虞师兄折磨人的手段更加残忍……” 嵇明洛偏了偏头,如同迫不及待想看见花盛妙流露出更加恐惧之色的红眸厉鬼。 然而他看见少女低头,认真深思了一番,然后抬起头,黑清的眼睛明亮看着他。 “师兄,我能知道哪一处是师兄们的洞府?哪一处是我可以挑选的洞府吗?” 如同陡然丧失捉弄兴致的孩童,嵇明洛脸上的笑容顿时冷下。 他冰冷地看了花盛妙一眼。 “你既一心自寻死路,我就成全你。只不过你最好别死在我洞府附近,我最恶心收拾你们这些妖修的血。” 嵇明洛的话语如此戾气十足,然而接下来,青年的指尖却只是轻轻在花盛妙两眼上一点。 一股陌生又冰冷的灵力,强行打通了花盛妙的眼窍。 花盛妙揉了揉眼睛,生理性的泪水从眼里泛出,她眨了眨眼,发现不知何时他们已经回到了荒山野岭中。 只是这一次,她再看向那片荒山野岭时,她能隐约看到三股冲天的灵气气息,如同被无形的深渊割裂而分成三片互不侵扰的地脉。其中也略微掺杂着一些略显弱小,却也比她的气息强大无数倍的驳杂生灵气息。 花盛妙指了指那片红色气息覆盖的地脉。 “师兄,红色灵力的那片是你的洞府吗?” “连五行中的赤焰灵息都不知晓,你是怎么有胆子拜师游池的?” 花盛妙已经开始习惯了只提炼嵇明洛话中的有用信息。 “原来师兄的灵气与赤焰有关,怪不得……”能在落水后这么快烘干身上的衣服。 感觉到身边压抑下的气息,花盛妙识相地把后半句话咽回到肚子里。 不过这一点都不妨碍少女兴致勃勃得如同一个得到了心仪玩具的孩子。 “师兄,那片蓝色灵力的,是虞师兄洞府吗?” 她记得那是刚刚嵇明洛带他去找虞师兄的方向。 嵇明洛似乎没有了讥讽她的兴趣,冷漠得如同只知道答话的傀儡。 “是。” “那黑色气息的,是路师兄的洞府吗?” “是。” 花盛妙还想再问,然而嵇明洛如同瞬间受到了格外疼痛的外界刺激,青年身体一颤,掩面跪地,下一瞬间化为一道幽渺红光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冰冷简短的警告。 “入夜之后,不要离开你的洞府。你的洞府离我们三人的洞府越远,越能活命。” 嵇明洛消失得无影无踪,花盛妙原本还想问一句。 “嵇师兄,那大师兄的洞府在哪里?” 她的住所也是离大师兄越远,越安全吗? 可是这次,她的声音传进空旷的深林里,没有了半点回音。 天边的落日快要消淡掉最后一点余晖,眼见着夜色越来越浓,花盛妙不敢大意,她揉了一把眼睛,认真地盯了盯三位师兄洞府气息的位置。 如果要画一个平面图的话,三位师兄的洞府似乎各占据了她所在位置的东西南三个方向,那她接下来,应该往北边走? 一路上,原本茂密的植被渐渐变得稀疏,山岭和野林也逐渐消失,像是来到了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可是脚下松软的黑土明明看上去格外肥沃,却没有一点野草和昆虫生长和生活的痕迹。 花盛妙隐约听到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若有似无的凄厉哭声。 按着鬼故事的套路,回头杀是必死的选择,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方走去。 天空中的月亮越来越圆,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大…… 不是!这月亮也大得太过离谱了点吧?! 第7章 大师兄 ◎“大师兄,救我啊!”◎ 花盛妙只是一个晃神,就感觉天空中原本还只是比正常月亮大上一圈的月亮,突然大得如同陡然贴近地面的硕大月球。 皎洁庞大的月亮陡然占据了大半片夜空,这幕场景几乎可以吓死巨物恐惧症患者。 花盛妙看呆了,她揉了揉眼睛,不知道这轮巨月只是她眼窍开了的幻觉,还是她进入了幻境当中。 巨大而格外明亮的月亮边缘,似乎有着若有似无的银线牵引环绕着,这些如同月华编织而成的银线,落入平原上一棵直入云天,枝繁叶茂的巨树上,绮丽得如同是梦境中才会出现的景象。 等等,刚刚平原上有这么大的一棵树吗? 自从进入游池真人一脉的洞府,花盛妙震惊的次数太多,已经快要麻木了。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虔诚地行了个师门见尊者礼。 虽然按照排除法,这里应该是大师兄的洞府,可在没有摸清楚这位嵇师兄都噤若寒蝉的大师兄的性格时,花盛妙还是格外惜命地用上了对尊者的称呼。 “不知此处是哪位仙师的洞府,我是新拜入游池真人一脉的弟子花盛妙,想在此地找一处洞府暂时借宿,若是仙师不喜,我可以立刻离开此地……” 没有任何一点声音响起,花盛妙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一座宽敞洞府就突兀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洞府的朱红大门上凶兽铜门环面目狰狞,深色墙砖上散发着陈旧的荒寂气息。 这应该是大师兄默许让她住下的意思吧? 花盛妙认真道谢,她推开门,里面是一处带着别院的竹屋。别院里荒草幽幽,已经到了大腿的高度,甚至埋没了原本的道路。 花盛妙看着黑黝黝的,即使有巨月当空也透不进一丝光线的竹屋门口,突然觉得,不进入竹屋里休息也挺好的,反正她的妖身原本就是天生地长的花,在院子里休息也是一样的。 花盛妙变出自己的花型,安静地找了一处野草略微稀疏一点的土坡扎根,抖了抖自己的叶子。 巨月撒下的月光格外冰凉,灵气的气息却比万妖岭浓郁许多,花盛妙慢慢吸收着月光中的灵气,陷进了乐不思蜀的修仙快乐中。 然后突然间,她的警兆一动,身体先于理智变回人形,然后往旁边一扑。 小师妹不理解 第8节 可怕的沙沙声音响起,花盛妙定睛一看,发现一只足有孩童大小的巨虫突然出现在她刚刚扎根的位置。 那只巨虫甲壳黑亮,两根儿臂长的触须摆动着,像是巨大化的蟑螂,然而甲壳下伸出的长长尖硬触肢,又像是多脚的大蜘蛛。 花盛妙眼前一黑。 不是,这片地方的物种都是怎么恶心就怎么长,而且还是吃激素长这么大的吗?! 她在万妖岭都没有遇到过这么恶心的虫子,这里不仅月亮那么大,虫子也那么大,这虫子看大小不会能把她吃了吧? 看着那只巨虫一边咀嚼着口器旁边的草,两根黑亮的触须还一边往她所在之处扫动,花盛妙预警一动,直接往门那边跑去。 溜了溜了,她单方面宣布这处洞府是这只虫子的了。 巨虫扑了过来,到底是跟不上花盛妙跑路的速度。 花盛妙来到门口,她刚想打开门,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顺着门缝慢慢看下去,和门缝空隙中露出的一颗血色眼珠对上了目光。 “师妹——” 眼球的主人似乎用指甲在门上尖利地划动着。 “放我进来。” 男人的声音古怪起伏,像极了刚刚披上人壳,才学会说人话的厉鬼。 “我是你四师兄啊。” 回想起嵇明洛在离开前对她说过的“会在暮时化鬼”的话,花盛妙认出了这确实是嵇明洛的声音。 “嵇师兄,” 花盛妙慢慢退后一步,不忘分出一点注意力盯着后方蠢蠢欲动的虫子。 “在这方面,倒也不必这么言出必行。” 血色眼球的主人像是听不懂她的话,只会鹦鹉学舌一样地重复着刚刚那三句。 花盛妙额头出了一点冷汗。 好的,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门外是疑似化鬼的四师兄,门内有对她虎视眈眈的巨虫,该往哪边逃才能活下来? 花盛妙选择…… 求救! “大师兄,救我啊!” 少女一嗓子叫得极高,生怕刚刚帮过她的大师兄听不见。 刚刚大师兄既然能“好心的”给了她一处洞府,那么现在出手救她一命的概率,应该比她自己荒野求生大吧。 “……师妹?” 一道温和平静的声音缓慢响起,像是山间潺潺流动的溪流,冬日暖阳一样让人舒适。 花盛妙抬头一看,一直存在于传说里的“大师兄”,此刻凌空站在竹屋上方。 巨大而皎洁的明月似乎只能成为他身后微不足道的背景,如果说嵇明洛已经是俊男美女的修真界中也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容颜,那么这位大师兄,只能说是“天上月,云中仙”一样的人物了。 那人低下头,白袍在夜色中无风而动,容貌出尘得让明月都黯然了光芒。 大师兄温声问她。 “师妹为何唤我?” 不是,她现在的情况不是肉眼可见的危急吗?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对上大师兄温柔面容上的漆黑瞳眸,花盛妙反而有一种比刚刚被巨虫盯上更强烈百倍的危机感,她莫名得不敢多动,下意识指了指自己身后追过来的巨虫。 “师兄,这个虫子在追我。” 大师兄慢慢看着她,他身上非人似鬼的冰凉气息,在他漆黑无光瞳眸的凝视中似乎更加重了。 大师兄似乎垂眸看着她许久,才慢慢理解她话中的内容。 他的唇角慢慢牵起一个温柔如水般的弧度。 “……师妹,想让我做什么呢?” 花盛妙这时已经被巨虫追着,在院子里跑了两三圈。 她脑中正进行着如何杀虫子的思想挣扎,一听大师兄终于回话,立刻说道。 “师兄能不能帮我灭虫?” 似乎又过了半刻,男人温柔的声音才慢慢响起。 “好。” 被巨虫追杀中的花盛妙已经跑得全身发热。 花盛妙不合时宜地想到。 大师兄回话这么慢,莫不是由蜗牛修炼成人的妖修? 然而她还来不及多想,就见到一条银丝仿佛从月亮上垂落,轻轻落到了那只虫子身上。 而刚刚那只锲而不舍追着她,还打算继续扑上来的巨虫,肢体如同掉入琥珀一般凝固静止着,然后就如同碎裂掉的玻璃一样,化为一地银色的灰烬。 那些银色灰烬落下的地方,如同是被某种剧烈毒药瞬间灌溉了一样,原本大腿高的野草瞬间枯萎垂落,化为一地黑色的残烬。 花盛妙非但没有死里逃生的庆幸,她极为丰富的联想力,反而让她联想到了自己刚刚所见的那片没有任何植被生长的平原。 不会是因为像这样死掉的“昆虫”太多了,那片平原才没有任何植物生长的吧?! 似乎是因为她沉默的时间过长了,大师兄声音柔和得近乎温吞地问她。 “师妹,在想什么?” 花盛妙下意识说道。 “我在想,门外的嵇师兄应该怎么办……” 眼看着巨月上的另一道银丝从天际垂直落入门外的位置,花盛妙连忙喊道。 “不要啊!” “大师兄,手下留情!那是嵇师兄,不是虫子!” 虽然嵇明洛刚刚的举动真的有吓她一跳,花盛妙也不想因为这一点摩擦背上一条人命啊。 然而大师兄温柔和缓地回应她。 “不,师妹。那不是嵇师弟,那只是…… ‘鬼物’。” 巨月上垂落下的银丝如同刚刚杀死虫子后消失不见,门外一片寂静。 花盛妙却能闻到门外浓郁起来的血腥气息。 ……鬼物,真的能流出那么多血吗? “……师兄,我能出去看看吗?” 青年垂眸浅笑,苍白面容上的温柔神情,仿佛怜悯世人的玉面佛子,然而瞳眸却是无光而死寂的漆黑,让花盛妙下意识的想到了自己和嵇明洛下意识的想到了自己和嵇师兄看望师尊时,要横跨的那片深海。 “好。” 青年的身影一动,瞬间落到了花盛妙面前。 花盛妙被大师兄的举动吓了一跳,这时她才注意到,大师兄的背后似乎有无数条银线与那轮巨月连接。 银光闪烁的光线如同柔软绵冰的月丝,温顺地垂落在青年身上,可是亲眼见证了这月丝的杀伤力,花盛妙本能地想要后退一步。 大师兄略微偏了偏头,漆黑无光的瞳眸盯得花盛妙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止住了后退的脚步。 越是久看,花盛妙越发现大师兄脸上的笑就像是一张凝固的面具,没有半点弧度的变化。 “师妹,还不走吗?” 如果大师兄真要杀她,她应该是活不到现在的。 想到了最坏的后果,花盛妙反而冷静了下来,朝着大师兄露出一个笑脸。 “多谢大师兄刚刚出手相助,师兄真厉害,我们现在就走吧。” 大师兄漆黑无光的眼眸静静看向她,苍白面容上的温柔笑意,似乎并不因为她的赞扬而有任何变化。 花盛妙背过身,额头上出了一点冷汗。 怎么看,大师兄都比刚刚门缝里的嵇师兄更像鬼吧?!! 游池真人一脉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吗? 背对着大师兄走在前面,花盛妙突然感觉一道柔软冰凉的力道,缠上她的手腕。 第8章 换花 ◎“师妹的花,真可爱。可以送我一朵吗?”◎ 她低头一看。 哦,原来是月丝,在一圈圈缠着她的手腕。 花盛妙的脚软了一半,差点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没了。 然而看似柔软的月丝,又突然像是坚硬的铁箍一样,固定住了她的手腕,让她能借力稳住身形。 花盛妙余惊未定地看向大师兄,她也看出了月丝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但这么一声不吭缠上来也太吓人了吧。 “师兄,这是……?” 青年的声音如同浸透井水的温玉,温吞轻和得甚至让人有种安心的感觉。 “师妹还未习得术法,在此地离我太远会有危险。” 花盛妙恍然大悟一样地点了点头。 “师兄考虑的真是周到。” 小师妹不理解 第9节 但这里怎么看最危险的都是你吧! 花盛妙转过身,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僵硬的假笑。 终于走到门口,摸着光滑的门环,感觉到大师兄在后面幽幽的注视,花盛妙闻着门缝里传来的越发浓郁的血腥味,手发软得没有了推门的力气。 她转身看向大师兄,试图拖延时间。 “大师兄叫什么名字呢?” 不紧不慢跟着她的青年,似乎也没有催促她的意思。 “孟春邈。” 花盛妙绞尽脑汁地继续套话。 “师兄姓孟吗?名字可是有什么寓意?” 孟春邈慢慢地摇了摇头,月色浸润着他的面容,白袍一尘不染,衬得他眉眼更如春冰化雪的温柔悦目。 然而青年的容颜越是出众,越是显得他那双如同死水一样无波无澜的黑色瞳眸,透着非人似鬼的冰冷异类感。 花盛妙有一种强烈的自己在和披着一层人类壳子的怪物交流的恐惧感觉,但她很好地掩饰着自己本能的畏惧,认真看向大师兄。 孟春邈慢慢摇头。 “不,我姓孟春,单名邈。” 花盛妙虽然没想到还有孟春这个姓氏,但不妨碍她努力吹彩虹屁。 “哇,大师兄这姓氏真是特别啊,令尊令堂是怎么想到给大师兄起名邈呢?” 花盛妙也知道自己的彩虹屁吹得很烂,但庆幸的是,孟春邈仍然在慢慢地回答她的问题。 “我的姓名,是师尊……” 孟春邈顿了顿,陷进了奇异的沉默中。 花盛妙刚想开口换个话题,就见大师兄开口,认真更正道。 “师祖给我起的。我刚学会人族之语,原本想给自己起名为‘一棵树’,可是师祖不允,最终我翻阅了人族典籍,我拜入师门时既是正月,姓氏便为孟春,其余的记不太清,便单名为邈。” 回答了花盛妙的问题后,孟春邈再度安静下来,青年死寂无光的黑眸看向花盛妙,似乎在等着她的下一个问题。 花盛妙的嘴唇动了动,她不确定自己现在应不应该笑一笑。 给自己起名为一棵树什么的,一听就是孟师兄,不对,应该说是孟春师兄讲的冷笑话吧,怎么有人会给自己起那么奇怪的名字呢? 然而回想到自己刚进平原时看到的那幕场景,花盛妙顿时反应过来。 “师兄的妖型,难道就是那颗巨树?” 似乎不明白花盛妙为什么这么兴奋,孟春邈想了想,缓缓地点了点头。 “师兄竟然也是妖修!” 花盛妙的眼眸明亮,少女的笑容明艳而生气勃勃,孟春邈的目光,缓慢地落到了少女耳边那朵如同耳环配饰一样的小花苞身上。 他听见少女叽叽喳喳说道。 “我也是花妖。师兄,真是太巧了!” 孟春邈像是不能理解花盛妙的话语,青年的温柔笑容不变,轻柔温吞地问道。 “也?……可我不是花妖。” “不!师兄,我的意思是我们都是植物修炼变成人的!这是多么巧合的缘分啊!” 回想到自己在外挂里对大师兄的推崇,花盛妙的一颗心也就慢慢的安定了下来。 虽然大师兄的眼睛和笑都有点奇怪,虽然大师兄身上的月丝有点恐怖,虽然门外的血味还是特别浓……好吧,但是不管怎么看,孟春师兄都算是实打实地帮了她好多次,而且也是和她一样的妖修,主要是她现在还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应该说明孟春师兄是游池真人一脉难得的一个好人吧。 她应该对大师兄多一点信任。 花盛妙的手突然又有了力气,她一鼓作气推开大门。 门外,嵇明洛仿佛熟睡了一样侧卧在地上,然而他身下的土地,却被仍在汩汩流动的血液染得更深。 花盛妙下意识地蹲下来,她伸出手一探,嵇明洛已经没有了鼻息。 看着嵇明洛近在咫尺,死不瞑目一般的红色瞳孔,花盛妙猛然缩回手,紧紧握住自己手腕上的月丝,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师,师兄……这,这不是嵇师兄对吧,只是鬼怪装作嵇师兄的样子来骗我开门……” 孟春邈的反应似乎慢了一拍,他还在温声回复着她的上一句。 “缘分?师妹也占天命吗?” 花盛妙完全没听进孟春邈的这句话。 她现在满脑子都被“嵇师兄死了死了死了”刷屏,甚至短暂地忘记了对大师兄的敬畏。 “师兄,你快来看看啊!这真的不是嵇师兄吗?” 顺着月丝拉扯的力道,孟春邈慢慢走到花盛妙旁边。 青年的白靴踏上那片被血迹沾染的土地,然而那些没完全融入土中的血液竟如同拥有自我意识一样,从孟春邈踏足之地往旁边滚落开来。 “不必担忧。死在此处的只是作乱的鬼物,第二天醒来的就是嵇师弟了。” 孟春邈的声音如月色流淌般温柔,然而他身上的月丝一动,那纤细冰凉的月丝刺入嵇明洛的头颅,胸膛,轻松得如同钢针刺入豆腐一样,搅动撕裂着嵇明洛的伤口,让嵇明洛体内的血液如同破了大洞的水袋一样涌出。 闻着越发浓郁的血腥味道,花盛妙头皮发麻,她也从大师兄的话里感知到了某种恐怖的事实。 “师兄,您的意思是说,这里躺着的既是嵇师兄,也是鬼怪。只有鬼怪死了,嵇师兄才能活过来吗?” 她手臂上缠绕的月丝,如同拥有神志一样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像是表达着大师兄对她的赞许。 “小师妹真聪明。” 明明是夸赞的话语,被大师兄缓慢地一字一句说出来,却有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战栗和畏惧。 花盛妙缩了缩脖子,一想到此刻轻拍着她的头的月丝,是如此锋利的杀人武器,她简直想要抖一抖自己的叶片,避过大师兄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的注视。 “……嵇师兄,呼吸都没有了,也能活过来吗?” 孟春邈平铺直叙道。 “小师妹,我也没有呼吸。” 这恐怖片的氛围简直拉满了!够了,不要再聊了! 花盛妙想要换个话题。 “哈哈……既然嵇师兄没什么事,那我也不打扰大师兄了,对了大师兄,就让嵇师兄在这里躺一晚上也没关系吗?那我先回去休息了。” 看似柔软的月丝轻轻拉住花盛妙的手腕,大师兄的温柔声音在冰冷月色中轻轻响起。 “此处被嵇师弟的血染脏了,师妹若是不喜,不妨换一处洞府吧。” 大师兄的话太过正常,以至于突然听到这种正常人对话的花盛妙有点忍不住激动的心情。 “谢谢师兄!如果师兄不嫌麻烦的话,那当然再好不过了!” 少女耳边的花苞小小开合着,孟春邈慢慢看了一眼,轻声问道。 “师妹的花,真可爱。可以送我一朵吗?” 花盛妙从没有听过如此“无礼”的要求。 她迟疑地摸了摸自己耳边的小花苞,少女清亮的黑眸透着欲言又止的为难。 “师兄,我的原型是盛妙灵花,这花只是路边随处可见的蓝色小野花,如果师兄想要的话,我改天可以去宗门外买一盆给师兄。” 然而孟春邈似乎听不懂花盛妙话语中的婉拒。 微微冰凉的柔软月丝,从花盛妙手腕离开,轻轻环绕着她的耳垂,似乎想要摸一摸小花苞。 感觉到散发着银色光亮的锋利月丝如此贴近自己,花盛妙吓得立刻把花苞缩了回去。 这还带强买强卖的吗?! 孟春邈温吞轻声道。 “可是师妹,我只想要你耳边这一朵。” 花盛妙心情非常复杂。 即使是黑豕这种脑子里一根筋的野猪妖,也知道向花妖求一朵身上的花,几乎可以等同于想要结为道侣的表明心意之言吧。 可是大师兄…… 看着仍在温柔笑着,死寂瞳眸却认真盯着她耳边花苞研究,蠢蠢欲动的月丝似乎说明还没有放弃想法的大师兄,花盛妙迟疑了一会,还是选择相信,孟春师兄应该只是单纯地看中了她耳边的花。 花盛妙顿时没有了过多心理负担,她认真解释着这在妖族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常识的内容。 “师兄,这朵花苞是我的原型所化,不是真的花。即使真的摘下来,过不了多久它也会化为灵力消散,是不可能长久留下的……” 孟春师兄似乎有点遗憾,却没有完全放弃这一念头。 “没关系,师妹。我用玄月命线与你换一朵花,可好?” 第9章 玄月命线 ◎“师妹的眼睛,也很漂亮。可以……”◎ 玄月命线? 花盛妙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她手上缠绕的月丝似乎被一股力量无形斩断,光洁明亮的月丝凝聚化成银环一样的镯子,消散掉所有光芒,最后安静地停留在她的手上。 难道,她也可以像大师兄一样,将月丝,哦,玄月命线当成是法宝使用?! 花盛妙突然不害怕了,甚至忍不住开心地摸了摸自己的“财产”。 一朵由灵力凝聚成的假花,换一个这么锋利的武器,这是什么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大师兄亏不亏她不知道,但她肯定是赚了。 “师兄,这玄月命线应该怎么用?” 孟春邈耐心地答道。 “师妹想要杀人的时候,用灵力催动玄月命线即可。只是这一根命线极其脆弱,若是嵇师弟,只能杀他五次。若是虞师弟,最多也只能杀他三次。若是路师弟,只怕一次,玄月命线就会断裂。至于师尊……一根玄月命线很难穿透他的防御,也只能暂时定住他。” 小师妹不理解 第10节 孟春邈温柔耐心得像极了有问必答的商家。 花盛妙:…… 拿杀师弟师尊的次数描述法宝威力,游池真人一脉是不是太师慈徒孝了一点? 而且大师兄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到底进行过多少次实验?! 孟春邈的话冲淡了花盛妙刚有点上头的欣喜,她小心地看了大师兄一眼。 “师兄,我是只有一条命的花妖。师兄可以答应我,日后不拿我测试玄月命线的威力吗?” 她真的担心,一旦她点头答应了这笔买卖,下一秒师兄就收回玄月命线,下意识给她来个穿心杀了。 孟春邈看着少女紧张兮兮的注视着他的模样,他慢慢地眨了眨眼。 “好。就算师妹变成鬼物,我也不会杀师妹的。” 花盛妙还没来得及庆幸,就看见孟春邈的笑容弧度慢慢变大,这次大师兄的笑容能看出些真心实意的愉悦满足了。 “到时候,我把师妹和花都种在我身边。” 花盛妙眼前一黑,这个“种她”的承诺,是不是还不如直接穿心杀的速死干脆?! “……师兄,我会努力当个正常花妖的。” 孟春邈似乎还有点遗憾,花盛妙已经一刻都不想和大师兄多呆下去。 她干脆利落地拔掉了自己耳垂边的花苞。 花妖的感觉比人类迟钝,这种拔花的感觉大概类似于她当人时自己给自己剪手指甲的程度。 唯一的区别是她的枝叶花芽一旦脱离她的本体,很快就会彻底消散。 花盛妙一点都不在乎大师兄换她的泡沫限定款假花做什么。 经过这一天的游览,她终于理解了游池真人一脉上下没有一个普通人。 说不定是大师兄觉得平原上光秃秃的太丑了,一时兴起想要搞点花作绿化呢。 月丝从她指尖一掠而过,花盛妙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孟春邈的手上捧着她的蓝色花苞。 青年修长苍白的指节,轻轻抚摸着花苞,专注而爱惜得如同手中的不是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而是他视若明珠的宝物。 不得不说,大师兄当个正常人的时候,只看脸,还是挺……赏心悦目的。 醒醒,这里就没有正常人! 花盛妙连忙掐住自己耳垂又要冒出的花苞,她好心提醒孟春邈。 “大师兄,这花很快就要消失了。您要是喜欢,我还是改天再给您买一盆回来吧。” 为表尊敬,花盛妙都用上了敬语。 “不必。” 银色的月丝落入逐渐变得透明的花苞内,盛妙灵花在极其短暂的时间里,就完成了开花,盛放,败落,最后结出一颗红色小果的神奇历程。 而看着那颗红色小果,孟春邈的笑意淡了几分。 瞬息间,时间仿佛倒退了一样,果子缩小不见,盛妙灵花败落再盛放,最后在孟春邈手上又变回小小花苞的模样。 花苞陡然消失不见,孟春邈放下手,如同是终于将珍宝收回匣中的失而复得者。 他看向花盛妙,身上的气息仿佛柔和了一点。 “师妹,想要哪处洞府?” 花盛妙在刚刚已经想好了自己的要求。 “师兄,这里有没有干净的,没有虫子,没有杂草……” 目光落在还在流血的嵇师兄身上,花盛妙立刻补充。 “也不要有鬼物和血,安全而且安静的洞府?” “此处如何?” 花盛妙一转头,月丝落下的远处,仿佛清风拂过面纱一样,陡然出现了一座屋内的光烛明亮,典雅素净的二层阁楼。 花盛妙还不放心,“师兄,这处阁楼的原主是——?” 孟春邈耐心解释。 “是师祖为弟子修建的洞府。只是此楼过于狭窄,我极少住过此处。” 花盛妙一个劲的点头,没来得及想师祖为弟子建造的洞府怎么在大师兄手上。 明亮的烛光照耀着少女的清亮雀跃黑眸。 “师兄,我很喜欢,就这处洞府吧。” 在见识过真正死寂的竹楼后,花盛妙已经觉得这处阁楼就是她的梦中情房了。 “师兄,洞府内的物品,我都可以动用吗?” “自然。这处洞府,就当是我赠给师妹的了。” 这一刻,即使孟春邈的黑寂眼眸和让人发麻的温柔笑容没有半点变化,在花盛妙心中,大师兄的地位也从“和嵇明洛一样的不正常师兄”,一跃提升到了“除了送法宝还送房,大师兄不会是她亲爹吧”的程度。 她错了。 她不该以为她的外挂出了问题,也不该以为她自己变成了恋爱脑,实在是大师兄这种送财童子般出手阔绰的风范,换谁能想到财神爷不心花怒放啊? “师兄,谢谢。” 花盛妙说了来到游池真人道府以来,最真挚的一声感谢。 看着少女盛满喜悦的亮晶晶黑眸,孟春邈慢慢地收回自己落在少女耳垂上的目光,他认真看着花盛妙的眼睛,温吞轻声道。 “师妹的眼睛,也很漂亮。可以……” 花盛妙:!!! “不可以!” 花盛妙震惊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又因为过于害怕,还是松了松手指,从缝隙里警惕看向孟春邈。 “师兄难道想要我的眼睛吗?” 花盛妙决定收回一秒前对孟春邈的所有推崇之言。 她决定了,她一定要跑路! 心理健康和人身安全比房子重要一百倍!和这些不正常师兄待在一起,她迟早要英年早逝! 似乎是看出了她这次的拒绝意愿格外强烈,孟春邈声音依旧温柔道。 “是我欠考虑了。” 生怕孟春邈下一秒改变主意,花盛妙快速道。 “师兄我困了想早点睡了师兄你也早点休息吧!” 花盛妙捂着眼睛,心惊胆战地以曾经五十米冲刺都没有的速度跑到阁楼所在处,然后立刻关上门。 确定大师兄没有跟过来后,花盛妙松了一口气,她心悸地闭上眼,摸了摸自己完好的眼睛。 大师兄真的太可怕了!她终于明白嵇师兄为什么连提到大师兄都会发抖了。 嵇师兄一天给她造成的精神伤害,都没有这不到一个时辰里大师兄给她的心理阴影大。 她现在只想好好休息。 顺着空旷的阁楼走上,花盛妙惊喜地发现这里竟然还有小游泳池大小的浴池,扭开池边凶兽铜像的兽头,就有满满的热水流出。 警惕地确认了一下热水没有任何可疑的异味和颜色变化,花盛妙终于能放松地泡进暖呼呼的池子里。 经过小半个时辰的放松,她终于卸下了这一天在各种奇异经历中的紧张和警惕,沐浴完后摸索到了素雅宽敞的静室,身体栽进了被铺柔软洁净的床上。 伴随着她彻底地放松翻滚,整栋阁楼的光慢慢柔和直至熄灭。 这座阁楼的光照系统还挺智能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 但是身体彻底放松了,花盛妙的神志又格外清醒。 阁楼外的冷风撞击着门窗,雷声低沉轰鸣,隐隐有风雨欲来的趋势。 闲着无聊,她又打开了自己的外挂。 竟然有更新! 花盛妙这次彻底清醒了过来。 【“好,好冷……” 孩童瑟缩在冰冷的雪地上,泥泞的污血染红了雪地,也染脏了他的身体。 他嘶哑哭求,“爹爹,娘亲,兄长,明洛知错了,放明洛出去好不好?”】 明洛?! 难道这次的外挂内容是与嵇师兄有关? 这有点出乎花盛妙的预料。 【“明洛,你实在是太不争气了,我们嵇家世代魂修,怎会生出你这样胆小怯懦的孩子?” 以往疼爱他的族叔恨铁不成钢地痛斥。 “听话,现在就去炼化尸傀。” 往日疼爱他的家人,也只是沉默的注视着他。 然而哭得浑身无力的孩童,根本不敢回头踏足那片断肢残骸的炼狱。 “呜……,我……我怕……” ………… “师兄,师兄醒醒!你该喝药了。” 嵇明洛再次从噩梦中清醒过来,骨瘦如柴,几与死人无异的他,笑着握住花盛妙的手腕。 “师妹,我要死了。” 花盛妙翻了一个白眼。 小师妹不理解 第11节 “知道了师兄,你快点喝药。不然晚上做鬼的时候可没力气吓我。” 嵇明洛垂落眼帘,他毕生所修的赤焰之道,在他颤抖的手中,化为一撮摇晃明灭的火苗。 “师妹,送给你。” “……以后,我再也不吓你了。”】 花盛妙:??? 她不敢置信地翻了一番,确定出现的短短几行字迹就这么戛然而止。 什么意思?这短短的几行字,是不是信息量太大了一点? 第10章 留宿 ◎“师妹,什么是大魔头?”◎ 嵇师兄会死?还在死前把他的“道”送给她?! 她和嵇师兄的关系以后会好到这种程度吗? 而且,大道也是能随便送人的吗?! 回想着今晚在门缝里看到的那双红瞳,花盛妙实在难以想象这是怎样的一幅场景。 对了,她是不是好像忘记了什么? 雨滴敲打着门窗的声音越发响亮,花盛妙突然想起,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嵇师兄……现在,该不会在这雨天,还躺在竹楼门口吧?! 打开紧闭的雕窗,刺骨的冷风带着雨丝飘进,有一种格外不同寻常的寒意。 花盛妙极目远眺,依稀能看到竹楼门口依然躺着的模糊黑影。 【“好,好冷……”】 书里描述的孩童哭喊声音,似乎出现在了她的耳边。 就当是为了感谢嵇师兄亲手给她做的那锅鸡汤吧。 花盛妙深吸一口气,她摸了摸自己手上的玄月命线。 反正有玄月命线在手,她也不必担心嵇师兄会突然袭击她。 刚刚在沐浴的时候,她已经顺手试过了这件法宝的威力。 只需要极少的灵力催动,不仅可以攻击防御,还可以短暂变化成她想要的物品。 走到阁楼门口时,花盛妙稳稳地握着手中厚实的白色绸伞,心中更多了几分安全感。 走到竹楼门口的人影面前时,花盛妙灌输入灵力,让厚实足以容得下三人的绸伞无风悬浮在她和嵇明洛上方。 她原本想要将嵇师兄扶进竹楼里,可花盛妙定睛一看,手上的动作一顿。 嵇明洛躺卧的姿态,是不是与她离开前相比,有些变化? “嵇师兄?” 花盛妙蹲下身,试探性问道。 嵇明洛突然死死睁开眼,红色眼眸微微颤抖,无比警惕地看着她,水滴从青年的红色眼瞳竖直向地下坠落,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丝。 这一刻,花盛妙甚至有一种她和嵇明洛的地位完全颠倒,嵇师兄反而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的错觉。 嵇师兄竟然醒了,而且看上去好像还挺害怕她的。 花盛妙也不想再刺激他,她好心提议。 “师兄,现在下雨,我带你进屋休息吧?” 嵇明洛的唇动了动,声音微弱的甚至比雨滴落地的声音还要小。 “师兄,你说什么?” 嵇明洛的身体被气得发抖,这一次花盛妙终于听清了他刚刚说的话。 “魔头……你休想蛊惑我……即便,嵇家将我除名,我也绝不会与你们同流合污!” 说完这一长串话,嵇明洛呛咳一声,又呕出一口深红的血。 花盛妙:? 什么魔头?什么嵇家? 师兄不会是失血过多变傻了吧?! 然而看着嵇明洛又呕出一口黑血,花盛妙只能认真解释。 “师兄,你别生气。我真的不是魔头……” 灵光一动间,花盛妙突然想到了自己刚刚在小说中看到的那段情景,她好像知道嵇师兄为什么这么害怕她了。 “师兄,你现在几岁?” 嵇明洛瞪大红得几乎滴血的眼瞳,似乎只要还有一点力气,就能当场咬死她。 “那个大魔头叫你师妹,你……还敢说你不是魔头?我虽然只有六岁,却也知晓人族大义……” 花盛妙被逗笑得扑哧出声,嵇明洛更加不堪其辱地皱紧眉。 “你笑什么?” 花盛妙也知道自己这一笑很损功德,她强行捏住自己的脸,止住自己的笑。 “师兄,你要是这么论的话,大师兄是大魔头,我是五魔头,师兄你论资排辈都比我年长,可是比我还要大得多的四魔头。” “你,你胡说!” 嵇明洛气得涨红了脸,苍白失血的面孔,终于有了几分血色。 “我怎么胡说了?你看看你自己,是不是比我长得更高,还穿着和我一样的宗门弟子服?” 花盛妙看着嵇明洛一脸被她的话吓傻了的样子,突然感觉自己这一天里受到的精神伤害,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弥补。 直到一道温吞柔和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师妹,什么是大魔头?” 花盛妙僵硬地转过头,对上大师兄漆黑死寂的眼眸时,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都停跳了一拍。 老祖宗说的对,果然不能在背后说人坏话。 这一刻,花盛妙脑中想象出了无数幕大师兄身后冰冷锐利的月丝,刺透她心脏的画面。 花盛妙发誓,如果时间能倒退,她一定不会再这么逗弄嵇师兄。 但事实是,孟春邈安静地看着她,似乎只是纯粹地等待她给出问题的答案。 花盛妙想过狡辩,最后还是在沉默中,揪着衣角低头认错。 “师兄,我……我刚刚只是借着嵇师兄的话,想逗他玩,不是真的想要诋毁您。师兄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犯了……” 孟春邈慢慢地眨了眨眼,他的声线仍然温吞而轻柔。 “大魔头,原来是诋毁之言吗?我听旁人说得多了,倒不觉得这称呼有何不对。” 柔软的月丝从孟春邈身上飘到花盛妙面前,却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少女的头。 “小师妹,不必放在心上。” 花盛妙没想到孟春邈竟然这么轻易地放过了她。 面对这么好说话的大师兄,她甚至忍不住生出了一点愧疚。 大师兄,好像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凶残……吧?也许大师兄的行事作风,有大师兄自己的道理。她不应该先入为主,只凭简单的几件事就断定孟春邈的为人。 “……谢谢,师兄。” 花盛妙鼓起勇气朝孟春邈笑了笑,少女清亮的黑眸多出了几分真心实意的亲近意味。 “师兄也是察觉有大雨落下,特意来带走嵇师兄的吗?” 看来游池真人一脉的师兄弟,也不是真的没有一点师门情谊…… 然而孟春邈摇了摇头,雨丝仿佛刻意避让他所在之位,即使没有上方半点遮挡,也没有任何雨水打湿他的衣袍,他的面容仍然如同高空之上的霜雪明月般清凛不染。 “不,是我觉得血腥味过重,才开启了此地的雨阵。” 孟春邈温声继续道,“此时过来,也只是想将嵇师弟驱回他的洞府中。” 花盛妙:……她收回刚刚的那番忏悔。 原来这雨不仅是大师兄为了搞卫生而下的,而且大师兄特意赶过来,还是为了赶人的?! 这好像驱赶闯入地盘的野狗一样的云淡风轻发言,到底是进行过多少轮这样的流程才这么熟练?! 游池真人弟子的生存环境,也太恶劣了吧! 花盛妙现在好像有一点理解,为什么不管是成年的嵇师兄,还是现在心智只有六岁的嵇师兄,都把大师兄当成是大魔头了。 这应该,大概真的不能怪嵇师兄。 花盛妙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 虽然大师兄到目前为止除了向她提出疑似“买眼睛”的诡异要求外,没对她做出过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举动,可这一通对话下来,花盛妙刚刚弥补好的心理阴影,已经比这地方的月亮还大了。 果然,她还是尽快跑路吧。 相对无言的沉默间,嵇明洛的声音嘶哑响起。 “……我……我不要回去!我不要一个人呆着!” 当他听到“驱回洞府”那一句时,嵇明洛本能地想到了漆黑冰冷的窄间,浓郁恶心的血腥味道。 孟春邈是他完全不敢靠近的真正魔头,可是另一个人…… ‘师兄,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下吧。’ ‘师兄,你想要尝尝吗?小心……’ ……师妹……花盛妙…… 陌生的声音与记忆,伴随着尖锐的痛苦刺搅着他的头颅。 小师妹不理解 第12节 嵇明洛本能地感觉,眼前的少女是他在水渊中唯一的浮木。 嵇明洛的发冠歪斜,胸口染血的伤洞没有完全愈合,被血染成深红一片的衣袍狼狈不堪。 但他仍然抬头,用着祈求般的目光注视着唯一可能会答应他的施援者。 “师……妹,我……我不要……” 眼泪无声从嵇明洛的眼眸中落下,嵇明洛湿漉漉的面孔如同被浸透在水下的绝望溺水之人。 花盛妙捏紧了裙角,看着嵇师兄苍白失血的脸,她转过头,看向孟春邈。 “孟春师兄,嵇师兄如果能洗净身上的血迹,能不能让他也在这里住一晚呢?” 孟春邈沉黑寂静的眼眸定定看着她,温柔声音间似乎带着一点疑问。 “小师妹不是讨厌血迹和鬼物吗?” 听到这句话,花盛妙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奇怪的猜想。 不会是因为她挑选洞府的时候提出的要求,才会让大师兄想开启雨阵,然后把嵇师兄赶走吧? 花盛妙打了一个寒颤,瞬间清醒过来。 不不不,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不能因为大师兄目前为止对她还挺好的,尤其是与嵇师兄这么惨烈的对比之下,就把大师兄的锅背在自己身上。 “有大师兄送我的玄月命线防身,我现在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孟春邈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 花盛妙乘胜追击,“师兄是同意嵇师兄留下了吗?” 孟春邈慢慢道,“师妹若是不害怕,留鬼物住一宿也无妨。” 第11章 彩虹屁 ◎“有大师兄在,什么妖魔鬼怪我都不怕!”◎ 花盛妙有点在意大师兄对嵇师兄的这个鬼物称呼,但想到未来的她能如此自然地说着“嵇师兄晚上做鬼”的嫌弃话语,她本能地更加相信,这个“鬼物”,对她来说应该没有过多威胁。 “我不害怕。” 花盛妙大着胆子,小小地拍了一记大师兄的彩虹屁。 “有大师兄在,什么妖魔鬼怪我都不怕!” 孟春邈慢慢地看了一眼花盛妙满是真诚的眼眸,他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才点头温声应下。 “确实,我是最大的妖魔。” 大师兄的意思是,他才是这里最大的危险吗? 花盛妙感觉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孟春邈低下头,看了看惊喜的嵇明洛,温声问道。 “师弟,你现在能动了吗?” 嵇明洛仿佛是看到了一尊恶鬼向他问话。 他垂下头,完全不敢直视孟春邈的眼睛,又害怕自己随时可能会被丢弃驱逐,手指死死抓入粘稠湿润的泥地,硬是靠着意志强撑着站了起来。 雨势渐弱,湿黏的土地稀释了原本浓郁的血液气息,花盛妙的灵力已经有些支撑不住白伞继续凌空飞起。 她担忧地看了一眼,似乎连迈步都有些艰难的嵇师兄。 “师兄,我来扶你吧?” 然而下一刻,一条月丝垂落在他身上,嵇明洛的瞬间身影消失不见。 花盛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围,最后才将目光落在孟春邈身上。 “孟春师兄,嵇师兄去哪里了?” 孟春邈的白衣洁净如雪,他背后的月丝如同拥有生命的光线般探出,稳稳缠住原本要落入花盛妙手中的白伞托柄。 孟春邈唇角的温柔弧度如春风拂过原野,声线又带着一种让人微微发麻的温吞。 “师弟的血会弄脏阁楼,竹楼里有浴池,我送师弟进竹楼休息。” 解释完后,孟春邈看向花盛妙,似乎在等待她的回应。 花盛妙被大师兄这样专注的目光看得微微发麻,她迟疑着说道。 “……大师兄,真是太好心了……” 孟春邈点了点头,似乎深以为然,同时也礼尚往来般认真应道。 “小师妹,也很好。” 花盛妙一点都没有被大师兄夸赞的欣喜,她也一点都不想知道是大师兄夸她的好到底包括什么方面。 她现在只知道,只要她不主动提出问题,她就不会再被大师兄弄出心理阴影。 而花盛妙装哑巴,孟春邈就静静看着她。 不得已,花盛妙只好主动开口。 “……师兄,既然嵇师兄在这里歇下了,那我们不如各自回府休息吧。” 然而一阵似幽咽似哭泣的诡异哭声,和一阵格外刺耳的拍门声从竹屋里同时发出。 “师兄,这是……” 然而她的话还没有问完,花盛妙再度看到门缝里出现了血红色的瞳眸,只是这次,瞳眸的主人在求救。 “……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原来嵇师兄府中半夜会传来幽魂哭诉声的传闻,还有她进入平原时听到的那阵哭声,都是因为嵇师兄自己在哭?! 花盛妙再度感受到了游池真人一脉带给她的小小震撼。 孟春邈站在她身边,温和地提议道。 “师妹,鬼物难通情理,还是让嵇师弟好好睡上一觉吧。” 看着泛着锐利光芒的玄月命线似乎又要落到嵇明洛身上,花盛妙突然明白孟春师兄的处理方式,竟然是如同刚刚给嵇师兄放血一样的“物理入睡”。 “师兄,不要!” 想到嵇师兄的身体里可能只是一个六岁的孩童,花盛妙下意识出声制止。 空中的玄月命丝静止了下来,孟春邈转头看向她,寂静的黑眸如同天上的那轮明月一样不通人情。 但花盛妙还是鼓起勇气说道。 “师兄,让我来试试吧。” 孟春邈没有阻止她,她推开了朱红大门,嵇明洛身上的血迹脏污都消失不见,只是他湿漉漉的样子,如同一只落水的高挑的鹤。 看着花盛妙没有丢下她,嵇明洛低头看着她,像是一个知道自己做了错事的孩子。 “师兄,大声哭喊的话,会有……” 花盛妙将原本打算说出的大魔头换成大师兄。 “大师兄把你抓走哦。所以,嘘——。” 嵇明洛的身体抖了抖,像是想到了最害怕的厉鬼,他用力点了点头,闭紧了自己的口。 看着这一步略显成效,花盛妙也多出了一点对付六岁嵇明洛的信心。 “师兄还记不记得怎么样把衣服烘干呢?” 嵇明洛看看她,又看了看自己湿淋淋的贴着肌肤的衣服。 一颗明亮得好像太阳爆炸似的火球嘭一声,从嵇明洛身上轰开。 柔韧灵活的玄月明线顿时化作一层虚盾,挡在花盛妙面前,帮她挡住了热浪。 会自行护主的法宝就是好啊。 花盛妙庆幸地摸了摸挡在她面前的玄月命线,想将玄月命线收回到自己的手腕上。 ……怎么没反应? “师妹,这是我的玄月命线。” 大师兄温柔而不失礼貌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花盛妙僵硬地转过头,只见孟春邈握着她的玄月命线变成的伞,垂眸温声提醒她。 花盛妙:…… 她尴尬地松开了她刚刚还想用力拽到手的玄月命线。 只见那玄月命线就如同是被触碰的含羞草一样,嗖一声缩回到了大师兄身后。 “师兄,我刚刚真的没注意。” 孟春邈就如同是完全相信她的所有解释一样,温和地点了点头,还反过来安慰她。 “小师妹学习驱使玄月命线的时间不久,分不清命线也无妨。” 花盛妙愧疚地低下头。 “师兄,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学习的。” 孟春邈慢慢点了点头,温柔地笑着应道。 “好,我等着师妹与我共研大道。” 花盛妙此刻的心情无比复杂。 救命!大师兄正常的时候,也太……像个温柔亲切大师兄了吧。 嵇明洛沉闷哽咽的道歉声音响起,打断了花盛妙的复杂思路。 “……对不起……呜……我真的控制不住。” 眼看着嵇师兄在她眼前似乎又要哭出来,花盛妙连忙安抚。 小师妹不理解 第13节 “没事,嵇师兄你也不是故意的。不过下次要注意控制火候……就是那团火的大小哦。” 嵇明洛还勉强止住眼眶中的眼泪,一个劲地乖巧点头。 竹楼里灯火通明,似乎被火烤了一遍,原本的尘埃陈旧气息荡然一空。 花盛妙顺利地带着嵇明洛找到卧室,示意嵇师兄在床上乖乖躺下。 “嵇师兄,这里很安全的。我和大师兄的洞府就在你旁边……” 注意到嵇明洛的身体发抖,花盛妙连忙改口道。 “主要是我的洞府在你的旁边,大师兄的洞府离这里还挺远的。对吧,大师兄?” 孟春邈静静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似乎才理解小师妹对自己努力眨眼的动作,是需要他给出回应。 他慢慢点了点头。 花盛妙松了一口气,转过头对嵇师兄继续耐心说道。 “所以你不用害怕,入寝的时候,也可以不用熄灯。好好睡一觉,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发生的。” 嵇明洛抱着床上的被子,迟疑了一会儿,才轻声应道。 “好。” 花盛妙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然而还没等她离开竹楼,她就听到慢悠悠跟在她身边的孟春邈开口。 “鬼物又跟下来了。” 花盛妙回头,她定睛一看,只见厅堂的屏风后,露出一点散落的墨发,光亮的灯火照在屏风上,映出屏风后一道蜷缩着,仿佛半跪在地的人影。 看着那道人影害怕被他们发现,吓得身体发抖的样子,花盛妙决定换一种方法。 “大师兄,我想回洞府里拿件东西。你……先不要给嵇师兄放血,好不好?” 大师兄在正常时候,似乎都是温柔好说话的性子。 孟春邈静静看着花盛妙,有些想知道小师妹为了一个陌生人修,还能做到怎样的程度。 “好。” 花盛妙回到自己的阁楼里,她从包裹里翻找出了一个捏着软绵绵的,用粗布缝制的泛黄玩偶。 这是她刚来到黑豕家里的时候,晚上睡不着觉,黑豕他娘特意缝制给她的玩偶。玩偶里面填塞的都是些助眠药草,制作的工艺极为粗糙,像是一件被人丢弃的旧品,再加上被她抱得久了,人偶的五官看着都有些模糊不清。 她现在早已经不需要这个玩偶才能入眠了,只是收拾行李的时候也还是带上了它。 玩偶里面塞着的药草原本已经消淡了药效,布料也有些破损,她还是喜欢里面的草木味道,临走前自己摘了一把草药,再缝补了一次,没想到竟然还能再派上用处。 回到竹楼里,花盛妙蹲在身体蜷缩着,似乎知道自己做了错事的嵇明洛面前。 她拿出自己的玩偶,在嵇明洛面前晃了晃。 “嵇师兄,这是以前一直陪着我的玩偶,现在有这个玩偶陪着你,你就不是一个人了。现在你们两个乖乖回房睡觉,好不好?” 看着那丑丑的玩偶,嵇明洛迟疑地伸出手,摸着玩偶身上柔软的布料,他的眼神放空恍惚着,仿佛想到了什么熟悉的怀念之物。嵇明洛下意识抓紧玩偶,塞进自己的怀里,整个人身上的不安和畏惧,似乎都慢慢消散平复下来。 第12章 晚安 ◎……大师兄,什么都喜欢只会害了你。◎ 如同每个相信玩偶都是有生命的玩伴的孩子,嵇明洛用力将玩偶抱在怀里,这次他看着花盛妙挥手,犹豫地点了点头,终于自己主动先回去了。 走出竹楼门口,这次没听到大师兄的提醒声,花盛妙这才松了一口气。 “多谢大师兄,嵇师兄的事情解决了,天色不早,您也早些回府休息吧……” 然而孟春邈突然开口,温柔问道。 “师妹,那个玩偶是什么?” 花盛妙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孟春邈毫不掩饰地盯她的黑寂眼眸。 不会吧,又要陷进那个交易循环吗? 果然,大师兄的下一句是。 “那玩偶好漂亮。师妹可以送一个给我吗?” ……大师兄,嵇师兄现在的心智六岁,才会喜欢这样幼稚的玩偶。你现在也是六岁吗? 花盛妙还想挣扎一下。 “师兄,我在宗门外的城池里,见过有商铺卖过比这更漂亮的玩偶,那还是提线就能动的……” 然而孟春邈突如其来的兴趣,就和他的决心一样难以撼动。 “我还是喜欢师妹做的这一只。” ……大师兄,什么都喜欢只会害了你。 然而她觉得就算她这么说了,一时半会也很难打消大师兄的念头。 可突然间,花盛妙想到了玩偶的来源,她一下子笑了起来,少女的眼眸在夜色中熠熠发亮。 “师兄,你这次可猜错了。这玩偶可不是我做的,是我的……一位朋友他娘亲做的。如果师兄真的想要,那我改日再麻烦白豕大娘做上一件。” 孟春邈静静地注视着她,似乎要从她的神情里辨别出他这番话的真假。 然而看着少女越发脸上的灿烂笑容,孟春邈唇角的弧度似乎慢慢平了一点。 他的兴趣似乎渐渐消失,孟春邈最终轻轻摇头。 “……好,那我不勉强师妹了,师妹也早些休息吧。” 终于能让大师兄也吃了一回瘪,花盛妙的声音都提高了一个八度。 “师兄,晚安哦。” 她毫不留情地关上门。 回到床上收拾包裹的时候,花盛妙突然看到一只海螺在被褥上打滚。 哦,这是带她入门的那个小师弟送她的修真界“通讯手机”! 这种海螺炼为法宝的原理,似乎是雌雄同体的主螺能联系上它诞下的子螺。 而那位小师弟送给他的,自然就是一个传音子螺。 当子螺振动翻滚的时候,就是有人想通过这法宝联系她。 修真界的通讯工具真是神奇! 花盛妙感慨着,将灵力灌输进了子螺。 忽远忽近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中。 “师姐,你还好吗?” 想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天,花盛妙只能给出短短的一句。 “……还活着。” 灵螺那头的桑明奇似乎能感同身受她的凄惨,努力安慰道。 “师姐,人活着就好。听说进了游池真人一脉的弟子,大部分出事都是在第一天。师姐现在能平安无事,已经是洪福齐天了,日后修炼一定能一帆风顺,大展宏图……” “停停停!” 看了一眼光芒略微暗淡的灵螺,花盛妙心痛得就像看着自己掉了一半电量的手机。 “师弟,想说什么你就直入正题吧。不过如果你是找我要买灵螺的钱,我得过些时日攒到银子再还你。” 她现在已经将这位小师弟当成是一个打广告推销产品的厂商了。 然而桑明奇痛心疾首道。 “师姐难道当我是见钱眼开的人吗?我只是关心师姐才……” 花盛妙的心已经冷得像杀了十几年的猪一样。 “多谢师弟关心,没什么事的话,师弟还是早点睡吧。” 桑明奇连忙开口。 “师姐,师姐,好吧,其实我这次专程联系你,是有一件大喜事要告诉你的。师姐这一天在师门里是不是过得提心吊胆,食不知味,想早日改投其他师门?” 不同于最初见桑明奇时的信誓旦旦,回想到这一天的种种经历,花盛妙迟疑问。 “什么喜事?” 眼看着从少女口中撬不出更多消息,桑明奇暗叹了一口气,更加热情地说道。 “师姐可知,两日后宗门会派两位凝玄境的师叔到阐道学庐讲学,讲授的都与修行有关。有些无暇教导弟子的师长,会让新入门弟子来学庐听课。师姐若是想改换师门,不如早做打算,两位师叔都是擅长教导弟子之人,学庐清静也安全,方便交往师友,也方便探听别的山门的师长情况,师姐意下如何?” 竟然有凝玄境的师叔授课? 花盛妙有些心动。 她之所以拜入天龄宗,不就是为了聆听师长教导,在大道上走得更顺利些吗? 她知道修士有五层境界,最底层的境界是幽微境。 可是在万妖岭,至少在她生活的那十几里范围内,幽微境的妖怪,已经是能够让人见着就躲着走的大妖怪了。 她这样刚刚修炼成人的小妖,虽然能吸收并动用一部分天地灵力,可若是遇到幽微境的大妖,也只能狼狈而逃。 而凝玄境的修士,是比幽微境还要更上一层的玄妙境界。 若是能有这样一位真人,愿意指点她修炼上的一二难题…… 花盛妙握紧手上的灵螺。 “多谢师弟提点。只是我刚欠了师弟买灵螺的一笔银子,师弟应该也知道,我短时间内凑不出别的银钱。这学庐,我可能短时间内也去不了了……” “师姐!” 少年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 “那学庐不必交束倏,我也不会收师姐的银子……” 花盛妙不带一点火气地好奇问道。 小师妹不理解 第14节 “那师弟只是因为好心,才来提醒我的吗?” 桑明奇只感觉自己脊背上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他明明可以顺着花盛妙的话应下,然而直觉警示他,若是他真的应下了,花盛妙反而不会再相信他了。 “……师姐,其实,我之所以想让你来学庐,” 桑明奇的声音一下子就低落下来。 “是因为如果学庐的座位坐不满,师叔们就会允许杂役弟子旁听入座。我虽然平日里做些小本生意,却抢不过那些独立山头,或是广结人脉的其余弟子。所以师姐如果能允许我作一介书童,让我帮师姐整理笔墨之余,在学庐里也能听上一两句仙师的授课,那就……再好不过了……” 花盛妙沉默了一会儿。 “来学庐听课的人,都可以带书童吗?” 似乎生怕她拒绝,桑明奇连忙解释。 “当然可以!以前还有些师兄师姐,带着十多位仆从来上课呢。只是后来讲学的真人看不惯这一点,严令每个听学的弟子只能带一个书童。我那日看师姐孤身一人进天龄宗,就想着若是能做师姐的书童,或许我也有……得道成仙的一天……” 桑明奇最后的声音很轻,花盛妙却能听出其中浓浓的渴求和孤注一掷的意味。 “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我们就一起去求学吧。” 早说不就好了,害得她疑神疑鬼,以为小师弟的刻意亲近是又想让她背上一笔贷款。 花盛妙轻松道。 桑明奇像是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中了脑袋。 “师,师姐,你答应了?!太好了,师姐,你对我的恩情我一定会铭记于心……” 花盛妙轻咳一声。 “师弟,铭记于心就不必了。就是你看……” 花盛妙努力暗示,“……我欠你的那笔买传音灵螺的银子,能不能少算一点?” 桑明奇或许是没有见过和他一样这么毫不掩饰钻进钱眼子里的人。 他正色道。 “师姐这说的是什么话?您可是我的亲师姐,我还能问你要钱不成?” 花盛妙有点不好意思。 “这传音灵螺应该很贵吧?” 桑明奇拍胸口保证道。 “怎么会呢?这子螺只能用上四五次,就会断断续续消音,需要小小再锻造一次才能接着用,在杂役弟子里也算不上是什么珍品。师姐日后找我,我再给您送一个品质更好的传音子螺。” 花盛妙一阵无语,合着如果她今天不答应,桑明奇还打着以后一直收她返厂重修的钱的主意是吧? 她算是理解这位桑师弟在杂役弟子里的人缘为什么不好了。 桑明奇也像是自知失言,努力地试图用彩虹屁弥补自己的“口误”,见他没有别的重要的事情,花盛妙直接切断了灵力。 或许是卸下了心中最大的心事,这一觉花盛妙睡得格外安稳。 这份好心情延续到她打开房门,看见门外矗立像是一座石雕一样沉默的嵇师兄。 嵇明洛低头看她,脸上如乌云覆顶的阴沉神情,比之前的暴怒更加恐怖。 花盛妙差点以为是嵇师兄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想要先下手为强,灭口她这个看过他哭的黑历史的人。 然而嵇明洛开口,硬邦邦的语气与他话语中的内容完全不符。 “接着。” 花盛妙下意识接过嵇师兄隔空丢过来的东西,竟然是一个暗金色的香囊。 “师兄,这是……?” 第13章 信任 ◎【大师兄是邪祟】◎ 花盛妙有点摸不着头脑。 嵇明洛侧过脸,生冷的语气仿佛压抑着满满的不耐。 “自己看。” 花盛妙生出一点警惕,她手腕上的月丝已经做好了随时防御护主的准备。 可当她打开香囊的时候,发现里面除了干花和粉末以外,还有两个极其小巧精致,如同是给孩童特制的玩具一样的箱子。 两个箱子,分别是一个沉色铜箱,一个纯白银箱。 花盛妙尝试着手动掰开箱子,发现掰不开后,下意识地用自己的灵力碰了碰小铜箱。 下一刻,铜箱里仿佛有一股极其强烈的吸力将她吸入内部。 等她“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仿佛站在在一个铜币铸成的小池子上方,而她脚下踩着的,是堆积成小山一样的铜钱。 花盛妙下意识地想要凑近,看看那些铜钱长什么样子,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身体里,手上正捧着一大把从池子里拿出的铜钱。 嵇明洛这回终于正眼看向她,冷声道。 “你平时去凡人城池中的花销,就用这些铜钱,不准动用另一个箱子的灵玉。” 还没等花盛妙反应过来,嵇明洛郑重地看着她,继续道。 “法宝丹药皆是外物,只有自身道法才能镇压邪祟。另一个箱子的灵玉不多,也足够你修炼到凝玄境。还有些叮嘱我不方便多说,你看另一处百秘箱即可知晓。这些便当是我补偿你昨夜之事。” 眼看着嵇师兄说完这些话,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花盛妙终于反应过来。 “嵇师兄,等等!” 她没敢去看另一处小银箱里装着多少让人眼花缭乱的灵玉,她担心她看了,就没有勇气说接下来的话了。 “师兄给我的这赔礼……太贵重了。” 花盛妙捧着手里沉甸甸的一捧铜钱,只觉得自己的心痛得仿佛要滴血。 果然,乐山大佛的位置真的不是那么容易坐的。 “……我不能要。若是师兄真的想给,就给我现在拿的这些铜钱就够了。这些钱也够我吃用很久了。” 嵇明洛侧身,声音似乎有些冰冷。 “师妹难道觉得,这些银钱重得过你的买命钱吗?若是你死在此处,这些银钱也不过随你一起葬入地里。” 花盛妙小声道。 “师兄,其实也没有真的伤到我……” 虽然说她昨天一整天确实被师兄们的种种言行举止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也偶尔真的闪过扎小人和跑路的心理冲动,可是大师兄送了她法宝和房子,嵇师兄送了她凡人的银钱和修炼用的灵玉,她拿着这些东西两个月后就跑路,真的不会被师兄们千里追杀吗? 花盛妙朴素的良心经不起这般的拷问。 然而嵇师兄冷笑一声,却根本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离开。 “对了,师兄能不能把我昨晚给你的布偶……” 不知道是不是花盛妙的错觉,她还没来得及问完,嵇师兄的身影瞬间就像风一样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所以,这些其实也算是嵇师兄买她的玩偶的钱吗? 花盛妙暗暗叹了一口气,想着等她离开的时候,再把这包着两个小箱子的花囊留下给嵇师兄。 孟春邈温和的声音在花盛妙身后响起。 “嵇师弟强拿的玩偶,我可以帮师妹拿回来。” 大师兄为什么总是像个背后灵一样冒出来? 而且那玩偶真的不是你自己想要吗?! 花盛妙被神出鬼没的大师兄吓得心脏都要停跳了一拍。 她转头,看向风光霁月,恍若神仙中人一般的大师兄,诚恳摆手。 “不不不,大师兄不必了!嵇师兄留下的铜钱足够买几万个比我那个更好的玩偶了,更何况嵇师兄还给我留下了修炼用的灵玉。” 一边说着,花盛妙的灵力下意识地触碰了她手上的另一个银色箱子。 “大师兄你看——” 花盛妙感觉一部分的“自己”似乎又被一股吸引力带了进去。 和铜箱里面的场景类似,青色玉石雕揉揉文十八禁纹都在疼训群四尓儿二吴旧意四企刻而成的,如同小型游泳池大小的池子里,整整齐齐,毫无缝隙地堆砌着掌心大小的方形白色灵玉。 灵玉内散发的微微冰凉而精纯的灵力气息,让花盛妙有种仿佛比万妖岭时吸收纯粹的天地灵气更舒服的感觉。 “天啊,这里到底有多少灵玉啊?” 花盛妙忍不住小声地感慨着。 “一万零七十二玉,是天龄宗从前为入门弟子的最高仪程古礼。” 大师兄温柔飘渺的声音慢慢响起。 花盛妙被吓了一大跳。 大师兄也能和她一起进来的吗? 孟春邈继续道,“看来嵇师弟已经彻底认可了小师妹。” 以前死掉的那些拜师游池真人的弟子,不会是因为没有被嵇师兄认可才死掉的吧? 花盛妙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孟春师兄,假如……我是说假如,如果我两月后改投了其他师门,嵇师兄……不会来追杀我吧?” 孟春邈温柔的声线似乎带上了一点淡淡的笑意。 “自然不会,嵇师弟不是叮嘱了小师妹,早日离开这里吗?” 什么叮嘱?她刚刚怎么没听到? 花盛妙茫然地抬起头,孟春邈凌空站在她不远处的晶石上,他略微抬头,似乎在慢悠悠地欣赏着什么美景。 小师妹不理解 第15节 花盛妙僵硬地一点点抬起头,映入她眼帘的是空中漂浮着的,鲜红得仿佛能滴血的大字。 【大师兄是邪祟】 【不要相信他的一言一行,不要修行他的功法】 【早日离开此处】 血红欲滴的大字似乎说明了写下这些话语的主人的恐惧难言心情。 原来嵇师兄给她留下的叮嘱在这啊…… 花盛妙整个人都麻了。 ……这法宝就不能安个只有主人才能看到字迹的隐私设定吗? 好消息是,她现在看到,并且开始相信嵇师兄叮嘱她的事情了。 坏消息是,嵇师兄让她警惕的大师兄,也看到了。 孟春邈慢悠悠开口。 “小师妹,看完了吗?” 花盛妙下意识回答。 “看完了。” 孟春邈慢慢颔首,他伸出手,从指尖探出的银白月丝,一瞬间将半空中的所有血红字迹都在瞬间抹去。 “我们也该出去了。” 花盛妙再回过神时,发现她似乎被那处储物空间强行排挤了出去,脑中微微发胀,身形也略有些不稳。 孟春邈没有收回的玄月命线,在空中略微转弯,如同护带一样轻轻稳住她的肩膀。 “银箱里的灵力,对师妹的元神冲击过大。师妹在升入幽微境前,还是少进入灵晶储物箱为好。” 花盛妙还有一点茫然。 “……好的师兄。” 眼看着孟春邈的身形如同逐渐透明一般快要消失不见,花盛妙下意识叫住他。 “孟春师兄!” 孟春邈看向她,他的笑容仍然没有一丝变化,就连声音也依然温柔得近乎波澜不惊的深海。 “小师妹,怎么了?” 花盛妙有些脊背发麻,却依然鼓足勇气问下去。 “师兄,不难过吗?” 像是有些难以理解她问出的问题,孟春邈慢慢道。 “难过?我为何要难过?” 花盛妙对上孟春邈的死寂黑眸,她轻声问道。 “……嵇师兄,是不是对您有些误解?您似乎……不是嵇师兄认为的恶人……” 花盛妙的理智有些许动摇,虽然她的理智让她不要关心这些与她无关的闲事,可是大师兄刚刚的举动,又给了她一种矛盾的,与她刚刚相信的嵇师兄的话完全不符的割裂感。 孟春邈唇角的弧度像是玉面佛子悲悯世人般的温柔怜笑,他静静看着眼前黑眸清亮的少女。 “嵇师弟所言,小师妹信不信都无妨。我是最大的妖魔,自然也是——” 他轻轻道,“最凶恶的邪祟。” “小师妹离我远些,也是最好的选择。” 可能人都是有些逆反心理的,花盛妙下意识道。 “我不!” “孟春师兄,我的意思是说——妖魔不一定会变成邪祟。我是花妖,可是我一心向道,我觉得我以后一定是个前途无量的好妖怪。大师兄,大师兄这么厉害,又帮了我许多,至少大师兄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好树妖!” 花盛妙真诚地看着孟春邈,她知道自己笨口拙舌,刚刚的那一番又像是鼓舞又像是安慰的话语听上去七零八碎,似乎还不如不发言。 可是刚刚那一刻,或许是师兄的神情触动了她,花盛妙突然觉得—— 大师兄其实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可怕。 如果连被大师兄帮了许多次的她,都不能在此刻多给大师兄一点信任,那么孟春师兄是不是就有点太……孤独了? 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小师妹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孟春邈安静地听完,他唇角的弧度似乎更加柔和,白袍洁净得不染丝毫烟火气息。 孟春邈慢慢道。 “小师妹,同我一起去见师尊吧。” 花盛妙有些发懵。 她和大师兄聊着的话题,是怎么如此跳跃性地跳到这一步的? 而且她昨天不是和嵇师兄去喂过师尊了吗?今天又要去喂师尊吗?师尊一天吃几顿来着…… 花盛妙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下来,她如同小鸡崽老实跟在老鹰身后一样,亦步亦趋跟在大师兄身后。 可是孟春邈似乎没有去湖中给师尊抓鱼的意思,大师兄身上的月线瞬间割裂着天空,开出一道足够两人同时进入的黑色大门。 孟春邈朝花盛妙伸出手,花盛妙懵懵懂懂地将自己的手放在孟春邈手里。 第14章 钓鱼执法 ◎“师妹,乖。”◎ 肌肤相触间,花盛妙只觉得孟春师兄的手如同月丝一样冰凉光滑。 ……道理她都懂,只是大师兄的手连茧子都没有,是不是也太离谱了一点? 孟春邈垂眸,看着小师妹皱眉着仿佛研究一个难题一样盯着他的手的样子,他轻声道。 “师妹,你的玄月命线。” 花盛妙猛然缩回手,连忙将自己手腕上的玄月命线伸了过去。 都怪她还没有养成和大师兄一样,把法宝当成身体一部分的习惯。 大师兄不会以为她刚刚是在故意轻薄他吧?! 对上大师兄那张出尘脱俗的脸,花盛妙感觉自己干巴巴的解释,毫无说服力。 “师兄,我刚刚不是故意轻薄……对您不敬的。” 孟春邈握住她玄月命线的手依然平稳,他看向花盛妙的柔和笑容中,似乎透着淡淡的不解。 “轻薄?什么是轻薄?” 看着纯粹如稚子一般的大师兄,花盛妙沉默了一下,还是选择诚恳道歉。 “师兄……总之,如果有人对你做了让你不舒服的亲近举动……就是轻薄。我刚才没反应过来就碰了师兄的手……” 孟春邈若有所思,他静静看着一脸苦恼的小师妹,神情温柔如云中明月。 “无妨。我并不讨厌师妹。” 孟春邈再度伸出手,似乎极为耐心等着花盛妙将手放上。 看着花盛妙没有反应,孟春邈微微偏了偏头,似乎有些疑惑。 “师妹?” 花盛妙突然有些茫然。 事情是怎么突然发展到好像她突然拐骗大师兄牵她手的地步的?! 憋了半天,花盛妙只能憋出一句。 “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算了,师兄,我们快点去看师尊吧。” 花盛妙希望能跳过这个话题。 然而孟春邈的身形在原地不动。 保护好自己? 他倒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叮嘱他。 看着小师妹耳边的小花苞,孟春邈唇角的弧度微微上扬,他温声应道。 “好。” 似乎想到了什么,孟春邈又慢慢道。 “师妹在外,也要小心。若是遇到难缠的敌手,可以试试将玄月命线变化成我的模样。但不到生死关头,师妹最好不要这么做。” 花盛妙被大师兄的话勾引起了好奇心。 玄月命线就像是一团可以随意变化的橡皮泥一样,她已经试过了将玄月命线变化成雨伞,利剑,铜钱,包子,可似乎这法宝只能变化成寻常可见之物,而且只能持续较短的时间。如果玄月命线变化成她不了解的东西,只会变成虚有其形,没有什么实际作用的,比如说手机外表的砖块这样的死物。 如果让玄月命线变成人,那不就是只会变成一个雕塑一样的假人吗? 所以—— “师兄,为什么最好不要将玄月命线变化成您的模样?” 然而孟春邈的死寂黑眸看向她,他温和,却似乎难得得有些认真道。 “因为,我也不知会发生何事。” 大师兄的这句回答看似一句废话,然而花盛妙丰富的想象力,只凭这一句话,就已经能脑补出许多细思极恐的结果。 她向孟春邈郑重保证。 “师兄放心,我一定不会轻易尝试的。” 孟春邈慢慢点头,他身后的玄月命线仿佛嘉奖一般的,轻轻摸了摸花盛妙的头。 “师妹,乖。” 走进那扇大门后,花盛妙发现他们竟然一步就来到了那座白色小岛上。 小师妹不理解 第16节 只是与她昨天和嵇师兄一起到访的场景有些不同,毫无波澜的深海像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凝固深渊,海水的颜色浓得和墨汁一样,海里没有巨龟浮现而出,洁白的沙滩上也没有无数小龟冒出头,就连那深红如血的宫殿,也寂静得像一座死牢。 花盛妙原本以为她昨天见过的场景已经足够可怕,没想到她今天见到的这种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更加让人不敢出声。 然而孟春邈像是一点都不觉得这里的安静有多么诡异。 孟春邈指尖一动,一条月丝如入无人之地般伸入他脚下的泥沙中。不过片刻原本洁白的海沙就变成黑红如血的颜色,然后这黑红土壤里,如同时间被成百上千倍加速一样,突然出现了无数株摇曳的嫩叶和野花。 清新的原野草叶气息弥漫开,那些原本如同消失一样躲在泥沙之下的小龟,此刻迫不及待地从沙层下爬出来,用力地刨土,咬上脆甜的草茎和嫩叶。 这场景格外的和睦融洽,看着大师兄垂眸低眼,温柔微笑,耐心看着那些小龟进食的样子,花盛妙的身心微微放松间,又忍不住生出了一点疑惑。 虽然这些小乌龟进食的样子真的很可爱,可是大师兄,看上去真的不像会喂养可爱小动物,反而很像是准备喂完之后,再拿这些被喂饱的小动物去喂其它东西的人啊…… 一想到昨天师尊咔嚓咔嚓咬着重鼎的声响,花盛妙突然有些不敢多想。 直到这片突然出现的草叶和嫩花被密密麻麻的小龟们啃食殆尽,陆陆续续有小龟重新钻回土沙中,她才轻声问道。 “师兄,我们何时去看师尊呢?” 孟春邈静静地看着那群小乌龟钻回土里。 “小师妹不是已经在看了吗?” 花盛妙陡然一惊,她下意识看向脚下三两成群,还在扒拉着她鞋履,似乎想让她挪开方便吃草的小龟。 “这,这是师尊?师尊不是在大殿里被关着吗?” 孟春邈的声音缓慢温和得不让人心烦,反而有种让人能静下心的平静感。 “大殿里关着的是师尊的血魔化身,并不是真正的师尊,它平时镇压在血牢里,若是胡言乱语,吵嚷着要吃血食,师妹也不必在意。它饿久些就没有力气害人了。” 花盛妙有些艰难地转头看向了那座宫殿,她突然想起昨天嵇师兄特意带了一鼎鱼来喂师尊的血魔化身的经历。 那活鱼算是血食吗? 嵇师兄不会是带着她干了一件坏事吧? 想到孟春师兄刚刚提及的“害人”,花盛妙硬着头皮,还是将昨天嵇师兄带她来这里的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大师兄。 “……师兄,血魔化身吃了活鱼,不会从牢里跑出来吧?” 花盛妙沉重的做好了面对捅破大篓子的心理准备。 然而孟春邈淡淡道。 “不是什么大事。将师尊的道身和血魔化身同样削过一层就好。” 花盛妙还没来得及想这个“削”是什么削法,下一刻,她就感觉柔软的月丝轻轻再摸了摸她的头。 “师妹,乖。” 孟春邈死寂的黑眸静静看着花盛妙,他仍在笑着,明明还是那张出尘脱俗的面容,却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温声感慨。 “我不想让小师妹怕我,所以,小师妹不要变成和师弟,师尊一样的怪物,好不好?” 哦,师弟,师尊原来都变成了怪物吗?而且听起来他们的下场都不太妙啊…… 但问题是说出这番话的大师兄,看起来最不像个正常人吧! 所以大师兄真的有必要叮嘱她当个正常人,而不是立刻找人看看师门的风水吗?! 花盛妙内心复杂,然而被大师兄摸着头的她,只能战战兢兢,小鸡啄米地点头。 “师兄,我一定会听话的!” 大师兄的话成了最后一根压倒花盛妙念头的稻草,她终于坚定了跑路的决心。 她一定会听嵇师兄的话,早日另投师门,不让师门上下皆不正常的传统受到哪怕一点点玷污! 孟春邈看着一脸写满“我一定会努力的”小师妹,终于感到满意般地放过了她。 然而还没完,孟春邈凝视着那片深海,突然温声问道。 “小师妹会用玄月命线了吗?” 花盛妙下意识点点头,又回想到刚刚大师兄生草的操作,还是不坚定地又摇了摇头。 然而大师兄循循善诱得像一个教导孩童的温和长辈。 “师妹,将玄月命线放进去。” 花盛妙迟疑地看着那片和墨水一样的海。 “师兄,是放进海里面吗?” 孟春邈耐心地点了点头。 “师妹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师尊的道体。” 花盛妙已经隐约有了猜测。 “师尊的道体,是那只大龟吗?” 孟春邈点头,甚至还温和地向她解释了让她这么做的原因。 “师妹昨天才见过师尊,师尊若是记不得,就应该削去两层甲壳了。” 所以她是钓鱼执法的那个诱饵吗? 花盛妙僵硬地点点头。 孟春邈温声安抚她。 “师妹不怕,我不会让师尊真的伤到师妹的。” 只要她乖乖当好一个工具人师妹,大师兄就会保护她。 花盛妙听懂了孟春邈的言下之意,她闭上眼,玄月命线投入水中的同时,她也虔诚许下一个心愿。 她的心愿也不大,只希望她第二次拜入的师门里全都是正常修士就好了。 ………… 原本灵力操纵玄月命线的时候,花盛妙感觉自己像是多了一条无形的手,对周边事物也有一种模糊的感应。 只是等玄月命线入水的时候,一股沉重而滞重的阻力,像是逐渐隔绝了她和玄月命线之间的联系。 玄月命线越往下方探去,这种阻力就越发强大。 花盛妙漫无目的地飘下了一会儿,就有吃力得想要打道回府的感觉。 然而突然间,一双眼睛似乎盯上了她。 是那只巨龟! 第15章 继承道统? ◎你不要过来啊!◎ 可并没有出现花盛妙想象中的巨龟扑上来啃玄月命线的血腥场面,相反,那双眼睛的主人警惕地盯了她好一会儿之后,仿佛遇到了天敌一样,立刻将四肢和头都警惕地缩进了龟壳当中。 花盛妙的玄月命线轻松地靠近,贴到了龟背上。 “师兄,我好像找到师尊的道体了,师尊没有攻击我。” 孟春邈凝视着海面。 “我看到了。” 而下一刻,海水诡异地抬高着平面,一条细长的月丝般的光线,牢牢捆在巨龟身上,如同是捆绑着螃蟹的麻绳,拉住巨龟直直拔上,没有让巨龟有半点挣扎闪躲的空间。 海浪如同海啸一般朝着他们所在之处冲来,翻滚的黑色海浪足足升起十几层楼的高度,仿佛能湮灭周围的一切光亮。 花盛妙下意识闭上眼,然后她听到了孟春邈的温柔声音。 “师妹,别怕,已经没事了。” 花盛妙劫后余生地睁开眼。 整片海面仿佛都恢复了刚刚的死寂,除了岸上被五花大绑,缩在壳里的头抵着月丝的巨龟说明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她的想象外,连海滩上的洁白细沙都没有被打湿一分。 大师兄,竟然这么可怕吗? 她确实看着大师兄对付嵇师兄如杀鸡屠狗一样简单,而嵇师兄给她的压力极大,似乎嵇师兄对付她,也不比掐一朵花难到哪里去,那么大师兄的实力,肯定不只是幽微境,难道是幽微境之上的凝玄境?不会比这还要高吧?! 花盛妙好像有一点理解,为什么天龄宗都没有人管管这群上下都不太对劲的游池道人一脉了? “师,师兄,您,您是什么境界的修士啊?” 花盛妙大着胆子问道。 “境界?” 孟春邈看着她,像是听到了一个不熟悉的词汇。 他缓声道,“我不记得了。” 花盛妙头皮微麻,顶着大师兄的微笑继续问。 “天龄宗里,比师兄强的修者有多少呢?” 孟春邈垂眸看着她,声音温柔轻缓。 “我许久未与人来往,不知宗内几人强弱。” 花盛妙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师门上下强到宗内没有人敢招惹大师兄,那么她按照正常程序改换师门,问题应该不大。 而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巨龟,看着大师兄身上的月线刺出,花盛妙条件反射一样地闭眼,几乎不敢想象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场景。 然而削壳之事,似乎也没有花盛妙想象得那么血腥残忍。 听到一些仿佛土层掉落,活物乱爬的声音时,花盛妙慢慢睁开眼。 光滑明亮的玄月命线,如同锋利至极的刀刃,如同切入黄油一样轻松切入巨龟的龟壳,龟壳上原本大块的土壤砂石,哗哗得全部掉落下来,烟尘弥漫之间,仿佛卷起一场大型的沙尘暴。 花盛妙下意识想要将玄月命线变作一把遮风沙的大伞,却发现她的头顶以及四周,被一层仿佛透明的罩子盖住,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 她的心情有些许复杂,忍不住看了一眼之前看着她被巨虫追都无动于衷,现在又变得似乎格外细心周到的大师兄。 而在清理了龟壳上的大片风沙后,孟春邈的动作没有停下。 小师妹不理解 第17节 玄月命线继续切入如同一座大山一般拱起的厚重龟壳,每切割一层龟壳,就会有新一层龟壳重新长出,不见任何血迹与液体,被切割掉的一层龟壳化作风沙一样的绿色灰屑。 而那些被切下的龟壳碎屑落地后,竟然化为了无数只灵动的小龟,熟练得同回家一样钻入洁白的海沙之中,然后消失不见。 巨龟从始至终都安静得没有半点挣扎的动作,它还是死死得把四肢和头颅缩进龟壳中,在这种过程中仿佛没有感觉到过多痛苦。 原来这些小龟就是这么来的? 花盛妙放下警惕,她看着大师兄的玄月命线精准切龟壳的样子渐渐入了神,有种看削马蹄视频一样的解压和放松感觉。 终于,当玄月命线停下的时候,好像小山一样的巨龟被削去了山坡尖的重壳,变得有些许扁长。 似乎也觉得这样不太舒服,巨龟的身体慢慢缩小着,虽然看着仍然十分巨大,却逐渐变成了不让人那么害怕的一层小屋大小。 捆绑着巨龟的玄月命线彻底松开,巨龟被放到岸上,月丝重新回到孟春邈身后。 耀眼的日光下,孟春邈身后的玄月命线不太显眼,像是雾气中朦胧漂浮的蛛丝,却丝毫不减它给人的危险感觉。 巨龟落地之后,从龟壳中慢吞吞地伸出头,竟然像是不太怕人的样子,嘴巴微微张开,发出了有些钝钝的,像是不太聪明,却意外有些年轻的男声。 “大师兄?” 巨龟这一声显然是冲着孟春邈喊的。 孟春邈看向了不知何时似乎挪得与他有些远的花盛妙。 “师妹,来。见过师尊。” 花盛妙已经逐渐适应了游池真人一脉,每次都能带给她的小小震撼。 现在这种师尊也跟着和她一起朝孟春邈喊大师兄的小场景,已经震撼不到她了。 花盛妙转过头,朝着巨龟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句。 “师尊。” 巨龟像是被她喊的一声师尊吓到了,它的嘴巴慢慢张大,年轻的声音带着一点无措和慌乱。 “这,这是我的徒弟吗?小,小嵇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了?” 花盛妙原本还没将小嵇联系到嵇师兄身上,迟疑了好一会儿,意识到游池真人说的小嵇指的是嵇师兄时,她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称呼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不对,但听起来可爱度是不是有点超标了? “师尊,我不是嵇师兄,我……” 花盛妙强忍着笑,把自己的来历和名字再介绍了一遍。 看着少女脸上抑制不住的灿烂笑容,巨龟不再怀疑,甚至主动地往花盛妙所在之处走近了一点。 “盛妙花吗?我以前也吃过的。” 花盛妙的笑容突然有些僵硬。 游池真人现在朝她靠近,不会是想重温一下这份口感吧? 然而似乎意识到了他自己的话有些歧义,巨龟连忙解释。 “我,我太久没有说过话了,忘记……怎么说话了。” 看花盛妙似乎还有些警惕的模样,巨龟索性停下脚步,它刨了刨土坑,一只四脚朝天的小龟被它刨了出来,它一掌拍下,挪开掌后,原地的小龟不见,只出现一面像是巨龟爪纹的缩小玉牌。 巨龟轻轻将那面墨绿的玉牌刨出来,爪子慢慢推到花盛妙面前。 “这是师尊给我的传承印信,不过我现在也用不上了。小花,这个给你吧。若你能继承仁剑门一脉的道统,也算是我没有辜负师尊的嘱托。” 巨龟的声音一点点清晰连贯,像是逐渐恢复了神智,逐渐有了几分语重心长模样的师尊。 花盛妙被巨龟这幅托孤一样的口吻吓到了。 她还想着两个月之后就改投师门,怎么能接下师门道统这么沉重的责任? “师,师尊,我才刚拜入师门,连剑都没有碰过,怎么能继承道统呢?……” 然而看她不接,巨龟定定看着她,明明是绿豆大小的眼睛,却硬是传出了一种低落而努力解释的神情。 “……小花,你不想传承道统,是觉得仁剑门籍籍无名吗?虽然我未能传扬师尊的威名,可师尊是很厉害的剑修,仁剑门的道统自师尊创下,就有无数弟子想要继道。可是师尊道统对那些人都看不上眼,即使是强抢之人,也在继承道统的时候爆体而亡了……” 听着游池真人详细描述想要强行继承道统,却得不到认可的修士的惨状,花盛妙突然觉得面前的哪里是一块普通的牌子,分明是一个烫手山芋,还是碰了就能毒死人的那种。 “师尊,我资质低下,只怕没有这福分……继承师祖的道统。” 然而巨龟认真摇了摇头。 “小花,你不要妄自菲薄,你可是大师兄带来给我的唯一一人。既然大师兄都承认了你,那你就一定有资格继承道统。” 那玉牌突然凭空浮起,朝着花盛妙的方向越飘越近。 你不要过来啊! 花盛妙本能地想用玄月命线去抵挡那面玉牌。 可突然间,大师兄的身体挡在她与巨龟中间,孟春邈的指尖,稳稳捏着那面似乎还想挣扎的玉牌。 “师尊,既然小师妹不愿继承师祖的道统,师尊也不应强求。” 巨龟像是看到了某种令他畏惧之物,头微微往壳里缩了些许,声音也低了些许。 “……大师兄,那师尊的道统,日后该交给谁传承呢?” 孟春邈慢慢道。 “自会有应运之人出现,师尊不必心急。” 巨龟像是完全相信了孟春邈的判断。 “都听大师兄的……” 然而巨龟顿了顿,似乎这时才意识到了孟春邈对他的称呼有些不太对劲。 它迟疑地问道。 “师兄为什么唤我师尊呢?” 花盛妙感觉自己逃过一劫,放下心的同时,也忍不住对这个八卦竖起了耳朵。 孟春邈却轻声带过。 “师尊忘的事情太多了,还是好好睡一觉吧。” 巨龟迟疑地应下,最后看向了孟春邈身后的花盛妙。 “小花……我身上没有什么好送你的,就送你一块芥子灵玉吧。里面有些灵玉和法宝,你都拿去用吧。” 巨龟的声音平和真诚,不带半点埋怨指责之气。 花盛妙原本还想拒绝,孟春邈却代她答道。 “那便多谢师尊了。” 第16章 请求 ◎“至少现在,师妹还是我的小师妹。”◎ 巨龟如同刚才一样,一掌拍下一只小龟,那小龟就变成一只扁平式的乌龟模样的玉佩,落到了她的面前。 花盛妙不太想伸手去接。 然而孟春邈轻轻握住那玉佩,过了一会儿方才松开手。 他掌心的乌龟模样的灵玉,就变成了圆月般的银亮玉环。 孟春邈将玉环递到花盛妙面前,看花盛妙迟迟不接,他如同是哄着害怕的孩子般温声道。 “师妹,不怕。” “师尊只是在炼就道体时将外物也一并融了进去,这方芥子空间不是血肉,也不是鬼物,师妹如常使用即可。” 花盛妙抿了抿唇,她硬着头皮说道。 “师兄,其实……我是在想,若我两月之后决定改换师门,现在就不应该收师尊赠予弟子的宝物。” 孟春邈的声音平缓得近乎温吞。 “师妹已经决心要改换师门了吗?” 花盛妙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却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顶多再委婉一点。 “师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花妖,可能适合拜入一些较为传统的师门。” 然而孟春邈缓慢地摇了摇头,他苍白面容上的温柔笑意,没有一丝融入死寂黑眸中。 “既然是两月之后的事,那便交由两月之后的小师妹决定吧。” 孟春邈漆黑的眼眸定定望着花盛妙,温吞轻柔道。 “至少现在,师妹还是我的小师妹。” 孟春邈继续保持着将玉环递给她的姿态,没有半点动摇的意味。 花盛妙被大师兄的眼神看得头皮微微发麻。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程度了,她实在不想和大师兄僵持下去。 大不了离开的时候,她再把灵环里的东西都还给大师兄好了。 这样想着,花盛妙还是接过了芥子玉环,认真地和大师兄道了一声谢。 孟春邈看着少女透亮的黑眸,玄月命线轻轻再摸了摸少女柔黑如缎的墨发。 “师妹,好乖。” 花盛妙并不反感别人摸她的头,尤其大师兄的玄月命线凑近她的时候,还带着点淡淡的,仿佛让她极为舒服的冷叶沉木气息,就连摸头的力度也温柔得像是被春风吹拂。 不过因为这一点而改变心意是不可能的,花盛妙遵从内心,决定只是安静地感受这一刻的宁静。 过了半响,孟春邈收回玄月命线,他温声问道。 “师尊的血魔化身,不如道体这般温顺,我去血牢削师尊的血魔身,师妹是想和我一起去,还是想留在师尊这里?” 见识过诸多大场景后,面对还能让大师兄主动给出“不温顺”评价的血魔化身,花盛妙不用多想就下定决心。 “师兄,我就不进去拖累你了,还是在外面等你一起回去吧。” 小师妹不理解 第18节 孟春邈慢慢点了点头。 “我很快就出来。” 话音刚落,孟春邈的身影就如同被陡然抹去一样消失在了原地。 花盛妙微微放松下来,然而一道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小花。” 花盛妙回头一看,发现巨龟的头此时已经凑得她很近。 “我求你一件事情,好不好?” 巨龟的黑色绿豆眼睛无比真诚,让花盛妙忍不住想起了她家一直养的那只乌龟。 但花盛妙没有心软太多。 “师尊,如果是我力所能及范围内的小事,我一定会帮您的。” 但如果是什么想要逃跑的事情,就别怪她等会偷偷告诉大师兄了。 巨龟仿佛偷偷摸摸般小声道。 “你去城池的时候,能不能帮我买些蔬果回来?” 花盛妙:……这是什么需要密谋的大事吗? 看她不回答,巨龟的声音带上了一点急躁不安,像是随时警惕着被家长抓包偷买零食的少年。 “我吃草根吃得太久了,已经太久没有吃过其他蔬果了。小花,我知道我不能吃生血肉,所以就给我带一点蔬果,好不好?酸的,甜的,苦的,辣的我都想要。” 游池道人的要求实在太过卑微,花盛妙很难怀疑其中没有一点别的用意。 她不敢正面应下游池道人的话,只能含糊应道。 “……师尊,若是大师兄同意的话,我会从外面给您捎些果蔬回来的。” 听到她的回答,游池真人高兴地扒了扒身下的土,脖子高高探出。 “小花,谢谢你。你真的太好了。” 看着游池真人如此容易满足的样子,花盛妙忍不住问。 “师尊,您为什么不让大师兄给您带呢?” 然而只是听到这个称呼,巨龟的头都略微缩回壳里,它的声音也带上了一点怯生生和小心提醒的意味。 “我,我不敢……小花,你知道吗?大师兄很可怕,被他盯上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小花,我不会劝你留下来的,你走得越远才越安全。” 不仅游池真人这么说,想到嵇师兄也给过她类似“快点跑”,“不要靠近大师兄”的叮嘱,花盛妙想到大师兄对她时的温柔平和,即使听到她提出转投师门都没有动怒的模样,忍不住小小声地为孟春邈辩解了一句。 “大师兄……也没有这么可怕吧。” 然而巨龟张开口震惊地看着她,然后略微警惕地后退半步,将头缩进龟壳里看着她的反应,让花盛妙有种自己在游池真人眼里仿佛也变成了和大师兄一样“可怕”人物的感觉。 花盛妙也知道不合时宜的好奇心可能害了自己,可一想到自己接下来可能还要在大师兄地盘上度过的两个月,她还是想打听一些消息。 “师尊,大师兄是做过什么可怕的事情吗?” 然而这一次,巨龟紧闭着口,整个身体连同尾巴都紧紧缩进龟壳里,像是听人提及了一桩禁忌可怕之事。 花盛妙也不好多问,她站在海滩上,看着漆黑得透不进一丝光线的海水,作为养龟人拥有的换水强迫症,让她忍不住问道。 “这里的水怎么黑得那么快?师尊不需要换水吗?” 一听到这桩事,游池真人就没有那么警惕了。 他从壳里伸出头,爬到花盛妙身后,亦步亦趋的模样像是一个眼巴巴等着糖果的孩子。 “这里的确是很久没有换水了。小花可以帮我吗?” 然而没等花盛妙回答,一道温和声线就帮她做出了回答。 “小师妹还未修习术法,换水之事,我会叮嘱虞师弟的。” 游池真人慢慢地缩回了头,小声应着。 “好。” 花盛妙敏锐地感觉游池真人的反应可能有什么内情,但她还没来得及多想,下一刻就听见孟春师兄轻描淡写道。 “师尊的血魔化身不在牢里。师尊可知道他去了哪里?” 不在牢里…… 囚牢里的犯人也可以自由外出放风的吗? 由于游池真人一脉给过她太多的“小小震撼”,花盛妙没敢往“关押的犯人逃跑了”这比较正常的方面去想。 然而游池真人震惊地伸出头,急切地辩解道。 “我,我真的不知道。不是我放跑的……” 孟春邈的笑容不变,他轻轻点头温声道。 “那便是血魔化身自行逃跑了。我信师尊,只是要委屈师尊一段时间了。” 游池道人的声音一点点低落下来。 “我,我知道了。在他被抓回来之前,我会待在牢里的。” 说到最后,游池道人的声音突然又急切了起来。 “……等抓到他之后,一定要放我出来。” 像是知道自己这样的恳求对孟春邈毫无作用,巨龟突然低下头看向呆住的花盛妙,少年似的声音哽咽而哀求道。 “小花,你一定要记得,记得放我出来。不要忘记我……” 巨龟眼中流出小溪流一般的泪水,哀求的模样简直能让任何人都为之心软。 花盛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大师兄,她觉得其中可能有什么她不了解的内情,所以即使心软,这一次她也没敢答应下来。 孟春邈的目光落到小师妹紧张的面容上,他温声道。 “师尊有些记不住事了,其实待在牢里对师尊的道体更好。小师妹若是无聊,也可以买些果蔬看望师尊。” 花盛妙下意识点点头。 “我会挑些好吃的蔬果的……” 然而说到最后,花盛妙的声音猛然停住。 为什么大师兄提到蔬果? 难道大师兄听到了她和师尊刚刚的所有对话?! 花盛妙脑子疯狂转动,恨不得立刻回想出自己刚刚是否提及大师兄不好的话。 大师兄指尖的柔软月线,轻轻拂过了她的头。 孟春邈笑容柔软,轻声对花盛妙伸出手。 “师妹,跟我来。” 花盛妙看着师兄身后如同光线一样朦胧,却似乎比刚刚多了许多的玄月命线,她没敢多问,乖乖顺着大师兄玄月命线的方向,走到孟春邈身边。 巨龟此时已经沉默地往血红宫殿处爬去,与此同时,孟春邈身后的玄月命线如同从天而降的雨丝一样扎入海滩上的泥沙,阳光照耀下的月丝,割裂着湛蓝的天空,仿佛将空间分成无数碎镜。 数不胜数的巴掌大小的小龟被玄月命线绑住,如同无数个密密麻麻的绿点一样悬在空中。 除了他们这方立足之地没有任何玄月命线落下,最后一根玄月命线落在了巨龟身上,一并将它们送入了殿门大开的血牢之中。 这一次,这片海域及小岛真正地安静了下来。 第17章 怪异 ◎“虞师弟,不要吓小师妹。”◎ 孟春邈的笑容依然温柔出尘。 花盛妙还不太适应这种“刚刚拜见了师尊,师尊就被大师兄送进牢里”的可能只有仁剑门才会出现的离谱场景。 过了许久,她才反应过来接下来的重点是什么。 她看向悠游闲适地站在她身边,一点都没有急迫慌乱模样,似乎和她一样在看海发呆的大师兄。 “师兄,您……不去把师尊的血魔化身抓回来吗?” 血魔化身逃跑,听起来就像被关押起来的重犯逃跑一样。 这血魔化身,总不可能像师尊的道体一样喜欢吃素吧,若是跑到凡间…… 花盛妙只觉得头皮微微发麻,然而大师兄仍然在静静看着黑寂的海水。 突然之间,孟春邈问出了一个仿佛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师妹,你眼中的这片海域,是蓝色的吗?” 花盛妙认真盯了盯自己脚下的海水。 这片海,怎么也和蓝色扯不上一点关系吧? “师兄,这片海水,在我眼里就和墨一样黑……” 甚至比墨水更可怕一点,花盛妙唯一能想到和这片海水给她的感觉相似的,就是大师兄的眼睛。 尤其是大师兄一言不发地用漆黑死寂的眼睛看着她的时候,她觉得大师兄这张堪称如云中仙人的面容都压不住孟春师兄的眼睛,给她的惊悚感觉可怕…… “可在我眼里,这片海域是无色的。” 孟春邈的温柔声音将花盛妙的思绪拉回。 “师妹要和我一起去见虞师弟吗?” 游池真人师门上下给她的困惑实在太多,花盛妙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输给了自己旺盛的好奇心。 “……师兄,师尊的血魔道体逃跑,是与虞师兄有关吗?” 孟春邈点了点头。 “或许。如果不是师妹提醒,我也未必能想到这一点。 小师妹不理解 第19节 “我提醒?” 花盛妙茫然,她原来有这么重大的作用吗? 她很快地想到了关键:“是海水的颜色吗?” 孟春邈慢慢点了点头。 “虞师弟知道,我的眼睛与常人不同。所以他施法的时候,不会清理这点细枝末节。” 眼睛与常人不同? 难道大师兄的眼睛不是后天形成的,是某种先天的眼疾?! 想到自己之前因为眼睛而对大师兄的隐隐惧怕,花盛妙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愧疚。 “虞师兄实在是太过分了。师兄放心,我一定会帮您作证的。” 看着少女义愤填膺,秀丽面容上浮现出一层薄红的模样,孟春邈如云中仙般飘渺清绝的面孔上,笑意越发温柔。 “那便多谢师妹了。” 跟着孟春师兄前往虞师兄的一路上,花盛妙不敢问太多与大师兄眼睛有关的问题,她不想触及大师兄的伤心事,但她确实有许多疑惑。 “师兄,虞师兄为什么要把师尊的血魔化身放出来呢?” 孟春邈耐心回答。 “或许是虞师弟受伤过重,有些饿了。” 花盛妙脑中原本已经脑补出了许多种血海阴谋,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过会得到这种回答。 “饿了?” 花盛妙震惊问道。 “虞师兄想把师尊的血魔化身吃了?” 孟春邈带着她赶路的速度看似不快,但不过是穿过几处玄月命线开出的黑门,他们就来到了虞师兄的洞府面前。 “无妨。” 孟春邈不带一丝烟火气息地温和道。 “若虞师弟真的吃了师尊化身,我会把血魔化身挖出来的。” 花盛妙发现了,大师兄的用词似乎极其精准。 说削师尊的壳,就真的削巨龟的壳。这个“挖”,想必也是字如其意…… 没给她多想的功夫,沉厚的石门上再度被开了一处可供人踏入的通道黑影,孟春邈没有任何事先询问过洞府主人的意思,就一步迈入其中。 孟春师兄,真的连门都不带敲的吗? 花盛妙的脚步有点迟疑,然而下一刻,一道柔柔软软的月丝,就从黑门里伸出来,轻轻搭在了她的手上。 此刻的玄月命线丝毫没有之前对付嵇师兄和师尊时的锐利与锋芒,花盛妙却能想象到师兄垂眸看她时的专注模样。 她不敢拖延,也跟着走进了黑门之中。 然而走进黑门后,她却像是走进了一片浓郁的黑幕里,四周漆黑得透不进一丝光线,浓郁而冰冷的海水潮湿气息无孔不入,一股比巨龟注视着她更强烈的注目危险感从下方传来。 花盛妙还想再往前迈步,却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按在她的肩上。 孟春邈的温柔低沉声音,近得似乎在她耳边缓慢响起。 “师妹,不要往前走了。” 花盛妙一向特别听人劝,她立刻停下脚步,但完全透不进光线的环境与周围隐约压抑的危险感,还是让她忍不住开口。 “师兄,这里好黑,我有点看不清……” 特别是在这么黑的环境里,距离她极近的孟春师兄给她的压力似乎更大了。 孟春邈平和解释。 “虞师弟现在的样子有些怪异,我担心吓到师妹。” 在虞师兄的洞府里说虞师兄相貌怪异,真的没有问题吗? 花盛妙沉默了一下,但她已经隐约感觉到了大师兄在游池真人一脉的独特地位,因此没有问出这个问题。 而凭借多年看恐怖片的经验,她鼓起勇气回答。 “师兄,我的适应能力……应该还挺强的。大不了……我可以捂着眼睛!” 孟春邈轻笑了一声,想到小师妹昨夜捂着眼睛,从指缝里震惊看向他的场景,他的声音依然温和得不带一点烟火气息。 “小师妹既然不怕,为何想另选师门呢?” 这种仿佛被领导当面问离职原因的局促感觉,让花盛妙头皮一僵。 她总不能如实说最让她想另选师门的原因,就是领导本人吧。 “师兄……” 然而还没等她想出一套说服大师兄的说辞,冰冷幽然得仿佛从深海之下传来的声音伴着一声声回音响起。 “大师兄怎么有闲心来我的洞府?” 然而孟春邈似乎没有回应的意思,花盛妙依然能感觉到大师兄冰冷的手,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像是仍耐心至极地等待着她未说完的话。 “师兄,” 花盛妙侧过身,依稀对准大师兄所在的位置,她的手近得能碰到大师兄光滑冷绸的衣袖。 “正事要紧,我回去再慢慢解释给师兄听。” 孟春邈这才轻声道。 “好。” 原本幽暗的洞府内,突然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光芒亮起,像是从珍珠大小慢慢扩大升起的一轮明月,花盛妙感觉自己仿佛再度回到了昨晚第一次踏入大师兄洞府的时候。 天空雾蒙蒙的,仿佛万里长夜降临此刻,几乎占据了大半夜空的巨月给人一种冰冷压迫,随时可能压下将万物碾为齑粉的危险感。 这就是修真界的法术吗? 师兄,她真的好想学! 花盛妙眼睛亮亮地看向大师兄,然而来自于脚下不远处的奇异危警兆,打断了她原本想说的话。 她定睛一看,他们现在所处之地竟然不是一处封闭的房室,而是一处别有洞天的奇山怪峰,原本平整的地面仿佛被人凭空斩断的山峰断崖。 而不过咫尺之隔的地方就是深不见底,仿佛被人硬生生挖出削弱的深渊山涧,隐约的云雾气息笼罩在黑黝黝的山涧之中。 仿佛她只要再踏出一步,就会落入那深不见底的山涧之中,连尸骨都彻底粉碎。 为什么外面看上去这么小的洞府里,会有那么深那么宽的山涧啊?! 花盛妙下意识抓紧手边的大师兄衣袖。 “……师兄,虞师兄,就住在这底下吗?” 幽幽的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山涧之下传来。 “小师妹若是想知道,怎么不下来亲眼看看呢?” 孟春邈垂眸看着山涧之下漆黑不见底的深壑,他略微苍白的面孔上,笑容似乎淡了几分,像一樽飘渺如仙的仙人玉像。 “还是请虞师弟上来吧。” 从巨月上垂落下的无数条银色月线,如同是融化的巨月的一部分,悄无声息地落入山涧之中,如同没入黑洞之中一样,透不出半点光亮。 当玄月命线完全绷紧,慢慢从山涧下方提起的时候,被月线包裹着的赫然是十数米长,如同巨大史前生物骨骼,通体泛着冰冷光芒的长蛇一般的骨架。 而那白色骨架的最前端,竟然连接着一个完整的巨大人类头颅。 那张脸转过来,明明是极其好看的一张青年面孔,却像是冰冷又危险得带着艳色花纹的毒蛇,淡色金黄的竖瞳一眨不眨的盯向花盛妙,眼睛下方淡蓝色的鳞片若有似无地闭合着。 “小师妹,过来呀。” 仿佛轻吐着蛇信的毒蛇,青年的声音冰凉,却带着若有似无般蛊惑猎物靠近的意味。 “初次见面,师兄有见面礼要送给你。” 花盛妙默默退后一步,甚至恨不得将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躲在孟春师兄身后。 再好看的美人脸如果放大几十倍,就算没有一点毛孔和瑕疵,在她眼里也和恐怖片的鬼脸没什么差别。 更何况到底什么正常师兄头后面长的是骨头架子,而且虞师兄能从哪里掏出礼物啊?骨头里面吗?! 孟春邈脸上的笑容似乎又淡了几分,他的声音温和平静道。 “虞师弟,不要吓小师妹。” 第18章 安抚 ◎原来大师兄,也能长出一颗“人心”吗?◎ 虞永晏微微挑了挑眉,这样的神情出现在他的面孔上,不显得轻佻,反而有种无辜似的讶异。 “大师兄,我哪里吓到小师妹了?或许只是小师妹太过怕生,让她和我待久一点,她也许就不会怕我了呢。” 花盛妙一言不发,她微微松开了握住大师兄衣袍的手,已经做了被大师兄丢出去的心理预备。 然而冰凉的月线从大师兄的衣袖中垂落,仿佛安抚一般地轻轻缠住了花盛妙的手腕。 花盛妙怔愣间,听到孟春邈的声音温和得近乎温吞地问道。 “师弟,你的骨头,是不是长得太快了?” 虞永晏原本带着几分轻佻的声音似乎微微收敛了一点。 “有吗?师兄,可能是我外出时,吃得有些多了。” 孟春邈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紧接着,原本捆绑着白色骨架的银色月线,突然刺入巨骨正中,然后如同锋利无匹的刀一般径直将骨架切成两半。 巨蛇一般的白骨从中间被不偏不倚完全割裂,虞永晏脸上却依旧是散漫轻松的神情,像是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 小师妹不理解 第20节 然而被切开的骨架中,无数密密麻麻的红色小龟拥挤在其中,它们仿佛是从牢笼里重见天日一般,从骨架中空处攀爬至骨头边缘,然后如同暴雨一般地落入山涧中。 无数条月线以着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牢牢抓住血红小龟,它们被固定在山涧上的高空中,远处看如同夜幕画卷被抛洒了无数凝固红色血滴。 一切仿佛都寂静了下来,分成两半的巨大骨架从高空中无力垂落,原本莹润如玉的质感和沉重威压顿时消失。 孟春邈温声问道。 “虞师弟,师尊的血魔化身,应该还有两百一十六滴血,那些血身去了哪呢?” 虞永晏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他的面容顿时像是消去了大半活气一样,连刚刚睁开的金黄眼眸都认命地地闭上。 “师尊的血魔道体太难克化,我才吸收完十分之一,师兄就来了。剩下的这些都在这了。” 孟春邈转过身,慢慢看向花盛妙。 花盛妙亲眼目睹了刚刚那一幕,她的脊背发寒,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震惊“虞师兄把师尊的血魔化身吃了”,还是应该对“大师兄把血魔化身从虞师兄骨头里挖出来了”感到惊悚。 她现在只后悔自己没有好好珍惜在万妖岭的正常时光。 和游池真人一脉比起来,万妖岭的妖怪们是多么纯真可爱,懵懂无邪。 等等,为什么大师兄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孟春邈伸出手,轻轻盖上花盛妙的眼。 可能是师兄身上的草木气息过于宁静平和,花盛妙下意识闭上眼,明明知道大师兄是比虞师兄还让人畏惧的人物,可孟春邈只是做出一个如同常人一样的安抚动作,她竟然感觉没有那么害怕了。 “接下来的场景,小师妹不要看,再等一会儿就好了。” 他的声音如同春风拂面一般温柔平和,花盛妙如同小鸡啄米一样点了点头。 孟春邈感觉到少女的纤密眼睫,微微擦过他掌心的轻柔触感。 有些,奇特。 但似乎,并未让他感觉到不适。 ………… 虞永晏的金黄竖瞳讶异睁开。 看着孟春邈如此周全地保护着一个人,他从没有想过大师兄竟然还会流露出这么温和似人的一面。 让人恐惧的怪物,竟然也有拙劣模仿人类举动的一天。 原来大师兄,也能长出一颗“人心”吗? 虞永晏看好戏般地略微挑眉,诧异的感觉甚至压过了骨头裂开的剧烈疼痛。 但接下来,感觉到一路蔓延而上,如同利刺一般直入他头颅翻找的尖锐痛楚,虞永晏百无聊赖似地闭上眼。 果然,大师兄还是他熟悉的那个怪物。 山涧里一时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玄月命线割裂着硬物的声音仍在不疾不徐地响起。 翻找完最后一个虞永晏可能私藏血魔化身的地方,孟春邈才将月线完全收起。 “看来,虞师弟真的没有偷藏师尊的血魔化身。” 收起玄月命线后,孟春邈缓缓松开笼住少女眼睛的手 “师妹,可以睁眼了” 花盛妙只觉得时间像是变得无比的煎熬,当听到大师兄的的声音响起时,她简直如闻天籁。 “师兄,师尊的血魔化身……现在是都抓回来了吗?” 孟春邈温声道。 “似乎还有些缺漏。还要问虞师弟一句,可知师尊的剩余化身去了何处?” 被松开的虞永晏掉落到地面上,他裂开的头颅快速愈合,变回正常人类的大小,头颅后的巨大白骨实质化地缩小着,变成数米长的蟒蛇般的骨架。 他盘旋着白骨蛇身,高高地竖起头,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孟春邈身后的少女,对孟春邈的问题散漫答道。 “可能有几滴血身跑了吧。师尊的血魔化身太过机警,裂成了残血想要逃跑。我抓了很久才抓完,剩下几滴残血可能顺着这方活水流到别的地方去了。” 虞永晏话锋一转。 “说起来,师兄是怎么发现是我动的手?这次的道法气息清理得这么干净,我还以为大师兄得迟些年才发现呢。” 虞永晏脸上的血痕没有完全愈合,看上去像一条从血坑里爬出的厉鬼蛇。 花盛妙只是瞥了一眼,就被虞师兄这幅毫不掩饰的“晚上我就从你床底爬出来”的恐怖模样和冰冷气息刺得头脑一片空白。 虞永晏轻笑着,蛇一样的金黄竖目突然看向了她。 “哦,我知道了,是小师妹发现的吧?怪不得大师兄你把小师妹护得和眼珠子一样。小师妹如此清丽动人,又愿意亲近大师兄,大师兄动了怜香惜玉之心,也不足为奇。” 虞永晏还在笑,冰冷的月线,却慢慢勒入他原本是脖颈处的森然白骨处。他口唇翕动着,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 虞永晏恼怒地甩动着白骨蛇躯般的身体,却发现孟春邈将他的骨头勒得更紧,甚至直接切断了他的所有法力源泉。 虞永晏立刻换了一副可怜的面孔,他将完好的半边盛艳至极的面孔转向花盛妙,依稀微弱的气音断断续续发出。 “……师妹……师兄错了……饶了……师兄吧。” 花盛妙对自己的自我定位有着清晰的认知。 她只字不提虞永晏,认真地看向大师兄。 “师兄,你去追查师尊残血的影踪吧。我会乖乖待在洞府里,不给师兄添麻烦的。” 孟春邈慢慢地看向了她,温声问道。 “师妹,若是传统师门的大师兄,此时应该去追查师尊残血的影踪吗?” 孟春邈的这个问题极为奇怪,连原本挣扎中的虞永晏都不挣扎了,反而睁大金黄蛇目,疑惑又好奇地盯着他们两人。 花盛妙原本还没有反应过来,但孟春邈死寂的黑眸像是凝固的墨玉,目光久久不变地落在她的身上。 她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不久前自己说过想拜入传统师门的话。 大师兄,不会……就因为她的这番话,才问出这个问题? 可是传统师门里,根本不会有大师兄去追查师尊血魔化身的可能发生吧! 然而看到大师兄温柔得不含丝毫催促意味的笑容,花盛妙突然有种自己的回答,似乎决定了极为关键选择的预感。 “传统师门中的师兄……应该会吧。毕竟,师兄不是说过,师尊的血魔化身喜欢血食,若是逃窜到外,遇到凡间百姓,不是会危害无穷吗?” 孟春邈慢慢点了点头。 “若是只有几滴残血逃出,师祖对师尊下过剑道除魔的禁制,应该能在几日内灭杀残血的魔性,酿造不成太大的祸事,无需我亲自追索。” 几日内? 想到师尊的血魔化身在几日内可能吸食的活人数目,花盛妙的一颗心提起,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听见孟春邈慢慢道。 “可既然传统师门中的师兄会这么做,那我就出门一趟,尽快将那些残血带回。” “师兄……” 花盛妙的心情有些复杂,其中既有大师兄竟然能听进去自己的话的感动,也有淡淡的愧疚和疑惑。 “师兄,是不想我在两月后转投其它师门吗?” 孟春邈点了点头,温柔轻缓的声音如同让人不忍心惊扰的氤氲沉香。 “是的。” 他温柔缓慢的声音,如同坠落云雾之中的沉月遗辉。 “师妹很好,我不想师妹离开。” 大师兄以着如同明月白雪一般的面容,温声说出如此让人心软的挽留之言,实在让花盛妙很难不动容。 但她的目光一转,落到孟春邈身后被玄月命线捆绑着的,金黄眼眸透出蛇一般的冰冷野性的虞师兄身上,再想到嵇师兄,师尊…… 临到嘴边的改口念头,又突然被冷水浇熄了一点。 “师兄,我会好好考虑的。时间紧迫,师兄快去把师尊的血魔化身都找回来吧。” 孟春邈定定看着她,缓缓应道。 “好,我会尽快解决此事。只是——师妹,要同我一起去寻师尊的残血化身吗?” 花盛妙摇了摇头。 她跟着去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还是不当只会拖大师兄后腿的猪队友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她两天之后还要去阐道学庐听师叔讲学。 现在谁都不能打断她一心求学的决心! 孟春邈的神情似乎有些许遗憾,他定定看着花盛妙,却也没有勉强她的意思。 “既然如此,师妹便留在仁剑门中吧。只是师妹心地仁善,应该不忍心动杀手,那么在我离开的时日里,师妹需记住几件必要之事。” 一听大师兄不仅尊重了她的选择,还要叮嘱她要紧之事,花盛妙顿时认真了起来。 “师兄你等等,可以让我记下来吗?” 然而还没有等她找到记录的器具,空中突然出现了一张淡白几近透明的白纸,轻飘飘落在了她的面前。 孟春邈的修长苍白指尖,按在白纸之上。 “我帮师妹记下,师妹就无需担忧忘记了。” 第19章 叮嘱 ◎“我要种,我的花。”◎ 花盛妙还没来得及感动于师兄的体贴,就听孟春邈继续道。 “第一件,便是不要给师尊投喂血食。” 这一点她刚刚已经完全了解其中的缘由,就算大师兄不刻意叮嘱,她也不会违背这条规定。 花盛妙点头,孟春邈不疾不徐继续道。 “第二,便是不要与鬼物时的嵇师弟嬉戏。” 小师妹不理解 第21节 花盛妙皱起眉,如同认认真真记着笔记的学生,她连忙提问道。 “师兄说的鬼物时的嵇师兄,要怎么辨别呢?是要看嵇师兄是否变成红眼模样吗?” 孟春邈思索了一番,才慢声道。 “嵇师弟不喜与人相处。愿意亲近人的嵇师弟,无论红眼与否,都是鬼物。师妹只需绕道而行,不必理睬,他自会去寻找别的玩伴。” 花盛妙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 那岂不是到目前为止,除了今天赠送给她储物箱时,冷着脸的嵇师兄,大部分时间里她遇到的嵇师兄都是鬼物状态?! 看花盛妙没有继续问,孟春邈温声道。 “第三件事,若师妹在此处洞府之外遇见似人非人,甚至与我相像的魔物,它问及虞师弟在何处,师妹可以带他去虞师弟的洞府。之后若是听见其他杂音,师妹不必外出查看,安心修炼即可。” “第四件事,若路师弟回来,神情暴虐,师妹只需对他说一句‘我不是隆夜国之人’,或是用玄月命线将他捆起,路师弟就不会为难师妹了。” 孟春邈将写满黑字的白纸从空中揭下,递到花盛妙面前。 “这些便是我叮嘱师妹要记住的事项。师妹若是还有不懂之处,皆可问我。” 花盛妙接过纸张的手微微颤抖。 她心中油然而生出一句疑问。 这仁剑门,她真的非呆不可吗? 虽然第一,二条禁忌她已经大概了解了缘由,可是那个“似人非人,和大师兄长得很像。还要问虞师兄位置的魔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仁剑门里有一个似人非人感的大师兄,恐怖含量都已经超标了,为什么还会出现第二个大师兄啊? 还有她素未谋面,却从多种渠道了解到的暴虐无比的路师兄,真的不会在她开口或者动手前就把她打死吗?! 花盛妙突然正色,她极为真诚地注视着孟春邈眼睛。 “师兄,我,突然想起……我在天龄宗里认识一个朋友,他热情邀请我去他的住所作客几日,不如我……” 孟春邈寂静的黑眸注视着花盛妙,略微苍白的如皎洁明月的面容上,浮现出更为温柔清浅的笑容。 “仁剑门外,有许多诡异之境和凶险之地。师妹若孤身在外太久,难免会让我牵挂。” 花盛妙的心猛然提起,几乎以为孟春邈这番话等同于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的提议。 但孟春邈顿了顿,继续慢慢道。 “我本体在仁剑门中,仍能庇护师妹几分。师妹若执意离开山门……” 一根柔软的玄月命线缠上她另一边空荡荡的手腕,再度变成和她另一只手戴着的一模一样的银色月环。 “这条玄月命线至少能庇护师妹,回到仁剑门中。” 孟春邈慢慢垂眸,温柔的声线低沉和缓着,如同能安抚人心神的催眠之曲。 “当然,就算师妹遗漏或者记错了这些事项,也没有太大关系。这条玄月命线与我的心神相连,若师妹真的遇到了危险,它会自动护主的。只是,那场面可能血腥些……” 孟春邈温声细语地叮嘱她,如同大家长耐心叮嘱着留在家中的孩子一些琐碎的安全事项。 “师妹闭上眼,不要多看,就不会害怕了。若师妹不想独自留在山门中,现在也还可以与我一同离开。” 听到大师兄第二次提出带着她离开宗门的提议,花盛妙这次真的忍不住产生了一点动摇。 但是最后,她摸了摸手上新多出的月环,还是拒绝了大师兄的邀请。 “多谢师兄的好意。我,我会记住那些事项的……对了,若是师兄还想要那人偶,过些时日我可以替师兄向白豕大娘讨要一个送给师兄。” 花盛妙思来想去,也觉得自己只有这个能报答大师兄对她的恩情了。 然而孟春邈静静地看着他,漆黑死寂的眼眸里似乎没有半点喜悦浮现。 “师妹,不必了。” 孟春邈顿了顿,轻轻道。 “若是师妹真想谢我,待我归来后,师妹可以送一盆喜欢的花土给我吗?” “花土?”花盛妙很快反应过来,“师兄要种花吗?” 孟春邈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要种——我的花。” 大师兄终于能有点正常人的爱好了! 花盛妙心里大松了一口气,以后大师兄应该不会再找她要些奇怪的比如说眼睛的东西了吧? 她连忙答应下来。 “好的师兄。我到时候一定亲自去挖一大盆花土回来给您。” 孟春邈唇角微笑的弧度柔和几分。 “多谢师妹。在我离开的这段时日,师妹也要多加小心。” 孟春邈的神情与话语过于温柔和缓,这种仿佛正常师兄妹间的对话,让花盛妙的警惕心一点点淡下,她认真地答应下来。 “师兄,我会小心的。” 孟春邈的白袍仿若云雪般冰凉擦过她的身侧,微风也轻轻擦过她的耳垂下闭合的花苞。 “师妹无需担忧,我会尽快回返的。” 看着孟春邈的身影如同散开的雾气一样消失不见,花盛妙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银色冰凉的月环,一种仿佛大人离开,小孩子独自在家,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一百块钱的即视感,让她有些轻松,又有点说不出的忧虑。 仁剑门外的宗门,比仁剑门里的几位师兄和师尊加在一起都更加可怕,这到底是大师兄故意拿话吓唬她的,还是确有其事? 修仙世界里正道魁首的宗门环境,都如此水深火热,危险莫测了吗? 要不她直接溜到凡人城池的客栈里,住上两个月吧。 她就不信,天龄宗庇护的凡人城池里,还会有那么可怕的风险。 花盛妙下定决心,她捧着大师兄留给她的纸墨,却似乎还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 一道嘶哑得仿佛从血肉中挤出的声音,突然从她的身边响起。 “师妹……救我……” 只见一团被玄月命线勒紧包裹得如同蚕茧的白团之中,虞永晏艰难地挣扎仰起脸。 “你……不能听大师兄说的第三件事,若是你……为那魔物指路,就……等同于……杀我。” 虞永晏看着少女的面孔上显现出怔愣之色,他冷笑道。 “大师兄,不过是……见我不听他的话,就想……换一个听话的师弟。” “师妹……你今日……若是对我见死不救……来日,便是我……现在的下场。” 花盛妙原本并不想和仁剑门的几位师兄与师尊牵扯过深,所以对他们身上的种种谜团,她一直没有真正寻根究底的想法。 然而听完虞永晏的这一句话,再回想起刚刚大师兄垂眸看她的神情,花盛妙突然有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 她真的,能在两月之后顺利转投师门吗? 大师兄至始至终,似乎都没有正面提及同意…… 一想到这里,花盛妙认认真真再看了一遍白纸上,大师兄留给她的叮嘱。 很好,大师兄并没有说不允许她和虞师兄说话,更没有禁止她打听仁剑门里的种种隐情。 “师兄,来到仁剑门后,有诸多事情我都不明白,可以劳烦师兄为我解答吗?” 看着少女求知若渴的真诚目光,虞永晏愣了一愣,原本打好的诸多腹稿竟有些无从发挥。 “师妹,你,你先帮我,帮我解开我身上的……玄月命线。” 第20章 恼羞成怒 ◎“花妖,你救不救我?!”◎ 感觉到包裹着虞永晏的白茧仿佛毛毛虫一般往她的位置拱近了一步,花盛妙不着痕迹地往后又退了一点。 先不说她没有解开大师兄禁锢的能力,再说她除非是傻了,才会帮一看就不是善类的虞师兄解开这禁制。 “师兄,我……我太害怕了,不太敢靠近你。大师兄说的像您的魔物,又是什么东西呢?” 眼看自己没有办法蛊惑住花盛妙,虞永晏金色的蛇目中闪过一丝恼羞成怒的意味,他的声音极力放柔,却在玄月命线的束缚下,听起来像是变了味的古怪夹子音。 “师妹……” 虞永晏听着自己完全变了味的声音,他的竖瞳气得越发尖锐,原本艳丽又多情的面容上,浮现出了许多淡蓝色的鳞片,显得他原本的绮丽面容多了丝非人的危险和冰冷。 “花妖,你救不救我?!” 看来这位虞师兄的脾气不是很好啊。 花盛妙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却还是没有放弃最后一丝努力。 “虞师兄,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若是不肯将来龙去脉都告诉我,我怎么敢相信你,放你出来呢?” 少女黑亮的眼眸满是诚恳,清晰的倒映着他的身形,却没有太多对他的畏惧和厌恶。 虞永晏原本凶煞的怒火,如同一个还没来得及胀破就泄了气的水球,突然有些发不出来了。 他皱了皱眉,压抑着烦躁道。 “你只需要知道,长得像大师兄的那东西是个魔物,他想要我的命就够了。其他事你不必了解,更不要多问。” 怎么她在仁剑门里遇见的每个人都是个谜语人啊?! 花盛妙这一次不想这么放弃刨根究底的想法。 “师兄,听你这么说,我怎么更加不明白了——那个长得像大师兄的魔物,和大师兄有关系吗?” 虞永晏眉心不耐烦地紧皱成川,偏偏少女问话的语气格外轻柔平和,让他越发有种有火发不出的憋屈感觉。 “它和大师兄扯不上一点关系。只是那东西就喜欢披别人的脸装成人,它觉得他装成大师兄的样子,最有机会杀了我,所以才变成大师兄的样子。之前有一次,它差点成功了,若不是我……” 虞永晏艳丽至极的面容上闪过扭曲与疯狂交杂的杀意。 “行了,关于它我只能说这么多了。若是你听得多了,它说不定也会盯上你。你确定——还要继续听下去?” 花盛妙不知道虞永晏的话是不是在吓唬她,但她非常有骨气的……怂了。 小师妹不理解 第22节 “师兄,那我不问魔物的事了。可您为什么说大师兄——想换一个听话的师弟呢?” 这可关系着她这两个月还能不能靠抱大师兄大腿活下去。 虞永晏像是终于冷静了下来,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笑。 “那是因为——大师兄根本不想要我活着。” 虞永晏的声音如同吐着蛇信的艳丽毒蛇,低沉而带着剧毒的阴郁蛊惑意味。 “他只需要一个虞永晏,能继续当他的师弟。若我死了,换成一只性格木讷的魔物最后活了下来,大师兄也依然会将它当成是虞师弟。” 说完这一大通后,虞永晏的兴致突然高了起来,他的金黄蛇目紧缩着,一动不动的盯着花盛妙。 “师妹,你现在知道,你以为的那位温柔可亲的大师兄,是什么人了吧?” 花盛妙在心里默默回答道。 “温柔可亲”这四个字,到底有哪里能和大师兄沾边了? 在游池道人和虞师兄眼里,她就这么像一个懵懂无知的傻子吗? 不过看现在虞师兄说话这么清晰流畅的样子,她至少能确定一件事,要么就是刚刚这位虞师兄艰难说话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要么就是玄月命线对虞师兄的禁锢压力,正在被虞永晏飞快适应。 不管是哪一点猜测成真,看来她都得尽快从这里出去。 “我,我不信……大师兄,不是这样的人!” 花盛妙的眼神坚定,声音清脆,像极了不谙世事,满怀天真的稚气少年。 “除非您能给出证据——大师兄所做恶事的证据,不然我绝对不会相信师兄你的片面之言。” 然而虞永晏一口答应下来。 “有啊。” 花盛妙心头一紧,听到虞永晏继续说道。 “我当然有证据。只是,你得先松开绑着我的禁制,我才能带你去看证据。” 花盛妙略微松了一口气,虞师兄这一套空手套白狼的说辞,若是在她的地方,只怕连小孩子的糖都骗不到。 但是这不妨碍她接着虞永晏的话道。 “什么证据?” 虞永晏定定盯着她,突兀问道。 “师妹难道看不见吗?” 气氛一下就变得恐怖了起来,花盛妙僵硬着身子,都不敢随意望向其他地方。 “师兄,你别吓我……今天天色这么晚了。这证据要不我就不看了,我先回去了……” 虞永晏轻笑一声。 “师妹既然能看到绑着我的那团鬼东西,难道还看不到大师兄对我们做过的事情吗?” 花盛妙一头雾水。 “师兄,你在说什么?” 看花盛妙似乎真的听不明白,虞永晏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他金色竖眸冷冷看着花盛妙。 “玄月命线,我还真是第一次知道这东西的名字呢。师妹,你难道不是和大师兄一同修天命道吗?” 花盛妙突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师兄,什么是天命道?师兄你……难道看不见玄月命线吗?还有……我才刚入门第二天,还没有正式修炼呢……” “没有正式修炼,小师妹就能借用大师兄的道法。小师妹,真的是——” 虞永晏一字一句,格外清晰地低声道。 “天赋异禀啊。” 虞永晏金黄的竖眸紧紧盯着花盛妙,脸上的笑容阴冷到了让人头皮发麻的程度。 他看上去像是想直接钻进花盛妙眼里,看清楚花盛妙眼中的倒影。 “我别说见了,就是想碰,都难以感触这东西的样子呢。” “怪不得大师兄这么看重小师妹,原来,小师妹能修炼大师兄的道啊……” 虞永晏的声音轻得仿佛遗憾般的叹息,他看着花盛妙的金色竖眸却格外冰冷,像看着一个死人。 “天命道,呵,天命……” 虞永晏自顾自地大笑了起来,像是一个醉酒的疯子,眼角甚至因为大笑流出了几滴的眼泪。 而这股大笑来得快,去得更快。 虞永晏停下大笑后,甚至任由自己的整个身体往后直直倒在地上,他的眼闭上,声音格外冷漠。 “小师妹不想救我,就不救吧。毕竟,我与小师妹,也不一定是谁死在前面。” 虞永晏的这番表现过于莫名其妙,花盛妙甚至还没来得及生出多少害怕,看着禁锢着虞永晏骨架的冰冷玄月命线,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顺着虞永晏的话问。 “师兄,我不明白——为什么师兄说我修的是天命道呢?大师兄修炼的也是天命道吗?我修炼大师兄的道,有什么不好吗?” 花盛妙只记得大师兄似乎问过她一句——师妹也占天命吗? 虞永晏懒散地睁开眼,或许是觉得恐吓一无所知的小孩子,没什么趣味,他冷冷道。 “修行界最常见的修行之道,就是五行之道。道与法并行不悖,无道则无法,不同道,就有不同道的道法。越多人修行的大道,也就越容易寻到破解之法。大师兄修的就是天命道,玄月命线是他的本命法宝,占天命是他的道术。仁剑门里,没人见过他施展道术,也没人能见过他的法宝。” “所以我被大师兄抓住,甚至只能如鱼肉被他宰割。路师兄,嵇师弟,师尊,还有……” 虞永晏的声音从压抑的激动中突然低沉下来。 “我们无法修行大师兄的道,也无法反抗大师兄的道法。大道修炼至深,就会孕育出道种。吞噬相同大道修士的道种,能助人在大道修炼上更进一步。” 虞永晏的声音带上了些冰冷笑意,像是饱含着恶意的食人之花。 “小师妹,你才刚拜入宗门,就能窥见大师兄的道,甚至能触碰他的法宝,他还待你如此之好,你觉得,他是为了什么呢?” 顺着虞师兄的话,大师兄对她好的真正用意,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图谋她的道种,或者是迟早将她扼杀在未长成之前。 花盛妙沉默了一会儿,她蹲下,诚恳地看向虞永晏。 “多谢虞师兄的好心提点!时候已经不早了,师兄早点睡,我也该回去休息了。” 虞永晏完全没想到花盛妙会是这般反应,他惊得从地上弹起,金黄的竖眸带着愤恨与恼怒地看向花盛妙。 “花妖,你是不信我说的话?!” 看着虞永晏的反应,花盛妙其实感觉虞师兄说不定刚刚说的还真是实话。 但她的脑子又没什么问题,大师兄可能真的不是好人,但至少大师兄帮过她几次。 可虞师兄,就铁定不是什么好人啊! 虞师兄说的是实话,和她一定不会解开大师兄留在虞永晏身上的玄月命线,有什么关系呢? 她除非是真的傻了,才会去帮虞永晏解开束缚。 不顾身后传来的虞永晏恼羞成怒似的尖啸,花盛妙捂着耳朵,沿着自己记忆中来路的方向,摸索到了山壁上门的位置。 第21章 偷袭 ◎这还带碰瓷的吗?!◎ 石门关紧着,透不出一丝缝隙,用人力难以推开。 “花妖,你要是现在求我,我还可以帮你。” 花盛妙如若无闻地自顾自思索半刻,在身后虞永晏的嘲笑声中,她伸出了手腕,稍微动了让玄月命线“开门”的念头。 下一刻,玄月命线就硬生生在石门上又“挖开”了一扇门。 花盛妙爱惜地摸了摸又回到她手腕上的玄月命线,忍不住感慨:这玄月命线能活生生“掏”一扇门了,简直是出门必备,兼进攻防守的利器。 至少现在为止,大师兄对她真是一个好师兄。 如果到时候真的遇见长得像大师兄的魔物,她还是乖乖听大师兄的话吧。 “花妖!你给我站住!……” 走出石门之后,花盛妙回头一看,只见刚刚才被玄月命线破开的石门,竟然如同有生命一般地边缘如墨水涌动般慢慢复原回原先的模样,而虞师兄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的狰狞面容,也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花盛妙抬起头,看着已经昏暗的夜空中,皎洁而正常大小的圆月,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从衣袖缝制的袋中拿出了传音子螺。 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子螺里才传来桑明奇的紧张声音。 “师姐,怎么了?你遇上什么危险了吗?” 花盛妙后知后觉自己的手有些发冷。 这一天她和仁剑门里的师兄师尊待在一起,感觉就像进了一个在玩大逃杀的精神病院,终于听到了一个正常人的关心后,花盛妙才有了些回到人间的实感。 以后她有钱了,一定要多多光顾桑师弟的生意。 “现在……没什么大事了。这么晚打扰桑师弟了,师弟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尽快赶到宗门外的城池吗?我想在凡人城池里住上两月,除非进学庐听讲,不然我这段时间不打算住在宗门里面了。” 桑明奇的声音似乎有点为难。 “师姐,这……” 花盛妙体贴意会道。 “师弟放心,钱不是什么问题。” 想了想自己腰间挂着的两个小储物箱,花盛妙一咬牙。 “灵晶也不是问题。我现在就能把之前的欠债,加上这一次的费用给师弟了。” 大不了之后她再将花掉的灵晶单独还给嵇师兄,反正仁剑门,她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桑明奇连忙解释。 “师姐,我不是这意思。只是宗规森严,天龄宗弟子必须出示弟子令牌,才能出入宗门。如师姐这般的新入门弟子,除非有师长带领……不然大多在一两年后,才能拿到弟子令牌。如我这般的杂役弟子,更是除了重典节日,不能随意出入山门的。这门规也是为了防止有贼子潜入宗门,所以弟子令牌无法轻易借用。” 花盛妙听得脑子嗡嗡作响。 小师妹不理解 第23节 这合理吗?宗门竟然有门禁,而且管得比地球上的学校还严?! “师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桑明奇认真道:“师姐,真的没有了。除非师姐能说动你所在师门一脉的师长,不然一般的师兄师姐……也不敢随意带弟子外出,否则若是带出的弟子发生了走丢受伤等意外,会受到宗门严惩。” 花盛妙眼前一黑。 宗门一定要在这些地方关怀备至吗?如果能在一开始就给她分配到一处正常师门,她哪里会师门宿舍不住,大费周章借宿到城池里? “……多谢桑师弟,我明白了。” 花盛妙刚想放下传音灵螺,就听到灵螺另一端传来桑明奇的郑重声音。 “若是师姐不介意男女之防,我所住的陋室还有一处别间,不久前才刚刚收拾过,也可容师姐暂住两月。” 像是生怕花盛妙误会,桑明奇赌咒发誓道。 “请师姐信我,我对师姐绝无半分亵渎之想。我愿以天……道的名义立誓,若是我在此期间对师姐有半分不轨举动,就让我一辈子无法修道。” 花盛妙能感觉到桑师弟为了修道,铲除万难,宁愿委屈自己,也要给她这个甲方最好住宿环境的决心。 其实作为一个在万妖岭安全度过了十数年的妖修,就算没有大师兄送她的玄月命线这个大杀器,她还是有些保护自己的手段的。 花盛妙没有太多犹豫,想到自己这一天在仁剑门的种种“神奇”经历,她很快有了决断。 “多谢师弟,那这两个月,就麻烦桑师弟了。” “师姐何须客气?对了,师姐,现在应该还没有休息赶路的道法吧?我去借一台飞鸢来接师姐,师姐在原地等我就好。” 桑明奇格外雷厉风行,甚至没给花盛妙过多客气推脱的机会。 见证了桑师弟雷厉风行下的办事速度,花盛妙放下传音灵螺之后,忍不住感慨一句。 果然,无论在修真界还是地球上,修仙永远是人类的第一动力。 ………… 夜色之中,野地里万籁俱寂,花盛妙抬头看着只有圆月的夜空,等着桑师弟的那台飞鸢。 周围隐约弥漫起了一点雾气,雾气中带着些许若有似无的潮湿海水腥味,一道白色的身影慢慢在雾气中凝聚显现。 看着那道走近的熟悉白袍人影,花盛妙下意识打招呼道。 “大师兄……” 然而当那道人影走进,“孟春邈”漆黑的眼睛静静凝望着她,青年苍白面容上突然浮现出一层温柔笑意,轻声唤她。 “小师妹。” 一种莫名的寒意,却突然涌上了花盛妙的头顶。 不对,大师兄,刚刚不是说去找师尊的血身了吗? 为什么孟春邈那么快就回来了? 最关键的一点是,这个“大师兄”身上,没有一条与天上圆月垂悬相连的玄月命线! 不是吧,难道大师兄前脚刚走,她后脚就遇上了大师兄叮嘱她的魔物?! 花盛妙后背已经隐隐出了一层冷汗,她努力安慰自己。 没关系,问题不大! 只要她按照大师兄教她的,老实给魔物指路,这个魔物应该就不会为难她了。 “孟春邈”静静地,仿佛是从未见过人一般地,专注凝望着她。 这目光给花盛妙造成的压迫感觉,几乎和她记忆里的大师兄没有半点区别。 终于,在与花盛妙警惕对视中,青年温声开口问道。 “小师妹,请问虞师弟的洞府,在何处呢?” 花盛妙不带片刻犹豫地指向了自己身后,还没走出多少步的石门。 “师兄,在这里!您进去那扇门就可以看见虞师兄了。” “孟春邈”慢慢点头,脸上的笑容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多谢师妹。” 然而“孟春邈”应下之后,他连一眼都没有往花盛妙所指的石门方向看去。 “孟春邈”的目光从花盛妙的面容,缓缓落到了少女耳垂下如小巧耳环一般,因为惊恐而微微瑟瑟发抖的小花。 “师妹……你的洞府,也在附近吗?” 花盛妙呆住了。 为什么魔物还会问她的洞府在哪?大师兄没教她对这句啊! 花盛妙下意识握住自己手腕上的月环,几乎做好了最糟糕的应对魔物出手的准备。 而对上花盛妙警惕的目光,“孟春邈”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消失。 他皱了皱眉,如同心疾发作一般,左手缓缓按住了自己的胸口,俊美的面容上显现出苍白痛苦的神色。 这还带碰瓷的吗?! 花盛妙惊得后退一大步。 然而紧接着,她就看到“孟春邈”死死捂住的胸口处,一条如同蚯蚓般扭曲的暗黑色长线从他的血肉里破洞而出,再刺透了“孟春邈”的手心,朝着她所在方向疾射飞来。 无耻!这魔物这么强,竟然还搞偷袭这一套? 第22章 开飞鸢 ◎“师妹,你快点把门打开,陪我一起玩吧。”◎ 花盛妙刚刚生出防御的想法,她手腕上的银环就如同有生命一样,冲向黑色长线。 不过眨眼的功夫,当月环撞上那条黑线后,黑色利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花盛妙回过神的时候,而她的月环不知何时已经乖巧的回到了她的手上,变回了原本银色手环的模样。 而那头长得像大师兄的魔物,此刻已经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如同是飞快融化的坚冰,魔物的身体从人形极快干瘪下来,化为一滩暗黑色粉末,悄无声息地融进了泥地中。 她就这么,躺赢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花盛妙毫无解决战斗的真实感。 她久久看着魔物化成粉末的位置,指尖轻轻按着自己手腕上的两处月环。 她这次能躺赢,不代表下次遇到这种危险情况,还能安然度过。 “师姐!” 冰凉的微风吹过,当听到桑明奇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时,花盛妙抬起头,看见一座比上次略小的屋状飞鸢,缓缓降落而下,桑明奇兴奋地朝她招了招手。 花盛妙的脚步没动。 “王师弟?” 桑明奇跑向花盛妙的脚步停住了,他左顾右盼看了几眼,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后,望向花盛妙的眼神带上了些谴责与委屈。 “师姐,我姓桑啊!你是不是把我与哪位师弟记混了?” 第一步验证通过。 花盛妙谨慎地点了点头。 “师弟,你还记得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吗?” 桑明奇整个人如同炸毛的猫一样精神了起来。 “师姐,难道你想反悔不成?为了租这座飞鸢,你知道我花了多少积蓄……” 花盛妙这时才终于松下一口气。 “没事,师弟,我相信你是桑师弟了。” “师姐,你怎么奇奇怪怪的?” 桑明奇的娃娃脸上露出了困惑。 花盛妙从这位桑师弟的神情上,仿佛看到了经历了一整天仁剑门内奇奇怪怪的事情,满脸茫然的她自己。 “师弟,我之后再和你解释,我们先走吧。” “好的,师姐。” 桑明奇挠了挠头,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师姐,刚刚我在路上遇到一位自称是游池道人门下的师兄,那位师兄好像迷了路,托我送他回来……” 花盛妙僵硬地一点点朝飞鸢挪过视线。 飞鸢透着灯火明亮的纱窗中,模糊地倒映出一道坐直的人影。 为什么魔物也和植物大战僵尸一样,打完了一茬还有下一茬? “师姐,你……” 花盛妙一把捂住桑明奇的嘴,拔腿就拉着桑明奇往远处逃奔。 桑明奇如同被强迫的良家少女一般,惊恐得只能呜哇乱叫。 花盛妙不得已,只能压低着声音道。 “别说话,那里面有脏东西。” 然而奔跑间,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城墙一般,陡然挡在了他们面前。 “孟春邈”的声音,温温柔柔地响起。 “师妹,虞师弟的……” “虞师兄的洞府在那里!” 花盛妙坚定地指向她们刚刚逃走的方向。 小师妹不理解 第24节 被抢了台词的魔物,微微偏头看着她。 青年苍白的面容,似乎比花盛妙刚刚遇见的那头魔物更加透明一些。 然而这次的“孟春邈”,脸上没有了笑容,漆黑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花盛妙。 “师妹,你的洞府又在哪里呢?” 花盛妙亮了亮自己手上的银色月环,真挚建议道。 “师兄,上一个问完我这个问题的……东西,已经躺进地里面了。您真的——不考虑直接去找虞师兄吗?” 然而这次的魔物,似乎比上次的那一头更加毫无耐心。 他朝着花盛妙伸出手,贪婪的黑眸如同是闻见了血肉气息的野兽。 花盛妙奇异地不那么害怕了。 和大师兄比起来,她竟然觉得眼前这个魔物流露出情绪时,给她造成的威胁感并没有那么强烈。 银色月线如同一把射出箭弦的箭矢,笔直冲进魔物朝她靠近的指尖。 如同是脆弱的薄纸片撞上汹涌的火焰,这一次花盛妙睁大眼,亲眼看着魔物在月环的一击下,化为一地黑色齑粉的过程。 有了前一次的心理准备,她这次镇定了些许。 “桑师弟,我们快走吧。” 被花盛妙友好拍了拍肩膀的桑明奇,目睹了刚刚发生的那一幕,整个人被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师,师姐饶命,若,若……我之前冒犯了师姐,请师姐留我一命……我,我有很多的银子……” 花盛妙双手按住桑明奇的肩膀。 “师弟,你冷静一下。刚刚那个东西……不是人,而且对我心有恶意。我不会害无辜之人,桑师弟不信我吗?” 少女睁大的黑眼格外纯粹,又带着勃勃生机的坚定。 桑明奇慌乱后,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少女温热地按着他肩膀的手,给了他一种奇异的安全与可靠感觉。 “……我,我知道了,刚刚是我失态了。” 看桑明奇低着头,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花盛妙也不想过多勉强。 换在没经历过这一天事情之前,她的心理承受能力也不会比桑明奇好上多少。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受的惊吓多了,人也变强了。 “师弟,你如果害怕,就一个人回去吧。租飞鸢的钱,我以后会还给你的。” 然而桑明奇低着头考虑了一会儿,再对上花盛妙的视线时,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师姐,就像我们之前答应好的一样,我们一起回去吧。” “这里也太危险……” 说完这半句后,桑明奇生怕自己触及什么禁忌一样,他闭紧了口,回以认真的眼神看向花盛妙。 花盛妙非常感动。 “师弟,多谢你了。日后若是我修炼有成,我定然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画大饼这一套似乎十分管用。 桑明奇的娃娃脸,在夜色中微微红了红。 “……多谢师姐。师姐,那我们现在走吗?” “走!” 不敢多耽搁一刻,花盛妙立刻和桑明奇返回飞鸢降落处。 这一次,他们谨慎的在飞鸢外多等候观察了一会儿,两人才如同逃难一样进入了飞鸢内部。 当飞鸢高高飞起时,看着窗底下模糊得变成一片深渊黑影般的仁剑门,花盛妙发自内心祈祷。 希望她不会有下次回来的机会了。 然而他们还没有放松多久,突然间,外面传来仿佛飞鸢木门被敲响的声音。 那声音非常有节奏而平稳,一点都没有着急的迹象。 花盛妙和桑明奇一同僵住。 他们现在在百米高的空中,外面敲门的,会是什么东西? 花盛妙深吸一口气。 这怪物送死队还来得没完没了了是吧? 花盛妙看向桑明奇。 “师弟,这飞鸢能不能往师门前辈多的地方开?” 她就不信了,这天龄宗就没有一处地方能管得住仁剑门里的魔物。 然而门外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 “没用的,师妹。” 竟然是嵇明洛的声音。 想到不用对上那个长得像大师兄的魔物,花盛妙松了一口气之余,又想到孟春师兄说过的让她不要与鬼物嬉戏的告诫,突然又觉得眼下这种情形似乎也没有好到哪去。 嵇明洛的声音透着活泼放松的笑意。 “整个宗门都没有人能管得了仁剑门。你快点把门打开,陪我一起玩吧。” 荒谬,怎么可能整个宗门没有一个人能管得住…… 看着桑明奇额头上慢慢冒出的冷汗,花盛妙小声地,不确定地问道。 “桑师弟,他说的,不是真的,对吧?” 然而桑明奇的声音略微颤抖。 “师姐,赤曜真人,是开宗的几位道祖之一,为人极为护短,他不允许外人欺压他的徒弟徒孙,甚至……因此斩过一位太上长老。” “赤曜道祖是……?” 花盛妙心里生出一个不妙的猜想。 桑明奇沉重地点了点头。 “按照辈分,赤曜道祖,应该是您的师祖。” 花盛妙眼前一黑。 为什么这么一樽祖师爷级别,还护短的大人物,会是仁剑门的师祖啊?!! 而且比起仁剑门,显然宗门里的其他人才是更加需要被保护的一方吧! 然而桑明奇犹豫的神情给了花盛妙最后一丝希望。 “师弟,你还知道什么?尽管说吧。” “师姐,赤曜道祖……已经闭关多年。传闻已经百年没有人见过他了。” 花盛妙挣扎着,最后她下定决心。 “开,师弟,把飞鸢往宗主,长老们的住所开。” 桑明奇钦佩地看着花盛妙,他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点着头。 “我都听师姐的。” 门外传来嵇明洛古怪的笑声。 “师妹,是你想到的玩耍方法吗?哈哈好啊,我陪你一起去找宗主……” 飞鸢扭转方向,朝着灯火明亮的方位飞去。 然而突然间,一种奇妙的,仿佛全身被扫荡而过的感觉让花盛妙身上一冷。 整座飞鸢微微一颤,桑明奇从怀中拿出一处罗盘式的法宝,他面色难看地看着法宝上乱动着,最后停滞的指针。 “师姐,这,我们好像又回到了游池道人一门的山脉上。” 一道如同老者般慢悠悠又沉厚的声音在飞鸢中响起。 “仁剑门弟子,不许在门外胡闹生事。” 第23章 卷王 ◎“师妹,你这一夜修炼得如何?”◎ 仁剑门弟子,在自己地盘上胡闹生事就可以是吧? 花盛妙听出了老者的弦外之音,她没有白费力气地纠缠辩解,只是深吸一口气,清声道。 “前辈,桑师弟并非仁剑门弟子,可以让他乘飞鸢回去吗?” 仁剑门危机重重,她有自保能力,但桑明奇完全没必要跟着她趟这滩浑水。 “可。” 花盛妙松了一口气。 “多谢前辈。前辈,那两月之后,若是我改投了其他师门,就不算仁剑门弟子内部争执了吧?” 老者没有了声音,花盛妙的心也跟着沉下了几分。 桑明奇突然开口,“师姐,我……” 花盛妙安抚般地拍了拍桑明奇的肩膀。 “师弟,别怕,我后天定会安然无恙地去学庐听课。今日你也受惊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花盛妙想了想,心痛地从储物箱里找出了两块灵晶,塞到桑明奇手上。 但看到桑明奇一下子容光焕发的面孔,她立刻意识到,钱……精神损失费给多了。 小师妹不理解 第25节 所幸桑明奇还算有点良心,抠抠搜搜地从袖中拿出了一大堆小玩意,向花盛妙交代清楚这些玩意的用途之后,才坐着飞鸢离开。 荒芜寂静的野地里,头戴银冠,明明俊朗挺拔,如同仙君般的青年,紧紧地抱着玩偶,眼巴巴地看着花盛妙,像是害怕被丢下的小孩子。 这一刻,明明她应该是害怕的那一方,花盛妙却有种自己抛家弃子,被遗弃的孩子找上门的诡异感觉。 “嵇师兄,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花盛妙抛出了一个自认为安全的问题。 嵇明洛低下头,有些闷闷不乐道。 “找你玩呀。” 嵇明洛认真道,“仁剑门里,只有你肯陪我玩。” 花盛妙看了看嵇明洛怀里紧紧抱着的布偶,突然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 “师兄,不是我送你一个玩偶,就是我答应陪你一起玩了。” 感觉到花盛妙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玩偶上,嵇明洛紧张地越发抱紧了怀中的玩偶,似乎是害怕她会出手抢走自己的宝贝。 “师妹,这,这是我的。” 想到嵇明洛现在的心理年龄可能只有六岁,花盛妙不忍心再说下去,但她忍不住对着一旁的空地喊道。 “敢问前辈可是赤曜道祖?” 老者不回话。 花盛妙继续问道。 “前辈如此关心仁剑门弟子,为何不送嵇师兄去看大夫?难道连道祖前辈都治不好弟子的病症吗?” 寂静的夜幕里,还是没有半点应声传来。 连她这么冒犯的话都没有反应,看来人是真的不在这里了。 花盛妙有点泄气,她看了看漆黑的夜色和半空中的明月,决定今晚还是回到大师兄赠给她的那一处洞府里过夜。 嵇明洛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他小声道。 “师妹,我这是神魂之疾,看不了大夫。” 原本打算狠心不搭理嵇明洛的花盛妙,突然有一种自己仿佛在欺负残障孩童的感觉。 她停下脚步,看向紧紧跟着的嵇明洛。 “师兄,我,并不是嫌弃你,只是……修真界这么大,难道就没有丹药能治好师兄的病症吗?” 外挂里未来的她自己,不是还叮嘱过嵇明洛,要记得喝药吗? 然而嵇明洛摇了摇头,神态乖巧得像一个听话的孩子,只是那双红得如血般的眼眸,给人一种头皮发麻的不祥感觉。 “没有药,我原本……应该是一个死人,能活下来,已经……” 嵇明洛一点点低下头,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像是想到了不堪回首,又让他极其痛苦的回忆。 “疼,我好疼……救我,爹,娘,兄长……救我……” 嵇明洛半跪在地,掌心压住的草木,在周围逐渐粘稠的空气和力量下,被辗为一团齑粉。 花盛妙迟疑了一会儿,看见嵇明洛即使在痛苦中,也仍然爱惜的抱在怀中的玩偶,她无声叹了一口气,没有选择立刻离开。 回忆着大师兄用玄月命线绑住虞师兄的动作,她摸了摸手腕上的月线。 “师兄,冒犯了。” 也许是她学艺不精的原因,嵇明洛被延长的玄月命线包成了一团厚厚的白茧,连头都露不出来。 听着茧里传出的粗重呼吸,花盛妙担忧地敲了敲白茧里应该是嵇师兄头部的位置。 “师兄,你还好吗?能呼吸得了吗?” 白茧里传来嵇明洛隐约的啜泣声,哭声里掺杂着断断续续的喊着爹娘兄长的声音。 花盛妙心有不忍,但看着野地里的雾气越发浓重,她不想过多耽搁,牵起玄月命线的一头,整只白茧顺从着她心意地飘浮在空中。 花盛妙再一次感叹着玄月命线的好用,她像牵着气球一样,将嵇明洛带回了竹屋里。 师兄的洞府附近,虽然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原,天上的月亮也格外诡异的巨大而明亮,但是比起在虞师兄洞府附近,随时担心魔物可能跳出来的心惊胆战,花盛妙竟然有种好像回到家的安宁。 白茧里的哭声慢慢停了下来,花盛妙放开玄月命线后,看见的就是一团蜷缩着身体,眼睛通红发抖得像是红眼兔子的嵇明洛。 “师兄,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先……” “……不,不要走!” 嵇明洛像是被拖入一个可怕的梦魇中,他哀求出声。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很多人,很多人在这里……他们在看着我……你看,你看啊……” 花盛妙打了一个寒颤,明明是空荡荡的屋室,被嵇明洛这么一说,她真的觉得好像有无数双隐约的视线幽幽朝她看来。 如果有什么是花盛妙害怕榜上前三的事件,那就是在听完鬼故事后一个人独处。 花盛妙定定地看着发抖落泪的嵇明洛许久,终于,她下定决心道。 “师兄,那我们现在开始修炼吧。” 花妖不需要太长的休息时间,她在万妖岭闲得无聊的时候,都是靠一个人吸收灵气慢慢修炼度过的。 就算嵇师兄现在是鬼物,有玄月命线在,一时也伤不到她。 但是凭借脑中丰富的想象力,她可是能把自己吓死的。 而看着花盛妙真诚的目光,嵇明洛身上的颤抖一点点平复下来。 他擦干净脸上的眼泪,露出了一个如同孩童般纯粹,又带着一点骄傲的笑容,红眼明亮地说道。 “好啊,我修炼,可是很厉害的。” 花盛妙一时还不太能理解这个厉害指的是什么,但当她静坐在嵇明洛数米远的位置,开始吸收灵气,却感觉到周围的灵气如同被黑洞席卷一样,全部涌向嵇明洛身上时,她终于理解了。 好家伙,一点灵气都不打算给她留是吧? 接收到花盛妙谴责的目光,嵇明洛脸上的笑容弧度更加大了,如同是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 “都说了我很厉害的。” 看着花盛妙默默地拿着蒲团,拔腿就要走,嵇明洛一下就慌了。 “不,不不,你别走!我保证不捉弄你了。在我身边修炼也很好的。相信我,师妹,再给我一个机会吧。” 在嵇明洛言辞恳恳的保证下,花盛妙半信半疑地坐回到原处。 这一次,她终于感觉到了在嵇明洛身边吸收的好处。 如果说她自己一个人吸收灵气的体验,相当于农民伯伯在收成不好的地里拼命找加挖萝卜,那么在嵇师兄身边修炼,浓郁的灵气,就相当于她在一个挨着一个的萝卜地里拔萝卜。 虽然都是要她动手去拔,但是修炼的体验感噌噌噌就上来了。 不知不觉间,花盛妙就这么沉浸在了修炼当中。 当阳光出来的时候,她看了看窗外把太阳都衬托得微小而黯淡无光的月亮,又看了看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熟的嵇明洛,蹑手蹑脚地准备回屋。 然而还没等她迈出屋门,背后就传来了嵇明洛冷冷的声音。 “师妹,你这一夜修炼得如何?” 第24章 查验 ◎“……托师妹的福,很好。”◎ 花盛妙的身体微微僵硬,但随即她理直气壮地转过身。 她既没有像大师兄一样让嵇师兄暴力入睡,也没有把嵇师兄绑上一宿,只是带着嵇师兄一起修炼,顶多算是蹭了蹭嵇师兄“人型灵气加强器”的好处。 这任谁知道了,不得夸她一声修真界卷王……咳咳,做好事不留名的好师妹。 “师兄早啊。我修炼得……还行,师兄的身体,应该也没什么大事吧?” 嵇明洛沉默片刻。 “……托师妹的福,很好。” 花盛妙一时不清楚嵇师兄是不是在阴阳怪气她。 嵇明洛陡然冷声道。 “师妹,昨夜打算去何处?飞鸢上的那个杂役弟子,又是何人?” 花盛妙顿时梦回被家长盘问昨晚和哪个野小子出去鬼混的心虚感。 “……是引我入宗门的一位师弟,我想去他那里暂住一段时间。” 嵇明洛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冰冷而凌厉。 “你年纪尚小,怎能如此轻信一来历不明的杂役弟子?何况是与他同住?” 花盛妙刚要点头,却突然清醒过来。 不是,她出去暂住,和嵇师兄有什么关系啊? “师兄,”花盛妙硬着头皮,顶着嵇明洛的视线压力道,“我有大师兄送给我的法宝,也有自保之力。师兄不是也劝我两月之后另选师门吗?我现在想为两月之后的重选师门之事早做准备。” 嵇明洛一时无言,他久久看着她,低声道。 “……即便,要重选师门,师妹也不该住在杂役弟子的住处。这两月,师妹暂且住在重明城的弟子别舍中吧。” 花盛妙没想到突如而来的馅饼能砸到自己头上。 “师兄,我没有弟子令牌也能出宗门吗?” 嵇明洛凭空拿出一道墨玉令牌,递给她。 “用我的令牌,即可自由出入。巡查之人不会过多盘问。” “那师兄要出宗门怎么办?” 嵇明洛冷漠地移开视线。 “我无需令牌,也可出入宗门。你不必为我忧心,两月之后,我也不是你的师兄。” 小师妹不理解 第26节 花盛妙感动不已地伸出手。 “达者为师,师兄对我的恩情,我会一直记在心里的。” 但有点尴尬的是,她的手按在嵇明洛递出的令牌上,一时间却有点拔不动嵇师兄手里的令牌。 “师兄?” 对上少女困惑的目光,嵇明洛终于回神地立刻松开了手,如临大敌般后退半步,刻意不看花盛妙的面容。 “若无他事,师妹不必寻我。” 看着嵇明洛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前,花盛妙内心忍不住吐槽道。 如果六岁的嵇师兄晚上不来找她,她一定不会去见嵇师兄的。 回到自己房间,花盛妙略微休息半个时辰,就精神抖擞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习惯性地先扫了自己的外挂一眼。 好消息,她的外挂文段更新了。 坏消息,这一次的小说文段没有透露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仅仅是一些琐碎的生活片段。 【花盛妙在专心致志地喂乌龟。 一个头突然飘到她身后。 “小师妹。” 花盛妙被吓了一跳,她回头一看。 “虞师兄,你这次怎么就剩下一个头回来?” 虞永晏不满地咬了一口花盛妙手上,原本准备递给师尊的花菜。 “好难吃。” 他皱着脸,还是全部吃下去了。 “师妹,我真是不明白,你怎么老是喜欢给师尊喂菜?” 像是想到了什么,虞永晏突然高兴了起来。 “现在我只剩一个头了,师妹也会给我喂菜吗?” 花盛妙冷漠道,“师兄,你想都别想。师尊是真的一天不喂,都饿得难受。你是吃饱了就会跑出去,然后就只剩个头回来。” “师妹好狠心。” 虞永晏呜呜假哭。 “师兄我都这么难受了,师妹不安慰我,还凶我!” 花盛妙皱眉,“哪里难受了?” 虽然被虞师兄骗了很多次,可每一次花盛妙都会中计。 “这一次受的伤很重吗?我去找大师兄来给你看看……” 虞永晏突然不笑了,他艳丽的面容上,血痕一点点交叉浮现着,像是血迹斑斑的鳞片。 他直勾勾看着花盛妙。 “不要找大师兄。” 虞永晏的左眼,化作一颗珍珠般的蓝色水球,落入花盛妙的手心。 “师妹,取走我的道种,然后,离开——”】 看着文字在这里戛然而止,花盛妙有种看小说看到一半,遇到了断章狗的憋屈感觉。 离开啥呀?! 虞师兄就不能把话一次性说完吗? 花盛妙脑子里一大堆疑问。 虞永晏为什么要送她道种?他不是说过大道修炼自身才会孕育出道种,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要送给她? 她不由联想到,嵇明洛说过他是赤焰之道,上一次外挂小说里,嵇明洛送给她火苗,那是不是也和嵇明洛的道种有关? 信息太少,花盛妙一时半会儿想不到答案。 而且说不定外挂里和现实里的虞师兄,有一方,甚至他们都是在诓骗她呢? 花盛妙拿起嵇明洛给她的弟子令牌,一股淡淡的不安让她决定现在就收拾包裹,去宗门外的城池暂住。 她再一次联系了桑明奇,这一次一路上没有任何人阻拦,她顺利地来到了天龄宗的山门。 只是出宗的山门不仅与进入时的山门位置不同,还有格外严格的弟子队伍巡查与核验令牌。 花盛妙安静地排在出宗的弟子队伍后面,她刚想和桑明奇道别,却发现他也跟着排到了她的后面。 “桑师弟,你也要出宗门吗?” 桑明奇点了点头,明明是娃娃脸的面容上露出了格外严肃的神情。 “师姐,你初出宗门,还没修炼功法护身。我不放心师姐一个人单独外出,不如我来给师姐做向导,若是遇到危险,我还可以保护师姐。” 花盛妙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玄月命线。 “师弟,多谢你的一番好意,但不必了,我有自保之力。” 桑明奇的脸色一僵,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花盛妙。 “师姐,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我带入宗门的小玩意,昨晚都送给师姐了,所以我要出宗门补给一番……” 花盛妙了然,这个答案更接近于她对桑明奇的认知。 “进货是吧?” 桑明奇顿了顿,才点了点头,他还想花一番口舌说服花盛妙,就见少女凑近她,无比认真地小声问道。 “师弟,你告诉我,卖这些法宝有多大的利润?” “……” 花盛妙非常有危机意识地考虑到了她日后修炼资源所需的钱财问题。 “这生意能赚多少?有风险吗?可以加我一个吗?我可以出加盟费。” 说真的,桑明奇在宗门里没有见过和他一样抠……如此不拘小节,脚踏实地的修士。 不过比起昨晚对“师兄”冷酷下杀手的花盛妙,这样的师姐,反而给了他一种更亲近的感觉。 一番讨价还价后,花盛妙与桑明奇初步定下了双方的投资分工以及后续分成。 宗门弟子核验令牌的速度极快,花盛妙见旁人都只是出示令牌,不过三四个呼吸的时间就可以出宗,她学着前面弟子的举动,将嵇师兄的令牌递了过去。 然而核验令牌的青衣弟子,接过她的令牌后,眉宇一皱。 “这令牌是谁人给你的?你是哪一位师叔的弟子?” 花盛妙顿时有一种仿佛过安检被检查到违禁物品的紧张感。 “是嵇明洛,嵇师兄给我的,我是游池真人门下的弟子。” 听到花盛妙的回答,那弟子竟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 “竟,竟是道祖门徒。请师姐稍等,我即刻去禀告山主。” 核验令牌的队伍突然停下,花盛妙和桑明奇被请进了山门不远的茶室里。 核验令牌的弟子走后,她和桑明奇面面相觑。 桑明奇弱弱问道,“师姐,我们还出得去宗门吗?” 花盛妙看着茶杯中飘荡又沉下的茶叶。 “……实在不行,我可以央求师兄带我出去。” 花盛妙能隐约感觉到,宗门弟子对仁剑门弟子,或者说“道祖门徒”这个身份的忌惮,所以才会连出入宗门都能引起核验令牌的弟子如此大的反应。 嵇师兄说过他自己出入无需令牌,若此次有嵇师兄的令牌,她也没办法出宗门,花盛妙真的要考虑托嵇师兄带她出宗门这一重可能了。 至于让大师兄带她出宗门,不知道为什么,一生出这个想法,花盛妙本能就立刻否决了。 没有让他们等上多久,一位白面文弱,气质略有些阴沉的中年修士,就进入了茶室。 “山主闭关中,我是山主座下的五弟子,翟谷礼。二位若是决意出宗,便由我来看护。” 第25章 幽隐道舍 ◎“是,师叔。”◎ 花盛妙有点困惑,她看了一眼和她一样一脸茫然的桑明奇,鼓起勇气问道。 “敢问师叔,为何我们出宗门,要劳动师叔专程看护?” 翟谷礼面无表情,一板一眼道。 “道祖有令,仁剑门弟子若未成道君之境,需出宗门者,皆需道君看护,以防被魔宗弟子暗害。山门中的道君,除我以外,都有要事在身。你若要出宗,就由我看护。” 花盛妙不解:“魔宗弟子,为何会暗害仁剑门弟子?” 翟谷礼冷冷道。 “道祖曾击杀无数魔宗巨擘,魔宗对我天龄宗恨之入骨,对仁剑门弟子更是欲杀之而后快。仁剑门弟子,被魔宗残害无数,道祖宽厚,自然不愿见门下弟子无辜折损,便定下此规。” 听翟谷礼这么一解释,花盛妙顿时理解了传闻中那位极其护短的赤曜道祖,还有临行前大师兄对她叮嘱的一番苦心。 可是仁剑门内,几位师兄与师尊的表现一个比一个不正常,难道是因为道祖只顾得上防御外敌,来不及关注弟子们的心理健康? 花盛妙还想打听与仁剑门更多有关的消息,然而翟谷礼皱眉催促道。 “仁剑门之事,你无需多问,道祖自有安排。时辰已经不早了,你确定要今日出宗?” 花盛妙原本不是喜欢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人,但是宗门对仁剑门这种忌惮,又不许别人多问的态度,让她有种呆在仁剑门,和呆在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没有多少区别的朝不保夕感觉。 比起已经亲身体验过其中危险重重的仁剑门,花盛妙宁愿去面对师叔口中的魔宗弟子。 反正她现在有玄月命线在身,如果真的遇到魔宗弟子,应该有逃跑的机会。 小师妹不理解 第27节 而且趁着这趟外出,她也可以顺带完成对大师兄的承诺,买些花土回去。 嵇师兄喜欢人偶,师尊喜欢果蔬,桑师弟要去进货…… 想着自己出宗后要带回的东西,花盛妙当机立断。 “麻烦师叔了。此次外出,我只会呆在城内,不会给师叔添麻烦的。” 翟谷礼眉宇中的“川”字略浅,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桑明奇全程沉默不言,花盛妙转过头,征询桑明奇是否需要和她分开走的意见时,桑明奇震撼地,结结巴巴地开口。 “师,师姐,这位师叔,是,是道,道君?!” 因为完全不懂修真界的称谓含义,花盛妙心平气和地问。 “怎么了?” 桑明奇狠狠地掐了他自己一把,难以置信地小声说道。 “师姐,你知道修士分五境吗?” 不就是修士有五重境界吗? 花盛妙点点头,“幽微境,凝玄境……” 糟了,因为完全没有听说过后面三重境界的大人物,花盛妙甚至忘记了后面三重境界是什么。 目睹着桑明奇激动不已的反应,花盛妙脑中突然浮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想。 “难道,翟道君是凝玄境界的修者?” 桑明奇麻木地看着她。 “……全意境,化穹境,破虚境……翟师叔,可是全意境界的道君啊!” 花盛妙也受到了大大的震撼。 两天前,她和桑明奇还在为参加一位凝玄境修者的学庐授课而激动不已,现在,一位还在凝玄境之上的道君就负责随行看护他们?! 花盛妙突然为自己要重改师门这一决定,而感到些微的晕眩与挣扎。 “桑师弟,那道祖是……是哪一境界的修者?” 这一次,翟谷礼回答了她。 “道祖,非一境一界可论。只有开辟一道的仙君,才能被称为道祖。” 没等花盛妙反应过来,紧接着翟谷礼就冷声道。 “私下非议师门前辈,抄宗规十遍。念在你们初入宗门的份上,只用抄宗规一遍,明日前交给我。” 了解宗规厚度的桑明奇面露痛苦之色,一把抓住了还想开口的花盛妙。 “谢师叔容情。” 桑明奇转过头,挤眉弄眼地用嘴型试图告诉花盛妙。 “师—姐—别—怕,我—抄—书—很—快—的,都—交—给—我。” 翟谷礼懒得搭理他们的小动作,他摘下腰间的葫芦,葫芦飞到茶室门前,变化成山丘大小的飞行法器。 “上去。” 花盛妙和桑明奇一前一后坐上了葫芦后端,翟谷礼站在葫芦前端,没有一点颠簸与风浪,花盛妙只觉得周围一切仿佛都化成一道白光。 她的身体在葫芦上面飞,魂魄好像跟在葫芦后面追。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翟谷礼已经带着他们降落到了重明城。 天龄宗周围有十二座凡人城池,重明城是最大的主城,来往的修者甚至比凡人还多。 花盛妙和桑明奇如同小鸡崽一样跟在翟谷礼身后,见识着一路上修士们乘着妖兽坐骑,法宝琳琅,符箓悬空的神奇场景,不时发出没见过大世面的感叹。 等来到弟子别院,花盛妙才发现这并不是她原本想象出的,弟子们如同寻常百姓群聚生活的院落,而是一座拔地参天,遮云蔽日的高塔。 进入重明城时他们都没有看见这座高塔,只有当翟谷礼带着他们走近高塔时,这处高耸的塔楼才如同一个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一样,占据了他们的所有视野。 看着花盛妙与桑明奇都被吓了一跳的模样,翟谷礼出声解释。 “重明城中有凡人居住,宗门不愿其中动静惊扰百姓,便在幽隐道舍上被施了障目术法。你们在道舍内留下姓名,日后就不会再受这障眼术法影响。” 他们两人点头,跟着翟谷礼走进门中后,花盛妙终于明白为何这处道舍如此高大。 道舍第一层足足有十数米高,雕龙画凤的巨大殿柱与渲金壁画恢弘无比,他们如同误入鬼斧神工的仙神所设的迷宫。 然而壁画之外,供奉着数不胜数,星罗棋布的灵位与木质雕像。 殿内从上至下,无数灵位与沉木雕像错落排列,如同是凡人的庙宇。 沉黑色的木质雕像垂眸望下,神情五官栩栩如生,如同怜悯世人苦难的仙神。 “这些都是我天龄宗的师祖前辈。仍在世的仙君,皆以塑像替之,受香火供奉,死后或还可做凡间的仙官供奉。身死道消的仙君,便只能设灵位祭之,弟子进门叩拜,时时感念这些仙君庇护宗门弟子的恩德。” 翟谷礼各自递给花盛妙与桑明奇三炷香。 “你们以三叩之礼拜祭时,念出自身的师门与姓名,道舍居灵便会记下你们的身份。” 听着瞿师叔略微沉重的语气,花盛妙识趣地没有问什么是道舍居灵。 从迈入道舍后,她就一直觉得有些压抑。 或许是在仁剑门里受到惊吓太多而产生的的幻觉,道庙里供奉的师祖雕像,明明都是死物,她却觉得师祖们的雕像密密麻麻排列着,如同拥有生命般垂眸注视着他们。 有不少颜色更深的黑木雕像,或许因为历时过久,而显得面目模糊,它们陈旧地排列在面容清晰的雕像身后,在朦胧昏黄的灯光中,如同被拉长而模糊的无数道影子,随着烛光摇曳,黑影微微晃动,如同在阴影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花盛妙被自己的想象吓得不敢多看,她的注意力只能放在她手中握着的供香上。 外表看上去与凡间无异的黄红二色供香,点燃后散出的袅袅烟风,却奇异得没有半点香味。 燃尽后的一截余烬,漆黑细长得如同是垂死的虫子。 或许是昨天魔物胸口飞出的那团黑线给她造成了浓重的心理阴影,花盛妙突然对手上的供香生出些生理性的反胃。 即使对拜祭的这些宗门前辈心生敬意,她也还是下意识加快语速,念完师门与姓名,认真三叩祭拜之后,飞快将供香插在了灰黄巨大的香炉边缘。 只是她回过头时,发现桑明奇仍在闭目继续叩拜。 桑明奇的腰身挺直,他的祭拜动作如行云流水,仿佛进行过千万次般熟稔,甚至透出一种雅礼的赏心悦目。 桑明奇仍在恭敬而虔诚地闭目叩拜中,不止是花盛妙,甚至翟谷礼的目光都完全落在了桑明奇身上。 说好的只需三叩祭拜,桑明奇却明显行的是九叩大礼。 而当桑明奇拜祭之后睁开眼,看见盯着他的花盛妙和翟谷礼时,桑明奇也被吓了一跳。 “师叔,师姐,怎……怎么了?” 桑明奇这多少带着点刻意的演技,让花盛妙忍不住移开视线。 她能理解桑明奇为了投翟师叔所好,不放过任何一个表现机会的决心,也不打算戳破桑明奇的这番表现。 然而在短短的沉默后,翟谷礼非但没有露出欣赏之色,反而冷漠地斥责道。 “你不过区区一杂役弟子,哪来的资格向师祖仙君行弟子之礼?幽隐道舍也是你配踏入的地方?给我从道舍滚出去。” 翟谷礼用词之严苛恶毒,让原本以为这位翟师叔只是一位面冷心善的好人的花盛妙,都为之一惊。 而桑明奇脸色一白,他的身体微晃了晃,随即沉默得如同毫无异议般接受了翟谷礼的这番斥责。 “是,师叔。” 第26章 消失 ◎“你是道祖徒孙,不该屈尊纡贵,与杂役弟子有过多纠葛。”◎ “等等,桑师弟!” 花盛妙硬着头皮叫住了要离开的桑明奇。 虽然说她此举可能触怒翟谷礼,可翟师叔先前还说魔宗之人可能会对天龄宗弟子下手。桑明奇是与她一同出行的同伴,万一落单后,真的遇上魔宗之人呢? 花盛妙不想担上一条人命的风险。 “翟师叔息怒,桑师弟刚刚若有失仪之举冒犯了师叔,请师叔念在他初犯的份上,宽宏他一次……” 然而她话音刚落,翟谷礼就冷冷看着桑明奇。 “你还不走?” 桑明奇恭敬地行了一个弟子礼。 “弟子现在就走。” 桑明奇走出道舍的脚步格外快,只是行走中他的袖袍里无意掉落出一颗海螺,他捡起后回头朝花盛妙看了一眼,再快步离开。 花盛妙读懂了桑师弟暗示她,之后再用传音灵螺联系的意思。 翟谷礼转身,冷冷朝她道。 “你是道祖徒孙,不该屈尊纡贵,与杂役弟子有过多纠葛。” 花盛妙此刻心里只有六个点:…… 翟谷礼,真的不是在阴阳怪气她吗? “师叔,我不过是一个刚修炼成人的花妖,担不得您说的尊贵二字。” 翟谷礼一板一眼肃色道:“如何担不得?你是道祖徒孙,自然比旁门弟子更加贵重……” “若我真如师叔说得如此贵重,师叔为何连问都不问我一声,就能将我的同伴驱赶出去呢?” 花盛妙最擅长在抬杠的时候,摆出一副懵懂无害的模样。 而翟谷礼也被她这番话噎的不轻。 然而看着少女天真求问的面容,他只能摇了摇头,一副不与小辈计较的模样。 “你年纪尚小,直率些也不为怪,但日后不可如此顶撞师长。” 翟谷礼皱了皱眉,勉为其难道。 “那一遍宗规,你们都不用抄了。随我上来吧。” 小师妹不理解 第28节 花盛妙原本还以为翟师叔会雷霆发作,没想到翟谷礼对她的反应竟然是如此容忍的“轻轻放下”。 这么看来,翟谷礼对桑师弟动怒之下,或许还有她不知道的原因。 毕竟翟谷礼若真看不惯杂役弟子,也不应该在他们离宗之后,进入道舍祭拜时才大发雷霆。 花盛妙能隐约察觉到,是桑明奇祭拜时行的九叩大礼,才真正触怒了翟谷礼。 难道是翟谷礼是天性看不惯“曲意逢迎”的弟子? 但无论原因如何,此时她总归不可能真的与一位道君撕破脸面。 花盛妙若有所思,她不发一言地跟着翟谷礼走进了侧殿门。 殿门后的阶梯,长得如同是天龄宗的山道,翟谷礼忽视过第二层楼门不进,门里此刻却传来激烈的争论声。 “……洛师妹消失……必须要禀告……” “……也许只是一时置气……或许洛师妹……去寻王师弟……” “不可能,洛师妹不是不识轻重之人,她绝不会一声不吭就独自出走。” “师妹是洛长老之女,若是出了问题,你我可担当得起这责任?!” 走在前头的翟谷礼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陡然回头,快步推开了楼门 “你们失踪的师妹,是哪位长老之女?” 原本争论中的两位墨衣弟子,见到翟谷礼的装扮和他腰间的令牌,俱都脸色一白。 “见过师叔,洛师妹……是衔蝉山洛虚晋洛长老之女,洛香颜。” 翟谷礼皱眉沉声道。 “我与洛虚晋相熟多年,你们二人私自带洛香颜岀宗之事,回宗再交由镇祟司处置。现在告诉我洛香颜是何时何地失踪的?” 听见翟谷礼话中的镇祟司几字,两人身体一颤,却都不敢犹豫,将他们这几天的经历都告诉给了翟谷礼。 据两人所说,洛长老闭关,洛香颜是他们两人的小师妹,磨着他们带上她一起岀宗降妖,同行的还有一位姓王的师弟。 然而妖物没有找到,回访宗门前,在道舍中住下的王师弟突然消失,阵法与禁制都没有惊动的痕迹,他们三人都以为王师弟偷溜出去玩耍了,便只能留在道舍里等王师弟回返。 结果今日一醒来,发现洛师妹也不见了,阵法与禁制同样没有触动的痕迹,两人知道洛香颜身份特殊,因此起了争执,一人坚持是洛香颜独自离开,不必惊动宗门,安心等人回来即可,另一人却觉得或许是有高手出手,掳走了洛香颜。 向翟谷礼讲述的时候,两人还不服地争论了起来。 “道舍禁制由法箓天象门长老亲自布下,怎么可能有人能在不触动道舍禁制的情况下,强行掳走洛师妹?肯定是洛师妹顾念王师弟,偷偷溜出门去寻他了。” 然而另一人同样情绪激动。 “师妹平日虽然顽皮,却不可能如此不知轻重,更何况她平日不喜王师弟,怎么可能独自出门去寻王师弟?” 翟谷礼制止了两人的争吵。 “此事原委我已明了,待我完成手头要事,由我去寻洛香颜与另一人影踪。” 两人脸上纷纷现出喜色:“多谢师叔。” 翟谷礼转过头,对花盛妙道。 “走吧,我带你去你的住处。” “师叔既然有要紧之事,就让我自行去自己的住处吧。” 然而翟谷礼毫不犹豫地否定了她的提议。 “道祖之命,比两个弟子的安危更加重要。” 看着翟师叔脸上的神情,花盛妙明白自己无法说服翟谷礼改变这根深蒂固的认知,她只能加快着脚步,跟着翟谷礼一路沿阶梯往上。 不知道走了多久,平日活力十足得连爬个山都不带喘气的她,难得有些疲惫后,才如闻天籁地听见翟谷礼的一句。 “你住在此处,我住在对间,若有要事,随时可过来寻我。” 花盛妙点头,可当她抬起头,发现这一层布置不像她在两个弟子争吵的那一层所见的有许多个房间,而是只有两个房间,而且这两个房间的门还相对着的时候,她还是有种奇怪的即视感。 犯人和看守的狱卒也不过如此了吧。 不过能专程劳动一个道君看守的她,怎么不算一个强者呢? 这么苦中作乐地想着,花盛妙也不想再多对上翟师叔那张阴沉沉的脸。 她打开门,进了翟谷礼刚刚所指的属于她的房间。 “那我先去休息,不打扰师叔了。” 翟谷礼应了一声,这次竟然格外爽快地转身就走。 花盛妙闭上门,刚松了一口气没多久,转过身时,她被房内的布置吓了一跳。 靠墙的厅堂内壁,赫然摆放着一座乌红沉木神龛。 神龛内的雕像与她刚刚祭拜过的宗门师祖们的雕像无异,沉黑色木像雕刻出的男子眉眼栩栩如生,分明是一张凌厉冰冷的面孔,嘴角却违和地微微翘起,莫名让花盛妙想到了大师兄脸上凝固似的笑容。 雕像雕刻的修士单手按住腰间的剑,似乎随时可能拔剑而出,双眸仿佛有灵般望向花盛妙所在的位置。 花盛妙两眼一黑。 上香时祭拜所见的师祖雕像,已经够让她心惊胆战了,如果还和师祖雕像住一间房,她应该不用多久就可以亲自见到祖师爷了。 为了自己的小命考虑,花盛妙朝雕像认真叩拜后,立刻溜出了房间。 走出房门时,她下意识往对面房间看了一眼,门纱昏暗,翟谷礼应该是去处理宗门弟子失踪的要事。 花盛妙趁机去寻桑明奇。 没想到桑明奇比她更快一步,已经住进了客栈里温软舒适,甚至点了熏香,烧好了热水的大客房。 花盛妙环视了这房间一圈,沉痛道。 “师弟,我越看,越觉得这房子像我的房间。” 桑明奇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他诚恳道。 “我也帮师姐预留了一座客房,师姐若是住不惯道舍,就住我预留的那座客房吧。” 花盛妙没想到桑明奇能如此贴心,但一想到冷面无情的翟谷礼。 “……师弟,我觉得翟师叔,应该不会愿意我离开道舍,在外久居。若是他执意让我住在道舍……” 在桑明奇担忧的目光中,花盛妙认真道。 “——那我就要回宗门了。师弟,你若是想进货,就需要抓紧时间了。” 桑明奇刚刚听花盛妙含糊说了师门凶险与她不愿住在道舍的原因,他露出哭笑不得之色。 “师姐,你难道为了一处雕像,宁愿涉险回到师门中吗?” 花盛妙认真思索了一番回到师门面对不正常师兄师尊,和一个人住在有雕像房间里的痛苦程度,连她自己都怀疑,可能是她脑子里进了水。 她明明一点都不害怕地球上拜庙时所见,还有一些老人家中供奉的菩萨佛像。 可是道舍的雕像,就是给她一种“只需要多看一眼,就会被鬼盯上”的诡异感觉。 “师弟,你难道就不觉得—— 那些雕像,太像是活人了吗? 听到一半,桑明奇神色惊慌地捂上了耳朵。 “师姐,你不要再说了。我从小在……家里,最害怕的就是听鬼故事。昨晚我就被吓得整整一宿没睡。” 花盛妙没过多留心桑明奇略微的停顿,她对于被自己连累的师弟生出了一点歉疚之心,但想到昨晚拿到灵晶时嘴笑得咧开的桑明奇,她选择对桑师弟的说辞抱有一点保留态度。 但最后桑明奇还是同意了和她一起去进货。 第27章 逛市集 ◎“这不太好吧。”◎ 重明城内底层修士有固定进行买卖的市集,底层修士们的摆摊方式和凡人市集类似,只是没有吵嚷的叫喊与过多讨价还价,一张白布上列出具体的货物与价格,摊主旁若无人地就地修炼。 若有修士有意买下,摊主再出示货物供人检验,正经的交易一般都需要契书登记。 契书类似交易许可证,摊主需要一定灵石,再加上定期交税,才能在宗内登记姓名,获得正规的行商资格。若是货物存在问题,买家可以凭借契书寻到卖家,实在有解决不了的纠纷也可以交由城内清刑司裁决。 没有契书的交易,就是黑市买卖,有一定程度的黑吃黑,以后买到假货的风险。因此格外贵重的资源宝物,都会要求查验摊主的契书。 桑明奇正口若悬河地向花盛妙讲解其中的要点,花盛妙幽幽一句。 “所以师弟,你是黑市商人吗?” 桑明奇的娃娃脸上露出格外义正言辞的神色:“师姐,你这就误会我了,我可是有契书的。” “那师弟卖我传音灵螺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给我看契书?” 桑明奇小声道。 “因为我原本就没打算收师姐的银钱……” 花盛妙却有一种自己又上了黑船的不祥预感。 “师弟,现在可以拿契书给我看看吗?” 桑明奇看了她一眼,动作沉缓地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一张红字的白纸凭证。 花盛妙接过契书的时候,能感觉到薄薄纸面里透出的沉厚压力,这和她拿到的宗门信笺时的感觉一样,应该不是桑明奇能伪造出来的。 桑明奇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面色。 “师姐,我想向你交代一件事。我家中略有些薄资,只是家中子息单薄,只有我与家弟可以继承家业,所以家人不愿让我入宗门修仙,怕我断了家承。瞿师叔或许听说了什么,所以才会刻意冷面对我……望师姐不要因为此事,疏远了我。” 花盛妙确定桑明奇做的不是黑心买卖,就放心多了。 她轻咳一声,没想到桑明奇这么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一点心理波动。 “没事的,桑师弟,只要你不违背宗门法度,我就是站在你这一边的。翟师叔,应该也是自知理亏,所以免去我们抄宗规的责罚了。” 桑明奇不敢置信地问道。 “真的吗?翟师叔不生我的气了?” 小师妹不理解 第29节 桑明奇话头一转,笑眯眯得像一只吃饱喝足的狐狸:“肯定是师姐为我说情了,翟师叔才这么容易宽恕我。重明城中我还算是比较熟悉的,师姐接下来要买些什么,都交给我吧。” 花盛妙也不推脱,毕竟交易这一块,应该是桑明奇的特长。 她告诉了桑明奇她要买的货物种类,桑明奇单是花土就贴心地给了她好几种选项,比如花土又分为培育不同五行灵花的五种灵土,每一种灵土又有不同的适宜环境。 “……所以师姐想培育哪一种灵花呢?其实若是想要栽种灵植,最好还是让灵植卖家赠送一些原土,并且指明具体花土的种类。” 花盛妙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孟春邈想种的花,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种不想承认,却很可能接近现实的想法。 “……师弟,这花土不是我想要,而是我师兄想拿来种花的。他可能,只是想种一点普通的民间的花。比如说……这种小野花。” 花盛妙指了指路边草地一颗快要被野草埋没的小野花,原本口若悬河的桑明奇看着那朵野花,突然陷入了一阵沉默,过了许久他才开口。 “师姐,那要不……我们买个花盆,在这里挖点土,回去送给你师兄?” “这不太好吧。” 花盛妙突然有一种大师兄给她送房送法宝,她就随便挖一捧土回去敷衍大师兄的感觉。 桑明奇却少见地正色看着她。 “师姐,凡俗之花在灵土里是活不了多久的。只有凡尘间的土,才能种活凡尘间的花。” 花盛妙被桑明奇的话深深打动了。 “师弟,我明白了……但是,你能不能不要现在就挖,周围人都看着我们呢!而且真的不会有人罚款吗?” 桑明奇雷厉风行地挖好了一大罐土,连带着花盆一起放进了自己的储物袋里。 “不会的,师姐,只是挖一盆土……” “你们这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给我站住!” 桑明奇的话还没说完,一道沉沉的声音就把他们叫住。 花盛妙抬起头,只感觉一道沉重的阴影仿佛将她罩住。 坐在马上的将领穿着一身黑色铠甲,如同一座小山般的高大身形,让铠甲中透出的黑色眼睛有种不怒自威的血腥压力。 “竟然敢动城内阵法,你们肯定是魔宗的探子。来人啊,将他们带回去,好生审问。” 花盛妙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看上的土,竟然是重明城内阵法布置上的障眼法。 所幸阵法应该是草地的下层,他们没有真的触动阵法,再加上她有天龄宗的弟子令牌,不过是经过几道审问后,他们就被清刑司的人放了出来。 清刑司大门口,刚刚把他们抓进去的那个将官,仍然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冰冷注视着他们。 “还请两位‘仙人’谨言慎行,不要再做出让清刑司为难之事。”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花盛妙错觉,她能听出这位将官语气中隐隐的挑衅与嘲讽意味。 花盛妙自知理亏,没有争辩的意思。 “多谢将军提醒,我们以后会小心的。” 桑明奇却久久未言,在将官的冰冷注视中,花盛妙轻轻撞了桑明奇一把,桑明奇这才低下头。 “多谢……夏侯将军。” 黑脸将官冷嗤一声,马蹄声逐渐远去。 花盛妙松了一口气,看向桑明奇。 “桑师弟,你认识这位将军吗?” 桑明奇沉默了一会道。 “夏侯将军,是凡朝开国皇帝的心腹爱将,为凡朝立下汗马功劳。他死后,英魂被列为仙官供奉,只是不知道镇守了哪座城池,凡人少见踪迹……原来他是驻守了重明城。” 花盛妙没想到抓他们的人竟然有这么显赫的身份,比起好奇英魂居然能在死后变成活人,她更想不明白的是,这位夏侯将军的敌意对谁而起。 “他之所以把我们抓进去,真的是因为怀疑我们是魔宗弟子吗,师弟?” 花盛妙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这位夏侯将军看不顺眼的对象,似乎是桑明奇。 桑明奇从恍惚中回过神,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家丑远扬,可能夏侯将军都听闻过我家中的那些传闻,让师姐见笑了。” 到底是哪一“家”的家丑,能让一位道君和开国将领都有所耳闻,并且反应都这么大呢? 看着桑明奇低落的神色,花盛妙最终没有问出这个问题。 “师弟,不如你先回去休息吧。重明城内有夏侯将军巡查,想来也没什么危险,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 桑明奇脸色白了白,脸上的笑容似乎更加勉强。 “师姐,也讨厌我了吗?那……等我陪师姐买完货物,我,我就先回宗门了。” 花盛妙摇了摇头,她郑重地按住了桑明奇的肩膀。 “师弟,你还没有进货呢,怎么能就这么回宗?我不关心别人的家事,只想赚点修炼的银钱,你要振作起来,别让我亏得太狠。” 桑明奇原本失魂落魄的神情,突然焕发了起来。 “对,对!我还要继续做买卖呢,师姐,我们接下来去买蔬果吧。” 桑明奇的话突然多了起来,像是一个念念叨叨,不愿停下来的小话唠。 “师姐,这蔬果也是买给你师兄的吗?” “其实灵土培育的果蔬虽然看着水灵茁壮,可是吃起来没滋没味的,像是嚼着供香一样……” “师姐,要不我们买完这些蔬果,再去凡人的小市集看看吧。我知道有个婆婆卖一种红果柿,又酸又甜,无论是和着蛋炒,还是煮汤都可香了……” 花盛妙听着桑明奇的描述,越听越觉得桑明奇描述的红果柿像是西红柿。 她尝了一口清淡如水,价格高昂的灵果,突然格外怀念地球上的西红柿炒蛋。 不管师尊喜不喜欢,桑明奇说的这红果柿她肯定喜欢。 “师弟别说了,快带我一起去吧。不过这重明城里,也有凡人的市集吗?” 桑明奇原本的欢快脚步突然慢了下来,他谨慎道。 “当然有,只是凡人的市集,可能吵嚷,也有些……脏腥味道,不知道师姐能否接受?” 花盛妙忍不住敲了桑明奇凑过来的头一记。 “别小看你师姐我,我当年进菜……集市和大娘大爷们抢菜,可没有输过。” 桑明奇吃惊地睁了睁眼,他认真施礼道。 “没想到师姐还是其中的高手。” 原本有些拘谨的气氛,慢慢和缓了下来,桑明奇也不再像话唠似地多话。 第28章 仙人像 ◎“小仙人要不要仙人像?”◎ 他们走上一条僻静的小路,遇见的修士越少,沿途的凡人和茅屋草庐就越多,花盛妙终于看到了桑明奇口中的市集,市集里的摊位并不算多,货物都有些杂乱,而且一眼看去多是头发花白的老人。 当桑明奇停下脚步时,他高声喊了一句。 “吴婆婆!” 炙热的阳光下,偏向路口的集市摊位,提着大大的草篮子,身形有些佝偻,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抬起头,满是皱纹的面容看见桑明奇到来,露出格外欣喜的笑容。 “是小桑啊,这位,是……” 生怕老婆婆说出什么可怕的称呼,桑明奇抢先道。 “这位是我在宗门的师姐,吴婆婆,我这次带师姐专程来买你的果蔬了,婆婆若是还有没摘的果蔬,就带我们去地里吧,我来帮婆婆摘。” “好,好啊。” 吴婆婆打开最上层的篮子,将里面一颗颗干净通红的红果柿爱惜地翻了翻,确认没有坏损后,才将上层篮子交到桑明奇手上。 “这些是婆婆送给你,还有小仙人的,不要钱,拿着吃啊。” 桑明奇习惯地接过篮子,他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水囊,背过身用水囊里的水洗了洗一颗红果柿,递到花盛妙手中。 “师姐,尝一尝,婆婆亲手种的,可香了。” 花盛妙一看篮子里装着的,果然是她心心念念的西红柿,她直接拿过篮子,虽然这个篮子里的果蔬钱最后他们肯定是要付的,可她也不想辜负吴婆婆的好意。 她郑重道谢:“谢谢婆婆,还有师弟,我就不客气了。” 酸酸甜甜的果子,伴着格外浓郁汁水一入口,花盛妙就感动地眯起了眼。 这种浓郁番茄香味和酸甜汁水的西红柿,她真的太久都没有尝过了。 只是她的余光一扫,突然注意到吴婆婆下层篮子里,放着的一座座沉黑色木雕。 瞬息间,一种仿佛被黑色雕像缠上的如影随形感觉,让她的血液仿佛都为之凝固。 “婆婆,这个……是什么?” 吴婆婆笑着拿起一座雕像。 “小仙人喜欢这个吗?等婆婆刻好了这座仙人像,再送给你。” 桑明奇之前就知道花盛妙不喜欢那些雕像,他刻意挡在吴婆婆和花盛妙中间。 “婆婆,我以前都不知道您还会刻雕像呢,不过我们这次就想买一点蔬果,就不拿您的神像了。婆婆在家里的田里还种些什么呢?” 听着桑明奇刻意插科打诨的带笑声音,花盛妙从僵硬中终于略微放松了下来。 这刻雕像,也许是重明城里老一辈流传下来,修士和凡人都喜好的传统民俗。 可能是她在仁剑门里呆得久了,受的惊吓太多了,才会对这些寻常的雕像这么一惊一乍。 吴婆婆没有察觉到什么,一路上继续和桑明奇聊着她田里种的蔬果。 小路上的人迹越发稀疏,直到小路尽头,一处黑黄的茅屋隐约出现在路边荒芜的田地里,周围还坐落着几座大小不一的草庐。 吴婆婆慢慢推开门,外界的光线一点点透进不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屋子里。 桑明奇看到屋内场景,下意识想挡在花盛妙面前。 “师姐,不要看!” 小师妹不理解 第30节 然而花盛妙已经看到了,那堆满在干草编织而成的桌椅上,还有一个个整齐排满大半个屋子的黑色雕像。 大概是一路上做的心理建设有了功效,花盛妙冷静地深吸一口气。 “没事的,师弟,我已经不害怕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都刻意放轻,耳朵有些问题的吴婆婆没有听清楚他们的话语,她认真地如同做一件无比郑重的大事一样,从桌底下慢慢拿出几炷供香,点燃再认真拜祭着,插上锈迹斑斑却显然擦拭得格外干净的香炉中后,才转过身。 吴婆婆笑着咧开嘴,她嘴里已经没有几颗完整的牙齿,慈爱得仿佛是分出稀少的饴糖给小辈。 “小桑,小仙人,来,跟着婆婆一起拜拜。木头仙人可灵验了。他会保佑你们平平安安,健康长寿的。” 战胜恐惧的最好方法,就是直面恐惧。 花盛妙走近了雕像,看清神像上雕刻着的是一位慈祥带笑的老人。 这个老人的笑容,不太像大师兄。 花盛妙心中紧绷的弦略微松了一点,她问道。 “婆婆,您说的这位木头仙人,是哪位神仙啊?” 谁知婆婆笑着看着她:“木头仙人,可是你们仙门的祖师爷爷。小仙人不记得了吗?” 花盛妙下意识看向桑明奇,桑明奇皱着眉,走近那雕像看了好几眼,格外严肃地问道。 “婆婆,我们宗门是修自身而成道,从未设过仙佛供奉。是谁告诉你木头仙人是我们宗门祖师的?” 看看桑明奇的郑重神情,吴婆婆也有点慌了。 “这,这是……真人说的。真人,真人说……他是什么灵……宗门人,我听着,还以为,是你们宗门的仙人。” 桑明奇皱眉,他环视着吴婆婆家的布置,脸上突然出现了些强压着的怒色。 “婆婆,他们是不是骗你花钱买什么符水和木头?!这些乡野俗教都是些凡夫俗子,披着仙家的皮招摇撞骗……” 然而原本脸上还带着些困惑神色的吴婆婆,突然面色一变,大惊道。 “小桑,可不能这么说仙人!木头仙人会听见的!“ 吴婆婆絮絮叨叨着,格外苦口婆心道。 “小桑啊,快上香,快和仙人认错。你不知道,木头仙人有多灵验,之前一直有个无赖,总是偷摸进家里,想拿走我的铜钱,我不想给,他就直接抢……” 桑明奇急了,“婆婆,你之前怎么不和我说呢?” 吴婆婆叹了一口气:“小桑,你这么久才能出来一次,婆婆怎么能拿这些烦心事来烦你?而且你还是个孩子,怎么打得过那无赖?而且那无赖以前也会留下一点钱,不至于真把我逼到没活路。” “不过有一次他喝多了,强行闯进我家,把所有的钱都拿走了……唉,多亏了木头仙人啊,多亏了仙人出手……” 说着说着,吴婆婆再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柱供香,闭眼虔诚地再拜了拜,慢慢将香再插进了那满是香灰的炉子里。 花盛妙虽然为吴婆婆摆脱了那无赖而松一口气,却想不明白这木头仙人是怎么做到的。 “婆婆,后来呢?那无赖怎么样了?” 吴婆婆睁开眼,露出一个格外满足,牙齿稀疏的笑容。 “我遇到了……那位灵宗的真人,不止我一个老婆子,好多人都在拜真人,真人说他不能救天下人,但是仙人可以。真人真是个好心人啊,他不收银钱,就把木头仙人给了我们。” “他说心诚则灵,木头仙人原本只是块木头,要我们回去刻好,再烧香供奉它,它才能变成真正的仙人。我不会刻像,真人就说仙人有他自己的样子,无论我怎么刻,都能刻出仙人原本的模样。结果我拿回家,用砍柴的刀洗净了慢慢刻,竟然真的能刻出仙人的样子。我就知道,我是遇到真正的仙人了。” “我每天烧香供奉仙人,那无赖走了后,我原本是不想活了,但还是给仙人像烧了香,求仙人帮帮我,让那个无赖不要再来偷我的钱了。结果从那以后,那无赖就不见了。都是仙人显灵,仙人慈悲呀……” 吴婆婆说着,皱纹遍布的眼角滚落下一滴滴泪水。 花盛妙听完,却隐约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木头仙人这么灵验,为什么她和桑师弟都没有听闻过木头仙人的存在呢?难道是有好心的修士,借着木头仙人的名义帮了吴婆婆? 花盛妙耐心问,“婆婆,仙人还有什么显灵的事迹吗?” 吴婆婆擦眼泪,格外虔诚道。 “有啊,我当家的和儿子都上过战场,身上都落下病根,连下地都难。等我拜了木头仙人后,他们的病就慢慢好了,现在都一起去地里干活了。都是仙人慈悲,怜悯苍生啊……” 桑明奇已经看完了屋里的每一座雕像。 “婆婆,这些雕像都一模一样,每一座都是你亲手刻的吗?” “是啊,心诚则灵。真人还说,愿望成真了,就要多刻一个仙人像还愿,再把刻的仙人像送给其他有需要的人。我亲手刻的这些仙人像,都不是拿来卖的,每个来买我的东西的人,我都会告诉送他们一个仙人像,告诉他们仙人的慈悲。” 桑明奇笑着道:“婆婆,那你送一尊仙人像给我,可以吗?” 吴婆婆用力地点了点头,笑着眯起了眼。 “好啊好啊,小桑也和我一起拜仙人像,保佑你平平安安,保佑你心想事成,变成和木头仙人一样的大仙人。” 桑明奇笑着应下,花盛妙却能看到他的手在背后握得很紧。 “小仙人要不要仙人像?” 花盛妙想了想,接受了吴婆婆的这番好意。 吴婆婆爱惜地将两尊仙人像用许多层旧布包裹着,小心地放进一个竹篮里,递给桑明奇后,才带着他们去田间采摘果蔬。 第29章 询问 ◎“你身上,为何也有清刑司的味道?”◎ 吴婆婆种的果蔬个大又新鲜,只是桑明奇和花盛妙都没有了最初买蔬果的心思。 “师弟,你是想将仙人像带回宗门,让师长查验木像有无异样吗?” 桑明奇惊讶地看向花盛妙,没想到师姐能猜中自己的心思。 “师姐是怎么猜到的?” 花盛妙蹲在桑明奇旁边,小声道:“师弟,你再把吴婆婆的果苗当果子拔了,吴婆婆下次也许就不让你进门了。” 桑明奇低下头,尴尬地看到了自己手里抓着的一大把果苗。 花盛妙安慰他:“别担心,不是有位道君跟着我吗?我们不用舍近求远,让翟师叔帮忙看看那尊仙人像就好了。” “……师姐” 桑明奇一时愣住,他久久看着花盛妙在炽烈阳光下神情认真的柔白面容,竟然一时想不到答谢少女这番善意的话语。 “师姐大恩,我……” 花盛妙及时打住:“不用谢我,吴婆婆是个好人,我下次来,还想吃她的红果柿呢。” 桑明奇想了想,睁大眼睛掩饰着眼眶的酸涩。 “那我以后每次出宗门,都给师姐带红果柿。” “好师弟!” 花盛妙欣慰地拍了拍桑明奇肩膀。 在和桑明奇的相处中,她终于感觉到了正常师门弟子互助友爱的温馨情谊。 等摘完了蔬果,吴婆婆还热情留客。 “小仙人,小桑,你们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我今天焖了鸡蛋,特别好吃。” 花盛妙想要拒绝,桑明奇却给她使了个眼色,花盛妙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 吴婆婆的手艺很好,即使是简单的鸡蛋和麦饭,也有一种格外土鲜的香味。 桑明奇捏着木筷,目光却若有似无地停留在门扉上:“婆婆,你当家的和儿子还不回来吃饭吗?” “快回来,快回来了,这几天他们干活总回得特别晚。” 吴婆婆脸上浮现出格外喜悦的笑容。 这时,草屋的门被打开。 两道沉默的身影慢慢走进了房子。 “当家的,儿子,你们都回来了。这是咱们家的客人。小桑,和小仙人。小桑你们都见过的。儿子,叫人啊。” 瘦削的中年人和佝偻着腰的老人看向他们,投在地上的瘦长身影像是两截干枯的,虬曲枝节的黑木。 两人放好了农具,都沉默地低着头,似乎已经精疲力尽到没有力气再开口,却还是顺着吴婆婆的意思低声道。 “拜见仙人。” 说完话,他们竟然像是要直接下跪,桑明奇连忙扶住了他们。 然而花盛妙看见两人的眼睛,却下意识后退一步。 两人的模样,明明都是格外寻常,黝黑朴实的农人,可是那死寂的眼睛,却让花盛妙在眼熟中有一种微微头皮发麻的感觉。 她又想到了大师兄。 即使两人的非人感,没有大师兄给她的恐惧那么强烈,花盛妙还是本能地感觉到危险。 “婆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花盛妙几乎可以算是落荒而逃地走出了草屋,因为先前已经给过了银钱,桑明奇没有过多犹豫,简单和吴婆婆告别后,很快跟上了她。 “师姐,怎么了?” 看着桑师弟明亮的眼睛,花盛妙逐渐冷静下来。 “师弟,你感觉到了吗——那两个人不对劲?” 然而一向观察敏锐的桑明奇,不解问她。 “哪里不对劲?” 花盛妙立刻说出了自己的感受:“他们的眼睛,太黑太暗,不像活人。” 桑明奇仔细回想着两人的眼睛,过了一会儿,他皱眉看向花盛妙。 “抱歉,师姐,我看不出来。要不我回去再看看?” 花盛妙立即摇头:“不了,师弟,我们去找翟师叔。如果瞿师叔不管,我们就去找那个夏侯将军。他是凡朝的英魂,应该会帮我们的,对吧?” 桑明奇思索了一番,他僵硬地点了点头,却又慢慢摇了摇头。 “夏侯将军,只擅长兵法。对这些神鬼之事,他一向避而远之。” 小师妹不理解 第31节 花盛妙忍住吐槽一个鬼为什么对神鬼之事避而远之的冲动,她又问。 “清刑司呢?他们不管吗?” 桑明奇道:“清刑司负责维护城中法阵与民生,如果只是普通凡尘俗教的事情,又没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他们很少会管这些冲突。” 花盛妙脱口而出:“实在不行,我去找师兄帮我们。” 然而话一说出口,不止是桑明奇,连花盛妙都震惊于她刚刚说出口的那句话。 明明她出宗就是为了躲避仁剑门那些不正常的师兄,可为什么她遇见麻烦,竟然还想到求助仁剑门的师兄? “……我是说,找宗门里的正常师兄。” 桑明奇这才理解般地点点头。 “师姐,不怕,大不了我们去找镇祟司。虽然镇祟司里面的人,都……不容易打交道,”桑明奇像是提到了可怕的事情一样,压低着声音,“但是对付邪祟的事情上,他们可是一流的。” 镇祟司? 花盛妙似乎听到过翟师叔提过这个名字,但眼下不是询问镇祟司情况的时机。 花盛妙加快了回到道舍的脚步,即使她并不愿意靠近自己房间的雕像,她也还是硬着头皮敲响了翟谷礼的大门。 翟谷礼的屋门无风自开,厅堂内,翟谷礼坐在主位上,他面前跪倒着的是两位花盛妙有些眼熟的弟子。 跪倒的两个弟子身边,站着一个神情有些呆愣,眼神空茫,头上插着一堆亮丽珠翠的华服少女。 “……人已经找回来了,只是她受了些惊吓,明日你们将人带回宗内,自行去镇祟司领罪。” “多谢师叔。” 两人千恩万谢般跪倒认错,再诚惶诚恐地对那站着的少女道。 “师妹,我们走吧。” 然而那表情茫然的少女,在目光触碰到花盛妙时,突然亮了起来。 “烤鸭!烤鸭!” 少女尖叫着朝花盛妙扑去,两位弟子束手束脚连忙用红字黄纸的符箓按在少女头上,那插着一头珠翠的少女才终于安静下来,摇动着的珠翠也慢慢回归原位。 “师妹,我们这就带你去吃烤鸭,这就打包福槐德的烤鸭回来给你。” 看着这两人的面容,花盛妙终于认出来了,这两位就是刚入道舍时被翟谷礼撞见过争论师妹不见的弟子。 这位师妹,就是衔蝉山洛长老之女,洛香颜? 看着洛香颜被两人如同赶着行尸一样慢慢离开,花盛妙忍不住看向翟谷礼。 “师叔,这位洛师妹,没事吧?” 翟谷礼的脸上显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怒火。 “她能有什么事?!我在清刑司牢笼中找到她时,见她神色不对,以为她是受了委屈。结果是她偷摸潜入城里的十几家烤鸭店,偷吃人家的烤鸭,还只吃皮最脆和肉最嫩的部分,被清刑司之人发现,逮进了牢里。洛道友只和我说他的独女被娇宠太过,平日会使些小性子,没想到她能竟能荒唐到被清刑司抓进牢里,实在是丢尽师门颜面。” 看着翟谷礼怒火中烧的模样,花盛妙想到她和桑明奇也差一点被清刑司丢进了牢里,这件事如果被瞿师叔知道…… 她突然感觉自己的脖子一凉。 翟谷礼微一皱眉,他的目光落到了花盛妙的身上。 “你身上,为何也有清刑司的味道?” 花盛妙:……清刑司的味道到底是什么? 而且隔那么远都能闻得到,瞿师叔难道是属狗的吗?! 她试图转移话题。 “师叔,洛师妹为何好端端的突然要吃这么多烤鸭?她是不是中了魔门弟子的暗害?” 翟谷礼冷声道。 “若是魔门对洛香颜下手,能让我都看不出端倪,他们难不成只是想让洛香颜吃完城中的烤鸭,然后在清刑司牢狱中撑死,好丢尽天龄宗的脸面?” 花盛妙突然觉得翟师叔实在有一本正经说冷笑话的天赋。 她不再多问,突然想到了原本打算找瞿师叔说的正事。 “师叔,能不能帮我看看这樽木像?我觉得这木像,似乎有些古怪。” 翟谷礼接过雕像,他凝视沉黑的雕像许久,神情逐渐专注,陷入一种欣赏着艺术品的沉浸当中。 “这是谁人的手艺?竟如此精湛,恍如天成。” 花盛妙有些急了:“师叔,这木像真的没有问题吗?可是我遇见了一位阿婆……” 花盛妙将她和桑明奇遇见吴阿婆的大半经历全部托出,然而翟谷礼摆了摆手。 “这塑像内没有任何魔物气息,若你实在担忧,就将这木像留在我处吧。” 花盛妙一时也想不出反对翟师叔做法的理由。 可看着翟师叔看着雕像的专注模样,她心中又忍不住生出些不安。 这木像,真的没有问题吗……? 不过一想到她和翟师叔之间的实力差距,花盛妙摇了摇头,她总不能狂妄到觉得自己比道君真人更厉害吧。 或许是她多心了。 想到明日要参加要去阐道学庐听课,花盛妙开始担心去时的准备。 “师叔,那我们明日便回宗门吧?” 她已经不想在重明城里继续待下去了。 翟谷礼点点头:“好。” 花盛妙原本打算回自己的房间,但她想到房间里的雕像,脚步顿了顿。 “师叔,我有点害怕我屋里的塑像。可以把那塑像也搬到你屋内吗?” 第30章 自救 ◎难道是,道祖雕像?!◎ 听到此言,翟谷礼终于从专注看塑像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皱眉望向她。 “胡闹!赤曜真人不仅是仁剑门的师祖,也是我们天龄宗的道祖。道祖有灵,若是有我都看不见的邪祟靠近你,道祖之灵也会庇护你。你好好供奉道祖塑像,莫要再说这等浑话!” 看着翟谷礼吹胡子瞪眼,就差当场逮住她,给她上一堂尊师敬长的课的样子,花盛妙连忙溜回了自己的房间,搪塞道。 “知道了师叔,我会好好供奉道祖的。” 回到了房间,关上房门后,花盛妙再去看厅内的那尊雕像,可能是这一天接触的雕像过多,再加上这位赤曜道祖就是他们师门的祖师爷,虽然仁剑门里她就没见过一个正常人,可有了一层师祖徒孙身份的联系,花盛妙已经没有初见时那么抵抗与害怕了。 就当是入乡随俗吧。 花盛妙拉开雕像下的桌柜,看见里面有供香,她甚至能心平气和地将供香点上,认真拜了拜。 “道祖在上,请保佑……大家都能平平安安。” 作为一个不日就要转投师门的“不肖”徒孙,花盛妙也没脸说出更多的祈愿。 今天一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上完香之后,花盛妙简单洗漱一番,就准备上床睡觉了。 她没有吹熄房内点燃的灯烛,闭着眼躺在了床上。 卧室的床靠近乌木槛窗,隐约能听见道舍外的轻缓风声。 风声催眠,花盛妙有了些许睡意,然而半梦半醒中,她又听到了些不和谐的宛如木头轻轻敲击,异物滚动,甚至还有点古怪的如同劈砍木头的声响。 难道是有老鼠在啃木头? 花盛妙的睡意突然一扫而空,她下意识睁开眼,往窗外看去。 纵横交错的槛窗格栏看不出有丝毫异样,花盛妙握住自己手腕上的玄月命线,让一根月线顺着槛窗缝隙钻出。 月线似乎成了她的又一只眼睛,虽然看不见具体事物,但是花盛妙能感觉到——外界没有活物活动的迹象。 难道,那股声响来自于室内? 一股寒意突然沿着脊背蔓延上头皮,花盛妙僵硬地一点点转过头。 屋内发出声响的——难道是,道祖雕像?! 道祖雕像落到门扉油纸上的投影,在烛火中微微摇晃,如同是拥有生命,开始活动身体的活物。 那股声响不知何时消失了,似乎声音的主人也知道她发现了它们。 花盛妙一步步来到门口。 如果真的是道祖之灵,想对她下手,她不可能有反抗的能力。 现在的她,只能选择相信—— 道祖塑像,或者说道祖之灵,至少不是她的敌人。 当花盛妙推开门时,她做好了面对可怕事物的准备,但是屋内一片寂静,似乎从始至终,那声响都是她的一种幻想。 然而花盛妙没有大意,她仔细地扫过屋中角落,最后目光还是落到了道祖雕像上。 道祖雕像似乎还是她初见时的那副带笑按剑模样,可不知道是不是花盛妙的心里错觉,她总觉得—— 道祖雕像面孔对向的方位,原来,有那么……偏向她的屋子吗? 还有雕像的动作,原本是从剑鞘里拔出了一点剑,而不是剑完全在剑鞘里面吗? 花盛妙不确定这些是不是她疑神疑鬼而产生的错觉。 她只知道,这觉怕是睡不成了。 花盛妙毫不犹豫地选择冲出门,用力拍着翟谷礼的大门。 “师叔,师叔开门啊!” 当翟谷礼板着脸打开门时,花盛妙毫不犹豫地指着自己屋内说道。 “师叔,道祖显灵了!我要立刻回宗门,让我家师兄把道祖雕像抬走!” 翟谷礼一时间没想到花盛妙会提出这样的请求,然而少女面色绯红,圆润乌黑的眼眸发亮,像是遇到了一件千年难遇的大喜事,难以按耐住激动的心情。 小师妹不理解 第32节 “翟师叔你知道的,我们仁剑门弟子一向尊师重道。道祖显灵的事情,如果我不回去禀告给师兄,师兄们一定会责怪我的。翟师叔,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回宗门吧。” 翟谷礼皱眉问道:“道祖如何显灵了?” 花盛妙连眼睛都不敢往自己身后的屋内雕像多看一眼,但她睁眼说瞎话道。 “师叔难道看不出来吗?” 她一脸疑惑,然后又恍然大悟道。 “对了,师叔不是我仁剑门弟子,看不出道祖显灵的道法。但是道祖不可能平白无故在我面前显灵,肯定是道祖有要事交代我仁剑门的师兄。师叔,来不及耽搁了,快带我回宗门。” 翟谷礼虽然仍有些不解,但他不觉得花盛妙会在事关道祖的大事上欺骗他。 “好,我现在就带你回宗。” 花盛妙松了一口气,她连忙跟上翟谷礼的脚步,连一步都不敢耽搁。 然而当翟谷礼下阶梯时,花盛妙突然停下了脚步。 翟谷礼回过头问:“为何不走了?” 花盛妙慢慢地指了指底下堵塞着楼道,几乎密不透风的一层黑影。 她突然明白,她刚刚听见的声音是什么了。 “师叔,您……看不到吗?” “看到什么?” 此时的花盛妙突然感谢起了她在仁剑门里锻炼到的心理承受能力,不然此刻她估计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师叔……那些木雕,把楼道,都堵住了。” 而且堵住楼道的木雕,如同是还在上涨的黑色海水一样,一层层“淹”过台阶,然后朝着她和翟谷礼的方向涌来。 她刚刚听到的那股声响,就是木雕在爬台阶,窗户,甚至是蔓延到整座道舍时的声音。 然而翟谷礼就像和她处在了两片不同维度的空间一样,翟谷礼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哪里有什么木雕?” 然而这时,木雕汇聚而成的“海洋”已经将翟谷礼的小腿淹没,花盛妙敏锐地发现——翟谷礼的腿部,似乎也在一点点变成和木雕质感一样的黑色木头。 花盛妙来不及再说,她本能地让手腕上月线伸长,勾住翟谷礼头顶直挺挺的木冠,想把翟谷礼拖上来。 翟谷礼被她的举动气得怒发冲冠:“胡闹!怎能如此不敬师长?!” 然而翟谷礼的话还没说完,他的大半身体都变成了雕像,连声音都迟缓了下来。 “……回宗之后,抄……宗……规……” 这时,翟谷礼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对。 他疑惑地看了看自己变成黑色雕像的身体,猛然抬头看向花盛妙。 “去……道祖灵像处!不用……管我!找……镇祟……” 翟谷礼的神情完全凝固。 他彻底变成了一座乌黑色雕像,被淹没进了雕像海洋之中。 花盛妙在恐惧之中,突然生出一种近乎黑色幽默的荒谬感觉。 一位全意境界,随手就可以碾死她的道君,就这么在她面前变成了木雕?! 她一个还没有真正踏入幽微境的花妖,难道还能比道君撑得更久? 要不躺平等死吧? 花盛妙认真思考起了这一方案的可行性。 然而她又注意到,那些木雕“上涨”的速度,突然变得极度缓慢,就像,就像——有一层无形的力量在阻止它们靠近一样。 而最靠近她的那片顶层雕像,陡然被无形的力量拦腰砍断,落入“海水”之中。 花盛妙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是道祖雕像在保护她! 道祖雕像缓慢拔出剑鞘的剑,不是对向她,而是对向这些鬼东西的! 花盛妙终于开始相信翟谷礼变成雕像前对她的那番话。 她要在道祖雕像旁边,撑到镇祟司来人,才有可能等到获救的机会。 原本想要逃离的房间,在这时变成了她的庇护所。 跑回屋内关上房门,花盛妙脑中一闪而过一个有些极端的念头。 她紧紧握住自己手上的月线,决定还是等到最后关头,再尝试那种可能。 “道祖在上,求您出手救下翟师叔,带我们一起回宗门。” “……” 然而寂静的房间内空荡无声,只有雕像修士腰间的剑鞘,木剑一点点被拔出,屋外断断续续传来锋利的劈砍声响。 “……求师祖将镇祟司之人带来此处。” “……” 然而几番祈愿下,在一片寂静中,花盛妙只能认清了道祖灵像除了阻挡那群古怪雕像靠近以外,并不能实现她的其他愿望的残酷现实。 果然还是要靠自救。 第31章 “大师兄” ◎“师妹,不怕。”◎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把脱困的希望寄托在道祖灵像上。 对了,桑师弟!桑师弟也许能有联系到宗门镇祟司的方法! 花盛妙立刻用灵力输入传音灵螺,传音灵螺另一头响起的桑明奇的声音格外微弱。 “师……你……好……?” 花盛妙突然想到了一种极坏的可能,那些木雕不仅是包围了幽隐道舍,它们可能……“淹没”了整座重明城。 她大声喊道:“师弟,我有道祖雕像,我没事,但是翟师叔变成雕像了!你也遇到了那些木雕吗?你现在能不能传信给镇祟司,让他们派人来救我们?!” 不知道桑明奇用了什么手段,他的声音突然清晰了一点。 “师姐,这……魔门手段,我……现在没事,我不会……变成……,但是要找到……源头,才能阻止……邪祟……,不能等……镇祟司,邪祟……会跑,它若是……带整座城的……,他们……找不到……” 传音灵螺里的声音突然完全消失。 花盛妙突然觉得耳边的灵螺质感有些奇怪,当她放下灵螺,发现原本斑斓光滑的灵螺,仿佛染上一层似木似金的乌黑色泽时,她本能地将手上的传音灵螺砸了出去。 这邪祟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它难道能将所有人和物都变成木雕吗?! 没有时间惊慌,花盛妙从刚刚桑明奇的话语中意识到—— 邪祟不是这些木雕,让木雕发生异变的真正源头才是邪祟。 这邪祟可能是“活”的,至少是有知觉的,它是被魔宗人为布置在重明城里的。 但邪祟可能会跑,还有可能是带着他们一起跑,所以她不能坐以待毙,等镇祟司来人。 就在这时,花盛妙突然听到一股恐怖的撞击摇晃声,地面传来猛烈的震颤感觉,如同是整座道舍被一股巨力撕扯摇晃一样。 地面开始往里处倾斜,恐怖的失重和陷落感让花盛妙意识到,她已经没有耽搁的时间了。 看着道祖雕像快要完全从剑鞘里拔出剑的动作,花盛妙一咬牙,从芥子空间里拿出自己的包袱,一边将雕像打结,背对着背在自己身后,一边紧张念道。 “师祖在上,事急从权,容我小小的冒犯……” 花盛妙背着道祖雕像,用玄月命线打破了窗户。 原本城中最高的幽隐道舍,此刻如同是被无数藤壶攀附的突兀海树。 原本灯火通明的崇明城,俯瞰望下,已经被一片黑色的“海浪”覆盖。 而“黑海”中的木雕,正如密密麻麻的“藤壶”般,试图爬满整座道舍。 然而在道祖雕像靠近之下,原本爬到顶端的木雕如同瞬间失去生命一样滚落下去。 背着雕像,果然也有用! 可是花盛妙能感觉到,道祖雕像对这些东西的威慑力,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在一点点降低。 很快又有新一层的木雕堆叠而上,一点点试图靠近她所在的位置。 邪祟的真正源头,到底在哪里呢? 整座道舍开始轰然倾倒。 花盛妙来不及再想,她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张符纸,整张符纸瞬间如同被火点燃一样,符纸上亮起了红色如焰火的阵法图案,在空中无风而大,瞬间明亮得像一只随时预备冲出巢穴的火鸟。 她立刻抓住了符纸一角,跳上了符纸。 在桑师弟送给她的那些零零散散的小玩意里面,这张飞行符纸可是最值钱的了。 花盛妙趴在符纸之上,她努力用灵力控制着符纸的飞行方向,在被糊了一脸狂风,睁不开眼的艰难中,她勉强认出重明城城门的方向,紧接着朝城门靠近。 重明城里设有阵法,除非是真正的凡人,才能不需要任何核验,从阵法里自由进出。 花盛妙有一种猜想。 如果这邪祟真的是被人为控制的话,那么指使它的魔宗之人或许会在城门附近,控制了阵法,随时监测着城中情况,以防有修士从阵法中逃脱。 花盛妙快要飞到了城门的阵法上空。 然而她后背上原本轻巧的道祖雕像,陡然间重如万钧。 原本就有些光芒黯淡的飞行符纸,被压出了密密的裂纹,符纸顿时从“飞机”变成了“滑翔翼”。 花盛妙措手不及,只能勉强控制住身形,从空中往下滑落。 她脚下的那片木雕“海洋”,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一样,陡然从中凹陷出如同深渊一样的黑洞。 小师妹不理解 第33节 花盛妙不敢想如果她落进那片深洞之中,会是什么结局。 她本能地握住手腕上的玄月命线,终于用了她之前不想动用的压箱底的后手。 “大师兄!” 她手腕上的月线一空。 原本极为沉重的下坠身体,突然轻得如同一片羽毛,被一股极其柔和的力量包住,最后落进了淡淡冷木草叶气息的温柔怀抱中。 花盛妙现在的姿势极为狼狈。 她的头发散落下几缕,手臂如同抱住溺水浮木一样地抱住孟春邈腰身,身体仍本能地微微发抖。 孟春邈稳稳地抱住少女柔韧的腰身,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师妹,如云中仙一般的出众面容上,仍带着温柔轻浅的笑容。 “师妹,不怕。” 他的手掌,如同安抚着受惊的孩子一样,轻轻抚拍着花盛妙的脊背。 “我在此处。” 仅仅是一句话,花盛妙奇异地就有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安全感。 大师兄虽然说过他是最大的邪祟,可和那些诡异的木雕比起来,大师兄简直温柔还有求必应得像个活的仙人。 对付制造木雕的邪祟和操纵邪祟的魔宗弟子,她选择相信——术业有专攻。 不过如果不是道祖雕像突然变重,她原本不想动用这重手段的。 对了,道祖雕像呢? 花盛妙下意识往自己轻飘飘的背后包裹一摸,只摸到了空荡荡的包袱系带。 她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孟春邈。 “师兄,我的雕像呢?你看到它掉到哪里了吗?” 孟春邈稳稳环抱着她,他们仍在往深洞底部落下。 大师兄如神仙中人的面孔仍然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笑意,他轻柔道。 “……雕像?我丟了它。” ……丢了 ……了 花盛妙的脑子突然空白,艰难地理解了师兄这一番话后,她的血压一瞬间被拉高。 她打算作为护身符的道祖灵像,就这么被大师兄丢了?!! 虽然刚刚道祖灵像的重量变化,确实让她措手不及,可是冷静下来后,花盛妙并不认为那尊道祖灵像准备害她。 如果没有那尊道祖灵像庇护,她早就比翟师叔更早地变成木雕了。 所以,那尊道祖灵像刚刚变重,让她降落,说不定是在警告,甚至提醒她什么。 可是大师兄这么轻易就把它丢了?! 花盛妙下意识想让大师兄替她把道祖灵像找回来。 然而当目光触及孟春邈唇角的温柔笑意,还有那空荡荡的身后时,花盛妙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眼前的“大师兄”,不是真正的大师兄,而是她用那一条玄月命线变出来的。 而大师兄也叮嘱过她,除非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不然不要动用这一手段。 那么,用玄月命线变化出的大师兄,真的可信吗? 花盛妙已经感受不到那条玄月命线的存在,更不用提操纵它。 从她操纵的死物变成一个活人,这种道法真的没有什么后患吗? 花盛妙深吸一口气。 当下玄月命线变化出的“大师兄”可不可信,或者日后会不会有后患,都已经不是最重要的问题了。 既然这变化出的“大师兄”愿意救下她,至少说明短时间内他应该不会想害她。 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崇明城里的邪祟。 花盛妙立刻问道:“师兄,您能不能帮我解决这些邪祟?” 孟春邈慢慢点了点头,温声道:“好。” 没有任何为难之色,也没有想任何与她交易的举动,孟春邈轻飘飘答应下来,就像是一位一心为她的大师兄一样。 他抱住花盛妙稳稳落在深洞底下,松开手后,毫无防备地走在她面前。 花盛妙看着大师兄如青松翠竹般挺拔的背影,神情略微有些恍惚。 事情这么简单,就能解决?! 回想起翟师叔之前说过的,要她等镇祟司来人的事情,花盛妙追上大师兄的脚步。 “解决邪祟一事,师兄有头绪了吗?” 深洞底下似乎是一片被刻意挖凿出的地下通道,原本多如牛毛的木雕在此地完全不见踪迹。 花盛妙一边开口,一边提防着可能突然出现的木雕。 然而孟春邈的步伐平稳,声音轻松,如同说着一件小事。 “它在底下,本体难以移动。等我把它的命线抽出,这邪祟就不足为惧了。” 抽出命线? 花盛妙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手腕上仅剩一条的玄月命线,她极为丰富的联想力,让她瞬间联想到了初入大师兄洞府时,看见的与那棵参天大树相连的巨大月亮。 不会吧,那轮巨月,难道也是一个邪祟?! 师兄送她的玄月命线,也是从那轮巨月里抽取的吗? 第32章 邪祟 ◎“师妹,下方的路有些难走,我牵着你,会稳当些。”◎ 花盛妙忍不住问:“师兄, 这命线,到底是什么?” 孟春邈耐心得如同教导一个对一切都懵懵懂懂的孩童。 “命线,是生灵的命。修天命道的修者,能看见世间万物身上的命线。抽走活人活物的命线, 活人活物便会死。抽走邪祟身上的命线, 它便会‘假死’。” 花盛妙想到了崇明城中的那一片惨状, 她不敢想象, 今夜过去后, 还能有几个人活下来。 “师兄这么厉害,也不能杀了这头邪祟吗?” 她少有地希望能立即执行这头邪祟的死刑。 然而大师兄的回答,让花盛妙忍不住头皮发凉。 “邪祟是不会死的。” 孟春邈轻描淡写道:“唯一让它安静的办法,便是让其他邪祟吞了它。” 花盛妙的目光,艰难地一寸寸挪移到自己手腕上的玄月命线上。 “师兄,这也是……邪祟的命线吗?” 孟春邈的话语打破了她最后一点希望:“是的。” “那它……日后, 还会活过来吗?” 孟春邈温和道:“若它能够逃脱,应该也能活过来。” 花盛妙有种心肌梗塞的窒息感:“师兄,那你为什么把这么危险的东西给我?!万一它在我手上自己跑了呢?” 然而孟春邈的笑容仍然如同融雪清月, 他温声安抚道。 “只要它没能吞下我的命线,就不可能逃脱,师妹不必担心。” 花盛妙整个人都要麻了。 师兄,没有人教过你——不能把话说得太满, 不然很容易被打脸的吗? 想到大师兄身后无数条玄月命线, 花盛妙已经能够想象出日后这些邪祟逃出, 会造成多么惨烈的后果。 她的脚步格外沉重。 他们脚下的地道越来越陡峭,走在前面的孟春邈突然停住脚步, 朝着花盛妙伸出手。 “师妹, 下方的路有些难走, 我牵着你走,会稳当些。” 花盛妙自觉自己拖了大师兄的后腿,她没敢多话,立马牵住了大师兄的手。 孟春邈的手微微冰凉,修长有力的指节牵住她的手,有种难以言说的安心感觉。 花盛妙走在大师兄身边,忍不住问道:“师兄,我跟着你,会不会拖累你?” 然而孟春邈慢慢摇了摇头。 “不。若将小师妹安置在旁处,我将无心解决邪祟。” 这一刻,如果她不是一直在努力提醒自己大师兄的本质,花盛妙真的有种放弃转投师门的想法。 冷静,冷静,想想虞师兄…… 好的,她成功冷静下来了。 哐啷……哐啷…… 通道前方陡然传来模糊的,如同铁器撞击般的声响,而那道声音也似乎发现了他们的存在。 “……师姐?!” 花盛妙看到了一具漆黑沉重的铁甲,铁甲将其中的人遮掩的严严实实,巨大的头盔甚至将整颗头完全罩住,没有流一点眼孔和呼吸的孔洞,像是一具拥有生命而活动的铁器。 听着从头盔里传来,有些难以听清的声音,花盛妙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钱师弟?!” 桑明奇一下就炸毛了:“钱师弟又是谁?!师姐,你怎么又记错我的名字?!” 小师妹不理解 第34节 即使从口气和声音里,对桑明奇的身份有了八分的确信,花盛妙还是忍不住问道。 “桑师弟,你怎么在这里?” “我当然是和师姐……还有这位师兄一样,来铲除邪祟的!” 桑明奇显然是从另一处通道而来,他似乎只凭一句话就相信了花盛妙,完全信任地将后背展露在他们面前,在前方带起了路。 “这具铁甲是我家祖辈传世代传下的,有抵御邪祟的作用。平日里我连入寝都会穿护心甲入睡,所以在邪祟把大家都变成傀儡的时候,我没有受到邪祟的影响,穿上铁甲之后,我原本是想去找师姐和瞿师叔的,可既然师姐平安无事,翟师叔却变成木雕,我猜想以我一己之力也没办法带师姐平安逃出来,我就想自己先解决邪祟源头,再来找师姐……” 听着桑明奇絮絮叨叨,生怕她有所误会的解释,花盛妙说道。 “师弟不必多言,我理解师弟的难处。既然如此,师弟想好怎么解决邪祟了吗?” 花盛妙下意识地想走近桑明奇的方向,然而大师兄仍牢牢牵住她的手,没有半点松手的迹象。 她也只能继续走在大师兄身侧。 桑明奇似乎回过头望了她一下,又很快回到原位。 “我家人给了我一个护身法宝,能镇压邪祟的白玉印。遇到那邪祟后,我定能凭借那白玉印镇收它。” 花盛妙听出了桑明奇话语中的信心和坚定,她问道。 “师弟的家传果然雄厚。对了师弟,你知道此处离邪祟还有多远吗?” “已经很近了。” 桑明奇的声音突然放得很轻:“师姐,还记不记得我送过给你一片牙黎?” 牙黎? 花盛妙突然想起,那是一片薄如蝉翼,上面雕刻着百姓赶集贴画的书签。 桑明奇送给她时,曾神秘兮兮地告诉她,如果有一日遇到了无法用传音灵螺联系的危险情况,可以用那片书签上的字交流。 书签贴画的偏角落处有一个卖着饼的摊贩,摊贩贴出的招牌上第二行第三列的字会挨个变化,连起来就是一句完整的句子。 花盛妙那时还忍不住吐槽了,如果真的遇到了传音灵螺都无法使用的危险,到底谁还有时间慢慢读书签上的字? 所以,桑师弟,是在暗示她,他有什么不能当着大师兄的面,告诉她的话吗? “当然记得了。” 花盛妙从储物袋中摸出了那片书签,她的手指轻轻盖住小半那字的位置。 头盔下传来桑明奇的闷沉声音:“这牙黎有脱困护主,指凶明厄之效,师姐定要小心保管。” 地道原本昏暗无光,然而大师兄所在处如同一片播撒着清辉的明月,照亮了周围的昏暗。 花盛妙将书签上变化的字全部连起来。 ——你——师——兄——像——玉——像 ——他——是——邪——祟 ——玺——想——杀——他 ——来——我——身——前 花盛妙下意识想看向大师兄的面容,但她忍住了这股冲动,先用灵力变化上面的字形。 ——不要动手。 ——大师兄会帮忙铲除邪祟。 ——他是…… 花盛妙本想说大师兄是一个好人,可她突然想到—— 她身边的,并不是真正的大师兄,而是用玄月命线变化出来的“大师兄”。 而即使是真正的大师兄,也亲口对她说过,他是最大的邪祟。 但是真的大师兄,救过她一次。 这个假的“大师兄”,也救过她一次。 花盛妙突然开口。 “桑师弟,我的大师兄可比你厉害多了,等你慢吞吞走到那里,大师兄肯定已经把邪祟收服完了。” 书签上,她的指尖微动,字形慢慢变幻—— ——若——我——死,快——跑。 假若“孟春邈”真的想要害她,她至少希望,不要连累旁人去铲除邪祟。 花盛妙抬头看向身边的大师兄,声音带上一点小小的攀比般的轻快。 “对吧,师兄?!师兄会飞,肯定能带着我飞过去……” 然而她的话音还没有落下,下一秒,孟春邈就轻轻将她抱在怀中,周围的地道飞快后退,连成一片幻影。 回想到自己刚刚的话语,和她眼下被大师兄公主抱的姿态,花盛妙身体紧绷地躺在孟春邈怀中,她抓紧大师兄的衣襟。 大师兄抱着她的手很稳,淡淡的冷木草禾气息将她包围着,有种让人慢慢放松下来的安全感。 她突然听见孟春邈声音温柔,带着一点笑意般慢慢开口。 “师妹,很可爱。” 师兄为什么突然夸她可爱? 花盛妙百思不得其解。 但她很快想到了一种毛骨悚然的可能。 ——大师兄,不会知道她和桑明奇刚刚在书签上交谈的内容了吧?! 这是什么被当事人看到聊天记录的社死现场?! 花盛妙身体再度僵硬了起来,她也不敢当场自爆直接问师兄是不是知道了书签上的字,只能像一个缩头乌龟一样将头埋进师兄的怀里。 大师兄果然没有心跳。 发现了这一点后,花盛妙又慢慢将头试图挪远一点。 但孟春邈抱着她的手始终稳定,他突然停了下来。 “我看到那头邪祟了。” 第33章 不必送我 ◎“……师妹……师妹……”◎ 孟春邈轻轻将她放下, 花盛妙也终于看清了那头邪祟的模样。 如同地下宫殿,白砖堆砌而成的祭坛中,赫然是一处半圆而极深的巨坑。 巨坑里生长着一棵浑身长满古怪瘤状凸起,五六米高的黑色古树。 地坛之上, 数十个脸上带着欣喜若狂的笑容, 栩栩如生的黑色人型木雕, 保持着跪拜的姿态, 敬畏欣喜地看向那棵古树。 那些跪拜着的木雕, 难道就是制造出这个邪祟的魔宗之人?! 花盛妙还没开口,就见到孟春邈一步步走近那处黑色古树。 师兄的手仍在牵着她,花盛妙只能跟上大师兄的步伐。 孟春邈视若不见地踏过那些木像,雕像滚动发出的碰撞声格外清脆。 花盛妙突然感觉到,她的身体微微发抖。 不对,不是她的身体, 是这片祭坛的地面连同上下通道都在震动。 头顶开始落下大大小小的土石泥块,花盛妙下意识想要伸手遮挡,却发现那些土石泥块都避过了他们所在的位置, 如同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庇护着他们。 而很快,花盛妙发现,震动的源头,是那棵黑色的古树。 它仿佛一个狼狈而绝望得想从野兽面前逃脱的弱小婴孩, 它的树根慢慢向上抬起, 像是一个人努力从泥沼中拔出它身体的一部分。 整个地宫的地面上都浮现出撕裂的痕迹, 庞大的树根浮出地面,然而那些深得已经扎深到地底的树根, 已经将它牢牢固定在了这里。 离那棵古树越近, 花盛妙甚至能感觉到它身上散发出来的, 极其强烈,而能感染人心的痛苦与挣扎之情。 它像是在对她说:“求求你,救救我。” “我是活着的。” “我很抱歉,对那些活人身上的变化,我是无意的。” “我可以让他们恢复原样。” “不要杀我。” “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的答谢。” 像一个牙牙学语,刚学会用语言生疏表达想法的孩子,花盛妙突然听到一声极其清脆的断裂声,所有萦绕在她耳边的痛苦声音全部消失不见。 当花盛妙回过神时,她看见大师兄单手托着足有五六米高,数米径圆,从树干处利落截断的树冠,神情专注得如同打量着一件是否合心意的物品。 那树冠截面庞大得简直如同孟春邈身后的一轮黑日,可大师兄甚至还有心思分出一只手牵着她。 不是,这怎么做到的? 她刚刚出神了那么一会儿,就跳过了五六集打斗剧情吗? 孟春邈将那平面光滑,能看出密密麻麻无数圈树纹的截断面转向她,认真征询她的意见。 “师妹,你看这棵树——” 花盛妙原本沉重地做好了什么真正的邪祟已经逃了之类的心理准备。 然而大师兄声音温柔而耐心地问她。 “做成花盆如何?” 花盛妙呆滞了许久,才从自己的记忆里翻找出,大师兄在去寻找师尊血身前告诉过她的,回来时候要种花的事情。 很难让人不怀疑——比起收服邪祟,大师兄的真实目的只是想选个合心意的“花盆”。 “……很适合。师兄,邪祟已经解决了吗?” 小师妹不理解 第35节 孟春邈点了点头,慢慢道:“我已经收了它的命线,它不会再影响旁物了。” 花盛妙此时终于真正松了一口气,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到大师兄的墨发上时,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师兄,您的头发里……为何生出了一截树枝?” 那截苍白的树枝,看起来……不太像树枝,反而像是某种具有生命力的……被光滑皮肤包裹着,内里是骨头的活物身躯。 但它又分明是枝干的形状,“枝干”郁郁葱葱,长出如指节般自然无比的细长“枝桠”,叶子薄如蝉翼,轻薄苍白得能看清血管脉络。 而不仅仅是长出这截树枝,大师兄的脚部以下似乎也越来越像一棵扎根入地下,通体洁白的玉树。 孟春邈似乎也察觉到了自身发生的变化,他想了想,才慢慢道。 “看来,这邪祟不只是一条命线。” 花盛妙整个人都麻了。 现在是反思的时候吗? 都大难临头了,大师兄怎么还一脸状况之外的刚想通“原来我吃的东西有毒”的样子,大师兄的原型真的不是考拉吗?! 然而看着花盛妙震惊担忧的神情,孟春邈半张仍完好的面容,朝她露出安抚般的温柔笑容。 “师妹别怕,我不会有事的。” 然而青年另外半边伸出的如骨如玉的枝桠,蠢蠢欲动着想靠近花盛妙。 孟春邈微微蹙眉,他遗憾道。 “师妹留在我身边,或许有些危险……” 花盛妙看出来了。 看着那如同海珊瑚般微微朝她的方向晃动的“玉树”,她想要跑路的心情突然格外强烈。 但总不好主动开口说让师兄一个人留在这里,花盛妙灵机一动。 “师兄,我……我可以去找师祖帮忙吗?” 虽然就在前不久,师兄好像把师祖的灵像随手丢了,但花盛妙相信,在有着神奇“师慈徒孝”传统的仁剑门里,师祖一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对大师兄见死不救的。 孟春邈慢慢摇了摇头。 “师祖神智疯癫,此等小事,还是不必劳烦他了。平日若是无事,师妹也少与师祖接触为好。” 似乎想到了什么,孟春邈半张面孔上的笑意略微减淡。 “若师妹见到师祖,他言行与常人无异,可将它当成邪祟,直接动手,或是寻我出手。” 花盛妙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震惊于“师祖疯了”,还是震惊于“正常的师祖反而是邪祟”。 但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她多问,还没等花盛妙想到其他解决办法,孟春邈就轻轻松开了原本牵住花盛妙的手。 “师妹去城门附近等我,我会尽快赶到。” 都这种时候了,师兄就没必要还这么逞强吧?! 花盛妙的心情突然变得格外沉重。 还是说,这是大师兄为了能让她独自离开,特意编出的善意谎言吗? 然而下一刻,孟春邈左侧的身体,如同在海浪中摇动的海珊瑚一般的“玉树”中,伸出无数手臂似的“枝桠”,轻轻拉住她的衣袍。 “……师妹” “……师妹……师妹……” 错觉一般的,花盛妙竟然听到与大师兄的声音极其相似的声音,从那些“枝桠”中发出,如同想要劝说她主动留下。 花盛妙当机立断:“师兄,我去找镇祟司的人来帮你!” 她沿着来时的路,不敢回头,一路狂奔。 通道回返的道路格外陡峭,在黑暗中,花盛妙突然脚上踢到了什么,她的身形略微有些不稳,但一只手格外稳稳地抱住了她的腰身,卸下了冲击的力道。 “多谢……” 然而话一说出口,花盛妙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扶住她的那只手,是谁的? 花盛妙僵硬地往下看去,那只显然是大师兄的修长苍白的手掌,仍然抱住她的腰身。 这只手掌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对,然而那格外格外长的,甚至看不见源头的手臂,显然是从黑暗中下方地坛的位置伸出来,一直跟在她身侧,才能如此及时地扶住她。 然而有越来越多的手臂从通道底下伸出,一只只手包裹着她的手,像是想要牵住她的手,将她从地洞中带出去。 花盛妙感觉着这仿佛被无数个大师兄牵住的触感,快要绷不住脸上的笑容。 “多谢……师兄,但我一个人可以出去的。师兄,就不必……送我了……” 第34章 重遇 ◎“我何时多了一位师弟?”◎ 抛下这句话后, 花盛妙猛然挣扎拔出自己的手,让另一条月线稍作阻挡,她继续头也不回地往来时的路冲上去。 然而她的身后,想起了极为沉闷的一声如同重物撞击的声音。 即使知道此刻不应该回头看, 花盛妙还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明亮赤红得如同熊熊燃烧的道祖雕像, 突然变成一道格外巨大的屏障, 牢牢堵在了通道之中。 而那一声声重物撞击般的巨响, 显然是通道底下的大师兄……或者说大师兄的手想要冲出来, 却撞上了道祖雕像。 通体如火如金的道祖雕像,似乎也受不得这般撞击,雕像上出现了许多条密密麻麻的裂纹,如同下一刻就会彻底碎裂。 难道,是师祖在救她? 那么此刻救她的师祖,到底是大师兄口中“不值得信任的疯癫师祖”, 还是“可以直接动手的正常师祖”?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花盛妙不再犹豫,她再度往通道出口冲去。 冲出通道, 爬上深洞上方的地面后,花盛妙没有停下脚步,她还有一种大师兄会从底下冲出来找她的惊魂未定感觉。 然而她的脚似乎又踢到了一个重物。 花盛妙低头,通体布满密密裂纹的道祖雕像, 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躺在她脚下, 安静得似乎等待她拾取。 这是刚刚阻挡大师兄追上她的道祖雕像? 还是别的邪祟? 花盛妙分不清楚, 但她看到了不远处的城门,城门上空升起了一颗火光如同太阳一般温暖明亮的巨大红珠。 越靠近红珠的黑色雕像, 越是如同积雪遇见日光一样融化成黑色泥水。 原本城中如同潮水的黑色雕像一片死寂, 如同彻底丧失了生机的黑色枯木林。 她不确定这番场景是大师兄镇压的邪祟的功劳, 还是其他人压制了邪祟造成的乱象,但是这颗红珠升起的城门位置一定有天龄宗来人。 “师祖在上,等我见到宗门前辈,一定将您带回,好生安置。” 花盛妙拜了拜那尊师祖雕像,刚想绕道而行。 下一秒,那尊破碎的宛如随时会碎裂成粉末的黑色雕像,又出现在她的脚下。 “……师祖,是想与我结伴而行?” “还是不愿我靠近城门?” 还是一片沉默。 濒临破碎的道祖雕像就如同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神智的死物一般,安静地躺在地上。 为了验证自己的这一猜想,花盛妙让月线轻轻包裹住雕像,如同之前带走嵇师兄一般,她想带着雕像一同离开。 可是迈出脚步的下一刻,原本应该待在月线团中的雕像,再度出现在她脚下。 看来道祖灵像,真的不想让她离开此处。 回想起道祖雕像突然变重,让她迫降到此处的经历,花盛妙深吸一口气,她拿出了嵇师兄给她的弟子令牌。 月线缠住令牌飞升上空中,爆发出格外明亮的光芒。 花盛妙不相信,如果真的是天龄宗来人,会注意不到这里的动静。 这一次,道祖雕像没有做出任何阻拦她的举动。 只是花盛妙没有想到,第一个赶来的人竟然是桑明奇。 沉重而密不透风的铠甲如同一座奔跑的巨大铜像朝她移动而来,铠甲下传来桑明奇气喘吁吁的声音。 “师姐,我联系到镇祟司之人来救你了,他们让你站在原处,不要乱动,此处的邪祟极为危险,他们暂时不想引起它的注意,只先派了‘眼’来探查。” 花盛妙这才注意到,天空那颗红色圆珠中间似乎有一条极细的黑线,像是一颗兽警惕到极点的竖瞳,紧紧盯着他们所在之处。 桑明奇从重甲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清质洁白的玉印。 “这玉印可以趋吉避凶,师姐你信我,和我一起躲到玉印……” 然而桑明奇的话还没有说完,花盛妙的余光突然看到,地上死寂的道祖雕像,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拔出了剑鞘里的剑。 花盛妙眼前一花。 她的眼前世界完全被白光笼罩,刺眼的剑光与恐怖的热量如同坠落到大地的星辰一样在她眼前爆发。 她看不到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一片微凉却温柔的触感轻轻捂住了她的眼睛。 “你们,吓到我的小师妹了。” 大师兄缓慢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似乎连天地都安静了下来,一切喧嚷吵闹甚至光热都远离了她。 花盛妙下意识屏住呼吸,等到大师兄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时,她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别人打架出剑,师祖出手就是核爆是吧?! 花盛妙靠着吐槽,逐渐克制住了本能的颤抖。 小师妹不理解 第36节 她轻轻拉住孟春邈的手,想要看清眼前的一切,然而孟春邈看似轻柔遮掩在她眼前的手,却如同磐石一般无可撼动。 她只能问孟春邈。 “师兄,刚刚是……怎么了?” 孟春邈的声音从微冷的缓慢低沉,变成她熟悉的温柔平和。 “方才师祖想斩杀邪祟,还想斩了镇祟司的‘眼’。” 花盛妙迟疑地问:“那现在呢?” 孟春邈轻轻道:“它们都不在了。” 花盛妙下意识地咽了一口水。 不在,是物理意义上的不在吗? 花盛妙不敢想,也不敢问,只能僵硬地试图转移话题。 “师兄,为何还要捂住我的眼睛?” 孟春邈平静道。 “我现在的模样有些可怖,不想吓到小师妹。” 可怖? 花盛妙突然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猜想。 “师兄,是刚从祭坛里出来吗?” 她其实更想问,现在的大师兄,是原本出门寻师尊血身的大师兄,还是—— 被她用玄月命线变出来的“大师兄”呢? 孟春邈温柔轻缓的回应,打破了她最后一点侥幸。 “我原本想恢复人形,再来寻小师妹,可危急关头,倒也顾不得太多。” “师妹,会怕我现在的样子吗?” 花盛妙这时才感觉到,除了搂住她腰身的两条手臂外,大师兄捂住她眼睛的有两只手,轻轻抚上她耳边鬓发的还有一只手…… 那么现在的大师兄,到底有几条手? 花盛妙深吸一口气,她轻轻握住大师兄遮挡着她眼睛的手,少女带着一点颤抖的声音满是依赖与信任的柔软。 “我不怕。不管我遇上什么邪祟,我都相信,师兄都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如果大师兄不是站在她这一边的,她早就完蛋了。 花盛妙相信这一点。 至少现在的她,也只能相信“大师兄”。 无论是邪祟,还是魔物,“大师兄”身边至少比其他人都更加安全。 似乎感觉到少女话语中的真诚与信任,孟春邈慢慢地松开了遮住花盛妙眼睛的手。 在睁开眼的一刹那前,花盛妙给自己做好了见到无数恐怖片血腥场景的心理建设。 而等到她睁眼回头,见到大师兄那一张仍然完美得不似人的面容时,因为做过最糟糕的设想,花盛妙反而能心平气和地忽略大师兄腰部以下蔓延到深洞底部,如人血肉般的“根茎”,忧心忡忡地问道。 “师兄,你现在感觉还好吗?真的不需要回宗门找人医治吗?” 青年苍白如雪的指尖,轻轻擦掉了一点溅落到花盛妙脸颊的血迹。 他专注地看着花盛妙,慢慢道。 “我没事。” “只是,师妹,我脸上可有与之前不同之处?” 孟春邈慢慢闭上眼,如云中仙般悦目温柔的苍白面孔慢慢靠近花盛妙,他近乎温顺地垂落纤长的眉睫,如同任由她处置的木雕。 “师妹若是觉得有何碍眼之处,可以为我挑剜重刻出原来的面容。” 这哪里是没事,分明是被木雕邪祟入侵到脑子里了吧?! 花盛妙欲哭无泪,她用力抓住了大师兄的手。 “师兄,你真的很不对劲,快和我回宗门吧!对了,师祖说不定可以……” 花盛妙刚要去寻找师祖所在的方向。 然而她发现,周围一片寂静。 不仅是道祖雕像,天空中的红色血珠,原本巨大的城墙,还有那淹没重明城的雕像,都不见了。 她所在之处变成了一个巨坑,方圆数里的烟尘飞扬着,赤褐的土壤和碎裂的碎石俨然一片千里无人的死地。 等等,桑师弟呢? “师兄,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着铠甲的人?他是我的师弟……” 孟春邈静静看着她,漆黑的瞳眸倒映出她焦急的面容。 “师弟?” 孟春邈温柔缓慢地问她。 “我何时多了一位师弟?” 第35章 尊上 ◎“为我刻一尊像,如何?”◎ 花盛妙莫名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脊背发凉的危险。 但直觉也告诉她, 如果她真的不问,桑师弟可能就这么没了。 目光忍不住瞥了一眼师兄身侧长出的“枝干”,枝干末梢结出如方正玉印模样的果实,花盛妙立刻将目光汇聚到大师兄的面孔上。 她诚恳道:“师兄, 桑师弟也是天龄宗弟子, 他帮过我一些忙, 还收了我的本金, 答应和我一起做生意, 他要是不见了,我投进去的本钱可就亏大了。师兄能不能帮我把他找出来?” 少女的声音柔软拉长着,像是在长辈面前撒娇的孩童。 花盛妙在内心里打着鼓,她只能确定桑师弟的玉印……大概,可能,也许……被大师兄吞了。 至于大师兄是否知道桑师弟的下落, 甚至桑师弟是不是还活着…… 只能说她尽力了,桑师弟还是自求多福吧。 在少女暗藏忐忑的目光中,孟春邈慢慢垂下浓长的眼睫, 出尘苍白的温柔面容,宛如怜悯世人的仙人玉像。 “好。” 白玉血肉般的一截枝干快速枯萎,化为细碎的灰烬,枝干顶端结出的玉印从灰烬中滚落到地, 如同被强酸腐蚀了一般, 玉质不再光滑清透, 反而发黑凹陷。 玉印突然变大,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 穿着厚重铠甲的桑明奇扒开缝隙, 艰难把自己的身体从中拔出来。 而从缝隙中一并滚出来的, 还有半颗仿佛被硬生生从中间斩除一半的血红珠子。 那半颗血红珠子贴着地面, 慢慢向花盛妙的反方向飘动着,从中传出虚弱的人声。 “镇祟司眼陆,见过尊上,多谢尊上手下留情,尊上若无别的差遣,还请允许在下回司内养伤。” 身形狼狈,精疲力竭得也有些无法站直的桑明奇突然开口道。 “等一下,陆真人,城内的邪祟还没被清除,不知镇祟司哪位真人会来接手……” 然而眼陆恍若无闻地继续飘远着,根本不回应桑明奇的问题。 花盛妙这时也想到了重明城中的情况,连瞿师叔这样的道君修士都变成了木雕,其他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和小修士们不会也变成了木雕吧? 因为刚刚孟春邈对她的宽容,花盛妙此刻的胆子大了几分,她忍不住轻轻扯了扯师兄的衣袖。 “师兄,城中的百姓和修士,都还好吗?” 周围肉眼可见的地方都没有了木雕的踪影,花盛妙本以为所有人都会变回原样。 然而重明城中一片寂静,不仅没有一间屋舍燃起烛火,甚至连活物的声音都完全消失。 孟春邈漆黑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他温吞轻缓地点了点头。 “他们说,他们都很好,多谢师妹的关怀。” 不知何时,桑明奇和眼陆都完全僵硬住身体,不敢有分毫动弹地看向孟春邈与花盛妙所在的方向。 花盛妙也很慌。 然而此刻,似乎只有她一个人还有勇气和师兄说话。 她只能鼓起勇气问:“师兄,你说的他们,都在哪里呀?” 孟春邈的目光移下,他腰部以下如同树干般的躯体一寸寸向上抬动着,如同沉厚的淤泥被扯出泥沼,原本就一片深坑的地面再度被凸出的树根拉扯出无数长细的裂缝。 而扩大的裂缝中,一个个面带笑容,宛如沉浸在美梦中的雕像密密麻麻排列在地底,宛如填满并支撑起了整座城池的地基。 或许要感谢这几天来受到的精神磨砺,过了半响,花盛妙终于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师兄,你能让它们……重新变成人吗?” 眼陆突然开口,声音小心翼翼得像是怕被惊扰了他们。 “……小尊上心地仁善,我可以将他们带回司内,或许还能救他们。” 桑明奇的声音极其压抑。 “让他们变成假物……陆真人是要这么除邪救人吗?” 血眼陡然胀大,死死盯着桑明奇,声音陡然冰冷。 “变成假物,至少有重新修炼成人的可能。难道桑公子宁愿让他们都变成供仙官随意取食的福仆吗?” 花盛妙能感觉到桑明奇和这位陆真人水火不相容的气氛,虽然不知道“假物”,“福仆”是什么,但她也能隐约感觉到这两个似乎都不是什么好的去处。 所以她还是想问大师兄的看法。 少女的黑眸明亮,专注无比,仿佛从头到尾只相信着眼前人一样地望着孟春邈。 小师妹不理解 第37节 在小师妹的信赖注视中,青年温柔苍白的面容上,略微露出些奇异的神情。 孟春邈慢慢摸了摸自己的胸膛。 很痒。 像是有一株花芽在他的胸膛里挠动着,想要从厚重的坚冰下探出叶子。 “好。” 花盛妙惊讶地睁大眼眸,耳垂下的花苞微微摇晃开放。 少女陡然绽开的灿烂笑容,像是荒芜原野上春日盛放的明亮花叶。 “果然师兄最厉害了!师兄要怎么做?现在施法吗?” 孟春邈的声音温柔悦耳。 “我可以把他们的命线,还给他们。” 然而眼陆突然惊慌开口:“尊上,万万不可啊!您忘了道祖对仁剑门下的禁令……” 可当孟春邈漆黑的瞳眸慢慢望向他时,眼陆立刻噤声。 然而血红珠子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转向了花盛妙所在的方向。 “小尊上,道祖叮嘱不让仁剑门的各位尊上动用法力,也是为了天下苍生,还有各位的安危着想啊。动用邪祟的法力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尊上既然‘灭’了那邪祟,自然也承担了那邪祟的因果。若是随便将‘物’变回人,尊上也是要承担道法反噬的代价的。” 花盛妙原本的笑容慢慢消失。 她是个普通人,虽然想着能救就救,可如果救人需要大师兄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她不会慷师兄之慨。 孟春邈点了点头,像是将眼陆这番话听了进去。 然而还没等眼陆松一口气,青年温柔如松间云雪的声音便慢慢响起。 “师妹若要我帮忙,确实该给我一件赠礼。” 孟春邈的目光从少女乌黑柔亮的鬓发,落到她耳垂的花苞,再缓缓移到小师妹困惑清亮的黑瞳上。 “为我刻一尊像,如何?” 第36章 刻像 ◎“师妹,你在想什么?”◎ 经过这一天的神奇旅程, 花盛妙感觉自己都要对“刻像”两个字ptsd了。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桑明奇的声音就沉闷响起。 “师兄想要供像,我可以为师兄雕刻,师兄不必为难师姐。” 桑明奇拖着沉重的铠甲, 朝着他们所在之处缓慢走来。 花盛妙感觉桑明奇似乎误会了什么, 虽然大师兄提出的要求有些诡异, 可她相信大师兄应该没有加害她的想法。 “桑师弟, 这件事与你无关……” 孟春邈漆黑的瞳眸转动着, 冰凉的目光慢慢落到桑明奇身上。 花盛妙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桑明奇身后原本如同死物一般的玉印突然巨大化,然后张开黑沉“巨口”,将桑明奇一口吞了进去。 表面漆黑凹陷不平的玉印,如同敏锐察觉到危险的小动物般快速缩小着,竟然如同滚动的石子般往远离他们的方向滚动离开。 眼陆眼巴巴地看着玉印逃开的方向, 明明只有半只眼睛,却透露出格外强烈的想要跟着玉印一起逃跑的情绪。 然而它还是留了下来,坚强地看向花盛妙所在的位置。 “如果小尊上愿意, 我……我可以帮忙打下手。” 花盛妙突然问起了一个仿佛有些不相干的问题。 “陆真人,您是何种境界的修士?为何要唤我家大师兄为尊上?” 眼陆却打了个哈哈,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小道不过是个修它物道的小修者,担不起小尊上的‘真人’之称。仁剑门的各位师长都是小道的尊上, 小尊上刚入师门, 若是待的时日久些, 自然也是在下的尊上。” 花盛妙又问:“镇祟司……宗内可还有解决此事的办法?” 眼陆的语气严肃了起来:“人被邪尊染为邪物,便不能再留在凡人世俗间, 若是尊上不愿出手, 便只能由我带邪物回司内, 严加看守。若是邪物无害,便可变为假物,假物可以慢慢积累功勋,或可成为司内一员。但邪物若是邪性难祛,便只能封入禁地,待日后或可有化解之法。” 花盛妙安静地听着眼陆的解释。 她注意到,眼陆将制造这起灾祸的称为邪尊,而将师兄称为尊上。 眼陆还说仁剑门的各位师长都是尊上。 花盛妙陡然冒出一个大不敬的想法。 难不成不仅是师兄师尊,就连道祖都是邪祟? 想到被清刑司,或者说天龄宗都毕恭毕敬对待的仁剑门一脉,花盛妙已经有点笑不出来了。 到底什么正道大宗,会让师门一脉都是邪祟啊? 天龄宗要不直接改名邪祟养殖场吧? 但眼下已经不是怀疑人生的时候,花盛妙认真看向孟春邈。 “师兄,我刻了像之后,也会变成邪物吗?” 孟春邈轻轻摇了摇头,如春雪初融的笑意不变。 “不会。我不会拿走小师妹的命线,也不会让小师妹变成旁物。” 花盛妙这才略微放下了一颗心。 “师兄,那我该用什么刻像?” 花盛妙举目望去,找不到一节合适的木头。 孟春邈身侧的枝干轻轻落到她面前,莹白如玉,双掌粗厚的枝干从中间整齐折断,浮到花盛妙的面前。 花盛妙没底气地捧着木头,触感温润冰凉的树干如果不是还维持着树的形状,她差点觉得自己摸着的是大师兄的手。 “师兄,其实……我不太会雕像。” “无妨,师妹只要想着自己的模样,就能刻出雕像。” 其实对于刻像的手法,花盛妙在想到吴婆婆无师自通刻像的时候就有了心理准备……等等,什么叫“自己的模样”?! 花盛妙难以置信地看向大师兄:“师兄,你是让我——按我自己来刻像?” 孟春邈温柔坦然地点了点头,漆黑的眼眸专注地看向她。 “师妹的花,很好。” “师妹的眼睛,也很好。” “师妹的头发,和师妹的其他,都很好。” “抽出全部人的命线后,我的躯壳里面就空了。若是能把师妹的雕像填进去,我就不会那么想要其他的命线了。” 孟春邈的这番解释温和而耐心,就像是循循善诱地向花盛妙讲解着难题。 可是仔细想想,花盛妙只觉得这到底是什么虎狼之词。 她原本以为师兄是想让他刻一樽他自己的像,可大师兄索要的竟是她的塑像。 难道说,大师兄在吞了“木头仙人”那个邪祟后,会受木头仙人影响,想要将全城人的命线吞掉? 而她和大师兄一样都能修天命道,刻出的木像与旁人相比更加特殊,所以能让他不再“饥饿”? “师兄,你吞掉了我的雕像后,不会——又想吞掉我的,对吧?” 孟春邈的喉结微微动了动,他漆黑的眼眸像是极力压制着其中暗流涌动的渴念。 “不会。” 花盛妙:……师兄,你现在这副模样根本没有半点说服力啊! 大师兄看着她,花盛妙只想到了她小时候垂涎欲滴地看着橱柜里小蛋糕的样子。 不要太像。 花盛妙轻轻握住了手腕上的另一条月线。 她真的不想知道,再变出一个“大师兄”,会是一副如何群魔乱舞的惨象。 但看着重明城中的死寂景象,花盛妙还是深吸一口气,她将手上的月线变成一把刻刀。 当刻刀落在木头上的时候,她顿时感觉到了一种力量仿佛驱动着刀身,带着她的手在木头上剜刻陡转。 但刻着刻着,花盛妙觉得,在木头,刀,和她的手之间,她的手像是一个毫无用处的阻碍物。 如果她把手松开,刀它自己刻像的效率或许还能提高几分。 然而花盛妙刚刚生出这样的念头,微凉而温柔的手掌就轻轻包裹住了她握刀的那只手。 “师妹,你在想什么?” 花盛妙回过神,看着自己雕出的,一具身躯上长着两颗头,而且两颗头都能隐约看出孟春邈面容的雕像,她沉默片刻后,忍不住期盼地看向大师兄。 “师兄,您这种能力,可以用在作画,还有写……话本上吗?” 第37章 道 ◎“我将他们放回了人间。”◎ 在毫无精神娱乐的修真世界, 她多么希望能把记忆里还未褪色的“艺术精品”复刻一下,哪怕只是留着给自己鉴赏都好啊。 “作画?写话本?” 孟春邈轻轻念了这两句,他认真思索了一番,慢慢道。 “师妹若想要, 我可以多试验几次。” 然而花盛妙突然感觉自己的脚上似乎压了什么东西。 小师妹不理解 第38节 她低头一看, 只见半颗眼珠的陆真人压在她的鞋履上, 泫然欲泣地看着她。 它的半颗眼珠子都涌上一层泪花, 仿佛无声而绝望地哀求她。 花盛妙猛然想起, 这位镇祟司的陆真人似乎在不久前才刚刚说过,希望大师兄不要随便动用邪祟的能力。 “师兄,我突然……突然又不那么想玩了。师兄再给我一段木头吧。” 孟春邈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和陆真人的眼神来往。 他再给出一段莹白如玉的枝干,这一次花盛妙用尽自己最大的专注力,终于雕好了她的木雕。 雪白似玉的少女雕像精巧细致,眼眸仿佛都带着惟妙惟俏的灵动跳脱。 花盛妙爱不释手, 只觉得如果可以,她自己都想收藏这个“手办”。 大师兄身侧的枝干轻轻抽走她的雕像,带着雕像一同快速地缩到了地底。 花盛妙看向大师兄, 她轻轻扯了扯孟春邈的衣袖,声音放软,语调微微上扬道。 “师兄,可不许赖账。” 孟春邈慢慢地点了点头, 袖袍下的又一只手轻轻牵住了花盛妙的手, 像是裹住一朵柔软的花。 “好。” 树根底下的黑色雕像, 陡然如同被飓风卷起的海浪一般,从裂缝中席卷冲上天空, 再化为无数黑色雨丝般落下。 地面上的裂缝飞速扩大, 石块沙土大块大块地坍塌下陷。 孟春邈的手稳稳地揽住她的腰身, 另一只手仍温柔有力地裹住她的手。 师兄身上的气息如草木般微凉温和,花盛妙有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小时候落入大人臂弯的安全放松感觉。 “师妹,可有何不适之处?” 被师兄这么一提醒,花盛妙才回过神,意识到他们已经平稳落地。她本能想抽出手,然而师兄揽住她腰身的手仍然稳定安然。 “师兄,我,我站稳了……”可不可以松手? 孟春邈温声问她。 “师妹想去城中亲眼看看吗?” 花盛妙想了想,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地底之下,一丛丛似骨似玉质感的雪白枝木探出,如同保护着弱不禁风的幼儿般,圈圈层层环绕编织成只透出些许光线的绒球,将她一点点稳稳托上深坑之外。 花盛妙:……她知道师兄是好意,但这是不是太夸张了一点? 等抵达深坑之外的地面上时,枝木消失不见,师兄的手臂从深不见底的坑洞上如同枝蔓般伸上。 孟春邈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像是在哄着害怕的孩子。 花盛妙非常感动,她虔诚地双手握住师兄一直不变,手臂如竹般蔓延几十米到深坑之下的掌心。 “师兄,我知道您想保护我,可城里还有凡人,他们现在余惊未定,可能受不了太大的惊吓。” 师兄的手像是听懂了她委婉表达的意思,他轻轻握了握花盛妙的手腕,然后慢慢松开,回到坑洞底部。 地底再度传来一阵猛烈的晃动,孟春邈的身形瞬息间再度出现在花盛妙的面前。 看着大师兄这一次变出的完整人形,花盛妙惊喜交加。 “师兄,您终于可以摆脱邪祟影响了吗?” 孟春邈的袖摆仿佛垂落到地,花盛妙定睛一看,才看见大师兄身后数根银白明亮的银丝,一直连通到漆黑的深坑之下。 花盛妙顿时想到了真正的大师兄与巨月相连的无数条月线。 难道这就是,被“大师兄”吞噬的,“木头仙人”的邪祟命线? 那么真正的大师兄,吞了多少邪祟命线…… 这样恐怖的念头在花盛妙脑中一闪而过。 孟春邈轻轻牵住她的手,温柔缓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它安静下来了。师妹,我们走吧。” 大师兄牵着她的力度温柔,手心微凉,花盛妙跟着大师兄走了一段路,才后知后觉有些惊讶。 她和大师兄的关系,已经亲近到这种程度了吗? 不过回忆起大师兄几次救她的恩情,花盛妙又想通了。 大师兄是树妖,她是花妖,妖怪之间又不讲究男女大防,大师兄牵她的手,应该就和她摸自家猫肚子一样没有任何杂念。 想通这一点后,花盛妙完全忽视了被师兄牵着手的异样。 孟春邈垂眸,感觉到小师妹手心温热安静贴着他的触感,胸膛里被花叶挠着的悸动感越发强烈了起来。 这感觉似痛非痛,又有种让人上瘾的触动痒意 很奇特。 孟春邈嘴角的温柔弧度,慢慢上扬几分。 这便是小师妹的“道”吗? ………… 他们走进了凡人的屋舍聚集地,屋内响起了隐约的光亮和物品碰撞声音,许多人恐惧慌乱地跑出屋外,其中甚至夹杂着婴孩惊恐的嚎哭声音。 有人披发跣足,不可置信地大喊:“这是哪里?朕的皇宫呢!” 有人哀嚎着抱住襁褓中奄奄一息的孩子,发出悲绝的哭嚎声音。 甚至还有人发疯地抱着空空的竹篓,满大街的抓住别人问。 “我的银子,谁偷了我的银子?” 原本解决了邪祟,花盛妙还有些说不出的轻松与喜悦感觉。 可看着这些人或风或悲的模样,她的脚步忍不住顿下,心中隐约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师兄,他们都怎么了?” 或许是对她的“礼物”极为满意,孟春邈唇角仍带着淡淡笑意,声线如同潺潺融化的冰雪温柔轻和。 “我放回了他们的供品,自然也将他们放回了人间。” 花盛妙只觉得脊背一阵寒意爬上,几乎是瞬息间,她就敏锐地理解了师兄话中的意思。 如果邪祟是为了拿走这些人的命线,才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实现”了他们的愿望,那么大师兄把他们的命线放回去,自然不可能还如同那邪祟一样,维持着实现那种愿望的邪祟法力。 第38章 救人 ◎“师妹,够了。”◎ 所以, 吴婆婆一直祈盼的,那抢走她的钱,已经消失了的无赖还会回来。 她重病的丈夫和儿子,还会躺在病榻之上。 而那些原本实现了愿望的人, 将再度回到实现愿望前的困境, 或者说——绝境。 如果这就是变回凡人的代价, 如果有选择的机会, 他们会宁愿选择沉沦在邪祟编织成的梦境中, 还是回到冰冷残酷的真实世界呢? 花盛妙扪心自问,最后决定不用这么痛苦的问题为难她自己。 她低头看着趴在她脚边,伪装得格外人畜无害的眼陆。 “陆真人,镇祟司之前不能帮他们恢复原样,现在也帮不了他们吗?” 有大师兄在身边,花盛妙感觉自己狐假虎威的气势都大了几分。 而被她称为陆真人的眼陆, 此刻柔弱地眨了眨半只眼睛。 “小尊上,我,我能救几个人, 也救不了一城的人啊。这些凡人的境况本就如此,现在不过是变回原样而已。而且他们遭了邪祟,还有变回凡人的机会,已经比许多……” 花盛妙不想听眼陆啰啰嗦嗦的废话。 “今天我是不是帮了你们大忙?” 眼陆眨了眨眼, 声音细如游丝:“……是。” 少女蹲下来, 将眼陆捧起来, 与他平视,她的眼瞳清亮乌圆, 声线柔软, 却透出韧柳般不可改变的决心。 “作为我帮了你的谢礼, 你尽力救人,我去找真正能帮他们的人,可以吗?” 眼陆的眼睛突然不眨了,他似乎也不像刚刚那般畏缩着对上她的目光了。 “……是,小尊上。” 眼陆从花盛妙手心升起,它往周围扫视一圈,淡淡的红光涌进那些发狂之人的身体中。 原本街道中奔跑哭嚎的人群,都如同中了迷药一样昏沉倒下。 跪倒在角落哭嚎的妇人,握着逐渐恢复呼吸的孩子伸出的手指,若有所觉般茫然转头,遥遥看向他们这群仍然安然站着的人所在的方向。 她似乎嘶哑地说了一声:“谢谢……” 然而更远的城池当中,还有着喧闹,甚至燃起的汹涌火光和哭嚎。 花盛妙一直期盼的天龄宗修士,却一直不见踪影。 似乎看出了她在等待什么,眼陆略带不忍地轻声劝道。 “邪尊蔓延之地,会传染更多的邪物。宗门已经封锁此城,连通信都不准传出,刚恢复过来的修士此时都不敢贸然出门。小尊上只怕得等到天亮,才可能等到宗门来人,维持城中的秩序。” 孟春邈温声开口:“师妹,我可以帮忙。” 花盛妙有些许心动,然而感觉到大师兄牵着她的,似乎数量越来越多,总之不太正常的手指,再对上眼陆忧心忡忡,努力暗示她不要让大师兄再动用法力的目光,她一咬牙。 “没事,我知道还有人能管这些事。” 紧接着,花盛妙气势汹汹地带着大师兄,敲响了清刑司紧闭的沉黑铁门。 清刑司原本坐落在长街熙攘处,最方便监听城池中心的动静。 然而此刻门内一片死寂,其中像是根本没有任何活物的声响。 眼陆轻叹一口气:“小尊上,清刑司的人都胆小怕事,没有旁人吩咐,此时是不敢……” 小师妹不理解 第39节 花盛妙目光灼灼地看向眼陆。 “夏侯将军呢?夏侯将军也是这种人吗?” 对于那个不久前还把她逮进去,差点坐了牢的夏侯将军,她本能感觉这人绝不会是畏惧邪物,胆小怕事之人。 眼陆没有料到,少女竟然会知道夏侯靖的存在。 他叹了一口气,声音似乎有些沉重,半颗眼珠的光滑截面倒映出远处的些微火光。 “……小尊上,英魂可是不能随意现身的。您可知道——前朝曾有一位战功赫赫的将军英魂,他为了百姓,不惜奋战抵御邪物,寸步不退,可最后……满城的人,都变成了……他的福仆啊……” 眼陆叹了一口长长的气,长得简直像将死之人最后一声叹息。 花盛妙问:“福仆到底是什么?” 眼陆看着她,声音很轻。 “小尊上不必知道这些。只需知道,镇祟司杀了那将军英魂后,也救不了那一城的百姓,他们甚至都没有带回宗内的可能。” 福仆,食物…… 靠着眼陆之前透露的讯息,花盛妙已经隐约能想象到那副惨象。 这个世界的黑暗可怕之处,似乎远远超出她的设想。 但是如果找不到同道者,她至少可以自己去救人。 “我要走了,你如果累了,也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吧。” 眼陆看着少女往火光处走去,诧异问:“小尊上要去何处?” “我要去救人,你帮我看住大师兄,不要让他出手帮我。” 虽然经过这一天的折腾,她现在的灵力所剩无几,但力所能及范围内能帮的人,她还是想去救。 花盛妙看向她身边的大师兄,少女漂亮明亮的黑眸在远方越发浓郁的火烟中亮得如同星辰。 “师兄,除非我真的遇到了危险,不然不要出手帮我。” 孟春邈点了点头,温声应道。 “好。” 花盛妙犹豫了一下:“……所以,师兄,你能不能松手?” 孟春邈松开包裹着她手心的一只手。 花盛妙的笑容有点维持不住了:“师兄,我的意思是——全部松开。” 听着少女加重的认真语气,数只包裹着她的手慢慢松开,缩回到孟春邈袖中,花盛妙已经不敢想象大师兄衣袍下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但她已经一点都不害怕了。 比起真正的邪祟,大师兄无害得简直像她家门口的大树,温和又让人安心。 火势仍在蔓延,花盛妙用月线清除出树木房舍等物,她清理出一片隔断带,不让火势范围继续扩大。 大部分火灾殃及的屋舍中,能跑出来的百姓都跑掉了,但清除障碍物的时候,花盛妙还是能听到屋里偶尔传出微弱的呼救声。 她站在高处,用月线粗暴地掀开房顶,如同拔萝卜一样找到并带出困住其中的人,偶尔还要分出注意力照顾街道上熙攘的人群里,时而发生的踩踏这样的事故。 越来越多的人被救出,有些恢复知觉的百姓甚至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就顶着一头血向她磕头。 花盛妙喊话,让他们去到离火势远些的安全地方,被困百姓才三两成群地搀扶离开。 有些火势中伤势过重,难以动弹的伤者即使被救出,也奄奄一息躺倒在地,不时发出些许哀吟。 花盛妙只能加快救人的速度,可惜真正能救人的眼陆早已离开,而大部分有救人能力的修士此时只怕如同害怕瘟疫的凡人一样,根本不敢靠近这片区域。 花盛妙突然格外想念她的前世。至少在她前世的国度里,她不会是唯一伸出援手之人。 孟春邈一直安静陪在花盛妙身边。 他抱着花盛妙,稳稳站在城中高处的屋舍上。 或许是感觉到了她低落的情绪,一道柔软的月线,突然轻轻包裹住了她因用力而紧绷太久的手臂。 “师妹,够了。” 孟春邈温柔的声音如淅淅沥沥的朦胧春雨,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里面已经没有生者了。” 花盛妙放下手,她清黑的眼瞳倒映着灼红燃烧如日的屋舍火光,仍不甘心地问。 “师兄,这火,还要烧多久呢?” 孟春邈的漆黑眼眸,穿透着灼热火光,落在中心的一点上,他慢慢道。 “灭火的阵法成了。” 孟春邈温和的声音刚落,中心的火势突然如同被暴雨压住一样弱了下去,周围越来越小的火势也翻不起太大风浪。 花盛妙精神一振,她刚想问是哪路友军出手,突然感觉脚上一沉,一颗黑不溜秋的石头一样的东西趴到了她的鞋上。 “……小尊上,我真的一点法力都没有了。” 眼陆虚弱的声音响起。 花盛妙惊喜交加:“陆真人,是你刚刚出手布置灭火阵法的吗?” 眼陆很想老实说它刚刚真的力竭,如果不是小尊上身边的尊上出手,它顶多能短暂压制火势。 可是不知道怎么,感觉到孟春邈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寒意,眼陆一时不敢再多话。 “这火势用寻常手段难以压制,可能是魔宗余孽纵的火,我侥幸布置阵法成功了。小尊上,火已经灭了,您早些回道舍休息吧。” 第39章 失控 ◎“我不信。”◎ 花盛妙后知后觉到如潮水涌上的疲惫。 可她仍然听到许多周围隐约传来的哀吟, 哭嚎之声,虽然最大的麻烦解决了,可眼下维持城中秩序的人手还是不够。 如果她现在回返道舍,只怕在天亮之前, 无人看护的动乱人群中或许仍会有事故发生。 可她现在确实没有了多少出手的力气, 花盛妙按了按疲惫刺痛的眼眶。 就在这时, 她突然听到地面轻微震动着, 由远而近的响烈踏马声响。 一片烟尘飞扬中, 逼近的黑色战马如同席卷而来的飓风海潮,战马上沉默却整齐的黑色重甲兵卒,盔甲隐约闪动着锋利的亮芒,像是一座移动中的冰冷铁城,带着让人胆寒的锋锐血气。 但那些黑烈战马最终整齐划一地停在花盛妙的十米开外,为首的黑色铠甲下传来夏侯将军的沉闷声音。 “城中百姓之事, 由清刑司接管。请仙人回道舍。” 随即响起的数十道士卒同一响起的声响,比起劝说更像是震耳欲聋的一道响雷。 “请仙人回道舍!” 花盛妙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心想事成的好事。 “那就麻烦夏侯将军了。” 但是一想到眼陆刚刚说的“福仆”一事,花盛妙想了想, 最后还是忍不住模模糊糊地问了一句。 “夏侯将军此刻现身,不会对您……有何害处吧?” 夏侯将军的声音沉沉,听不出过多情绪。 “不会,他送了我护身的法宝。” 花盛妙这时才发觉, 夏侯将军这身连眼睛都透不出的黑色铠甲, 看着有些眼熟。 “是桑师弟送给您的?” 夏侯将军应了一声, 他顿了顿,突然从铠甲中掏出一颗雪白玉印, 抛给了她。 “带他回宗门。既然是仙人, 就不要再过多涉足凡尘之事。” 花盛妙开始琢磨怎么把桑师弟从玉印里放出来。 夏侯将军抓住战马缰绳的手紧了紧, 他看着少女放松的神态,沉声道。 “……我代城中百姓谢你。今日冒犯之举,夏侯靖来日再向你赔罪。” 花盛妙没想到夏侯将军竟然还将他抓了她和桑明奇的事情放在心上。 “夏侯将军无需多礼,我知道,您也是有职责在身才来盘查我们,而且您不是也将我们放出来了吗?” 花盛妙摆了摆手,她的神情中带着一点略微放松的困倦,但少女想到了什么,又精神抖擞地睁大了眼,她朝着夏侯将军笑了笑:“不过如果夏侯将军真的想赔礼,下次我来重明城,您能给我讲讲您在沙场上的故事吗?” 因为这个世界的娱乐过于单调,花盛妙已经想要自己给自己找点精神消遣了。 夏侯将军或许没想到会听到这么出乎意料的回答,他僵硬地应了一声。 “……好。” 离去前,夏侯靖定定地扫了一眼花盛妙身后的白衣男人。 一道声音细微得如同在她的耳中发出。 “你身后之人绝非善类,我可以帮你杀他,若你同意,就眨眼。” 花盛妙的身体僵硬着,她瞪大眼睛,连忙朝夏侯将军小幅度摇头,生怕夏侯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先不说她根本不可能对帮了她那么多忙的大师兄动杀心,光是大师兄这能把魔宗布置的邪祟直接吃了的实力,夏侯将军要是动手,这不是给大师兄加餐吗? 看出了她的抗拒之意,夏侯靖不再勉强,他简单点了点头,就带着部卒离开。 花盛妙原本想把玉印中的桑师弟先放出来,但看了看仍黑压压的天色,想到桑明奇已经没有了护体的铠甲,他还是决定先回道舍。 可当她环视了一遍周围时,她彻底没有了睡意。 ……道舍呢?她的那么高一座幽隐道舍呢? 花盛妙强装镇定,她抱着侥幸心理地想着可能像她第一次到道舍一样,也许等到了道舍附近,她才能看见道舍。 可当来到了记忆中道舍的位置,看着那原地格外深的一处大坑,花盛妙终于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 她冥冥中对道舍消失的幕后黑手身份有了些许不详预感。 小师妹不理解 第40节 她一点点转头看向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格外安静的孟春邈。 “师兄,您知道——幽隐道舍去了哪里吗?” 孟春邈这次反应的速度似乎更慢了些。 “幽隐道舍,是——这个吗?” 孟春邈缓缓抬头,花盛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天空之中,一座凭空浮起的高塔建筑,被无数庞大漆黑如触手的树根一层层包裹住,高塔上下发出如同被巨力一点点挤压坍缩的恐怖声响,塔身上浮现出无数张或痛苦或茫然的面容,像一张张脸层层堆叠在一起的百面雕像,他们无知无觉地陷入噩梦沉眠中,慢慢弯折的塔身如同要被折断的树枝般,有种不堪重负,随时崩溃的趋势。 青年的声音原本是好听悦耳的春风化雨,此刻在花盛妙耳中,却温吞得如同压制着食欲,一点点缠紧即将吞入猎物的巨蟒。 “师妹,这个……也不可以吃吗?” 当然不可以啊! 花盛妙木着一张脸,甚至连问为什么的想法都没有,她直接盯着师兄,一字一句前所未有地认真道。 “不可以!师兄,快吐出来!道舍里都是我们天龄宗的弟子!!” 然而孟春邈静静看着她,漆黑无光的眼瞳,越来越接近于花盛妙记忆里她初见的大师兄。 “是吗?” 孟春邈轻轻问道。 “可刚刚师妹在救人的时候,这些人修不仅不帮忙,有些人还想要杀了师妹。即使如此,师妹也想要救他们吗?” 花盛妙其实并没有多少愤怒,可能是因为一开始就没有对天龄宗有太多归属和信任的感觉,在听到有人想背刺她的时候,她甚至只是生出了淡淡的困惑,震撼感甚至比不上刚刚听到大师兄要吞了道舍的感觉强烈。 “想杀我的那些人里面,没有瞿师叔吧?” 凭着自己对瞿谷礼的了解,花盛妙想了想,问出了一个她有极大把握的问题。 果然,孟春邈的神情顿了顿,他出尘脱俗的面容陷入一片寂静的阴影中,过了许久,才缓慢地摇了摇头。 花盛妙的心情顿时放松了几分,她心中的把握也更大了:“瞿师叔是不是还想阻止他们动手?” 这一次,孟春邈点头的动作,又慢了几分。 花盛妙突然有种自己在缓慢抽出一个小孩手里紧紧握着的糖果的不道德愉悦感。 少女眨了眨眼,灵动的黑瞳带笑看着孟春邈。 “那我就不生气了,师兄信不信,等宗门来人之后,瞿师叔一定会压着那些人给我赔礼的?” 以瞿师叔迂腐却正道的性子,花盛妙甚至能想象到瞿师叔会含泪挖出自己的私房钱,给她压惊赔罪的景象。 孟春邈脸上的笑容,不知道何时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花盛妙,像是眼睁睁看着弱小怪物从自己虎口夺食,却无可奈何,甚至……有点可怜兮兮的大怪物。 “我不信。” 孟春邈略微平淡的语气中,甚至透出几分生硬与冷漠的意味。 “他们这次想杀你,师妹放虎归山,怎知这群人下次不会再对你动杀念?” 花盛妙能感觉到,大师兄真正地动了杀心。 可正因为感觉到大师兄的这份杀心,她反而越发放松地晃了晃孟春邈的手,如同依赖亲近着家长的孩子。 “我知道师兄是为了我好。可是他们还没动手,就被师兄抓住了呀。” 其实对于这群修士想对她动手的原因,花盛妙也隐约摸到了几分源头,任谁从变成雕像的阴影中醒来,看见一个疑似邪祟源头的怪物慢悠悠地跟在一个人身边,都会猜测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在不能出道舍的情况下,这群修士发挥主观能动性脑补一系列阴谋论,最后决定合谋铲除邪祟,已经是再合理不过的发展了,相反瞿师叔竟然还能从始到终地保持对她的信任,这反而让花盛妙有种出乎意料的惊异感觉。 看着孟春邈沉默不言,花盛妙甚至大着胆子轻轻摸了摸孟春邈身侧的玉色树枝,那些枝桠包裹垂落下一层如塔般的“果实”,花盛妙隐约感觉到这是幽隐道舍被大师兄控制住的关键。 “师兄已经给过他们教训了,大不了他们若是日后再对我起杀念,我就再来求师兄出手帮我,好不好?” 感觉到孟春邈一直以来对她的几分纵容,花盛妙也愿意在大师兄面前表现出几分无畏无惧的天真姿态。 当然,她为这群陌生人求情最关键的原因是——天龄宗的其它人是被关在外面了,又不是死了! 要是她放任大师兄把这群人灭了口,天亮的时候天龄宗来人救援,看见大师兄已经把幽隐道舍都吞了,就算天龄宗已经是邪祟养殖中心,也不可能对这样的恶性事件坐视不管吧。 她真的一心只想修仙,不想和大师兄踏上被追杀,或者是卷进腥风血雨的道路啊! 或许是感觉到了花盛妙极为诚恳的求情之心,孟春邈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女伸出的雪白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枝桠。 一种仿佛枝桠要失控长出,想要钻入少女血肉的空洞失控感觉,让孟春邈用力握住了她的手指。 第40章 非物 ◎“师妹,不要走。”◎ 但是, 当少女柔软细腻的手指乖乖待在他掌心后,原本枝桠处的失控空旷感觉,似乎蔓延到了他的胸膛,甚至是身体内部。 ……想要, 把师妹整个塞进那空洞之中。 孟春邈轻轻闭了闭眼, 如同呓语般轻声道。 “师妹, 不要碰我。” 花盛妙感觉到大师兄死死握住她手指的力度, 试探性地想要抽回手。 意料之中的, 抽不动。 想到嵇师兄似乎也做过这种事情,花盛妙已经能心平气和道。 “师兄,我可以不碰你,但你要先松开……” 孟春邈没有松手,然而他身侧的枝桠上,原本缠绕着高塔的枝干, 如同是碰到烈火一般迅速松开白玉高塔。 空中即将被折断的高塔上,原本缠绕着塔身的树根消失一空,幽隐道舍摇摇晃晃, 颤颤巍巍得如同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一般,缓缓落地,发出极为沉重的一声巨响,惊起一片烟尘。 道舍落入巨坑之中, 塔身还有些许倾斜, 却慢慢开始恢复原样, 而那些浮在塔身上的面孔,也一张张消淡下去。 最危急的问题终于解决, 然而眼下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出现。 有越来越多玉色的枝桠, 从大师兄身上长出, 葱葱郁郁的苍白血肉枝桠,如同向光的植物遇光般朝着她所在方向伸来。 原本安静待在花盛妙手腕上的另一条月线,在花盛妙还没有反应过来前,就如同松开弦射出的箭矢,朝着孟春邈所在的方向刺去。 但是朝她伸来的雪白枝桠仿佛淹没了整个世界,花盛妙感觉自己如同被困进了一个柔软却难以挣脱的白茧,无数道缓慢而柔软的大师兄声音,仿佛从包裹着她的那些枝桠中密密发出。 “师妹,不要走。” “不要留下。” “闭上眼睛。” “看着我。” “留下他们。” “杀了这些人。” ………… 许多道彼此相悖的轻语响起。 花盛妙此刻却奇异得并不害怕,她能感觉到无数道互相矛盾的声音中,大师兄在努力控制着伤害她的邪祟本能。 在一团枝桠编织而成的白茧黑暗空间中,花盛妙摸索着,她的指尖似乎隐约触碰到了大师兄微微冰凉的面容。 “师兄是可以变回来的,对吗?” 在漆黑而死寂的空间中,少女的自言自语仿佛一场无人参与的独角戏。 “我还是很喜欢,师兄的命线,呆在我手上的感觉,就像师兄一直在安静地陪着我。” 花盛妙不知道自己这夹杂着几分演技,半真半假的叙述能有几分作用,她此刻的内心里只回荡着一句话。 师兄,快变回来吧。 变回成原本的月线,不要再给她搞那么多大事了。 黑暗之中,少女茫然地朝着孟春邈面容所在的位置睁大双眼,她耳垂下的柔软小花苞微微合拢摇晃,不见喜悦时的活力满满。 孟春邈还是很饿,但是比饥饿更加酸痒的,花芽生长着,想从他的胸膛中破土而出的触感,更加难以忽视。 小师妹的“道”,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无形无影。 孟春邈漆黑的眼眸静静看着花盛妙,他微微蹙眉。 他难以寻出破解之法。 当这寂静的时间持续太久,花盛妙几乎以为自己的话语不起作用。 可最后,孟春邈温柔而缓慢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落下。 “师妹,睡吧。我守着你。” 一股极其沉重而难以抗拒的睡意,仿佛侵蚀了她的全部理智。 花盛妙彻底沉入了安睡当中。 似乎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过了一会儿,花盛妙突然从沉眠中苏醒过来,体内的疲惫和过度使用灵力的虚弱都消失一空。 但是包裹着她的“白茧”没有消失,确定自己身上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后遗症后,花盛妙试探性地喊了几声大师兄,但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之前突然刺出的月线,此刻又乖乖回到她的手腕上。 ……等等,她的另一边手腕上,好像也出现了月线,而且摸起来好像是由几条线缠绕在一起的线圈? 就在她的指尖细细抚摸确定那几条月线的形状时,花盛妙突然感觉到月线轻轻一动,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一般,拥有着自己的脉搏跳动。 就在这时,包裹着她的“白茧”突然化为细碎的粉末,一片片坍塌掉落。 当外面的阳光照入白茧当中,花盛妙迷茫地伸出头,方圆数十米之内无人敢靠近她所在的位置,她和外界一大片此刻凝重地盯着她的修士对上视线。 花盛妙硬着头皮,和唯一一个眼熟的瞿师叔打了一声招呼。 “师叔,早啊。” 一道有些耳熟的老人声音打破了面面相觑的寂静。 “小友昨夜一番辛劳救人,我们都看在眼里,不日宗门便会送来犒赏。” 小师妹不理解 第41节 花盛妙认出来了,远处开口的就是当时要将打算逃跑的她和桑师弟送回人间门的老者。 发须皆白,双眸黯淡的老人,拄着一根乌黑拐杖,他一身仙风道骨的墨色道袍,似乎遥遥看向她所在的位置,男人的面容其实细看并不太过苍老,然而身上的气息却给人一种行将就木的衰弱感。 “既然小道友无事,谷礼,你就送她回山门吧。” 瞿谷礼应声后,毕恭毕敬地朝着那老人行礼,才快步来到花盛妙身前,放出了腰间的葫芦,神情略带着着些许恭敬。 “道友,请。” 一夜过去,她在师门里的辈分就上升了这么多吗? 花盛妙来不及受宠若惊,她看向自己另一边,原本空出的手腕上,六条黑线与一条白线交织而成的线圈,隐隐间有了些许预感,却还是出声问道。 “师祖,您看到我的大师兄了吗?” 瞿谷礼下意识地看向了远处的老人,老人和蔼而温声道。 “非物回到了非物之地。小友若是有何杂事,可以吩咐谷礼,些许琐事,实在不必劳烦师门诸位出手。” 花盛妙的心终于定下来的同时,忍不住吐槽道。 实锤了! 天龄宗果然很清楚仁剑门是邪祟养殖中心,是吧? 她认真向老人行了一个弟子礼。 但花盛妙注意到,老人明星侧了侧身,显然不太愿意接受她行的礼。 “不知师祖是哪一山哪一门的老祖?盛妙无事的时候可以来拜见师祖吗?” 既然老人把她当成是可以随便敷衍,连解释都不愿意解释的无知少女,花盛妙也乐得装出天然懵懂的样子。 反正天龄宗既然敢开邪祟养殖场,一定就有安抚住师兄们的办法吧。 想到书里她坚持让嵇师兄喝的药,花盛妙突然燃起了熊熊的斗志。 治病要趁早。 能吃药治病的师兄,都得给她乖乖吃药! 她要是真的跑不出仁剑山,不管是哪路师祖,都得过来给她的师兄看病! 这招嘛,就叫同归于尽。 老人的面皮上青筋跳了跳,显然不太愿意回答她这个问题。 但是瞿谷礼非常具有解说精神地小声开口:“这位是我宗的长老,明丹门的耿门主。” 第41章 阐道学庐 ◎“门主若是拒而不见,我就只能求师兄带我过来拜访了。”◎ 花盛妙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炼丹门的长老是吧?这下连专业都对口上了! “耿门主, 下次若是盛妙拜见,门主若是拒而不见,我就只能求师兄带我过来拜访了。” 耿门主脸上的笑容,僵硬得像是有人逼迫他露出来一样。 “……好”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 花盛妙终于心满意足地坐上了瞿师叔的葫芦。 瞿师叔的葫芦这一次飞得又稳又平顺, 和上一次不顾她死活的飞法截然不同, 花盛妙甚至平稳得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但想了想接下来要面对的师门里的师兄和师尊, 她看着葫芦前头尽职尽责的瞿师叔, 忍不住问道。 “师叔,您还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吗?” 瞿谷礼的身体有些许僵硬,但还是一五一十地说出了他全部的经历。 昨晚瞿谷礼从道舍中醒来,发现她消失,原本想要去追索她的踪迹,但是道舍居灵告诉给了他们所有人, 道舍已封,城内有邪祟作乱,所有修士今夜都不得外出。 修五行之道的修士一项对邪祟作乱之事避而远之, 只有入世修另外道法的几位真人才一并联手,用道法窥探出了外界的影像。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邪祟,跟在少女身后的那一幕。 当时就有几位真人执意要出门斩邪祟, 瞿谷礼与他们起了争执, 后来他们又都陷入了昏迷中,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亮, 天龄宗带队救人的耿师祖将他们全部人都训斥了一顿, 并且重申了所有人都不得窥探, 乃至对仁剑门动手的宗门禁令。 所有违背了这条禁令的道舍修者,回宗之后都要接受宗门重罚,但是护送花盛妙前来的瞿谷礼因为算是间接参与了破除此次魔宗借邪祟生乱的事件,对宗门有功,他此次只需要将花盛妙送返后,再抄宗规十遍,就算是小惩大诫了。 听完瞿师叔干巴巴的叙述,花盛妙完全能想象到昨日道舍中的动乱与争执场景。 但一想到这些人就算真的出了幽隐道舍,也只是给她的大师兄送菜加餐,花盛妙突然生出了一种叹息感觉。 但凡有一个能打的,她现在都不至于乖乖回师门啊。 花盛妙已经认清楚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她无论是待在崇明城里,和回到宗门,对想要找到她的师兄们来说应该都没有什么区别。 既然如此,还不如乖乖回宗门呢,至少宗门里还没那么多作乱的魔宗之人。 “多谢师叔帮我说话,”花盛妙话锋一转,“对了,师叔,宗规里那条不得窥探仁剑门的禁令,到底有何缘由?您知道仁剑门的其他事情吗?” 然而提及仁剑门,瞿谷礼像是变成了锯断嘴的葫芦,他转头看向她的眼神温和,欲言又止,却只是低声道。 “今日有几位道友在阐道学庐里授课,你可以去听他们授课。” 眼见从瞿师叔身上问不出再多的东西,花盛妙也见好就收。 虽然经过惊心动魄的这一夜,花盛妙已经隐约对修真界的修炼有了些许不太好的预感。 但想起桑师弟心心念念的阐道学庐,还有连瞿师叔都催她去听一听课,她倒也对阐道学庐的授课多了几分兴趣。 对了,桑师弟还没被她放出来呢。 花盛妙掏出放在佩囊里的白玉印,请瞿师叔把桑师弟放出来,然而瞿谷礼只是冷漠地扫了一眼玉印。 “物随主人,贪生怕死之物,回到宗门后自然会放人。” 果然,当葫芦回到宗门时,无需花盛妙催促,白玉印滚落到地,桑明奇从裂缝中紧张地慢慢探出身体。 当看见安然无恙的花盛妙和熟悉的宗门风景时,桑明奇松了一口气。 “师姐,那邪祟可被解决了?师姐没有感觉到有哪里不舒服吧?” 花盛妙答完桑明奇的问话,才发现瞿谷礼已经无声离开。 他们在一片山道石阶上,周围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但是能隐约看到山顶之上的宫殿檐角。 没等花盛妙开口,桑明奇掏出罗盘一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师姐,阐道学庐!这里是阐道学庐!” 你们管这么大的宫殿叫学庐? 仅仅是看到那辽阔雄壮,仿佛占据了整个山头的学宫一角,花盛妙就有种说不出的乌云压顶感觉。 或许是看成了花盛妙的讶异,桑明奇贴心解释道。 “阐道学庐是传闻中道尊传授弟子修炼之道,令人族重获新生之地,所以无论后来的学宫如何恢宏,为了感念道尊的恩德,这里还是叫做阐道学庐。” 花盛妙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她刚想问道尊与天龄宗有何渊源,就听见一声雄浑洪亮的撞钟之声从远而近遥遥传来。 桑明奇慌乱道:“不好了,师姐,学庐要开课了!” 怪不得山道上空无一人! 花盛妙与桑明奇夺路狂奔,终于赶在那学宫大门关闭前,闯进了宫殿之中。 殿内整齐排列着一排排书案,弟子们在蒲团上正襟危坐,书案上放着笔墨书册,不少人的书案上甚至被书童摆放了满满当当的笔墨用具,甚至还有熏香和镇纸。 当花盛妙与桑明奇如同不速之客般闯入殿中时,殿内原本的些许人声顿时安静。 所有的位置都已经坐满了人,显然他们来得太迟了。 就在这时,一处靠窗书案上,正啃着手里食物的华服少女,朝他们招了招手。 “师妹,来我这里坐吧。” 花盛妙顿时认出了这位满头珠翠的师姐,就是昨晚她在瞿师叔房间里见到的洛香颜。 虽然和洛香颜素不相识,但不妨碍她火速带着桑明奇,来到书案边坐下。 “多谢师姐。” 宽大的书案足足能坐下四五个人,洛师姐没有带任何书童,她倚靠在窗边,原本啃着零食的手热情伸出来招呼她。 “师妹要吃点笋干吗? 桑明奇拘谨地在书桌边缘坐下,花盛妙靠近洛师姐坐下,凭借丰富的社交经验,没有过多客气地接过了洛香颜递过来的笋干。 淡黄的笋干一入口,就有种香鲜清甜的感觉。 “这笋干好香。” 洛香颜的笑容更加热情而灿烂:“师妹也这样觉得吗?来,多吃点。” 花盛妙嚼着脆香的笋干,关心问道:“师姐现在好点了吗?” 洛香颜似乎是想到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她余惊未定地啃了口笋干,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花盛妙。 “托了师妹的福,我现在才能安然无恙,其实我之前是中邪了,师妹千万不要因为昨夜的事情误会我。” 花盛妙被提醒着想起了洛香颜昨晚扑向她喊烤鸭的举动。 联想到别人的愿望都是治病或者变富,而洛师姐的愿望竟然是到各个店里去吃一口烤鸭最香的部位,从某个角度想,这位洛师姐也是心思纯粹之人。 “师姐,其实……” 洛香颜热情地又往她手里塞了一条笋干:“师妹昨夜真的太厉害了,我都看见了,是你镇压了邪祟,救了我们所有人。你这声师姐,我都有点不敢当了。直接叫我名字吧。” “香颜,其实昨晚不是我的功劳……” 两人小声说着悄悄话,慢慢坐得越来越近,不仅慢慢熟悉叫着彼此的名字,甚至开始小声吐槽着今日迟迟未来的师长。 桑明奇突然有种师姐要被抢走的警惕感,他试图插进两人的对话。 就在这时,一股浓郁的火焰烧灼气味,突然伴着殿门开启之声传进来。 “今日炼丹,来得有些迟。” 小师妹不理解 第42节 一位褐色道袍的师叔慢慢踱步进来,他的面容黝黑,有种乡间老农的朴实无华。 殿内的弟子站起,纷纷行了见师礼,花盛妙自从进了师门后就没见过几位正经的师长,她只能随大流地模仿着周围人的举动行礼。 褐色道袍的师叔撩起了长袖,笑眯眯看着他们,如同老农看着田里收成极好的麦子。 “我姓卢,你们可以称呼我为卢师叔,各位应该都是今年新入宗门的弟子,若有人修赤焰之道,两月后改换师门时,可以考虑器理阁。若是愿意拜入我门下,那就再好不过了。” 殿内原本的紧张气氛顿时轻松了起来,花盛妙有种梦回参加大学招生会被拉宣传的熟悉感觉。 如果改换到这位卢师叔门下,她应该就可以远离三天两头被师兄们吓出心梗的惨痛经历吧。 花盛妙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了对美好生活的憧憬笑容。 卢师叔继续道:“我知晓大家来听课,是想听我讲授关于修道或者点拨修炼中的难题。但是宗门明令在前,第一堂课,我得给大家讲授宗规,等讲完宗规后,我再给大家讲些有趣的修真界旧史。” 第42章 旧史 ◎这宗门,真的非呆不可吗?◎ 一片浓烈如霞的火光从卢师叔手上喷涌而出, 迅速蔓延房间各处,原本淡黄平整的宫殿墙壁上陡然浮现出色泽浓郁鲜亮,人物栩栩如生的恢宏壁画。 这壁画上的人,竟然真的在动! 花盛妙看着靠近她一边的壁画上, 真的有一大片面貌神态各异, 或在耕地, 或在擦汗的小人, 对卢师叔关于修真界旧史的兴趣顿时拉满, 就连洛香颜也放下了手里的笋干,认真听了起来。 卢师叔在讲授宗规时,似乎还细心地考虑到了或许有修士不识字这一点,书案上已经放上了记载宗规的书册,让他们在他的讲解中慢慢临摹字形。 天龄宗的宗规与花盛妙前世记忆中的校规大差不差。半篇都是些要尊敬师长,爱护同门, 不准随意外出,不准吵架斗殴之类的老话。 再到中间的宗规,告诫弟子专心修炼, 不得与魔宗弟子交涉,不得擅闯宗内禁地,这都是在花盛妙理解之内的正常内容。 可越到后面的宗规,越是透露出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第五十七条魂入禁忌之地, 或见禁忌道法者, 需得在师长看护下废除修为, 兵解重修。” “第六十三条身染邪疾者,需入镇祟司除邪。若无法除邪, 当为天下人舍身。” “第八十四条遇未见之事, 不可知, 不可窥,不可闻,不可探,置若无闻,方得活。” “第九十五条道祖门徒,皆为禁忌,不可窥闻亲近,更不得私议。” 听着卢师叔一条条念出的与她似乎有关的宗规,花盛妙仿佛梦回当初听到大师兄提出离谱叮嘱时的茫然心情。 她再度扪心自问:这宗门,真的非呆不可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继续回去当个无牵无挂的野妖怪,可能还能活得更久一点? 洛香颜注意到了花盛妙微微发白的脸色,她关心地贴了过来。 “师妹,你还好吗?” 花盛妙欲言又止地看向洛香颜,虽然她觉得有些宗规云里雾里,半遮半掩中透出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意味,可万一这些宗规真的有必须遵循的规律在其中呢? 她和洛香颜走得太近,会不会给这位好心分她零食的师姐带来危险? 花盛妙朝着洛香颜摇了摇头,但她鼓起勇气站起身,在卢师叔略微诧异的眼神中,认真问道。 “师叔,您能不能讲一讲,这些宗规背后的道理呢?比如说,为什么不能亲近道祖门徒?” 卢师叔还没有回答,殿内就有弟子出声:“宗门严令不能私议道祖之事,你知错犯错,难道想让卢师叔公然违背宗规吗?” 看着周围人一张张仿佛她做了什么大不敬之事,义愤填膺的面孔,花盛妙立刻诚恳认错。 “我知道错了,如果卢师叔能解答我这个疑问,下次我一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少女柔软漂亮的面容满是愧疚和自责,原本出声指责她的弟子声音一塞,竟然觉得——这话听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 卢师叔笑呵呵地合拢了书册。 “宗门明规,我自然是不会违背的。” 花盛妙还没来得及失望,就听见老人和蔼道。 “但我接下来讲的修真界旧史中,就有这些宗规为何如此设令的缘由,不必心急,大家静下心来慢慢听课吧。” 花盛妙有理由怀疑,这位卢师叔是在师范学校里进修过的,不过短短几句话,就再度激起了她前所未有的听课热情。 接下来卢师叔再讲解宗规,问大家有没有没听懂的时候,花盛妙第一个大声喊听懂了,抽选人起来背宗规的时候,花盛妙第一个站起来积极响应,留下抄宗规并且背诵全篇的课业,问大家能不能做到时,花盛妙第一个用力鼓掌,并且表示明天一定能背完。 在周围人若有似无飘过来的眼光中,花盛妙略微沉重地发现,她终于也活成了曾经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但是让她感动的是,她身边的洛师姐也在积极配合她,两人成为了殿室内最积极回应卢师叔的积极学生,不至于让整堂课都成为她独自努力的独角戏。 而她的努力也取得了卓越的成效,原本或许需要一天才能讲完的宗规课程,终于在正午时讲完。 当卢师叔宣布要开始给大家讲述修真界旧史,汇集在她身上的敌意目光终于被拉走,殿内所有天龄宗弟子的目光都亮了起来。 而卢师叔也没有辜负大家的期待,甚至没有多说一句客套话,他手上的火焰,就席卷了整座宫殿的墙壁,原本恢弘多彩的壁画陡然一变。 四方宫墙突然变成了一片漆黑而密不透风的屏障,甚至窗外的阳光都无法洒进殿内,花盛妙顿时有了一种进电影院的感觉,她自然地从洛香颜的零食袋里拿走一片笋干,全神贯注地等待着卢师叔接下来的表演。 老人原本慢悠悠的声音,在这片漆黑中多了一份沉缓悠然,扣人心弦的低沉。 “上古之时,地生邪祟,天有黑日,邪祟自诩为仙,来往于日与地间。” 随着老人的话语,宫殿顶壁之上真的浮现出现了一轮滚烫的黑日,这太阳是比周围的漆黑更加浓郁,阳光炙热邪异到了让人仅是多看一眼,就有种皮肤发麻,宛如血肉底下有什么虫子要钻出皮囊的感觉。 而周围的墙壁之上,无数让人一看就觉得会做噩梦的,形体扭曲的怪物伸展着身体,宛如极为快活般享受着这黑日的照耀,甚至主动向那轮黑日靠近。 “人族如蚁,为仙取乐尽兴。仙极爱人,多饲养人族,以人族血肉为水,皮肉为锦,哀乐为画,生死皆可嬉戏玩乐。” 壁画之上,那些怪物的底下,出现了许多密密麻麻如米粒大小的人,他们大多面色麻木,眼神枯哀,也许上一刻还在田间耕地,下一刻就成为了那些邪祟取乐玩耍的“蝼蚁”。 整处壁画宛如活起来的流水,壁画中的人有些朝邪祟跪拜,还有人逐渐在绝望中发疯攻击邪祟,可是在黑日的照耀下,甚至无需邪祟出手,这些人的躯壳之中就长出与邪祟类似的邪物触躯。 “是时,道尊通悟大道,持剑出世,斩灭黑日。” 壁画之中,黑日陡然消失,原本殿内极为压抑而恐怖的氛围顿时轻松了些许,即使壁画上的那些怪物形态仍然可怖,可当天空中的那轮黑日消失时,这些仿佛仙神般无所不能的怪物,却似乎透出了一种仿佛被切断生命来源的疯狂和绝望感觉。 而一个身形枯瘦的人类,站在了原本的黑日之中。 他的身形残缺染血,似乎极其狼狈,手上握着一把极其粗糙的剑,普通得简直不像是做出那么惊天动地之事的人。 可此时殿内,无人不对这道枯瘦的背影代表的道尊肃然起敬,甚至对接下来的结局隐约生出了些沉重的感觉。 果然,卢师叔的声音变得更为低沉肃重。 “道尊因窥触黑日过深,沾染邪疾。” 枯瘦的人影上,突然生出来了比所有邪祟都更加狰狞而扭曲的触肢。 “他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但黑日消失,人间霜寒,四季如冬,草木难活,人族亦难以独活。” 黑日消失后的大地上,不止是邪祟陷入疯狂之中,无数小人也在越发冰寒的洞穴中瑟瑟发抖,殿内的温度陡然降低如寒冬,所有弟子都能感觉到这彻骨的寒意。 “归寂前,道尊遍历人间,收下了十二位弟子。道尊将修炼之道,传给这十二位弟子,希望有人能继承他的遗志,为人族找到生路。” 狰狞非人的怪物盘坐在高山之上,他面前跪伏着十二位毕恭毕敬的弟子。 “道尊原本以无曦为名,求天下再无黑日。而他收下的十二位弟子,皆以太明为道号,其中最出色的三位弟子,其二皆是开建我天龄宗的道祖,一为扶光道祖,二为赤曜道祖。” 第43章 邪祟快乐球 ◎“师兄是在安慰我吗?”◎ 如果说花盛妙原本还沉浸在听着遥远壮阔史书的感动中, 那么此刻,她仿佛突然被拉回到了冰冷和残酷的现实当中。 赤曜道祖? 那个传闻中最为护短,却不肯给自己的徒孙多一点关怀,至今为止都没见过踪影的自家师祖? 卢师叔的声音还在继续。 “扶光道祖继承了道尊的五行之道, 她立誓以五行之道为人族重造金日。而时至今日, 五行之道, 也仍是我人族修者最正统的修炼大道。” 壁画之上, 一位女子背影朦胧, 她长臂纤韧,手上托起一轮宛如缓缓升起的耀眼金日。 花盛妙心驰神往之际,忍不住问道:“那扶光道祖,如今在何处呢?” 按理来说,扶光道祖竟然能在人族中脱颖而出,还能成为道尊弟子, 甚至之后开创天龄宗,天龄宗不该是现在这个鬼样啊? 花盛妙甚至能想象到如果扶光道祖看见她一手开创的天龄宗,如今成了邪祟养殖场, 可能会挨个打爆每位长老的头…… 花盛妙摇了摇头,或许是她把道祖想得太暴力了。 卢师叔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这是后面的故事了。” 卢师叔继续说下去:“道尊最看重的第三个弟子,便是天晷道祖,他继承了黑日之道。” 黑日之道? 花盛妙一听到这个称呼, 不由感觉到一股浓浓的不祥意味。 果然, 卢师叔缓缓道:“天晷道祖, 将自身修成了邪祟。” “他提出,天地诞育邪祟, 说明邪祟本就是自然之物, 而黑日, 就是天地间最大的邪祟。只要他能修炼为最大的邪祟,就能成为新的黑日。” 此言一出,殿内的所有弟子都大惊失色。 花盛妙也被天晷道祖这脑回路惊得目瞪口呆。 道尊好不容易开出的一条人族生路,这天晷道祖竟然打算开倒车再走回去? 道尊没有当场打死这不孝弟子?! 而壁画之上,一人跪坐着侃侃而谈,他身上生出的邪异之处,与道尊越来越相似,他周围跪坐弟子都向此人投来厌恶至极的眼神,然而道尊正襟危坐,似乎在极为认真地听取他的想法。 “后来呢,天晷道祖应该没有成功吧?” 殿内有弟子迫不及待出声,这也问出了包括花盛妙在内所有人的心声。 虽然花盛妙一想到外面的烈日,就知道天晷道祖道祖的这诡计没有得逞,但实在挡不住这故事里天晷道祖身上透露出的浓浓反派气息,让人对接下来的发展有种心惊肉跳之感。 “论道之后,道尊欣然归寂,只言十二位弟子皆可按本心行事。” 壁画上端坐着,却已经看不出半点人形的道尊,失去了最后一点生息。 他身边的十二位弟子,却已经将警惕的目光投注到了天晷道祖的身上。 小师妹不理解 第43节 “扶光道祖,赤曜道祖以及其余的九位道祖皆与天晷道祖决裂,决心铲除邪魔外道。然而天晷道祖已经修为邪祟,以残身逃出重围。” 十一位道祖一起出手,整处壁画都在剧烈地颤抖,十一个微小的人类身影如同扭曲的无数线条在细窄的壁画中飞快交手缠斗,然而纵使大片山林湖海被夷为平地,也仍然有一个扭曲身影逃入了邪祟群林当中。 “而后,天晷道祖创立了魔宗,向人族传授黑日之道,弟子多有惨死,然而其藏匿于邪祟之中,旁人难以捕捉他的影踪。” 魔宗的创始者,竟然就是这位天晷道祖?! 在离谱当中,花盛妙又感觉到一丝说不出的合理。 果然,只有真心想把自己修炼成邪祟的人,才能教出一群整天散布邪祟污染的邪宗弟子吧。 “而扶光道祖,赤曜道祖,及九位道祖,则向人族传授各自所学之道。” 十一位道祖身侧,皆围绕了无数眼中露出期盼光芒的人族男女。 “然而除五行之道外,其余大道皆难以修炼,强行修炼旁余大道之人,或变为邪物,或血肉爆体而亡。” 画面上的人类面孔慢慢变化着,最终围绕在扶光道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终于,扶光道祖在众人帮助下,终于以五行之道凝结出一轮红日。” 昏暗的之中,无数人围聚在扶光道祖身边,他们虔诚而充满期望的目光,注视着这轮在长夜中,将给他们带来希望的新日。 “可此时,天晷道祖带着魔宗邪祟,已经包围了整个人族。厮杀之中,天晷道祖化身出黑日道体,吞下了扶光道祖的新日。” 白日再度变回黑夜,一轮漆黑的暗日,缓缓离开凡间,似乎正要取代新日,成为真正的太阳。 “十一位道祖以道身困住了黑日,身形皆在与黑日接触中,一步步变为与天晷道祖相似的邪祟。” 原本应是人族救星的十一位道祖,在天空中逐渐变为与地上的邪祟无异的扭曲怪物。 “直至赤曜道祖以道种为剑,斩出最后一剑,黑日才失去生机。” 卢师叔的声音沉静。 壁画之上,原本代表着赤曜道祖的人影,此刻却像是一把被折断的残剑。 花盛妙的眼睛微微睁大,再回想起先前对赤曜道祖的那些腹诽,她桌案下捏着笋干的手变得格外沉重。 “可众位道祖皆知,邪祟无法斩草除根,黑日迟早会再度苏醒。” 艰难打赢了这一场战斗的十一人,寂静地伫立在夜空中,没有半点胜利的喜悦,如同十一尊凝固的扭曲雕像。 卢师叔的声音沉重得如同弦断后的余鸣。 “最终,九位道祖决定舍身殉道,他们将道种送给了扶光道祖,扶光道祖融入九人的道种,化出一轮金日。她以身困住了黑日,飞入空中,千年万年地镇压着天晷道祖化成的黑日,守卫着人世的平静。” 卢师叔最后一句话,为整个故事画上句号。 “这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见红日的起源。” 宫室内寂静无声,所有弟子似乎都沉浸在这段修真界悲壮旧史的感悟之中。 只有花盛妙有一种仿佛世界观被冲击了的震撼感觉。 这个世界的太阳,竟然不是一颗恒星? 出于情感,她很清楚自己不应该质疑卢师叔讲的这段十一位道祖保护人族的悲壮过往,可一想到自己生活在这个世界,习以为常得以为不会有任何危险的太阳,内里是由拥有生命的邪祟变化而成,甚至是随时可能失控的巨型怪物,花盛妙突然有一种想从这个世界立刻搬家的冲动。 她错了。 她不应该天真地以为,逃出仁剑门,就能再度过上平静而幸福的生活。 大师兄是邪祟,师祖是邪祟,太阳也是邪祟,这个世界干脆改名成邪祟快乐球好了,人族真的有必要和邪祟争它们的快乐老家吗? 花盛妙甚至已经没有心思忧愁仁剑门里可怕恐怖的师兄们了,她慢慢盯着自己手上交织的黑白命线,已经考虑到了最糟糕的结果。 她小声道。 “师兄,如果我……也变成了邪祟,你……就把我重新变成一棵花吧。” 她实在没有什么信心,能做到像扶光道祖一样,不光能压制住邪祟的本能,还能压制住同为邪祟的天晷道祖,保护人间。 想起自己也会变成壁画里的扭曲怪物,花盛妙觉得,其实当一棵花也不错。 她还是一个没化形的花妖的时候,安静地当一朵花的日子过得还是挺舒服的。 人有活下来的本能,如果是让大师兄在她变成邪祟前杀了她,花盛妙怀疑自己会在生死关头最终做出违背本意的选择。 可如果做不成人了,当回一朵花,至少比最糟糕的那个结果好。 月线似乎听懂了她的花,洁白明亮的命线微微伸长着,缠绕出了一朵小花的形状,像是手链编织成的花饰。 “师兄是在安慰我吗?” 花盛妙感觉好受了许多,她摸了摸柔软冰凉的月线,认真道。 “谢谢师兄,我会努力不让自己变成邪祟的。” 花盛妙突然觉得,让“大师兄”的命线,一直陪在身边或许也不错,大不了以后她可以入睡或沐浴前再将月线摘下来, 壁画隐去不见,宫室再度恢复之前的亮堂明光。 卢师叔在寂静中再度开口。 “今日的授课便到这里,大家来我这里领抄写所用的浣纱雪纸,将宗规抄写一遍,抄写完交给我后,便可以回去了。只是回去之后,还要温习背诵,再抄写宗规一遍,明日再把那一遍抄写宗规的纸册交给我,记得了吗?” 卢师叔慢慢踱步,将一本本雪白纸册发下,所有弟子都郑重道谢。 听完卢师叔以如此生动的方式讲完修真借界旧史,弟子眼里散发出的感激和崇敬光亮,显然都已经将卢师叔当成了比自家不管不顾的师长们还亲近的宗门好师叔。再回想起卢师叔让他们抄写并背诵宗规全文的事情,已经没有了那么多排斥,有些心急的弟子甚至已经立刻抄写了起来。 花盛妙的反应速度慢了一拍,当卢师叔在她桌上放下雪白纸册的时候,她没有先道谢,反而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那一看就触感极好的柔软滑亮的纸册。 用这么好看的纸册抄书,实在有些浪费。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然而她也没有当刺头提出异议的想法。 花盛妙提笔,她前世学过一点书法,至少提笔的姿势还算像模像样。 桑明奇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立刻在一旁给她开始磨墨。 然而当笔端浸入墨中的时候,花盛妙突然觉得手腕上月线微微一动。 一声凄厉的尖叫突然在殿内响起。 花盛妙下意识回头一看,只见原本分发纸册的卢师叔,竟然一头栽倒在地。 只是他的胸口,赫然一处大开的可怕血洞。 而那开洞的“杀人凶手”,赫然是她手腕上不紧不慢地伸长着,还在钻入血洞深处的月线。 第44章 秘密 ◎“师兄,把我吞了吧。”◎ 这一刻, 花盛妙脑中一片空白,她这才发觉自己刚刚的担忧何其天真。 她根本不需要杞人忧天,担心太阳失控,自己哪一天变成邪祟。 因为她肯定是活不过第二天了。 花盛妙指尖微微颤抖地慢慢握住了手腕上仿佛有它自己想法的命线, 她想将它拽回来, 可命线不为所动, 反而更深地往血洞中探去。 周围愤怒将她围住的弟子如同汹涌的潮海, 要将她淹没在原处。 唯一出乎她意料的是, 距离她最近的洛香颜和桑明奇反而将她护在中间,艰难地抵御着不断靠近的恶意人潮。 桑明奇努力辩解:“误会,卢师叔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被杀?也许是一个误会呢……” 洛香颜咬着嘴里的笋干,也完全相信本能般直率道:“盛妙师妹昨天才救过我们一城的人,她绝对不是滥杀之人,你们先冷静一点。” 受到了过于可怕的冲击, 花盛妙原本想立刻去向宗门自首,她知道自己罪责难逃。可冷静下来后,想到“大师兄”的可怕, 她只想尽快先把周围的弟子安全送出宫室,以免踏上和卢师叔一样的绝路。 可当她的目光扫到殿门时,花盛妙突然注意到了三位还在书案上奋笔疾书的弟子。 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发生的一切,完全沉浸在抄写宗规的全神贯注之中。 可是, 怎么可能有人会连这么大的动静都完全忽视? 花盛妙突然觉得头皮微微发麻, 从一开始见到卢师叔时那有些怪异的亲近感觉, 到一直平静的大师兄命线突然杀死卢师叔的整个过程在她脑中极速闪过。 花盛妙一声冷喝:“都给我闭嘴!” 或许是她过于理直气壮,不似犯人的态度, 让殿内弟子都陷入“到底她是杀人凶手, 还是我是杀人凶手”的茫然诧异中。 花盛妙手腕上的另一条月线突然伸出, 人群顿时避之不及地给她让出一条月线的通道。 花盛妙一步步来到三名还在奋笔疾书的弟子面前。 “你们听不到我在说话吗?给我起来!” 花盛妙旁若无人的举动,再度激起了众人的义愤。 “邪魔!你……” 花盛妙回头:“闭嘴。你们难道还没有发现,这三个人有问题吗?” 终于,义愤填膺的弟子们注意到了这三人旁若无人地抄写着宗规举动的不同寻常。 “谁知道是不是你用邪祟道法蛊惑住了他们……?” 然而原本开口的那个人声音也逐渐小了下来。因为他发现,这三个弟子的脸色越来越白,五官似乎越来越淡,身形似乎也越来越单薄。 众人越看越有种毛骨悚然的幻觉,那就是——这三个人,好像三张慢慢被压平的白纸。 而离他们最近的花盛妙,发现的异样也越来越多。 这三人在雪白书册上写出的一行行墨字,浓得漆黑,字形却似乎张牙舞爪着,像是生出了手脚的,被困在泥沼中的人。 那纸册有问题! 花盛妙一把用月线掀翻桌案,墨汁打翻在他们身上:“都给我停下。” 然而当书案压到他们单薄得如同白纸的身体时,这些人还在写,他们的手握着笔,头与身体弯成常人难以做到的程度。 书案压着他们越来越薄的腰身,而他们佝偻着腰,整个上半身都贴在书案上,如同没有脊骨的虫子。 花盛妙没有再动,看到这一幕,她仿佛再度回到了重明城里,第一次见到那些如藤壶一样密密麻麻的木偶的那一夜。 是邪祟作乱。 要想救人,她得找到邪祟真正的本体。 小师妹不理解 第44节 花盛妙慢慢扫视着整处殿室,接触到她目光的弟子们都如同瑟瑟发抖的小鸡仔,互相取暖般聚在一起,安静得连呼吸都不敢放大声音。 而倒地的卢师叔,此刻她手腕上的月线在他的体内翻搅着,如同寻找着食物的巨蟒。 难道那邪祟的命线,不在卢师叔体内? 术业有专攻,花盛妙让桑明奇立刻向镇祟司求助。 然而过了一会儿,桑明奇面色有些难看地看向她。 “师姐,镇祟司的真人说,器理阁中,卢师叔的洞府内,有七名真传弟子死于非命。镇祟司认为这邪祟过于凶险,已经封锁了器理阁与学庐附近,师姐可以独自离开,镇祟司不会阻拦。” 花盛妙有点懵,她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我可以独自离开,那你们呢?” 桑明奇对上花盛妙的目光,面色有些发白,却笑了笑,反过来安慰她。 “我有自保之力,师姐不必担心我。邪祟无形无影,恐怖无声。师妹是道祖徒孙,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没必要冒险留在这里。等镇祟司捉到那邪祟,我再去找师姐。” 听到桑明奇的话,弟子中甚至传出了小声的呜咽声音。 有人之前没经历过邪祟之事,倒是没有过多恐惧,只是看着花盛妙皱眉不答,没有立刻离开的动作,面色不禁惭愧得羞红。 “对不起师姐,我们刚刚错怪你了……” 他们叽叽喳喳的道歉声音如同一窝小鸟。 花盛妙根本没心思听这些人说什么,因为这时候,她再度看见了她出现更新片段的外挂。 【卢信武有一个秘密。 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能从一位器理阁底层弟子,成为如今的器理阁长老,是因为他总是在看太阳。 卢信武从小就很爱看太阳,因为太阳仿佛也在看着他。 太阳里有世上最深奥最玄妙的器理,他每多看太阳一次,就能感悟到越多的器理玄妙。 又一次,当他再度注视向火中时,他喜极而泣—— 他终于得到了,一直在看着他的太阳。】 看完这段文字,花盛妙毛骨悚然的同时,隐约理解了那邪祟真正的藏身之地。 她一点点抬头。 窗外,散发着刺眼日光的烈日,缓慢向她眨了眨眼。 即使她闭上眼,她也还是能感觉到,那轮“太阳”,在本该虚无的黑暗视野中出现,向她慢慢眨眼。 而当她睁开眼的时候,天空中悬挂的金黄烈日,似乎,与她的距离被拉近了一点。 像是在玩一个“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当那轮“太阳”,彻底靠近她的时候,她也会变成——卢师叔这样看似正常,却传播邪祟灾害的人吗? 花盛妙用力拽了一把手腕上还在往血洞里钻进去的命线,她指了指窗外,小声问道。 “师兄,你能看到吗?” 桑明奇察觉到了花盛妙的动作,他忍不住也跟着往窗外看了一眼。 “师姐,你在看什么?” 花盛妙从周围人茫然疑惑的反应中,明白了:除了她以外的人,什么异样都没有发觉。 然而雪白得滴血不染的命线,听到她的话,却从血洞中探出,可它似乎与桑明奇他们一样,也找寻不到异样的源头。 于是月线如同遍寻猎物而不得,从冬眠中被唤醒的巨蟒,在逡巡无果下,一击洞穿了整处宫殿的屋顶。 恐怖的轰隆碎裂声中,宫壁墙上出现大块裂纹,地面震动摇晃,沙石尘土弥漫中,大片热辣的正午阳光洒了进来。 花盛妙眼中,那高悬于天边的金日,却如同一只慢慢靠近的人眼,再度凑近着,向她眨了眨眼。 它仿佛带着恶意的,低声的嘲弄。 “你根本抓不到我。” “到最后,所有人宁愿相信你是个疯子,都不会相信你看到的我。” “因为,你是唯一能看到我的人。” 在感觉到这邪祟拥有人类的理智和情绪之后,花盛妙奇异地冷静下来,她轻轻握住了冰凉的月线。 “师兄。” 月线破坏周围宫墙的动作似乎一顿,它低下头,仿佛安慰一般轻轻碰了碰少女微微发白的柔软面颊。 然而少女柔软漂亮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眉眼弯弯的笑容,她眼睛发亮地看着它。 “师兄,把我吞了吧。” “它既然说只有我能看到它,我就想知道——师兄是不是也能借我的眼睛看到它。” 花盛妙已经彻底理解了。 对付邪祟的最好方法,就是以毒攻毒。 而她也相信,大师兄吞了她之后,也能像之前放过道舍和桑师弟一样,不会让她真的面临生死危机。 但温顺的月线很快张开血盆巨口,毫不犹豫得将她一口吞下的动作,快得简直让花盛妙怀疑大师兄是不是早就想这么干很久了。 第45章 无羽鸟 ◎“师妹,我回来了。”◎ 她似乎在一瞬间就失去了所有感受外界的能力, 落入无边无际,无日无夜的虚无空旷世界。 她像是在轻飘飘地下坠,又像是被温暖的云层拖着一点点上升。 这种感觉,就像是她在做一个清醒的美梦。 她的意识快要完全融化在这片世界里, 直到有一双微凉温柔的手, 轻轻环抱住了她。 花盛妙这才清醒过来, 她用尽全部力气地“睁开眼”。 她的眼睛, 似乎真的成为了大师兄的眼睛。 学庐里所有人恐惧的视线, 汇聚到突然出现的大师兄身上。 大师兄在抱着她。 她甚至能看到大师兄将她抱在怀中,她的头靠在青年胸膛上,两人如同相依无间的藤蔓般亲密缠绕在一起的模样。 但她的眼睛,还能同时看到,学庐外葱郁的草林上,停留的一只色彩鲜艳的翩跹蝴蝶。 ——封锁着整座山峰, 严阵以待,模样古怪的镇祟司之人。 ——看似无边无际,却在一方世界中似乎渺小得如同漆黑汪洋上一片浮叶的天龄宗坐落之地。 她看到得太多太多, 以至于当她的眼睛,还能看到世界之外的世界时,时间似乎都停顿了一瞬。 在停顿的那一瞬间,花盛妙看到了让她头皮发麻, 身体每一寸都忍不住为之战栗, 无法理解却存在于世间的“无形之相”。 但在时间恢复流逝之后, 那种战栗之感与所见之景,迅速从她的脑海中消散。 如同人醒来之后, 甚至都没留下一星半点场景, 完全消散的梦境。 但是, 天空中死寂的金日,似乎没有她的这种好运气。 它在少女的眼睛中,看到了这世上最为恐怖之物。 于是它开始疯狂逃离她的目光注视之处。 “啊啊!!” 它人性化般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的,仿佛能让人的血肉脏器都被呕出来的恐惧尖叫。 那听似无声却仿佛血肉中长出骨刺的尖叫,让花盛妙有种说不出的难受眩晕感。 一层层如同灰烬的星辰陨石,又像是残秽血肉的扭曲之物,从金日身上被剥落。 大师兄微凉的手,轻轻捂住了她的眼睛,盖住了她的耳朵,似乎不想让她再多目睹接下来的所有场景。 花盛妙突然从高高在上的“眼睛”视角,跌落回了一个凡人身体当中。 她有点不太习惯,但她仍然乖乖地待在大师兄怀中,安静听话得当一朵不会动的花妖。 直到大师兄松开手,青年浅淡温柔的气息轻轻靠近她的面颊。 “师妹,我回来了。” 花盛妙一点点小心地睁开眼,不敢再看窗外的太阳。 “师兄,那邪祟……您已经解决了吗?” 大师兄温柔出尘的面容上,漆黑死寂的双眸定定看向她。 “已经无事了,师妹不必再害怕,我带你回师门。” 然而看着青年脸上温柔不变的笑容弧度,花盛妙却不知为何又有了一种初见大师兄时,全身每个细胞都在让她赶快逃离的危险预兆。 花盛妙的眼角余光,突然捕捉到大师兄身后如月光般雪白光亮的无数垂落月线。 难道——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是真正的大师兄? “师兄,您把……抓回来了吗?” 在众人面前,花盛妙谨慎得没有提师尊的血魔化身几字。 孟春邈慢慢地点了点头。 惊喜过后,花盛妙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腕。 那命线所化的“大师兄”呢? 花盛妙试探性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孟春邈修长微凉的十指,却如同锁链般,慢慢扣住了少女的手腕。 大师兄温柔笑着,如美玉般无瑕的面孔上,漆黑无光的眼眸如凝固的海。 “师妹忘记了吗?” 孟春邈轻声缓慢道。 “那只是我的一根命线,他将自己当成了我。” 小师妹不理解 第45节 “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回来,他真的会吞了师妹。” 孟春邈慢慢收紧扣住少女手腕的力道,他轻缓的声音如同一声叹息。 “师妹,怎能如此轻信邪祟呢?” 师兄,知道他自己也是邪祟的一员吗? 花盛妙对大师兄这丝毫不把他自己当外人的告诫,产生了一种迷惑的错觉。 但看在大师兄又救了她一命的份上,她只能努力点头,小声道。 “知道了师兄,我以后会凭自己的努力,好好修炼,解决邪祟的。” 然而听了她这番话,孟春邈定定看着她,过了许久才慢慢道。 “师妹,不要靠近邪祟。不要注视它们,也不要,让它们看到你。” “因为你在它们眼中,是极为美味的食物。师妹的这种特质,我少在人族身上见过。” 大师兄的前一句告诫,原本就让花盛妙心情沉重,听到后一句,她更是有一种自己命不久矣的感觉。 怪不得她出一趟宗门就遇上个邪祟,回来宗门学庐听课,还能遇到个邪祟,原来她是行走的邪祟美味大礼包。这么说来学庐里这些遇到邪祟的可怜弟子,说不定还是被她牵连的。 这么一想,花盛妙更加坚定了自己以后闭门修炼的决心。 但是陡然想到了什么,她小心地看向大师兄。 “师兄,也觉得我……”很美味吗? 然而话还没有问完,她就看见孟春邈的喉结微微动了动。 “无事。只要师妹还是我的小师妹,我是不会对师妹动口的。” 这是馋了吧,是已经迫不及待的只要等她转换师门就准备开餐的用餐通告吧?! 花盛妙立刻反握住大师兄的手,她真诚无比地直视大师兄的眼睛,露出灿烂明媚的笑容。 “大师兄胡说什么呢?我当然永远是大师兄的小师妹啊,怎么可能另投师门呢?” 两人师兄慈师妹孝的笑意对视中,让殿内原本骚动着,害怕得远离他们的弟子慢慢放下了戒备,甚至忍不住靠近了过来。 “这位师兄,您——您是来救我们的吗?” 花盛妙这才想起殿内还在被邪祟影响的三位可怜弟子,他们的面孔已经恢复了原样,只是身体如同失血过多般颤抖发白着,全都晕了过去。 而那原本雪白光滑的书册,此刻如同浸满鲜血的,看似柔韧却萎缩成一团的皱皮被大火烧焦了一般,散发出了让人闻之作呕的恶臭味道。 花盛妙看了看自己书案上那颜色焦黄的“书册”,难以想象如果自己也在这上面落笔,或许也变成如同这三人一样的凄惨模样。 而孟春邈如同根本没有看到这些人,他握着少女的手腕,一步步往殿门的方向走去。 原本被外力紧闭的大门,似乎根本不费丝毫力气般打开。 殿外原本镇守封印此处的镇祟司弟子,如同林中察觉到野兽到来而惊跑的兔子一样,全都消失不见。 当然,这样的说法或许有点不严谨。 因为花盛妙又看到了灌木中一只鬼鬼祟祟的血红眼睛。 “眼陆真人?” 花盛妙只是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那颗血红珠子就乖乖从灌木丛中低低飞了出来。 “见过两位尊上。” 花盛妙还有点担忧殿内其他人,尤其是洛香颜和桑明奇的安全。 “眼陆真人,邪祟已经被我师兄解决了。学庐里的弟子,应该都可以平安无事地回归师门吧?” 眼陆上下动了动,像是在点头。 然而他犹豫了一下,很小声地问道:“小尊上,可以让我最后查验一下——这些弟子是否有被邪尊侵染吗?” 花盛妙当然不在意多加一重保险措施。 她对眼陆真人即将施展的手段,生出了一点好奇,但她非常有自觉地征询了师兄的意见。 “师兄,我可以等一会儿再回师门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花盛妙其实藏了一点小心思,她有点希望大师兄能够先回去。 想到要回仁剑门,面对四个可能都把她当成美味小面包的师兄,还有师尊,她有种走到哪里都是走到菜刀下的不祥预感。 然而大师兄非常耐心地点了点头,如同世间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温柔师兄。 “好,我等师妹。” 花盛妙笑着转过头。 但是如果大师兄能把视线从她身上多移开一会儿,她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更高兴一点。 而眼陆的红色眼珠慢慢变大。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花盛妙觉得鲜红如血的红色圆珠,中间那一道细长黑色的裂缝,越看越像是一道趴在血珠上,往外界看去的人影。 而当那条黑色裂缝撑大,一个血肉外露,宛如是将人的身体剖开再内外翻转的通红人形从内里鼓出,他捧出一团蜷缩的,却不似活物,直接从交叠的细长白骨堆上长出凌乱毛羽的东西,向着花盛妙露出一个献宝似的微笑。 “小尊上,你看——这是镇祟司新确定的有益非物,无羽鸟。” 花盛妙需要依靠极其强大的意志力,才能把目光从眼陆真人,还有那只“无羽鸟”身上移开,这时她忽然有些理解了桑师弟之前为什么告诉她最好不要与镇祟司之人走得太近。 原来这根本就不是人啊! 花盛妙麻木地听着眼陆继续说下去。 “这种无羽鸟从邪祟侵染之地,由活尸衍化而成,虽是非物,距邪尊只一步之遥,却生性怯懦。它最害怕邪物,尤其畏惧邪尊,只要是遇见被邪尊侵染的活物,它就会畏惧得不敢动弹,甚至会逐渐从白骨上长出羽毛。我们镇压了它十年,没有发现它具有别的害处,反而能帮我们辨认被邪尊侵染的活物。小尊上若是喜欢,我可以做主送您一只。” 第46章 送礼 ◎“师妹,不要对我用——你的道。”◎ 看着如蒲公英一般突然长出密密麻麻羽毛的无羽鸟, 花盛妙认真地指了指自己。 “我是不是也被邪尊侵染了?心脏最近确实跳得有点快,眼陆真人要不你帮我看看吧?带我回镇祟司也行。” 按无羽鸟这种爆毛速度,她身边的大师兄说是顶级邪祟也不为过吧。 花盛妙突然有种如果她主动进镇祟司治疗,说不定还能活得久一点的感觉。 然而她手腕上, 原本安静握着她, 如同沉沉的冷玉镯子般的大师兄的手, 突然紧了紧。 孟春邈轻声问道:“师妹的心不舒服吗?我可以帮师妹看看。” 是物理意义上的拿出她的心脏来看看吗? 一想到这非常符合大师兄行事作风的场景, 花盛妙突然冷静了下来, 她反过来如同无忧无虑的少女撒娇般摇了摇大师兄的手,笑着道。 “师兄,我和眼陆真人开玩笑的。” 似乎看出了他们师兄妹看似温馨和睦的相处下,隐隐的暗潮涌动,眼陆真人非常识趣地一言不发,主动积极地回到眼珠子里, 一一查探殿内的弟子情况。 一个个面色苍白,惊魂未定的弟子安全走出,连那三位刚刚昏迷, 被人抬出来的弟子都安全过关。 然而许久过去,花盛妙都没看到学庐内走出洛香颜和桑明奇的身影,她隐约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她想进殿内看看情况,然而孟春邈伫立在原地不动, 他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看了看逐渐拉长的日影。 “师妹, 时辰不早了。师弟,还有师尊, 都在等着我们回去。” 似乎看出了花盛妙隐约的忧虑神色, 孟春邈体贴道。 “你的两个道友都没有被邪祟侵染, 只是他们一个带着邪祟之物,一个体内有邪祟留下的法力和血肉,应该是她的血亲留下……” 花盛妙连忙制止住师兄快要把人家全部隐私都抖露出来的举动。 “师兄,我知道了。我们现在就回去吧。” 知道她的两个朋友也和邪祟有着不小的渊源,花盛妙冷静中甚至有种释然的感觉。 很好,她们都和邪祟有不浅的关系,她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那她以后就不用担心自己这种吸引邪祟的体质,会连累到她的小伙伴了。 等等,说不定正是因为她拥有这种吸引邪祟的体质,与邪祟相关的人才更容易成为她的朋友呢。 花盛妙摇了摇头,把这种悲观的想法从自己脑海里赶出去。 日子还是要过的。 只要在邪祟包围圈里坚持努力修炼,她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过上正常花妖该有的宁静生活。 回到师门里,看着大师兄一步步带她走向关押师尊的血牢宫殿方向,花盛妙原本就有的不祥预感突然更浓重了。 不会吧——大师兄说的,师兄们还有师尊在等她,是在血牢里等她吗? 洁白的岛屿和漆黑的海洋死寂无比,没有任何活物活动的声音。 而当大师兄带着她走进那片血红宫殿,墙壁上原本的古怪符文此刻如同雕像般凝固着,宫殿深处的漆黑浓雾,更加死寂了几分,而原本肃穆空旷的宫殿中,此刻摆着一张格格不入的长桌。 长桌的主位左右,趴着一只缩入壳里的巨龟,还有一只形体模糊,四肢都被漆黑锁铐缠住的红色血影。 花盛妙的眼皮跳了跳。 红色这位,不会就是师兄抓回来的师尊的血魔化身吧? 倒也不必讲究师门上下这么整整齐齐。 而长桌下方的左右两侧,第一个位置都空着。 左侧的第二位上,大块的黑布盖着一座两米高,隐约能看出栅栏形状的囚笼。 囚笼里隐约发出些许压抑的,如同某种生物用尽全力试图从囚笼中逃出的响动。 花盛妙顿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她转头看向孟春邈:“师兄,这里面的是……?” 大师兄似乎想了想,才慢慢道。 “二师弟每次来到血牢,都会发狂,以防他伤到小师妹,我就先将他关起来了。师妹想和路师弟打声招呼吗?” 主桌一旁传来阴阳怪气的嗤笑声。 小师妹不理解 第46节 “小师妹这么尊师重道,怎么会害怕路师兄呢?” 花盛妙这时才注意到囚笼下位坐着的虞永晏,还有冷着一张脸,似乎谁都不想搭理的嵇明洛。 虞永晏脖颈下原本的白骨架,长出了一层被淡蓝色鳞片包裹着的皮肤,他居高临下睥睨她的模样,像一条带毒的美人蛇。 摸清楚了虞师兄小肚鸡肠的性格,花盛妙自然不会介意被他这么阴阳怪气几句。 她笑眯眯接话道:“我当然尊师重道了,师兄上次和我说过的话,我全都谨记于心哦。” 听到她的话,虞永晏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他死死盯着花盛妙,艳丽至极的面容上,金黄竖起的瞳眸像一条随时可能发起攻击的毒蛇。 她在威胁他? 孟春邈在右侧首位坐下,为花盛妙拉出了他旁边的空位。 “师妹,坐在我身侧吧。” 似乎后知后觉地理解了他们的对话,孟春邈温声问道。 “虞师弟和师妹说了什么?” 看着虞永晏已经是一副宁愿和她同归于尽的模样,花盛妙见好就收,她只是想暗示虞师兄不要总是找她麻烦,不代表她真的想把虞师兄惹急了。 “没什么,” 花盛妙乖巧地朝着大师兄笑了笑,毫不犹豫地在大师兄身边坐下。 而当她靠近孟春邈坐下时,原本一脸就差写上想要吃了她的虞永晏,都只能恨恨地移开眼。 桌上突然出现一大席热气腾腾的佳肴,花盛妙捏起筷子,在路师兄发出的响动挣扎背景音,还有几位师兄,师尊的冷脸或沉默中,有种食不知味的感觉。 他们这群貌合神离的人,真的有必要聚到一起吃饭吗? “不合师妹的胃口吗?” 听到大师兄的问话,花盛妙连忙摇头。 “挺好吃的,就是……大家都不动筷。” 花盛妙委婉的表达出了她想一个人回房吃的想法。 孟春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慢慢夹了一筷子菜,放到自己的碗中,再看向其他人。 “大家都一起吃吧。” 看着虞师兄和嵇师兄都一脸忍辱负重地动筷吃毒药的神情,花盛妙放下碗筷,轻轻扯了扯大师兄的衣袖。 孟春邈慢条斯理地将食物放到口中,没有咀嚼的动作,就吞了下去。 感觉到花盛妙的动作,他转过头。 “怎么了,师妹?” 花盛妙小声道:“师兄们,其实都已经辟谷了吧?不必勉强陪我一起用膳的。” 然而孟春邈漆黑的眼眸静静看着她,他慢声温和道。 “传统师门里的师兄,都要同师妹一起用膳。而且,我不觉得勉强。” 花盛妙呆住了。 怎么大师兄还能把她之前的无心之言记得这么牢? 感觉落到殿内的气氛更加压抑了,她连忙补救道。 “不是的师兄。传统师门里的师兄们,一看十八禁成人小说来q裙似二尓尓五久易斯期般就是给师妹师弟在修炼上答题解惑,不是连用膳都要在一起的。而且我是个花妖,也不需要如人族的一日三餐进膳。” 看着大师兄没有反对的神色,花盛妙轻轻摇了摇师兄的衣摆:“以后,我就自己用膳吧。师兄,好不好?” 少女恳求的声音柔软,带着点不自知的撒娇意味。 孟春邈轻轻握住少女的手,温声道。 “师妹,不要对我用——你的道。” 看着大师兄郑重其事的模样,花盛妙陷入了迷茫。 什么道? 难道她身上还有什么邪祟的影响,没被彻底清除? 嵇明洛突然开口,似乎是不想让他们两人的对话再继续下去。 “师妹,你此次出门,有何收获?” 花盛妙想到了自己出门不过一天,就连遇两次邪祟的神奇经历,她不想再多提伤心事,将储物袋里准备给师兄的东西一一拿出。 “这是给师尊的果蔬。” 原本缩在壳里的巨龟突然探出头,将花盛妙捧出的一大篮果蔬,包括篮子都一口吞了下去。 “好好吃,谢谢小花。” “师尊……” 看着巨龟心满意足的模样,花盛妙顿了顿,最后决定下次再给师尊换一个可以食用的篮子。 “这是给大师兄的花土。” “多谢师妹。” 孟春邈的月线陡然拿出了一个花盛妙无比眼熟的黑色花盆。 “师兄,这花盆是……” 孟春邈温和地注视着她:“命线选中的花盆,倒也十分合适,日后我就用它来种花。” 被大师兄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花盛妙极具求生欲地拿出了她以防万一买下的不同花种。 “这些花种都给师兄种吧。” 只要大师兄别打她的主意就好。 “这是……给虞师兄的。” 虞永晏懒散挪开的目光一抬,似乎没有想到少女会提及他的名字。 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到桌上那一瓶丹药外表的东西上时,虞永晏的瞳眸危险地眯起。 “花妖,你给我买的是什么?” 花盛妙认真解释道:“卖药的修士和我说,这种丹药能促进伤口愈合,还能让人宁心静气。我觉得或许对师兄有用,就买回来了。” 在买丹药的时候,花盛妙也是抱着万一有用的侥幸想法。 第47章 往生玄鸟 ◎“师兄,你在找什么吗?”◎ 万一这丹药真的管用呢?如果这药真的对虞师兄的病情有帮助, 那她在仁剑门的安全也能得到几分保障吧。 而对上少女亮晶晶的乌亮黑眸,虞永晏竟然有几分难以说出口,原本已到嘴边的嘲讽之语。 他故作冷淡地转过头:“……多管闲事。” 但虞永晏还是隔空将丹药拿到了手中,像是怕有人会出手抢走一样。 花盛妙诚恳道:“师兄, 如果丹药真的有效, 你一定要告诉我。” 如果真的有用, 耿门主不免费给出十瓶八瓶, 她都和耿门主没完。 虞永晏不耐烦般转过头, 似蛇似鱼的长身却从攻击姿态放松了一点:“知道了。” 下一个就轮到了嵇师兄。 花盛妙拿出了她觉得嵇师兄一定会喜欢的礼物。 一大堆柔软的各式各样的人偶被她从储物袋里拿出,花盛妙抱着人偶雀跃道。 “嵇师兄,这是你的玩偶,你可以每天换一个抱着睡哦。” 一旁传出了虞永晏毫不客气的嗤笑声。 “嵇师弟,你都多大了,怎么喜欢这种玩意?” 少女故作凶狠地瞪了虞永晏一眼, 像是炸毛的猫。 “人不管多大都可以喜欢玩偶啊,我现在也经常抱着玩偶睡觉。” 嵇明洛沉默地接过,玩偶上柔软的布料还带着少女温热的余温和淡淡的花香气息。 “多谢师妹。” 花盛妙又从储物袋里拿出两瓶丹药。 “这丹药和我刚刚给虞师兄的一样, 师兄入眠前也试试吧。” 虞永晏原本看好戏的金黄瞳眸突然危险眯起。 “怎么嵇师弟也有两样礼物?师妹就这么偏心?” 花盛妙头疼地揉了揉头。 虞永晏还说嵇师兄幼稚,会因为送的礼物数量不一样而生气,他根本也没有成熟到哪里去吧? 少女无辜地睁大眼:“我还不知道虞师兄喜欢什么,师兄可以把喜好告诉我, 我下次再给师兄多带一件。” 虞永晏侧过头, 冷嗤一声。 “谁稀罕?” 但花盛妙已经有了一种下次如果她分配不均, 虞师兄随时可能作妖的即视感。 而按理来说,就连她不怎么亲近的虞师兄都有了礼物, 花盛妙也不好将路师兄完全忽略。 她的目光忍不住挪到了她对面的囚笼上, 囚笼底下似乎隐约弥漫出逐渐浓郁的血腥气味。 “路师兄, 还好吗?” 囚牢里传来了让人发麻的,宛如尖锐物体划过铁石的刺耳声响。 孟春邈温声道:“师妹想见一见路师弟吗?” 小师妹不理解 第47节 花盛妙想了想,最后还是小心地点了点头。 还是见一见吧,不然下次她把路师兄当成是野生的邪祟,或者是路师兄直接把她当成野人抓了,对大家的同门感情都不太好。 当黑布落下时,花盛妙原本做好了看到一头穷凶极恶怪物的准备。 然而,牢笼里的路师兄,除了高大的全身几乎都裹在黑袍之中,眼睛死死地盯着血牢宫殿深处的迷雾,身上的气势冰冷凶煞得足以止小儿夜啼外,看上去是正常无比的人族。 似乎注意到了花盛妙的视线,路重鼎一点点慢慢转过面孔。 他冰冷的黑眸像是凝聚着煞气的尖刀,冷硬得有种要翻搅人肺腑的狠戾。 他的手突然抓住花盛妙所在那一侧的牢笼。 这时花盛妙才发觉,路师兄伸出的手,如同是被烈火灼烧一般得一层层覆盖结出漆黑血红伤疤,狰狞可怖的伤疤让人有种不敢多看的惊心动魄感觉。 路师兄在看着她,死死地看着她。 花盛妙甚至有一种下一秒路师兄就要开口和她说话的感觉。 可是,没有。 她主动自我介绍:“路师兄,我是新入门的弟子,我叫花盛妙,是个花妖,师兄——是想和我说什么吗?” 孟春邈温声道:“路师弟不爱开口,尤其是进了血牢后,他的疯病发作,平时也认不得人。不过他既然没有立刻对师妹动手,应该还是喜欢师妹的。” 不动手就是表示喜欢? 看来路师兄也非常有“正常人不进仁剑门”的风范。 在看到路师兄身上的古怪后,花盛妙反倒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比起大师兄,嵇师兄,还有虞师兄身上的古怪之处,路师兄身上这个喜欢打架,不爱说话的缺点,看上去也没有那么像缺点了。 然而陡然间,牢笼里的路重鼎如同受到什么刺激一般,他死死扣住牢笼的围栏,手臂上的狰狞可怖伤疤被牵动着撕扯开,鲜红的血液从伤疤里汩汩流出,然而路重鼎如同感觉不到疼痛的疯子一样,他的眼死死地盯着宫殿深处的那片迷雾,嘶哑的喉咙中发出如同野兽般的粗重喘气声响。 循着路重鼎的视线看去,花盛妙的心中忍不住生出了一个疑惑。 路师兄,到底在看什么? 就在这时,花盛妙发现,她的外挂竟然又更新了?! 而这次出现的文段,竟然与路师兄有关。 【往生玄鸟,最后飞进了迷雾中。 路重鼎失去了非常重要,比仅剩的最后一点理智,记忆更为珍贵的宝物。 它衔走了他这一轮的死亡。 可或许唯有死亡,才能让他更近地触碰真实,触碰到……往生玄鸟真正的主人。】 短短的几行字读完,留给花盛妙的只有无尽的迷茫。 往生玄鸟是啥?它为什么要飞进血牢里?和大师兄有关系吗?“衔走死亡”是字面上的意思吗?那路师兄岂不是能长生不老?还有那往生玄鸟的真正主人又是谁? 一大堆的疑惑让花盛妙连饭都有点吃不香了。 主要是路师兄的血这么流着,血的气味越来越浓郁,她真的有种自己在伴着血浆下饭的感觉。 “师兄,你在找什么吗?” 有了参考答案,花盛妙的提问就自然有了思路。 虞师兄懒散道:“他就是在发疯,不用理他,出了血牢就好了。安心吃你的饭。” 花盛妙没有放弃的想法。 她认真道:“可我觉得路师兄好像不是普通的发疯啊。你们看,路师兄的眼睛。他一直盯着迷雾往左上方向的一点,是不是——那里有什么东西?” 被花盛妙这么一说,虞永晏难得提起了一点兴趣,他金黄色的竖瞳饶有趣味地盯了路重鼎的眼神一会儿,再遥遥看向路重鼎盯着的那块迷雾方向,嘴上还在和花盛妙较着劲。 “师尊的血魔化身都跑出来了,血牢里能有什么东西?” “可是路师兄还在盯着那里,是不是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刺激路师兄?如果能让路师兄进去看一看,或许,能找到减轻路师兄病情的办法呢。” 虞永晏原本想嘲笑少女的异想天开,可是当对上花盛妙认真而明亮的乌黑瞳眸,他下意识捏了捏手里的丹药。 在这件事上嘲笑花妖,就像欺负一个天真懵懂的小傻子一样,胜之不武。 孟春邈倒是有些若有所思的模样。 “路师弟确实闯进过血牢几次,每次都与师尊的血魔化身大打出手,他三番几次地破坏禁制,疯病一次比一次更严重。或许真的如师妹所言,血牢里有刺激到路师弟的邪物。” 原本冷言沉默的嵇明洛突然开口。 “路师兄从前养过一只鸟,不见了。他的疯病,是从那鸟不见之后开始的。” 原来那往生玄鸟,是陆师兄自己养的宠物? 花盛妙感觉自己脑海里的疑惑稍微被解开了一点。 虞永晏恍然大悟,金黄瞳眸微微眯起,露出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 “哦,是师尊把路师兄养的鸟给吃了,路师兄才开始发疯的啊?那就是师尊不对了。” 原本茫然地听着他们对话的巨龟,没想到自己也会被突然牵扯到徒弟发疯的缘由中,它连忙焦急辩解。 “不,不是我,我很久,很久没吃过活物。” 虞永晏继续火上浇油,他原本懒散眯起的金黄竖瞳,此刻如同闻到食物的香味般微微发亮。 “师尊的血魔化身吃了路师兄的爱宠,难道这不算是师尊的错吗?作为惩戒,师尊不如把这血魔化身让我吃了吧,也算是血债血偿了。” 听着虞师兄越来越图穷匕见的对话,花盛妙终于忍不住了。 “虞师兄,你不要在这里添乱。谁说一定是师尊或者师尊的化身吃了路师兄的爱宠?” 至少从外挂里,花盛妙知道,那往生玄鸟应该是自己飞进了迷雾里面的。 按照师尊的血魔化身吃鱼都不吐鼎的作风,她觉得是师尊的血魔化身使计让那只鸟飞进来的可能性也不大。等等,万一是师尊的血魔化身想吃了路师兄的爱宠,以便让路师兄破坏禁制把它放出来呢? 花盛妙不敢太早就下定结论。 但她已经掌握了比其他人更多的信息,比如说“往生玄鸟”,这听起来不太像一只鸟的爱称,而类似于“无羽鸟”一般,带着一定指向性特征的种类名字。 花盛妙看向对面似乎了解得更多的嵇师兄。 “嵇师兄知道路师兄养的是哪一种鸟吗?” 嵇明洛冷淡地摇了摇头:“路师兄一向不与我们亲近,那鸟看上去也普普通通,并无特殊之处。” 第48章 诡域之门 ◎他喜欢师妹注视着他。◎ 虞永晏这时却抬杠般插嘴道。 “普普通通?有次我看那鸟不顺眼, 想咬它一口,那鸟竟然能啄破我一截骨头,我现在还没长出来。” 花盛妙:……师兄,你这不是想咬一口, 纯粹是想把那鸟给吃了吧。 那鸟绝对是正当防卫。 如果说一开始帮路师兄找鸟, 她带着点闲着也是闲着的想法, 那么听完虞师兄的话, 她突然觉得路师兄的爱宠比仁剑门里的师兄都正常多了。 等找回那只鸟后, 路师兄说不定还愿意让她和那只往生玄鸟一起玩呢。 这么一想,她找鸟的积极性又大了几分。 孟春邈突然慢慢开口。 “那只鸟,似乎与……上古的一种鸟有些相似。” 花盛妙连忙看向孟春邈。 果然,无论什么时候,只有大师兄是最靠谱的。 孟春邈缓慢的声音温柔悦耳得如同一曲悠悠的古曲。 “上古之时,邪祟纵横, 人族为了躲避邪祟,都会豢养黑白相间的一种玄鸟,玄鸟若是遇到邪祟, 便会高声鸣叫,警示灾祸。人们就把这种鸟称之为往生玄鸟,寓意是它会衔走灾祸,留下生机。” 虞永晏带着懒散笑意地突然开口。 “那也不对呀。要是路师兄养的是往生玄鸟, 它在我们仁剑门, 岂不是要叫得嗓子都哑了, 最后活活累死?” 虞师兄描述的这个场景过于生动,花盛妙一想到玄鸟惊恐地对着大师兄尖叫的模样, 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直到她感觉到大师兄沉甸甸的目光, 落回到了她的身上。 花盛妙一秒收起笑容, 义正言辞地驳斥虞师兄。 “虞师兄,你怎么说话呢?玄鸟呆得久了,可能也会慢慢习惯,甚至喜欢上仁剑门呢。” 虞永晏皮笑面不笑地朝花盛妙笑道。 “师妹,那你在仁剑门呆得久了。是不是也慢慢喜欢我们?” 然而原本为了恶心少女说出的话,被他这么一说出来,虞永晏却突然有种作呕得仿佛自己的鳞片都被逆着刮过一层的感觉。 他反胃至极地冷下脸,刻意转头偏过原本放在花盛妙身上的视线。 花盛妙不知道虞师兄又是在抽哪门子的风,但至少她知道了往生玄鸟的样貌,也知道它是一种好的玄鸟。 她下意识看向她身边的大师兄。 “师兄,那玄鸟或许还在血牢里面……我们可以去找找看吗?就当是饭后消食?” 少女充满期冀和信赖的乌黑瞳眸柔软而明亮,孟春邈静静地注视了许久,细细体会着被师妹的“大道”网住的感觉。 如同是被柔软的花叶编织而成的嫩网慢慢缠绕包裹着。 明明师妹的“大道”弱小得他随时都可以突破,孟春邈却奇异得有一种想要配合着,被纤细柔软的网一点点缠绕,甚至可以容许着它勒入血肉之中的感觉。 小师妹的“大道”,还能修炼到何种程度呢? 孟春邈轻轻握住少女洁白纤柔的手,如同命线记忆中的那般柔软与温暖,让他瞳眸中的漆黑波澜慢慢扩大。 “好。我陪师妹一同去。” 而得到了大师兄的肯定回答后,花盛妙的心也慢慢落下。 血牢里关着的师尊血魔化身,大师兄都能平安无恙地抓回来。 小师妹不理解 第48节 他们就去牢里抓只鸟,应该问题不大吧? 可最终事情是怎么发展到成为师门上下集体饭后消食团建活动的,花盛妙仍然不得而知。 大师兄牵着她的手,不紧不慢地往血牢迷雾中走去,师兄们走在她身后,连师尊的血魔化身都被捆着参与了进来。 周围的雾气越发浓郁,如同无止境的黑洞,似乎可以吞噬一切光亮。 可正因为知道自己身边的师兄都是危险的邪祟,花盛妙此刻反倒有种奇异的“只要我被邪祟包围着,就不怕有邪祟敢跳出来”的破罐子破摔感觉。 不过在脚步声中,囚笼被拖拽着移动的声响格外突兀。 花盛妙下意识回过头,看着被师兄们拖着牢笼,脚步踉跄移动,身上的血仍然在不停流出的路师兄,她还是生出了一点不忍。 路师兄都伤成这样了,这么拖着牢笼让人家跟着走,是不是不太人道? 再看一眼漫不经心拉着囚笼,丝毫不在乎路重鼎死活的虞永晏,花盛妙非常有理由怀疑虞师兄就是故意的。 “花妖,你这是什么眼神?” 正拖着牢笼的虞永晏眯着眼,目光不善地对上了少女欲言又止的眼神。 “你不会是想把他放出来吧?你别看他在笼里那么安分,如果路重鼎被放出来了,十个嵇明洛都按不住他。” 嵇师兄显然不满意自己被无辜牵扯进来,他冷笑一声。 “虞师兄,只怕十个你,也打不过路师兄吧。” 看着他们下一刻似乎就要在迷雾里大打出手,她立刻劝阻。 “我不是让你们把路师兄放出来,我是说,我可以用命线带着路师兄和笼子一起……” 然而她话音未落,嵇明洛就冷漠看她一眼。 像是冷眼看着主人要把它曾经的猫窝送给陌生的流浪狗的家猫。 花盛妙不确定是不是自己会错了意,但她准备放出命线的手一顿。 紧接着,大师兄微凉温柔的指尖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孟春邈漆黑的眼眸安静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淡淡,他缓慢道。 “师妹,命线不喜触碰活人。” 那她是什么? 花盛妙有点分不清大师兄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认真地警告她。 然而虞永晏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在嵇明洛,大师兄和她之间扫了一眼,拱火般挑眉问道。 “那我死过不止一次,小师妹岂不是可以用命线带着我一起走?” 花盛妙已经逐渐明白了虞永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拱火乐子人本性,而对付这种人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搭理他,他才会自找没趣地安静一点。 她转头看向大师兄,认真道:“师兄,我知道了。有什么法术可以让路师兄和笼子一起飘起来吗?” 巨龟突然开口:“其实,可以把小路放在我的背上。” 巨龟师尊的存在感一直很低,花盛妙却能感觉到巨龟若有似无想要融进他们相处中,以及对她的善意。 她眉眼弯弯地对巨龟笑了笑:“那就麻烦师尊了。” 孟春邈身后的一根命线,将囚笼稳稳放在巨龟背上。 他轻轻握了握少女的手,花盛妙立刻会意地转过头:“也辛苦师兄了。” 孟春邈唇角的弧度,如同春冰融化般上扬了一点。 他喜欢师妹注视着他,就如同此刻。 “不辛苦。” 虞永晏看着这一幕,即使早就知道孟春邈对于小师妹这份若有似无的特殊,他的金黄瞳眸还是微微竖起。 没心眼的花妖。 招惹谁不好,竟然招惹上孟春邈这个怪物。 看在她好歹叫过他一声虞师兄的份上…… 虞永晏漫不经心的目光,恍若无意般扫过迷雾笼罩的近处宫墙上,原本静止而形态扭曲的怪异符文。 贴地的长尾拖动发出不引人注目的声响,鳞片正伴随着血肉,悄无声息地融化掉落,如同深红的染料般在地上拖曳出扭曲的痕迹。 …… 花盛妙感觉他们似乎在浓雾中直线前进了很久,然而她仍然没有看到这片浓雾的尽头。 回忆着小岛原本的大小,花盛妙甚至有一种她又走进了另一片空间的不祥预感。 “师兄,这里怎么这么大呀?您有看见路师兄的爱宠吗?” 孟春邈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这里原本是道祖的洞府,自然要比寻常洞府辽阔些。道祖洞府又通向其它诡域,若是往生玄鸟迷了路,闯进了诡域之中,就更难寻其踪影了。” 花盛妙原本左顾右盼的动作顿了顿,她难以置信地问道。 “道祖洞府?这里是——赤曜师祖的洞府?” 看着大师兄点头,花盛妙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 不是,大师兄自然地带她闯虞师兄的洞府,闯师尊的地盘也就算了,怎么连师祖的洞府也能一声不吭地闯进来带她找鸟? 就算是师祖已经疯了,也得保留点几分面子上的尊师重道吧。 听过道尊斩黑日,道祖们升新日的故事后,再看向漆黑无光的四周浓雾,花盛妙简直有种师祖下一刻就会从雾里跳出来,一剑砍死他们这群不孝弟子的感觉。 “师兄,要不我们先退出去,之后再请师祖出手帮忙找……” 然而大师兄的脚步突然顿下,他握住她手的力道突然紧了紧。 “师妹,诡域之门,开了。” 花盛妙上一刻还沉浸在对师祖生气的担忧中,下一刻就猝不及防地听见“诡域之门”这几个格外不祥的字眼。 “诡域之门,是什么?” 问出这句话后,花盛妙突然觉得周围的寂静有些格外不同寻常,她转身一看,只见原本跟在她身后的嵇师兄,虞师兄,师尊,包括囚笼里的路师兄都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孟春邈牵着她的手的力道加重着,他原本轻柔缓慢的声音,在这般的寂静中有种让人越发头皮发麻的温凉。 “诡域,或生死颠倒为灵,或扭果为因化则,或邪祟横行成界。若是走散入诡域中,我也需费些时间,才能找到师妹。” 第49章 小傻子 ◎“不要看,不要想——你所见过的任何一扇门。”◎ 仅仅听着大师兄的解释, 花盛妙就油然而生回去以后都不想再出门的念头。 怎么她就陪着师兄们来找个鸟,都能遇到诡域之门开启这样的大麻烦? 花盛妙一只手被大师兄握着,另一只手也用力抓住大师兄的袖摆。她此刻非常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树袋熊,最好能直接挂到大师兄身上。 “师兄, 其他师兄, 还有师尊, 是和我们走散了吗?” “他们或许已经走进了门里, 师妹不必害怕, 我会将他们一一带回来的。” 大师兄仍然温柔平和的声音,极大地平抚了花盛妙的不安,但她也生出了疑惑。 “师兄,诡域之门,是什么样子?” 孟春邈如白玉般的手,轻轻覆在花盛妙脑后。 被这股温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道推着, 花盛妙毫无防备地贴上了孟春邈的胸膛,一股浅淡却让人安宁的草木气息笼罩着她的鼻翼。 等他们出去之后,她一定要问师兄这种熏香的品种。 花盛妙苦中作乐地想道。 孟春邈的声音缓慢响起:“不要看, 不要想——你所见过的任何一扇门。” 可等她理解了大师兄的这番话,花盛妙简直想要对着大师兄咬上一口。 这谁能控制得住自己的脑子不去想啊? 在她越想要控制自己不去想门的时候,花盛妙就却能“看”到,她脑海里的那扇门越来越清晰, 清晰得纹理条路毕现。 当那扇“门”慢慢打开时, 一股难以控制的吸力如同黑洞一般向她慢慢扩大而来。 花盛妙已经顾不得礼度, 她死死抱住大师兄衣袍下清直韧竹般的腰,如同在飓风来临时抱紧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直到——当大师兄也变成了“门”。 花盛妙:……队友都投敌了, 这还怎么赢? …… 当她眼一闭一睁, 发觉自己出现在一片荒山野岭里的时候, 花盛妙立刻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 很好,至少没有缺胳膊短腿。 天色暗沉沉的,周围茂密连绵,举目难以望尽的树木似乎是一片无人的荒僻之地,阴冷的风从树间吹过,更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毛骨悚然感觉。 花盛妙不得不接受她已经来到诡域的残酷事实。 只是不知道这诡域,到底诡在哪里? 回忆着刚刚自己抱住的大师兄,突然变成一扇“门”的冰冷扑空触感,她对这趟诡域之行,越发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声清脆的鸟叫声从头顶传来,花盛妙顺着声音抬头一看,只见枝叶繁茂的枝头上,正站着一只居高临下,好奇看着她的鸟。 这只鸟眼眶周围的羽毛全白,其余的身体一半全黑,一半全白。 花盛妙迟疑地盯着这鸟一会儿,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手上的命线,突然转头就跑。 如果这只鸟真的是路师兄要寻找的往生玄鸟,这只鸟能在这里滋润地活上这么久,以她现在这种初来乍到,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带这只鸟走,说不定还是拖累它。 可如果这只鸟,不是路师兄的鸟,那它为什么这么“凑巧”地出现在这里,就很难不让已经快要患上被害妄想症的花盛妙细思极恐了。 果不其然,她刚刚跑出几步,脚下原本踩着的草地触感,顿时变得粘稠而坚硬,原本周围的湿润草叶空气也变得越发刺鼻。 如同她已经落入了某个怪物的身体里。 那股粘稠得宛如被越发裹进消化液的感觉,让花盛妙下意识控制命线往地下攻击。 可是这种做法似乎只能让她获得短暂的喘息时机,沉重压抑的气压快要让她的思绪都为之凝滞。 小师妹不理解 第49节 所以当花盛妙看到不远处的熟悉人影时,她几乎不假思索地大声喊道:“师兄!” 一股强硬可怕的力道,将她从仿佛凝固的深海中拔了出来。 那人的声音冰冷嘶哑,比寒冰更不近人情:“你认识我?” 而看到披着一身黑衣,肩膀上还站着一只鹰隼的路重鼎时,花盛妙也同时脱口而出道:“师兄,你找到玄鸟了吗?” 可这鸟看着土灰灰的,也不像大师兄讲述中往生玄鸟黑白相间的颜色啊。 不过当花盛妙再度认真看向路重鼎时,她突然发现有些不对。 路师兄此刻的模样,似乎比她方才在囚笼里所见的样子要年轻许多,身上的衣服也不似原先的黑袍。男人此刻伸出来的手,更没有她之前所见的遍布狰狞恐怖的伤痕。 而且路师兄还是一副完全不记得她的样子。 难道路师兄进入诡域后返老还童了?还丢失了与师门有关的记忆? 然而在她正疑惑的时候,路重鼎突然警惕地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男人言简意赅道。 “走,快日出了。” 日出,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吗? 花盛妙也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原本阴沉沉的天空,似乎明亮了些许。而原本阴冷刺骨的气温,也在慢慢变暖。 路重鼎如同夹着小鸡崽一把抱起她,男人的力道强硬得就像刚刚把她从那片怪异树林中救出来一样,几乎不给她半点开口的机会。 几个恍惚间,在被路师兄拎着的剧烈高度差跳跃感中,花盛妙再度重温了当初在嵇师兄肩膀上晕机的体验。 而等她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一间昏暗的木屋里,路师兄侧对着紧关的木门,偶尔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一张放大的艳丽面孔,陡然出现在她面前。 花盛妙不惊反喜:“虞师兄,你竟然也在这里?” 虽然知道虞师兄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乐子人性格,可是在人生地不熟的诡域里,竟然能一连找到两个熟悉的师门中人,花盛妙还是有了一种仿佛找到组织的安全和归属感。 然而听到她的这声呼唤,青年艳如春花的面孔上,却突然出现了一种奇异的神情。 像是孩童饶有趣味地看着手中一条条拔断腿的蚂蚱。 “你叫我什么?” 花盛妙这时才注意到,虞师兄的话音,带着一点有些别扭生僻的口音,而且路师兄刚刚似乎也带着这样的口音。 虽然她还是能听得懂他们的话,可是这一点异样,还是让花盛妙原本的喜悦心情慢慢冷静了下来。 就如同她刚刚遇见的那只鸟,不一定是他们要找的往生玄鸟一样。 她面前的,真的是和她走散的虞师兄和路师兄吗? 可是想到刚刚路师兄一把救出她的举动,花盛妙镇定了下来,还是轻声叫道。 “虞师兄。” 她看向虞永晏身边的路重鼎:“路师兄。” “你们,都不记得我了吗?” 虞永晏学着花盛妙的读音,将师兄两个字古怪地念了一遍,笑容弧度越发上扬着,金黄的瞳眸泛起恶意的涟漪。 “那你是我们的——小师妹吗?” 花盛妙已经逐渐想到了最糟糕的那种可能,她慢慢握住了手腕上的月线,轻轻应了一声。 她重新将自己的名字和花妖的身份再介绍了一遍,同时扫视着她现在身处的这座木屋。木屋简陋得如同只是随意用粗重木头堆叠起来,除了屋顶似乎用皮毛遮盖得严严实实外,整体看上去还是有漏风和倒塌的风险。 虞永晏似乎丝毫不在意她的观察,反而如同看戏般散漫问道。 “师妹是花妖?那你会变出花吗?” 花盛妙能感觉到虞永晏喊出“师妹”两个字时,唇齿间夹杂着的讥讽恶意。 但她恍若无知地乖巧点了点头,主动从耳下拔出一朵花苞,笑着递给虞永晏。 “师兄你看,我的妖形就是盛妙灵花。” 少女透出信任的明丽笑容,不知为何让虞永晏突然有了一种仿佛被烈日的光芒照射到的厌恶与戾气滋长而出。 “谁允许你喊我师兄了?” 虞永晏突然阴下脸,他一字一句透出极深的恶意:“小傻子,你是不是被你们师门的师兄丢了,才会见人就喊师兄?” 花盛妙顺着虞师兄的话,想象了一下她被所有师兄无情抛弃的场景。 如果这是真的,她一定会流下喜悦而且感动的泪水。 心里这么想着,少女清丽柔软的面孔上却流露出难以置信,宛如被戳到痛点的焦急神色。 “师兄们才没有丢掉我。大师兄,大师兄答应过我,一定会来找我的。” 花盛妙留意着虞永晏的表情,果不其然,青年居高临下般恶意而艳丽的面容上,流露出讥笑之色。 “大师兄?谁是你的大师兄?我,还是他?” 路重鼎似乎早已不关心他们两人的对话,他的眼睛一直盯向屋门,如同一条警惕地巡视着领地的恶狼。 花盛妙也顺着虞永晏的话自然接下去,像是完全忘记了刚刚青年流露出的恶意。 她掰着手指头认真道:“虞师兄,你是三师兄啊,路师兄是二师兄,嵇师兄是四师兄……” 这般喃喃自语着,花盛妙如同陡然想到自己遗漏的事情一样,迷茫地看向虞永晏。 “虞师兄,嵇师兄不在这里吗?” 少女这种软和而且慢半拍的,无论多么恶意的攻击,到她这里都如同碰入一团棉花的态度,成功地消磨掉了虞永晏为数不多的兴趣。 他懒洋洋地眯起金黄眼眸,嗤笑道。 “小傻子,你就祈祷——你还能多活几天,或者你的那几个师兄能来救你吧。” “我可不想吃傻子。” 第50章 白鹿 ◎“我不是你的师兄。”◎ 吃傻子? 一股寒意陡然从脊背蔓延上花盛妙的头顶。 她面前的“虞永晏”和“路重鼎”, 是会吃活人的吗? 那“路重鼎”将她带回来,是为了救她,还是为了多一个储备粮? 一想到大师兄对诡域的形容,花盛妙屏息之间, 做好了被两人夹击的准备。 而看着少女看似镇静, 实则警惕得如同一只毛都要炸起的幼兽反应, 虞永晏站直身, 似漫不经心又似警告道。 “不想被吃掉, 就不要变成怪物。” 虞永晏走到木屋的另一恻,木屋的墙壁由无数粗疏的枝干捆绑而成,间隙里隐约透出外界的景象。 他的姿态看似散漫,却与路重鼎同样警惕地透过间隙看向外界。 “快日出了,想活久一会儿,就躲好一点。” 这句话显然是对她说的。 花盛妙还没彻底放下警惕, 捕捉到“日出”两个字,她心中的不安预感越发强烈了。 又是日出? 这里的日出,难道有什么危险之处? 与此同时, 花盛妙也注意到,虞师兄原本如鱼似蛇般的长尾,竟然也变成了与常人无异的双腿。 虞师兄脖颈以下的鳞片,似乎也没有了。 但慢慢的, 花盛妙的目光也被墙上的空隙吸引而去。 一种黯淡的红光, 透过粗糙木墙的间隙洒了进来, 那深红如血又暗哑的日光,竟然给人一种如同有生命的活物般的扭曲感觉。 她站在木屋正中, 并没有碰到日光, 但是全身都微微发麻而战栗, 如同本能已经预感到了理智还没有察觉到的危险。 这种感觉,竟似乎有些熟悉…… 就像是,她曾经在卢师叔的壁画中,感觉到的那种危险。 花盛妙脑海中,逐渐出现了一个让她头皮发麻的猜想。 少女的声音放得很轻,如同担心惊动了什么。 “师兄,这里的太阳——是什么颜色的?” 虞永晏还有心思讥笑她:“太阳除了黑色,还有什么颜色。小傻子,你不会是因为太傻了,才被师兄丢出来的吧。” 花盛妙不说话了,她默默蹲在墙角,开始怀疑人生。 她真傻,真的。 她光听说诡域很诡异,没想到诡域的太阳还是黑日,身边还有两个会吃人的师兄,而且大师兄变成了门,能不能恢复人形,变回人形之后还会不会来找她,能不能找到她都不得而知。 现在就算她把自己就地埋了,说不定她的尸体之后也会诈尸最后变成邪祟。 那他们仁剑门上下就真的是整整齐齐邪祟大家庭了。 难道这就是仁剑门弟子躲不开的诅咒? …… 少女的沉默持续得太久。 虞永晏原本已经习惯了这种平日只能自己与自己说话的寂静。 可当他转过头,看见刚刚还聒噪不停,一件小事都能一惊一乍许久的少女,此刻乌亮的墨发垂落下来,蜷缩般蹲着,像一个害怕得进壳子,自闭了的小海螺的时候,他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 把她丢了的人,之前就算将她养得再好,现在又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 与其为那些人难过,还不如想想怎么能让自己活得更好点。 “喂,小傻子。” 小师妹不理解 第50节 花盛妙感觉到有一股轻轻的力道落到了她的头上。 她一抬头,只看见刚刚她递给虞师兄的花苞,被虞师兄砸回到了她的头上。 “不准哭,听到没有?要是让我听到你敢在这里哭哭啼啼的,我就把你丢出去。” 花盛妙摸了摸自己干燥的眼眶。 谁哭了?她没哭啊? 虞永晏却没有看她,男人金黄的瞳眸刻意般偏向门外,他漫不经心道。 “在你没变成怪物前,我可以当你的师兄,养你一段时间。” 仿佛是为了说服她,也为了说服他自己一样,虞永晏自言自语着:“怪物也要养肥点才好吃。” 听到虞永晏的话,花盛妙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至少说明,虞师兄不是真的要吃大活人,那她短时间之内应该不需要担心自己被虞师兄惦记上。 不过如果大师兄迟迟没有出现,她或许要在这个有黑日的诡域继续生活下去,那她应该多了解一些这个世界的常识。 花盛妙慢慢理清楚了头绪,她小心地挪到虞永晏身边,挪动的时候刻意避开被日光照射的光亮区域。 “师兄,变成怪物是什么意思?” 其实在知道这个世界的太阳是黑色的时候,花盛妙就隐约对怪物的源头有了些许预感。 果不其然—— “太阳晒多了,要么死了,要么就变成怪物。” 虞永晏轻描淡写道:“不过有些人还比较倒霉,有时候会变成怪物,有时候还是人的样子,怪物和人的第三种,就是鬼。最后鬼还是会变成怪物的。” 虞永晏艳丽的面容上第一次没有多少笑意,冰冷的金眸看着她。 “小傻子,你也是被你们师门丢弃的鬼吗?” 花盛妙的世界观被虞师兄的一番话冲击得不清。 诡域的生存环境这么恶劣,虞师兄和路师兄到底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而且虞师兄这么问她,难道是因为他们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因为照射到了阳光,已经成为了身上开始发生异变的鬼吗? 花盛妙还是坚定了她原本的说辞。 “我不是被师兄们丢弃,而是和师兄们走散,才来到这里的。” 花盛妙鼓起勇气,试探性问道:“虞师兄,您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仁剑门的事情了吗?” 看着少女明亮瞳眸中流露出的期待神情,虞永晏的神情反而越发冰冷。 “都说了,我不是你的师兄,更不认识你的师门。” 料想到虞师兄不可能信她空口无凭的话,花盛妙也不气馁,她敷衍地点了点头,跟着虞永晏往木栏间隙外望去。 “师兄,你在看什么呢?既然这里的阳光那么危险,为什么不把这些缝堵得严实一点呢?” 虞永晏按住了她的头,不让她太过靠近木栏的间隙。 “没见过你这么急着跳到锅里的口粮。” 不过他倒是也不耐烦地解释道:“你以为鬼不照太阳,就能不变成怪物?还能维持人形的时候,如果一点阳光都不碰,就失控等死吧。少照一点阳光,多吃一点怪物,鬼才能活得久一点。” 花盛妙一个劲地点头,认真答道。 “谢谢虞师兄提点,我知道了,会好好记下的。” 少女乖乖仰起的雪白面孔过于柔软,像冬日的雪团子。 虞永晏冷笑着,忍不住上手捏了一下:“谁是你的虞师兄?我是大鬼,他是二鬼,你在没变成怪物前,就叫三鬼,听明白了没有?” 大鬼? 花盛妙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大师兄,如果大师兄也来到了这里,大师兄才应该是大鬼。 回过神后,她顶着脸上的红印子,也礼尚往来地跟着掐了虞永晏的脸一下。 虞师兄的脸有点硬,手感不太好。 掐完之后她快速收回手,无辜得像是刚刚什么都没做一样乖巧看着虞永晏。 “我知道了,大鬼师兄。” 因为没料到少女会做出这么胆大包天的举动,虞永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后,青年冰冷的金色瞳眸陡然燃起汹涌怒火:“小傻子!你……” 然而路重鼎的声音冰冷传来:“它来了。” 虞永晏来不及和花盛妙计较这点小事,他的金眸还带着冰冷的怒意,看向了木缝之中。 花盛妙犹豫了一下,她知道诡域的黑日或许和修真世界曾经的黑日一样邪门,可如果她连诡域的一点阳光都承受不了,刚来到诡域的时候,天色没有全暗,她身体应该就会发生异变。 不过为了小心起见,花盛妙最后还是将月线从间隙之中慢慢探出。 不知道是不是诡域使月线产生了变化,花盛妙觉得这次使用月线的时候,月线似乎变得更……如指臂使了些,她似乎真的能将月线当成是她的又一只眼睛。 木屋之外,天空之中似乎有一只巨大的,如同眼球般具有生命力,对月线有着奇异感染力,却也让它感到无比恐惧的黑色烈日。 除了烈日之外,其余的一切景象似乎都格外模糊。 但是,花盛妙能清楚看到,有一头白鹿,从远方慢慢靠近了木屋。 这头白鹿的表皮光滑无暇,它的躯体完整而灵动,然而它体内,却似乎有什么异样的,与黑日同源的流动活跃之物,如心脏般鼓动着,宛如被食物的气息吸引一样,生出格外剧烈的情绪波动。 “……饿。” “……两个鬼……可以,吃……” “……毁掉……巢……让他们……出来……” 在虞师兄和路师兄将这头白鹿当成食物的时候,这头白鹿似乎也在准备猎杀他们。 花盛妙不清楚他们是否知道这一点,她忍不住轻声提醒道。 “师兄,它好像想把屋子掀掉,把你们逼出来。” 话音刚落,花盛妙就眼前一黑,虞永晏将兽皮劈头盖脸地罩到了她身上,像一个突然盖下的巨大笼子,花盛妙在漆黑之中,甚至能闻到皮毛里传来的野兽原本的淡淡血腥气味。 “老实呆着!” 第51章 鳞片 ◎“谢谢师兄。”◎ 花盛妙老实地呆在皮毛下, 但她手腕上的月线还能清晰地看见外面发生了什么。 纯洁无瑕的白鹿皮毛下,密密麻麻生长着无数个眼球的“心脏”瞬间爆出身体,如同只是披着鹿皮的怪物般卸下伪装,飞快扩大成涌动着粘稠恶意污秽的漆黑泥沼, 试图将两人吞入其中。 虞永晏与路重鼎陷入这摊深不见底的泥沼之中, 如同两个巨大膨胀而起的气泡, 又像是两颗喧宾夺主的心脏, 朝着中心的心脏疾速靠近。 接下来爆发出的战斗, 简直像是三头最原始野蛮的野兽在撕咬残杀。 花盛妙能感觉到泥沼之中,两位师兄身上散发出的压力越来越大,而那鹿心怪物真的就如同被野狮咬住身体的猎物,在剧烈的挣扎吞咬中发出不甘的嘶鸣声响。 不过战斗结束的速度超乎她的想象,在鹿心怪物吞下他们之前,虞永晏与路重鼎已经吞噬到了泥沼的心脏。 血淋淋得大半血肉宛如都融化了, 甚至大半露出森然白骨的两人,最后若无其事的从那滩彻底融化成液体,在阳光下快速蒸发的泥沼中站起来, 快速地披上衣服后,重新回到屋中。 当笼罩着她的皮毛被一股大力掀开,花盛妙闻到刺鼻浓郁得让人作呕的血腥气味从两个“血人”身上传来。 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这幅模样如何吓人,虞师兄伸出裸露出青黑筋脉和血肉的手, 散漫道。 “小傻子, 看在你还有点用处的份上, 我这次也给你带了点肉,趁新鲜快点吃了。” 看着那瞳仁还在滚动着, 似乎想要逃跑, 却被虞师兄牢牢捏住的“鹿眼”, 花盛妙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中。 这玩意,新鲜是新鲜,有质检合格证吗? 吃下去了,她以后不会也长出那么多眼睛吧? 犹豫之中,花盛妙却感觉到她手腕上的月线微微一动,隐约向她传来想要进食的渴望。 她下意识地握住了蠢蠢欲动的月线。 自从来到诡域之后,这条大师兄最早送给她,原本一直十分安分的月线,似乎变得越来越灵动了,就像真的活过来一样,有了自己的想法。 她不确定,允许月线吃了这鹿眼后,月线是否会出现更加难以控制的变化。 或许是少女沉默的时间太久,虞永晏还带着战斗后还未降温的嗜血欲望的金眸,突然一点点冷下。 虞永晏原本如云雾般稀薄的耐心,正在飞快消失。 她原本的师兄到底是将她养得多娇气,才会连最精华的肉都不肯吃? “不想吃,以后就别吃了。” 虞永晏冷笑着松手,鹿眼瞬间落地,还没有来得及逃跑,就被他踩成碎末。 那鹿眼分裂成更细碎的小眼珠子,仔细一看,每一颗都如同有着生命一般灵活转动,甚至还有着想要挪动逃跑的想法。 只是它们跑的速度太慢,一颗颗黏糊糊地向四周蔓延涌动着,挪动的速度堪比蜗牛。 虞永晏冷着脸走了,甚至还刻意和她维持了屋内相隔最远的距离。 花盛妙已经摸清楚了虞永晏喜怒无常的性子,她完全没在乎虞永晏莫名其妙的发作,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 看到那团碎末眼珠子还在朝着远离她的方向挪动,她心头一动,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刻意站到了那滩碎眼移动的方向。 果然,无数颗小眼又在艰难地朝着她现在位置的反方向移动。 它们在害怕她? 花盛妙伸出手,手腕上的月线朝它们慢慢伸出,他们艰难挪动的速度更快了,就像是身后跟着一个会追杀他们的怪物一样。 它们对月线的恐惧,甚至比对刚刚踩碎了他们的虞师兄的恐惧更加强烈。 清楚了这一点后,花盛妙深吸一口气,决定尝试性将一点碎眼喂给月线。 月线是她在这诡域之中最大的后手,它越来越活跃,或许慢慢还会拥有人类的理智和情感,就算她现在不让月线吞噬任何一点怪物,它迟早也能找到空子去达成目标。 还不如趁现在先试探一下月线吞噬怪物后的变化,如果不可控,她也能早做打算。 小师妹不理解 第51节 花盛妙慢慢伸出手,极其克制地一点点朝碎眼伸长月线。 然而陡然间,一片阴影笼罩住了她的视野。 虞永晏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面前,男人阴沉着一张脸,比先前的神情更加可怕地死死盯着她。 他还流着血,裸露出森然白骨的手,突然用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掉到地上的肉才肯吃。你的好师兄们,就是这么养你的?” 看着虞师兄艳丽的面容上,冰冷的金色瞳眸却燃烧着仿佛能将人吞噬的熊熊怒火,花盛妙陷入迷茫之中。 他在说啥?她怎么听不懂呢? 好不容易回忆拼凑起了虞永晏的话,花盛妙终于连通了一点他的脑回路。 虞师兄该不会以为她是想捡起那些碎眼,给她自己吃吧? 对了,虞师兄之前好像说过,他看不到命线…… 花盛妙心念一转,决定不暴露出命线这一后手,可这也意味着,她在虞永晏眼里,真的成了地上捡食吃的小傻子形象。 花盛妙心一梗,她抬起头,少女原本明亮的瞳眸此刻闪躲着,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心虚得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我,我不想吃……我就是随便看看……” 虞永晏沉默地注视着她许久。 他突然想起了,当年那个被亲人丢弃,宁愿吃野草和腐肉,也绝不向他人乞求一句的他自己。 他的手指突然长出尖锐指甲,如同毫无痛感一样划破胸膛里刚刚愈合的伤口,从里面掏出一颗没有消化的鹿眼,声音阴冷得就像索命一样暴戾。 “张嘴。” 花盛妙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虞师兄已经丝滑地完成了从自己身体里挖出眼珠子,再递到她面前这一系列动作。 虽然她真的为虞师兄不知道什么时候对她生出来的同门情谊感动了一秒,可是看到虞师兄塞到她面前的血糊糊眼珠,她还是不太敢动。 可虞师兄都这么掏出来了,如果她再拒绝,花盛妙有种她恐怕活不到第二天的预感。 她只能试探性地伸出手,两手慢慢抱住虞师兄的指尖,如同警惕的小动物般,头慢慢凑近掌心,在将那还在滚动着的鹿眼按到手里那一刻,控制着月线飞快一吞。 花盛妙同时还小心注意着虞永晏的表情。 很好,虞师兄没有发现! 少女忍不住露出开心的笑容:“谢谢师兄。” 看着花盛妙脸上的灿烂笑容,虞永晏克制住指尖古怪的,似乎还想再挖一颗出来给她投食的冲动,他这次收敛了些力气,沾染着血液的指尖轻轻掐了掐少女露出梨涡的雪白面颊,语气却阴森森得如同警告。 “下次再敢这么磨蹭,我就把你吃了,听到没有?” 花盛妙隐约摸到了虞师兄似乎没有表面上那么凶的实质,她点了点头,目光隐秘落回到自己的月线上,不忘敷衍道。 “知道了师兄。” 不过看在这次虞师兄为了喂她做出这么大牺牲的份上,她以后还是少点气他了。 月线吃了鹿眼之后,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是从格外活跃的状态慢慢安静了下来。 花盛妙放松了一点,这时她才注意到,路师兄回到屋里后似乎变得格外安静。 她转头一看,路重鼎此时躺在地上,面色苍白,似乎陷入昏迷中,吓得她一跳,花盛妙连忙伸手探了探路师兄的鼻息。 男人的气息格外微弱,花盛妙甚至怀疑路重鼎已经没有了呼吸。 完了,路师兄难不成是食物中毒休克了? 一旁传来虞永晏格外冷漠的声音。 “别管他,让他死一会儿就好了。你要是闲得无聊,就过来给我拔鳞片。” 听到虞永晏的解释,花盛妙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理解“死一会儿就好”到底是什么意思,可虞师兄都这么说了,应该说明路师兄的问题不太严重。 不过——拔鳞片又是什么? 花盛妙转过头,看见虞师兄不知何时已经脱下了上半身的衣服,他原本血肉模糊的伤口竟然大半愈合,肌肉线条分明,却带着无数未愈伤痕的上半身,竟然慢慢长出了无数青色的鳞片。 虞永晏此刻的神情暴躁阴沉得如同被困在笼中的毒蛇。 他面无表情地一片片撕扯下那些青色的鳞片,可些拔掉了原本鳞片的位置,却又很快新生出鳞片。 而那从血肉之中生长出的鳞片,每被拔出一次,就会活生生带出一大片血肉。 虞永晏面无表情地一片片拔着鳞片,就像在永无止境地自虐。 花盛妙光是看着,就有种头皮发麻般的痛楚。 “师兄,为什么要拔掉鳞片呢?” 她先前见过虞师兄脖子往下全是鳞片,甚至还悠闲自得地拖着如蛇似鱼的长尾,也没有半点不自在的样子,怎么到了诡域里,反而要把鳞片全拔了呢? 虞永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冰冷的金色瞳眸如同随时可能进攻的毒蛇般死死盯着她。 “不然呢?我就这么看着自己,从鬼变成一个怪物?” 花盛妙小心翼翼的,如同一个求知欲旺盛的学生般虚心请教道。 “长了鳞片,就会变成怪物吗?” 回想到仁剑门的师兄们,一个比一个不像人的模样,花盛妙对自己问出的问题其实有一点心虚。 可是虞永晏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就像是在等她接下来要说出的话。 第52章 小师妹 ◎“就这么喜欢……?”◎ 花盛妙鼓起勇气, 小声说道。 “刚才那头鹿,像是被黑日同化污染,失去了理智的怪物。可是师兄没有给我这种快要失控的感觉,如果师兄能守住理智和自己的底线, 不管外表变成什么样, 我觉得, 师兄都还是人类。” 她看着虞永晏的眼睛, 认真道:“就像我虽然是个花妖, 可不管我变成花还是现在的样子,我也还是觉得,自己是个正常的小妖怪。” “如果长出鳞片,对师兄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危害,师兄也没必要一定要拔光它们,”花盛妙观察着虞永晏逐渐动摇的神色, 她体贴安慰道,“这鳞片清粼粼的,也很漂亮, 或许还能起到保护的作用呢。” 虞永晏将他长满青色鳞片的手放到她面前,他原本倨傲的金色瞳眸微微眯着,如同盯着猎物的大猫一样,仔细盯着她每一点流露出的神情。 “你真的不觉得这鳞片恶心?” 为了说服虞师兄, 花盛妙真诚地上手摸了摸虞师兄手臂上的鳞片。 鳞片的质感冰凉光滑, 纹路清晰的鳞片边缘泛着淡淡的锐利锋芒。 作为一名爬宠爱好者, 花盛妙真心觉得,她可以摸一小时都不带撒手的。 而看着少女面上逐渐浮现出的欣赏喜悦神色, 虞永晏的耳垂到面颊隐约浮现出一片恼羞成怒的红晕。 这傻子竟然还真的喜欢, 喜欢……他……这么恶心的样子…… 虞永晏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阴森的话语, :“你还想摸到什么时候?” 花盛妙回过神,叹了一口气,遗憾地收回了手。 可惜她现在别说养蛇了,能保证自己活下来都不错了。 “就这么喜欢……?” 虞永晏死死地盯着少女脸上的神色,他的脸色突然忽青忽白,控制不住地想道。 难不成小傻子的师兄,也是长着这样的鳞片? 她才会对这幅样子的他非但不厌恶,反而更加亲近。 这种百般古怪,非喜非怒的想法缠绕成一团的感觉,让虞永晏的表情更加阴晴难辨。 好消息,花盛妙觉得虞师兄对他的鳞片好像是想开了。 但坏消息是—— 虞永晏突然轻飘飘问道:“你的师门在哪里?” 他金色的瞳眸前所未有正色地看着她,涌动着如野兽般赤,裸而明亮的光芒。 “我帮你,把他们都杀了,好不好?” 花盛妙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先不说虞师兄是否打得过其他几位师兄,他就没有考虑过这个“师门”的范围,其实包括他自己吗?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虞师兄恢复记忆后,再想起这段话时,会露出怎样的神情了。 而看着少女讶异地微微睁大眼,然后猛然摇头的样子,虞永晏却越发难以控制住心底越发猛烈涌出的阴暗念头。 只要,他将丢弃了小傻子的那些师兄都杀了,即使那些人日后反悔,也不可能从他这里带走她了。 利齿咬破血肉的血腥味道在口中兴奋蔓延,虞永晏的面色逐渐扭曲。 花盛妙突然觉得虞师兄现在的表情有点变态,她害怕。 “师兄,您……怎么了?” 虞永晏察觉到了少女神情的变化,他突然冷静了下来,如同是蛰伏在草丛中,聚精会神凝视着猎物的毒蛇。 在确保能将猎物一击毙命前,他必须要忍耐等待过程中的一切枯燥与痛苦。 虞永晏转过脸,如同完全失去兴趣般冷冷道:“不愿意就算了,等你什么时候想杀了他们,再告诉我。” 花盛妙只觉得虞师兄的这番话语实在是莫名其妙,不过她也没有追究的想法。 和虞师兄之前的表现相比,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很普通的神经病了。 她蹲在角落,继续小心研究自己的月线。 虞永晏凝视着花盛妙头顶的柔软发漩,心中的念头越发清晰。 为了自己想要达成的某个目标,他现在——需要吞噬更多的怪物。 而看着伤口刚刚愈合完成,就兴致匆匆地披上衣袍,趁着太阳下山,顶着新生出来的鳞片出去狩猎的虞师兄,花盛妙忍不住感慨。 虞师兄在诡域里也还这么努力,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卷起来? 小师妹不理解 第52节 花盛妙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用储物空间里的水擦了擦脸上和手上沾染到的血污,决定趁着虞师兄外出的这段时间好好修炼。 但是空气中的血腥味道越发浓重,花盛妙顺着血味的源头,看到了还躺在地上的路师兄,她皱了皱眉,最后还是走到路师兄身边。 花盛妙轻轻掀开路师兄上身的衣袍,男人衣袍下的身体惨不忍睹,伤痕密布,伤口处裂开的血肉微微发白,深可见骨,即使伤口愈合了大半,也还在流着血。 如果让血这么流下去,路师兄就算原本没事,现在差不多也该走到黄泉了吧。 想了想虞师兄不靠谱的性子,花盛妙还是从储物空间里掏出一瓶丹药。 这瓶丹药还是她之前为了防范于未然,和送给几位师兄的礼物一样,准备要送给路师兄的。 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花盛妙轻轻将丹药放到路重鼎口中。 这丹药她之前尝过一颗,入口即溶,也不用担心喂药或者哽住的问题。 看着路重鼎吞下丹药后,伤口愈合的速度加快,花盛妙松了一口气。 但是当路重鼎睁开冰冷的眼眸,黑眸中陡然射出的危险凌厉光芒,仿佛将她死死钉在原地。 “你是谁?” 这句话好耳熟。 路师兄是不是之前就问过一遍? 花盛妙有点疑惑,却还是认真地做了一遍自我介绍。 自我介绍完之后,她忍不住问道:“师兄,你感觉怎么样?” 实在不行,她只能试试大声呼叫,看能不能把虞师兄喊回来了。 而听到她的话,路重鼎如同垂死得失去最后一点力气的野兽一样,他不甘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话语,却只能不堪地脱力闭上眼,再度陷入了昏迷之中。 花盛妙忍不住探了探他的鼻息,却被已经闭上眼的路重鼎死死抓住手腕。 男人的声音嘶哑,气若游丝得几乎很难听得清楚。 花盛妙凭借路重鼎的口型,才勉强辨认出他想说的话。 “你……是谁?” 路师兄,是只会说这一句话吗? 而似乎积攒了一些力气,路重鼎再度睁开眼,男人眼中再度流露刚刚一样如同孤狼般狠厉,却仿佛注视着陌生人一般全然警惕的光芒。 花盛妙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认真地将她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路重鼎还是不信,他冷漠地闭上了眼,仍然死死地抓着她的手,没有半点松开的意思。 花盛妙试探性地朝屋外喊了几声,没有等到虞师兄的回返,只能放弃挣扎地蹲到路重鼎身边。 看着路师兄即使苍白失血,却仍然透出凌厉桀骜的眉锋,她用月线小心掰开路重鼎的手,终于把自己的手从路师兄手里缩了回来。 可似乎是察觉到手中柔软的触感消失,路重鼎眉眼间的川痕更加深刻,像是濒死却还挣扎着要咬住猎物的野兽。 当他再度睁开眼,冰冷黑眸倒映出花盛妙的身影,却还是完全陌生与危险的注视着陌生人的目光时,他又问。 “你是谁?” 这一次,花盛妙隐约感觉到了,或许是路师兄的记忆似乎出现了些许问题。 他似乎,不记得昏迷之前发生过的事情。 她这次再把回答缩减了一点,没有再长篇大论她在仁剑门中的见闻,只是指了指自己。 “小师妹,花盛妙。” 又指了指路重鼎:“路师兄,路重鼎。” 路重鼎慢慢地无力闭上眼,他这次昏迷的时间更久了些,久到花盛妙几乎以为他今晚应该不太可能醒来了。 但是当路重鼎再次睁开眼,又问出那无比熟悉的三个字时,花盛妙停下修炼,习以为常睁开眼,耐心地指了指两人。 “小师妹。” “路师兄。” 这样的问与答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 当感觉太阳快要再次升起时,花盛妙伸了伸懒腰,终于停下这一晚的修炼。 她看了看路师兄躺着的位置,感觉他可能会晒到阳光,打算将昏迷的路师兄拖到屋里。 可毫不意外的是,路重鼎再次睁开眼,在花盛妙回答之前,男人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凌厉而冰冷的黑色瞳眸,倒映出花盛妙的面容。 可这一次,却像是地动山摇中,显现出裂纹的冰山,路重鼎慢慢地吐出几个字。 “小师妹。” 花盛妙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路重鼎冰冷的瞳眸,慢慢消淡了原本的防备与危险。 他握着她的手腕,嘶哑却缓慢地念出,仿佛已经刻入脑海中的字句。 “小师妹。” 花盛妙欣慰得快要流下感动的泪水。 一夜啊!整整一夜啊! 她当年教她的鹦鹉唱歌,都比教路师兄认人容易啊。 不过知道路师兄脑子不好的本质后,花盛妙也对他格外多了一些包容。 “路师兄,您还记得其他事情吗?” 路重鼎盯着她,微微张开了口,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第53章 保护 ◎“你要带我的师妹去哪?”◎ 花盛妙惊喜问道:“师兄还记得我给你喂了药?” 药? 路重鼎回忆起了, 在混沌与噩梦翻搅的痛苦中,血锈味浓郁的唇舌中,短暂涌入的清凉与甘甜。 不像他曾经喝过的发麻苦药,而像是——一块柔软的糖。 循着记忆中都快消散殆尽的甜味, 他才得以维系着只剩一线的清明, 从死中再度回人间。 “师兄, 那你还想要丹药吗?” 少女雀跃灵动的声音, 就像是那块带着甜味的“糖”。 路重鼎沉默地摇了摇头。 他已经遗忘了太多太多, 甚至不记得该如何感谢或者报答这份善意。 他又想起了他亲手养育的那只鹰隼。 模糊而混乱的记忆中,除了那只鹰隼,还有大片模糊却恐怖的怪影怖景,与一些……他极力想要忘记的景象。 他脑中原本唯一记得的,只有他的鹰隼。 可现在,眼前少女的面容与声音, 在他脑海中,也如同那只陪了他多年的鹰一样,越来越清晰。 路重鼎沉默着, 他控制着麻木的身体,一点点从地上站起,僵硬死寂的身体慢慢恢复了些许活动的惯性。 握住的少女纤细柔软的手腕,仿佛只要多些力道, 就会被捏碎 在混沌不堪的噩梦中, 冲散了那些可怕景象的, 是少女一声声明亮而轻盈的,喊着她路师兄的声音。 小师妹。 她是, 他的, 小师妹。 如同返回人间的恶鬼, 艰难地找寻到自己与人间的最后一丝联系。 路重鼎朝屋顶伸出手,躲藏在房梁之中的鹰隼,突然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到他的肩上。 或许是这一轮的死亡已经度过,路重鼎慢慢回忆起了除了战斗之外,更多的琐碎的场景与记忆。 花盛妙刚想拿出丹药,就被路师兄铺头盖面罩来了一大块厚实的皮毛。 大块的兽皮将她笼罩在底下,兽皮的质地发硬,却像是在阳光下暴晒了许久,没有什么浓重的血腥异味,格外干净,反而让人想起温煦的阳光。 皮毛外传来路师兄低沉而沙哑的声音。 “不要出来,外面,危险。” 来到诡域后,花盛妙第一次听到路师兄说出除了“你是谁”之外可以理解的字句。 她手忙脚乱地点着头,费了一番功夫,才终于找到皮毛的出口。 花盛妙钻出头,少女仰起雪白柔软的面孔看向路重鼎。 “我知道了,师兄。” 路重鼎注视着木屋透进的刺眼阳光,直觉与模糊不堪的记忆告诉他。 阳光,很危险。 他不能,让这些阳光,落到小师妹身上。 而当她对上路师兄冰冷沉沉的黑眸后,男人再度从木箱中翻出许多张厚实的兽皮,牢牢地盖到了她的身上。 感觉到身上越发沉甸甸的重量还有逐渐升高的温度,花盛妙有点怀疑人生。 道理她都懂,但是比起晒到阳光变成怪物,她真的不会先中暑吗?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抗议,一股大力突然从兽皮外面将她如同小鸡崽般抱起来。 路重鼎的黑眸冰冷,冷厉的面容线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我,带你走。” 花盛妙快要跟不上路师兄的脑回路。 小师妹不理解 第53节 “师兄,你要带我去哪里呀?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然而陡然间,路重鼎的步伐突然停了下来。 门外,虞永晏的散漫带笑声音轻飘飘响起。 “你要带我的师妹去哪?” 路重鼎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虞永晏轻浮的举止,即使这人的面孔让他有些熟悉,可路重鼎本能地对这人没有丝毫的好感。 他冷冰冰地宣示道:“她是,我的师妹。” 虞永晏突然笑出声,他带笑挑起的艳丽眼尾,突然对上了花盛妙从皮毛里偷偷摸摸探出来的目光。 “师妹,我才走了不过一晚,你就多了遗鬼这么一个好师兄?” 虞永晏的话语绵柔藏刀,明明他此刻脸上带笑,花盛妙却有种虞师兄好像想生吞活剥吃了她的感觉。 她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诚恳地对着他们道。 “虞师兄,路师兄,你们不要吵了,你们都是我的好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嵇师兄,还有师尊他们呢?” 看着少女理直气壮的期待面容,虞永晏原本的一腔怒火,突然以及其可笑的方式消失殆尽。 他怎么就忘了——这花妖是个见了谁都喊师兄的小傻子呢? 虞永晏不再看花盛妙那张只会惹他心烦的脸,重新看向路重鼎。 从“死”中活过来的遗鬼,暂时会是鬼山中战力最强的鬼。 至少在遗鬼开始失忆前,即使是剑鬼,也不会想从此刻的遗鬼手中强抢走他不想交出的东西。 虞永晏按耐住心中的焦躁,少见地正色道。 “遗鬼,你应该明白,只要你开始进食或者接触阳光,你就会慢慢失去你的所有记忆,最后陷入死亡。在你失去记忆的时候,你还会记得保护她吗?” 虞永晏的这句质问,像是陡然劈开了路重鼎脑海中笼罩的大片混沌与迷雾。 他,能一直记得,保护他的师妹吗? 一个在生与死之间沉沦溺亡,无数次醒来,记忆又一片空白的人,真的有资格,承担起保护者的责任吗? 花盛妙能感觉到路师兄抱住她腰身的力道越发加大。 她有心想要从师兄拦腰抱住她的臂弯上下来,却能感觉到路师兄如同溺水之人抱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力度,还有看似冰冷凶狠面容下透出的失神苍白。 路师兄身上,似乎开始发生一些不妙的变化。 花盛妙能感觉到路重鼎身上逐渐透露出的死寂血气,而看着虞师兄微微上扬的唇角弧度,她顿时明白了,路师兄身上发生的这种不好的变化,肯定与虞师兄刚刚的那番话有关。 虞永晏,是刻意说出这番话,来刺激路师兄的。 花盛妙原本就对虞永晏不知几分真几分假的话有所怀疑,没有犹豫多久,她就决定这次要站在路师兄这一边。 少女从皮毛里探出头,格外天真无辜地朝虞永晏问道。 “师兄,你之前不是说——路师兄是二鬼,你是大鬼吗?为什么你现在又叫路师兄遗鬼?” 虞永晏原本成竹在胸的微笑,突然一点点凝固。 他久久凝视着突然开口,给他拆台的花盛妙。 ——师妹,可真是他的好师妹啊! 感觉到不远处投来的让她如芒在背的视线,花盛妙再一次坚定了绝对不能让自己落到虞师兄手上的想法。 如果说刚刚虞师兄的目光像是想吃了她,现在虞师兄好像是想要亲自动手了。 她怂怂地缩回皮毛里,连带着贴近了路师兄的身体,小声地喊了一声。 “师兄……” 路重鼎原本如迷雾般暗淡的黑眸,陡然锋锐亮起。 即使他不是看护师妹的最佳人选,他也绝不能将小师妹,交给面前这个满口谎言的鬼物。 “滚。” 眼看路重鼎不再失控,也没有了能趁虚而入的时机,虞永晏倒也没有继续纠缠,他最后只是朝花盛妙露出一个艳丽至极的笑容。 “师妹,既然都答应了做你的师兄,我明日还会来看你的。” 然而虞永晏最后那个笑容,让花盛妙有种自己将虞师兄得罪得狠了的不妙感觉。 她犹犹豫豫地喊了一声。 “师兄。” 两个师兄都定睛看着她。 花盛妙看了看屋外再度照进的诡异阳光,先是看了看路师兄。 “师兄,外面太阳都出来了,我们先让虞师兄进来躲一躲,等晚上再让他回去,好不好?” 然而还没等路重鼎开口,虞永晏就冷冰冰道。 “不必了,师妹。你还是祈盼你的路师兄,这一次清醒的时间能久一点,可以一直护着你—— 不被别的鬼叼走吧。” 花盛妙头皮发麻间,还想说些什么,只能看到虞师兄冷漠无情的离开背影。 但是虞永晏走了,他却没有带走捕猎回来丢在门口,半死不活的一头野麝。 花盛妙有点愧疚,但不多。 而这点愧疚,在闻到炭火中传来的浓郁油脂烤肉香味时,更是如同稀薄的露水消失一空。 花盛妙虔诚地接过路师兄处理好,烤得皮脆柔嫩的烤肉。 她咬下一口,只觉得满嘴留香,忍不住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多少年了? 她多少年没有尝过这么好的美味了? 真不敢相信,路师兄看似生人勿近的凌厉面孔下,竟然有这么好的厨艺。 而她刚刚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想吃烧烤,路师兄就真的认认真真给她烤了一整头野麝,烤肉处理过之后不仅不腥不膻,还因为放了类似孜然的香料,口感层次浓厚,肥而不腻。 仅仅是这一顿美味,花盛妙就原谅了她到诡域后遭受到的所有心理创伤。 屋里被路师兄收拾得干干净净,而花盛妙从头到尾干过的唯一的活,就是和路师兄放到她肩膀上的鹰隼面面相觑。 她友好地撕了一块烤肉,递到鹰隼面前:“要尝尝吗?” 鹰隼小心地注意着尖锐钩爪和喙,从她手上慢条斯理地叼走肉丝,然后吞了下去。 好可爱! 不愧是宠物随主人,路师兄的宠物果然也和路师兄这么彬彬有礼。 第54章 师祖? ◎“师妹……会一直记得吗?”◎ 花盛妙摸了摸鹰隼光滑的羽毛。 她两眼发亮, 已经完全忘记了她刚刚到底因为什么而心情低落。 “师兄,我帮你喂完鸟了。” 投食完之后,花盛妙高兴地将体型都大了一圈的鹰隼捧到路师兄面前。 路重鼎正全神贯注地在火边准备给她缝制衣袍,他放下手中的皮毛, 接过似乎重了不止一点的鹰隼, 忍不住摸了摸它被师妹盘得格外柔亮的羽毛。 “师妹, 辛苦了。” 花盛妙有些不好意思地屈指挠了挠脸, 她从头到尾除了吃和喂吃的, 好像也没帮上陆师兄什么忙。 “师兄才是真的辛苦,给我做了大餐,现在还帮我做衣服。它被师兄养得特别好,我就陪它玩了一会儿。” 路重鼎的眉眼却如同燃烧殆尽的火焰般,慢慢灰暗冰冷下来。 “我,能做的不多。很快就会, 遗忘一切。” 也许过了今晚,他的记忆便会再度变成一片空白,甚至也不再记得, 他曾经有过一位小师妹。 然而少女的手拄着脸,她眉眼弯弯地笑着,并没有被他的冷淡感染半分。 “就算师兄哪一天不记得了,也没有关系, 今天我吃到了师兄做的烤肉, 这种美味我会记得一辈子的。等师兄忘记了, 我会一遍又一遍和师兄说起今天发生过的事。师兄每听一次,都能又分享一遍我的喜悦。” “师兄这么好, 以后还会有很多人像我一样, 和师兄说起你们一起经历过的, 开心的记忆。师兄就可以永永远远不记得那些难过的事情,只留下开心的记忆了。” 少女的明亮瞳眸,跳跃着明亮不定的火光。 火光照耀出路重鼎如寒冰般冷硬的瞳眸,他静静看着小师妹,只能模糊记忆起,第一次触碰火焰时,那种炙热得仿佛能将一切燃烧殆尽的感觉。 “师妹……会一直记得吗?” 路重鼎的声音很低,轻得连那只吃饱了犯困,站在他肩上打盹的鹰隼都有些听不清,只是下意识歪头蹭了蹭他的脸颊。 花盛妙只能看到路重鼎的口型,却似乎明白他想问出的话语。 她笑着道:“会的。我会一直记得的。” 可即使火焰再如何危险而可能吞噬一切,他也难以控制住那时向火光伸出的手。 就如同现在。 路重鼎低下头,他将缝制得差不多的衣袍递到花盛妙面前。 “师妹,试试合不合身。” 花盛妙刚接过路师兄递过来,厚实得堪比大貂的衣物,她正琢磨着如何以委婉,却不伤害路师兄的话语,表达出这件衣服对她来说还是入冬太早了的想法,就听到路重鼎低声开口道。 “师妹,等太阳下山后,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花盛妙好奇问:“师兄要带我去哪里?” 不过她也确实想去外面走一走,看看能不能找到让她回归修真世界的诡域之门。 “一个,或许安全的地方。” 小师妹不理解 第54节 花盛妙还不太理解,但是看着路师兄眉宇深蹙,似乎也在极力回想的样子,她还是选择了相信路重鼎。 直到真正出门的时候,虽然道理她都懂,但是—— “师兄,不能把我放下来,让我自己走吗?” 路师兄还是如同单手如同夹着小鸡崽一样抱住她,疾行时呼啸而过的狂风将他的声音吹得有些模糊:“地底有危险,你走在上面,太危险了。” “可是师兄,我现在头朝下,有点……想吐……” 路重鼎顿住了脚步,最后将她轻轻托起,按到自己的背上。 “这样舒服一点吗?” 花盛妙点了点头,终于能放松了一点,她环住路重鼎的脖子,路师兄坚实可靠的脊背让她找回了童年被家里人背着的感觉。 “谢谢师兄,我现在舒服多了。” 少女轻柔起伏的呼吸,比落在他肩上的鹰隼更脆弱而难以忽视。 路重鼎前所未有警惕地注意着周围随时可能靠近的危险声响,他几乎每时每刻都疑心着是否会有危险从他看不见的天上降落到他的小师妹身上。 而山林之中确实有各种各样活动或蛰伏的危险,花盛妙一路上看到了比她噩梦里的鬼故事素材还要可怕,而且种类繁多的种种怪物。 但无论她怎么观察,她都找不到与她记忆中的诡域之门类似的怪物。 她也试探性地问过路师兄与诡域之门有关的事情,可是路师兄记得的事情寥寥无几,对这里的了解甚至比她更加模糊。 “师妹,我们到了。” 当路师兄把她放下来的时候,花盛妙看着眼前的大片沙漠,有种迷茫得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大师兄家的感觉。 “师兄,这里是什么地方?” 路重鼎注视着黑夜中的死寂沙漠,凌厉冰冷的瞳眸扫视着这片对他而言同样陌生的区域。 “我似乎,曾经帮过这里的主人一个忙,他答应过以后也会帮我一次。” 路重鼎突然抱起花盛妙,升入空中,他身上的血寂气息陡然如同粘稠辽阔的血色泥沼,一瞬间覆盖吞没向沙漠。 花盛妙趴在路师兄的臂弯里,她看着地下散发着不详气息的扩大着的血沼,虽然在诡域常识这一块她还不太熟悉,但她也能感觉到路师兄这番操作的离谱程度。 “师兄,你……这么找人,这里的主人,会不会生气?” 路重鼎牢牢地托抱住她,似乎怕她一不小心跌落下去。 一道锐气四溢的带笑声音突然从远处响起。 “遗鬼,你的师妹可比你懂礼。” 腰间佩剑的青年面容清俊凌然,他穿着一身如雪般的雪白大氅,却有种利剑藏于刀鞘中,让人不敢直视的冰冷锋锐危险。 青年闭着双眼,闲庭信步般走在那危险的血沼上,然而一步似乎能移步换影出十几米的距离。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他就走近了他们。 “遗鬼,你何时多了一位师妹?” 青年的面孔向花盛妙所在的方向,明明闭着眼,她却有种这人仿佛能直接看到她,而且如芒在背的危险感。 奇怪,这个人,看上去……怎么有一点眼熟? 然而还没等花盛妙想清楚这人给她的熟悉感从何而来,青年的面容忽然侧向远处的深林。 “今日倒是稀奇,竟然同时来了三位稀客。鲛鬼,既然都来了,不出来与我们一叙吗?” 鲛鬼又是谁? 疑惑之间,花盛妙只感觉到路师兄背着她的身体一转,他将她挡在身后,俨然一副对敌的作战姿态。 而当看见虞师兄的身影从密林里走出来时,她终于理解了路师兄的警惕从何而来。 难不成虞师兄刚刚一直偷偷跟着他们? 虞永晏不见半点被抓包的窘迫,他遥遥看了一眼平安无事的少女,没有想到遗鬼这个有脑疾的鬼物,竟然还能将小傻子照顾得挺好的。 不过一想到遗鬼来这里的目的,虞永晏眸中一沉,虽然艳丽如春的面上仍然带笑,语气里却透出阴沉沉的意味。 “剑鬼,遗鬼求你帮忙的这事,若是与我的师妹有关,我这个当师兄的,自然应该听一听,不是吗?” 被虞永晏称为剑鬼的闭眼青年,倒是有些意外,他讶异问道。 “遗鬼,你何时也多了一位小师妹?” 虞永晏强压着烦躁冷声道:“捡来的。她和遗鬼一样,都不太认人,不过她除了见到谁都喊师兄,倒也不难养。我刚认下这个师妹,如果遗鬼失控了,理应由我来养她。” 说完之后,虞永晏意味深长地看向闭目青年:“剑鬼,即使要还人情,你应该也不想自找麻烦,多养个吵吵闹闹的小傻子吧?” 阖眸的青年听完这番话,脸上反而多出了几分兴味。 “她真的见到谁都会喊师兄?” 虞永晏巴不得让剑鬼更清楚一点小傻子的难养之处。 “她还会给我们编名字,管我叫虞师兄,管遗鬼叫路师兄,我们的师门叫什么仁剑门,还吵着闹着让我带她去找其它师兄,还有什么师尊……” 虞永晏的话语中满满的嫌弃意味,然而闭目青年若有所思,他还没感觉到过鲛鬼身上如此像一个活人的鲜活生气。 而且,明明讨厌,却还惦念着要抢回来养的“小师妹”? 鬼山里难道要多一位可以迷惑两位大鬼的鬼物? 青年感觉到隐隐刺痛着他眼皮眼眶的剑气锋芒。 他的剑,又想要出鞘了。 “那她也会管我叫师兄吗?” 闭眸青年清俊的面容带着淡淡笑意,他一步步走近遗鬼身后的花盛妙。 这一刻,明明剑鬼身上的气息没有半点变化,然而路重鼎蹙眉,本能突然对此刻平静走近的剑鬼生出警惕。 而这时,看着一步步走近的闭眸青年,花盛妙也终于想到了她在这人身上感觉到的熟悉之处从何而来。 她难以置信道:“师祖!” 这人的面容,竟然和她在重明城里见过的师祖雕像面容极为相似! 不过话一说出口,花盛妙又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师祖怎么可能出现在诡域里,还这么年轻? “师祖?” 闭眼青年奇异地念着这两个字,他笑着将面孔朝向完全愣住的两人。 “我怎么不知——自己何时收了遗鬼与鲛鬼两位好徒孙? 第55章 拉钩 ◎“我是不是不该站在这里,打扰你们师兄妹情深?”◎ 虞永晏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小傻子管遗鬼叫二师兄, 管他叫三师兄,他也就忍了,但她竟然叫剑鬼“师祖”?! 那他的辈分岂不是不仅比遗鬼低,还比剑鬼低两层?! 路重鼎同样有些许愕然, 但想到刚刚虞永晏的话, 他只是怜惜地看了花盛妙一眼, 体贴地用身体将花盛妙与虞永晏杀人般的视线隔绝。 他自己本就记不清事情, 师妹若是和他一样……与他人有些不同, 他更要多护着她一点,不能让她再被别人欺负。 花盛妙却激动地扒着路师兄探出头,艰难地看向剑鬼。 “师祖,您真的……不记得天龄宗,仁剑门了吗?” 闭目青年似乎真的把她的这番话听了进去,还认真想了想, 配合地问道:“我还应该记得些什么?” 花盛妙原本还想要说出更多她记得的事情,只是当看到闭目青年唇角慢慢上扬的笑容时,她突然冷静了下来。 这里, 是诡域。 她面前的这些人,真的就会是她记忆中的师兄和师祖吗? 即便她面前的真的是赤曜师祖,可如果这位师祖是大师兄口中的“邪祟师祖”,她真的应该顺着他的话答下去吗? 花盛妙沉默了一会儿, 她扒着路师兄的胳膊, 轻声问道。 “师祖, 您知道——诡域之门在哪里吗?” 闭目青年慢慢摇了摇头,花盛妙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但剑鬼又开口道。 “诡域之门?我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一扇门。不过, 我知道有一个鬼物, 他或许会知道你所说的诡域之门。” 花盛妙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问道:“是谁?” 剑鬼说出了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名字。 “智鬼。” 然而虞永晏却毫不客气地笑出声。 “智鬼?那个自称无所不知,却被太阳吓破了胆子,整日躲躲藏藏的鬼物?剑鬼,你不会是有事想找智鬼,又找不到他的踪影,才来撺掇遗鬼和我师妹去找他吧?” 闭目青年似乎丝毫不在意虞永晏嘲讽的话语,他转面“望”向路重鼎与花盛妙,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 “我确实有事想找智鬼,不过也不急于一时。我现在,更想知道——我的小徒孙的事情。” 如果说原本对于迷惑了两个大鬼的新生鬼物,闭目青年有种跃跃欲试的出剑冲动。 那么现在,剑鬼反而不急着试剑,而是想要亲眼见一见他的“徒孙”了。 一个称呼鲛鬼和遗鬼为师兄,称呼他为师祖的——“好徒孙”。 这么有趣的鬼物,若是错过今天这次,也许他就再也见不到了。 而且闭目青年也很好奇,这只新生鬼物,打算用什么说辞来迷惑他? ………… 虞永晏此时已经有几分按耐不住了。 在鬼山的所有鬼物中,他其实最不愿意与剑鬼打交道。 小师妹不理解 第55节 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剑鬼失控的样子。 所有见过剑鬼出剑的怪物和鬼物,都被剑鬼杀了。 从某种意义而言,剑鬼是鬼山里最危险的鬼物。 虞永晏冷漠道:“别这么喊她,她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闭目青年却向着少女伸出手,他意气风发的笃定笑容,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带着无可匹敌的锋锐之气。 “小徒孙,来师祖这里。” 然而这次,连路重鼎都不赞成地看他一眼,继续挡在花盛妙身前。 “剑鬼,不要戏弄我的师妹。” 花盛妙此时却忽然出声:“剑鬼……前辈,您——在此地呆了多久?” 剑鬼显然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他毫不在意地答道。 “我在鬼山出生,距今有三十多年了吧。” 一个,自认自己只有三十多岁的师祖? 如果这是真的…… 某种抓不住的可怕念头从花盛妙脑中一闪而过,但她还是冷静下来,对着剑鬼轻声问道。 “剑鬼前辈,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麻烦您带我去找——智鬼前辈?” 虽然对这位“智鬼”一无所知,但是从虞师兄还有剑鬼的语气中,或许这位智鬼是她目前唯一可能找到诡域之门的希望了。 然而剑鬼还是保持着朝她伸出手的姿势,闭眸青年以不符合年轻面容的长辈姿态笑着答道。 “小徒孙,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师祖。既然都是你的师祖了,找智鬼之事,我自然不会与小辈计较代价。” 路重鼎此刻已经隐约感觉到了,自己想将小师妹托付给剑鬼的举动,似乎不太合适。 但是少女眼巴巴地望着他,轻轻摇动着他的手臂,柔软的声线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 “师兄,让我去吧。您这次带我来这里,也是想把我交给剑鬼前辈吧。” 花盛妙已经自己想通了。 无论她面前的是真的师祖,还是邪祟师祖,亦或者是假的师祖,既然她面前的“路师兄”和“虞师兄”都认识剑鬼,并且路师兄也隐隐露出想要将她托付给剑鬼的想法,她也只能相信闭目青年。 而在一切都似乎不可靠的时候,她也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此刻的闭目青年,并没有给她刚刚那么强烈的危险感。 然而路重鼎突然紧紧握住她的手腕,生怕她误会地焦急辩解道。 “师妹,我没有想丢下你……只是……” 路重鼎突然沉默了许久,他想起自己空白一片的记忆,混沌如迷雾的过往及未来,突然觉得自己想要给小师妹的承诺,虚无缥缈得如同是空中楼阁。 一个看不清过去与未来的鬼物,如何能承诺——一定会将她平安带回来? 但是心中比迷惘更加强烈涌生出的不甘,让他一字一顿地开口道。 “我,和你们一起去找智鬼。” 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想要治愈好自己这旧疾的冲动。 但是虞永晏突然毫不客气地笑出声。 “遗鬼,这可是你第二次去找智鬼了。你第一次去找智鬼的时候,就是你捡了一只鸟,那时你的失忆之症还没有这么严重,想为了那只鸟看好你的脑疾,结果你见完智鬼回来,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还差点把你那只鸟给杀了。你还敢去找智鬼,是也想对我的小师妹动手吗?” 听着鲛鬼说出他毫无记忆的残酷过去,路重鼎再度产生了猛烈的动摇。 “我……” 眼看着路师兄身上的血寂气息又要失控,花盛妙一个箭步跳上路师兄的背,捂住路师兄的耳朵。 “路师兄,不要听虞师兄瞎说。鹰现在还好端端的,说不定虞师兄又是在忽悠你呢。” 花盛妙紧接着没好气地对虞永晏道:“师兄,你能不能少说点风凉话?” 然而这时,闭目青年也仿佛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着开口。 “遗鬼,我也记得,你之前确实去见过智鬼。但是见完智鬼后,你告诉我,你再也不想去见智鬼第二次了。你还说,若是你日后忘记了此事,又想去见智鬼,让我记得提醒你,不要再做这等蠢事。” 如果单是鲛鬼一家之言,路重鼎或许还不会太相信,但是当鲛鬼和剑鬼同时说出此事时,他心中再无半分侥幸。 “我……明白了。” 眼看着路师兄仿佛要再度陷入死寂的绝望中,花盛妙突然开口。 “师兄,我替你去见智鬼前辈,帮你再问智鬼前辈一次吧。如果智鬼前辈说的方法不好,我就不和师兄说,如果智鬼前辈真的能找到解决方法,我再告诉师兄,好不好?” 少女诚恳柔软的眼眸安静地注视着他:“不管师兄记不记得,师兄永远都是我的师兄。我答应过师兄,会替师兄记得这件事的。我们拉钩。” 路重鼎看着少女伸出的尾指,他垂下眼睛,郑重地和师妹拉钩。 他的声音有些许沙哑,像是要将一字一句都刻入自己的心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对师妹动手。” 虞永晏突然阴恻恻开口:“我是不是不该站在这里,打扰你们师兄妹情深?” 花盛妙白了虞永晏一眼:“师兄,你也过来和我们拉钩啊。以后路师兄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你也要记得提醒他。我们可都是仁剑门的弟子,当然要互相扶持啊。” 虞永晏有时候真想晃一晃小傻子的脑子,最好能把她脑子里面的水都晃出来。 他和遗鬼,都是一个师门的弟子? 如果不是这小傻子在遗鬼手里,他还乐得不提醒遗鬼,多看一场他的笑话呢。 但是看着小傻子还眼巴巴望着他,甚至晃了晃还没松开的尾指,期待他加入他们的神情,虞永晏的脸色越发黑沉,一步步僵硬地走近了他们,也学着他们的样子,钩住了两人的尾指。 他现在怀疑,他脑子里,也跟着进水了。 但是少女满足地眉眼弯弯地笑了,柔软明亮的声音如同是他失控时感觉到的温暖阳光。 “师兄最好了!” 虞永晏控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想要恶狠狠掐一把小傻子盈盈笑脸的手。 “知道我好,还不想跟着我走。” 花盛妙原本打算说些软话,但是当第四根手指加进来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剑鬼如同丝毫感觉不到他的加入如何破坏气氛一样,滚烫却仿佛扎着无数根刺一样扎人的指尖,也轻轻搭在了花盛妙的尾指上。 “小徒孙,师祖也答应你。” 第56章 各论各的 ◎“师妹,睡吧。”◎ 场中的气氛一时凝固住了。 感觉到路师兄和虞师兄似乎有联手对剑鬼出手的趋势, 花盛妙觉得再任由剑鬼前辈这么“超级加辈”下去,接下来的场面可能会变得异常血腥。 “剑鬼前辈,您要不——当我之前的称呼是一个玩笑?您以后叫我小花,花盛妙都可以。” 然而剑鬼无比扎人的尾指勾住了花盛妙的指尖, 却异常干脆地拒绝。 “不, 我还没有当过师祖, 怎么舍得不要三位好徒孙呢?” 眼看虞永晏和路重鼎的脸色都越来越沉, 花盛妙连忙松开尾指, 一左一右拉住两人的手。 “师兄,冷静!不要动手。” 虞永晏反握住花盛妙的手:“和我回去。遗鬼照看不了你,我可以。” 路重鼎虽然也有些怀疑剑鬼的可靠程度,但他更不愿意让别有所图的鲛鬼带走他的小师妹。 “我不会让她和你走的。” 剑鬼突然开口,他散漫的声音即使不高,也有一种无人敢忽视的锋锐之气。 “都不用争了, 我的骨剑宫很大,你们三个住进来都绰绰有余。” 虞永晏的脸色不太好看。 谁愿意住进剑鬼的地盘? 然而低头看到少女期待望着他的眼神,虞永晏也不好完全与剑鬼和遗鬼撕破脸面。 他仍然不肯放弃最后一点挣扎:“剑鬼, 你的住所不是从来都不留人的吗?” 闭目青年笑着,带着点漫不经心锐气地答道:“作为师祖,怎么能没有一点容忍徒孙的雅量呢?” 虞永晏如刀子一样阴沉沉的目光,落到了花盛妙身上, 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那可真的是——多谢了。” 花盛妙极具求生欲地连忙按住了虞师兄的手:“师兄, 不要生气了。这样吧, 大不了我以后叫你太师祖,这样你在辈分上就比师祖还要大一辈了。” 这一下, 三道沉甸甸的威压同时落在了花盛妙身上。 连闭目青年都不笑了, 而当剑鬼完全不笑的时候, 他简直像一柄即将出鞘的锐气肆意的剑。 他面无表情道:“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花盛妙立刻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转过脸:“剑鬼前辈,那我们以后各论各的,我不叫虞师兄太师祖,您也不要总是把我的师兄牵扯进来,好不好?” 剑鬼仿佛若有所思地顿了顿:“好,那我们就各论各的,以后我只叫你小徒孙。” 花盛妙松了一口气,虽然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她生怕剑鬼反悔地立刻点了点头。 然后她的脸又被虞师兄轻轻捏了一下,虞永晏恨铁不成钢道:“小傻子,你就不能聪明一点?你叫我师兄,还叫他师祖,这和之前有什么差别?” 路重鼎有些看不过眼了,他看了看少女微微泛红的面颊,冷冰冰道。 “你要说话就好好说,别随便碰小师妹。” 虞永晏冷笑着,金色无机质的瞳眸挑衅似地对上路重鼎的视线。 “她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师妹。若是她不想我碰她,自然会开口,需要你多管闲事?” 花盛妙简直被两位师兄吵得头都要大了。 不过知道路师兄是为了她好,她连忙一边伸手掐了掐虞师兄的脸,一边认真对路师兄道。 小师妹不理解 第56节 “师兄不要生气,你看,我已经掐回虞师兄了。” “小傻子,你真的是胆大包天……” 就这么一路磕磕碰碰的吵闹之下,当看到一处盆地般的凹陷沙地中,一座内里如琉璃般晶莹剔透,外面如白玉般洁白无瑕的宫殿时,花盛妙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应该就是剑鬼前辈口中说的骨剑宫了,她现在真的精疲力竭,只想进房间好好休息。 但是当真的走进骨剑宫,看见空无一物,别说是房间,就连墙也没有,真正意义上一尘不染的宫殿时,她顿时傻了眼。 除了多一个天花板,这和直接睡在沙漠里有什么区别? 然而剑鬼如同丝毫不在意一般,他走到宫殿之中,突然停下脚步,涌动着些许暗色,如同无数块沉色水晶拼凑在一起的地面,突然发出如同玻璃被打破的破碎之声,地面上陡然涌出格外浓密而雪白的柔软纤细长毛。 剑鬼的身形被淹没在这堆雪毛中,皮毛里传来他依然清醒的声音。 “时辰不早了。日出之时,我与你们一起去寻智鬼,你们也早些休息吧。” 虞永晏突然皱眉问道:“日出再去寻智鬼?” 花盛妙也有点疑惑,不是说诡域之中,太阳出来的时候是危险的时刻吗? 虞师兄和路师兄似乎都是在日落的时候才出门行动的,为什么剑鬼前辈和他们不一样? 然而剑鬼似乎并没有回答他们的意思。 路重鼎此刻蹲下身,他认真看着地面上晶莹剔透的“地砖”,眉宇慢慢蹙了起来。 “这里,是活的。” 花盛妙也跟着蹲下来一看,只看见那些晶莹剔透的长条地砖,其实形状大小似乎并不一致,却完美地吻合在一起,透明的地砖之中还流动着什么沉暗的液体。 她下意识摸了摸“地砖”,触感竟然是温热的。 再联想到路师兄刚刚的话,花盛妙突然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她连忙拉了拉虞师兄的袖摆,示意虞师兄也跟着她一起看地砖。 虞永晏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地砖,随口答道。 “骨剑宫,本来就是剑鬼用怪物的骨头,一根根拼在一起的,骨头里面流动着的是剑鬼的剑气,如果这些骨头长得不合适,那些剑气就会自动修剪一下。如果剑鬼长期不在,里面的剑气得不到补充,骨剑宫当然就活过来了,所以骨剑宫周围寸草不生,普通的怪物都不敢靠近这里。” “剑鬼建的骨剑宫还挺有用的,若不是我没有剑气,我也想建一座这样的宫殿。” 听着虞师兄略带羡慕的语气,花盛妙整个人都麻了。 和她的师兄们相比,山林中那些奇形怪状的生物,到底哪个才是怪物? 撒旦背后,都应该纹她师兄们的头像。 就在花盛妙出神的时候,虞永晏已经打破了一小块骨头地砖,他摸了摸从骨头里爆发出的雪白长毛,微微眯了眯眼。 “这毛里还长着牙,除了剑鬼这种不怕被啃的,我们不适合睡在这里。” 路重鼎早有准备,他摊开从木屋里带来的厚实皮毛,选了一块远离剑鬼的区域铺下,然后朝着花盛妙挥了挥手。 “师妹,你睡在这里,我帮你守夜。” 花盛妙摇了摇头:“师兄,你们之前受了伤,要不我帮你们守夜,你们好好休息吧?” 虞永晏没好气地揉了揉花盛妙柔软的墨发。 “我们顶多是换了一身皮,哪里算得上受伤?鬼物更不需要和人一样入眠休息。” 一提到这里,虞永晏就忌惮地看了一眼包裹着剑鬼的雪毛方向。 剑鬼虽然表露出了种种不同寻常的迹象,可应该不是失控。 如果是失控,剑鬼也应该更像一个怪物,而不会更像是人。 难不成是他受伤了? 然而想到剑鬼身上比之前更加锋锐恐怖的气势,虞永晏又否定了他的这个想法。 ………… 路重鼎反倒因为没有记忆,不像虞永晏一般思虑过重。 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让师妹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外。 “师妹,睡吧。” 花盛妙其实也没有多少困意,但是躺在柔软厚实的皮毛里,左右两边又如同门神一样坐着两位师兄,她原本是想着闭上眼修炼,但因为此处的灵气过于稀薄,她修炼的感觉就像在小水洼里面游泳一样费力,没过多久她还是慢慢睡着了。 当剑鬼起来的时候,不需要两位师兄提醒,花盛妙感觉到自己手腕上的月线一动,她就警惕地睁开了眼。 剑鬼一步步走近他们,他仍然闭着眼睛,应该没有察觉到她手腕上的月线。 但是感觉到手腕上的月线传来的想要进食的冲动,花盛妙突然有点头痛。 这里也没有能吃的食物,你想要吃什么啊? 月线一端陡然如同瞄准猎物的箭矢,直直地指向剑鬼。 花盛妙:……哦,原来你想要吃的是剑鬼…… 啊?!想要吃剑鬼?!! 你胃口这么好,怎么不想着上天把太阳吃了呢?! 花盛妙短暂地崩溃之后,习以为常地努力冷静下来。 她真的害怕月线自顾自跑出去,直接朝着剑鬼啃上一口,那她真的就要完蛋了。 但同时她也不愿暴露月线的存在,只能走到路师兄身后,如同是肚子有些不舒服一样,另一只手轻轻按住手腕,压向自己的肚子,努力向月线传达着安抚的意思。 幸运的是,在她努力传达了“这个真的不能吃!”的意思后,月线似乎有些不太满意,却也还是慢慢安静了下来。 花盛妙放松了一点,却也没有完全放松。 这一次是糊弄过去了,可下一次呢? 下一次如果月线觊觎上更可怕的“食物”…… 花盛妙思索之间,突然感觉到几道阴影将她围绕起来。 路重鼎关心问道:“师妹不舒服吗?” 虞永晏皱眉:“你肚子难受?” 剑鬼突然开口:“我可以帮你看看。” 然后剑鬼的话一出,不仅花盛妙警惕地回过神,就连虞永晏与路重鼎都下意识将他与少女隔开。 剑鬼对他们过大的反应无动于衷,他伸出手,他的手心皮肤之下,一柄锐利的寸许长的透明小剑,划破血肉刺出,转向花盛妙的方向。 第57章 寻找 ◎“就算我的师妹变成了怪物,我也不会让你对她出剑。”◎ “剑气入体, 可能会有一些疼,不过我会控制住剑气,不让它划伤要害之处。” 闭目青年“望”向花盛妙所在的方向,真诚建议道:“肚腹疼痛不是小事, 我亲眼见过怪物撕开人腹爬出来。若等到它爬出来, 那人可就药石难医了。” 听完剑鬼的话, 虞永晏与路重鼎似乎都有些动摇。 接触到两人回头望来的视线, 花盛妙极具求生欲地解释道。 “师兄, 你们误会了!” 花盛妙突然想到一个再合理不过的解释:“我,我应该是天癸快来了,稍微有些疼痛是很正常的事,真的不至于要麻烦剑鬼前辈出手检查。” “天癸?” 路重鼎似乎对这个名词有些陌生。 虞永晏却是立刻明白了过来,他拉过路重鼎,私下里解释了一番。 然后, 花盛妙就得到了一个忧心忡忡,看着她仿佛如同看着绝症病人一样,连声音都放轻得仿佛担心吓到她的路师兄。 “师妹, 你……既然身体不适,就留在这里等我们吧。日出时分的阳光太过凶险,我担心……” 花盛妙根本不想一个人留在这诡异的骨剑宫里,她连忙解释了一番, 才好不容易让路师兄成功相信, 她真的没什么大碍。 然而她没有想到, 本不应该有太多反应的剑鬼,脸上不知何时失去了所有神情。 剑鬼此时凌厉而冰冷的气场, 更接近她记忆中的师祖雕像模样。 像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厉鬼, 他冰冷地再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语。 “让我亲自查探, 不然——你别想离开骨剑宫。” 花盛妙:……如果她的记忆没出问题,她和剑鬼的关系就算不是素不相识,也顶多算是说过几句话的关系。 总不能因为她在骨剑宫睡了一晚上,剑鬼就充满主人翁精神地一定要热情给她做个全身体检吧? 花盛妙更加不愿接受剑气检查了,虞永晏与路重鼎站在她这一边,可剑鬼偏要勉强,场中的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在这种双方随时可能大打出手的低气压中,花盛妙只能硬着头皮小声问道。 “剑鬼前辈,为何您一定要我接受剑气查探呢?如果您实在放心不下,我可以跟在前辈旁边。若我真的发生了什么异变,前辈一定会最早发现的。” 剑鬼突然笑出声,他轻轻问道。 “若是你肚中真的爬出了怪物,我连你一并斩了,你也毫无怨言?” 这番话听起来有点奇怪,但是花盛妙仔细想了想,这假设对她来说根本没有约束力。 毕竟她又不是真的肚子疼,她干脆地点了点头。 剑鬼却似乎真的上了心,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距离近得连路重鼎都有些看不过眼。 “剑鬼,你在看什么?” 即使剑鬼闭着眼,路重鼎也本能感觉到,剑鬼也仍然能用另一种特殊的途径,“窥视”周围的一切。 剑鬼平淡道:“我在等——” “出剑的时机。” 路重鼎冷眼看向他:“就算我的师妹变成了怪物,我也不会让你对她出剑。” 剑鬼的语气平静得如同陈述着一件事实:“你现在已经挡不住我的剑了。” 小师妹不理解 第57节 眼看着这种争吵有升级的趋势,花盛妙连忙喊停。 “剑鬼前辈,师兄,我们就不要为还没发生的事情吵架了。我们现在该去哪里找智鬼呢?” “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 剑鬼冷淡道:“在最接近日初之地的山峰,有鬼物见过濒临失控的智鬼。” 听到剑鬼的话,虞永晏的面色陡然变得格外难看。 “智鬼快失控了?那你还要和我们一起去找他?” 闭目青年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剑上,语气平缓,却让人有一种全身发寒的冰冷。 “正因为他快要失控了,我才更要去找他。” “不然——谁能杀一头由大鬼失控而成的怪物?” 虞永晏不再有异议,但他最后看向花盛妙,带着下定决心的决然。 “让她留在这里。”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杀智鬼。但这件事,不能让小傻子掺和进来。” 路重鼎即使遗忘了一切,也从两人的话语中感觉到此事的危险。 但他不赞同地问道:“怎么能让师妹一个人留在这里?” 这一次没等剑鬼开口,虞永晏就不耐烦道:“如果智鬼真的失控了,我们三个加在一起也未必能真的杀得了他,到时候小傻子也未必能安全活下来。” “现在只要剑鬼不失控,就没有怪物敢靠近他的骨剑宫,他的骨剑宫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让小傻子先呆在这里,我们不能再拖了!” 三人自顾自地决定好了一切,中途花盛妙还试图挣扎一句,可这一次连最心软的路师兄,都不肯再让她与他们同行。 花盛妙一个人呆在空旷的骨剑宫里,她一个人盯着面前这柄剑鬼留下来,美其名曰保护她的剑气,突然陷入了沉思。 等等,剑鬼不会是刻意编造出一个理由,把她的师兄都忽悠走,好趁机要弄死她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花盛妙立刻放出了自己的月线,并且向月线下达了“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就开餐”的指令。 幸运的是,她设想中的最糟糕的情况没有发生。 剑鬼留下的剑气像一个没有存在感的跟屁虫,除了一直跟在她身边以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只是在骨剑宫中修炼了不知道多久,当花盛妙睁开眼,发现师兄和剑鬼都没有回来的时候,她有些忍不住了。 再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花盛妙走向骨剑宫原本是大门的位置,可原本出现的“殿门”此刻就像殿内那些骨砖一样,严丝合缝得没有半点出口缝隙。 但是,这些骨砖中涌动的“暗色液体”,似乎突然变得有些稀薄。 骨砖中的那些剑气,都去哪里了? 花盛妙这么思考着,目光逐渐从墙壁挪上,当她看到头顶原本剔透如琉璃般的骨墙,突然如同无数颗星辰闪动一般,在黑压压的“暗海”中,涌动着明灭不定的剑光时,她不确定地想道。 这些剑气,为什么都汇聚到了这里? 殿内冰冷的气息更为压抑着,她突然听到了隐约响起的,如同某种硬物挤压到了一起的细碎声响。 她灵光一动间,立刻让月线将她包在坚固的白茧里。 几个呼吸之后,白茧如同被无数道利箭射中一样,发出沉闷而可怖的猛烈声响与颤动。 果然,是剑气! 剑鬼留在这些怪物骨头里的剑气失控了。 没有剑气的压制,这些怪物的骨头重新开始生长。 但是在无数可怕的冲撞声响中,花盛妙又听到仿佛利器撞击般看似渺小却坚持不懈的细微声响。 当外界的响动完全消失时,花盛妙终于敢试探性地将月线化成是遮挡着太阳的伞,自己小心地从伞下看向四周。 活过来的骨剑宫,还有那些失控的剑气已经彻底消失。 留在原地的只有一处沙坑,还有她面前,一柄光芒暗淡了许多,剑身看上去甚至有点坑坑洼洼的透明小剑。 刚刚,这柄剑气也在保护她? 花盛妙的心情有些复杂,她没想到口口声声说着要杀她的剑鬼,留下的剑气真的在保护她。 而此刻,那柄透明小剑的剑身微微颤动着,它的剑端似乎受着某种力量的吸引,隔空指向一个方向。 然而某种力量似乎又压制着它,让它不能自由移动。 花盛妙脑中突然生出了某种猜想:“你,想去找你的主人吗?” 剑鬼和她的师兄,难道是遇到了天大的麻烦,才不得不动用原本压制着骨剑宫的剑气? 剑气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乖乖停在她的面前。 花盛妙终于下定决心。 “你帮我指路,我带你一起去找他们。” 剑气终于不再像陀螺一样,纠结得转个不停,它立刻如同一条灵动的银鱼一样,在她身前指路。 跟着剑气的指引,她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怪物。 伞外的阳光深红晦暗,照得沙漠如一片猩红的死寂鬼域,她此刻用路师兄留下的皮毛,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再加上撑着伞,受到的影响不是很大。 可是伞外,剑气如同被扭曲了的直线般变得有些奇形怪状,偏又不肯跟着她躲进伞内。 在阳光的照射下,剑气原本稀薄的形体突然变得凝实,只是它的颜色越来越晦暗如墨,又像是逐渐融化的墨色寒冰。 花盛妙忽然明白骨剑宫中的那些剑气,为什么是那样的颜色与形状了。 跟着剑气走了不知多久,当剑气终于停下的时候,花盛妙看着眼前陡然出现的,沙漠中凹陷下的漆黑如墨的“湖”,有些难以确定剑气的意思。 她的师兄们,难道在这片湖之中? 第58章 大师兄? ◎“师兄,不可以——像刚刚一样,突然抱住我。”◎ 花盛妙用延长的月线伞柄, 将岸边的一块石头推了进去。 石头无声地没入了黑湖之中,连一丝多余的响动都没有发出。 她又尝试了几次,浸入湖水中的石头,沾染到湖水中的部分都如同被溶解般消失了。 而随着时间推移, 水岸线慢慢后退, 就如同这片黑湖正在悄无声息地沉入更深的地方。 花盛妙思索之中, 突然看见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剑气, 突然扎进了黑湖里。 黑湖原本波澜不惊的湖面, 如同滚沸的开水漾动着气泡,湖水竟然如同有意识一般,被看似无形的力量拨开分成两片静止的湖泊,中间出现了一条深不见底的,足以容纳一人走下去的湖底通道。 黑色剑气突然从通道中钻出来,如同催促般在她面前绕飞一圈, 然后钻入通道之中。 花盛妙伸长着月线,进入通道中。 她逐渐发现,这片黑湖的湖水, 竟然就是由无数道墨色融化的剑气组成。 它们如同忠诚警惕的卫士,拱卫着湖底之中它们真正的主人。 看到通道尽头,如同陷入熟睡中,漂浮在湖水中的剑鬼, 花盛妙原本还想再找一找虞师兄和路师兄的身影。 然而这时, 死寂的湖面, 陡然如同饥渴难耐的蛰伏凶兽,张开漆黑巨口, 数十米的浪潮猛然掀起, 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狠狠打下。 面对近在咫尺的恐怖“湖水”, 花盛妙本能地想用月线化成白茧,保护自己。 然而下一刻,她身后贴上的不是白茧,而是一个些微冰凉却沉稳可靠的拥抱。 有人,抱住了她。 预料之中的疼痛久久没有到来,花盛妙慢慢睁开眼,周围是一片沉黑死寂,偶尔闪动着些许剑气锋芒的“湖水”。 她似乎被带入了湖底,不远处就能看到剑鬼隐约漂浮着的身躯。 那么问题来了——抱住她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花盛妙艰难地仰起头,她惊喜交集地看到了一张心心念念许久,却没有想到真的会出现在这里的面孔。 “大师兄?” 黑暗之中,大师兄抱住她的温柔力度与紧贴肌肤之间,没有半点可供她逃脱的空间。 他垂眸看着她,如云中仙般飘渺出尘的面容上,不见半点笑意。 大师兄原本就好看得不似人的面容,在周围沉黑湖水的映衬之中,更是苍白如同毫无瑕疵的玉石仙像,让人越发有种头皮发麻,本能警告着身体要立刻逃跑的无缘由的恐惧。 花盛妙原本已经习惯了大师兄这张脸的冲击,可是此刻,在大师兄沉默注视着她的冰冷目光中,花盛妙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她眼前的是真的大师兄,还是她的月线变成的“孟春邈”。 “师兄,您是从诡域之门里进来找我的吗?” 孟春邈迟迟没有开口,他仍然保持着拥抱她的姿势,像是一尊从诞生之日起就定格了姿势的坚固雕像。 就在这时,花盛妙突然听到许多道婴儿的刺耳哭声似乎在近处响起。 而在哭声之中,逐渐浓郁起的血腥味道,更是让她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湖水底部,怎么会有孩子的哭声? 那些婴儿的哭声,很快弱了下去。 黑暗中,有一道苍老的声音缓慢响起。 “这批剑仆,资质太差,竟然只有三个活下来。” 又有一道仿佛金石交击,似人似铁的古怪声音恭敬响起。 “长老,附近的群落中,已经没有初生的婴孩与体质合适的成人了。” 苍老的声音似乎沉重地叹息了一声:“再让他们休养生息三年,剑宫的诸位长老,等不了太久了。” “是。” 黑暗之中,有刺眼的光线陡然亮起。 剑鬼原本漂浮的身体,还有漆黑的剑气湖水,不知何时倏然消失。 花盛妙抬头一看,只见她周围慢慢显现的,竟然是一处与骨剑宫相似,只是比骨剑宫还要壮丽辽阔数十倍,由无数怪物巨大骨头堆砌成琉璃墙砖,砖墙地面中涌动着沉暗剑气的宫殿。 小师妹不理解 第58节 宫殿内部格外的寂静,然而数米之高,需要人仰头才能看到的神龛上,盘腿坐着数百个气息死寂,宛如活尸的枯瘦闭目老人。 而那些老者身上,竟然插着无数柄短剑,剑尖没入他们的血肉中,然而他们的神情安详而喜悦,如同沉浸在至高无上的极乐当中。 这里是哪里? 她不是在黑湖底部吗? 花盛妙疑惑之际,突然看见先前为她指路的剑气再度冒出,它如同有灵性一般,剑尖隐隐指向剑宫内部偏下的位置,似乎还想要她跟着它走。 然而此刻她还被孟春邈抱住,根本没有行动的空间。 花盛妙虽然还有些不理解眼前的一切,但是她也不可能一直呆在大师兄怀里。 她试图和抱住她的大师兄沟通。 “师兄,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 “师兄,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 “师兄,你现在听得到我说的话吗? “……” 经过多次尝试,花盛妙逐渐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大师兄,好像听不懂她说的话。 身处在陌生而危险的环境中,还被不知道是友是敌的“大师兄”一直固定在一个位置,花盛妙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但她意外发现——月线竟然还在她的手腕上。 也就是说,她面前的,是真正的大师兄? 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花盛妙立刻让月线拉开孟春邈紧紧抱住她腰间的手。 终于,孟春邈动了。 他伸出手,握住了她努力挣扎的命线。 孟春邈原本抱住花盛妙的手臂,因为这个动作而松开些许。 她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终于能逃离大师兄的怀抱。 花盛妙下意识站远了孟春邈几步,生怕又被他抓回来。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 原本应该被她完全掌控的月线,此刻被大师兄牢牢握在手中。月线如同被捏住七窍的蛇,没有半点逃脱的机会。 孟春邈如人似鬼的雪白面容,仍然不带丝毫神情地静静盯着她,就如同对她刚刚所说所做的一切都无动于衷。 月线另一端收不回来,大师兄又无法沟通,花盛妙深吸一口气,只能试探性一步步走近孟春邈。 “师兄,不可以——像刚刚一样,突然抱住我。” 花盛妙一边说着,一边严肃地用手势,向大师兄比划着自己的话语。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大师兄,试图从大师兄手中收回自己的命线。 好消息是,当她慢慢靠近孟春邈的时候,大师兄终于松开了手,月线终于回到了她的手腕上。 坏消息是,大师兄在放手的同时,抓住了她有月线的那边手。 但这一次,或许是她过于生动的手势和神情起了作用,孟春邈没有再牢牢抱住她,不给她活动的空间,而是顺着她的力道,慢慢跟着她,往剑气指引的方向移动。 感觉到大师兄不带一点脚步声地“飘动”着,跟在她的身后,花盛妙只能苦中作乐想道。 虽然大师兄现在好像听不懂人话,也不会笑,但至少,大师兄刚刚保护了她,暂时应该是值得信任的。 不过另一件同样令人头痛的事情,也再度浮出。 大师兄现在这副听不懂人话的样子,怎么带她找到诡域之门回去? 难不成刚刚大师兄抱住她,是想变成诡域之门,想把她从身体里塞回去? 花盛妙越想这个解释越觉得合理,但是诡域里的两位师兄生死未卜,她也不可能在没有确定他们安全之前,就这么尝试着从大师兄怀里钻回去。 花盛妙停下脚步,再用上手势和缓慢的话语,试图向大师兄解释她的想法。 “师兄,我们,先找到两个师兄,再一起从门里,回去。” 花盛妙不确定她最后做出的虚空抱抱动作,是否能让大师兄理解,但是孟春邈握住她手的力道,确实放松了一点。 从剑宫的地下台阶一路往下,他们似乎来到了一处地下暗室,可是周围浓郁的血腥与腐臭味道让人不安。 她面前的剑气突然停下,花盛妙的心神再度回到面前的环境来。 黑暗之中,分明传来强烈的喘气和闷哼声音。 花盛妙心中的不安感觉越发强烈了,而当有人打开了暗室的门,点亮了灯火时,她一时有些难以接受眼前如炼狱般的景象。 十数个瘦弱无比的孩童靠在暗牢的角落,他们身上的血液与脏污结成厚厚的污垢,有几个躺倒在地,气息微弱。 少数几个仍睁着眼的孩子,神情狰狞,身上的青筋爆起,他们身上都插着数柄和神龛上老者的剑气相似的短剑。 唯一一个没有发出哭泣呻,吟之声的孩童,他一声不吭地跪坐在地,他身上插着的剑气最多,身上所结的血污也最厚。 而这个孩子的冰冷眼神,让花盛妙格外眼熟。 她来不及想这股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立刻准备出手救人。 可是这一次,她的手指从这些孩童瘦弱的身体之中穿过,什么都没有碰到,像是穿进了一层虚幻的黑影中。 然而那个跪坐在地的孩童,似乎隐约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往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第59章 循环 ◎“师兄,是不想让我下去吗?”◎ 点燃暗牢光亮的来人突然开口。 “十二剑, 出来。今日轮到你容纳剑气了。” 跪坐在地的孩童慢慢从地上站起,他的身体略微摇晃着,却还是跟上了来人的脚步。 接下来,来人将孩童从暗室的台阶一路向上, 带到了殿外的黄沙之上。 无数庞大而透明剑气由远而近地插在辽阔无垠的丘陵上, 如同是天地之间矗立的一座座巨大墓碑。 这些巨大的剑气中, 涌动着无数精纯而透明的剑气, 这些剑气似乎按照一定的特殊规律在剑碑中循环流动。 剑宫中人从剑碑中凭空抓出一把新凝成的透明小剑。 他将这柄透明锐利的剑气慢慢插入孩童的腿中, 缓慢而郑重得如同进行着无比庄严的祭祀仪式。 孩童跪坐在地,从头到尾都咬牙隐忍着这堪比酷刑的疼痛,即使浑身颤抖也不发一言。 确定剑气大半没入血肉中,剑宫中人再熟练地拿出孩童身上插着的十二柄剑身血红,宛如吸足了血的旧剑。 孩童伤口中流出的血液染红了身下的一片黄沙,换来了那人一声满意的赞叹。 “十二剑, 要是挨过了今晚,你就可以被称为十三剑,正式成为剑宫的侍剑弟子, 前途无量啊。” 孩童点了点头,扯出一个冰冷怪异的笑容,声音嘶哑答道。 “多谢前辈指点。” 这一刻,花盛妙终于想到了这个孩子给她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是剑鬼! 这个孩子的声音, 与剑鬼有八成的相似。 一瞬间, 更多的疑问涌上她的心头。 这个孩子, 难道是——小时候的剑鬼? 而她面前出现的,都是剑鬼小时候的经历? 虽然一直没办法真正触碰到眼前发生的一切, 花盛妙还是开口道:“师祖……剑鬼前辈……您能看得到我吗?” 然而孩童模样的剑鬼沉默跟在剑宫来人身后, 除了最开始那一眼, 仿佛至始至终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而当孩童模样的剑鬼一点点撑着僵硬的身体,回到了暗牢之中时,还勉强有着一点清醒意志的其它孩童,看到他背上的新剑,竟然流露出羡慕的目光。 “竟然又多了一剑……” “真好啊……十二剑……不,你已经是十三剑,以后……要是你能成为剑宫长老,就可以让剑仆……帮你养剑了……” 奄奄一息的角落里传来更微弱而饱含渴望的哭声。 “我也想……当长老……能有剑仆……帮我养剑……该多好……就不用,那么疼了……” 喃喃说完最后一句的孩子,陡然睁着眼,失去了全部生息。 就在这时,暗牢之门再度打开,穿着厚厚皮毛,面容怪异,五官棱角尖锐,如同被无数平直利剑拼成非人面容的怪人慢慢走了进来,他的声音赫然是花盛妙不久前听过的金石交击的古怪声音。 “是谁……死了?我要把他……丢进剑煞胎……” 暗室里陡然响起低低的压抑哭声,所有人都畏惧无比地远离怪人的位置。 然而刚刚还忍受了新剑刺入身体痛楚的孩童剑鬼,却陡然抬起头,声音嘶哑道。 “侍剑师兄,我可以和您一起去吗?我……想送他一程。” 怪人的目光落到了孩童模样剑鬼的新剑上,他原本冰冷的声音似乎缓和了一些。 “是十二剑啊……今夜之后,你就可以直接叫我师兄了。剑煞胎……虽然不详,但你若想看看,倒也无妨。” 孩童剑鬼恭敬地跪下,他腿上伤口的血液原本已经快要止住,却随着他的动作而再度撕裂,留出新的血液。 “多谢师兄。” 怪人伸出手,他的尖锐手指从手掌中脱出,如同利剑般穿起死去的孩童身体。 孩童剑鬼步履蹒跚地跟着他,他们往宫殿之后的小路走了许久,才终于走到怪人口中的剑煞胎所在之地。 原本是黄沙丘陵的地面,陡然裂开一道深不可见的沟壑,然而这道裂开的沟壑之中,却如同人的胸膛被割裂出一道深深的伤口,露出一颗鲜活的,正在跳动的“心脏”。 巨大而鲜红的剑煞胎如同会呼吸一般平缓起伏着,它的表面流动着些许暗色的如血管般的斑点,当怪人将尸体丢入剑煞胎中时,那些“斑点”中游动出数十条如同蛆虫般扭曲的,由无数张人与怪物扭曲而成的面孔从身上凸显而出的邪煞。 小师妹不理解 第59节 它们吞下新的“食物”后还不满足,仍然贪婪地注视着怪人身边的孩童剑鬼,饥饿地等待着下一轮的投食。 怪人如同教导般提点着孩童剑鬼:“剑碑中的剑气,是可以修炼吞化的正剑,剑煞胎中孕育出的剑煞,是杀敌之剑。等你把全身的骨头都换成剑气,就可以像我一样,有资格在剑煞胎里,淬炼出一把杀敌的煞剑。不过煞剑不详,不可轻易吞入血肉之中,更不可以带回殿内。所有人的煞剑,都只能放在剑煞胎里蕴养,无长老允许,不可轻易动用。” 怪人定定地看了孩童剑鬼一眼,眼里流露出了微微的贪婪恶意。 “可惜啊,这些年……能用来养剑煞胎的血肉,越来越少。” 孩童剑鬼无知无觉地盯着沟壑底下如蛆虫般扭曲的邪煞,嘶哑道。 “是的……太可惜了。” 花盛妙眼看着怪人的面容快要贪婪地贴到孩童剑鬼的脖颈上,她本能地想要提醒剑鬼。 “剑鬼前辈,这个人对你有歹意,快跑!” 然而眼前的场景陡然一变,花盛妙发现自己又出现在了剑宫殿内。 原本瘦弱矮小的孩童剑鬼,却如同抽苗一般长到了与她肩膀平齐的高度。 他面对着神龛上睁开眼的多位长老,恭敬地跪倒在地。 少年剑鬼披着单薄的衣袍,衣袍下方的身体如同长了无数根尖刺一般,将衣服顶得崎岖凸起。 他撩开衣袖,苍白胳膊下无数剑气从血肉中密密麻麻刺出。 少年剑鬼如同毫无痛觉一般,掰断了他自己的胳膊,将如同塞满了透明玻璃尖端的平整血肉截面,展示给剑宫长老们。 多位长老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们如同挖开玩偶身体一般随意地用剑气剖开少年剑鬼的脊背,腿部,胳膊,随意抽取出一节他身体中原本充当骨头的剑气, 花盛妙此时已经快要被震惊得难以开口。 少年剑鬼充满剑气的身体里,简直像是一具人的皮囊之中,长出了密密麻麻的尖牙,然而他的肺腑五脏还在这些剑气之中缓慢跳动着,让人难以想象到这人到底正在忍受着怎样的苦痛,又在以着怎样的韧力活到现在。 长老们终于满意地点点头,如同恩赐般道。 “你侍养的剑很好,这些剑气留下,你以后可以便是剑宫的入殿行走弟子,去剑煞胎中淬炼一把自己的煞剑吧。” 少年剑鬼跪拜道谢,他一根根抽取出体内的剑气骨头,将这些剑气骨头放到展盘之中,如同供人挑选的宝物一般,放到长老们的面前。 新的锋锐剑气,被长老们施舍般地刺入了他的身体中。 少年剑鬼挪动着被剑气刺得破破烂烂的躯壳,一步步走出殿外,伤口中流出的血液染红了他的路途。 然而即使再迟缓不堪,他也还是在天黑时分来到了剑煞胎旁边。 他盘腿修炼,不过一夜的功夫,就将刺破皮肉的无数道剑气收回到了身体之中,重新变回了支撑与移动身体的骨头。 少年剑鬼睁开眼,他盯着剑煞胎许久,陡然从深壑边缘一跃而下。 花盛妙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抓住少年剑鬼的身体。 “不要啊!” 花盛妙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失败的触碰,然而这一次,她的手,却真正地握住了少年剑鬼让人刺痛无比,仿佛生长着无数尖锐骨刺的手掌。 “不要……前辈不要……” 少年见鬼似有所觉般仰起头,他冰冷沉黑,却被无数剑气锐芒分割成块状般的瞳眸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你是什么人?” 花盛妙试图用月线把剑鬼拉上来,然而除了她的手,月线还是如同穿过幻觉一般,毫无实感地穿过少年剑鬼的身体。 花盛妙极力诚恳道:“剑鬼前辈,我是……您的徒孙,您本来是和我师兄去找智鬼的,我等不到你们回来,就从骨剑宫出来找你们,可是在剑气湖水里看到了您的身体,剑鬼前辈都不记得了吗?” 然而少年剑鬼听完了她的话,却如同毫无兴趣一般,沉黑的眼眸冰冷闭上。 “鬼话连篇。” 这一次,即使花盛妙再如何用力,她的手也还是如同触碰空气一般穿过了少年剑鬼的手,目视着少年剑鬼直直坠落……然后轻盈地降落到剑煞胎上。 花盛妙终于能长松了一口气。 原来剑鬼刚刚不是想跳崖轻生,而是想落到剑煞胎上。 是她把少年剑鬼的心理素质想得太过脆弱了。 可是少年剑鬼落到剑煞胎上,想做什么? 花盛妙想让月线带着她一起下去。 她已经隐约感觉到了这里可能是剑鬼小时候的记忆,也许只有跟着剑鬼,她才能从这里出去。 可是这时,她快要遗忘的另一边手,陡然传来被大师兄紧紧握住的力道,花盛妙这才想起一直跟在她身边,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的大师兄。 “师兄,怎么了?” 孟春邈牵住她的手,他漆黑冰冷的瞳眸如同不带任何感情的深海,只是静静看着她,没有半点放开她的意思。 花盛妙隐约猜到了孟春邈的心思。 “师兄,是不想让我下去吗?” 回想到刚刚握住剑鬼时的刺痛感觉,花盛妙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刚刚握住剑鬼的手掌。 数十个刺红能隐约看见血液渗透出的血点,陡然出现在了她的手上。 这难道意味着在她能接触到少年剑鬼的同时,这里的一切——也可能开始对她产生伤害吗? 花盛妙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些抓不住的念头,但她同时清楚,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也许她更加不应该轻举妄动。 她认真地向大师兄道谢,再次试图和孟春邈交流,可大师兄仍还是像一座沉默雕像,除了不准她下去之外,没再传达出任何有效的信息。 花盛妙只能把目光投向下方跳动着的剑煞胎。 ……等等,剑鬼呢? 那么大只的少年剑鬼去哪了?!不会是被剑煞胎吞下去了吧?!! 此刻如果不是被大师兄拉着,她简直想直接跳下去,把少年剑鬼从剑煞胎里挖出来。 然而下一刻,剑煞胎表面的“斑点”蠕动着,她曾经见过的蛆虫般蠕动的邪煞,陡然从斑点中钻出,它如同是一个被吹胀气的泡泡,不断膨胀的身躯突然从内部爆裂开来,在漫天的血肉之中,如同血人似的少年剑鬼,从邪煞尸体下钻出,他从深壑中一点点爬上来。 少年剑鬼这次爬动的速度慢了许多,有时甚至会在壑壁上停顿许久。 花盛妙心惊胆战地看着他的动作,在少年剑鬼快要爬上来的时候,她下意识朝着少年剑鬼伸出了手。 少年剑鬼仰头看着她,他的身体血污遍布,大半面容血肉宛如被撕掉一层,露出和怪人一样剑气化成的森然白骨。 此刻透出剑气骨头的扭曲身形和可怖面容,简直像是一头从黄泉重返人间的恶鬼。 可即使看到这幅模样的他,少女雪白秀丽的面容上仍只有一片担忧之色,她渗出点点血迹的手,还是微微颤抖却执拗地向着他伸出。 少年剑鬼的瞳孔,陡然如同遇到最极致恐怖的危险一样骤缩着。 他知道,癫狂中看到的美梦幻象,比爆裂开的邪煞,更为危险。 可即使知道眼前之人不过是个危险幻象,那一瞬间生出的,让剑心不稳的软弱,还是让剑气轻而易举地再度刺破了他刚刚修补好的身躯—— “滚!” 少年剑鬼拖着扭曲怪异的身体,陡然跳跃到另一侧的壑壁上,如同第一次触碰到邪煞般狼狈而逃。 花盛妙看出了少年剑鬼对她的抗拒与厌恶,她犹豫片刻,选择远远跟在少年剑鬼身后,尽量不让他发现自己的存在。 少年剑鬼回到了剑宫之中,他按部就班地修炼,用剑碑中的剑气替换为自己身体的血肉。 他半边面孔与身躯与曾经的怪人越来越相似,也获得了越来越多剑宫中人的认可。 只有花盛妙能感觉到,少年剑鬼每一夜凝视着他自己不似人的剑气血肉时,身上压抑的与路师兄濒临失控时散发的血寂气息类似的恐怖气息。 直到某一天,剑宫中突然爆发传染开了一种“怪病”。 一开始只是寻常的孩童剑仆,肚腹之中传来剧痛,这剧痛比剑气刺入体中更加难以忽略,不过一日的时间,那些剑仆的身体就如同肿胀的气球一般纷纷爆裂开来,而从他们身体中爬出的如剑气却更似邪煞的怪物,则会以更加恐怖的速度将“怪病”传染给其他人。 当这种怪病蔓延到入殿行走弟子,甚至几位大限将至的剑宫长老,都在染上了怪病后彻底失控,剑宫中人终于开始重视起来,他们开始一一排查可能的罪魁祸首。 而他们排查的方式也极其简单粗暴,剑宫长老之下的所有弟子,哪怕是入殿行走弟子,都必须剖开己身,取出所有剑气进行检查,只有通过排查者才能重得自由。 当剑宫排查者检查到少年剑鬼时,花盛妙看着神情平静的剑鬼,心中却陡然浮现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剑鬼身体中的雪白或透明剑气,在排查的长老手中微微颤动,长老微微眯了眯眼,毫不客气地一寸寸捏碎了所有剑气。 而当那些剑气彻底碎裂时,剑气之中封存的一丝丝邪煞之气如同饥饿的野兽,试图反噬排查的长老。 长老轻而易举地捏住那一丝邪煞之气,可他望向剑鬼的目光,赫然变得如同森冷无情。 “竟然敢将剑煞带入殿内,没想到我剑宫还养出了个反噬主人的贱仆。” “把他全身骨皮一点点拆了,活着投入剑煞胎中,所有与他熟识的剑宫弟子,也一并丢入剑煞胎中。” 剑宫弟子中一片骚动,许多弟子跪倒在地,或是求饶或是恨毒地咒骂剑鬼,然而少年剑鬼的神情依然冷漠镇定,如同他早就料到了这一日的到来。 他甚至还如同最毕恭毕敬的弟子请教着师长般平静问道。 “长老,您不曾拿走过,我侍养的任何一柄剑气吗?” 长老的脸色陡然变得格外难看,他伸出手,陡然撕裂自己的身体,抽取出所有吸取的剑气,然而他的举动似乎越发刺激着剑煞的破剑而出,当他体内的剑气完全失控扭曲,场内的所有弟子以及在场的三位长老都被失控爆发的剑煞斩为一地碎末。 这场怪病让剑宫损失惨重,后续赶来的长老为了确保绝对的安全,不得不迁徙了整座剑宫,而那满宫的血肉自然也一并倒入剑煞胎中。 许久之后,剑煞胎陡然在一瞬间停止了跳动,而那不断扩大,如同霉菌般遍布了大半剑煞胎的斑点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张人的面容。 那人伸出四肢,生出头颅,剑煞胎缩小着,凝缩成他剖开胸膛之中的一颗丑陋心脏。 他注视着自己丑陋怪异,疤痕如蛆虫般扭动遍布的身躯,许久之后,望向剑宫迁徙的方向,突然露出了一个可怖的笑容。 这一夜,剑宫再无一人得以存活。 如同被行走着的人形天灾吸引,越来越多的剑煞从剑宫中人的身体中钻出,再被那人毫不犹豫地吞入身体中。 而从这些人体内生出的剑煞越发强大,吞噬了所有剑煞的男人面容就越发如死人一般的苍白。 当一切结束后,他注视着身体各处陡然扭曲凸出的,如同恶鬼般狰狞不甘的剑煞,嘶哑的笑声如同一柄锈迹斑斑的剑。 “我吃了你们,自然可以给你们——吃了我的机会。” 他剥下失控剑宫骨头上长出的皮毛,如同一件厚厚的雪氅,披到自己身上。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往花盛妙所在的位置投来一眼,嘶哑的声音一点点变得如花盛妙记忆中的锐利冰冷。 “来啊,你一直跟在我身边,不是也想着——吃了我吗?” 目睹了这一切发生,却始终没办法触碰改变的花盛妙沉默着,她微微张开口,想要对剑鬼说些什么。 然而下一刻,化成最原始剑煞胎模样向她扑来的剑鬼,还有周围的一切,都如同破碎的水滴落入海水一般消失无踪。 小师妹不理解 第60节 当花盛妙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眼前再度出现了那座暗室,暗室里跪坐的孩童剑鬼,以及那最初被丢入剑煞胎,此刻还活着的那些孩童。 一切就像回到了最初的开端。 一股堵塞在喉咙间的冲动,让花盛妙来到剑鬼面前,无视着原本开口的剑宫中人,一字一句无比坚定地说道。 “我不是折磨你的剑宫弟子,更加不会吃人。我知道暗牢的通道和路径,他们看不到我,跟着我一起逃吧。” 孩童剑鬼微微扬起头,看似和之前一样没有变化地忽视她,跟在剑宫中人身后,但是他略微停顿了一拍的粗重呼吸,却让花盛妙终于肯定—— 果然,这时候的剑鬼能够看得到她。 这家伙上一次看不见她的专心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花盛妙放下伸出的手,还是跟在孩童剑鬼身后。 她其实并不确定,自己现在想做的事情,就一定是对的。可如果让她再眼睁睁地看着上一次剑鬼的经历重演,她一定会憋出病来的。 一路上她没有再贸然开口,她清楚眼下不适合剑鬼商谈的时机。 直到看着孩童剑鬼完成了拔旧剑放新剑的流程,回到暗室,花盛妙才指着角落中奄奄一息的那个孩童,如同一个无情的剧透党快速道。 “他会死,等会有个怪人过来收尸。你别跟着他去剑煞胎,他告诉你的我也可以告诉你,相信我……” 孩童剑鬼沉默地低着头,如同听不到她说的任何话语,可是从孩童剑鬼比之前略微不稳的呼吸中,她知道孩童剑鬼已经为她说的话产生了动摇。 然而当那个怪人走进暗牢之中,带走那个孩童时,孩童剑鬼陡然抬起头,还是说出了和之前一样的话语。 花盛妙也没有气馁,孩童剑鬼如果不多疑多思,也不可能在这么残酷的环境中活到最后。 她跟在少年剑鬼身后,碎碎念叨着怪人接下来会对他说的话,并且毫无掩饰地将少年剑鬼之后的经历全部说了出来。 然而伴随着她的叙述,孩童剑鬼的身体突然向第一次循环结束时向她扑来的原始剑煞胎模样变化。 周围的一切场景再度破裂,花盛妙一晃神之间,再度回到了暗室之中。 孩童剑鬼跪坐在地,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她第一次循环的开始。 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花盛妙下意识地看向她身后无动于衷的大师兄。 “师兄,您……看到了吗?” 就算孟春邈对她的问题毫无反应,少女也还是当大师兄能听得懂般轻声问道。 “难道是因为我刚刚透露的与未来有关的消息太多,才会回到一开始?那阻止这场记忆循环的方法是什么呢?是让剑鬼前辈自己意识到……这一切发生的都是假象吗?” 因为获得的信息太少,花盛妙只能按耐住急躁的心情,这一次她没有再和剑鬼突然搭话。 她飘出了暗室,仔细观察第一次循环时没有观察到的一切。 似乎一切都只是剑鬼幼年经历的重演,看到少年剑鬼跳入剑煞胎中,回到剑宫,花盛妙这次直接跟在少年剑鬼身后,她这次更加仔细地观察到了少年剑鬼是如何将剑煞放进剑气之中,却没有让自己也染上“怪病”的。 因为少年剑鬼正在将自己的身体,由里而外地练就成无数柄剑。 他的身体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而更像是一个存放着无数剑气的剑鞘。 一层又一层的剑气熔炼着最里面的剑煞,少年剑鬼已经不是在封印剑煞,而是将自己熔炼为与剑煞类似的鬼物,只是他能将剑煞包裹上一层更好的剑气伪装,看似恭敬地献给剑宫长老们。 不过这一次,查验的长老仍然发现了他动的手脚,最终的结局似乎与剑鬼第一次被投入剑煞胎中并无不同。 然而,当看到从剑煞胎中化为原身的剑鬼,没有第一时间看向剑宫迁徙的方向,而是伸出扭曲血肉的畸形手掌,朝着她所在方向一把抓来的时候,花盛妙立刻拉住大师兄跑开,让月线替他们挡住剑鬼的第一次攻击。 月线撕扯吞噬下了剑鬼一大块的畸形血肉,幸运的是,剑鬼的神智似乎在受伤之后恢复了几分,他没有再攻击他们,只是定定看着花盛妙逃走的方向半响后,毫不犹豫地奔向了剑宫迁徙之处。 剑鬼更加快速地解决了剑宫所有长老与弟子,而解决完剑宫之事后,剑鬼被剑气扭曲割裂的黑瞳,如同贪婪发疯的恶鬼,他毫不犹豫地扑向了花盛妙所在的位置。 第四次循环开始。 花盛妙心有余悸地看着跪坐在暗室之中的孩童剑鬼,她不确定自己现在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是不是因为剑鬼最后对她出手,会引来大师兄的反击? 在每一次循环开始的短暂间歇时刻,她依稀能感觉到大师兄握住她的手的位置,都和上一次有些轻微的差别。 如果大师兄此刻不在她身边,或许在第一次循环结束的时候,她就被变成剑煞胎的剑鬼杀死了? 花盛妙不愿去想,原本跟着剑鬼一起行动,此刻不见踪影的两位师兄,是否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消失不见。 如果她的假设是真的——难不成解决循环的真正办法,是让剑鬼得偿所愿地杀了她? 不过问题又来了,剑鬼为什么对她存有这么剧烈的杀意? 难不成是因为她一直跟在他身边,让剑鬼觉得她有威胁? 这一次,花盛妙直接退出牢笼,她在剑宫,剑气碑还有剑煞胎附近徘徊,完美地错过所有和剑鬼见面的机会。 而在这次观察中,她深入了剑气碑底部,发现这些如同循环般生生不灭的剑气,如同大树的枝蔓一般,“根部”其实与剑宫长老们密切相连。 剑宫长老们享用着剑仆与弟子用血肉与痛苦侍养的剑气,他们已经与剑气碑连为一体,如果不是遇到大事,他们不会从享用剑气的极乐中苏醒。 看着这些人沉醉无比的面容,花盛妙甚至觉得,这些长老已经不再是拥有正常理智的人类,他们只是被剑气碑奴役的,浑浑噩噩的工蚁,他们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能让剑气碑更加活跃而纯粹。 而被剑宫长老们打造的剑气碑,看似只是一件被塑造出来的死物,然而它在黑日诡异的阳光照射下,有时竟然给花盛妙一种它在呼吸生长的感觉。 “饿……” “太阳……” “到……太阳……上……” 花盛妙的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剑气碑,她已经发现了自己似乎具有一项特殊能力,那就是她和邪祟源头距离越近,观察的时间越久,她似乎就能读懂邪祟表露出的些许讯息。 这些信息能让她比任何人都更加理解而靠近邪祟的真实想法。 然而这些讯息也并不能多读,每次她听到过多邪祟的心声,花盛妙都有种脑袋晕眩的恶心感觉。 而知道了剑气碑的渴望,她也明白——剑宫长老们看似作恶多端,但一切惨剧的真正源头,其实是想要试图生长壮大,不顾一切也要触碰到黑日的邪祟剑气碑。 花盛妙甚至有一种预感,即使剑鬼将剑宫的所有人都杀了,只要剑气碑还留存下来,还有人能发现剑气碑中的剑气能让人到达极乐与使用剑气的功用,剑宫迟早还会死而复活。 至于剑煞胎,则是和剑气碑同源而生,对黑日的态度却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 剑气碑渴望触碰黑日,剑煞胎却极其惧怕黑日。 每一次黑日照射出的诡异阳光,都会让剑煞胎上出现许多如同霉菌般溃烂的霉点。 随着日光强度的变大,剑煞胎的“跳动”力度会不断减弱,不过剑煞胎内里的邪煞会变得更加饥饿,所以它们会试图逃出剑煞胎中,捕获一切能够吞食的食物。 剑气碑的存在,对于剑煞胎中的邪煞们,甚至也是一种极其强烈的食物诱惑。 只不过剑宫如同是剑气碑与剑煞胎中间的一道城墙,组成剑宫的怪物骨头一直深入到剑煞胎底部,如同巢穴般包裹起整个剑煞胎,剑煞胎没有丝毫人的理智,它对剑宫这种打破了只会长毛的怪物骨头没有丝毫攻击与腐蚀的冲动。 花盛妙正想着能否打通出剑气碑与剑煞胎的一条通道,让剑煞胎和剑气碑打起来。 只不过她的月线似乎除了之前对上剑鬼抵挡的那一击,没办法实质性地触碰此处的实物。 她做了许多尝试与探查,将这些结果都牢牢记在心里。 当剑煞胎中传出可怕震动的时候,花盛妙记起这应该是剑鬼从剑煞胎中爬出,找剑宫中人报仇的时候,她躲在远处遥遥观察,然而这一次剑鬼从剑煞胎中恢复人形的时间比上一次更加漫长。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剑煞胎中变化出的剑鬼甚至只有半张人形的面孔,其余部分仍然维持着剑煞胎原本的丑陋狰狞原型。 而阳光的照射,似乎加剧了剑煞胎的虚弱,剑煞胎上的多处斑点溃烂着,血肉中生出无数条长虫般扭曲而饥饿的邪煞面容。 那些邪煞被困在剑煞胎中,无法移动,甚至因为过于饥饿而相互吞食啃噬起来。 而不远处的剑气碑中,陡然发出一声剑气的嗡鸣,花盛妙心头陡然生出了些许不好的预感,她来不及想这次剑鬼化人为什么会遇上这么大的麻烦,下意识地让月线对上朝着剑鬼斩来的剑气。 然而剑气仍然如同无物般穿过月线,直直斩入剑煞胎。剑煞胎上的怪物们发出惨烈而痛苦的哀嚎,只有半张面孔的剑鬼拖着畸形如肿瘤,又生长出无数邪祟面孔肢体的剑煞胎,扑向剑气碑中。 剑气碑如同被激怒一般,被惊醒的剑宫长老们化出无数剑气,如同从天而降的无数陨落星辰,砸向剑煞胎。 花盛妙被剑气锋芒逼迫着,甚至无法靠近这片战场。 等所有的声音都平静下来时,她终于能走进这片战场的中央。 沙地丘陵被战斗余波削出了极其可怕的深坑。 寂静的夜色中,没有剑气碑,没有剑宫长老,深坑底下覆盖着一层厚厚深色血肉与血泊。 而在血泊之中,花盛妙最后看到了,剑鬼死不瞑目一般,仅剩的望向她的半张面孔。 他动了动唇,似乎还想问。 ‘你是什么人?” 然而那半张面孔只轻轻地抽动了片刻,就彻底融化进深色血泊中。 当花盛妙发现自己又回到最初的循环时,她的内心是无比平静的。 记忆循环是吧? 与其让剑鬼一次又一次在这循环里忍受着种种折磨后发疯,不如她先发疯。 她就不信剑鬼的精神状态,能比现在的她更糟糕。 花盛妙蹲在剑鬼面前,她披散着长发,不用过多扮演,面色苍白,语气幽森得就像个被困在牢里许久的厉鬼。 “你果然能看到我,是吧?” 孩童剑鬼错愕不及地看着面前突然贴近的少女雪白面容,她没有丝毫人气的瞳眸定定凝视着他。 “你知道,曾经看到过我的人,现在都是什么下场吗?” 第60章 同行 ◎“你……你要丢下我?”◎ 看着孩童剑鬼被吓傻般陡然凝缩的瞳眸, 花盛妙突然明悟。 果然,装大师兄的样子吓小孩,特别是吓唬孩童剑鬼这个熊孩子,真的很解压。 她伸出手, 恶狠狠地捏了一把孩童剑鬼的脸颊。 本来只是抱着侥幸一试的想法, 她这次却真的捏到了孩童剑鬼的脸。 虽然隔着一层薄薄的皮, 掐到的几乎是硌手的骨头, 花盛妙的精神却为之一振。 回想到上一次能实质性触碰到剑鬼的过程, 她心中陡然生出了一个猜想。 是因为这里是剑鬼的记忆主场,所以只有当剑鬼相信她的存在,并且不刻意忽视她的时候,她才能触碰得到这些实体吗? 她身后陡然传来剑宫中人的声音。 小师妹不理解 第61节 “你是……” 花盛妙下意识往后探出月线,雪白的命线顿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剑宫中人裹成连一句话都说不出的白茧。 看到被月线制住的剑宫中人,她的眼睛猛然亮起。 现在她的月线, 竟然也能碰得到实物? 花盛妙脑海中陡然冒出无数个危险的念头。 眼角余光瞥到孩童剑鬼有些不安分的举动,花盛妙一把抓住孩童剑鬼往背后伸出的,已经抓出了身体里的一把剑气, 准备攻击她的手。下一刻,她就把剑鬼手里紧抓的剑气,夺到了自己手上。 看到孩童剑鬼没流露出过多异样的神色,花盛妙露出一个宛如牙科医生见到一嘴蛀牙小孩的温柔笑容。 既然拔一把剑气没事, 那么多拔几把, 他应该也可以忍受得住吧? 孩童的挣扎力度陡然更加强烈了, 但是花盛妙毫不留情地把孩童剑鬼的嘴捂住,另一只手立刻把孩童剑鬼身后刺入的, 她已经看不顺眼许久的十二把剑气, 一鼓作气全部拔了出来。 这种举动如果放在普通人身上, 不失血而死也早就痛得昏了过去,然而孩童剑鬼感觉到她的举动,却没有太多的痛苦表露而出。 即使被她捂着嘴,他睁大着的眼睛更加如同一头警惕而不安的小兽,甚至略微透出一些茫然地看着她,连呼痛都没有发出一声。 他也许还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喜欢拔别人体内剑气的厉鬼? 花盛妙没有同情心地准备继续吓唬小孩。 她低下头,语气阴冷地贴近孩童剑鬼道。 “食物上如果有太多硌嘴的刀具,也很难入口,不是吗?” 孩童剑鬼虽然在忍痛上堪称一流,但是听到花盛妙阴森森的恐吓话语,他挣扎的力度还是陡然大了起来,花盛妙立刻让捆着剑宫中人的月线一端伸长着,把他也一并捆了起来。 她早在上一次循环中就摸清楚了剑宫的守卫设置,只要放倒剑宫的两人,短时间里暗室不会再来其他人。 以防孩童剑鬼因为看不到她而导致月线失效,花盛妙还仁慈地给了孩童剑鬼露出一双眼睛的空间。 少女如同走过无数次一样,稔熟地顺着另一条弯曲密道,走到怪人聚集的空间,将负责看守孩童剑鬼那一批剑仆的侍剑怪人也一并绑起来。 而看到怪人也被打晕并且紧紧绑起,孩童剑鬼似乎突然懂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他没有再白费力气地试图逃跑。 只是当看到少女离开侍剑师兄们的房间,紧接着往通往剑宫长老们的大殿通道走去的时候,孩童剑鬼即使被月线牢牢绑住,也还是立刻挣扎了起来。 看着孩童剑鬼被吓得连眼睛都要瞪出来的样子,花盛妙顺着月线间隙,再捏了一把他汗涔涔,血污覆盖的小脸,虽然手下的触感不是很好,但是一想到她捏的是三番五次在循环里试图啃她的,剑鬼孩童时期的脸,花盛妙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虞师兄总是喜欢捏她的脸了。 这种没办法打人,只能掐人脸报复的解压方法,虽然幼稚,但效果真的很好。 经过这么几次三番地吓唬孩童剑鬼,她原本憋着的怒气释放了大半,花盛妙终于能心平气和道。 “怕什么?他们现在都还疯着呢,根本看不到你。我等会带你去个好地方。” 孩童剑鬼紧紧皱着眉,困惑不安地注视着花盛妙。 她说的都是真的?她这么熟悉此处地形,难道——她真的是被困在剑宫,不得自由的厉鬼? 在孩童剑鬼紧绷到极点的注视中,少女大摇大摆地带着他走上剑宫正殿,所有剑宫长老闭着眼眸,仍然沉浸在至高无上的极乐中。 剑宫中静谧无比,这里是所有剑仆眼中,毕生都可能无法踏足的圣地。 而剑宫长老,更是操仅凭只言片语,就能操纵他们生死的恐怖存在。 然而花盛妙跳上离地最近的一处神龛,如若无物,甚至仿佛还略带嫌弃地将剑宫长老推远一点,然后毫不客气地钻入长老背后,隐秘无比的一处小门。 当他们通过小门后的通道,抵达阴暗的地底时,孩童剑鬼还无法从刚刚少女对长老的轻慢举动,给他造成的冲击中回过神。 花盛妙点起了灯火,她在孩童剑鬼面前挥了挥手,孩童也还是一副呆愣愣的模样。 她不会是真的把孩童剑鬼吓傻了吧? 想到此地无人,他就算呼救也不可能惊动地宫的其他人,花盛妙让月线放开对孩童的束缚。 剑鬼得到了自由,反而如同被抛弃的孩子,他急促问道。 “你……你要丢下我?” 经过这一路奔波,他已经意识到了,即使这厉鬼对他有点捉弄的恶趣味,却应该没有真的要伤害他的想法,不然哪怕是将他作为储备粮,也不应该在这么危险的一路上一直带着他。 可如果她将他在此地丢下,一想到反应过来的剑宫长老们追索到此地,会将怎样的怒气发泄到他身上,孩童顿时有种不寒而栗的恐惧感觉。 此刻的他,还不是那个,即使真的经历了千刀万剐的痛楚,也仍然面不改色从剑煞胎中变化出的剑鬼。 花盛妙从男孩强装镇定,却还是泄露出一丝紧张与不安的苍白面色上,读懂了他的惧怕。 她这次没有再吓唬他,花盛妙蹲下身平视他。 “谁说我要把你丢下来了?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我刚刚这么对剑宫长老,他们也没有对我出手吗?而且你信不信,就算我刚刚把那个长老从神龛上推下来,等他醒来以后,他也只会以为是自己修炼得太入迷了,根本不会想到有人敢做出这么胆大包天的事情?” 孩童沉默了片刻,他似乎早已经猜到什么:“你刚刚说——他们都疯了。” 孩童剑鬼此刻的样子更像一个符合他年龄的,坐等着大人解释的乖巧孩童。 花盛妙即使知道眼前的一切可能都是幻境,还是将一颗丹药塞进男孩嘴里,她看向周围死寂的漆黑空间,认真解释道。 “对,他们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了,他们变成了一群被邪祟迷惑了的,完全沉湎于邪祟制造出的虚假极乐中的疯子。他们身上的剑气,已经成为了邪祟操控他们的工具。一旦邪祟断掉了供给剑气的源头,他们就会像一群濒死的野兽一样,在竭尽全力的一击之后失去所有理智与力量。” 少女平静的语气,就像她已经见过了无数次这样残酷的场面。 孩童剑鬼的面容微微发白,此刻他的手控制不住地想要触碰自己脊背上那些被剑气贯穿,还未愈合的伤口。 “我……也会变成他们那样的疯子吗?” 花盛妙顺着孩童微弱地抓住她衣袖的力道低下头,一时有点难以将眼前瘦弱脏污的孩子,和上个循环最后只剩下半张面孔的剑煞胎剑鬼联系到一起。 但最令她心生叹息的是,这里发生的一切,也许只是一场幻境。 真正的剑鬼已经不可能再摆脱他的过去,也不可能再改变孩童剑鬼与剑煞胎融为一体的“未来”。 但那又如何呢? “你不会成为他们那样的疯子,你会走上属于你自己的道路。” 花盛妙望着孩童剑鬼,前所未有地认真说道:“但是你要走的那条路太辛苦了,我还是想试一试——带你去走一条新路。就算那条新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我们也可以一起走,我不能保证走这条新路的结果会很好,但我可以答应你,这一次我不会让你独行。要拉钩吗?” 孩童剑鬼看着少女认真朝他伸出的尾指,恍惚之间,竟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熟悉。 就像是,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和她拉过钩。 “好。” 孩童剑鬼用力地勾住了她的尾指,这一刻,他贪婪地生出不想再松开的渴望。 花盛妙的注意力已经重新放到了她要做的大事上。 这里是剑气碑扎根之地,构筑成剑宫的怪物骨头在另一端与隔绝着剑煞胎的怪物骨头彼此相连。 而即使是第一次循环中,已经变成剑煞胎的剑鬼,也没能完全铲除剑气碑这个邪祟。 剑鬼只是重创了剑气碑,却无法阻挡住它的分散遁走。 可如果是剑气碑与剑宫同时被剑煞胎感染,剑气碑还能像之前一样顺利逃跑吗? 花盛妙看着紧跟在她身边,剑鬼留给她的,已经变成通体墨黑的小剑气,毫不犹豫地抓起男孩的手,按在那柄剑气上。 “会用剑吗?” 第61章 擒贼先擒王 ◎“你之前答应过,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墨黑的剑气终于回归到主人手中, 顿时变得格外温顺。 男孩用力地握住了掌中的剑气,他抿了抿唇,不想让她看出他的窘迫。 “会……会一点。” 花盛妙不疑有他,她抱起孩童剑鬼, 让他触碰到地道顶上的怪物骨头。 “这些墙都是活的怪物骨头拼凑而成的。等会儿我会挖出一个缺口, 你跟在我后面, 让骨头沿着我挖出的洞口方向生长, 但是动作不能太大, 不然会惊动骨头里原本的剑气。能做到吗?” 孩童死死地抓住手中的小剑,他盯着散发出些许光亮的骨墙,紧皱的眉心像是一个格外成熟的小大人。 “如果,我失败了,会怎么样?” 花盛妙把他放下来,按了按他紧皱得能夹死苍蝇的眉宇:“不会怎么样。就算你现在做不到, 我们也可以再换个别的解决方法。如果运气不好,被剑宫的人发现了,我下次醒过来, 还会过来找你的。” 厉鬼,也还会再死掉吗? 男孩突然抓住花盛妙垂落下的一缕头发,他郑重地盯着花盛妙,声音小声嘶哑, 却仿佛含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不会……让你第二次变成鬼的。” 花盛妙没好气地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 “给我松手, 不然我就让你先变成鬼陪我。” 她伸出月线, 月线用力一击打破了小半骨墙,骨墙外的泥沙顿时往缺口中倾塌。 花盛妙再用月线成片抵住凹陷的泥沙洞口, 顶端的月线一寸寸艰难地从泥沙中挤了进去, 旁边的怪物骨头飞速生长, 近乎本能地追索着敌人的方向,反而抵住了外界的泥沙压力,形成了个尖锐的墙外通道。 孩童剑鬼观察着那些骨头的生长方向,他握住剑气突然在凹凸不平的尖锐墙璧一刺,碎裂的怪物骨头冒出毛茸茸的长毛,差点将通道完全堵住,花盛妙控制着通道一端的月线慢慢变大,趁着撑大通道的间隙带着孩童剑鬼往通道深处冲去。 剑鬼踉踉跄跄地跟着她往内里走去,他慢慢对如何使用手中的剑气更加得心应手,甚至不需要直接触碰,也能操控着剑气打破那些试图合拢的骨墙,引诱着它们往他们逃走的方向追来。 不知道艰难地开拓了多久,当看到眼前陡然出现的骨墙时,花盛妙眼前一亮,她一把抄起身后的剑鬼。 “让后面的骨头接到这面墙上,我们暂时不能让这堵墙里面的怪物跑到剑宫里。” 男孩抱着她的脖子,乖巧地应了一声。 紧接着花盛妙用月线打破了眼前的骨墙,再用月线牢牢堵住缺口,直到孩童剑鬼收起剑气,说道可以了,她才将月线收回。 虽然这一路上遇到的艰险颇多,但是看着骨墙另一头,赫然是通向剑煞胎的壑壁,她也没有想到想象中的冒险能进行得这么顺利。 但凡她这一路上出现了迷失方向,或者是直接把洞开到剑煞胎核心的失误,她现在和孩童剑鬼应该都没了。 或许是从她的表现中得知,他们已经抵达了安全之地,男孩突然轻声开口。 “可以的。” 花盛妙一头雾水:“可以什么?” 孩童剑鬼垂下眼眸,嘶哑开口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变成鬼。” 花盛妙没想到她刚刚开的玩笑,会得到剑鬼这样的回答。 小师妹不理解 第62节 如果现在开口说,她一点都不想和剑鬼一起变成鬼,这小破孩会不会恼羞成怒地立刻变身成剑煞胎殴打她? 花盛妙看着安静抱着她的孩童剑鬼,原本哭笑不得的心情,突然有点沉重。 如果剑鬼没有从小被剑宫收作剑仆,而是在一个平凡却圆满的家庭中长大,他应该会是一个格外早熟听话的乖孩子吧。 没让自己沉浸在感慨中太久,花盛妙带着剑鬼从壑壁中爬出来,他们找到一处背阳的丘陵石洞稍作休息,准备等到晚上再开始行动。 只是安顿好了孩童剑鬼后,花盛妙又隐隐感觉她似乎遗忘了些重要的事情。 她猛地一转头,扫及自己空荡荡的身侧,终于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 大师兄呢? 花盛妙仔细搜寻着记忆,终于发现前几个循环里一直跟着她的大师兄,在这次循环的开端,就没有再出现过。 她一开始受到上个循环里剑鬼只剩下半张面孔的刺激过大,没来得及发现存在感为零的大师兄已经消失不见,后来更是因为沿途种种惊心动魄,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一点。 算了,往好的方面想,大师兄也许已经发现了离开幻境的方法,只是一时没法通知她,所以先离开了这里。 但如果往不好的方面想,如果这次的循环最后,剑鬼还是与剑煞胎融为一体,就不会再有大师兄帮她挡住剑鬼的攻击了。 看着孩童剑鬼不知何时安详睡去的面孔,花盛妙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月线。 如果这时对毫无防备的孩童剑鬼下杀手,顶多是再开启一次循环,她或许能找到更远的地方躲起来,也好过在这个循环里不仅可能对上剑鬼,还可能对上剑宫和剑气碑的双重死局。 但是,如果她真的做出了这样的事,她和剑宫里那群迷失了自我的怪物,又有什么区别呢? 孩童剑鬼似乎察觉到了少女停留在他身上过久的目光,他很快警觉般地睁开眼。 “怎么了?” 花盛妙看了一眼山洞外逐渐暗下的阳光,忍不住又揉了一把孩童剑鬼乱糟糟的头发。 “太阳快下山了,这一次我们如果被逮到……”花盛妙吞下一些晦气的话语,一字一句认真道:“你要记得——先把剑气碑吞了,再去找剑宫的其他人算账,知道吗?擒贼先擒王。” 孩童剑鬼不能完全理解少女的话,但从她略微低落而柔软的声音中明白了她的认真。 “我记住了。” 花盛妙拍了拍脸,在正式干大事前,让自己完全进入振作起来。 她还要去做一件有点疯狂的事情。 打破了剑煞胎与剑气碑的通道之后,万一剑气碑极快反应过来,甚至能暂时压制住剑煞胎从通道中爬出的煞气,她该怎么办? 花盛妙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她得封存住剑煞胎中爬出的一部分邪煞,带回剑宫中。 孩童剑鬼此时已经打破了原本封闭着的通道。 夜幕降临,慢慢恢复鼎盛状态的剑煞胎,似乎隐约察觉到了壑壁通道中传来的食物香气,如同漫长触手般生长出的血肉与邪煞开始向通道口挪动而来。 花盛妙一把捞起还打算挖开更大通道开口的孩童剑鬼,准备交给他一项重要的任务。 “我等会儿会将一部分邪煞带到那里,”花盛妙指向了剑煞胎挪动相反方向的骨墙,“你站得远一点,用剑气隔空挖开靠近邪煞的骨墙,再试着用你的剑气把墙里的剑气引诱过来,这些邪煞可以污染骨墙里的剑气,也方便我们之后的行动。” 花盛妙此时对孩童剑鬼的讲解格外耐心,因为她清楚,现在的剑鬼,是她在这次循环里的最后一位队友。 孩童剑鬼认真地点了点头,他被花盛妙放到了壑壁上的平台丘陵上,眼睛一转不转地紧盯着花盛妙行动的方向。 当骨墙外侧破开一处,墨黑小剑刺入破口,如同鱼饵般,吸引着骨墙中的剑宫剑气靠近,与此同时,骨墙内传出的剑气气息,也让剑煞胎中的扭曲邪煞逐渐向这个方向靠近。 如同扭曲着的蠕虫与腐肉形成的邪煞怪物,张开的血盆大口散发着恶臭难闻的气味,花盛妙刻意避开孩童剑鬼站立的方向,引诱它庞大而黏稠的身体狠狠撞到壑壁上。 壑壁只是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摇动,邪煞身体中散发出的丝丝缕缕猩红邪煞气息,却是极快冲入慢慢愈合的骨墙中。 邪煞庞大的身躯扭曲沉重地贴在光滑却再无剑气气息的骨墙上,找不到食物的气息后,这头毫无理智的拙劣怪物,很快失去了兴趣。 花盛妙却趁着这个时机,眼疾手快地用月线刮下了一整块环形弯曲骨头,快速愈合的环形骨墙球,被她狠狠丢到了邪煞身上。 她眼角余光注意到,在这颗骨球完全闭合之前,邪煞身体上的丝丝缕缕煞气,已经迫不及待地钻入了骨球当中。 可如同是被玻璃罩困住的毒蛇,因为骨球中的剑气极少,邪煞气息根本找不到它之前垂涎欲滴的食物气息,只能如同无头鬼一般在骨球中四处乱窜。 为了保险起见,花盛妙跳上壑壁的丘陵,用月线牢牢将那个骨球包裹,拽了起来。 此刻的她有一种揣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会爆炸的炸,弹,随时就义的悲壮心情。 她快速将剑鬼带到了他们之前待着的洞穴。 “你现在身上没有剑气,剑煞胎就算失控,应该也不会想要对你下手。你在这里乖乖等着,我要去……” 然而孩童剑鬼突然用力地抓住她的衣角,眼瞳死死盯着她。 “你之前答应过,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花盛妙:“我要做的事情很危险……” 孩童剑鬼用力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诉求:“带我一起去。” 花盛妙深吸一口气,抱起他:“好,我们一起去。” 第62章 清醒 ◎“你方才在看着谁,喊大师兄?”◎ 花盛妙带着孩童剑鬼, 像是多揣了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一路上风驰电掣得堪比与死神竞赛。 直到抵达剑宫,她才慢下脚步。 剑煞胎中的邪煞似乎还没有蔓延到剑气碑深处, 剑宫中仍然是一片寂静, 她摸黑进入了主殿, 盘坐在神龛上的剑宫长老们, 如同一座座凛然威严的神像, 只是一想到这些人做出的事情,花盛妙就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没有半点犹豫。 她依稀回忆起拆了少年剑鬼骨头的长老所在位置,毫不犹豫地跳上神龛,将包裹着邪煞的骨球按入长老身后,那扇与剑气碑相通的门上。 骨球完美地嵌入门扉中,不过多时, 其中的邪煞就会逃散而出。 花盛妙正打算离开,突然听到殿门处传来人群混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长老,不好了……有人闯入剑宫, 还打晕了两位侍剑弟子。” 花盛妙早从之前的循环中就已经知道,剑宫弟子有一套独特的唤醒并联系长老的方法。 她立刻毫不犹豫,直接推开通道门,然后立刻朝剑气碑的通道冲了下去。 不过数个呼吸后, 她身后就传来了循环中曾出现过的长老体内的剑气破体而出, 爆成一地肉泥的恐怖爆炸声响。 花盛妙用月线当做盾牌挡在身后, 将孩童剑鬼一把抓到身前。 即使如此,她依然感觉到如同火焰, 又像无数把锋利刀尖划过她身侧的破空锋芒。 孩童剑鬼死死地抱住她的脖颈, 无论经历怎样的颠簸, 始终都不吭一声。 通道外的骚动越发刺耳,花盛妙甚至能听到苏醒过来的其余剑宫长老们暴怒之下的吼叫。 “何方宵小……” 然而即使身后的吵嚷与血腥气味再如何浓郁,她始终没有停下脚步的趋势。 花盛妙在赌,她赌——在不知道她用的是何种伎俩杀死那名长老的前提下,那些贪生怕死的同为剑宫长老的怪物,绝不会冒着送死的危险,深入通道追索她这个不知深浅的来敌。 即使有着之前循环的经历作为参考,花盛妙在奔跑中也一度紧张得忘记了呼吸。 幸运的是,当身后的所有声响渐渐消失不见,也没见到一位剑宫长老真正冒险进入通道追击。 与此同时,地底深处响起了如同地龙翻滚的轰鸣和震动。 花盛妙眼前一亮,只见远处巨大无垠得如同一片凝固冰湖的剑气碑底部,逐渐被散发着浓郁恶臭味道的邪煞笼罩而吞噬。 有着美食当前,那些邪煞甚至直接忽视着他们的存在,径直扑向剑气碑。 源源不断的狰狞邪煞从狭窄的通道开口爬出。 然而这样的速度,在花盛妙眼里还是太慢了。 回想到上次循环里,战斗拖到日出之后,气息逐渐变得越发强盛的剑气碑和越发弱小的剑煞胎,还有最后剑鬼的惨淡结局,花盛妙一咬牙,她冒险撤下了守护在她身侧,如同盾牌般的月线,取而代之的是让月线狠狠地破开骨墙,让更多的剑煞涌进来。 孩童剑鬼也在凌空操纵着那柄墨黑色的小剑,帮助花盛妙一起扩大通道。 然而就在此时,花盛妙突然心头一跳,她陡然感觉到了一股极其不妙的危险感。 正在破开通道的月线立刻回拢,然而从剑气碑中涌出,光芒刺目锋冷得瞬间将通道照成一片雪亮的无数剑气,已经朝着他们狠狠斩来。 花盛妙来不及过多思考,刻在骨子里尊老爱幼的地球人本能,让她毫不犹豫地将不远处怔愣地看向剑光,似乎已经被吓呆的孩童剑鬼牢牢护在身下。 世界在一瞬之间,变得格外安静而空茫。 花盛妙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她犹疑地想道——她不会已经死了吧? 一想到自己竟然是为了保护孩童剑鬼而死,她心中就生出一种格外复杂的感觉。 说实话,如果当时再给她两秒思考的时间,她可能就直接让月线护住自己,而不是去保护一个真实年龄和实力都远远超出她,而且还可以再进入循环的“小鬼”了。 不过一想到少年剑鬼融化在血泊里的半张脸,花盛妙心里倒也没有太过强烈的后悔和不满。 毕竟她都答应过孩童剑鬼要一起去走那条危险的新路,现在她只是完成了自己之前的约定。 只是她不免觉得有些遗憾,大师兄,或许还在等她回来…… 一个恍惚之间,宛如从噩梦中醒来,当眼前的漆黑消散,花盛妙看见近在咫尺的,专注地看着她的大师兄苍白面孔,她还有点没回过神来。 大师兄,怎么会在这里? 还有,她竟然没有死? 花盛妙扭头看向周围冰冷漆黑的剑气湖水,不远处隐约漂浮着的剑鬼身躯,让她快要不确定自己刚刚经历的是一场只存在于她想象中的幻梦,还是真实的景象。 恍惚之中,花盛妙突然感觉侧脸像是被微微冰凉的柔软血肉触碰。 花盛妙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剑煞胎中的扭曲邪煞面孔,吓得她一激灵。 花盛妙惊恐地睁大眼,几乎本能地想让手腕上的月线去攻击触碰她的“敌人”。 然而当猛然扭头,看到大师兄距离她只有一线,依然完美无缺的苍白面孔时,花盛妙不确定地,犹豫地,迟疑地看向孟春邈淡色得近乎苍白的唇。 刚刚,碰了她脸的,不会是,大师兄的唇吧? 回想到自己刚刚用力过猛的转头动作,花盛妙尴尬得有种似乎自己故意占了大师兄便宜的感觉。 “大师兄,您……没事吧?” 感觉到大师兄似乎还保持着抱住她的动作,花盛妙后知后觉地想要从大师兄怀里出来。 可当她刚要开口,花盛妙全身陡然一激灵。 小师妹不理解 第63节 坏了,这次循环难道是从大师兄抱住她开始吗? 剑宫邪祟,竟恐怖如斯?! 剑鬼幽幽的冰凉声音,突然从她身后响起。 “小徒孙,我该是叫你小徒孙,还是该叫你——厉鬼?” 花盛妙艰难地转过头,她警惕地看向不知何时靠近的剑鬼。 剑鬼身上的雪氅已经染上了暗红的浓郁色泽,雪氅的破损处,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透明剑气如同钻出土壤的野草般,从剑鬼的身体中刺出。 青年的身体已经不像是一个人,而像是一处破烂的,随时可能管不住剑气的人型剑鞘。 看着剑鬼脸上苍白却和煦的笑容,花盛妙只觉得头皮发麻。 与她刚刚在循环中见到的那只乖巧孩童剑鬼相比,此刻剑鬼身上的幽森冰凉危险感,更像是无数个剑宫长老和剑煞胎的聚集体。 她非但没有因为剑鬼的那一声打趣而生出放松的感觉,反而更加警惕。 “你是——?” 月线的另一端,已经如同待发的箭矢一般紧紧对向剑鬼。 剑鬼看不见月线,但他能感觉到少女看向他的目光中,再也没有他记忆中的柔软明亮光芒。 青年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此刻的剑鬼,更类似于花盛妙初见到的剑鬼冷淡模样。 “你后悔了吗?” 剑鬼睁开沉黑的,被无数剑气锋芒分成碎裂黑瞳的眼睛,定定看着她。 “后悔——救出我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了吗?” 剑鬼的声音很平静。 然而锋锐的小柄剑气,从他的眼中刺出,鲜红的血液从男人眼眶中流出,他被剑气穿透的,仍然颤动的黑色瞳眸,死死盯着眼前之人。 花盛妙光是看着从剑鬼眼中还有身体中慢慢刺出,仿佛濒临失控的剑气,就感同身受那种让人发麻的疼痛。 她皱了皱眉,看着围绕在剑鬼身边的那柄墨黑色剑气,最后还是选择相信——她眼前的是真正的剑鬼。 “……剑鬼前辈,您……刚刚是怎么回事?您和我都进入了同一个幻境吗?” 剑鬼冷冷看着她,似乎没有回答的意思。 可能是和仁剑门的师兄们相处久了,花盛妙感觉自己越来越能摸得出不正常师门上下的心理,她对上剑鬼的目光,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 “我没有后悔,而且我也不觉得您是怪物。剑宫中那些被邪祟迷惑的长老,他们才是真正的怪物。您仅凭一己之力,就铲除了他们,解决了一切灾祸的源头,许多孩童日后都能免于被剑宫收为剑仆的灾祸,这一切都要感谢剑鬼前辈……” 剑鬼突然平静道。 “不要叫我前辈。” 他注视着花盛妙,脸上浮现出了些许清浅,却与之前的冰冷有些许不同的笑意。 这一次,花盛妙真正从剑鬼中看到了孩童剑鬼身上的几分纯粹影子。 “你不是喜欢给人起名字吗?鲛鬼是虞师兄,遗鬼是路师兄,也给我起一个称呼吧。我……年纪应该不比他们大上太多,你也可以叫我师兄。” 花盛妙:……啊?! 一觉睡醒,她的辈分就提升了这么多吗? 那师兄他们以后该管她叫什么,师姑吗? 花盛妙想了想这个动人的场景,最后还是坚强地用所剩不多的意志力拒绝道。 “剑鬼前辈,这于礼不合……” 剑鬼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 “不愿也罢。不过有一件事,我从刚才便想问你—— 你方才在看着谁,喊大师兄?” 第63章 新的月线 ◎还一个,新的小怪物给她◎ 花盛妙本能地看向抱着她的大师兄。 孟春邈漆黑的瞳眸安静地凝视着她, 苍白而出尘的面容过于完美无瑕,像是不真实存在于世间,只在云端投来缥缈一眼的仙人玉像。 他似乎听不懂,也似乎根本不在乎外人的议论言语, 只专心地抱住她, 如同世间最寻常的一位温柔仁善, 担心师妹受伤的师兄。 花盛妙忍不住想, 剑鬼和大师兄是不是结下过什么仇怨, 才会刻意忽视,甚至阴阳讽刺这么一尊站在她身边的大活人? 然而感觉到剑鬼的目光如同毫无聚焦般只落在她身后的位置,花盛妙突然又有了一种极其不妙的感觉。 如果,剑鬼说的是真的…… 少女如同怕惊动了什么一般,轻声开口道。 “剑鬼前辈,您真的看不到——抱着我的大师兄吗?” 剑鬼脸上原本淡淡的笑容消失不见, 他似乎误会了什么,陡然低沉下的恐怖威压与向剑宫长老寻仇的那一夜极其相似,但他声音又很轻地安抚她道。 “别怕。鬼山中偶尔会混入些伪装成你熟悉之人的面容, 迷惑你心智的鬼物。不要回头看,更不要回应它,相信我——我很快就会把你平安救出来的。” 花盛妙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一刻, 周围看似死寂的黑湖, 陡然如同沸腾一般升上高空中, 每一滴黑色水珠都重新化成墨黑色的剑气,无数把细小的剑气融为一体, 尖锐恐怖的煞白剑气锋芒, 光是注视都有种灼伤眼球的痛楚。 整个世界仿佛在剑气锋芒中变得一片死寂, 她只来得及用月线化为盾,挡在自己和大师兄面前。 然而久久的,她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痛楚。 可当她再度睁开眼时,大师兄仍然保持着先前一般拥抱住她的姿势,连身上的衣袍都没有一丝杂乱。 花盛妙刚刚松了一口气,就闻到一股格外浓郁的血腥气味,从不远处传来。 剑鬼……或许,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剑鬼了,由无数血红或煞白剑气组成的,表面只沾染着些许血肉和保留些许皮肤,如同皮囊已经被其中的剑气彻底戳破,只保留下最核心内里的人形,迈着血步向她走来。 那堆剑气人形中,发出如同金铁交击般的类人声音。 “……没事了……我,应该把怪物杀了……只是下手的力道有些大,忘记维持住人型了……我的血肉,很快就会重新长出来。” 冰冷的金铁般怪异摩擦的声音,慢慢变得与剑鬼原本的声音相似。 “别害怕……来我身边,我会保护你的。” 可似乎是感知不到花盛妙所在的位置,剑鬼组成头颅的剑气,似乎微微迟疑地转向另一个方向。 “是害怕我现在的样子吗?别怕,我能控制住那些剑气,它们不会再伤害到你。” 剑鬼由剑气拼凑起来的面容上,眼眶位置中已经迫不及待生出了一颗眼睛。 然而那颗眼睛还没有成形,就被躁动的剑气从中央刺穿,他腹腔中邪煞模样的血肉,甚至隐隐流露出想要分食那颗眼珠的贪婪渴望。 剑鬼的脚步突然停顿了下来,他身上的气息格外压抑,他再开口时,已是压抑着怒气的低沉声色。 “……罢了,你先不要靠近我,我需要时间恢复人形。你留在原地,如果遇到危险,再走近我。” 剑鬼刻意背过身去,似乎不想让花盛妙看到自己接下来的动作。 然而因为他背身的方向不对,花盛妙几乎完整地看到了剑鬼毫不留情地用剑气破开自己体内邪煞血肉,甚至如同对待仇敌般用剑气贯穿撕裂邪煞血肉的暴虐动作。 花盛妙沉默转过眼,没有再多看剑鬼应该不想暴露在她面前的虚弱一面。 事实上,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突然,她还没有完全梳理清自己的思绪。 剑鬼看不到她身后的大师兄,以为她的大师兄是突然出现蛊惑她的邪祟,所以悍然出剑,这一系列举动她都能理解。 可是为什么剑鬼朝着大师兄出剑,最后受伤最重的却是剑鬼? 是大师兄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已经果断回击,还是剑鬼已经濒临失控,甚至无法承受得起出手的代价? 不管是哪一种答案,花盛妙都清楚,这都说明了至少现在,大师兄的实力远在剑鬼之上。 剑鬼极有可能是她的师祖,再加上共患难后,剑鬼对她存有善意这一点,也让她不愿意让剑鬼和大师兄再生出冲突。 花盛妙心中陡然生出了一个念头——反正剑鬼也看不到大师兄,之后不如将错就错,就让剑鬼以为,大师兄已经从她身边离开吧。 固然她这么做是在欺骗剑鬼,剑鬼知道事情真相后可能勃然大怒,可这已经是最好的两者兼顾的选择。 毕竟她与剑鬼本来就没有那么亲近的联系,即便剑鬼真的是她的师祖,不过就如同孩童剑鬼只是剑鬼生出的幻境之象一样,如今站在她面前的年轻剑鬼,谁又能说不是幻象中的幻象呢? 师祖,已经疯了。 默念着大师兄曾经告诉过她的这一句话,花盛妙逐渐坚定了自己刚刚生出的念头。 她想要将治愈伤势的丹药分给剑鬼,但是一想到此时抱住她的大师兄,花盛妙明白在此之前,她或许还得说服大师兄。 她转过头,伸出月线,试图像之前一样引动大师兄先松开手。 可这一次,孟春邈无动于衷地平静看着她,像一只专心致志守着自己怀中扑腾的猎物,也不打算松开手的恶鬼。 完了,大师兄不好骗了。 花盛妙实在没有办法了,她操纵着月线,试图掰动大师兄抱住她的手。 终于,孟春邈的神态似乎有了些许波动。 他松开抱住少女腰间的手,不过没等那月线继续动作,就如同抓住一只碍眼的苍蝇一样,平静无比地抓住了它。 当月线被大师兄握在手中,花盛妙突然感觉自己与月线间的联系一空,而月线也立刻消失不见。 月线,怎么没了?! 她震惊地睁大眼,慌乱地抓住大师兄骨节分明的苍白大手,掰开一看。 空的! 大师兄,大师兄把月线收回去了?! 这个操作看似离谱,然而仔细一想,花盛妙又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大师兄能做出来的事情。 毕竟这月线是大师兄给她的,她现在拿月线来让大师兄放开她,不就是给了大师兄一个最好不过的收回它的机会吗? 虽然清楚孟春邈此刻收回原本给出的月线,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但是一想到自己少了月线这么一个提升战力的大宝贝,还有月线陪伴她度过种种惊悚事件的时光,花盛妙悲从心来,心痛程度堪比一个守财奴眼睁睁看着人抢走了自己珍藏的宝箱。 她真傻,真的……她单知道月线好用,一时忘记了大师兄的凶残…… 少女茫然地睁大乌黑的瞳眸,没有发出半点哭声,也没流露出过多愤怒的神色,但她的鼻头却慢慢红了,眼中逐渐笼罩上了一层哀恸般的柔软水光,像是被人拿回了送出去的玩具,委屈得不敢再开口的孩子。 小师妹不理解 第64节 孟春邈慢慢低下身,他定定看着花盛妙眼角那颗随时可能流下的眼泪,第一次有了一种,古怪的,想要挖出身体里刚刚吞下的食物,原原本本还给眼前的柔弱小怪物的感觉。 明明,是她将食物先送到他嘴边的,可为什么他怀里的这只小怪物,会这么难过? 孟春邈不带任何感情地注视着她。 难道,她刚刚不是想让他吃掉那个弱小的奇特食物? 可是现在,他已经“吸收”完了。 他只能伸出手,轻轻拍打着少女单薄的脊背,然后从被阳光烤得炙热的虚空中,剥出了一条扭曲得宛如蚯蚓般动弹的黑线。 他静静捏住这黑线片刻,黑线就如同彻底失去生机一般,安静地躺在了他的手上。 孟春邈轻轻握住少女纤细的手腕,青年修长有力的手指却如同极其笨拙的,第一次尝试如此复杂动作的人类一样,将那根弯曲而粗大的黑线,打了一个死结,系在她的手腕上。 孟春邈此刻的想法,格外纯粹。 他还一个,新的小怪物给她,她应该,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吧? 然而看着自己手腕中多出的一条黑线,花盛妙泪眼朦胧中,想哭出来的冲动突然更加强烈了。 为什么……为什么大师兄这次给出的月线,是黑色的,还……长得这么丑? 而且这条“月线”还像诈尸了一样,时不时还会在她手腕上抽动一下? 不过大师兄还给她一条新的,总好过比完全收走,再也不还回来要强,花盛妙格外能屈能伸,她忍住眼眶中蓄势待发的眼泪,开始忘记了失去旧月线的难过,认真摸索操纵起了自己的新月线。 可是新月线不仅长得丑,给她的感觉还有点像是一个懒洋洋的大爷,没有之前雪白月线如指臂使的轻盈灵动不说,她的一个念头传达许久,才见它懒洋洋地动一动。 第64章 误会? ◎“你最后选择——相信我。”◎ 这种感觉就像给一个习惯了智能机的人类, 用上了一台经常死机的老人机。 花盛妙皱了皱眉,但她突然想到场中此刻能解决这个难题的人,就在她身边。 她眼巴巴地看向孟春邈,指了指自己手上的新月线。 少女无声地张开了口, 仿佛怕人听到, 连气音都很小声地发出。 “师兄, 它……它不听话。” 黑线显然没有想到她的新主人, 还有告状这么一招。 整根懒洋洋的线, 陡然像天线一样竖了起来。 而看着少女期待的面容,孟春邈突然觉得,小怪物此刻乖巧看着他的样子,比先前的委屈模样,要鲜活顺眼得多。 青年的指尖轻轻掐住了她手腕上,黑线多出死结的那一端。 那一端黑线消失在他的手中后, 剩下的黑线像是杀鸡儆猴里的猴,突然变得格外乖顺。 这一次花盛妙再去操纵新月线,就感觉新月线比她之前的月线更加灵动了许多。 甚至, 这条新月线还给她一种,它能做到的事情比她想象中的更多的可怕感觉。 孟春邈一字一顿,如同格外生疏的初次开口的人一般,缓慢开口。 “它……会听你的话。” 黑线甚至主动乖巧地上下动了动绳结, 表示赞同孟春邈的话语。 花盛妙久久地凝视着这根丑不拉几的黑线许久, 虽然因为它的强度, 把它看得顺眼了许多,但是她心中也暗暗坚定了一个念头。 大师兄给出的法宝, 毕竟不如她自己修炼出的实力可靠。 她要认真修炼, 早日成长到可以不依靠任何外物的地步。 而解决了月线的问题, 接下来花盛妙就立刻想起了引起月线争端的源头。 “大师兄,您现在——可以听得懂我说话,对不对?” 孟春邈不适应地缓慢眨了眨眼。 他刚刚适应这具弱小的生灵身躯,如同庞然大物将自己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塞进一个弱小的虫子身体一样,他不仅能听得到少女的声音,还能听到来自周围万象万物,吵嚷而让人烦躁的其余“虫子”声音。 但是,他不后悔这么做。 因为他怀中的小怪物,此刻散发着一种格外香甜的,他从未在任何“食物”身上闻到过的柔软气息。 让他想要……一点点咀嚼,吞咽,完全融化进身体里的气息。 但如果一口吞下去了,他就再也找不到……这么美味,香甜,柔软的食物了。 孟春邈眼中的黑瞳一点点扩大着,他的眼睛逐渐扩散成深渊一般的漆黑。 花盛妙有点害怕,但一想到刚刚大师兄换给她的月线,和大师兄之前种种看似吓人,却没有真的伤害她的举动,花盛妙深吸一口气,认真对上大师兄的眼睛。 “师兄,您来找我,是想把我从诡域之门带回去吗?” 看着孟春邈久久没有反应,花盛妙就当大师兄是默认了她刚刚的问题。 “可现在虞师兄,还有路师兄不在我身边,还有嵇师兄,师尊他们,是不是也进入了诡域里面呢?” 少女自言自语道:“师兄,你先再等等我,等我见到两位师兄他们,你确定一下他们是不是虞师兄和路师兄,如果是的话,你就把我们一起带回去,如果不是,你就先带我一个人回去好了。我之后会乖乖呆在洞府里修炼,一步也不会乱跑出去的。” 孟春邈还是不答话,花盛妙忧心忡忡的目光,落到了大师兄身上。 她咬着唇,像是想到了极其可怕的一种可能,却还是无声的,用着柔软的气音小心翼翼问他。 “师兄,您之前变成诡域之门……是不是损伤到了身体呢?” 花盛妙真正想出的问题,其实比这句话还要更直接一点。 那就是,大师兄变成诡域之门,又变成人,不会是把脑子给变傻了吧? 之前的大师兄气势固然可怕,却至少会笑,不仅有问必答,还能有条理地回答出她的每个问题。 可是现在呢,她问了大师兄那么多个问题,大师兄的反应就像是傻了一样,总共才和她说了一句话,而且眼睛还变成现在这么古怪的样子。 该不会大师兄也像现在的剑鬼前辈一样,难以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变化吧? 一想到这里,花盛妙顿时对大师兄现在种种古怪的举动,多了几分如同对待病人的宽容和耐心。 但是—— “师兄,花虽然可以固定在一个地方生长不动,但我是变成花妖的修者,不能拥有活动的自由,一直被抱住的话,可能会慢慢抑郁而且凋谢死亡的。师兄见过凋谢的花吗?” 花盛妙认真盯住大师兄的眼睛,既然不能强逼大师兄放开手,她只能试图以理服人,让大师兄心甘情愿地放开她。 “就是花瓣会一瓣一瓣落下,叶子也会落进土里,最后消失不见……” 孟春邈自然见过凋亡的花,他见证过不计其数的生灵的死亡。 可听到少女的话语,当他用人类的躯壳,想象到少女逐渐“凋亡”的场景…… 一种头皮过电,整个人如同在瞬息之间沉入深不见底的大海,又目睹了极其恐怖景象的熟悉恐惧感觉,突然攫取了花盛妙的理智。 她张了张口,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忘记了自己原本接下来打算说的话。 但是,腰间原本束缚着她的力道,却突然松开。 一点点收回手的孟春邈,苍白而俊美的面容上紧紧盯住她的冰冷神情,却像是没有感情,紧紧盯着她的非人之物。 他缓慢地,古怪地发出含糊的,如同不习惯着人类身体的生灵发出的,她却能奇异听懂的低沉声音。 “不准,死。” 没想到自己这一招竟然真的见效,花盛妙长松一口气之余,又有了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大师兄现在虽然给她的感觉还是很可怕,可果然还是那个她熟悉的大师兄。 少女的笑容中逐渐多了一分对待亲近之人才有的,依赖撒娇般的信任。 她轻轻拉住了大师兄的手,灿烂地笑着。 “我就知道——大师兄最心疼我了。” ……心疼? 是只要看到她,弱小躯壳之中就会被想要涌进的本体,拥涨得每块血肉快要爆开的感觉吗? 孟春邈轻轻捉住少女伸出的手,缓缓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那么,他这具躯体,确实要因“心疼”而失控濒死了。 花盛妙有些奇怪地看着大师兄的动作,她本来还想多问几句。 但下一刻,顶处突然传出虞永晏极力压抑着情绪的低沉声音。 “小傻子……小傻子……” “师妹,过来!” 花盛妙抬起头,突然看到她现在所在的深坑边缘上,虞永晏紧紧盯着坑里的剑鬼,又陡然死死看向她,金黄瞳眸沉暗得如同随时可能暴起攻击的毒蛇。 “快!趁着剑鬼失控,现在爬上来,我会打破剑气阵法,救你出去!” 花盛妙有点迷茫。 不是,这又是哪一出啊? 虞师兄,嵇师兄和剑鬼前辈出发的时候,不是还约定好同行去找智鬼吗? 怎么现在只有虞师兄在这里,而且虞师兄还显然一副对剑鬼前辈充满敌意的态度? 不过看到剑鬼此刻的样子,花盛妙又理解了虞师兄的忧虑。 “师兄,剑鬼前辈现在好像能控制住剑气,不过他暂时听不到声音,也看不到人影,要不我先和剑鬼前辈‘说’一声,再上去吧?” 然而虞永晏暗压着怒火的焦急扭曲面孔,似乎恨不得直接冲到她的面前。 “不要相信剑鬼!他才是那个濒临失控的大鬼!他还在这里设置了剑阵,就是想把你困在这里,用你来威胁我们!快,趁着他还在失控,快过来啊!!” 虞永晏的态度过于急切,花盛妙下意识往他的位置移动了几步,却又停了下去。 她还不知道剑鬼和她的两位师兄之间都发生了什么,但至少从刚刚剑鬼克制着,不让她靠近的举动中可以看出,剑鬼对她应该是没有杀心的。 而且,就算剑鬼真的对她有敌意,大师兄现在不就像个门神一样杵在她背后吗?说不定她还有试验自己新的月线的机会。 但是如果她现在上去,上面这个“虞师兄”是真是假还无从得知,光是看虞永晏现在的神情,怕不是只要她一上去,虞师兄就会立刻攻击剑鬼吧? 小师妹不理解 第66节 他朝着花盛妙伸出手,锐利笃定的笑容中带着无需他人读懂,仿佛只与少女相通的默契。 “你会站在我这一边的,对吗?” 第66章 询问 ◎“你最好记得,谁是自家人,谁才是外人。”◎ 虞永晏已经忍受够了剑鬼与少女之间这种隐隐流动的, 仿佛任何人都无法插足他们之间的默契。 在他和遗鬼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剑鬼和他的小师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剑气碑?剑宫?师妹,你和剑鬼之间,难道还有我不应该知道的秘密吗?” 花盛妙看着虞师兄如同金色火焰般灼目的金眸, 虽然很想分享她在幻境中得知的情报, 但她也知道, 这些事情毕竟与剑鬼曾经的痛苦经历有关, 所以她还是看向了剑鬼。 “剑鬼前辈, 我可以……将刚刚的经历,告诉给虞师兄吗?我会注意不泄露太多与您有关的私隐的。” 剑鬼听着少女异常刺耳的对他使用的敬称,也感觉到了在他与鲛鬼之间,她对待鲛鬼的态度更加随意与亲近。 他背在身后的手中剑气,因为情绪不稳而刺穿了原本生长出的大半血肉,但剑鬼没有表露出半分痛苦, 只是若无其事地笑着看向花盛妙,如同毫不在意般点了点头。 花盛妙则有意遮蔽了剑鬼的凄惨经历,更多将她在幻境循环中观察到的与剑宫, 剑气碑,剑煞胎的事情说了出来。 而在听完她的讲述后,虞永晏冷冷地看向剑鬼。 “你竟然敢将我的小师妹,拉进你的剑气幻域里。智鬼说得果然没错, 你的失控已经不仅仅是剑气失控, 剑鬼, 你和剑宫那群怪物又有什么区别?” 花盛妙没有想到,她把自己刚刚的经历和盘托出, 竟然会让虞师兄对剑鬼生出更多的憎恶与敌意。 而剑鬼涌动着剑气的分裂黑瞳, 也一点点冷下。 他的声音平静, 却与之前似金似铁的冰冷金属碰撞质感越发相近。 “鲛鬼,你既然已决心与智鬼联手,我们不妨来日再决出生死。我与你不同,我不舍得让她伤心,更不会在她面前杀你。” 眼看着虞师兄似乎要被剑鬼的这番话刺激得连面孔都要覆盖上了厚实的鳞片,花盛妙连忙开口。 “师兄,剑鬼前辈,你们都不要再说了。事情我已经听明白了,你们愿意相信我,再让我问几个问题吗?” 虞永晏压抑着鳞片错乱生长的刺痛,他不想让小傻子害怕他此刻的恐怖模样,刻意侧过开始生长出狰狞的鳞片面容,冷漠地点了点头。 而看着剑鬼也表示同意,花盛妙先问剑鬼。 “剑鬼前辈,剑气幻域是什么?刚刚我经历的幻境,是您有意操纵的吗?虞师兄,你也不要把我进入剑气幻域的气,撒在剑鬼前辈身上。我是自愿跟着剑鬼前辈留下的剑气,找到这里,不是剑鬼前辈把我抓来的。” 剑鬼闭上刚刚长出的眼皮,他控制着刺痛眼睛的剑气,格外平静道。 “剑气幻域是我失控时形成的幻境。我不便动用剑气时,会用剑域控制住来敌,让他在剑域中经历他最痛苦脆弱的时刻。” “越是濒临失控的鬼物,在剑域中呆得越久,越容易破限而亡。我那时已经失控,于是杀敌的剑域,便成了杀我的剑域。若我当时还有半分清醒,我不会让任何人踏进这片幻域。因为哪怕来人什么都不做,只需任由我在剑域的一次次循环中赴死,我便真的会变成剑煞胎邪煞一般的怪物。” “即便我的肉身不死,可剑鬼的我,却会真正死在剑域中。” 剑鬼顿了顿,陡然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她:“我不知,会有人不顾生死,选择救我。” “我方才说的,绝无半点虚言。你可愿信我?” 花盛妙隐约闻到了空气中逐渐浓郁起的血腥味道,她顺着这股血味,敏锐地看到了剑鬼身后仍然鲜血淋漓的手掌。 想起在循环中见到的剑鬼一次比一次更凄惨的经历,她也倾向于相信剑鬼的这个说法。眼看着剑鬼流失血过多,她一边点头,一边拿出治伤的丹药递给剑鬼。 剑鬼身上原本肃杀的气息放缓着,他想捧住少女的手掌,用唇含住她递来的丹药,就如同曾在剑域里那样。 可他的体内的剑气就如同和他的想法作对一样陡然不稳,他原本伸出的手微微一顿。 最后,剑鬼只能凭空接过那一颗丹药。 他将那颗丹药紧紧握在手中,带着淡淡余温的丹药临近嘴唇,喉结动了动,却只是丹药封存在剑气,重新融回到身体里,方才将手放下。 花盛妙看向虞永晏,她轻声道。 “虞师兄,剑鬼前辈回答完了。我想问——智鬼是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渠道联系您的?” 在少女明净清亮的眼眸注视中,虞永晏沉默了片刻,声音冷漠道。 “如果我和剑鬼说的不同,你会信谁?” 花盛妙像是在开口之前,就深思熟虑过这个问题。 “那我就分别去问路师兄,还有智鬼。路师兄肯定不会帮着师兄骗我的,还有智鬼,你们两个又没有对过口供,分开问肯定能对比得到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 虞永晏的金色竖眸燃起了冰冷怒火。 “剑鬼问你信不信他的时候,你就说信他。我问你信不信我,你就说还要问别人,在你眼中,我难道还不如剑鬼值得信任?” 花盛妙仰着头凑近他,小声却再理所当然不过地认真道。 “师兄,我们可是同一个师门里搅勺的师兄妹啊。自家人多问几遍又怎么了,师兄总不能因为这个就生我的气吧?” 虞永晏的脸色由阴变晴,又从晴变阴,他的目光阴森森得似乎很想把花盛妙按在腿上打一顿,但是最后,他伸出手,看似恶狠狠却还是力度放轻地掐了掐少女的脸颊。 “你最好记得,谁是自家人,谁才是——” 虞永晏的目光冷冷扫过剑鬼陡然睁开眼望来的瞳眸,“——外人。” 不过经过这么一通发泄后,虞永晏冷静了不少,他也没有为智鬼遮掩的打算。 “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遇到了一头失控的怪物,剑鬼不想出手,我就去杀了那头怪物,然后在怪物的身体里,找到了一片用剑气刻着字的鳞片,我看到了鳞片上的内容,剑鬼让我将鳞片交出来,我不信他,也不想在他失控时靠近他,准备回返骨剑宫时,剑鬼先对我出剑。” 虞师兄的声音格外冷漠,可他说的这种见死不救的反应,已经比花盛妙想象中的已经与智鬼联手,在剑域旁边守尸的场景要好上不少。 但花盛妙又看向剑鬼:“剑鬼前辈,虞师兄说的,和您记得的事情经过,是一样的吗?” 虞永晏有点烦躁,但一想到花盛妙刚刚的那番自家人与外人的说法,他又冷静下来,反而挑衅似地看向剑鬼。 他此时反倒有些希望,剑鬼在这个问题上说谎。 只要说过一次谎言,再被戳破,剑鬼就永远不可能像他一样,真正得到他的小师妹的信任。 然而剑鬼比他设想中更为冷静地应下。 “确实是我先对鲛鬼动的手。不过,是因为鳞片上刻字的剑气,有剑气碑独有的气息。怪物肚中的鳞片,还是鲛鬼身上的鳞片,我以为智鬼与鲛鬼已经在先前就约定好了要埋伏我,想先发制人,就抢先动了手。之后我失控落入剑域中,不记得发生了何事。” 花盛妙看向虞永晏,这次没等她问,虞永晏就先开口道。 “鳞片不是我主动给智鬼的,我先前最讨厌那些鳞片,师妹应该记得吧?” 虞永晏盯着她,似乎等着她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 花盛妙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点了点头:“我可以作证,虞师兄一点都不喜欢他的鳞片,智鬼如果想得到他的鳞片,其实很简单……” 虞永晏陡然提高了几分声音,就如同生怕剑鬼听不见似的。 “不过在知道师妹对我的鳞片爱不释手后,我再也没有刻意剥落过它们了。” 花盛妙看着虞师兄面孔上几分自矜般的笑容,突然有些茫然。 ……这是什么很骄傲的事情,值得虞师兄这么大声地说出来吗? 剑鬼面容上的微笑,慢慢消失不见。 花盛妙选择把场中有些怪异的气氛拉回正题。 “师兄,那会不会是智鬼居心叵测,想要暗中挑拨师兄和剑鬼前辈内斗,才会刻意选在剑鬼前辈快要失控的时候,将带有剑气碑气息的剑气在师兄掉落过的鳞片上刻字呢?” 场内陷入死寂的沉默,虞永晏与剑鬼清楚,这或许真的是一场误会,可到了这种地步,他们已经不愿意握手言和。 只是,谁都不愿承担起与少女离心的代价。 虞永晏突然冷笑一声:“如果他不抱歹心,为什么在快要失控的时候带我们去找智鬼?不就是想让我们和智鬼两败俱伤,还能解决两个后患吗?” 剑鬼冰冷道:“智鬼躲藏在暗处,又凑巧你们两个在我失控前夕来到骨剑宫。如果我不亲眼看着你们厮杀,又怎知你们是真的向我求助,还是智鬼找来的,趁我失控准备动手的两个帮手?” 听到这里,花盛妙彻底明白,以虞师兄和剑鬼一个比一个多的心眼子,还有彼此提防的戒心,打起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前辈,您就算不信虞师兄,也要相信路师兄啊,路师兄怎么可能帮着……” 但一想到路师兄健忘的症状,花盛妙自己都忍不住生出了一点怀疑。 即使路师兄是真的可信,可躲藏在暗处的智鬼,真的不能找到驱使路师兄的方法,让他做他的打手吗? 比如说,承诺为路师兄解决他的失控? 对了,路师兄去哪里了? 花盛妙问向虞师兄。 虞永晏略微移开了目光,似乎这时才想起这个紧要的问题。 “智鬼说找到了能解决失控的方法。”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似乎也自知理亏,没敢对上少女一下瞪大的眼眸。 “所以,路师兄跟着智鬼走了?” 第67章 出发 ◎“到时候,我们就一起回师门,好不好?”◎ 花盛妙深吸一口气, 比起不省心的虞师兄和剑鬼,做饭好吃又沉默可靠的路师兄已经算是仁剑门里少见的正常好师兄了。 而路师兄跟着智鬼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虞师兄刚刚竟然只顾着跟剑鬼打架,一点都没记得提出来? 她少见地正色看着虞永晏, 少女认真的雪白面容再也没有之前柔软带笑的神色。 “师兄, 你不仅是讨厌剑鬼前辈, 你也不喜欢路师兄, 对吗?所以你明明知道智鬼的危险与不可信, 还是让路师兄跟着智鬼走了。” 被少女戳破了他刻意遮掩之处,虞永晏也不再掩饰,他金色如野兽般冰冷的瞳眸直直看向花盛妙。 “遗鬼和剑鬼一样,都是随时可能失控的大鬼,他能在鬼山活到现在,杀过的怪物绝不会比剑鬼少。如果智鬼真的想害他, 死的也只会是智鬼。师妹,你只需要安心留在我身边,根本不必担心他的死活。” 花盛妙安静的, 柔软的瞳眸静静看着他,不带丝毫攻击意味地轻声问道。 “师兄,你不相信路师兄和剑鬼前辈。可若是有一天,连你也失控了, 我该怎么办?” 虞永晏此刻的躁动阴郁神情, 就如同是一头被困在笼中的毒蛇困兽。 “若是我失控了, 你可以直接丢下我,一走……” 小师妹不理解 第67节 少女柔软的声音却坚决地截断了他的声音:“可是, 师兄, 我做不到。” “就好像是我不会在你失控的时候, 丢下你不管一样,我也没有办法做到,对路师兄,还有剑鬼前辈的困境视若无睹。” 或许在没彻底了解仁剑门的师兄之前,她确实可以轻飘飘地脱身而去。 可是经历了在诡域里和师兄们的真实相处后,花盛妙才发觉——原来她以为的恐怖莫测的师兄们,都有着极为真实的性情,或许还有种种难以掩饰的可怕一面。 但他们在遇到的危险的时候,都会下意识保护她。 即使是已经抑制不住对剑鬼杀念的虞师兄,也在为了她而忍下动手的最好时机。 所以—— “师兄,我们一起去把遗鬼师兄带回来,然后一起回仁剑门,好不好?” 花盛妙轻轻拉住虞师兄的衣袍,虞永晏冷着一张脸,极为不悦地蹙眉看向她,身体的本能却像是习惯了被脖颈上的锁链牵着走的驯服凶兽,他沉默许久,最终还是在少女诚恳的注视中应了一声。 然而他们身旁,陡然传来了剑鬼带着淡淡笑意的锋冷声音。 “既然都喊了我师祖,小徒孙怎么不说——把我也带回仁剑门?” 花盛妙有些许迟疑,虽然她的想法可能有点白眼狼,可是在她的计划中,带回仁剑门的人里,根本没有剑鬼师祖这个大师兄禁止她过多接触的选项啊。 或许是看出了少女的那一丝犹豫,剑鬼的声音反而多了几分低沉的恳求之意。 “我和你们一起走,把你的路师兄安全带回来的。到时候,我们就一起回师门,好不好?” 花盛妙在良心的拷问和理智的挣扎中,想要征询一下大师兄的看法。 但一想到刚刚已经决定好的,不在剑鬼面前暴露大师兄存在的决定,她迟疑片刻,还是决定至少在这件事上不欺骗剑鬼。 “剑鬼前辈,如果您真的是……开创了宗门的师祖,我回去之后一定会回禀宗门,宗门应该会派人把您从此处接回来的。” “即便您不是师祖,只要师兄们同意,我也会带您一起回去。” 当然,她这番话的前提,都是建立在剑鬼对他人无害,还有师兄们同意的前提下。 不仅是剑鬼,还有她亲近的“师兄”,如果都不是她的师门之人,并且随时有着失控而且伤害他人的危险,即便她再如何不忍,花盛妙也明白自己绝不能带这些人一起回去。 剑鬼慢慢闭上眼,他像是想通了什么,清俊面容慢慢恢复了花盛妙初见时的冷色平静。 “……我明白了,我们先把遗鬼救出来,再谈其它。” 剑鬼的提议让花盛妙松了一口气,他身上的染血大氅慢慢蠕动着,花盛妙知道这些皮毛下是怪物的骨头拼凑而成,在一定程度上有着自洁和愈合生长的能力。 可想到虞师兄曾经说过的,这些皮毛中长着牙齿的话语,她迟疑片刻,还是从储物戒中拿出一件血衣。 据送给她的桑师弟介绍,这件血衣有着吞食血液,恢复衣服完整度和防御的功用。这种能力对别的修士来说可能与鸡肋无异,但是对剑鬼和师兄们来说,可能比一键换衣还要轻松简便。 只是师兄回到师门后,还有许多方法得到衣物,而如果诡域中的剑鬼不能跟着他们一起回去的话,或许这件血衣对他的用处更大。 花盛妙向剑鬼介绍了血衣的功用,剑鬼的手轻轻覆盖上她的手。他的手,此刻隔着血衣,也透着微微炙热而刺人的热度。 “……我会妥善收置。” 虞永晏早就有些等得不耐烦了,虽然他对回小傻子的所谓师门没有任何想法,但是看着少女委婉拒绝剑鬼一同回去,他对剑鬼的厌恶也轻了不少,此刻才勉强压下性子等着他们“道别”。 花盛妙也没有再多话,他们追寻着路师兄的气息,寻找智鬼他们的踪迹。 赶路的途中,本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心态,她紧张地向虞师兄和剑鬼问了智鬼的根底。 然而即使是出发前紧张得把她裹成粽子一样的虞师兄,提到智鬼,也没有太多忌惮之色。 “智鬼的实力不强,他不仅害怕阳光,也不喜欢和鬼物动手,但是藏身的本事很大,即使几个大鬼联手,也很难找到他的踪影。” 花盛妙对“智鬼”反而越发警惕了。 “那为什么他是智鬼呢?” 虞永晏道:“他是鬼山里年纪最大的鬼,知道很多事情,不少大鬼与他关系亲近。他以前似乎有个胆小鬼之类的鬼称,但是他定下过规矩,只有喊他智鬼,才能向他求问。” 花盛妙还是没有放下警惕:“可是师兄,您之前不是说过,如果智鬼失控,几个大鬼也不一定能杀了他吗?” 虞永晏冷冷看了格外沉默的剑鬼一眼。 “他没有失控,我亲眼见到了他的人身出现。他不知道是修炼了什么邪门歪道,气息修炼得越发弱小,就像是最普通不过的人族。剑鬼失控后,他才敢冒头出现,向我和遗鬼示好,他说找到了抑制失控之法,我不信他的鬼话,遗鬼却信了,跟着他走了。” 花盛妙没想到虞师兄竟然还见过智鬼。 她迟疑地问道:“师兄,你确定,智鬼不是在故意示弱,或者只是他刻意变出一个弱小的人族身体呢?” 虞永晏却果断地摇了摇头。 “师妹,你不明白,大鬼走向失控,等同于一步步失去对自我的控制。智鬼如果真的失控,他连本体都无法控制,又怎么可能还有余力多控制一道化身?” 花盛妙又问:“既然智鬼的实力并不强,失控之后更是连本体都难以控制住,那为什么您之前说,智鬼失控之后,您和剑鬼前辈,还有路师兄都无法杀死他呢?” 虞永晏沉默一瞬,他似乎并不想过多提及失控之事,然而看着少女澄净安然的眼眸,他没有故意隐瞒。 “因为,普通生灵失控后,可能会变成怪物,然而变成怪物不久,他们便会爆体而亡。然而鬼物不同,尤其是大鬼,大鬼的肉身不会轻易死去,所以变成怪物后,他们真的完全失控了,只会变成——邪祟。” “邪祟不同与寻常的鬼怪,邪祟能让更多的东西变成怪物,如同瘟疫源头。越多怪物失控,邪祟便能变得越强。即使是最弱小的邪祟,也可能让大鬼失控,最后变成它的一部分。” 花盛妙没想到鬼物,怪物,和邪祟之间竟然还有着这么恐怖的区别。 从前她一直以为鬼物,怪物和邪祟都是对不正常修士的一种统称,还一度以为仁剑门上下都是邪祟。 可是仔细回想,似乎只有大师兄曾亲口承认过他是邪祟,还是最大的邪祟…… 难道,师兄们变成失控怪物,都与大师兄有关? 花盛妙脑子此刻乱糟糟的,她有许多问题想问,但是一感觉到大师兄握住她手腕的冰凉触感,再多涌出来的问题,都被她吞了回去。 剑鬼陡然开口,像是告诫,又像意有所指。 “邪祟非物,即便是最微小的邪祟,也蕴藏着极其恐怖的危险。” “所以无论何时,都不要相信任何邪祟的蛊惑。” 花盛妙忍不住看向剑鬼。 如果剑鬼是师祖……她很难想象邪祟师祖到底是怎样的精神状态,才能这么苦口婆心劝说她不要相信邪祟。 在这一点上,大师兄和剑鬼前辈倒是很像是一脉相承的仁剑门中人。 他们走过荒芜黄沙,隐约看见一片绵延不绝的山林,林中有条向上的山路,石铺的整齐阶梯能看出被打扫的痕迹。 山林葱郁成荫,沿途鸟语花香,竟然很少见到邪祟出没的踪影。 即便黑日的阳光仍然邪异非常,这里也仍然如同一处世外桃源,山顶上隐约的屋舍成群,花盛妙走到半山腰的石阶,在不远处看到三人的身影。 花盛妙认出了其中两个熟悉的身影,尤其是后者,让她难以置信地喊出声。 “嵇师兄……桑师弟,你怎么也会在这里?!” 第68章 门后的怪物 ◎“我,是你的,大师兄。”◎ 看着桑明奇熟悉的娃娃脸面容, 花盛妙第一次对诡域的一切有种近乎荒谬的感觉。 她明明记得和她一起进入诡域的只有仁剑门师兄,不可能有桑师弟。 可为什么会有长得和桑师弟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诡域里? 难道诡域是修真世界的另一条世界线,是黑日没有被道尊斩灭的平行空间? 她脑中浮现出了许多乱糟糟的猜测。 三人此时齐齐向她看来,嵇明洛看了她一眼, 冷漠地皱了皱眉, 近乎一丝不苟的黑色衣袍, 透着不通情理的冷淡气场。 “你若是师父新收进门的弟子, 我们比你入门更早, 是你的师兄。” 嵇师兄不记得她,甚至连性情都有些变化,这其实在花盛妙的预料之中。 可是桑师弟——她忍不住看向三人中,除了回头以外,脸上的神情幅度甚至都没有一丝变化的桑师弟。 当桑明奇不爱笑时,他那张略显稚气的面容, 甚至会给人一种清贵而傲慢得近乎高高在上的感觉。 花盛妙略有些不适地轻声问道。 “这位……师兄,您也是鬼山的大鬼吗?” 桑明奇甚至没有回答她的意思,他只是百无聊赖地睨她一眼, 随即就如同不感兴趣般挪开眼神。 反而是三人中,她唯一不认识的,顶着两只毛茸茸狼耳,头发看上去如同挑染的银灰相间之色, 英姿勃勃, 身形高挑的青年人, 此刻主动凑了过来,露出开朗又自来熟的笑容, 热情问道。 “玉鬼不爱理人, 你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我。我们都是鬼山的大鬼, 不过我们都不吃人的,你是师父新收进来的小师妹吗?你的气味好香,闻起来像花,又有点像人族,是师父教你这么变的吗?你可不可以也教教我?我也想变得像花一样香。” 花盛妙还没有沉浸在怀疑人生的感觉中太久,就看到眼前的热情青年,简直像一只热情迎接客人的巨型大狗一样,快要扑到她的面前。 这让她忍不住想起了,和嵇师兄的初见。 可是现在的嵇师兄…… 两道冰冷高大的身影,陡然挡在她的面前。 虞永晏的语气散漫而冷淡:“我师妹不太认人,见了谁都喜欢喊师兄师弟。她和你们,还有你们的师父没有半点关系。” 已经恢复了人形的剑鬼,看似礼貌却同样强硬地隔绝三人看向少女的目光。 闭目青年笑着问道:“我们是来找人的,你们见过一个身形高大的大鬼,和一个气息弱小的人族经过这里吗?” 开朗热情的狼耳青年不疑有他,立刻答道。 “你是说我们师父,还有他带回来的那个大鬼吗?我知道他们去哪了,我可以给你们带路!” 然而比起缺心眼似的狼耳青年,嵇明洛与桑明奇模样的玉鬼似乎警惕得多。 他们挡在山道中,嵇明洛接连发问道。 “你们为什么要来找师父?” “师父带回来的鬼物,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花盛妙艰难地从虞师兄和剑鬼两人背后挤出来,她忍不住看向“认贼作师”的嵇师兄。从嵇师兄冷漠而警惕的神情中,她瞬间感觉到了自己说动嵇师兄一起对付智鬼的难度有多大。 生怕虞师兄和剑鬼直接说出实情,嵇师兄和他们打起来,花盛妙抢先答道:“我的师兄,抛下我们独自离开了,我们是沿着他的气息,奔波了很远才找到这里的。他应该是那位被你们师父带回来的大鬼,我们想接他一起回家。” 少女祈求般看向三个大鬼中看上去最好说话的狼耳青年。 “你帮帮我们,好不好?” 小师妹不理解 第68节 狼耳青年看着少女柔软清透的黑瞳,再听到这一番动情的说辞,不知脑补了什么悲情内容,原本蓬松的狼耳陡然竖起,他面容上顿时出现了一种郑重地接下使命的神色。 “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师兄,劝他和你一起回家的。你们跟我来吧,我带你们一起去找师父。” 嵇明洛与桑明奇模样的玉鬼,似乎对狼耳青年这么快白给的表现有些无语。 但或许是少女恳求的柔软神情过于人畜无害,本来有些戒心的嵇明洛皱了皱眉,最后勉强应道。 “行,我带着你们一起去找师父。不过如果你们有什么坏心思,师父座下的弟子,可不是只有我们三个。” 狼耳青年欲言又止,看上去似乎有些想反驳嵇明洛的话,然而从头到尾极少表态的玉鬼陡然开口。 “跟着我们,不要走到山中其它的地方,这里很多处都是禁地。” 玉鬼一开口,花盛妙听着这完全是桑师弟冷淡版本的声音,有些忍不住了。 “这位……玉鬼前辈,请问您认不认识一位长得和您很像,叫桑明奇的人?” 狼耳青年无意识抖了抖他的耳朵,看向他身边的玉鬼。 “玉鬼,你什么时候失控过吗?是不是你又把人家的师弟变成玉石了?快把别人变回来。” 玉鬼面色不变,语气却似乎对聒噪的狼耳青年极为不耐。 “天鬼,闭嘴。你在禁地还没呆够吗?” 狼耳青年顿时耷拉下狼耳,像是听到了禁忌之词一样,连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了。 玉鬼冷淡转向她:“不认识。” 花盛妙在一旁听着他们交谈的话语,心中的不详预感越发强烈了。 智鬼的战力或许不强,可智鬼竟然能收下这一堆大鬼作为弟子,虞师兄和剑鬼对上智鬼,真的有必胜的把握吗? 而且玉鬼能让人变成玉石,嵇师兄又不知有着怎样的能力,那位看似热情无害,却有着天鬼之称的狼耳青年,难道实力更加恐怖? 花盛妙极为丰富的想象力蔓延开,她甚至都快想到他们一行人被抓起来,集体蹲大牢时的景象。 然而虞永晏与剑鬼除了将她更牢牢地护在中间之外,似乎对这三个大鬼都没有太过警惕的表现。 他们走过了山道,快要走入山顶的屋舍中,虞师兄与剑鬼放缓脚步。 花盛妙忍不住抓住了剑鬼的手臂,她试探性地写下询问的字句,问了问剑鬼的看法。 然而剑鬼侧身看向她,甚至毫不避讳前面三个鬼物地平静说道。 “他们不是大鬼,不必害怕。” 嵇明洛陡然停下,皱眉看向身后已经拉开距离的三人。 “你们刚刚说什么?我们算不上大鬼?你们难道想试试我们的实力吗?” 狼耳青年连忙挡在他们面前。 “明鬼,不要生气!可能是小姑娘有点害怕,她师兄在安慰她呢。你和玉鬼都不要这么凶,也多笑笑嘛。” 虞永晏冷笑一声,花盛妙暗道不好,果然虞师兄接下来就拱起火来。 “你们身上都没有怪物的血气,不会从出生到现在,都没吃过几头怪物吧?” 这次连狼耳青年都隐约感觉到了有些许不对,但他还是认真答道。 “按照鬼山的规矩,度过三次失控之劫,还能保持神智的鬼物,都是大鬼。我们三个都过了三劫,应该可以担得起大鬼之称。至于怪物血肉,吃多了有可能引发失控,师父不准我们随便取食。” 然而就在狼耳青年话音没落下之时,剑鬼身上的剑气陡然爆发,直直冲着三人而来。 与此同时,虞永晏变幻出如蛇似龙的庞大妖身,将少女护到他妖身一圈圈收拢盘紧的腹心之处。 花盛妙听到外界传来的可怕响动,她还有些茫然,他们刚刚不是还和嵇师兄他们有商有量的,准备一起去找智鬼的吗?怎么剑鬼前辈和虞师兄这么快就对嵇师兄他们动手了? 虞永晏金黄的巨瞳盯着一时还有余力反抗的三个鬼物,不忘安抚花盛妙。 “我们不知道这几个鬼物说的是真是假,不可能跟着他们进到智鬼的地盘再动手,万一智鬼已经布置好了陷阱,等我们自投罗网就麻烦了。剑鬼很快就能捉住他们,师妹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花盛妙明白虞师兄和剑鬼的考虑确实有道理,她原本想请求剑鬼前辈留嵇师兄他们一命,但听到外界愈演愈烈的战斗声响,她明白不可能让剑鬼前辈在战斗中,还要冒着生命顾忌着留手,就为了生擒住敌人。 她只能看向一直跟在她身边,如同一个隐形人似的大师兄。 “师兄,你说——明鬼,玉鬼,真的是嵇师兄,桑师弟他们吗?” 孟春邈沉默得如同只是她想象出的一道影子,花盛妙陡然有种她在修真界与诡域边缘游荡的感觉。 大师兄,就如同是两界之中,唯一一个能清晰提醒她,不要迷失在诡域中的路标。 她忍不住靠近大师兄,轻声说道。 “师兄,如果剑鬼前辈,或者嵇师兄他们有陨身的危险,您可以出手,先留住他们的性命吗?” 至少在确定这些人真的是罪大恶极之辈前,她并不想看着这些她熟悉的人自相残杀。 听着少女格外轻的声音,虞永晏忍不住低下头。 “师妹,你在说什么?” 花盛妙刚想说没什么,孟春邈陡然伸出手,将她轻轻搂入他气息冰凉,却格外可靠的怀中。 大师兄苍白出尘的完美面容上,漆黑的瞳眸静静注视着她,言简意赅地应了一个字。 “好。” 花盛妙有点感动,但更多的是淡淡的无奈。 她靠在在大师兄的胸膛上,忍不住小声控诉道。 “师兄,你平时能不能多应我一声?我都要以为我在对着一尊仙人像说话了。” 没想到孟春邈竟然真的回应了她的话语。 “会,死。” 花盛妙被吓了一大跳。 “什么会死?师兄你的意思是,你说的话,我不能听,听得太多了,我会死吗?” 然而孟春邈轻轻捉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按上他的胸膛。 花盛妙静下心,竟然捕捉到了大师兄的胸膛绷紧着,似乎心脏跳动,又像是有极为恐怖的东西要从血肉中破出的可怕颤动感觉。 “师兄,您怎么了?” 她担忧地搀抱住大师兄,希望他可以借力稳住身体。 孟春邈漆黑无光的眼眸紧紧盯着她,温柔缓慢的声音,与胸膛处鼓动的可怕血肉震颤,仿佛不是同一人发出的。 “可以——” 他礼貌地,如同最寻常不过地询问她的意见。 “给我,一只手吗?” 有过被大师兄索要眼睛的前车之鉴,花盛妙微微愣了一下。 她礼貌地笑了笑,故作镇定地准备强行收回自己感觉有点发凉的手。 “师兄,不可以哦。你要是饿了的话,我储物戒里还有点吃的。实在不行的话,您自己出去晃悠一下看看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 花盛妙的语速越来越快,因为她感觉到大师兄的胸膛似乎慢慢变成她曾经穿越过的诡域之门的触感。 而她的手难以控制地穿过那扇门,像是陷进了她难以拔出的沉密泥沼,又像是穿越到了更为恐怖的地方,融进了无比庞大的怪物身体里,被它缓缓地吞食,融入到更深的可怕部位。 完了,这次连拒绝都不管用了。 花盛妙立刻让黑线也一同钻进大师兄的胸膛里,将她的手包裹起来然后猛地往外拔出来。 好消息是,她的手拔出来了。 坏消息,漆黑粘稠的,如同无数根混乱黑线缠绕伴生,像是世界上根本不允许存在的恐怖庞然大物,透过这道“门”的间隙,也跟着她的手,探出来了极为微小的触肢血肉。 然而仅仅是看到那漆黑触肢血肉的第一眼,即使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生物,某种就像存在于人类远古本能,从未如此清晰浮现出的危险直觉,就像停不下的防火警报一样疯狂踹着花盛妙的脑子,告诉她—— 绝对!绝对不能——让这玩意从门里出来!! 虞永晏突然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闷哼声,他全身的鳞片难以控制地畸形生长着,金黄眼瞳中逐渐爆发又压抑着兽性的冰冷。 “师妹……走!我,要失控了!” 花盛妙隐约预感到虞师兄的失控,似乎和她从门里拽出来的那团怪物有关。 黑线艰难地试图与这怪物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抵抗,却虚弱得像个抵住门的孱弱婴孩。 而怪物探出的血肉之所以探出得如此缓慢,仅仅是因为——祂,不想挤坏那扇“门”。 大师兄漆黑的瞳眸静静注视着她,他的面容依然苍白而完美,却仿佛逐渐与那门后的怪物,那不该存在于世的无形难言的恐怖之象在一瞬间重合。 他注视着她,就如同祂在注视着她。 但祂对她足够仁慈与宽容,甚至愿意奢侈地地给予她选择的可能。 来到门后,抑或是——祂亲自跨过那扇门。 来自周遭空间的无形压力,如同试图挤压出灾祸源头的压力舱一样压缩着她所处空间。 花盛妙咬着牙,来自于血肉之躯对无可抵御天灾的顺从本能,让她几乎想要彻底放弃挣扎,然而她还是艰难地慢慢伸出手,少女的指尖触碰上大师兄苍白冰冷,不似活物的面容。 她张开口,迟缓却格外坚定道。 “师兄,把它,关回去。” 花盛妙感觉自己仿佛坠落到了深海之中,在她的耳膜被沉重海水堵住般的压力中,说出连她自己都有些听不清的话语。 “你可以,做到的,对吗?” 少女明亮而焦急的黑眸如同灿星,盛着对孟春邈孤注一掷般的信任与亲近。 她被怪物血肉缓慢缠绕的另一只手,也试图抚摸上他的脸颊,漆黑月线已经快要堵不住孟春邈胸膛逐渐扩大的缺口。 而那怪物的血肉触肢,已经沿着少女的手臂,一寸寸逐渐包裹上她的身体。 “师兄。” 花盛妙甚至没有再看一眼从门中探出的怪物血肉,她注视着祂的眼眸,却仅仅在注视着她所承认的大师兄,断断续续开口道。 “如果你,真的,变成怪物,我是不会,认一个,占据了师兄身体的,怪物,作大师兄的。” 祂温柔缓慢的声音,轻轻响起。 “大师兄,是什么?我……进来的时候,这只是一具空壳。” 小师妹不理解 第69节 花盛妙的脑子空白了一瞬。 果然,她最不愿意成真的那个想法,还是成真了。 从她遇到“大师兄”开始,她就注意到——“大师兄”从来没有真正喊过她一声师妹。 如果从她进入诡域的那一刻开始,她以为的所有熟悉的人,包括她眼前的“大师兄”,都不是她的师兄,而是内里藏着怪物的邪祟,她应该怎么办? 空壳里原本的大师兄,难道是被这个怪物杀了吗? 许多个可怕的想法都在这个瞬间冲进她的脑海。 然而少女只是短暂地愣了愣,她的雪白面容沾染着外界滴落下的几分血迹,清丽异常的眉眼突然缓缓弯起,她笑了笑,即使清晰感知到怪物血肉缠绕而上,瞳眸也仍然澄净明亮。 “大师兄,是我,最亲近的师兄。如果您不是,我的大师兄,我就要去找——我真正的大师兄了。” 花盛妙试图说服自己她正在泡泥浴,她已经不想知道怪物的血肉已经蔓延到何处,但似乎她还能开口,或者可以说,怪物还在倾听她的话语。 她像是已经沉进了那片泥沼,又像是,已经被拉进了那扇门,但她似乎还能听得见她发出的呢喃声音,就像虫子落入网中发出的弱小嗡鸣。 “我的大师兄,最好了,他的洞府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我要躲进那里,一辈子都不出来,让所有怪物都找不到我。” “所以——你,真的,不是我的大师兄吗?” 她设置了一个极其拙劣得一眼就能看穿的言语陷阱。 可是,看着面前蠢蠢欲动的“大师兄”,不,是披着她大师兄皮囊的怪物,花盛妙在没顶的战栗恐惧感中,又有一种奇异的预感。 它,会踩进来的。 果然,“孟春邈”漆黑的眼眸安静看着她,不知是被她说的那一句话触动,过了许久,祂,终于有了几分花盛妙熟悉的孟春邈影子,祂温吞地,缓慢道。 “我,是你的,大师兄。” 少女露出了灿烂又明朗的亮丽笑容,她循循善诱般哄劝道。 “师兄,那你能不能——先把门关起来?我更喜欢,师兄原本的人形。” 过了片刻,在花盛妙的感知中,时间又像是过去了许久,将她淹没的漆黑血山触肢从她身上缓慢褪去,再从门中缩了回来。 祂,关上了那道门,回到了门之后的世界。 花盛妙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还是要面对这个不是她的大师兄,却披着大师兄皮囊怪物的紧绷。 但她轻轻牵起怪物的手,就如同至始至终与她身边的怪物,都没有撕下那层温情面纱一样, “师兄,不要让虞师兄他们再这么难受了。上一次虞师兄鳞片变得这么奇怪,也是你做的吧?” 他轻轻应了一声,如同又变回黑暗中跟随着她的一道影子。 但花盛妙知道,刚刚出现的怪物绝对不是她产生的幻觉,而祂也绝不会如同此刻一样,永远这般安然无害。 虞师兄的巨大妖身仍然盘旋着,如同一座上尖下宽的宫殿,牢牢笼罩住她,他身上原本畸形生长的鳞片似乎停止住了失控的趋势,但那些畸形鳞片割裂出的道道伤口,仍没有很快愈合,他的呼吸变得格外粗重。 花盛妙喊了虞师兄几声,都没得到他的回应,她只能从虞师兄逐渐放松盘旋起的妖身间隙中钻了出来。 然而刚刚钻出来,她就被剑鬼凌空升起,即将斩下的恐怖剑气吓了一跳。 “剑鬼前辈,不要杀虞师兄,他已经缓过来,不会再失控了。” 开口的同时,花盛妙已经让月线化盾,挡在他们头顶,做好了无论如何都要在剑鬼的攻击下,保住虞师兄的最坏打算。 毕竟自己身边的“大师兄”,才是让虞师兄失控的罪魁祸首,仔细想想,虞师兄的失控也有她的责任在其中,这种事情对虞师兄来说纯属是飞来横祸,她心中不免产生了些许歉疚感。 然而在剑鬼眼中,少女此刻奋不顾身也要挺身而出,保护住鲛鬼的这一幕,就变得格外刺眼。 就如同不久前的那一幕再度重演,只是他和鲛鬼所处的位置发生了改变一样。 闭目青年感受着体内沸腾着,对鲛鬼生出的前所未有的强烈杀意,唇角却慢慢上扬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至少,他不会如同鲛鬼一样愚蠢,把少女逼向她更想保护的弱者那一边。 剑鬼将仍然溢散着冰冷锋芒的剑气收回体内,他的面容略微苍白,从空中落下时,脚步甚至有些踉跄的不稳。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两章合一哦。 第69章 逼问 ◎到底谁是反派?◎ 花盛妙原本还在担心虞师兄的伤势, 一看到剑鬼似乎也伤势不轻的样子,她下意识上前几步,搀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剑鬼。 “剑鬼前辈,您怎么了?” 剑鬼蹙着眉, 微微摇了摇头:“那三个小鬼确实有些棘手, 我只抓住了两个, 还是让一个逃脱了。” 困在剑阵中口不能言, 也无法动弹的狼耳青年, 还有玉鬼,看着不远处刚刚打他们轻易得如同砍瓜切菜的杀神,此刻如同受伤过重般脚步不稳的样子,不由产生一种怀疑人生的错觉。 他们刚刚三个合力出手,极力掩护下,才好不容易让明鬼逃脱出去。 怎么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刚刚强大无匹的敌人就摇摇欲坠,好像虚弱得不堪一击了? 难道他们的战力,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更强? 两人心生懊恼, 如果他们三个刚刚再支撑一会儿,说不定倒下去的就是这个闭眼的敌人了。 花盛妙此刻很担心剑鬼前辈和虞师兄的伤势,而她更担心的是——他们打了小的,智鬼或许很快就要出现了。 眼下剑鬼前辈和虞师兄都受伤不轻, 他们或许不应该再留在这里, 等养好伤势再来找智鬼, 或许会好得多。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 她甚至觉得自己下次单独带“大师兄”来找智鬼, 说不定效果还会好得多。 智鬼, 说不定会知道她身边这位“大师兄”的底细,甚至知道,怎么…… 某种危险的念头一闪而过,然而提示危险的直觉却向花盛妙疯狂预警,她只能暂时按耐住自己的想法。 而听着少女带着担忧的轻声劝说,剑鬼似乎从受伤中恢复过元气。 他摇了摇头,自己慢慢站直身体,神态逐渐变得与正常时无异。 “退回原处,只会给智鬼逐个击破的时机。不用担心,即便只剩下我,我也会保护好你的。” 花盛妙突然觉得剑鬼前辈这番话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什么叫“即便只剩下他”,虞师兄的伤势难道重到了濒死的程度? 她忍不住返身,再去查看虞师兄的状况。 虞永晏此刻已经缓过一口气,他从庞大的妖体变回人形。鬼物的强横体质,让他即使又撕扯下一层带着血肉的畸形鳞片,也还是恢复了一定的战力和清醒。 只是看着花盛妙走近,他再也不敢如同之前一般肆无忌惮地走近她身边。 一想到自己数次即将爆发失控的不详征兆,虞永晏心中的躁闷之感越发强烈。 他先前还口口声声说遗鬼是濒临失控,危险得需要师妹远离的大鬼,如今他身上也爆发出了濒临失控的征兆…… 想到自己曾经信誓旦旦对少女许多的承诺,虞永晏垂下头,咬着牙说出的一字一顿,都带出喉咙中涌出的格外浓郁血腥味道。 “离我,远点。” 他不想,伤害她。 更不想,从他的小师妹眼中,看到曾经被他杀死的那些猎物流露出的绝望,恐惧,甚至是憎恶之色。 “让剑鬼先保护你,接下来,由我出手。” 有些时候,花盛妙真的怀疑——她的师兄们,就算死了,嘴也和死鸭子一样是硬的。 都受了这么重的伤,虞师兄就没有必要再逞强了吧。 陡然间,一道温润的声音从不远处淡淡响起。 “既然是为了寻我,何必打伤我的弟子,又毁了我的书院?” 听到这道声音,花盛妙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无数张阴险反派的可怕面容,她打起十二分警惕,黑色命线随时准备迎敌,看向开口那人。 然而等真正看到智鬼,花盛妙方才明白虞师兄和剑鬼前辈对智鬼战力的轻视从何而来。 如霜雪般的耀眼白发垂落在身后,温文尔雅的男人,拄着手杖,即使脊背不弯,面容上也还是能看出些岁月留下的淡淡痕迹。 但即使如此,智鬼的姿容和气度,甚至也不输于她认识的几位师兄,让人难以想象出他就是虞师兄和剑鬼前辈口中胆小如鼠,贪婪无度的智鬼。 男人的目光从剑鬼与鲛鬼身上逗留一会儿,随即落到了花盛妙身上。 他和蔼地笑了笑,如同年长成熟的长辈见到了家中晚辈一般的温和问道。 “这位小姑娘,就是小遗的那位师妹吧?” 花盛妙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虞永晏完全没有和智鬼寒暄的心思,下半妖身直接化出巨大长尾,朝着智鬼狠狠砸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挡住了花盛妙他们面前。 “路师兄?” 看见路师兄平安无事,花盛妙松了一口气。 然而看到路师兄挡下虞师兄的攻击时,她顿时提起了一颗心。 不会吧,队友变成敌方阵营成员和他们反目成仇,这么狗血的事情,难道要发生在路师兄身上? 听到花盛妙的声音,路重鼎朝少女所在之处远远望来,他没有真的攻击虞永晏,挡下鲛鬼这一击后,他便下意识想向花盛妙走来。 然而似乎想到了什么,路重鼎的脚步一顿,最后还是选择站到了离智鬼几步远之处。 虞永晏盘旋着长尾,他的身体如同毒蛇般高高竖起,声音变得格外冰冷:“遗鬼,智鬼和你说了什么?你是决心要站在他那一边了?” 路重鼎摇了摇头,他的眉目肃冷,却如同下定决心般平静道。 “你现在不能杀他。等他教完修炼之法后,你可以出手。但是现在,不行。” 嵇明洛陡然从不远处的藏身屋舍中走出,他冷漠地看着他们,出声讥讽道。 “邪祟尚且懂得知恩图报,你甚至比不上已经变成邪祟的怪物。像你这样的鬼物,即便得到了我师父的修炼之法,也绝对不可能控制得住祟变。” 白发男人轻轻敲了敲手杖,温和开口道。 “够了,明洛,你先回去吧。今天来的客人,虽有两位是恶客,但这两位恶客,都没有朝我真正动杀手,应是存有难解之事,想向我求问。既然如此,我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你先回去吧。” 花盛妙听着智鬼朝嵇师兄喊出的“明洛”两字,她心中微微一动,下意识问道。 “这位师兄,您可是姓嵇?您还记得我吗?” 小师妹不理解 第70节 然而嵇师兄显然是对她这个站在剑鬼这一边的敌人同党,有着深刻的戒心,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就直接迈入屋舍当中。 反而是智鬼笑着,和气地问她:“小姑娘,认识明洛吗?” 花盛妙原本对智鬼抱着极其深刻的戒心,然而看着剑鬼与虞师兄显然对智鬼刚刚那番话有些意动的态度,她也能感觉到:或许剑鬼与虞师兄从一开始也不是对智鬼抱着完全下杀手的想法,他们也有着有求于智鬼之事。 花盛妙也不好对智鬼过于冷淡,她心中防备着,面上仍能露出诚恳的笑容,想趁着这个时机打听与嵇师兄有关的事情。 “智鬼前辈,您是怎么认识我嵇师兄的呢?” 智鬼温和笑着,眼角淡淡的纹路仍显得他风姿清直雅正,让人不觉生出亲近之感。 “明洛这孩子,是我从坟中救回来的。他的父母葬身于荒山之中,夜夜入他的梦中,他幼时常有疯癫嚎哭之态,族中之人以为他是鬼物,就将他驱走了,他只记得自己名为明洛,其余都不太记得了,我将他收作弟子,十数年,族中都未曾有人寻过他的踪迹。小姑娘,莫非是明洛族中之人?” 花盛妙摇了摇头,她盯着智鬼脸上的神情。 “可能,是我认错人了。我的一位师兄,名也为明洛,他与我走失了,相貌还与这位明鬼前辈及其相似,我还以为……”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智鬼的伪装太过滴水不漏,她越看越觉得这个人只是一个长得有些好看,气质温和而宁静的教书先生,难以从这个鬼物身上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危险。 智鬼轻轻颔首,语气温和包容道:“明洛竟与你的那位师兄,有如此多的相似之处,倒也是一种缘分。明洛平时也缺少玩伴,小姑娘若是闲来无事,也可以多与他聊一聊。” 花盛妙点了点头,差点有种回到了正常蓝星世界,和一位学识渊博,脾气温和的老师闲聊的感觉。 “多谢。” 然而当感觉到身旁剑鬼的气势越来越冰冷凌厉,花盛妙陡然回过神,乖巧地让出了位置。 “剑鬼前辈,您问吧。” 剑鬼一开口,就将刚刚智鬼与花盛妙和睦融洽的谈话气氛刺得洞穿。 “你的真身在哪里?上一次受刑至死,你也不肯开口,那我若是在你面前,将你的徒弟一片片切成碎末,你也仍是宁死不肯交代半句吗?” 花盛妙感觉到从不远处刺来的,来自玉鬼和狼耳青年他们的愤怒目光,突然有一种己方阵营和智鬼的身份倒错的魔幻感觉。 虽然对待反派确实不用这么客气,可一上来就这么直接地拿智鬼徒弟来威胁智鬼,这场景和对话看起来怎么像是智鬼才是那个被抄到老家的可怜正派,而他们则是不择手段,残忍暴戾的大反派? 花盛妙不好当着智鬼的面给剑鬼前辈拆台,她只能轻轻拉了拉剑鬼身上已经重新长出雪毛的白氅,试图开始在白氅上写小作文。 剑鬼身上原本冰冷锋利的气息,在感觉到少女的小动作后,下意识将原本外放的剑气收入体中。 白发男人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声音带着些许疲惫,却仍然温和沉润道。 “剑鬼,我知你不信,可我的确只能说,我不知我的主身去了何处。” 第70章 杀人诛心 ◎“若你愿意做我的弟子,我就答应。”◎ 智鬼道:“我失去了许多的记忆, 现在只想在书院里好好教导我的弟子,不再理会鬼山中的纷扰俗事。” 虞永晏嗤笑着,懒散讥讽道。 “智鬼,你刚刚劝我对剑鬼动手的时候, 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你莫非已经老得连刚刚说过的话, 都记不清了?” 白发男人看向虞永晏身上的鳞片畸形生长之处, 他没有在乎鲛鬼与剑鬼的嘲讽与威胁之言, 惋惜地叹道。 “鲛鬼, 我先前劝你与遗鬼跟我一起回书院,并非想害谁,而是想救你们。人族皆言,鬼怪无情。我是鬼山中年岁最长的大鬼,见过无数位声名赫赫的大鬼失控后化为怪物,或是化为邪祟。” 男人的声音温和而徐徐道来, 像是耐心对待两个难以管教孩童的温和长者。 “对剑鬼的失控,我是无能为力,亦是无法可治。即便他数次对我出手, 我也未曾怀恨在心,暗中下手对付他。我处处忍让,不惜将书院搬到此处。可是,他此次的失控与之前不同, 剑煞胎本是孕育至凶至煞的邪祟之胎, 当年有剑宫看守在剑煞胎旁, 方才使它不酿成更大的祸患。” “此次剑鬼失控,他若与剑煞胎真正合二为一, 将化为更加无人能敌的邪祟。不仅是我, 鬼山的所有大鬼都再难得安宁之日。或许其他鬼物可以幸存, 可那时你和遗鬼与他同行,你们两位大鬼固然实力强横,可若是落入他的剑气幻域,只怕也难以逃脱。” “我本可以坐视你们一同赴死,却还是动了不忍之念。因为你们与剑鬼不同,你们的失控之症,若是愿进入书院,跟随我一同修炼,应该还能有回转之机。” 花盛妙没有想到,智鬼对剑鬼前辈动手这件事,在智鬼口中说出,听起来竟然也有智鬼不得不为的几分道理。 虞永晏毫不客气地讥讽笑出声。 “智鬼,我看你才是失控得快疯了的那个鬼物吧,你现在的身体,已经弱到随便一个鬼山的鬼物都能随手杀了你。我看你的气息,也就顶多比我的师妹还要强一点。你也配收我作弟子?” 无故被伤害到的花盛妙,忍不住瞪了一眼虞师兄。 骂智鬼就骂智鬼,为什么好端端地把她牵扯进来? 智鬼轻咳一声,他的声音竟然就有了几分哑意。 “我的人族之身确实有些虚弱,连些风沙烈阳都经受不住。几位若是不介意,可愿随我进屋再聊?” 剑鬼直接放出体内的剑气,将他们重重围成剑阵,墨黑剑气扭曲着,形成的扭曲怪异符文,让花盛妙一瞬间有种极其眼熟的感觉。 剑鬼平静道:“现在无风也无光。” 智鬼微微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我确实没有料到,剑鬼这一次能渡过失控之劫。看来世间万物,纵使面临十死无生的劫难,也仍会有一丝变数可化为生机。” 智鬼温润平和的眼眸,看向了花盛妙。 “小友,原来就是剑鬼身边的那处变数。我要代鬼山众鬼,多谢小友,阻止又一大难而生。” 花盛妙刚想条件反射地谦虚客气道不必言谢,然而看着眼前之人孱弱文雅,却温和带笑的眼眸,她脑中突然出现一个念头。 坏了,她真成反派了? 真的应下智鬼的这声道谢,岂不是就相当于承认智鬼铲除剑鬼前辈是替天行道,而他们自己则是不识大义的跳梁小丑? 花盛妙陡然正色道:“智鬼前辈,我觉得你做得不对。既然鬼山里的每位鬼物,包括你的弟子都会渡过失控之劫,才能成为大鬼,那你凭什么能武断认为剑鬼前辈渡不过这次的失控之劫?你又有什么资格决定剑鬼前辈的生死?” “按你这么说,我是不是也能认为你和你的弟子可能度不过下次的失控之劫,所以可以先下手为强,把你们都杀了,这样也算把你们失控变成邪祟的危险,掐灭在萌芽处。再以此推之,岂不是最好将全鬼山的大鬼斩草除根,才不会有变成邪祟的后患?” 没等智鬼答话,花盛妙继续道:“还有——既然你说,我是剑鬼前辈身边的那处变数,帮他度过了失控之劫,你又心存不忍,那为什么你之前就不能自己成为那处变数,像我在剑域里做的一样,帮剑鬼前辈度过劫难呢?” 花盛妙痛心疾首地看向智鬼:“剑鬼失控,你可以去帮助他啊。只是口头上表示遗憾,背地里落井下石,偷走我鲛鬼师兄的鳞片,用曾伤过剑鬼前辈的剑气碑剑气在上面刻字,让他们误会彼此然后自相残杀,自己一声不吭地偷偷逃走。智鬼前辈,这就是你所谓的不忍之念吗?” 花盛妙用出了吵架中最无耻却也最有用的一招:既然智鬼都把他自己架到了道德高地上,那么她只要站在道德更高点,就完全可以对“道德低下”的智鬼指指点点。 这招啊,就叫做杀人诛心。 果不其然,刚刚被剑鬼威胁,虞师兄嘲笑,也仍然面不改色,甚至赢得他的弟子们越发悲愤而赞同目光的智鬼,此刻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 而听到她刚刚那番话的狼耳青年,更是一副世界观坍塌,困惑无比的模样。 “师父,您真的做出……这样的事情吗?您之前,不是这么教我们的。” 智鬼脸上的笑容僵住片刻,他第一次不是用着居高临下的长辈姿态,而是真正以着平视的目光,正色看向他面前年岁不大的小姑娘。 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智鬼叹了一口气。 而让花盛妙没想到的是,智鬼不愧是见多识广的厚脸皮老鬼,不过僵住片刻,仿佛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做法不合适般诚恳地应了下来。 “你说得不错。我之前确实未曾考虑过,还有进入剑鬼的剑气幻域,以身试险,救下剑鬼这一条路可选,也为此不得不行了些许邪域之计。所思所行确实也有些偏邪,我定当将你今日的这些话谨记于心,不再犯下这般自以为是的错误。” 智鬼看向花盛妙的眸光越发温和,他身后的白发仿佛都染上了一层柔和圣光,衬得他的气息越发如同清质霜洁的雪岭,让人心生自愧不如之念。 “小姑娘,你叫什么?我能看出你现在是人族之体,我已经参悟出了一套人族修炼功法,你可愿意与我一同修炼?” 花盛妙差点被智鬼的表现闪得有点神思恍惚。 不是,到底智鬼是反派,还是她是反派? 哪家反派这么虚怀若谷,从善如流,被人嘴炮过后还能这么丝滑地直接滑跪认错? 她简直没有一点嘴炮打倒boss的成就体验感。 面对如此能屈能伸,甚至从谏如流的智鬼,花盛妙少见地生出了一点不知道怎么能打击到他的厚脸皮的复杂感觉。 而早看智鬼诱拐师妹这一幕格外不顺眼的虞永晏,立刻冷漠出声。 “还想诱拐我师妹去学你那邪门歪道?智鬼,你是觉得千刀万剐还不够,也想尝一尝沸水滚肉的滋味?” 花盛妙隐晦地偷偷拉了拉虞师兄的衣服,忍不住提醒道——师兄,你这句话的反派含量有点超标了,稍微收敛一点。 而智鬼反倒温声向他们解释。 “我知晓,你们觉得我的修炼之法并非正道,修炼出的人族之体虚弱不堪,甚至不如鬼物般岁月常驻,只会随着年月衰老,病痛缠身。可若是我说——我曾险些失控,沦为邪祟,修出人身后的数十年,却再未有过一次失控。你们还会觉得——我的修炼之法,真的这般毫无用处吗?” 虞永晏丝毫不信智鬼的这番话,他的声音越发阴森可怖,指尖的鳞爪随时准备将智鬼剖心挖肚。 “鬼话连篇。若你真的知晓解决失控之法,你还能窝在这个山头,一步都不敢踏出鬼山?偷走我的鳞片,还有剑鬼的剑气碑,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救我们,眼下还想拐骗我的师妹,你真当我像遗鬼那么好欺负?” 剑鬼陡然开口,他冰冷道。 “你的真身,不在这处山上。我只给你最后一次开口的机会,你的真身,到底藏在何处?” 一直沉默不言的路重鼎陡然开口,他如同锐利箭矢般的目光陡然看向剑鬼。 “你见过,智鬼失控的模样,他现在的人身,确实没有失控的迹象。所以——他说的修炼之法,是真的吗?” 剑鬼冷漠地望向他:“这世上如果真的有解决鬼物失控的方法,为什么还会有——鬼山?” “为什么还会有一群前仆后继,视邪祟如仙如神的人仆邪从?!” 智鬼摇了摇头,他缓缓叹了一口气。 “剑宫最初建立的长老初心,确实只是为了守护附近的百姓和平。剑气碑固然是邪祟,却是少见的不会危害人间,使人失控的邪尊,而剑煞胎反倒是真正吸食无辜者血肉,孕育邪祟的邪祟之物。只是剑宫长老们利用剑气碑太久,为了强大己身,有些不择手段,反倒成了真正残害生民之辈。” “剑鬼,你既然已经铲除了当年的所有剑宫余孽,又何必对侥幸逃脱的邪尊残碑斩尽杀绝呢?” 剑鬼露出一个让人胆寒的笑容:“你这么了解剑宫,当年剑宫壮大到如此态势,智鬼,这其中也少不了你助纣为虐的功劳吧。无妨,既然你不肯说实话,我就将鬼山的所有地方都一寸寸翻遍,我不信你的真身能带着剑气碑,逃到何处?” 剑阵之中,无数柄尖锐微小的剑气,在瞬间刺入智鬼体内,快得甚至连路重鼎一时都有些难以完全阻挡。 智鬼瞬间被万剑穿身,成了一具形容可怖的血人,然而他仿佛如同感受不到痛苦一样,那双仍然温润平和的眼仍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向花盛妙。 “小姑娘,若是你愿意喊我一声师父,我可以告诉你一个与我主身有关的秘密。” 虽然想不通智鬼都到这个程度了,到底哪来的闲情逸致还想着收她为弟子,但嘴皮子动一动就能换智鬼说出一个秘密,花盛妙自觉不亏,她也格外干脆利落地喊了一声。 “师父——您现在可以说了吗?” 但是眼见智鬼的气息似乎越来越微弱,花盛妙也不忘拉住剑鬼。 “剑鬼前辈,别真的把他杀了,让他先说完。” 智鬼的气息虚弱,但声音却极其平稳道。 “你们,不可能找到我的主身。因为我的主身,早已经自愿融入到剑气碑中。” 小师妹不理解 第71节 花盛妙:……智鬼说的,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因为吞不了剑气碑,所以干脆让剑气碑把自己吞了?! 她不理解,智鬼这是什么牺牲自己,造福邪祟的奉献精神啊?!有这种损己利人的劲头,他还当什么反派啊? 花盛妙忍不住问道:“师父,您这是图啥啊?” 或许是被她叫的又一声师父打动,智鬼血淋淋的面容上扯出一个笑容。 “因为智鬼,从来就不只是一个鬼物。” “多年之前,我就诞生于鬼山之中,那时的我,对天地万物都无比好奇,我不知——为何天有黑日,为何鬼物有失控之劫,为何邪祟都向阳而生。” 智鬼的声音一点点弱了下去,花盛妙忍不住看了剑鬼一眼,她还没听完故事呢。 剑鬼唤出智鬼全身的剑气,而那些剑气陡然拔出,瞬间横着压上智鬼的伤口,竟然就止住了智鬼伤口中流出的血,不过智鬼此刻的模样还是格外凄惨。 他略微缓过来一点,方才平静道。 “无妨。我这具人身固然脆弱,但也没那么容易死去。” “我一生都为了求知而活,最初的我,给自己取名为知鬼,我想知晓世间一切未解之谜。可那时的我过于弱小,被一个鬼物吞噬,我已经忘了那个鬼物是谁,但那个鬼物,也生出了与我一样的求索之心,它也与我一体,成为了知鬼,我们继续探索那些难题。” 智鬼的声音很平静,然而在花盛妙耳中,却像是在讲一个能预见到结局的恐怖故事。 “后来,不知多少位鬼物将我们吞噬,他们一开始或许都是由不同的人变成的,各有殊异的鬼物。但逐渐的,他们都生出了求知之心,每一个吞噬我们的鬼物,最终都变成了更完整的,全新的知鬼。” “知鬼并非是一个鬼物,而是所有拥有求索之心的鬼物,融合在一起而成的大鬼。” “最初的我,或许无论相貌还是性格,与现在的知鬼,都并非同一个鬼物。可那也无妨,无论是我吞噬别的鬼物,还是别的鬼物吞噬我,最终,我们都将变成知鬼。甚至于,鬼山的鬼物,乃至天地之间的所有鬼物,所有生灵,都会变为唯一的知鬼。” 看着智鬼脸上显露出的悲悯带笑之色,花盛妙忍不住把大师兄的手抓得紧了点, 不是,这什么逆天的病毒成精发言? 不管是自己吞别人还是自己被吞,都能变成知鬼,拥有这么逆天的能力,知鬼怎么现在还没有一统诡域? 但花盛妙注意到了智鬼与知鬼两者间细小的称呼差别,她又问道。 “那知鬼前辈,您为什么现在又叫做智鬼呢?” 智鬼叹了一口气,惋惜道。 “成为知鬼的第三百余年,我遇上第十四次失控之劫,我虽侥幸度过了这次劫难,却几乎要变为心魔失控的邪祟。我的主身开始变得狂妄自大,他自诩已经成为世间最无所不知的大鬼,便不再看得上其他鬼物,他不愿再吞噬其它鬼物,也不愿被其他鬼物所吞噬,便改名为智鬼,甚至不允许其他大鬼喊他的旧称。” 花盛妙感慨着果然知鬼这种病毒模式不可能持续多久,又有些疑惑:智鬼口中的狂妄大胆的主身,似乎与虞师兄还有剑鬼他们说的胆小如鼠的智鬼完全不同。 她配合着显然还有说下去的想法的智鬼,捧哏道:“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智鬼垂下眼眸,像是陷入了一段模糊的记忆中。 “然后,他试图离开鬼山,去吞噬黑日。” 好家伙,不愧是你。 花盛妙看了一眼她的头顶,被剑鬼的剑气模糊隔着的黑日轮廓。 不过看样子,智鬼应该没成功。 果然,智鬼轻声说道:“我忘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主身回到鬼山之后,他开凿出地下数千米的居所,再也不愿外出,更不愿与其它鬼物接触。直到他发现剑气碑,吞噬不成,宁愿让剑气碑吞噬自己,这中间的许多记忆,我都记不清了。” “我是主身以法术修炼出来的人族化身,我模糊的那些记忆,应该也是被主身抹去。我不知主身与剑气碑最后谁胜谁负,也不知自己哪一日会被主身抹去。但活下来的这些时日,我只想教导好我的弟子,传授修炼之法,再维持好鬼山的安宁平稳。” “你们若是想去寻我的主身,便不能只拘泥于鬼山一地。若是剑气碑吞噬了我的主身,继承了主身全部的记忆,他应该会逃到鬼山之外,等实力强大到能吞噬鬼山所有鬼物的时候,才会返回。我的主身如今格外谨慎,他不可能给你们一丝一毫的翻盘时机。” 智鬼的话语格外坦诚,花盛妙没想到自己那一句师父,竟然能换来这么多有用的信息。 然而剑鬼冰冷开口道:“你之前,可没有这么多话,怎么——你是忧心你的主身在鬼山的藏身之处被我们寻出,才想将我们引向鬼山之外吗?” 智鬼疲惫地叹了一口气,笑容中竟然带出了一丝意兴阑珊的意味。 “既然无论我怎么说,你们都不会相信。那我何必白费力气,吐露真言?今日若不是有这位小姑娘在此处,我也懒得与你们这群粗鄙鬼物多言。” “好了,我该说的都说了。你们若是想杀我,或是继续逼供,我也不会再多说一句。” 智鬼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又抬头,看着花盛妙,言辞恳切道。 “小友,既然你可能认识我的弟子,那么在杀了我之后,可否不要对他们动手?他们只不过是被我捡来抚育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若是你担心他们日后来寻仇,可以将他们带入鬼山之中,他们固然度过了失控之劫,却没有真正杀过几头怪物,也未必能活得了多久……” 听着智鬼温和而诚恳的请求,花盛妙感觉自己仿佛都要被智鬼几个弟子的愤怒目光戳破。 打不过就攻心,是吧? 花盛妙深吸一口气,她没有应下智鬼的话,而是先阻止了剑鬼前辈已经蠢蠢欲动,准备动手的剑气。 花盛妙诚恳对上智鬼的眼眸:“智鬼前辈,您说您已经不记得剑宫中的那段记忆,那您这具人族之身,何时被创造而出?” 智鬼低声应道:“数十年前吧,我也有些……记不清了。” “智鬼前辈,按您所言,带走剑气碑的是您的主身,而刚刚出现的您,那时候是在教导书院中的弟子吗?” 智鬼点了点头,肯定了她所言。 “那您知道——在您安然地教导您的弟子的时候,您以为的守护人族的剑宫,在肆意掳掠人族孩童,带入剑宫中,以他们的血肉之身,为剑宫长老养剑,十中无一二能存活吗?” 智鬼的唇动了动,他似乎想辩解什么,但最终承认道。 “……知道。” 花盛妙乘胜追击道;“您既然愿对您的弟子心存怜悯,为何不能将那几分怜悯,分给被剑宫带走的那些无辜孩童呢?” 智鬼面容上原本的几分淡淡笑意,在此时已经完全消失。 “你想,做什么?” 花盛妙诚恳注视着他:“我能感觉到,您刚刚说的那些话,即使不全是真的,其中大半也应该是您的真心之言。” “既然您有心悔过,也不赞同您的主身曾经做的事情。为什么您不能和我们联手,把您的主身干掉,成为真正的智鬼呢?” 此话一出,场中一片寂静。 就连不赞同他们杀智鬼的路重鼎,此刻都忍不住道。 “师妹,这……不太好吧。智鬼太过危险,等他教完修炼之法,还是立即将他杀了吧。” 花盛妙看了一眼周围的鬼物,痛心地发现竟然没有一个亲近的鬼物能读懂她的深意。 杀了智鬼的这具人身,智鬼真正的主身也不痛不痒,说不定还会开心收获不知道多少只立刻将他们当成死敌的智鬼徒弟。 反之,现在他们找个理由把智鬼的这具人身留下,即使智鬼的人身只是表面配合,他们至少也能从智鬼的人族之身探听到不少的有用信息。 即便这些信息可能有真有假,但也至少比他们现在一无所知来的要好。 比如说她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诡域之门,以及和“大师兄”有关的其他消息…… 智鬼突然轻笑出声,骨肉破烂的面容露出依稀能见姿容清雅时的笑容。 “若你愿意做我的弟子,我就答应。” 智鬼非得占这个口头便宜是吧? 毫不在意所谓师徒名义的花盛妙眨了眨眼,认真道。 “我先前已经有过一个师尊了。智鬼前辈,您可要想好,即便收了我做弟子,我除了口头上喊您一声师父之外,不会对您行半点礼节。就算剑鬼前辈某一天要杀你,我可能也不会劝阻。” “无妨。” 智鬼看向她的目光更加温柔慈祥,好脾气得简直让花盛妙怀疑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阴谋。 第71章 同意 ◎“那么,师妹是否应该唤我一声师兄?”◎ “我的人族之身所好不多, 唯一的喜好便是教导弟子,让他们能尽早习得修炼之法。小姑娘,我观你的这具人族之身,应该也是你自己参悟修炼而成, 可见你天资聪颖。不过你身上的气息略为杂乱, 应是还未步入修炼正道, 但已经比我的几位弟子修炼得更精深些。” 智鬼此刻千疮百孔的面容不复刚刚的清和端雅, 身上的气息却依然给人一种温润如玉的亲近感。 “你的修炼之念, 与我不谋而合。可见我们之间,本就有一场师徒之缘。” 花盛妙无语地看着面前形容凄惨,还在努力给她卖安利的智鬼。 以智鬼到了这种地步还这么锲而不舍忽悠她的毅力,放到蓝星的传,销机构里,应该是个可以直接蹲大牢的人才。 虞师兄陡然开口道。 “师妹, 不要听他胡说八道。遗鬼就是听了这么一番话,就跟着他走了。” 花盛妙当然清楚智鬼这么努力推销他的法术,肯定是因为这法术里藏有大雷。 她无所畏惧地笑着道:“师兄, 别担心。我就听一听他所谓的修炼之法,说不定我还能直接听出不对,把路师兄劝回来呢。” 智鬼似乎并不担心她可能戳穿他的修炼之术,他的声音清晰而平和, 将他的修炼之法一一道来。 “我的度失劫之法, 便是在鬼身之外, 重新修成一具人族之身。” 智鬼开始从源头阐述他的修炼之法:“天有黑日,黑日之光, 使得生灵失常, 沦为鬼怪, 能从失控之劫中活下来的鬼物,即便没有失控,身上也会逐渐产生与邪祟类似的变化,而越是与邪祟接近的鬼怪,便越不畏惧,甚至是亲近日光。它们就如同飞蛾扑火中的飞蛾,不顾一切也要靠近黑日。” “你们可知千万年来,为何鬼山至今存活下的鬼物,乃至于邪祟,也寥寥无几?因为早早变为邪祟的鬼物,已经无法自控地扑向黑日。而那些去往黑日的邪祟,再也没有一位回来。” 智鬼的话语幽幽,让花盛妙身上一寒,她甚至忍不住想到了从大师兄身体里探出来的那漆黑血肉。 所以,是因为黑日无比可怕,藏在“大师兄”躯壳中的怪物,才一直躲在门后的世界,没有在诡域中真正出现吗? 智鬼继续道:“我的主身第一次度过失控时,难以自控地往黑日飞去万里。在高空之中,他观地如圆卵,似沧海一叶,无比渺小。” “而即使已行万里,黑日仍遥不可触,日光覆下,明明刚度过失控之劫,却又有失控之兆。那时我便知:黑日,或许便是一切生灵失常之源头,若是能有一法,阻隔日光照射,或许便能使人避免沦入失控之劫。” 虞永晏懒散拆台道;“阻隔黑日照射?第一只这么做的鬼物,早就变成失控的怪物,不知到哪位鬼物肚中了吧。” 然而智鬼没有半分被打断的恼怒神色,他平静解释道。 “只有人族之身,能用此法。一旦由人变为鬼怪,就等同于墨入水中,水已经开始向墨变化,不可能再终止祟变,除非暴体而亡,不然迟早有一日会变为真正的邪祟,再踏上飞蛾扑火的扑向黑日之程。” 虞永晏与剑鬼,路重鼎的神色都越发冰冷阴沉。 虞永晏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所以,你说你找到了度过失控之劫的修炼之法,是在耍我们吗?” 剑鬼直接道:“不必听他废话了。师妹,让我杀了他吧。” 路重鼎看了看花盛妙,肃杀沉冷的眉眼最终也陷入沉寂黯淡。 三位鬼物一同迫使的威压,让被堵住智鬼伤口上的剑气都有些支持不住。 小师妹不理解 第72节 然而智鬼不顾着伤口崩裂流出的血液,他依然平静道:“只是,鬼怪之体固然无法自救,却可以寄希望于修炼出的人族之体。主身试验许久,发现若是修炼出人族之体,人族之体可从天地万物中吸取一种微弱,却无法发生祟变的生灵气息,强大己身。这股生灵气息,主身称它为灵气。” “若是从人族之体诞生之日起,便吸收灵气,以人族之体穴窍为路,循环经脉血肉数个周天,再加上从一开始便隔绝黑日照射,待穴窍灵气循环不断,无需主动吸收灵气,灵气便充盈体内,覆盖肤表,人族之体便可以外出行走。只要不是长久接触黑日之光,或是过于靠近邪祟,便无需担忧己身沦为鬼怪,更不会变为邪祟。” “只是这种修炼之法,有一个坏处,便是修炼出的人族之身,与主身绝不可通为一念,若是主身强行降身于人族之体中,人族之体同样会变为与主身一致的鬼怪。而这种修炼之法,也可能让人族之体与主身生出异心。” “就如同现在,我明知主身或许融入剑气碑中,已潜逃到鬼山之外,却还是会将他的去向告知你们。我猜主身也知晓我不可信,所以抹去了我大半的关键记忆,无法记得他的具体所在。” 虞永晏的金色瞳眸变得一片阴冷,像是随时可能暴起的毒蛇。 “怪不得你口口声声让我们随你一同修炼。这种修炼出的人族之体,与主体又不能共通一念,来日还可能与主体生出二心。若是学你修习此法,来日修炼出的这些人族之体,说不定还会反噬主体,而主体费尽心思养出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双面人,自己却还是会失控。你真当我们是容易被糊弄的黄口小儿吗?” 然而路重鼎突然出手,陡然拦住了想要生撕智鬼的虞永晏。 他看向智鬼,缓缓问道。 “我修炼出来的人族之体,是否会拥有与我一样的性情与记忆?” 智鬼点头:“只要你不刻意篡改你修炼出的人族之体的魂魄,他便如同是世上的另一个你,只是无需再沦为鬼怪。” 路重鼎像是早已经下定决心,他沉默而坚定道。 “我愿意修习你的渡劫之法。” 他不在乎所谓真身还是分体,甚至也并不在乎自己踏上注定失控沦为邪祟的归路。 但他在世间还有着无法割舍的牵挂,他刚刚认下的师妹,与陪伴着他长大的鹰隼,都是他极力想要保护的人与物。 如果他修炼出的人族之体与他拥有一样的记忆与性情,那么“他”应该也能与他一样,好好保护他的鹰和师妹吧。 想到这一点,路重鼎再无半分犹豫。 “我何时可以开始修炼?” 虞永晏如同看着彻底失心疯的疯子一般地看向路重鼎。 “遗鬼,你疯了吗?这种邪门歪道你……” 然而看着遗鬼的目光,似沉默似冰冷,却更像雪地之中燃起的微弱火光,慢慢落到花盛妙身上,虞永晏突然明白了遗鬼的心思。 这个疯子该不会是想——让他的人族之身,真正做少女的“路师兄”吧? 这个想法格外荒谬可笑,然而虞永晏看着自己手臂上不知何时已经密密麻麻覆盖而上的沉色鳞片,却又难以抑制地生出动摇之念。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会变为理智全无的邪祟,以小傻子哭哭啼啼的性格,不会到了那时,她也要哭着抱着变为邪祟的他,不让他走吧。 若是,若是真的到了那时……有一个,可以拉住她,捏着她的脸,骂她小傻子的“他自己”,大大方方地站在她身边,或许……就不必使她那么难过。 但是这个念头一生出,想到那个真的可以长长久久陪伴在小傻子身边的“虞师兄”,鲛鬼又忍不住生出仿佛五脏六腑都被烈火炙烤般的忌恨与愤怒。 凭什么——凭什么被他修炼出的人族之体,能真正成为她的“虞师兄”,而他只能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看着他的伪造品轻易无比地继承他的记忆,带走他的师妹,取代他在她身边的位置? ……不,一定还能有别的方法,既然智鬼的真身能想出这个修炼之法,甚至还放任自己的分体将此法传授,智鬼的真身肯定藏有能真正控制,或者是成为分体的方法。只要能抓住智鬼真身,拷问出修炼之法后的命脉,那他修炼出的分体,就能成为他真正的身体。 虞永晏的目光如同幽幽鬼火般亮起,他立刻开口道。 “我也与你们一同修炼此法。” 而剑鬼冷漠地注视着他们,如同一个格格不入,游离在鲛鬼与遗鬼之外的旁观者。 修炼出人族之体,让这个“假身”继承他的记忆与一切,站在少女身边? 剑鬼缓缓闭上刺痛的眼眸,光是想到这幕场景,他就生出一种要用剑气将假身千刀万剐,碎为齑粉的冰冷冲动。 即便他真的变为邪祟,他宁愿让少女成为他邪祟之身的一部分,也绝不给任何鬼物,包括所谓的另一个自己带走她的机会。 不过,这也不失为一个让少女改口的好时机。 “若是我也修习这渡劫之法——” 花盛妙没有想到,剑鬼闭目转向她,如凛然霜剑般的声音宛如玩笑般轻轻问道。 “那么,师妹是否应该唤我一声师兄?” 第72章 胡说八道 ◎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应她这声师兄。◎ 花盛妙:……剑鬼怎么还不放弃让她喊他师兄的想法?是因为不服老吗? 不过她转念一想, 算了,反正都对着智鬼叫师父了,那么朝疑似师祖的剑鬼喊一声师兄,在诡域里也算不得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吧, 而且这还是剑鬼自己的强烈要求。 花盛妙还沉浸在对智鬼修炼之法的惊诧中, 她顺嘴地喊了一句。 “师兄。” 如愿以偿的闭目青年, 笑着缓缓应道。 “师妹。” 他终于可以与鲛鬼他们一样, 名正言顺地应她这声师兄, 喊她一声师妹。 但剑鬼似乎只是纯粹为了花盛妙的这一声称呼,才与虞永晏他们一道留下,他们三个鬼物没有改口喊智鬼师父的意思,智鬼似乎也与他们一同忽略这个称呼。 他们四者对少女的称呼就如同泾渭分明,毫不相干一般的各论各的。 接下来,智鬼开始向他们传授如何吸收灵气, 修炼出人族之体的法术。 花盛妙因为早早就将自己的妖形修炼成了人体,所以只需要在一旁听着。 然而越听,她越是心惊。 如果说一开始, 听到智鬼口中说出“灵气”这个词的时候,她只是有种诡域与修真界之间的壁垒隐隐被打破的感觉,那么当听到智鬼传授出的具体修炼人族之体的方法时,她的那种毛骨悚然之感就越发强烈了。 为什么, 智鬼传授的修炼出人身的方法, 竟然与修真界, 与她所用的修炼出人身的道法都格外相似,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不过一想到她在这里见到的熟悉“师兄”与“师祖”, 她又逐渐为这一点相似之处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说不定, 这里只是邪祟师祖自行生出的一个幻境, 就如同她曾经进入的剑域,只是剑鬼失控中生成的幻境一样,既然诡域中的人与黑日都与修真界的相似,那么修炼之法这种从根基修炼的道法,也不可能会凭空生出第二种。 然而陡然间,花盛妙难以控制地生出一个念头—— 如果连修炼出人身这一步的原理都相同,那么等虞师兄他们都修炼出人族之体后,智鬼传授的修炼之法,岂不是她也可以学? 大师兄迟迟没有找到她的迹象,抑或者,来找她的大师兄的躯壳,已经被那个门后的怪物占据,她所能依靠的,只剩下她自己,那么继续修炼,强大自身,或许是她唯一能返回到修真界的一条出路。 那么等她达到刚刚智鬼所说的“无需主动吸收灵气,灵气便充盈体内,覆盖肤表”的地步,也就是她所知道的幽微境之后,下一步,她是否要遵循剑鬼所说的修炼之法继续修炼? 花盛妙对智鬼还没有完全放下警惕,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再观察一些时日,甚至于是抓到智鬼真身再修炼也不迟。 毕竟幽微境虽然只是修者的第一层境界,可万妖岭里那些近百岁的大妖,似乎也才刚刚修炼到这个境界。 她对于自己的修炼进度,不抱有太过乐观夸大的预计。 不过,有一件事情,她现在或许可以去问智鬼。 等智鬼传授完了修炼之法,花盛妙走近智鬼身边,不过剑鬼放心不下,还是给她与智鬼之间隔了一层剑气。 “师父,您听说过——诡域之门吗?” 少女乌黑圆润的瞳眸看着智鬼,神情如同求知若渴,等待师父解答问题,格外乖巧的弟子,智鬼身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愈合完全,他和蔼温和地看着少女,两人之间一点也看不出刚刚如同生死之敌般的血腥氛围。 “诡域之门?我倒是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看着少女眼中流露出的失望之色,白发男人不紧不慢道。 “但我听说过几则与门有关的传闻,你想知道吗?” 花盛妙用力地点了点头,眼里爆发的亮芒让智鬼忍不住略微失笑。 “小花为什么这么想知道,与门有关的传闻?” 花盛妙不太适应智鬼喊着和她名义上的师尊一样对她的称呼,她纠正道:“我叫花盛妙,师父叫我盛妙就可以了。” 智鬼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改口道:“盛妙。” 花盛妙也没有掩藏的意思。 “因为我就是通过诡域之门,才来到这里的。我和我的师兄们都走散了,如果能找到诡域之门的话,我就可以带着师兄们一起回去了。” 剑鬼,虞永晏,路重鼎不知何时停下了原本的修炼,他们此刻都格外入神地聆听着少女与剑鬼之间的对话。 虞永晏内心格外笃定,什么走散?肯定是小傻子的那个师门怕小傻子找回去,偷偷用什么方法把小傻子丢出来的。 至于那什么诡域之门,也肯定是她的师门编出来诓骗她的。 不过如果少女真的找到了回师门的法子,他们也可以直接杀上门去,直接剥了那几个胆敢丢弃他师妹的师兄的皮…… 虞永晏金色瞳眸中凶光隐现。 路重鼎则是不声不响地加快了吸收灵气的修炼进度。 若是师妹要带他回师门,他不想让师妹原本的师门诸人,因为他的鬼物姿态而对师妹生出嫌隙。 剑鬼闭目养神般面色平静,只是心中想道。 他现在,应该算是师妹要带回师门的师兄中一员了吧? ……若不是,杀了那师门的师祖,他再做回她的师祖,倒也无妨。 花盛妙丝毫不知他们心中的所思所想,此刻她只一门心思看着智鬼,期盼智鬼能直接说出诡域世界的“门”的位置。 而智鬼也没有让她失望。 “传闻世间有一处禁忌之地,名为幽无镜海,然而幽无镜海位置飘渺不定,可能陡然出现在浅海近岛之地,也可能出现在深海之中。曾有一渔夫,在海中打渔,意外落水,两天未返,妻女皆以为他已经落水而亡,开始筹办丧事。然而第三天,渔夫开门而归,言其途遇风暴,落入水中,遇一镜门,门后有鱼,鱼肉鲜美,乐而忘归。” 智鬼不疾不徐的声音温润低沉,极其适合讲这种恐怖传闻。 花盛妙光是听着,都忍不住感觉到脖子一凉。 她看见智鬼停顿,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智鬼慢慢道:“只是他想起家中妻女,还是忍痛归来,未曾想在镜中贪饱一时,世间竟已过去了两日。妻女相拥而泣间,他却不免遗憾,言自己毕生只怕再未能品尝如此鲜美之肉。渔夫再度出门捕鱼,只是这时,家中妻女陡然又听到敲门之声,开门一看,只见渔夫湿淋淋站在门前,言其两日前途遇风暴,落入水中,遇一镜门,门后有鱼,鱼肉鲜美,他将鱼肉一并带了回来,想让妻女一同品尝。” 智鬼的声音戛然而止,花盛妙紧紧抓着大师兄冰凉的手,已经想象出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渔夫站在门前的场景。 不过可能是以毒攻毒的缘故,再想想她在门后见到的那只怪物,花盛妙突然觉得故事里的渔夫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她大着胆子问道。 “还有呢?” 智鬼淡淡摇头,温润瞳眸宁静地看着她。 “这便是那则传闻的全部。” 小师妹不理解 第73节 花盛妙忍不住问道:“师父,这则传闻是什么意思啊?难道是有两个渔夫从海里爬起来了,一个渔夫是真的,一个渔夫是假的吗?不过如果是正常渔夫,第三天活着回来的概率应该不太大,不会两个渔夫都是假的吧?” 她试图分析着这两个渔夫的真假,但莫名的,智鬼说的这两个渔夫,都给她一种邪门的感觉。 智鬼含笑看着她:“若你是传闻中渔夫的妻女,你会信谁?” 花盛妙认真思索片刻:“若我是渔夫的妻子,我会支使女儿去附近最大的铺子买点杂货,但不给足够的钱,然后告诉新回来的那个渔夫,他的渔具和船被一个贼人偷了,那贼人还想霸占我们母女。若是他能被支走,我就带着女儿往有兵卒的地方,官府,军营,城池那边跑,如果那地方还有官府的话,应该有人能管住这些鬼东西吧。若他不肯走,我就带他去找刚走的渔夫,刚走的那个不是想吃鱼吗?他们可以坐下来一起吃。” “若我是他的女儿,娘亲不一定听我的话,我就偷偷溜出去,把出海的渔夫找回来,说有贼人闯进了家里,看他们最后哪个能活下来。” 智鬼静静看着花盛妙胡说八道,嘴角原本的温和笑容,有种维持不住的趋势。 “我是问你——你选择相信哪一个是真渔夫,哪一个是假渔夫?” 花盛妙想了想,慎重答道:“我,谁也不信。” 智鬼显然没有遇见过她这么不走寻常路的徒弟,他加重了声音。 “若是他们之中,有一人是真的,那你岂不是害了真渔夫吗?” 花盛妙理直气壮道:“害他的不是那个什么镜门吗?进了这么邪门的地方,还敢乱吃东西,最后还丢给他的妻女一个认出谁真谁假的大难题。师父,您自己说,这样害人性命的家人,就算他不是自己想害人,可是行为相当于带……贼进家,和他和离,一点都不过分吧?” 智鬼看着少女自信满满的回答,过了许久才找回原本的温和声音。 “……不过分。” 第73章 休息 ◎“不如,师妹今晚与我同住,如何?”◎ 花盛妙也不是真的想和智鬼抬杠, 她也怕智鬼给她气着了,就不说与门有关的事情了,她立刻虚心求教道。 “所以,师父, 那幽无镜海, 还有镜门, 它们都是什么?是邪祟吗?” 智鬼道:“我也未曾踏足过幽无镜海, 只是听闻过幽无镜海中, 水浪如镜,幽无死寂,每一滴水浪都可能是一扇镜门,而走入镜门之人,之后则会从无数个镜门中走出。但也听闻过有些失控的鬼物,为了逃避沦为邪祟的宿命, 或是被镜门吸引,而自愿进入镜门之中,只是从镜门再开启时, 从中走出的则是无数面目全非的怪物。” 花盛妙听得头皮发麻:“师父,这镜门到底是有什么作用啊?难道是想把进入的生灵分裂感染成无数个怪物之后,把它们放出来,再诱导更多生灵走入镜门之中?” 智鬼沉缓平静道:“我方才说了, 我未曾踏足过幽无镜海, 更未见过真正的镜门, 自然不知镜门更多的底细。你想找寻的诡域之门,莫非就是这处镜门?” 花盛妙下意识地看了看她身边的“大师兄”一眼。 “大师兄”, 来源于幽无镜海的可能, 应该不大。 而她之前跨过的那道诡域之门, 周围也没什么明显的水浪镜子的物体。 等等,水浪?她记得,诡域之门出现的地方,是在赤曜师祖的洞府内部,而赤曜师祖洞府所在的岛屿附近,就是一片黑海! 花盛妙的目光,顿时停留在了剑鬼身上。 “剑鬼……”,在剑鬼微冷的目光注视下,花盛妙格外具有求生欲地加上两个字,“……师兄!您觉得,您以后的洞府居所,会想搬到何处呢?” 剑鬼闭上眼,虽然不明白小师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他还是凝神思索一番,果断答道。 “鬼山之中吧。若是师妹想要将洞府移到别处,我也可以将洞府迁到师妹附近。” 虽然还是不太习惯去剑鬼喊她师妹,但花盛妙努力适应着这个称呼。 她看向智鬼,认真问道:“师父,鬼山之中,可有海?” 智鬼毫不犹豫的斩断了她最后一点希望。 “鬼山远离海域,连湖泊都甚少。除非有鬼物愿意挖通河道,连接海域,不然即便已过百年,这里也不会出现海。” 花盛妙想到了她亲自踏足的,那漂浮在半空中的海域与岛屿。 “师父,你说有什么办法,能把海和岛搬到空中吗?” 智鬼思考了一会儿:“除非有邪祟,或是实力恐怖的鬼物出手,不然易海迁岛,定于空中,这些都并非易事。即使是我的主身想这么做,他也需要耗费百年功夫。” 某种朦胧想法在花盛妙脑中一想而过,她脱口而出问道:“如果用人族术法呢?” 然而这次,连虞师兄似乎都看不得她问出这么没有由来的问题。 虞永晏没好气地答道:“人族都是凡人,哪里有什么术法?智鬼这个人族修炼之法,都说不定修炼到什么时候就会发生异变。小傻子,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呀?有时我还以为你真的变聪明了……” 花盛妙只觉得脑中一片嗡嗡作响。 诡域,黑日,还没有开始修炼,全是凡人的人族,格外年轻的道祖,一个让人毛骨悚然,又隐隐成型的猜测浮现在她的心头。 她猛地摇了摇头,极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多想。 就如同她在剑宫中的经历,都是一场幻境一样,这里的一切,也许等回到修真界之后,她也会发现,不过是一场幻境。 花盛妙看向智鬼,迫切地问道:“智鬼前辈,那您还记得其他,与门有关的传闻吗?” 太阳不知何时已经落下,白发男人的神情有些许疲惫。 “我确实还记得几处与门相关的传闻。只是天色已晚,书院中还有几件要务需处置,不如等我先回去处理完要务,第二日再说与你听。” 智鬼的神色格外安详宁和,花盛妙也逐渐冷静了下来,她略微用力地握住大师兄冰凉的手,也明白确实不必急于一时。 光是今日听到的幽无镜海传闻,她就需要仔细梳理一番了。 更何况,一扇活生生的“门”,就在她身边。 门后的怪物,或许也并非完全无法沟通。 花盛妙点了点头,智鬼温声问道。 “我的弟子们也有些疲惫,可否放开他们。让他们一道回去休息?” 花盛妙这时才想起了被剑鬼前辈绑起来,丢在一边许久的狼耳青年等人。 然而虞永晏的声音冷漠响起。 “不行。放开他们,他们半夜说不定会起来偷袭。” 智鬼的眼神无奈看向花盛妙,像是一位被人逼迫到无话可说的谦谦君子,他低哑咳嗽几声,还是温和说道。 “剑鬼已经在我的书院底下布置下了密不透风的剑阵,我们稍有异动,只怕下一刻便会被万千剑气粉身碎骨。即便如此,盛妙也信不过我们吗?” 花盛妙睁大眼,怪不得在刚刚他们聊天的时候,剑鬼前辈一直这么沉默,他竟然一直在默不作声地布置剑阵,这可真是…… 太好了! 她又不是傻到以为智鬼真的会如同面上表现出的一样,一点都不计较被剑鬼捅得万剑穿身的事情,任劳任怨地,无私奉献地充当指导他们修炼的工具人。 眼下剑鬼能将书院的所有鬼物都控制在剑阵里,这对他们的人身安全,当然是一件大好事。 花盛妙无比感动,她从来没有在组队时遇到过这么靠谱的队友。 毕竟哪怕是大师兄,也能时不时给她搞出一件震撼她全家的大事。 她笑着看向剑鬼:“辛苦师兄了!师兄布置了那么久剑阵,累了吗?今晚要好好休息。” 花盛妙这次喊出的师兄,格外心甘情愿。 而看着雀跃开朗,没有因他私下布置剑阵的举动,而生出一丝一毫忌惮与惧怕的少女,闭眸青年微冷的笑容终于有了几分柔和弧度。 “好。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师妹一个人睡。不如,师妹今晚与我同住,如何?” 剑鬼的这番话说得坦坦荡荡,而有着在骨剑宫睡了一夜的经历,花盛妙也没有想到任何歧义之处,只是她有些为难,今晚她其实更想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和“大师兄”聊一聊。 如果与剑鬼呆在一间房,她担心自己会在剑鬼面前,暴露出大师兄的所在,再度引起不必要的纷争。 然而虞永晏耳中,剑鬼的这句话就显得格外刺耳。 他皮笑肉不笑道:“剑鬼,这里又不是没有房间。哪里像你的骨剑宫那么寒酸?只有空荡荡的四堵墙,连累师妹和我们都要陪你睡在地上。师妹如果需要人守夜,那也应该是选我留下。” 路重鼎同样不愿意让任何一个鬼物,与他的小师妹单独待在一间房里。 他提出一个自认为两全其美的提议:“我们可以一起住下,我们三个一同守着师妹,才是真正的万无一失。” 花盛妙:……三个师兄都要挤进来,再加上大师兄,她的房间怕不是会直接塌吧? 虽然清楚三位师兄都是抱着保护她的好意,可她有一种感觉,只要大师兄还在她身边,就算是智鬼的主身半夜带着剑气碑来偷袭她,害怕的那个人也不应该是她,而是智鬼。 她止住了他们三个毫无意义的争执。 “今晚我要沐浴,师兄们就让我一个人睡吧,我想单独休息一下。”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她的三位师兄凝重地点了点头,最后商议之下,决定让她住在原本智鬼住所的主屋里,三位师兄住在她房间相邻的侧室内,随时都能赶到她身边。 花盛妙只能无奈接受师兄们的好意。 她看了看已经安分许多的狼耳青年与桑明奇模样的玉鬼,来到他们身边,蹲下平视他们。 “你们刚刚已经都听到了,我师兄和你们的师父原本有仇,只是现在我们把话说开了,仇也报过了,以后我们或许还要在一个屋檐下,和平相处一段时间。如果你们之后执迷不悟,要找我和师兄们报仇,就别怪我们下手不留情面了,如果你们同意我刚刚说的话,就点头,我可以放开你们。” 狼耳青年与玉鬼都想点头,然而他们急得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剑气也还是将他们固定得一动不动。 花盛妙看向剑鬼,她现在已经隐约摸到了对付剑鬼的窍门。 “师兄,放开他们吧,他们应该不会冲动到再出手了。” 闭目青年睁开眼,即使眼中仍传来一阵阵的刺痛,他也久久注视着眼前的花盛妙。 他想牢牢记住少女此刻仰头看着他,笑着喊他师兄的柔软面容。 “好。” 即便这几只鬼物真的动了蠢心思,只要不是胆敢对他,或是对他的师妹动手,他也可以作壁上观。 狼耳青年与玉鬼终于从禁锢中得到了自由,他们好好地松了一遍全身的筋骨后,方才感觉自己再度活了过来。 狼耳青年有些犹豫,可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还是看向了花盛妙,英气俊朗的微深色面容,染上一点不自然的红色。 “你,你要去打水吗?我可以带你去打水的井口。” 然而三道格外冰冷的目光,从剑鬼,虞永晏,路重鼎身上投来,刺骨得仿佛要将他洞穿。 路重鼎冷冷道:“不必了,井口在何处?我跟你一起过去。” 虞永晏如同生怕落后人一步一样,抢先开口道。 “师妹,我带你回房间吧。” 第74章 警告 小师妹不理解 第74节 ◎“但你,不准碰我的小师妹。”◎ 随即, 虞永晏没有过多情绪地看了一眼玉鬼,淡淡道:“还不带路?” 花盛妙看着神情如同忍辱负重般,冷漠无比的玉鬼,她突然有种自己和师兄们好像强闯民宅, 还让主人给他们带路的蛮横土匪的感觉。 她轻轻拉了拉虞师兄的衣袍:“师兄, 我们自己去找房间吧, 不必劳烦他们了。” 虞永晏本来也没有抱着折辱智鬼徒弟的想法, 只是他看着玉鬼脸上的不甘受辱的冰冷愤恨之色, 心中忍不住涌现出淡淡的杀意。 他一向不喜欢给还有余力反击的敌人,留下任何生路。 不过,一想到小师妹可能会不喜欢他的处置方式,他只是转过头,散漫地答道。 “好啊。” 玉鬼全身僵硬地愣在原地,刚刚那丝来自恐怖大鬼的血腥刺骨的杀意, 一瞬而逝得如同只是他的一时错觉。 然而仅仅是那么一丝杀意,就足以令他清晰地生出不可匹敌的感觉。 原来,刚刚的那个鬼物说的都是对的。 他们自诩高高在上, 以为自己已经成为了鬼山之中战力数一数二的大鬼,然而到头来,他们也不过是敌人手中待宰的猎物。 玉鬼低头,牙齿贯穿舌尖血肉传来的刺痛感觉, 让他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来给你们带路吧。” 他再抬起头时, 娃娃脸上已经露出了让人放下戒心的笑容。 花盛妙看着这幅模样的玉鬼, 忍不住有点出神。 此刻的玉鬼,实在太像是她初次登上山门时, 见到的桑师弟了。 如果说原本冷如冰霜的玉鬼, 还能让她辨别出他与桑师弟的话, 那么此刻,花盛妙觉得,就算是真的桑师弟和此刻的玉鬼站在一起,她可能也认不出他们两个谁是谁了。 而注意到花盛妙对着玉鬼的出神,虞永晏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不见,他语气冰冷而危险地叫了一声。 “师妹?” 花盛妙回过神,她看向虞师兄,没有在意刚刚的那一点小插曲。 “师兄,我们走吧。” 而看着蛇身男人即使刚刚爆发出恐怖杀气,仍然没有对他动手的模样,玉鬼忍不住看向气息并没有那么强大的少女。 真是奇特,明明这个人类才是这群鬼物中最弱小的人族,可是这些强横的大鬼,为什么一个个看上去都听她的话? 难道——这是这个弱小人类的修炼之法吗? 即使全身刚刚愈合的血肉,被大鬼凌厉的杀气逼迫得再度有破裂的趋势,玉鬼也还是追了上去。 “等等我啊。” 路重鼎跟着狼耳青年走了,玉鬼跟着虞永晏与花盛妙他们走了,剑鬼却没有移动脚步的趋势。 等到周围寂静无声,只剩下他与智鬼的身影,剑鬼看着少女刚刚消失的身影,他突兀地问道。 “你看到了吗?” 智鬼也看向花盛妙刚刚离去的方向,他若有所思地问道。 “与你们同行的,还有一位不愿现身,实力更强悍的大鬼?” 智鬼注意到了,刚刚花盛妙垂落在身侧的手保持着微微张开的姿态,就像是有一只他们看不见的手——在紧紧牵着她的手。 然而从鲛鬼与遗鬼的姿态中,智鬼又惊疑不定地发觉——这两位实力强悍的大鬼,竟似乎都未察觉到少女身边的这位大鬼存在。 只有剑鬼,他的站姿与随时预备出剑的警惕姿态,说明他知道这位大鬼的存在。 不过看剑鬼至始至终紧绷着,却未曾出剑的动作,智鬼心头的惊疑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来越多,他甚至生出了一个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念头。 ——难道是剑鬼认为,哪怕他与鲛鬼,遗鬼联手,他们都无法赢过少女身边的那位大鬼,才会一直按耐不言? 可在他知道的鬼山大鬼里,剑鬼,鲛鬼,遗鬼都已经是极其恐怖,而且数量稀少的顶尖大鬼了,根本不可能还有一位实力能在剑鬼,鲛鬼,遗鬼三者之上的大鬼。 智鬼在不解之余,又不由生出浓浓的警惕与忌惮之感。 下一刻,他听到剑鬼冰冷平静得如同冰川不变的声音。 “他不是大鬼,是邪祟。” 听到这句话,智鬼立即内视了一遍他自己全身的血肉经脉,在没有发觉任何异变之后,他彻底卸下刚刚的温润如玉姿态,此刻的他冷漠而斩钉截铁道。 “不可能。” “不可能有邪祟能一直保留着人的情感和神智,在长时间靠近生灵后,还能不让周围的生灵发生异变。”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着能保持理智思考和情感,甚至还能控制自身的邪祟,那邪祟就根本不可能被称之为邪祟了。 就如同剑鬼,他身上的剑气不过是部分在剑煞胎中孕育而出,完整的剑煞胎一直被他封印在身体之中,这样的剑鬼能一直不被邪祟感染失控,变成彻彻底底的怪物,已经是鬼物中极其稀少的特例了。 而真正的邪祟,那是连他现在都不敢生出迎敌之心的存在。 然而剑鬼冰冷刺骨的目光,像是能刺透他的每一分血肉。 “你的主身呢?你不是说,你的主身在和剑气碑争抢控制权吗?” 智鬼少见的没有遮掩的打算,他格外坦诚道。 “剑气碑是邪祟之中,不多见的不会主动侵蚀他人神志的邪尊。我不知道我的主身想了何种办法,可我可以肯定,哪怕他最后能在剑气碑中留下几分神智,甚至或许还能动用剑气碑的一些威力,可过不了多久,他也一定会变成与剑气碑同样的邪祟。而且在这过程中,他也绝对不可能保持自己的人形不变,更不可能收敛住邪祟的感染本能与气息。” 剑鬼罕见地没有否认讥讽智鬼的说法,因为他也同样不愿相信这种可能。 可是—— “我对它动用煞剑,却没有伤到它分毫。而且,它想杀我的时候,泄露出了—— 我第一次变为鬼物时,在黑日之下,才能感觉到的,可以让我失控的邪祟恐怖气息。” 剑鬼冰冷而轻声道:“那根本不是鬼物或者怪物能拥有的气息。” “它想杀了我,只是,它停下了。” “因为——我的师妹,喊了它一声大师兄。” 智鬼如同自己毕生所知被摧毁了一般地沉下面容。 此刻的他没有了刚刚清和温雅的从容神色,身上逐渐散发出的阴沉暴戾气息,才越发接近于剑鬼记忆中的智鬼模样。 “你在骗我。” 然而不过片刻,智鬼就收敛住了流露出的不稳神色,笃定般重复道。 “何必编出这等荒唐之言诓骗我?” 智鬼盯着剑鬼毫无波澜的神色,脸上的笃定之色,却如同一张逐渐显露出裂纹的面具。 “世上不可能有这样的邪祟。邪祟绝不可能控制住自己的力量。更不可能因为一句话语而改变心意,你根本不知道邪祟是什么。邪祟是这世间最至高无上,最接近于仙神的……“ 智鬼喃喃自语地踱步着,他脸上时而崇敬时而肃色的庄严之色,简直如同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疯子。 然而剑鬼没有打断他的话语,等智鬼终于停下,他才开口道。 “你也想知道——它是什么,对吗?” “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你可以用你能用的所有手段,去试探那个邪祟的存在。” 剑鬼话锋一转,“但你,不准碰我的小师妹。” 剑鬼冰冷森然的面容,如同看似巍峨冰川投下的庞大阴影。 “我知晓你并不畏惧疼痛,但你现在的人族之体,能被真身留下,不仅是因为你的那群弟子——还有,你书院里,关的那群鬼东西,对吧?你可能觉得,以我现在的实力,未必能杀光他们。” “可如果在这过程中,你伤到了我的师妹。即使那个邪祟最后没有杀你,”剑鬼死死地盯着智鬼的眼睛,他的面容,陡然化成无数点锐利尖端组成的密密麻麻的雪白剑气光点。 “你不妨猜猜——我距离变成真正的邪祟,还差几步?” …… 花盛妙感觉有点怪怪的。 玉鬼突然变得对她无比热情,让她忍不住脊背一凉,想到了桑师弟最开始对她热情推销的时候。 而且玉鬼越热情,虞师兄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气息越发森寒。 她停下脚步,终于下定决心,客气道。 “这位……玉鬼前辈,你先回你的住所吧,我们不需要你带路,也不需要你的小产品……咳,我的意思是说,你就保持之前那种态度,就挺好了。” 玉鬼显然没有想到,刚刚在一群鬼物当中对他最和善的少女,现在会这么不留情面地拒绝他。 他抬起眼,秀气却不过分稚嫩的面孔,露出让人难以讨厌的,直白的不解。 “你总是看着我的脸,不是——喜爱我的意思吗?” 花盛妙:……啊?! 苍天可鉴,她刚刚就盯着玉鬼的脸看了不超过五秒,玉鬼的内心戏是怎么丰富到在这短短的几秒里,就跳跃到她喜爱他的。 花盛妙决心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个误会延续到第二天。 她陡然正色道:“玉鬼前辈,我只是见你的面容太像我的一位师弟,才多看了几眼,我对你绝没有半点非分之想。不信你可以问……鲛鬼师兄,我之前也因为觉得他像虞师兄,所以也看了他许久。” 虞永晏原本因为少女的断然拒绝而心生愉悦,然而这股愉悦还没有持续多久,在他听到少女的后半句之后,又忍不住变为阴森森的质问。 “小傻子,你倒是给我交代清楚——我到底哪里像你的虞师兄,才能让你看了我这么久?” 第75章 开门? ◎“大师兄,坐下来嘛。”◎ 花盛妙没想到自己还没成功打消玉鬼的奇怪想法之前, 竟然先把虞师兄惹毛了。 “师兄,师兄,不要生气。” 看着玉鬼终于不再追着她们,花盛妙跟上虞永晏越来越快的脚步, 她拉着虞永晏的衣角, 认真解释道。 “师兄一直都是我的师兄啊, 从来就没有像谁之说。” 虞永晏看着少女亲近的笑容, 原本堵在胸中的一腔火气, 又有种发不出来的憋闷感觉。 怕花盛妙看不清夜路,他继续牵着她往屋舍的方向走着,声音里还是带着点冷冰冰的低沉意味。 小师妹不理解 第75节 “要不是看在你是个……”虞永晏将小傻子三个字含入唇间,“……的份上,我非得把你的师门上下都找出来,让你亲自认认, 谁才是你的师兄。” 花盛妙忍不住驳斥道:“我一点都不傻。” 只是有些事情,她懒得和虞师兄解释罢了。 夜色中,虞永晏侧头看了一眼少女圆乎乎的发亮眼眸, 轻轻笑了一声:“是,你不傻。这么伶牙俐齿,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 不远处的屋舍似乎隔几步就能走到,然而突然间, 花盛妙感觉到牵着她的虞永晏突然停下脚步。 虞永晏突兀地开口, 声音少见的染上的几分郑重的意味。 “不要打听与幽无镜海有关的事情, 更不要去找镜门,听见了吗?” 花盛妙不解地看向她身后的虞永晏, 只见他金色眼眸在夜色中闪动着近乎妖异的不祥色泽。 “师兄, 为什么?” 虞永晏垂下眼眸, 淡淡道。 “没有为什么,你只要相信我——镜门,绝对不可能是让你来到这里的门,就够了。” 花盛妙还想再问,虞永晏就轻轻捏了她的脸,漫不经心道。 “小傻子就不要知道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事。回你的房间,好好休息吧。” 眼看虞师兄没有说下去的意思,花盛妙也识趣地不再多问,他们来到了最大的一处屋舍。 屋舍里没有过多的装饰,各处都堆满了厚厚的竹简,一尘不染得如同被主人每天精心打扫与呵护。 屋中如同镜子般被削平的光滑石台上,还有数本新制成的泛黄粗糙纸页,简易刻笔与炭笔,室内还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味道,花盛妙一闻就知道,这香味应该有几分驱虫的功效。 这里处处都能看得出智鬼孜孜不倦学习的痕迹。 花盛妙感慨了一声,看来作为一个喜欢动脑子的反派,智鬼同样也不能躺平。 虞永晏只觉得屋中逼仄,几乎难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他的长尾一动,几乎不假思索地准备将屋内所有无用的杂物一并扫出去。 花盛妙瞄到虞师兄的动作,连忙制止道。 “师兄,我们还是再换一处空屋吧。” 虞永晏挑眉,懒散问道:“为什么要换空屋?这里的房间最多,我们三个刚好可以住在你附近。” 花盛妙虽然并不信任智鬼,可也不代表她能坐视虞永晏就这么把智鬼的这些竹筒和书册都这么毁掉。 如果硬要问为什么,她只能说这纯粹出于一个华夏人对于知识的尊重。 感觉自己可能和虞师兄说不清道理,花盛妙索性使出了耍无赖的一招。 “我不喜欢这里的味道,我在这里睡不着。师兄,帮我找一间之前没有人的空屋吧,有剑鬼师兄的剑阵在,没有人能伤得到我的。” 花盛妙在心里默默回答道,主要是因为有大师兄在她身边,哪怕是智鬼的真身摸过来,她倒想看看,智鬼的真身能不能打得过“大师兄”。 虞永晏第一次听到少女如此撒娇般耍赖的语气,他一时语塞,说不出半个不字,只能故作不耐地侧头蹙眉。 “你以后的名字,不如叫小麻烦鬼。” 花盛妙不服气道“我哪里麻烦了?我也不叫小麻烦鬼,师兄你不许随便给我起名字。” 她跟着虞师兄走出去,凑巧遇到急匆匆赶来的智鬼。 白发男人下意识扫了一眼屋内,确认自己的书册与竹筒都没有被弄乱或者毁掉,这并不符合他印象中鲛鬼的作风,但这一幕让他原本的阴鸷暴虐情绪确实平静了不少。 智鬼这时方才有闲心摆出原来的温雅清和的笑容。 “夜深了,两位贵客不是要在此地休息吗?” 虞永晏不耐地抬眼看了他一眼:“我师妹不喜欢你这房里的味道,给我们另找一处空屋。” 原来——制止了鲛鬼胡作非为的,是他新收的这位“小徒弟”吗? 智鬼少见地生出一种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预料,却并不让他厌恶的奇妙感觉。 然而一想到刚刚剑鬼对他说的那些话,智鬼眼底的那丝波澜很快归于平静。 “书院凑巧有一处新建的屋舍,里面有五间房,只是附近有一处关押不服管教弟子的禁地,偶尔可能发出一些怪异声响。如果二位不介意,我可以给你们引路。” 虞永晏完全不在乎智鬼被关押的徒弟可能会发出什么声响,他冰冷道。 “没事,如果你的那位弟子不识相,我可以帮你把他吞了,这样你以后都不用管教他了。” 花盛妙忍不住笑出声,又觉得自己这一笑太地狱了,有损功德,她连忙道。 “没关系,我睡觉睡得很沉,就算有雷劈下来我也不会醒的。” 智鬼收回原本落到少女身上的目光,他淡淡道。 “我那位不服管教的徒弟,固然不成器,但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地死了。还请贵客小心些。” 智鬼带着他们往更深的竹林中走去,再穿过一重深林,他们才走到林中的一处屋舍中。 寂静森然的竹屋高大而内里宽敞,比书院中的寻常屋舍要大出十几倍,内里除了几堵墙,几乎与剑鬼的骨剑宫一般是空荡荡的,但也能看出定时清扫的痕迹。 但是花盛妙仔细一听,并没有听到智鬼刚刚说的怪异声响。 虞永晏此时已经毫不客气地赶走了智鬼,他挑剔地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将不知藏在何处带来的厚实皮毛往屋中一铺,催促花盛妙道。 “闭眼休息,等遗鬼将水带来了,我再叫你。” 花盛妙虽然有点困意,但她支撑着头,不想那么快就睡去。 “师兄,你今天受的伤严重吗?” 虞永晏不耐烦的语气,如同家长驱赶着多管闲事的孩子。 “我哪里受了伤?睡你的觉去。” 花盛妙看向他露出的手掌,即使手掌上大半倒鳞不久前才被撕下,现在又长出了一些新的不平顺鳞片。 她有些担忧,刚想继续问问虞师兄的情况,路师兄已经扛了一个缸壁被烧得赤红,盛着满满热水的水缸,走了进来。 “师妹,我刚烧的水,快趁热洗漱吧。” 花盛妙看了一眼路师兄扛进来的,差点把竹屋大门堵了的水缸,她不敢置信地问道。 “师兄,您哪里找来这么大的水缸?我其实只是想要一个水盆的水洗漱一下而已……” 然而目光瞥到跟在路重鼎身后,脸色阴沉得似乎已经想吃人的嵇明洛,花盛妙小心翼翼地问道。 “师兄,您……不是把嵇师兄的水缸抢过来,还逼着他给我烧水了吧?” “嵇师兄?” 路重鼎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谁是嵇师兄?” 嵇明洛咬着牙,如同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 “那是我们整个书院盛水喝的水缸,你若是用完了,就把它还给我。” 花盛妙:……他们这伙人的画风是不是越来越朝着土匪头子转变了?路师兄怎么能想到把书院盛饮用水的水缸拿来给她做浴桶?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离谱二字就能形容了。 她来不及解释,先拉住似乎想教训嵇师兄的虞永晏。 “师兄不要生气!我原本也用不了这么多水。” 不过这一缸水既然被烧开了,存一点放到储物空间,以备不时之需也不错吧。 花盛妙思索着,已经养成了强烈危机意识的她,有些担心以后说不定会遇到更加危难的处境,这些水说不定还能派得上用场。 “也谢谢路师兄和这位……明鬼前辈辛苦帮我烧水,这里面的水我先收走了,这个缸就麻烦明鬼前辈现在带走吧。” 嵇明洛一皱眉,他走近滚烫的水缸,甚至没有发觉花盛妙是何时将水缸里的水收走的。 他深深地凝视了一眼花盛妙,没有想到这个看似与凡人无异的少女,竟然还藏着这般可怕的能力。 她能将这些水收起来,难道也能在对敌的时候使用这一招? 嵇明洛越想,越觉得这几个敌人格外棘手,哪怕是看上去最软柿子的那一个,也不能大意。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将水缸带走了。 而花盛妙不说,路重鼎,虞永晏也默契地不过多询问少女的这种能力,毕竟这世道上再邪门的鬼物都存在着,他们的小师妹会这么一项藏物的能力,也不足为奇。 花盛妙丝毫不知虞师兄他们已经将她脑补得多么离奇,借着自己要休息的借口,她将两位师兄赶出房门,终于有时间面对她一路上都在思索如何应对的难题。 “大师兄,坐下来嘛。” 花盛妙盘腿坐在软乎乎的厚实皮毛上,抬头看着她身边的大师兄。 孟春邈看着雪白皮毛上,少女眉眼弯弯的明净柔白面容,如同真的将祂当作她最亲近依赖的大师兄。 他漆黑的眼眸死寂无光,温吞而缓慢地问道。 “我,可以开‘门’吗?” 一想到自己见到的门中庞大怪物真身,花盛妙感觉自己脸上的笑容有种维持不住的趋势。 “师兄,为什么——一直念着开门呢?” 第76章 安抚 ◎“大师兄,喜欢这样吗?”◎ 花盛妙努力回想着“大师兄”来到她身边之后的一举一动。 她明明记得, 至少在一开始的时候,大师兄是格外安静的,从来没有过异动的迹象。 可似乎在与她之间的交流变多之后,大师兄身上的变化迹象就越发强烈了。 花盛妙越想, 越觉得自己今晚似乎不应该和大师兄继续交流下去。 “孟春邈”空无漆黑的眼眸, 落在了少女抓着他衣袍的手上。 柔软的, 温热的血肉触感下, 微弱脉搏跳动着, 少女的柔和起伏呼吸中,只注视着祂时的黑色明亮瞳眸…… 格外强烈的,想要撕裂着现在的狭窄血肉之躯,真正降临到人间的欲望,让祂含糊而低沉道。 “……不……够。” 花盛妙的身体微微一颤,大师兄此时发出的声音, 简直不像是一个人类能发出来,而像是庞大而奇异的怪物,透过狭窄的洞口, 血肉触肢缓慢吞吐着,从人体深处,发出的古怪模仿着人声,让人发麻的声线。 她控制自己极力镇静下来, 想清楚大师兄口中的不够, 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师妹不理解 第76节 顺着大师兄的目光, 花盛妙看到了自己握着大师兄衣袍的手。 她轻轻抬起自己的手,在感觉到大师兄的身体又传出如同之前一般熟悉的, 门被打开的征兆时, 轻轻落到了大师兄的面颊上。 男人血肉之下, 强烈的血肉颤动,终于停下了。 孟春邈漆黑的瞳眸,安静地垂下,注视着她,抑或是说,注视着她抚摸祂面颊的手掌,身上那股让人不安的恐怖气息也逐渐安静下来。 花盛妙脑海中突然不合时宜的出现了一个比喻。 “大师兄”现在的神色,好像—— 一个饥饿得准备发狂咬人的大狗,得到了它,心心念念的骨头。 她松开抓着大师兄衣袍的另一只手,也一并轻轻抚摸上孟春邈冰凉而异常光滑,也异常完美的面容。 “大师兄,喜欢这样吗?” 她的指尖轻轻从男人墨黑的眉,不会眨动的湿润眼球,高挺的鼻上慢慢划过,严谨专注的不忘观察着大师兄反映的神情,像是在进行着一项无比重要的研究。 花盛妙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看上去很变态,但是在大师兄,不,应该说在祂蠢蠢欲动着,似乎随时想从门中世界再爬出来的反应中,她没有生出半点旖旎情绪,严肃郑重得只感觉自己仿佛在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口来回横跳,稍有不慎就会尸骨无存。 祂看上去似乎并不理解她话语的含义,只是瞳眸本能地跟随她指尖的触动位置转动着。 花盛妙带点捉弄心思地将手指轻轻停留在孟春邈两眼的鼻梁位置,看到大师兄的眼眸如她预料的变成对眼模样时,即使身体本能地仍然对大师兄体内的怪物战栗畏惧,但是她忍不住露出一个带着小小梨涡的笑容。 祂的目光,陡然从花盛妙的指尖,落到少女面容上。 ……饥饿,血肉躯壳中传来的陌生又恐怖的进食欲望,让祂无法再满足于刚刚那一点短暂的战栗与满足中。 孟春邈低下头,他苍白而冰冷的出尘面容,简直像是一只想要吸食阳气的厉鬼,一点点朝少女面容的位置靠近。 花盛妙有点慌,而这点慌张在看到大师兄微微张开淡色的唇,唇内一片空洞漆黑的空间时,飞快转化成了一种我命休矣的强烈预感。 她的手努力捧住大师兄的脸,微不足道的这点抗拒力道,勉强让孟春邈的面孔停留在仅距咫尺,就能触碰上她的程度。 祂注视着她,再度含糊地吐出两个字。 “……不……够。” 花盛妙认真地看着他,少女柔软明亮的瞳眸倒映出祂苍白而死寂的人类面容。 “师兄,是在撒娇吗?” 祂的眼眸,难以抑制地落在少女微微翕动的柔软唇上。 随着柔软声音而带出的温热淡淡花香气息,奇异地让祂感觉到一种安宁与平静。 祂似乎不再如同之前一般饥饿难耐,却还是有种躯体空荡荡的,想要把眼前的人类塞进去,才能填满这种空洞的感觉。 少女松开一边抚摸着祂面孔的手,她柔软的,温热的面颊,微微侧着靠近祂,轻轻贴上祂半边冰凉的面容。 不带丝毫情与色的暧昧,如同只是两只小动物般彼此取暖亲密的贴贴。 “师兄,想要的是——这样吗?” 但是那柔软而令人发颤的触碰,似乎只持续了一瞬间的距离,当花盛妙恢复原本与祂保持的距离时,祂难以抑制地生出一种,比之前的空荡更让祂无法忍受的,想要得到更多,甚至不惜,吞下一切的强烈渴望。 少女还是轻轻笑着,原本让祂喜爱的笑容,此时又似乎带出一些让祂烦躁的天真而毫不在意的意味。 “如果师兄不说话,我就当师兄不喜欢哦。” 祂急切的,低沉的声音含糊颤动着,发出依稀似人声,却更加不像人能发出的声音。 “……喜……欢。” 花盛妙注视着祂,乌黑圆亮的瞳眸倒映着祂的面容,她一字一句认真道。 “大师兄只有乖乖听话,才能得到摸摸和贴贴哦。如果师兄不听我的话,随便从门里跑出来——” “我会很生气,生气到——”花盛妙加重着语气道,“丢下师兄,回到我原来的地方哦。” “师兄应该发现了吧?” 花盛妙紧紧观察着祂的神色,她仍然保持着轻松的语气。 “我是突然出现在诡域里面的。如果我决定消失,就算是师兄,也不可能找得到我。” 怪物安静地聆听着她的话语,孟春邈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能被读懂的神色。 祂生涩而古怪的声音,缓慢问道:“你……来自……何处?” 花盛妙提起的一颗心,在意识到这个披着大师兄皮囊的怪物不知道她的来处,很大可能也不知道怎么去往修真界后,终于能略微放下。 但与此同时,她也忍不住生出淡淡的失望感觉。 如果连这么强的怪物,都不知道诡域之门在哪里,她真的有可能仅凭借自己,找到回修真界的诡域之门吗? 低落不过片刻,花盛妙很快又给自己打起一口气。 没关系,只要人活着,还有无限的可能。 她眼前的这个怪物,之前只是说祂进入的是一具空壳,这又不能代表大师兄已经被这个怪物杀死了。 往好的方面想,说不定大师兄是身体先挤进来了,魂魄暂时还没能从门里过来呢。 花盛妙给自己打着气,努力催眠自己,她现在摸着的是一只无毛大狗,而不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她没有回答祂的问题,声音轻快地开口。 “猜不出来,就要乖乖听我的话,才能当我的大师兄。现在,大师兄应该松开我了。” 孟春邈的眉宇微蹙,苍白淡漠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抗拒神情。 “为……什……么?” 对于怪物不肯这么轻易就撒开手这一点,花盛妙早有心理准备,但至少祂没有做出反抗举动,已经达到了她心中的初步预期。 但花盛妙并不打算把时间花在过多说服祂上。 在发现这只怪物大部分的行为具有直白,依靠本能,而没有过多思考的特点后,花盛妙决定与祂尝试一种格外新颖的相处方式。 比如,她以前和她家狗的相处模式。 花盛妙理直气壮,如同自己才是掌握主控权的那一方,开始胡说八道。 “因为我的大师兄是一位温柔宽厚的君子。你知道什么是君子吗?君子就是不会主动贴着别人,压迫别人,说话慢条斯理,尊重别人想法的人。” 祂漆黑的眼眸安静地看着她,冰冷苍白的面容如同不带丝毫生机的幽寂鬼物。 “……君子?” 花盛妙准备从最简单的教起。 她略微将祂推远一点,然后伸出自己的手掌。 “握手。” 祂看着少女粉白的手心,半响,似乎才慢慢回过神,将自己的手搭在少女的手上。 花盛妙很欣慰,但是感觉到怪物的手落在她手上后,又将她的手缓缓包住的动作,她皱眉认真道。 “松开。” 祂似乎格外不情愿,但是少女看着祂,原本露出的明媚笑容消失着,神色一点点冷淡而下。 “不然我就要没收原本给你的奖励。” 祂迟疑着,似乎在衡量眼前得到手的少女的手,与未知的奖励之间,孰重孰轻。 但最后,祂缓慢地,还是收回了自己的手。 花盛妙松了一口气,其实她也不能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真的有效。 但看起来,怪物至少没有表露出太过强烈的抗拒,这也让她的胆子更大了三分。 她凑近他的面容,少女柔软的手捧起他的脸颊,然后轻轻……解开了他头上的发冠。 光滑墨凉的黑发从她手中滑落而下,此刻的祂,看上去少了一点大师兄往日拒人于千里之外,如同云端之仙的疏离气质,反而多出了些许诡谲莫测的,与从门里探出的恐怖血肉的怪物更为相似的恐怖邪祟的扭曲之感。 花盛妙尝试着,在祂一动不动的前提下,从耳尖划下,隔着他的墨发,轻轻抚按着祂的脖颈。 “这是这一次的奖励。” 第77章 亲吻 ◎祂答应了,要保护她。◎ 但是怪物同样没有表露出满意的神色。 祂注视着少女柔软的唇瓣, 只能从血肉躯壳的破碎记忆中,模糊记起—— 祂似乎,还有比此刻与她保持的疏远距离,更亲近的相处。 祂, 触碰过她的唇瓣。 那是一种不同于其他食物血肉触感的, 让祂有一瞬间想要撕裂所有的门降临于世, 又能因为她的一个眼神, 一个消失的笑容, 甚至是轻微而虚弱的抗拒力道,而愿意停留在门另一侧的世界的虚无感觉。 为什么? 祂第一次思考起一个似乎没有答案的问题。 为什么,祂对这只小怪物,能抱有如此广阔而近乎于无限的宽容? 但答案对祂而言,似乎也并不太重要。 祂努力适应着狭窄而微小的人类躯壳,极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本体破出这具脆弱的躯壳, 也不伤到距离祂不过咫尺的懵懂小怪物。 祂的面容一点点压近,在少女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主动得到了祂真正想要获得的奖励。 男人冰凉而淡色的唇, 如同蜻蜓点水一般,碰到了少女的唇角。 祂缓缓退开,牵动着对祂而言陌生而无用的人类血肉,露出一个在花盛妙眼中扭曲而僵硬的笑容。 “……奖……励。” 花盛妙木着脸。 其实男人一触即离, 而且不带丝毫温度与温热气息的这个吻, 与其说是亲吻, 在她的感觉中顶多算是被冒着凉气的水袋贴了一下。 而早在发现怪物对她的触碰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之后,她就隐约对怪物接下来可能对她作出的亲近举动, 有了一点心理准备。 但不代表她真的能接受, 怪物顶着大师兄这张出尘悦目得让人觉得稍微亲近就仿佛亵渎他的这张脸, 来亲她。 小师妹不理解 第78节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那些组成扭曲城墙的血肉与眼球就颤动着,如同无数根灵动的藤蔓一般慢慢松开,然后缩回到了男人身体当中。 “我没有,出门。” 刚刚包围着她的扭曲血肉触肢,消失的速度快得就如同是花盛妙产生的幻觉一样。 孟春邈安静地注视着她,明明还是之前一般苍白出尘的冰冷仙人面容,然而底下怪物发出的含糊声音,有点像是被归家的主人误以为拆家,而发出委屈闷哼声响的大狗。 “我在,守着你。” 因为要模仿出最缓慢清晰的人声,怪物含糊的声音变得有些扭曲而奇异。 “两个眼睛,太少,看不到全部。我,多长了,一点眼睛。” 花盛妙注视着“大师兄”漆黑眼眸中,如同消失的气泡般快速减少的眼球,还有那一动不动专心注视着她的神态。 她内心的天平,也慢慢倾向于相信怪物说出的这一番话都是真的那一端。 毕竟祂与她之间可怕的实力鸿沟,决定了祂并没有委曲求全,向她撒谎的必要。 所以,祂真的就如同祂刚刚所言,并没有出门,也没有违背之前和她的约定,多长出的一些肢体与眼睛,只是为了更好地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保护她而已。 只是一想到这种“保护”,花盛妙缓缓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大师兄以前长出的无数条手臂,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甚至还带着一点艺术的超前气息。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大师兄以前的扭曲造型顶多算是惊悚一点,而这个怪物扭曲生长的血肉和眼球就只能说是血腥加惊悚的吓人了。 而在花盛妙沉默的时候,祂注视着少女冷淡的面色,突然想要冲破与她此刻的遥远距离,让小怪物再度变回初遇时那个会紧紧抱着祂,笑着喊祂大师兄的模样。 祂,其实可以做到的。 让小怪物,也变成,和那些飞蛾扑火般扑向祂的虫子一样…… 花盛妙突然看到一行行染着血般不祥的红色文字在她面前缓慢浮现。 她从未见过她的“金手指”会发生这样扭曲而奇异的变化,哪怕是她在面临被虫子吃掉的生死危机的时候,她能看到的这些文字,也没有发生如此可怕的改变。 难道,她现在面临可能比那次生死危机更加可怕的灾难? 花盛妙悚然一惊,她甚至来不及关注那些文字讲述了什么,本能立刻猜到了会给她带来灾难的生死源头会是何人。 她抬起眼,原本冷淡的面色,变成了带着一点不满的无奈神色。 “我知道师兄是为了保护我。可师兄就算是为了保护我,就不能把样子捏得再好看一点吗?” 她伸出手,轻轻地捉住孟春邈冰冷而苍白,指骨分明,然而其下的血肉却传来可怕震颤的手掌。 果然,“大师兄”刚刚想要开“门”! 花盛妙心中一惊,她面上不动声色,轻轻抚摸着大师兄带着青色筋脉,宛如每一寸都是精心雕刻而成雕像般的苍白手背,眼中流露出极为心爱而喜悦的神色。 “我最喜欢师兄的手了,师兄的手这么好看,” 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孟春邈,乌黑瞳眸中带出了明媚灿烂的笑意。 “师兄想要保护我的时候,可以变出多变一些手牵住我呀。” “还有师兄的眼睛,” 花盛妙注视着孟春邈已经与平常时无异的眼睛,她露出极为专注的,如同欣赏着精妙绝伦的艺术品的沉醉神色。 “师兄可曾听过一句话,叫做物以稀为贵。师兄的眼睛长得这么好,如果正正好只有两颗的话,就如同是照耀着世间的明日与月亮。如果眼睛长得太多,那就不那么珍贵,也不让人那么喜爱了。” 不知道是她的哪句话,触动了“孟春邈”,祂静静注视着她,突然问出一个她没有预料到的问题。 “月亮,是什么?” 花盛妙这时才记起,似乎在诡域当中,是没有月亮的。 漆黑而寂静的天幕,甚至也没有一颗星辰,如同是被染黑了的墨色画布,久久注视着,反倒会让人有一种头皮发麻的不详感觉。 收回自己发散得过远的思绪,花盛妙极力描绘着自己心中的月亮。 “月亮,就是和黑日一样巨大而明亮的……天体。” 在姑且认为诡域世界的黑日是天体的情况下,花盛妙违心地赞扬道。 “月亮出现在夜空中,却不会如同太阳一样完全将天空照亮。它的光是柔和,皎洁的。月亮也是白色而完美无缺的……” 在大师兄一动不动的注视中,花盛妙努力描述完了她记忆中的月亮。 然而孟春邈看着她,沉闷平缓道。 “黑夜里,并没有月亮。” 花盛妙注意到大师兄的手不再传出那么可怕的震颤,她放松了一点,知道“大师兄”应该短暂放弃了从门中出来的念头,但她又明白,现在还没到可以完全放松的时刻。 “这世上当然没有月亮,明月是我想象出来的。” 花盛妙心里默默对蓝星的月亮说了一声对不住,她坦然无畏地对上孟春邈的目光。 “因为我觉得,这世上只有一颗黑日,未免有些太过孤单。若是黑夜里会出现一轮明月,它们毗邻为伴,或许诡域之中也不会有那么多的鬼怪邪祟了。” 花盛妙真心实意地露出了些许叹息的神色。 她其实很难不怀疑,诡域当中没有月亮,说不定是因为,黑日既然是邪祟,这里原本可能存在的月亮也很可能是邪祟,一山不容二虎,说不定它们两个就这样打起来,最后只有黑日活下来了。 然而孟春邈苍白冰冷的面孔,并没有随着她的描述而有软化的神色。 “黑日不会孤独,所以不会有月亮。” 祂肯定的语气,毫不犹豫地戳破着花盛妙的幻想。 “一轮黑日,已经足够了。” 听着“大师兄”的评点语气,冷淡得如同黑日是他家墙壁挂上去的一副累赘壁画,花盛妙心中此刻只涌现出六个点:…… 真这么看不起黑日的话,不如他先飞上天,看看能不能和太阳肩并肩吧。 花盛妙强行将话题扭回正题。 “师兄,我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已经是我心中最完美无缺的面容了。所以——答应我,不要随意破坏这具身体,好不好?” 少女笑意盈盈的明亮眼眸,让祂难以在这样的目光下说出一个否定的答案。 “好。” 祂学着少女昨夜抚摸上祂脸颊的模样,僵硬地伸出手,冰冷而修长的指节,慢慢捧住花盛妙的脸颊,苍白面孔上,漆黑眼眸一点点靠近她,朝她露出一个弧度凝固般的温吞柔和微笑。 第79章 虫灾 ◎“喜欢吗?”◎ “这也是……奖励。” 是祂, 对她的奖励。 就如同祂喜爱她给出的奖励一样,她——也会喜欢祂这般的亲近奖励吧。 花盛妙没想到,在训狗的话术方面,师兄也能学得这么快, 还如此活学活用。 但从她身上学来的这招, 对她实在没有什么作用。 不过前不久才刚刚说了喜欢大师兄的眼睛和手, 花盛妙也不好自己戳破自己的谎话, 她只能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 “师兄对我就不用说奖励二字了。如果我对师兄做了什么让师兄开心的事情, 师兄可以直接告诉我你的想法。至于师兄的手和眼睛,都是属于师兄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只要大师兄能保持现在的样子,我只是看着,就已经觉得赏心悦目,心满意足了。” 少女的眼眸清透明亮, 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看见祂,欣喜而雀跃地喊着祂大师兄时候的样子。 祂,很喜欢她此刻露出的笑容。 “我现在的想法——” 孟春邈眼眶中的两颗漆黑眼眸, 陡然如同瓜熟蒂落的果实一般同时落下,正好地落入祂苍白的手心当中。 “我很,开心,想让你……和我一样开心。” “所以, 不用看着, 我都可以, 送给你。” 祂手臂上如同隔空伸出的另一条侧枝的手臂,将整齐断开的原先手臂, 和断开手中仍然紧紧握着的眼睛, 一并交给她。 祂空洞的眼眶仍然“注视”着她所在的方向, 缓慢地露出让人发麻的温柔轻和笑容。 “喜欢吗?” 花盛妙看着这幅怪诞的场景,再一次格外强烈地意识到,她眼前的“孟春邈”是个极为危险的怪物。 一个远比她在诡域中遇到的所有师兄与鬼怪加在一起都危险得多的,真正的怪物。 真的没有什么办法,能把他和太阳一起挂到天上,让他和黑日自相残杀吗? 现在改口说喜欢黑日,让这头怪物上天给她摘太阳,还来不来得及? 这一刻,花盛妙脑中闪过了无数种杀怪物的设想。 然而最终,她只是微微皱眉,如同无比嫌弃一件寻常礼物般,带着点点不满的抱怨意味道。 “这些死物从师兄身上摘下来,就不合我心意了。我还是喜欢它们长在师兄身上的时候,自然舒展的样子。” 这一次,幸运的是祂似乎听进去了她的这番话,至少没有像强行塞红包给孩子的亲戚一样,执拗要将这份礼物送给她。 他似乎略微遗憾地将断手和眼球塞了回去,漆黑眼眸自然转动得如同从未被他从眼眶中取下一样。 “好,我都听师妹的。” 这般温和而沉缓的语气,让人几乎意味他不是披着一层人皮的怪物,而是一位世上最好脾气,纵容着师妹的大师兄。 花盛妙正打算和“大师兄”继续好好商谈一下,致力于让他和那些消失邪祟一样的,找到飞上天拥抱黑日的梦想,就在这时,房间外陡然传来了虞师兄的声音。 “师妹,你还好吗?” 花盛妙对着大师兄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师兄,乖乖呆在我身边,没有我的允许,不要做出任何可能引人注目的事情,可以吗?” 孟春邈安静地点了点头,当他不发疯,也不一门心思地想着开门的时候,他的存在感降简直低到影子的程度。 花盛妙松了一口气,然而这时门外的虞永晏已经因为少女的不答话,而生出了怀疑之心。 “师妹,我要进来了。” 花盛妙放松着有些疲惫的身体,后倒着完全陷进柔软的皮毛中,不用过多伪装就完全是一副睡不饱的模样。 “师兄,怎么了吗?” 小师妹不理解 第79节 金黄瞳眸如同蛇一般冰冷竖起的虞永晏还没有完全放松下警惕,他警惕地观察着花盛妙四周的墙壁,微微蹙眉,随即再看向少女,正色道。 “师妹,来我这里。” 花盛妙心里打着鼓,差点以为大师兄的存在也被虞师兄发现了,她慢慢地走到虞永晏身边。 然而虞永晏似乎完全没有看到紧跟着她的孟春邈,他紧张地扫视了一遍她的全身,紧绷的神色,这才微微放松下来。 “没事就好。外面遭了虫灾,师妹如果害怕,就和我一起待在房间里吧,我会守着你的。” 花盛妙没想到一个晚上的功夫,外界竟然发生了虫灾这样的大事。 “什么虫灾?” 她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先前被蜘蛛和蟑螂的结合体巨虫追着跑的可怕记忆。 虞永晏安抚着她:“也不是什么可怕的虫子。只是那些虫子杀不干净,拍碎了会变成密密麻麻的小虫到处乱爬。” 然而虞师兄不说还好,一解释,作为密恐患者的花盛妙就头皮微微发麻,如同刚刚看到大师兄变出的无数个眼睛一样,陡然生出格外强烈的很想给自己在精神科买个长期病房的冲动。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可怕的虫子?” 几乎本能的,花盛妙就怀疑起了昨晚说过“附近有关押弟子的禁地”的智鬼。 “是不是智鬼的徒弟跑出来了?” 虞永晏皱眉道:“它们的气息很弱,虽然在吞食杂草树叶,但是没什么杀伤力,也没有神智,应该不是鬼物。” 然而虞永晏话音刚落,智鬼的声音就在不远处温和响起。 “让两位见笑了,虫鬼确实是我教出的不肖弟子,他平日贪食顽劣,屡教不改,所以我才将他困于禁地之中。今日明明不是他的失劫时限,可他竟然还是跑出来了。” 智鬼略带歉意的温雅目光,在花盛妙身上略一停顿。 “它极少伤人,掠食完之后会自己回去的。若盛妙要在书院久住,不妨出来见一见他,他记住了你的气息,平日就不会再扰袭你的屋舍了。” 这番话听起来为什么有点耳熟? 一想到智鬼和虞师兄形容中的虫鬼,再想起迄今为止她唯一没有见到的师尊,花盛妙陡然生出了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猜测。 然而虞永晏陡然转过金色瞳眸,长尾如同狂风呼啸而过般凌厉扫过智鬼所在之地。 屋舍墙壁发出不堪一击的崩塌之声。 “智鬼,你以为我们会信你的这番鬼话吗?” 眼看这两人的战斗快要把房子都拆了,花盛妙连忙制止道:“师兄,既然剑鬼师兄没有发出预警,应该证明……那虫鬼对我们应该是没有过多敌意。我想出去看看,长长见识,师兄愿意同我一起吗?” 虞永晏见智鬼一味狼狈闪避,也清楚他至少不能为了这个原因而动手杀智鬼。 他终于收回妖尾,还未完全收敛住杀意的声音冷静道:“我陪你一起去。” 花盛妙看了看不远处的智鬼,又转过头问:“师兄,路师兄和剑鬼师兄他们在哪?” 虞永晏似乎回忆起了那场景,蹙眉道:“他们都去杀虫子了。漫天遍野的虫子,看着就恶心。你要是受不住就闭上眼,我抱你回来。” 花盛妙点了点头,她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和“大师兄”的相处记忆,觉得再没有任何东西能轻易地击败自己。 只是当她走出房间没多久,看着铺满着墙壁,一大片蔓延而蠕动着的,如同水面上覆盖成片的绿藻一样,生命力旺盛的“虫子海洋”,饶是她先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也油然而生一种想要离开这个世界的美好愿望。 屋舍内的墙壁都如此可怕,外界的土地草木更加如同是被刷上了一层绿色的颜料,漫天遍野的,微微蠕动的绿意,简直就如同铺盖着整处天地,要吞噬生灵万物的灾难之潮。 不远处的高空中隐约可见剑鬼与路师兄的身影,他们所在之处更是连空中都爆发开了朦胧可见的“绿色雾气”。 幸好虞师兄身边似乎有一层无形的领域,那些虫子飞不进他们附近,不然花盛妙都想要人工制造出防虫装备全副武装起来了。 虞永晏毫不在意地伸手一捏,直接隔空捏起远处一个虫子,放到花盛妙面前。 “师妹,你看。” 花盛妙原本已经做好了见到这个虫子身上恶心触角的心理准备,然而她定睛一看,只见那绿色虫子不过芝麻大小,绿乎乎的一个小圆点,却没有长出任何触角,在虞师兄手上慢腾腾移动着,像是一个摸不清方向的无辜蜗牛。 “师兄,能让我看看它的背面吗?” 虞永晏摇了摇头:“它没有正背面之分,最小的虫子就是一个可以黏着滚动的球,也没有牙和嘴,不过一旦它们汇合起来,变大之后就会长出缝隙,吞吃这些草叶。” 智鬼温和出声:“要摸摸它吗?它并不喜欢吃生食,一般不会伤人的。” 智鬼不知从何处抓到一个手掌大小,圆滚滚的绿球模样的虫子,他充满鼓励地看向花盛妙。 “不要害怕,它不会咬你的。” 不知为何,看着这绿球久了,花盛妙越发觉得它一点都不像虫子,也没有了一开始格外警惕而不安的心态。 她阻止了虞师兄对智鬼出手,自己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那绿球表面。 那绿球的质感微硬而光滑,又似乎带着一点细微的纹路,摸起来的手感,越发像是她曾经摸过的巨龟龟壳的触感。 如果说一开始只是怀疑的话,那么现在,花盛妙几乎快要肯定她之前的猜想了。 “智鬼师父,您能不能——带我去见一见这位虫鬼……师兄的真身?” 智鬼正专注观察着,在少女手下似乎变得格外温顺,一动不动的懒洋洋虫子。 第80章 争执 ◎“师妹,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听到花盛妙的这句话, 他露出略微诧异之色,显然没有想到花盛妙在见识了这片虫潮后,还有勇气提出这样特殊的要求。 然而没等他开口,虞永晏就断然拒绝道。 “不行。这些虫子现在看上去温顺, 可是鬼山里不可能有毫无攻击之力的鬼物。等这些虫子汇聚在一起, 变成更大的虫子, 它们或许就变得危险了。” 花盛妙的心意却没有随着虞师兄的劝说而改变。 要说危险, 现在哪个鬼物能比得上她身边的大师兄危险。 更何况虫鬼还极有可能是现在她唯一没有找到的巨龟师尊, 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放弃这次的机会。 再说了,虽然师兄们都没有跟她一起进入诡域的记忆,可万一呢,万一师尊能记得修真界的事情,或者集齐所有师兄和师尊就能找到诡域之门这样的奇遇发生…… 然而在虞师兄冰冷的注视中,花盛妙选择将锅甩给智鬼。 “智鬼师父说了虫鬼师兄不会伤人, 我也想见见这位竟然能将身体变成这么多虫子的师兄。师兄如果不放心,可以和剑鬼师兄,还有遗鬼师兄, 都陪我一起去。” “师兄,好不好?” 就像缠着家长要糖的孩子,在花盛妙锲而不舍的复读机攻势下,虞永晏只能给智鬼一个冰冷的“迟早要杀了你”的眼神, 然后毫无办法地在少女的纠缠下败下阵来。 “等剑鬼和遗鬼回来再说, 他们要是不同意, 你就不能去见那个虫鬼。” 花盛妙顿时陷入了头脑风暴之中。 只要用上说服虞师兄的方法,路师兄答应她的要求也是迟早的事情。可是剑鬼前辈, 他打定了的主意, 一般很难被改变…… 没等她想出说服剑鬼的方法, 两道高大的身影就降落在她的身前。 路重鼎沉声问道:“这里虫子这么多,师妹怎么出来了?” 虞永晏此刻一点都没有护着少女的想法,他不留情面道。 “她说想长长见识,就跑出来了,还想一个人跑到禁地里面,去见识见识传说中的虫鬼。” 听着虞师兄的阴阳怪气,花盛妙连忙反驳道:“不是一个人进去,师兄们如果不放心,也可以跟着我一起进去。不过智鬼师父都说了虫鬼不危险,我进去看看,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在路师兄越发沉重冷肃的目光中,花盛妙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也觉得这个理由听起来不太像话。 可她如果说虫鬼可能是和她走散的师尊,她在师兄们心目中小傻子的形象不会越来越根深蒂固吧? 然而让花盛妙没有想到的是,剑鬼开口,竟然站在了她这一边。 “那些逃出的虫子确实弱小,甚至没有惊动我布置的剑阵。就连虫鬼真身,也不堪一击,比智鬼的战力还要不如,师妹若是想要见那虫鬼,有我们陪着,应该不必担心。” 虞永晏冷漠道:“你们一个个觉得都觉得虫鬼不堪一击,可如果他真的没有一点危险之处,他是怎么成的大鬼?又怎么会被智鬼关在这所谓的禁地里?” 此时,狼耳青年一伙人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狼耳青年抖了抖耳朵,立刻开口道。 “我知道!因为虫鬼师兄不听话,把师父辛苦培育的花草都啃了,师父才把它关进禁地里面的。不过,虫鬼师兄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这么无害。他的头发衣服是绿色的时候,就只会啃些花花草草,可如果他濒临失控,头发衣服都变成红色了,就会想要啃活物了。有次他还差点想吃了我……” 提到这段过往,狼耳青年不由露出心有余悸的神情。 嵇明洛没有表情地狠狠踢了一脚狼耳青年的腿,轻声道。 “师父都没有开口,要你在这里多话?是又想跟着虫鬼他们一起被关在禁地里是吧?” 虞永晏皮艳丽的面孔此刻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斑斓毒蛇,冰冷的金色瞳眸盯着智鬼。 “这就是你说的,不会伤人的虫鬼?” 然而智鬼镇定自若,仍然保持着脸上温雅的笑容弧度。 “我刚刚确实说,虫鬼一般不会伤人。他也极少失控,此刻逃出的这些虫子也都是绿色的,确实对人无害。” 智鬼如同宠溺着徒弟的好师尊般,温柔看着自己的小徒弟。 “盛妙如果想要见一见虫鬼,此刻确实是最好的时机。” 剑鬼冷声开口,若有所指般道。 “师妹又不是三岁小孩了,她有她自己的想法,无需别人对她指手画脚。若是旁人不同意,我可以陪她一起去禁地。” 听着剑鬼左一个“别人”,右一个“旁人”,虞永晏的脸色阴沉得简直可以滴出水。 他从以前就知道剑鬼无论是武力,还是脑子,都是鬼山中最为危险的大鬼,远不是遗鬼这样没有脑子的鬼物可以比拟的。 但是他没有想到,剑鬼恶心人的手段,同样不比他的战力低到哪里。 花盛妙感觉场中的火药味已经浓得可以把她呛死。 虽然她不太理解,不过是一件她想去禁地的小事,为什么虞师兄和剑鬼前辈吵成这样,但她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自然也明白虞师兄和剑鬼争吵的源头都是为了她。 花盛妙拉住虞师兄的衣袍,她连忙开口道:“我知道师兄们都是为了我好。我保证,我就只去看一眼,如果虫鬼变红了,我一定第一个跑,绝对不给师兄们添麻烦。” 虞永晏看着少女信誓旦旦保证的真诚神色,心中原本的火气一点点压制下来。 他又不是容易被激怒的鬼物,不至于蠢到连剑鬼这么浅显的挑拨离间的用意都听不出。 如果他真的因此和师妹生分,那才是合了剑鬼的心意。 “走,我陪你一起去。” 他拉住少女的手,甚至没给剑鬼一个眼神。 小师妹不理解 第80节 然而花盛妙心惊胆战地忍不住看了一眼虞师兄的手。 幸好,大师兄应该是把她的话都听了进去,这一次,虞师兄的手掌上没有再长出可怕的畸形鳞片。 然而气温逐渐升高,没走到禁地位置,花盛妙就感觉到了一种有些口干舌燥的热意。 她下意识抬头,一直隔空顶在她头顶,如同一把透明遮阳伞般的剑气,朦胧映出黑日漆黑而可怕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形态轮廓。 可是,是她的错觉吗? 她怎么觉得,这太阳,看着好像大了一些? 顺着虞师兄牵着她的力道,花盛妙跟在头前带路的智鬼身后,莫名的,她突然想到了她的“小说”先前显示的那几行诡异红字。 趁着周围没有人注意她的动静,她忍不住略微凝神,让那些文字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只是这些红字歪曲扭错,简直不像是正常人能够写出来的字。 更像是,被关在病房多年的精神病人,指甲无意识在墙壁上一点点抠出的扭曲字样。 花盛妙再凝神看去,努力分辨出那些扭曲的字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 然而在一行字中,有三个扭曲而连成一体,依稀能看得懂的字,让她有种毛骨悚然的熟悉感觉。 那三个字赫然是—— 花盛妙。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如同精神病人呓语发疯写下的字里面,竟然会出现她的名字? 花盛妙悚然一惊,这次她没有单独看向每个字,而是虚眼看向所有字。 这种潦草而扭曲的字迹,透出的越来越熟悉的感觉,简直像是—— 像是她最开始牙牙学语,被家长教导着写字的时候,如同涂鸦画符般快速写下的字体。 这些诡异的红字,竟然可能是她自己亲手写下的字?! 花盛妙难以想象,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写出这种现在的她都快要认不出的字形? 而更加可怕的是,这些诡异红字,还是在“大师兄”悄无声息地准备要开门的时候浮现出来的。 难道,这些字迹是在警示她—— 如果她真的让那扇门完全打开,让大师兄皮囊里的“怪物”真正从门那一边过来,她就会变成——写出这种字迹时的样子? 她会,变成一个疯子吗? 花盛妙感觉自己的血液快要凝固。 禁地似乎布置在地下,漫长漆黑的通道中,花盛妙感觉到大师兄握住她的手无比稳定而冰凉,平静得没有一点血肉颤动着,打开门的征兆。 可是,那只能证明他此时的状态,如果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打开门,也许…… “师妹,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虞永晏回头,停下脚步:“如果你害怕了,我不会笑话你的,我带你回去吧?” “没有!” 花盛妙格外果断地开口道,她此时一点也不想回到和“大师兄”一起呆着的安静空间。 她现在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她要怎么样才能一直控制住“大师兄”,至少在她找到回修真界的诡域之门前,保证大师兄不会再动开门的念头。 “我不是害怕,就是这里是地底,空气好像都是潮湿发凉的,我的体温才有一点低。是师兄的手太暖和了。” 虞永晏笑了一声,毫不客气道:“那把你的另一只手给我,我也帮你暖暖。” 第81章 送菜 ◎平时怎么不见她这么听话?◎ 啊这, 这就没有什么必要了吧? 感觉到大师兄握住她的另一边手的力道,正在慢慢收紧,花盛妙陡然爆发出无比强烈的求生欲望,她故作镇定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两只手都被师兄牵着, 这像什么话?” 虞永晏轻笑一声道:“不是小孩子, 也是个小傻子。长兄如父, 没听说过吗?就算你成了亲, 你也还是要被我牵着走的小师妹。” 孟春邈突然幽幽开口。 “成亲, 是什么?” 花盛妙此刻很想把虞师兄的嘴缝上,如果不是他好端端地提成亲二字,大师兄怎么会突然开口? 不过从周围人的反应来看,她的心缓缓沉了下去,所有的大鬼不仅看不见大师兄的身影,也听不见大师兄的话。 她不好忽视大师兄的问话, 生怕他下一刻又生出开门的冲动,也不想把麻烦牵连到师兄们身上,只能故作懵懂地开口问虞师兄。 “师兄, 成亲是什么?是花自己开花结果吗?” 如同世上每一个对孩子抱有封建思想的大家长,虞永晏陡然沉声道。 “成亲不是什么好事。你还小,若是有人打着想和你成亲的幌子靠近你,对你动手动脚, 就说明那个人对你图谋不轨。” 虞永晏金色瞳眸中, 闪过一丝冰冷杀意,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仍如同刚才一般漫不经心道。 “无论什么时候, 师兄都会帮你的。” 花盛妙已经不想让这么危险的话题继续持续下去, 她含糊应付道。 “我知道了, 谢谢师兄。” 她转头看向智鬼:“智鬼师父,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 智鬼的声音温雅和缓:“很快了。” 路重鼎闷不作声地将捂热的皮毛又盖到她身上,他似乎也是思考了许久,附和了虞永晏刚刚的说辞。 “我也是。我不会让轻浮之人有接近师妹的时机。” 剑鬼陡然开口道:“有东西,从底下爬出来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陷入了对战的警惕状态。 然而智鬼往前走了几步,温声喊道。 “小虫,安静一点,待在原地不要乱动。我带着你的师妹来看你了。” 漆黑的地底下隐约传来重物摩擦着粗糙墙壁般的迟缓声响,花盛妙从储物戒里拿出了照明的烛火,再走几步,她终于看到了那片深黑地底下的庞然巨物模样。 数百米深的恐怖深洞里,赫然是一处仿佛狭窄孔洞困住的巨大绿色藻球,这个表面不规则,却能明显看见起伏的藻球在缓慢呼吸着。 无数细小如同虫子般的绿色圆点覆盖在这处藻球上,有些像是回到了蜂巢的蜜蜂,在慢慢融入藻球当中,有些却源源不断地从藻球身上飞出来,将地底和墙壁都覆盖上一片绿色的,宛如会呼吸的“地衣”。 仅看着这“藻球”模样,花盛妙完全无法分辨出这个虫鬼是否就是游池道人。 “智鬼师父,虫鬼师兄他,没有人形的真身吗?” 智鬼摇了摇头,似乎也有些无奈道。 “虫鬼不太爱动,他需要凝聚大半的虫子,才能变化出人身。除非能拿出他喜爱的食物,不然他惯会装聋作哑,不服从管束,不然我也不至于将他关到禁地当中。” 然而听着智鬼的话,花盛妙的眼睛却一点点亮起。 如果虫鬼真的是巨龟师尊的话,那么虫鬼喜欢的食物,不就是她的储物戒中先前还没有完全拿给游池道人的果蔬吗? “可以让我试一试吗?” 花盛妙想了想,从自己的储物戒里拿出一颗还带着点露水的大花菜。 智鬼略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花菜,有些惊奇却带笑道。 “小虫确实会喜欢你的食物,不过你可要丢得早一些,不然……” 没等智鬼说完,原本在深坑底下,或者是在墙壁上懒洋洋趴伏着的绿色虫子,陡然如同闻到食物香气的饥饿野兽,汇聚成一片乌压压的庞大虫潮,朝着花盛妙所在之处猛烈扑来。 花盛妙眼疾手快,连忙往深坑底下一丢,那颗大花菜还没落地,就被一拥而上的绿色虫子们吞没进了“海潮”当中。 看着那些虫子又如同失去了目标的无头苍蝇,慢慢恢复平静,花盛妙扯着嗓子喊道。 “虫鬼师兄,我这里还有你喜欢吃的果蔬!如果你变成人型让我看看,我就再送几颗花菜给你。” 她身后隐约传来狼耳青年小声嘀咕的声音:“花菜是什么?真的有这么好吃吗?” 花盛妙此刻没有心思搭理狼耳青年,而绿色藻球如同听懂了她说的话,原本平静起伏的藻球表面一层层分散着的绿色虫子仿佛融化的流水一般一点点凹陷进入藻球当中。 飞快缩小矮下的绿色巨藻,陡然变成一个端坐在地,浑身如同糊满了绿色草苔般的青年。 那青年慢慢抬起头,然后朝着花盛妙所在的方向,嘴唇一点点张开,扩大,慢慢露出一张比他此刻的人形大得多的深渊巨口。 虫鬼的意思十分明确。 他已经变成人形给她看了,那么现在,到花盛妙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然而花盛妙全身微微一僵,她突然想到的一个极为致命的问题。 好像,她也没见过游池道人的人形啊。 就算虫鬼变出人形给她看了,她也还是不能确定虫鬼到底是不是巨龟师尊。 花盛妙让自己完全冷静下来,她认真丢了几颗花菜下去。 虽然花菜丢的准头完全不对,但是虫鬼的深渊巨口显然早有准备,稳稳地接住了那几颗花菜。 但就像是几颗石子落进了深渊里,花盛妙能看得出来,这一点食物都还不够虫鬼塞牙缝的。 “虫鬼师兄,你能不能开口,喊一下我的名字?” 这一次花盛妙摸清了方向,只要虫鬼的声音和游池道人一样,大概率虫鬼就是她的巨龟师尊。 然而这时,她身边陡然传来了智鬼温和的声音。 “盛妙,虫鬼他,从出生起就不会说话。” 花盛妙难以置信地看着仍然张着深渊巨口的虫鬼。 “虫鬼师兄,连一声叫喊都不会吗?” 虞永晏不耐开口道:“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不会说话的鬼物?他又不是那些脆弱的人族,你想糊弄我师妹,也不必找这么可笑的借口。” 狼耳青年突然出声:“是真的!我在书院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虫鬼师兄开口说一个字。” 小师妹不理解 第81节 智鬼叹了一口气,如同真的只是一位担忧着弟子的寻常师尊。 “或许,这其中也含着虫鬼失控的真正原因吧。虫鬼一直都没有与我们交谈过,我们也不知他的心病在何处。” 花盛妙有些失望,虫鬼不会开口讲话这一点,显然与游池道人有着格外大的不同。 可是虫鬼与巨龟身上诸多巧合的相似点,比如说同样爱吃果蔬,身体碎裂后会分裂成无数原型怪物,还有红色与绿色的不同形态,这几点都很难让她完全放下虫鬼就是游池道人的想法。 而看着少女脸上流露出的苦恼神色,智鬼贴心问道。 “盛妙之前想让虫鬼变成人形,现在又想让他开口,是不是觉得他与谁人有些相似?” 智鬼的声音太过温柔平和,花盛妙下意识道。 “他有点像和我走散的师尊。只不过师尊会开口说话,平时也保持着巨龟的样子……” 她的头顶,突然传来被人轻轻摸着的温暖触感。 路师兄的声音平稳传来:“这么看,虫鬼不可能是师妹的那位师尊。与师妹走散的那人还有什么特点,师妹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帮师妹去找他。” 虞永晏却被少女的这番话险些气笑。 怪不得小傻子死活要来看虫鬼一眼,原来她还想再认一个师尊回去?! “师妹,到底和你走散的还有几个?你的虞师兄,路师兄,剑鬼师祖,嵇师兄,桑师弟现在可都在这里了。你以后要是再见一个鬼物,就喊一个鬼物师兄,鬼山以后可都不够你的师兄师尊师祖们住了。” 花盛妙如实应道。 “师尊是最后一个走散,还没有被我找到的。大师兄……”已经在她身边了。 然而话还没说完,花盛妙一个激灵,顿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在师兄们面前暴露大师兄的存在。 虞永晏拉长着声音,阴冷道。 “很好,你还有一个大师兄。智鬼,你今天不妨带我们去认一认你禁地里的所有鬼物,也让我的师妹好好找一找,这里面还有没有她的大师兄和师尊。” 花盛妙仔细想了想,倒也觉得虞师兄的这个提议不错。 虫鬼虽然身上有许多不同之处,可能不是她的师尊,但万一智鬼的书院禁地里,真的有她的师尊呢? “智鬼师父,可以吗?” 她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智鬼。 虞永晏第一次知道,原来他能因一个人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反复地生出撒不出的火气。 她这时候反倒将他的话听进去了? 平时怎么不见她这么听话? “最后一次,”虞永晏的声音一字一顿从牙齿中磨出来:“找到了你的‘师尊’和‘大师兄’之后,如果你还管见一个鬼物,就管一个鬼物叫师兄,我就……” 花盛妙熟练地顺着毛,她将一颗花菜塞到虞永晏手中。 “师兄,不要生气,这颗花菜是给你的。” 虞永晏憋到即将爆发的火气,看到少女真诚地捧着花菜的面孔时,突然变成一片哭笑不得的情绪。 一个小傻子,能听得懂什么道理? 就算她以后真的见一个鬼物就喊一个师兄,看着他是她的虞师兄,还有这颗花菜的份上—— 虞永晏咬牙切齿地想,他也得把她认下的“师兄”绑回来。 第82章 此地无银三百两 ◎别人在修真界升级,她在修真界给自己升辈分。◎ 然而就当花盛妙一行准备离开的时候, 一声格外含糊的喊声,从深坑底下发出。 “……师……妹,” 花盛妙难以置信地转过头,虫鬼发出的声音, 与她听过的游池道人的声音足足有七八分相似。 仅凭这一点, 她几乎可以断定, 虫鬼就是和她走散的师尊。 “……花……菜” 她立刻又丢了几颗果蔬下去, 大声喊道:“师尊,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仁剑门刚进来的新弟子,花盛妙!” 然而虫鬼只是重新张开血盆大口,含糊地再喊了一遍。 “……花……菜” 果然,食物的力量,对于吃货而言大于一切,甚至能让“哑巴”开口。 花盛妙有些失望, 不过能确定虫鬼的师尊身份,已经是意外之喜。 至于游池道人不记得她这件事,她其实早就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储物空间里的果蔬消耗大半, 花盛妙也知道这一点食物对于游池道人而言,只怕连塞牙缝都不够。 而看着不见天日的幽深洞穴中,虫鬼身上覆盖上一层潮湿青苔,仍然张着巨口等待喂食的模样, 她心中略微不忍, 转过头看向智鬼。 “智鬼师父, 师尊他……一定要被关在禁地当中吗?” 智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轻轻感叹了一声。 “若是盛妙能如此诚挚地叫我一声师尊, 就好了。仅凭这一道声音, 盛妙就能确定——虫鬼是与你走散的师尊吗?” 花盛妙点了点头, 智鬼方才答道。 “也罢。若是虫鬼愿意答应约束住自己的虫身,不随意变化出虫潮,糟蹋我的书院,我可以将他从禁地中放出去。” 然而花盛妙一想到刚刚见到的铺天盖地的绿色虫潮,她又忍不住伸出了一点迟疑。 游池道人,真的能约束好他的化身吗? 要知道哪怕在大师兄的看管下,游池道人的血魔化身也从血牢里逃出来过。 花盛妙试着和虫鬼沟通一番,然而虫鬼如同只选择性听自己想听的话,除了锲而不舍的喊着花菜以外,没有给出别的回应。 她没有放弃,选择看向智鬼道。 “师尊他,好像有些听不进话。我平常可以进入禁地,看望师尊吗?或许有一天,他就能答应控制住虫潮,到时候他可以再从禁地里出来吗?” 智鬼含笑点了点头,他略微低下身,雪白而略微晃动的长发从肩上滑落,温雅安宁的面容似体贴的长辈,声音平缓道。 “自然可以,只是——听盛妙称呼虫鬼为师尊,我有时会误以为,盛妙说的是我。” 听着智鬼温和的声音中似乎略微透露出一丝失落的意味,花盛妙想了想,试探性喊道。 “那我以后喊您——智鬼师祖?” 智鬼温和的有一瞬间似乎僵硬在脸上。 剑鬼却陡然出声道:“不可。” “师妹既然说虫鬼是与你走散的师尊,那么自然得等虫鬼恢复记忆后,他才是你的师尊。现在,他既然也是智鬼的弟子,你就称他一声虫鬼师兄吧。” 剑鬼的神色冰冷平淡,丝毫没有透露出他自己不愿让师祖这个称呼被智鬼占据的私心。 而花盛妙看着冰冷凛然的剑鬼,有一瞬间控制不住地想到: 赤曜师祖成了她的师兄,游池道人也成了她的师兄,以后等他们回想起原本的记忆,回到仁剑门之后,不会一剑,或者一口把她这个“师妹”干掉吧? 别人在修真界升级,她在修真界给自己升辈分,很好,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花盛妙苦中作乐地想道。 如果最后能回到修真界,她希望能体面地得到一个被逐出师门的好结局。 “……好。” 在临走之前,花盛妙最后将自己昨夜装的热水,给虫鬼倒了下去。 游池道人之前呆在黑海里,或许他也是喜欢水的。 眼下这坑洞里没有水,她能做的或许也只有这么多了。 果然,得到了热水的虫鬼,原本张开的深渊巨口甚至合拢了起来,他一个人躺在薄薄一层水池里,如同搁浅的鱼般扑腾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他甚至不再反复地念着花菜,而是一个劲地喊道。 “师妹……水……” 他翻转过来的脸上,大半青苔滑落而下,露出一张没有太多攻击性,却同样赏心悦目的俊秀面容。 只是嘴角快咧到脑后根的样子,看上去有些不太聪明。 花盛妙挥了挥手,认真保证道:“……虫鬼师兄,我下次会给你带多一点水过来的。” 狼耳青年好奇地趴在深洞边缘,看到虫鬼玩水的这一幕,诧异地看向花盛妙。 “你怎么知道,虫鬼师兄喜欢吃菜,还喜欢玩水的?我认识虫鬼师兄这么久,都不知道他喜欢这两样。” 嵇明洛轻声开口,声音中带着点若有似无的讽刺意味。 “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凑巧罢了。这些水还是我们书院的水缸里盛着的,她师兄昨晚亲自烧的。以后虫鬼想要水,我们可以自己给他送过去,用不着别人假好心。” 虞永晏冷笑道:“舌头不想要,我可以帮你拔了。真要说凑巧,你们和你们师兄相处那么多年,怎么就一点没凑巧发现他喜欢什么?等我师妹给了水,才说凑巧。你师兄变成虫子的时候,怎么没把你这种白眼狼给吞了呢?” 眼看着嵇师兄有要和虞师兄打起来的趋势,花盛妙连忙制止道。 “都不要闹了,大家都是关心虫鬼师兄。那以后也麻烦天鬼师兄,还有明鬼师兄带水给虫鬼师兄了。” 一直沉默的玉鬼凉飕飕道:“怎么不说我呢?师姐是看不见我吗?” 狼耳青年困惑地转过头:“玉鬼,为什么你喊她是师姐?你们昨晚是不是背着我聊了什么?” 虞永晏一点也不想花盛妙回想起昨晚玉鬼说的那些话。 “智鬼,禁地里其他的鬼物在哪?我师妹,还差一个大师兄没有找到,对吧?” 接到虞师兄眼神询问的花盛妙,目光有一瞬间微微漂移。 如果她否认了虞师兄的问话,虞师兄会不会追根问底,一直问到大师兄在何处才肯罢休? 所幸虞永晏的目光没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智鬼适时地接过话。 “我还有两位弟子,只不过他们被关押的都不是在禁地的地底。而且他们与虫鬼不同,都有些许危险。盛妙还要再跟着我过去看看吗?” 花盛妙避过智鬼略微幽深的目光,她连忙点了点头。 小师妹不理解 第82节 反正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有这么多师兄在这里,多了解一下智鬼的几位弟子具体情况,以后万一他们反目成仇,打起来也不至于一头雾水。 智鬼带着他们往通道上方走去,只是这一次,他们走的是与先前不同的一条岔道。 而在进入岔道的一瞬间,智鬼的身影如同明灭不定的光影般闪动刹那,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花盛妙握紧黑色月线,差点以为这是智鬼埋伏他们,准备动手的前兆。 然而虞永晏停下脚步,他转过头对剑鬼和路重鼎道。 “我先进去看看情况,你们在这里守着师妹。” 而在虞永晏迈进岔道的一瞬间,他的身影也与智鬼一样瞬间消失。 没过多久,虞永晏又再度出现。 “是一处独立的诡境,应该没有……” 然而虞永晏的话还没有说完,剑鬼身上陡然爆发出极为恐怖的冰冷压迫锋芒,他一剑斩向虞永晏,余波差点将地道轰塌。 虞永晏的妖身长尾不甘示弱地拍向剑鬼:“剑鬼,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剑鬼:“你身上的气味不对。遗鬼,带着师妹走!” 路重鼎毫不犹豫,几乎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就夹抱住花盛妙,往地上冲去。 然而智鬼的声音陡然传出。 “都是误会!鲛鬼,你把你接触到地面的鳞片都给剥了。” 花盛妙原本还想再听下去,然而路师兄已经一把抱着她,跑出了禁地之外。 而她抬起头,最后看到的一眼,就是虞师兄脱落的鳞片下,陡然滚落出数长条如同小蛇一般的墨色活物血肉。 路师兄将她抱在怀中,甚至冲出书院许久后,都没有放下她的想法。 花盛妙还有些茫然,她看向路师兄,忍不住问道。 “师兄,那是什么?” 路重鼎摇了摇头,诚实道:“我也不知。不过刚刚鲛鬼刚刚从通道里出来的时候,他身上确实有一点,不同于平常的味道。” “虞师兄和剑鬼师兄他们,不会有事吧?” 花盛妙握紧了黑线,她决心如果等回还没有虞师兄他们的消息,她一定再回去看看。 虽然她没有认真测试过黑色月线的战斗力,但是黑色月线一直给她一种—— 想要将师兄们全部吞下的贪婪进食冲动。 实在不行,就让它把智鬼啃了吧。 她认真想道。 不过没有给她的想法实现的机会,不到一刻,剑鬼和虞师兄,还有智鬼都找到了他们。 智鬼脸上的神情带着淡淡的歉意,他看向虞永晏。 “我实在没有想到,寄鬼它偷偷进入了你的鳞片之中。它一向是闻到血腥味道,才会躁动不安,想要寄附于生灵血肉中。鲛鬼,你身上的伤势是不是……” 虞永晏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格外难看,他杀气腾腾道:“闭嘴!” 他看向花盛妙时,似乎冷静了一点:“师妹,你和他们一起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们。” 花盛妙这时想到了虞师兄昨天因为失控而受的伤,难道他的伤口到现在也没有愈合的趋势吗? “师兄,你的伤……” 然而这一次,虞永晏的声音格外冷漠而拒人于千里之外地快速道:“我没有失控!” 花盛妙:……这就是现实版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吧。 第83章 关心 ◎“师兄,你……不疼吗?”◎ 然而她此刻笑不太出来, 只能认真看着虞永晏。 “我知道了,师兄,那你先回去屋里,好好休息吧。” 然而眉眼艳丽得近乎摄人的青年, 第一次避过她的目光, 却近乎执拗地重复道。 “不, 我就在外面等你, 哪里都不去。” 花盛妙点了点头, 如同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她自然笑道:“好,我很快就出来,一定不会让师兄久等。” 然而在剑鬼和路师兄重新带着她进入岔道时,她低头看着蚯蚓大小,却如同缩小版的虞师兄的长尾, 此刻已经被拍烂成一团烂泥的墨色血肉,轻声问道。 “寄鬼是什么?” 智鬼的身影消失在了岔道中,声音突兀消失。 “它喜欢模仿活物原本的形态, 偶尔还会寄附于活物身体之中……” 花盛妙突然停下脚步,她的指尖在大师兄手心轻轻滑动。 “师兄,如果寄鬼对我和师兄们动手,你可以, 在不伤害我们的前提下, 杀了它吗?” 她写的速度很快, 但是在迈入岔道前,她听到大师兄温和沉着的一声回应。 “好。” 花盛妙做好了一进入这片空间, 就和寄鬼, 智鬼开战的准备。 她不认为虞师兄一进入空间, 就被寄鬼钻入鳞片的事情,会是一件巧合。 然而等她回过神,眼前山石嶙峋,清泉蜿蜒流转,周围围绕着一大片绿意盎然的竹林,数只圆滚滚的大熊猫在石山啃着竹子的景象,让她突然生出一点迷惑。 不是,她来这里是做好了进入埋伏的准备,怎么现在感觉好像进入了动物园? 又或者说,危险恰恰潜伏在看似无害的表象之下? 智鬼指了指石山上的数只熊猫,温声问她。 “盛妙可能分辨出此处有几只竹熊?” 看着每只都在专心致志啃着竹子,根本没有在意他们这群外来者的滚滚,花盛妙想到了岔道地面上的寄鬼血肉,她迟疑地给出了一个答案。 “一只?” 然而白发男人笑着摇了摇头,如同循循善诱的师长般,只给了她一个提醒。 “一只都没有,石山上只有两只鬼物,一只是兽鬼,一只是寄鬼。” 如同闲话家常的长辈,智鬼温和地看向那群熊猫。 “兽鬼喜欢化为寻常野兽形态,不喜欢变成人形。寄鬼因为缺少玩伴,平常也无法寄附入兽鬼血肉之中,只能模仿兽鬼的姿态在此玩耍。它们在不渡失控之劫时,都是让人省心的好弟子。” 花盛妙能隐约察觉到智鬼云里雾里的在暗示些什么,她直接问道。 “所以,师父想说寄鬼今天突然袭击虞师兄,是无心之失吗?” 白发男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看向她的淡黑色眼眸,温雅清和得像是长辈看着急性子的孩子。 “盛妙在问出这番话前,心里就有了偏向,不是吗?可是今日之事,确实并非寄鬼一己之过,它的本能就是闻到血腥味道,便会想要寄附于活物体中的鬼物。若是盛妙心中有气……” 智鬼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节脆嫩的竹子,他轻轻摇动着竹节,几只圆滚滚,个子略小一点,仿佛出生没几个月的小滚滚,就从石山上滚了下来,踉踉跄跄来到他面前。 白发男人轻轻抱起一只小滚滚,对花盛妙说道。 “便让它受罚,可好?” 花盛妙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往小滚滚上飘移着,她冷静地说道。 “我不喜欢赝品。师父若是想道歉,也应该让寄鬼现出真身,亲自对虞师兄道歉。” 智鬼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收敛了起来,他看向花盛妙,轻声道。 “道歉过后,若是鲛鬼还要强留在鬼山中,盛妙也忍心见他一点点变为怪物吗?” 花盛妙早就猜到智鬼肯定包藏祸心,她看向智鬼,也慢慢收起了原本的笑意。 “师父,我不明白你说的意思。你难道想让我赶走虞师兄吗?” 她又不是当初对剑鬼抱有敌意的虞师兄,怎么可能被智鬼只言片语说动去对付虞师兄? 然而智鬼看着她,温和的淡色黑眸中似乎有些许了然的意味。 “原来,鲛鬼没有告诉你吗?他本是海中的鲛人一族,长久留在鬼山之中,对你,还有对他,都并非好事。还有,镜门一事,盛妙若是想知道得更多,问我,倒不如去问鲛鬼合适。” 智鬼的手慢慢拍了拍怀抱中不安分地左顾右盼的小竹熊,略微遗憾道。 “盛妙当真不想要抱抱它吗?寄鬼的化身虽危险,变作这些活物时却惟妙惟肖。若连他都不知己身是否是赝品,观者又如何能看出他是真是假呢?” 花盛妙能察觉到智鬼的若有所指,但她已经不愿意再这么和智鬼打哑谜下去。 “虞师兄想要告诉我的事情,他自然会告诉我,就不劳智鬼师父操心了。我现在有点困了,您还是带我们出去吧。” 智鬼倒也没有勉强,他将小竹熊慢慢放下,注视着它回到石山之上,方才转头道。 “我们走吧。” 回去的途中没有再发生任何意外,只是花盛妙警惕得生怕有寄鬼跟着她一起出来,等回到屋舍后,她连忙检查了一遍全身,确定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后,才又去找了虞师兄。 此时屋外下起了雾蒙蒙的小雨,天色变黑,阴沉沉得像是透不进任何一点光亮的黑布,她敲了敲虞师兄的门,门内传来虞永晏一如往常般懒散的声音。 “师妹,怎么了?” “师兄,我可以进来吗?” 过了许久,花盛妙听到屋内响起如同粗糙鳞片沉重刮过地面的声音。 虞永晏打开了门,然而门内传来一股异常浓郁的血腥味道,他站在门边,如同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低头看着她,金色瞳眸却已经变成了竖眸,脸上还沾染着一点没有擦干净的血迹。。 “找我有什么事?” 花盛妙没有犹豫,她将智鬼在石山里和她说过的所有话,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虞永晏漫不经心地听着,竖眸却变得更发尖锐:“所以呢?” “所以,师兄,你有想告诉我的事情吗?” 黑夜之中,少女的眸光灼灼明亮,像是任何时候都不会熄灭的温暖火焰。 小师妹不理解 第83节 虞永晏有一瞬间看得出了神。 好想挖…… 然而在察觉到自己生出的这个念头的时刻,他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声音顿时冷了下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 花盛妙略微退开了几步,没有过多逼迫虞师兄,她认真看着虞永晏道。 “我想说,师兄如果想去哪里,想做些什么事,其实都不必告诉我。” “我们是师兄妹,其实不需要时常见面,我只要知道师兄能够平安无事就好了。” “如果师兄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我就先走了。” 在转过身的时候,花盛妙已经生出了想要一个人离开的想法。 虽然不知道虞师兄的失控症状为什么迟迟不好,可她觉得这其中少不了“大师兄”从门里出现的功劳,如果虞师兄不肯说出他的想法,在没找到能控制住“大师兄”的方法前,她觉得,说不定她一个人先行离开,对师兄们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当然,在离开前,她一定要从智鬼口中挖出全部的关于门的情报。 “等等!” 虞永晏突然叫住她,如同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迹象的毒蛇,他的冰冷金眸变得格外危险。 “你想做什么?” 少女一脸无辜地对上他的目光:“我要回房间修炼了,师兄也想要和我一起修炼吗?” 这股沉默似乎维持了许久,虞永晏终于打开了他房间的门。 “进来。” 看了一眼没动作的少女,虞永晏冷漠道:“不是要一起修炼吗?” 花盛妙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如此奇妙,她本来只是心血来潮地过来找虞师兄说几句话,结果她发现,呆在虞师兄身边修炼,就和当时在嵇师兄身边修炼一样,原本稀薄的灵气变得格外浓郁,有种温泉泡澡的快乐感觉。 不过半个时辰,她就完成了原本应该一夜做到的疏通经脉任务。 只是当她睁开眼,看得虞师兄手上捏着的如同一团烂泥般,破烂却会活动的血肉时,她的呼吸还是下意识地窒息了一瞬。 她以后可能真的会对睁眼这一简单的行动,产生浓厚的心理阴影。 花盛妙小心翼翼问道:“师兄,你在做什么?” 虞永晏面无表情道:“捏我的人身。” 花盛妙胆战心惊地看了她身边的大师兄一眼,幸好大师兄的目光还是停留在她身上,没有对虞永晏的行为表露出任何想要付诸实践的兴趣。 “师兄,这些肉……是从哪里来的?” 到底谁教他这么捏人的? 虞永晏甩了甩他突兀的从尾端断了一截的长尾,漫不经心道。 “那块地方烂得太多了,直接捏碎了,长得还好点。” 花盛妙看着虞永晏还在淌血的长尾截面,有些怀疑虞师兄的神经系统和自己应该不是一套的。 “师兄,你……不疼吗?” 虞永晏坐在窗边,雨丝飘落进来,他的面容沉在一片阴影,唇角讥诮般地微微一扯。 “什么是疼?没有人教过我。” “我有意识的时候,是在海底。” 虞永晏提及他的过往,冷漠得如同说着局外人的故事。 “他们本来想杀了我,因为我的尾巴不像鲛人,还是从镜门里爬出来的。但是那时候的我太小,他们一心软,还是收留了我。” 什么?虞师兄是从镜门里出来的? 但花盛妙的注意力又很快被虞永晏接下来的话吸引。 第84章 过往 ◎“有我在,不会有虫子,靠近你。”◎ “鲛人一族, 都是一群看似冷漠,又极其心软的人。” “鲛人没有家族之分,族里有三十多条小鲛人,所有的成年鲛人共同抚养幼年的鲛人。我的吃穿用度, 和每条幼年鲛人一样, 当我长到五岁的时候, 他们确定了我身上没有失控之处, 就真正地接纳了我。” “我和每个幼年鲛人一样, 每一天都会听到捕猎回来的成年鲛人和我们说的故事。有些故事是他们自己编出来的,告诫幼年鲛人不许胡作非为,我一听就知道。有些故事则是他们亲身经历,或是听岸上的人说的。” “那个渔夫的传闻,我从无数个鲛人口中听到过无数种发展。每一个鲛人说完后,他们都会警告幼年鲛人们, 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贸然接近镜门,更不要进入镜门之中, ” “因为镜门,才是这片海域中最大的危险。” 虞永晏的叙述突兀一转。 “智鬼先前告诉你的,只是与镜门有关的渔夫传闻中最普通的一则。你知道—— 我听过的,最恐怖的有关于镜门的渔夫故事, 是什么吗?” 花盛妙不喜欢在这么阴暗的环境听鬼故事, 所以她先制止了虞师兄的叙述, 点燃了火烛,用力地抓住了大师兄的手, 再找到厚厚皮毛包裹住自己, 在皮毛里钻出头, 才认真道。 “好的师兄,你可以继续说了。” 虞永晏有几分哭笑不得,他脸上的阴霾之色被驱散了几分,声音更加散漫低沉道。 “渔夫染上了重病,药石难医,他不愿牵连妻女,听闻海中有一种仙鱼,藏于镜门当中,食之可以解百病,活白骨,他决定冒险进入海中寻觅镜门。” “他幸运地寻得镜门,只是进入镜门后,他发现镜门里的是一处与他所在仿佛的世界,他看到了在海上捕鱼的另一个‘自己’,然而这人的脸上生着鱼一般的鳞片。这一刻,渔夫忽然明白,他已经寻到了‘仙鱼’。” 夜色之中,虞永晏微微冰冷而平稳的声音,越发有种引人入胜的奇异吸引力。 “他杀死了仙鱼,并且吃掉了仙鱼,他的病完全愈合,只是离开之前,他忍不住去看了一眼镜门世界中的‘妻女’,他的妻女寻不到他的踪影,悲痛啜泣,形容憔悴,而且她们的面容与镜门外的世界没有任何差异,渔夫心生不忍,他忍不住现身,将还没有吃完,准备带回给自己妻女的最后一点仙鱼,分给了她们。” 花盛妙:……这渔夫的脑回路和操作是否有那么一点点阴间? 虞永晏继续道:“渔夫离开了镜门。然而回到家没几日,他发现他的妻女也染上了和他之前的重病,他万般懊悔没有将镜门中的仙鱼完全带回来,这一次,他又想到了镜门。” 听到这里,花盛妙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虞永晏继续道:“他再一次进入镜门,可这一次,他没有再遇到第二个‘自己’。他来到妻女居住的屋中,听到她们谈及为他筹办的后事,一言一行与他真正的妻女无异。可一想到还在等着他的妻女,渔夫最后—— 带回了整整两条仙鱼。” “他的妻女吃了他带回的鱼肉之后,也恢复了健康,只是剩下的鱼肉,渔夫不忍浪费,他一个人吃完了剩下的所有鱼肉,他的力气慢慢变大,水性也越来越好,只是他身上开始长出许多鳞片。幸运的是,他的妻女并没有嫌弃他。” “渔夫再次试图进入镜门中,可是这一次,他没能再进入镜门,他只能重新捡起捕鱼的手艺。直到有一天,他在捕鱼时,在水面里,看到他背后陡然浮现出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花盛妙无比庆幸她在蓝星上饱受的恐怖片历练,比起智鬼口中那个没头没尾,让人充满无数遐想的渔夫故事,虞师兄说出的这个渔夫传闻固然可怕,却至少能让她隐约摸到一点思路。 “师兄,是过去的渔夫进入镜门,杀死了未来的渔夫吗?那么,过去的渔夫,也等同于——为了救活他过去的妻女,杀死他未来的妻女?” 花盛妙隐隐感觉到全身发寒,而这股寒意并不仅仅来自于这个简单的传闻,更来自于镜门的邪异。 镜门,到底是无意,还是“有意”地促成这段可怕的循环? 这个世界的邪祟,如果已经连穿梭时间都能做到,还有什么能阻拦它们感染整个世界? 修仙救不了人族。 花盛妙脑海中,莫名地冒出这句话来。 虞永晏垂下眼皮,半遮住金色的竖立瞳眸。 “我不知道。这个传闻只是成年鲛人说给我们听的,这样类似的传闻还有很多很多。或许有些传闻是他们刻意捏造出来,吓唬我们,让我们永远都不要靠近镜门。” “可是,因为他们从镜门里捡到了我,幼年鲛人们知道了我的来历后,不仅没有像成年鲛人一样害怕镜门,他们甚至还会在玩耍时,主动捡起海中亮晶晶的石块,喊着他们发现了镜门,吓唬其它幼年鲛人。” 花盛妙已经隐隐预料到了后续的发展,她看着虞师兄重新长出的新的长尾血肉上,如同在苍白骨骼上长出一朵朵扭曲花般分裂成瓣,层层叠叠的血肉,还有血肉中竖直长出的鳞片,突然用力抓住了虞永晏冰冷得几乎刺骨的手。 “师兄,有些事情或许是由无数个阴差阳错的巧合……” 然而虞永晏第一次无视着她的话,自顾自说道。 “有一个很大胆,长得圆乎乎,像颗珍珠的幼年鲛人,他的名字就叫白珍珠,他捡起了一块黑乎乎的石头,却向我们喊,他捡到了镜门。很多小鲛人那时候都在嘲笑他,怎么捡了一个那么难看的镜门?” “然后,他就消失了。很多小鲛人被吓呆了,他们的哭闹惊动了成年鲛人,所有的成年鲛人都聚了过来。” “他们知道镜门出现后,想要带走其它的幼年鲛人,只留下两个成年鲛人呆在镜门附近,等着珍珠是否能从镜门中出来。过了一会儿,那只幼年鲛人真的又出现了。” “可是,这一次,我阻止他们带走那只怪物。” 虞永晏金色空洞的瞳眸看着她,就如同回到了弱小的那一刻,看着记忆中的那扇镜门。 “因为,他不是那只幼年鲛人,他只是一只——披着小鲛人的壳子,从镜门里爬出来的怪物。” 虞永晏不带任何情绪的冰冷声音,再度勾起了花盛妙心中原本掩藏得极好的,对“大师兄”的恐惧。 披着人皮的怪物—— 那不就是她身边的“大师兄”吗? 握着孟春邈同样冰凉的手,花盛妙突然生出了想要抽回的冲动。 然而大师兄似乎察觉到她细微的挣扎动作,祂的手臂,轻轻抱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仍然紧密无间地扣入她的指缝,如同最平常不过的师兄般,温柔而缓慢地安慰她。 “不要,怕。” 祂苍白不似活人的如画面容,慢慢牵动起一个初看极其动人,然而幅度凝固般一动不动的温和笑容。 “有我在,不会有虫子,靠近你。” 可能打败恐惧的最好方法,是呆在让人更恐惧的存在旁边。 花盛妙奇异地被大师兄的话安慰到了,她镇定了一点,继续回神到了虞师兄的叙述当中。 虞永晏没有注意到花盛妙此刻的细微神态变化,他仍然沉浸在数十年前的那场噩梦之中。 “但是,他们都不相信我的话。披着小鲛人壳子的怪物一直在哭闹,有成年鲛人抱住了他,然后……那个成年鲛人也消失了。像是一场慢慢传播开的瘟疫,每一个鲛人,触碰到了镜门之后,都变成了‘镜门’。” “他们的外表和先前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是他们的身上,都慢慢散发开一股腐臭的气息,像是皮囊下的血肉,已经完全腐臭为泥。” “然后,我又看到了镜门。它像是无数面打碎的镜子,每一处镜子里,都倒映出鲛人们呼唤我的身影和声音,他们都在笑,他们都在向我招手,让我早点出来,让我回到他们的身边,让我回到不再有任何痛苦的镜门母体里。” “而那些披着鲛人外壳的怪物,也在一步步向我走近。他们也想让我回到镜门里。” 虞师兄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平和,平和得就如同不会放弃任何波纹的死水。 小师妹不理解 第84节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们说的是对的。因为镜门那边的世界,确实很温暖,很安详,我从有意识的那一刻起,身上长出的鳞片,随时可能畸变的血肉,就如同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落入了刀山火岩之中。” “或许,我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就是因为我从镜门来到了这处世界。” 虞永晏金色的瞳眸,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陌生目光注视着她。 “师妹,你说——这里到底是镜门之外的世界,还是,我只是不幸落入了镜门内的世界? “是否等我跨过镜门时,我才能回到我的世界,变回真正的我?” 第85章 反悔 ◎“我不会进入镜门,你也永远别想进镜门。”◎ 虞师兄脸上的表情很渗人, 然而顺着虞师兄他自己的思路一想,花盛妙竟很难想到劝阻虞师兄的理由。 虞师兄是从镜门里出来的,虞师兄现在濒临失控的种种迹象,都如此清晰。 那么, 对虞永晏来说, 会不会这里才是真正的镜门内的世界, 而他们——才是真正的怪物? 就如同对她自己而言, 这里才是诡域, 而师兄们——也未必是她的师兄一样? 一想到这里,花盛妙的寒毛都微微竖起。 少女明亮柔软的乌黑瞳眸,对上虞永晏的目光。 “所以,师兄已经想好——要进入镜门了吗?” 如果虞师兄真的除了失控,还要进入镜门这两条路之外,找不到第三条出路。 花盛妙轻轻吸了一口气, 她想,她应该会尊重虞师兄的选择吧。 而看着少女的这般反应,原本在忧心于师妹或许会哭哭啼啼挽留他的虞永晏, 陡然感觉到一种烦躁而更为憋闷感觉。 他冰冷挑眉,语气中已经透出些许山雨欲来的低沉意味。 “怎么?师妹是恨不得我立刻回到镜门里,不打扰你去开开心心认别的鬼物当师兄吗?” 然而少女却似乎没有被他阴阳怪气般的话语影响半分,她平和地看着虞师兄, 认真道。 “师兄已经下定了主意, 不是吗?所以才会这么迫不及待地开始修炼人族之身?” 捕捉到虞永晏微微收缩的金色瞳眸, 花盛妙诚恳道。 “师兄其实不必如此心急。智鬼让师兄们修炼人族之身,或许也并非出于善心。多留下一具人族之身的用处, 听起来似乎也不太大……” 花盛妙正在为虞永晏考虑着他离开前的准备, 然而在鲛鬼耳中, 少女想赶走他,甚至根本不在乎他是否留下人族之身的意图,迫不及待得似乎都不愿意再掩饰片刻。 虞永晏突然轻笑出声:“如果我不留下一具人身,等我回来后,师妹不会以后对另一位鬼物喊虞师兄吧?” 而他的离开,也刚好可以给那位鬼物腾出一个师兄的位置? 花盛妙有点迷茫,她不清楚虞师兄这股虚空索敌的奇异危机感从何而来,与进入镜门的危险相比,她叫谁师兄是什么值得关注的事情吗? 但她还是耐心回答道。 “不会的。虞师兄就是虞师兄。而且,等师兄进入镜门之后,不用过多久,我或许也会进入镜门中,或许师兄就可以在镜门那一边的世界里看见我了。” 花盛妙笑了笑,继续说道:“到时候,师兄可不要像你刚刚故事里讲的那位渔夫一样,把我做成什么仙鱼肉哦。” 然而眉头紧皱的虞永晏,听到她的话语,金色野性的瞳眸顿时绽放出无比凶狠的冷芒。 “谁准你,跟着我一起进入镜门?” 镜门这么凶险的地方,也是这个小傻子可以说进去就进去的? 然而花盛妙无辜地对上他的目光,少女雪白清丽的面容似乎还带着一点不服气道。 “师兄能进,我为什么不能进?” 按照虞永晏刚刚讲的那个镜门故事,说不定进入镜门,她反而真的能回到修真界里面呢? 不过镜门也确实太过诡异,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花盛妙想,她应该不会走这么危险的一步。 虞永晏的瞳眸有些许颤抖,他看着她,如同看到了当年那只似乎也以为镜门并没有如此危险的幼年鲛人。 他已经害了当年那只幼年鲛人,还有无数与他亲近的鲛人一族。 现在,他又在害他的师妹吗? 一想到他进入镜门后,镜门中可能走出的以他的模样,蛊惑师妹进入镜门的怪物,还有师妹无知无觉进入镜门后,可能面临的恐怖景象,虞永晏几乎控制不住如同预感失去极为重要之物,全身控制不住的紧绷发冷。 就像,他再度回到了,弱小无力地只能目睹一个个鲛人被感染成为“镜门”的那一天。 花盛妙惊讶地发现,竟然有一滴水珠,从虞师兄的眼中掉落。 然而下一刻,除了隐隐发红的眼角外,虞师兄异常冰冷而发狠得似乎想吃了她的凶恶神情,似乎证明刚刚的那一幕只是她的一时错觉。 “我不会进入镜门,你也永远别想进镜门。” 虞永晏的声音越来越坚硬而冷酷,然而一股生机和力量,似乎又慢慢回到他的身上。 “我会一直盯着你,要是让我看到你动了进入镜门的念头……” 虞师兄冰冷的目光,慢慢落到她的腿上。 “既然不想要你的人腿,以后我就切一段断尾,安到你的身上。” 花盛妙:……?? 直到被虞师兄赶出屋门,花盛妙还保持着一种满头问号的困惑状态。 明明她真心实意地鼓励虞师兄不要内耗,顺从他自己的本心做事,怎么她一番话下来,虞师兄好像被她激得完全打消了回镜门的心思? 不过,这对虞师兄来说,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 万一,镜门内的世界,比诡域更加不可理喻得疯狂而邪异呢?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花盛妙叹了一口气,最后决定去找智鬼询问一下其它关于门的传闻。 然而当她路过剑鬼门口时,发现剑鬼的门口竟然大开着,剑鬼的身影安静地伫立在门内一步的位置,如同一幅凝固的壁画。 夜色之中,看到这幅模样的剑鬼,再加上刚刚听了虞师兄的鬼故事,花盛妙只觉脑门发凉,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真的遇到了鬼。 捏了捏大师兄冰凉的手,想一想大师兄更像鬼,花盛妙冷静下来,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师兄,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剑鬼似乎沉默地听了她和虞师兄的对话许久,他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冰凉锐利,却对她的问题避而不谈,闭目青年仿佛带着淡淡疑惑道。 “师妹何必劝鲛鬼留下?以他如今的情况,难道回到镜门,不是他最好的归宿吗?” 不知道为什么,花盛妙觉得说出这番话的剑鬼,似乎有一些奇怪。 剑鬼,似乎和智鬼一样,迫不及待希望虞师兄快一点离开…… 然而一想到剑鬼和虞师兄不久前的恩怨,花盛妙又有些理解剑鬼的想法了。 她有些好笑,也有些无奈地解释道。 “师兄,我刚刚确实劝过虞师兄了。可是师兄他不听我的,自己决定要留下来的。也许虞师兄的想法以后会发生改变,但那也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不是我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 花盛妙换了个话题:“夜色这么深了,师兄是要出门吗?” 剑鬼不知何时睁开眼,垂眸看着她。 “夜色这么深,师妹不是也要出门吗?正好我闲来无事,可以与师妹同行。” 花盛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剑鬼空荡荡的屋中,忍不住问道。 “这么晚了,师兄不休息,也不修炼吗?” 她可是记得剑鬼在骨剑宫里的时候,可是一个按时休息的有规律的大鬼。 剑鬼摇了摇头,走在她身侧。 “白日出门,只是为了抑制失控。诡域的日夜时间不一,师妹没有发觉,今日黑日落下的时间,比较之前更早了些吗?” 她才来诡域几天,确实没有发觉诡域的黑夜白天竟然时间不一样的变化。 她含糊应道:“……好像是吧。” 花盛妙想到她今天看到的黑日变大几分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师兄有没有觉得,今天的黑日,看着比昨天要大一些?” 剑鬼平静道:“我平日闭眼,以防失控,极少与黑日对视。不过黑日是邪祟之源,有些变化也是正常之事,师妹不必惊奇。” 剑鬼师兄在诡域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他都说了黑日变大是正常,那她应该……也不用多想。 压制住心中的几分古怪感觉,花盛妙试探性地发出邀请。 “我要去找智鬼问有关门的传闻,师兄若是无事,要和我一起去吗?” 剑鬼点了点头:“好。” 果然,剑鬼师兄在这里等着她呢。 就算她不主动开口,剑鬼也会跟着她一起去找智鬼吧。 不过多一位师兄保护,也不是什么大事。 花盛妙带着剑鬼,一路上偶尔闲聊几句,来到智鬼门前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路师兄竟然也来到了这里。 只是似乎比她早来许久,路师兄盘腿坐在屋中,他的面前……似乎摆放着几十根依稀可见人型的白骨。 而看着路师兄毫不手软地从身体中掰断,然后取出的骨头,花盛妙眼前一黑。 好家伙,你们就是这么修炼出人身的是吧? 虞师兄切长尾的血肉化出人身,路师兄捏段骨头化人,那么剑鬼呢? 剑鬼师兄不会也这么做吧? 察觉到花盛妙的目光,剑鬼微微摇了摇头,声音清越平静。 “我暂时还不打算化人,师妹无需忧心。” 而当剑鬼开口,路重鼎似乎才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他极快地站起身,高大身影不自在地遮住身侧狰狞可怖的伤口和地上大半的人骨,声音沉闷地问道。 “师妹,怎么来了?” 小师妹不理解 第85节 第86章 听课 ◎“师父,我想坐在师妹旁边。”◎ 花盛妙没有多问路师兄想刻意遮掩的修炼人身之事, 她体贴地配合着路师兄答道。 “我还有些事情,想问问智鬼师父。” 听闻到他们谈话的声音,智鬼从书房中走出,而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嵇明洛, 玉鬼, 和狼耳青年三个。 白发男人温和道:“我正在给他们讲解修炼之窍, 若并非要紧之事, 盛妙可愿一并来听?半个时辰后, 我再帮你解惑。”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花盛妙答应下来,只是她也提出了一个要求。 “智鬼师父,可以借我纸和炭笔吗?我有些事想要记录下来。” 智鬼似乎有些意外:“盛妙要记些什么?我可以帮你。” 花盛妙不想暴露她自己的想法,含糊道:“只是记些每天发生的杂事。” 智鬼带着她来到书房,将一本淡黄的空白纸册和笔交给她, 温声道:“若是记日记,书册比纸页更方便些。” 她谢过智鬼的好意,自己在智鬼的书案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剑鬼师兄坐在花盛妙身边, 看着少女捏着炭笔,在纸册上速度极快地写下着如同鬼画符一样的文字,忍不住问道。 “这是——师妹自创的字吗?” 她不想告诉其他人与她的外挂有关的事情,自然也不能泄露她想通过比较自己的“鬼画符”字体, 找出外挂显示的那些红字的心思。 花盛妙只能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师兄, 这是我独家的文字加密方法。这样不管谁看到我的日记, 都认不出我写了什么。” 当然,她自己也认不出来。 然而等说完这句话之后, 花盛妙脑子陡然一激灵。 写下红字的“她自己”, 不会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吧? 剑鬼微微点头:“师妹颇具巧思。”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嵇明洛, 似乎格外看她不顺眼,轻声嘲讽了一句:“不学无术。” 嵇明洛的话音未落,剑鬼手中刺出的轻薄如蝉翼,迅猛如雷霆的剑气就差点划开他的喉咙。 嵇明洛狼狈抵挡,身上多出数道狰狞的血痕,无数竹简书册随着他的躲避动作而倒塌散乱,智鬼的书房瞬间变得一片狼藉。 花盛妙立刻拉住剑鬼,而玉鬼他们也连忙出手挡住剑鬼的剑气。 智鬼看着一片狼藉的书房,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他沉下声斥责嵇明洛。 “明洛,盛妙虽称你一声师兄,可她只是年岁比你小一些,无论是化人的速度还是修炼的天资,你都远远比不上她。她不过一日之间就通了两处穴窍,你虽然专心修炼,可至今都没有炼出人族之体,连穴窍都不通一寸。若她是不学无术,那你是什么?” 智鬼没有说出过于难堪的字眼,但这也足以让嵇明洛不知是气还是羞恼得红了脸,低下头朝智鬼认了错。 智鬼淡淡道:“你该认错的不是我。” 嵇明洛一咬牙,朝着花盛妙所在方向走来。 花盛妙此刻拦着剑鬼,不让他对嵇师兄动手,看着走近的嵇明洛,她其实也有一点头疼。 她已经发现了,失去记忆的嵇师兄虽然精神状态看着好了一点,但可能是被他们初见时骗加打了一顿造成了浓厚的心理阴影,所以总是忍不住对他们冷嘲热讽。 她其实也能理解嵇师兄看不惯他们的心理,没等嵇明洛开口,就豁达地摆了摆手。 “师兄,没关系的。是我刚刚打扰了你听课,你才这么生气的吧。那你继续听智鬼师父讲课吧,我写我的日记。” 被花盛妙提前一步抢了话茬,嵇明洛的脸色青白变化,似乎更难看了些。 最后他只憋出一句:“以后你需要的纸和笔,我都包了。” 似乎觉得这一句太低了自己的气势,嵇明洛咬着牙道。 “不过你也别太得意。我是鬼物,吸收灵气的进度才会不如你的人族之身。等我……” 嵇明洛看了一眼书房外拆骨头的路重鼎,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没有再说一个字,扭头走了。 花盛妙没有心思注意嵇明洛的别扭反应,听嵇师兄说包了她的纸笔用度,她就高高兴兴地压着剑鬼师兄再度坐回了书案边。 智鬼一边向弟子们讲解灵气流通经脉的过程,一边还不时征求着花盛妙的看法。 花盛妙因为早就对基本的灵力流动稔熟于心,不假思索地回答了智鬼的问题。 白发男人看着花盛妙的神情越发慈爱而满意,嵇明洛,狼耳青年,玉鬼三个只觉得如坐针毡,有种被凌迟处刑的难捱感觉。 一堂课下来,三个大鬼不约而同地坚定了,一定要尽快修炼出人族之身的信念。 然而此刻无形中当了一把别人家的孩子的花盛妙,根本无暇在乎他们的反应。 她看着自己纸册上鬼画符般写下的常见字,再一一对比着那诡异红色字体的第一行,只觉得头皮微微发麻。 【花盛妙是■不是■】 不是,她到底是什么,不是什么啊? 把人类,花妖,邪祟,怪物,鬼物,魔物这几个字填上去,怎么都不对劲啊? 不管写出这行字的“她自己”是不是想保密,花盛妙觉得“她”的精神状态看上去至少不怎么好的样子。 而红色字迹里没有师兄们的名字,花盛妙再想了想,又把鲛鬼,遗鬼这几个鬼物的称呼再鬼画符地写了一遍。 然而,更加诡异的是,在这些鬼物的称呼中,出现的最多的竟然是天鬼,也就是那个看着最为无害,也对她最热情的狼耳青年。 而在天鬼之后,往往跟着一个“门”字。 天鬼,难道和她要寻找的诡域之门有关? 花盛妙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狼耳青年,只见他在智鬼的讲课声中,舒服地快要完全眯起眼,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耷拉得仿佛快要睡着的耳朵陡然立了起来。 狼耳青年猛然睁大眼,展露出的快乐笑容和隐形尾巴仿佛一只蹲在原地,只要她一声呼唤,就能扑过来的热情大狗。 在场的所有鬼物都注意到了花盛妙的目光,智鬼也适时地停下声音,温和问道。 “盛妙,怎么了?” 将打听天鬼的来历放上日程,花盛妙向智鬼摇了摇头:“师父,没什么。” 然后她试探性地向天鬼笑了笑,狼耳青年像是收到了她的示好信号,猛地蹿了起来。 “师父,我想坐在师妹旁边。” 玉鬼幽幽地说道:“我也想。” 嵇明洛脸上的红晕似乎还没有完全消下,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身边两个叛变的小伙伴,几乎咬牙切齿道。 “我才不想。” 于是,除了嵇明洛以外的鬼物,就挨着花盛妙另一边,排着坐下。 智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继续开始授课。 狼耳青年抖了抖自己的耳朵,慢慢凑近花盛妙身边,他极力小声问道。 “师妹,你为什么看我?” 花盛妙定定观察了一会儿天鬼,实在很难发现狼耳青年身上有何特殊之处。 哪怕是人族之身的智鬼,偶尔都会给她一种不敢过于亲近的危险感觉。 可是这个有着天鬼之称的狼耳青年,简直就像一颗温暖耀眼的小太阳一样,浑身散发着乐天和热情,笑容灿烂得就差在脸上打上“快和我交朋友”这几个字。 花盛妙翻开一页空白纸张,写上自己的问题。 ——他们为什么叫你天鬼? 她将纸递到狼耳青年面前,然而天鬼看着纸面,却像是打翻了垃圾桶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事的大狗,耳朵一点点耷拉下来。 他小声道:“对不起,我……我还不会认字。” 然而天鬼身边的玉鬼,一把按住了纸笔。 他朝花盛妙露出一个与桑明奇几乎没有任何分别的娃娃脸灿烂笑容。 “我会认字,这个问题我知道。” 不知何时,智鬼已经完全停下了讲课的声音,站到了他们的身后。 “你们在聊什么开心的事情吗?” 智鬼的声音很温和,然而有着被班主任抓包传纸条深刻阴影的花盛妙,身体微微一颤,忍不住朝智鬼露出一个几乎讨好的乖巧笑容。 “师父,我和他们闹着玩呢。” 智鬼低头,已经看到了花盛妙写在纸页上的问题。 他无奈地收起书,温和道:“无妨,玉鬼他们几个虽然乖巧,可被我教导多年,一个还是连字都认不全,另一个也对修炼没有半点兴趣。我本来还想与他们探讨,穴窍贯通之后,修炼的下一步该如何走?可是现在看来,只怕我大限将近,都看不到这一天了。” 听到智鬼这一番叹息的话,狼耳青年惭愧地低下头,随后下定了决心般信誓旦旦保证道。 “师父,我一定会努力学习,认全所有的字。” 智鬼脸上非但没有半点开心的神色,反而要笑又不笑地看了他身边的少女一眼。 “天鬼,我教导你这么多年,第一次听你许诺要认全所有的字。看来我这个师父当得太不合格,若是让你的师妹来给你当老师,只怕你第二天穴窍全通都不在话下。” 然而狼耳青年挠了挠头,面露难色道,“师父,这个我还是做不到的。” 第87章 探讨 ◎“师兄,喜欢叼飞盘吗?”◎ 不过花盛妙的注意力, 还停留在智鬼的问题上。 “幽微境的下一步,不是凝玄境吗?” 智鬼的注意力顿时被花盛妙吸引,他沉吟道。 “幽微,凝玄, 这是盛妙为境界所起的名字吗?” 花盛妙没有居功的意思:“这是我师祖前辈们定下的境界名字。” 小师妹不理解 第87节 见少女委婉拒绝,智鬼不由露出略微惋惜之色,这时他方才想起了昨晚少女找他的缘由。 “盛妙昨夜是有何疑难之处,专程来问我?” 花盛妙等的就是智鬼的这番话,她再度向智鬼请教着与门有关的传闻。 智鬼沉吟片刻后,陡然看向了窗纸隐约透进的, 却仿佛散发着不祥意味的红色日光。 “盛妙可知,为何这般诸多的邪祟,都会奋不顾身地向黑日扑去?” 花盛妙想了想:“是因为黑日能让这些邪祟变得更加强大吗?” 智鬼点了点头, 又缓慢地摇了摇头。 “或许如此。但我听说过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传闻。” 白发男人垂下眼眸,他淡黑色的宁静瞳眸注视着漆黑的汤药,没有露出任何异色地将一碗汤药一饮而尽。 “传闻,黑日之中, 有一扇门。” “穿过这扇门, 邪祟会抵达他们的仙界, 那才是邪祟真正的乐土。在那扇门之后的世界,邪祟会成为真正的仙人, 万物生灵都为邪祟。邪祟, 会获得真正的自由与超脱。” 智鬼的声音格外平静, 他垂眸沉吟的模样,就如同一位不食烟火,仙风道骨的仙人长者。 然而不知为何,注视着那些诡异的红暗日光落在智鬼身上,花盛妙莫名想到了虞师兄昨夜和她说的那些话。 镜门之后的世界,与智鬼口中黑日之门后的世界,如此相似。 这一点是巧合,还是说所有的门,都会通向怪物所在,无比邪异的世界? 就如同,“大师兄”打开那扇门时,她偶然一瞥见到的那些怪物血肉一样。 这样的怪物,才是门后世界的常态吗? “师父,难道就没有通往正常世界的门吗?” 智鬼温和地注视着她,如同注视着一个懵懂天真的孩子,他身上散发出的温和清雅的气息,慢慢让花盛妙冷静下来。 “盛妙,你知道——门为何会出现吗?” 一道光闪彻花盛妙的脑海,智鬼不疾不徐道。 “为了让人进入屋中,屋舍才有了门。” “如果说此界原本只是一栋封闭的屋舍,我们甚至不知道门外世界的存在,可这时,屋中出现了门。” 智鬼适当的停顿,给了花盛妙更多的可怕想象空间。 “那么,最有可能想要打开门的,是与我们一样弱小的另一处屋中之人,还是难以想象的,能无视一个世界的意愿,强行造出这扇门,也要进入屋中的非物呢?” 或许是经过这一夜的相处,对少女生出了些许爱才之心,智鬼的声音更加温和了几分,少见地主动开口劝说道。 “盛妙,你是从门中来到此处的,那么能造出这扇门之人,将你送到此处,或许也有他们不得而为之的用意。若你真的想要回到原本的师门当中,不妨刻苦修炼,等自身也能修出门的那一日,或许你就能回到师门中了。” “至于其它的,原本已经存在于此界中的门,” 智鬼淡黑色的温和瞳眸注视着她,透出些师长告诫弟子的良苦用心。 “不要去寻找,更不要去进入这些门。” 花盛妙能感觉到智鬼这番劝说的真心实意,不管智鬼是真的担心她,还是只是担心她的举动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她还是诚恳接受了智鬼的这番好意。 “师父,我知道了。我不会——随便进入那些诡异之门的。” 至于门里的怪物已经走出来,现在还坐在她身边这种小事,她应该没有必要告诉智鬼了。 智鬼露出些许欣慰得如同见到孩子终于懂事的笑容,花盛妙向智鬼询问了出入禁地的方法,并且保证明日还会来听他授课后,方才微微恍惚地走出了房间。 路师兄此时已经拼凑好了大半的人骨轮廓,只是看着路重鼎身上的斑斑血迹,还有地上那些缓慢蠕动着,正在拼接成完整躯体的血肉,花盛妙停下脚步。 “师兄,你还好吗?” 路重鼎面孔是失血般的一片青白,但是他看着花盛妙,少见地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师妹,我快修出人族之体了。” 花盛妙不好在这时候打扰了路师兄的兴致,她只能捧场道:“师兄果然天赋异禀,竟然这么快就修炼出来了。” 但她也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她心底的那个问题。 “师兄修炼出人族之体,是想变成真正的人族,修炼到更高层次后,找到彻底解决失控的方法吗? 虽然从路师兄,还有虞师兄的表现来看,她感觉他们都不像是计划到了未来这么深远情形的样子。 然而路重鼎看着她,唇角慢慢上扬的笑容弧度,却衬得他原本如冰冷如寒霜峻岭的面容有点傻气了。 “嗯。” “等我修炼出了和我一样的人身,即便有朝一日彻底失控,他也会照顾好我的鹰……” 还有,他的师妹吧。 只是后半句话,路重鼎难得生出了些许不敢说出口的情绪,最后只能放任它沉没于唇齿中。 花盛妙肃然起敬,她没想到路师兄即便忍受着这种凌迟之刑的痛苦,也要造出化身的原因,是为了保护他的爱鹰。 路师兄,和他的鹰的感情,一定很深吧。 没有看到路重鼎肩膀上乖乖呆着的鹰,花盛妙顺嘴问了一句。 “师兄,你的鹰去哪了?它是出去捕猎了吗?” 然而路重鼎面色微微一变,他看向自己空荡荡的肩膀之上,竟然不记得他的鹰隼是什么时候飞离他身边的。 “不可能。它一向很听话。鬼山中危机四起,它从来不会一声不吭地飞出去。” 看着路师兄快步走出的身影,花盛妙忍不住问了一句。 “师兄,我和你一起去找鹰吧?” 然而路重鼎只是快速地留下了一句:“不,你呆在这里,我很快会找到它的。” 花盛妙看着路师兄离开的身影,不知为何有些担忧。 她知道这只陪伴着路师兄多年的鹰,对路重鼎格外重要。 万一那只鹰真的出了事,路师兄…… 花盛妙下意识地看了看她身边一直安静的大师兄,只是顾忌着还在等她的剑鬼,在剑鬼陪同下,她快步回到自己的屋中,方才求助大师兄。 “师兄,你知道路师兄的鹰,去了哪里吗?” 然而一直充当一尊沉默石雕般的大师兄,默默注视着她,沉缓却咬字清晰地开口道。 “师妹,这是你今日,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所以呢? 花盛妙茫然看着孟春邈,有些不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 然而孟春邈似乎只是简单地说完这一句,就和她陷入大眼瞪小眼的沉默中。 然而陡然之间,一个陡然闪出的想法,让她险些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少女微微软和下声音,一点点凑近孟春邈的面容,观察着他脸上的神情。 “是我的错。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一下有些疏忽师兄了。大师兄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祂脸上的神情不变,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花盛妙就是能读懂祂在认真听她的话,而且在等待她做出更多有诚意安抚举动的意味。 这个样子的怪物,有点像被她冷落在家里,看似巍然不动,然而在她睡着的时候会猛挠猫抓板,提醒她“我们这事还没完”的猫。 花盛妙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滑稽的比喻。 然而她脸上的笑意确实更真心实意地柔软几分,她牵着大师兄的手,额头慢慢贴了贴他的额头,脸颊也轻轻贴了贴他的脸颊。 如同最本能直白的示好和安抚,花盛妙能确实地感觉到,祂冰凉而死寂的皮肤,似乎因为她的亲近举动,而有了几分鲜活的气息。 “师兄想要什么补偿吗?只要不是过分的,比如说从门里出来这样的过分要求,我都可以考虑答应师兄。” 当然,要求是否过分的裁量权掌握在她的手上,如果祂真的敢提出什么无理要求,花盛妙当然也能毫无心理负担地立刻反悔。 花盛妙正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突然感觉到祂的目光,缓慢地一点点从她的脖颈上落下。 “抱我。” 孟春邈面无表情的苍白面容,最后回到少女乖巧诚恳的笑容上。 祂清晰却缓慢道。 “喊我大师兄。” 听着怪物这个有些奇异,却没有触犯到她的底线的要求,花盛妙突然有种奇怪的仿佛误入什么奇怪替身剧情的即视感。 祂真的,已经完全把祂自己当成她的大师兄了吧? 这对她来说并不是坏事,花盛妙没有想太多,她伸出手,抱住了孟春邈挺拔如竹的腰身,抬头认真地喊了一句。 “大师兄。” 第89章 婉拒 ◎“大师兄,不准把我推进门里面。”◎ 怪物也伸出手, 如同一株藤蔓一样缓缓抱住她,力道之大得似乎要将她一点点按进自己的胸膛中。 花盛妙陡然生出了警觉,她小声道:“大师兄,不准把我推进门里面。” 孟春邈低下身, 祂的头轻轻落在她的肩上, 温柔缓慢的声音, 从头到尾都没有过大的起伏。 “好。” 过了许久, 花盛妙有点受不了这种仿佛被大型冷血动物紧紧缠绕住的触感, 她轻声问道。 “师兄,好了吗?” 然而孟春邈似乎还没有松手的意思,在少女看不见的角落,祂靠近少女耳垂的皮肤下,数颗眼睛如同拥挤的泡沫般睁开着,注视着少女耳垂下那一朵紧闭的小花苞。 这朵花苞上的气味, 比师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更浓郁一些。 它,似乎也在缓慢地,轻柔地呼吸。这一点, 也很像他的师妹。 祂慢吞吞地想道。 小师妹不理解 第88节 如果不能把师妹一直抱在怀里,那么把这朵花苞摘下来,祂就能一直拥有这股好闻的味道了。 “师妹,你的花, 很好看。” 然而少女仿佛未卜先知般猜到祂接下来要说的话, 花盛妙抢先一步开口道。 “师兄, 这是另外的价钱。” 感觉到怪物沉默中隐隐昭示的不悦,花盛妙捧住大师兄的脸, 诚恳对上他的目光。 “我答应师兄的事, 我已经做到了, 那么师兄答应我的事呢?如果师兄能找到鹰,我们以后还可以继续进行刚刚那样的交易。” 似乎被她的话说服了,孟春邈终于慢慢松开抱住她的手,冰凉的指骨还是一点点扣入少女的指缝,恢复成了十指相牵的姿态。 “它,在那里。” 孟春邈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房屋墙壁的间隔,遥遥望向山林的另一侧。 花盛妙跟随着大师兄的指引,穿过杳无人迹的深林,没过多久,她就看到了一处陡峭无比,怪石嶙峋的断崖。 断崖下是一片云雾遮掩的山林,站在断崖边缘,仅仅往下望一眼,花盛妙都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师兄,那只鹰在下面吗?” 孟春邈踏在断崖边缘,漆黑瞳眸望着云雾遮掩的石壁。 “它叼着许多树枝,塞进了石洞里。石洞里面,还有一只鹰。” 听着大师兄的描述,花盛妙从一开始的忧心忡忡,变成了彻底想通后的淡淡无语。 好家伙,亏她和路师兄都在担心它一只鸟突然跑出去,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结果是这只鸟背着他们偷偷在外面筑巢,还有了一个家。 看着少女一下子放松下来的神情,孟春邈问道。 “我可以把它抓回来,换你的那朵花。” 没想到大师兄还在心心念念她的花苞,花盛妙好笑中,又生出了淡淡的不解。 一朵又不能吃,又不算好看的野花,怎么就对大师兄有这么强的吸引力呢? 看着断崖下白云柔软,山林静谧的场景,即使黑日的日光依然诡异,花盛妙的心情还是难得的开阔而宁静,在山林的微风中有种想开的豁达感觉。 “师兄,不要去抓它了。它在筑巢,以后说不定还会生出很多只小鹰。师兄真这么想要的话,这次就当我送你了。” 花盛妙毫不心疼地掐掉了自己的花苞,递给了大师兄。 孟春邈注视着少女淡粉指尖的那朵花苞,他久久没有伸出手,在花盛妙有些疑惑之际,祂低下身,张开口,吞掉了那朵花苞。 指尖传来的冰凉湿润触感让花盛妙一惊,她连忙缩回自己的手。 看着大师兄漆黑地仍然注视着她手指的专注目光,花盛妙莫名有种如果她缩得慢一点,大师兄说不定会把她的手指头都吞下去的感觉。 花盛妙:…… 怎么每次她觉得“大师兄”或许还能沟通的时候,祂总能做出让她回忆起祂怪物本质的事情? 花苞下落着,落进了门里,被祂真正地一口吞下。 然而那淡淡的一点香气,就如同吹拂而过的风一样,消失不见。 祂再注视回花盛妙的眼眸,明明是出尘飘渺如仙般的面孔,然而唇角温柔牵起的弧度,漆黑得毫无波澜的眸光还是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师妹,下一次交易,是什么?” 祂想要得到更多,更多能填满门内空荡的花苞。 花盛妙带着一点报复的想法,将自己还带着一点湿意的指尖,蹭到了大师兄的脸上。 “师兄,如果你下次还……碰到我的手,就没有下次了。” 孟春邈仍是一副好脾气的,仿佛任她撒气的好师兄模样。 “好。” 面对这样的孟春邈,花盛妙也提不起生气的心思,她将目光投到了飘动升浮的云雾上,只想静静看着此处的山和云。 然而大师兄温柔缓慢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 “师妹,筑巢是什么?” 花盛妙随口搪塞道:“它要找给它的伴侣筑巢,筑巢之后才能生蛋,生了蛋才会孵出小的鹰隼。” 孟春邈没有开口,就当花盛妙以为祂终于能安静下来的时候,祂温吞而缓慢道。 “师妹,喜欢什么巢穴呢?” “我喜欢……” 然而话一说出口,她猛然感觉到不对,惊悚无比地看向大师兄。 “师兄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严肃声明道:“我是人,不是鸟,不住巢穴。” 像是丝毫没有感觉到她的警惕,孟春邈慢慢问道:“师妹,日后也不会有道侣吗?” 母胎单身的花盛妙沉默了,一想到在邪祟快乐球上能找到什么鬼样的道侣,她沉重道。 “这个,没有也罢。” 孟春邈突然问道:“能让师妹心怡的道侣,会是什么样的?” 或许是孟春邈的声音太过温柔而没有攻击性,花盛妙下意识顺着他的问题思考了一下,突然猛然醒悟过来。 不对,她为什么要和“大师兄”讨论这种事? 为了打消怪物可能生出的危险念头,她的余光瞥到头顶的黑日,开始胡说八道。 “我心怡的道侣,那肯定是一个能斩杀黑日,还这世间一片清静安宁的不世英才。” 一想到大师兄先前斩钉截铁说过的,诡域不会有月亮的话语,花盛妙突然有了编下去的素材,她继续信口开河。 “他还能让天生明月,地无邪祟,人人安居乐业,各得其所……” 绞尽脑汁描述完一个对诡域而言如同桃花源般不可能的世界,花盛妙突然听到孟春邈开口,温柔道。 “好。” 然而只是说完这个字,他就不再多言。 花盛妙心中一定,想到自己这番胡说八道的离谱程度,再看向云雾山林时,心情更轻快了几分。 她这么明晃晃的刁难拒绝,“大师兄”总应该听懂了吧。 或许是他们在断崖上说话的动静,惊扰到了两只筑巢的鹰。 路师兄的鹰突然从云雾底下挥翅飞跃而上,稳稳落到花盛妙肩膀上,似乎讨好而心虚地扑了扑翅膀,蹭了蹭她的面颊后,方才落到地上。 而跟着那只鹰一起飞上来的,竟然还有它选中的伴侣。 一只鸟身爪喙尖锐流利,羽毛灰白,赫然一只凶猛野禽的飞鹰,也稳稳落在断崖边缘。 看着两只挨到一起,亲密无间的飞鹰,花盛妙有些欣慰,但一想到还在焦急找鹰的路师兄,她又忍不住低下头,轻声道。 “你出来筑巢,怎么不和路师兄说一声?你知道他有多担心你吗?” “先和我们回去吧,路师兄很通情达理的,等我和他解释完了,他会让你们继续团圆的。” 然而路师兄的那只鹰朝她的方向走了几步,随即又像走地鸡一样扑腾着翅膀,继续走回自己的伴侣身边,尖喙慢慢梳理了伴侣肚子上的飞羽。 花盛妙隐约明白了它想表达的意思,难以置信道。 “不是吧,你们这么快就准备生蛋了?” 飞鹰如同懂人性般扑了扑翅膀,它的伴侣也似乎明白了花盛妙没有危险,它轻快地跳了几步,来到花盛妙身边,微微歪了歪头,似乎是等待她抚摸的模样。 她正想摸一摸那只陌生的白鹰,然而比她更快一步的,是大师兄陡然伸出的手,毫不留情地掐住了那只白鹰的脖子。 那只陌生的白鹰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声。 路师兄的爱鹰即使看不到敌人的踪影,然而保护伴侣的本能,也让它毫不犹豫地立刻往孟春邈所在之处狠狠扑去。 而就在此时,路重鼎的声音陡然从不远处传出。 “灰鹰,回来!” 然而被换作灰鹰的鹰隼如同气急了眼,完全忽视了路重鼎的呼唤,继续往孟春邈身上扑咬而去。 路重鼎看到灰鹰的凭空扑咬动作,顿时意识到花盛妙身边有一个他看不到的敌人。 “师妹,不要动,我会保护你们的。” 而看着路师兄的身影疾速靠近,大师兄此刻两只手,都牢牢掐住了两只鹰的脖子,花盛妙虽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然而经历过一次卢师叔的事情,她已经有了些许预感。 “路师兄,大师兄,你们都先不要动手。” 而看着花盛妙挡在灰鹰面前,路重鼎皱着眉停下:“大师兄是谁?” 花盛妙来不及回答路重鼎的这个问题,她转过身抓住大师兄抓住灰鹰的那只手,轻声问道。 “大师兄,是灰鹰和这只鹰有什么问题吗?您先不要杀它们,或许我们能找到平安解决的办法呢。” 孟春邈捏起还在挣扎的白鹰,声音平和道。 “它肚子里有鬼物的血肉。刚刚那鬼物血肉想靠近你。” 听着大师兄的描述,花盛妙顿时联想到了不久前寄鬼钻进虞师兄身体里的那一幕。 “是寄鬼做的吗?” 孟春邈平淡道:“谁是寄鬼?” 花盛妙:……合着她出门后和师兄们说的话,大师兄是一句话没听,就盯着她神游天外是吧? 第90章 救鹰 ◎“师妹,你真的确定——他就是你的大师兄吗?”◎ 她来不及再多想, 只见孟春邈手中的黑色月线,已经刺进了白鹰的身体中,白鹰扑腾的力道顿时虚弱下来,而那只灰鹰还在拼命地扑腾着翅膀, 奋力挣扎着, 却无法从孟春邈的手中逃脱。 花盛妙按住了那如同活物般灵动的黑色月线。 小师妹不理解 第89节 “师兄, 寄鬼血肉现在跑不出来了, 对吗?” 见孟春邈点头, 她转过头,对着面色沉凝冰冷的路师兄飞快解释了一遍事情的前因后果,再紧急问道。 “……师兄,你知道怎么把寄鬼血肉从那只飞鹰身体里取出来吗?” 路重鼎沉默片刻,果断道。 “我去把智鬼绑过来。” 路师兄雷厉风行,几乎还没等花盛妙回答, 他的身影就如同发出的箭矢般消失在了原处。 而似乎明白花盛妙在救它的性命,被孟春邈掐在手中的那只白鹰慢慢地安静了下来,甚至发出了虚弱的咕咕声音, 安抚着灰鹰也一并安静下来。 没让她等太久,不到半刻的时间,路师兄就带着智鬼,如同一颗炮弹般狠狠从高处砸落下来。 而紧随其后的竟然还有虞师兄, 剑鬼, 和智鬼的几位弟子。 虞永晏看着两只飞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脖颈的场景, 敏锐地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 “是敌人?” 眼看着虞师兄要朝大师兄的方向出手,花盛妙连忙再度拦下, 她将前因后果再解释了一遍。 虞永晏显然更在意她突然出现的大师兄, 他的瞳眸竖立, 全身紧绷着朝她的方向走近。 “师妹,你真的确定——他就是你的大师兄吗?过来我这里。” 花盛妙心中默默回答道:她当然确定,祂绝对不可能是大师兄。 只不过在找到诡域之门前,她当然不可能拆穿这一层谎言。 而且当务之急,是处理进入飞鹰体内的寄鬼血肉。 至于她原本想要隐瞒的大师兄存在,此时暴露出来,也是不可避免之事了。 花盛妙不再自寻苦恼,她简单安抚了虞师兄两句,转而看向智鬼。 “智鬼师父,您知道怎么安全把鬼物血肉从它身体里取出来吗?” 智鬼脸色微微发白,似乎还没有从刚刚路重鼎不讲道理的赶路中恢复过来。 但他缓过神后,温和开口道。 “取出倒是不难,不过那只飞鹰的性命只怕难保。鬼物血肉天生便有吞噬之能,或许已经吞噬了脏腑,只不过它能代替脏腑之用,此时这只飞鹰看似安然无恙,但若是强行取出鬼物血肉,或许会真正的要了它的性命。” 剑鬼淡淡问道:“若是让鬼物血肉一直留在鹰体内,这只鹰与寄鬼有何分别?” 花盛妙冷静下来,逐渐发现了些许疑点。 “智鬼师父,被关押在禁地里的寄鬼,为什么能如此轻易地逃到外界?又为什么这么凑巧地进入一只飞鹰体内,还和路师兄的灰鹰一起筑巢?” 智鬼脸上的笑容没有半点动摇之意,他温柔清雅的面容如同水墨画卷中遗世而独立的隐士仙君,让人难以生出一丝一毫的揣度之念。 “盛妙,是在怀疑——此事与我有关吗?” 花盛妙没有直接回答,她转而问道。 “此事与寄鬼逃脱不了干系。寄鬼先前偷袭了虞师兄,现在又想变成飞鹰偷袭我,以防他下次再逃窜出禁地害人。智鬼师父,不如将寄鬼交由我处置如何?” 智鬼显然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的脸上显出淡淡的无奈却纵容神色,仿佛一个慈祥师长包容着徒弟生出的异想天开之念。 “盛妙,我可以将寄鬼交由你处置。只是寄鬼天性狡诈,又极类邪祟,寻常鬼物难以吞噬得了他。若你将他拘在身侧,我担忧他会趁你不备……” 然而花盛妙打断了智鬼的担忧,少女雪白面容上流露出冷淡警惕神色,不复之前的乖巧亲近。 “这点师父便不必操心了。有大师兄看着,寄鬼真身也伤不了我。” 智鬼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即使清楚少女与他不过是表面师徒,互不信任的关系,可在昨日的彻夜之谈中,他注视着少女柔软乌黑的明亮瞳眸,仍在某一瞬间,不可抑制地生出了动摇之念。 若她真的只是他收下的一位普通弟子,若没有那些碍眼的鬼物与邪祟横隔在他们之间,若他真的只是最初的“知鬼”…… 或许,他真的能做一位仁善教导弟子,保护而纵容她的好师尊。 只是,世事多不如意。 一瞬间的失神过后,智鬼没有让任何人看出他的心思,笑着应下了少女的话。 “好。那寄鬼,就交由你处置吧。” 一路上,所有鬼物都默契地不提那只被寄鬼血肉寄附的飞鹰的处置方式,他们都明白让寄鬼血肉过久暴露在外的危险之处,自然也明白那只飞鹰的真正结局,此刻他们都不想触及少女的伤心之事。 然而花盛妙此时脑中飞速运转着,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个想法不仅关系着能否救下飞鹰,还可能是她离开诡域的关键。 赶路之中,她向大师兄再度确定了黑色月线想要吞噬鬼物的能力,花盛妙终于下定决心。 灰鹰似乎从他们匆忙的赶路中明白了什么,它不再挣扎扑腾,花盛妙也就让大师兄放开它。 然而灰鹰并没有回到路重鼎的肩上,它停留在了花盛妙靠近孟春邈的那一侧肩膀上,仿佛一个凶神恶煞的监工,紧紧盯着孟春邈手上掐着的白鹰。 进入岔道后,花盛妙看着熟悉的石山上的熊猫,她还是无法分辨出哪个是兽鬼,哪一些是寄鬼血肉所化。 但是她知道,大师兄一定可以做到。 “师兄,你可以帮我找到除了白鹰体内的,所有寄鬼的血肉化身,并且把它压缩到最小吗?” 所有大鬼注视着少女对她身侧的空白之处开口,仿佛真的有一位大鬼存在,并且给出了肯定的许诺一般,少女对着他们甚至无法察觉到存在的大师兄,露出了明媚灿烂的笑容。 “谢谢师兄。” 紧接着,石山之上原本十数只竹熊,如同被某种力量强行抹去一般,最后只剩下一只还在悠哉悠哉啃着竹子的竹熊。 而最为恐怖的是,那只竹熊手上捧着的一大根竹子,陡然如同融化的积雪一般消失大半。 原本郁郁葱葱,翠绿无比的竹林,也如同被虫灾啃噬过一样,露出青黄残缺的真身。 一想到她原本见到的景象,大半都是由寄鬼的血肉所化,花盛妙皱了皱眉。 一层在空中漂浮着,如同水母一般朦胧摇动着的透明皮肤之下,如同无数只怪异生物被融合拼凑在一起形成核心的诡异巨物,仿佛在一股恐怖无形之力的压缩之中,慢慢坍塌压缩着,最终变成一个颜色艳丽,然而仔细看去如同无数个细小色块拼凑在一起的血球。 “师兄,可以了。” 感觉到血球之中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花盛妙也担心大师兄下手过重,一下子把寄鬼真的打死了。 而此时飞鹰的情况也不太妙,似乎被寄鬼本体的糟糕状况所牵连,它的气息越发虚弱,甚至如同垂死一般连翅膀和脖颈都完全垂落下来。 情况危急下,花盛妙开口让所有大鬼都从此处离开。 如果说先前虞永晏还能以不放心为由,强行跟着她一起进来,那么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他也无法说出怀疑少女单独一人会遇到危险的话。 师妹身边,那位他们看不见的“大师兄”,比他预想中的更加强悍。 可是鬼山之中,为何会出现这么强大的鬼物? 而他先前,竟然连这位“大师兄”的讯息都不知晓,如果这位强大的鬼物对他的师妹心怀恶念,他又该如何护住他的师妹? 尖锐鳞片从血肉中再度刺出的刺痛,让虞永晏前所未有的清醒。 而路重鼎听着花盛妙的话,毫不犹豫地赶人。 这一次,连以往最为强硬的剑鬼,都只是最后再深深看了一眼花盛妙所在之处,然后沉默离开。 回到岔道之中,所有大鬼,哪怕是先前最为活跃多话的狼耳青年,此刻也闭口不言。 他们从刚刚的景象当中,意识到了自己与少女大师兄之间存在的可怕力量差距。 这股差距大到甚至让平日最为达观的天鬼都忍不住生出疑惑—— 这,真的是一个鬼物,可以掌握的力量吗? 而智鬼开口,却是石破天惊般的一言。 “既然这位大鬼自称是盛妙的大师兄,不妨让他也留在书院中,与我们一同修炼如何?” …… 花盛妙很心虚。 虽然用手腕上的黑色月线吞噬寄鬼真身,再真正掌控飞鹰体内的寄鬼化身血肉的设想很美好,可是看着吞下了寄鬼真身后,整条线变成凹凹凸凸,如同蟒蛇吞下了巨大猎物一样,有些消化不良的黑色月线,冰冷的残酷现实还是让她心虚地问向大师兄。 “师兄,飞鹰还活着,对吧?” “十。” “还能活十柱香?” 孟春邈缓慢平和地喊出下一个数:“九,八……” 第91章 玩耍 ◎“师妹,喜欢它吗?”◎ 花盛妙:……这不是就剩一口气了吗? 就在她已经决定放弃原先计划, 改让大师兄动手,吞噬寄鬼血肉的时候,黑线陡然灵敏地抖了抖整根线,似乎终于消化完了寄鬼主体, 变回之前一根线的纤细形态, 回到她的手腕上。 这一次, 花盛妙再仔细感受时, 能隐约感觉到黑线之内似乎再度包裹着一条发丝般的命线, 那应该就是寄鬼的命线。 而与那股发丝命线相连的,就是白鹰体内那一团极为细小的血肉,而那团畸形血肉在命线的控制下,再度回归原位。 白鹰的呼吸慢慢平稳了下来,但它仍然有些虚弱,灰鹰直接从花盛妙肩上飞下, 担忧地在它身边轻声叫着,慢慢啄顺着它的乱羽。 花盛妙终于能松了一口气,此时白鹰的情况不方便挪动, 可若是让它与灰鹰一同在此处留下养伤—— 她的目光,投向了石山上还在悠哉游哉啃竹子的唯一一头“竹熊”。 兽鬼,真的会如同它表现出的那般无害吗?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问问其他人的看法。 以防兽鬼会在无人的时候动手, 她让灰鹰把岔道外的大鬼们叫回来。 但或许灰鹰的叫声让大鬼们产生了误解, 看到师兄们一个个杀气腾腾地变出原型, 破入秘境,花盛妙连忙安抚。 “师兄, 白鹰应该没事了, 但它有伤在身呢, 可以让它暂时留在这里养伤吗?兽鬼前辈,会介意吗?” 兽鬼仍然如同一只寻常竹熊般充耳不闻,慢慢啃着他的竹子。 智鬼温声道。 “无妨,兽鬼维持着野兽形态的时候,它便只是一只寻常野兽。” 小师妹不理解 第90节 花盛妙忍不住问道:“那它不是野兽样子的时候,会变成什么?” 智鬼思索了一番,淡黑色的眼眸平和看着花盛妙。 “从前鬼山十分热闹,有许多鬼物在林中群聚,他们合作捕猎大鬼以强大己身。” “他们曾经多次得手,他们选中了孑然独行的兽鬼,顺利地捉住了兽鬼,他们剥下了他的皮,想要分食他的血肉,却发现兽鬼血肉之中有一颗畸形的焦黑人骨头颅。而那黑色头颅出现后,大半鬼物都如同被无形的野兽一口口吞掉血肉,消失不见。” 智鬼轻描淡写得让人不寒而栗:“只剩下几只鬼物侥幸逃脱,不过几日后,逃走的几只鬼物陆续都死了。鬼山也因此清静了许多。” “智鬼师父,您怎么知道的?” 花盛妙心中忍不住生出一点阴谋论。 然而白发男人淡淡笑了笑,清雅的笑意如光风霁月,不染一丝私欲的世外之人。 “有一只侥幸逃走的鬼物拖着大半啃咬殆尽的身体,找到了我,希望我救他。” 花盛妙忍不住问道:“您最后救他了吗?” 白发男人悲悯地垂下眼睫,轻缓叹息一声道:“我只能将他好生掩埋。” “数年之内,凡是胆敢踏入那片兽鬼头颅所在之地的鬼物,都消失不见。只有竹林重新长出,兽鬼变回原本野兽的形态后,这片禁地才慢慢恢复原本的生机。” 智鬼不再提起兽鬼的过往,转而劝道。 “兽鬼在此地数十年以来,从未有过失控迹象。所以,盛妙不必担忧,可以让两只鹰鸟都在此地暂时休息,等养好了伤,再从此地出去也不迟。此处是我以修炼之法隔绝外物而成之禁地,也比鬼山中其他地方要安全许多。” 听着智鬼的说法,花盛妙也明白,智鬼应该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诓骗他们。 而比起处处潜藏有可怕鬼物危险的鬼山,这片竹林现在没有了寄鬼的存在,兽鬼又是个安分守己的,一心只想啃竹子的竹熊,或许这里才是真正适合灰鹰和白鹰生活的地方。 花盛妙征求了路师兄的意见,见路师兄表示同意,她也让路师兄留在此处,顺带照顾还需要养伤的白鹰。 白鹰或许也清楚,它之所以能平安无事地活下来,也是仰仗了少女的出手。 它轻轻咕噜几声,安静了下来,主动蹭了蹭花盛妙的手。 而解决了两只鹰安置的问题,花盛妙刚松一口气,就听见智鬼问道。 “盛妙,既然你的大师兄已经寻来此处,你们是否都愿意留在书院当中?” 如果她能找到回修真界的门,她一定一秒都不愿意在这里多待。 然而想到残酷的现实,花盛妙只能答道。 “我和大师兄,都是愿意留下的。” 智鬼带着几分温和笑意的目光,投向了少女身侧的空白之地,就如同他真的与花盛妙的“大师兄”交谈一般。 “既然以后大家都要和睦相处,阁下不如先现出真身,与我们互相认识一番,如何?” 然而孟春邈的目光由始至终都没有落到智鬼身上,他仿佛都没有听到智鬼说话一样,依然安静地注视着花盛妙。 花盛妙都为被无视的智鬼感觉到了几分尴尬,她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和缓一下紧绷的气氛。 “大师兄,他有些……不太爱和生人说话,也不怎么愿意现出身影。可能要再等一段时间,他慢慢熟悉了这里,才会愿意与大家交谈。” 智鬼似乎是毫无障碍地接受了这个解释,只是露出了几分遗憾之色道。 “也好。不过我们该如何称呼盛妙的这位大师兄?又该如何安置他?” 想到大师兄应该不会在乎称呼这类的小事,花盛妙只想着快点带过这个问题,她信口开河着。 “大师兄叫无鬼。他不放心我,跟着我住一间屋舍就好了。平日他也会安分守己,不会惹出麻烦的。” 智鬼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然而虞永晏的反应格外激烈道。 “不行,不能让他和师妹同住一间房!谁知道他会不会对师妹不利?” 然而剑鬼陡然开口,平静地接受了花盛妙的提议。 “有无鬼在,应该不会有鬼物能伤得了师妹。” 剑鬼睁眼看向虞永晏,冷声一字一句道:“鲛鬼,鬼山一向以实力为尊。师妹真正的大师兄既然来了,又比你实力更强,你还有什么资格担着师兄的名头,对师妹的决定指手画脚?” 眼看剑鬼和虞师兄就要打起来,花盛妙连忙开口道。 “虞师兄,大师兄真的不会伤害我的!” 看着虞师兄的脸色没有好转的趋势,她只能胡说八道:“大师兄一向洁身自好,不近女色,温柔和善,是诸多同门的表率,绝对不可能对我不利。” 听着少女口中一句句对大师兄天花乱坠的赞美之言,而他只能将在意之人的安危,交到一个无形无声的鬼物手上,鲛鬼感受着鳞片朝着体内逆向生长的刺痛,只能将喉中溢出的血腥之味无声咽下。 “……最好如此。” 虞永晏气压极低地离开此地,其它各怀心思的大鬼们也纷纷离开。 只有狼耳青年捏了捏自己带上的骨头,小心地凑到了花盛妙身边。 “师妹,你还想……和我玩飞盘吗?” 抱着闲着也是闲着的念头,花盛妙一心三用,她手上丢出骨头,让变出白狼原型,兴致勃勃的天鬼去捡,还掏出了自己名义上的日记本,开始鬼画符的创造之旅,再和红色字形进行一一比较。 不过最后得出的有用信息并不算多,多半的红色文字中含着复杂的辨别不出的鬼画符,而仅有的勉强成型的语句中,透露出的有些信息是重复,甚至是含义相反的。 比如说:【黑日是黑日不是黑日是门不是门是■是打破不能打破】 这些句子没有标点符号,标点只能是花盛妙自行脑补的。 仅凭这一句话,她脑中就出现了许多种可能的翻译版本,而且接下来许多句子代词混乱颠倒,简直堪称阅读折磨。 “师妹,骨头。” 就在这时,白色而高大得足有一人高的毛茸茸巨狗,不,应该说巨狼,小心翼翼地叼着一块不够他塞牙缝的骨头,放到少女手边。 见花盛妙神游天外,天鬼忍不住用鼻子轻轻拱了拱少女的手,花盛妙回过神,下意识摸了一把天鬼软乎乎又暖烘烘的皮毛,几乎想顺应着吸毛茸茸的本能,直接将整个人埋到巨狼如毛毯般洁净亮丽的白毛里。 然而大师兄握住她的手的力度微微一动,孟春邈温声问道。 “师妹,喜欢它吗?” 莫名的,一股巨大危机感让花盛妙陡然想起了红色文段中的一句。 【不能容许不能驱逐不能肯定不能反对■会破开会进来他们会是他是你】 花盛妙诚恳地握住大师兄的手,故作不在意道。 “还好吧,我只是觉得天鬼师兄毛茸茸的,不知道摸起来会是什么手感。” 感觉到自己手中的大师兄皮肤似乎要发生改变,花盛妙快速道。 “但是我还是最喜欢师兄现在的样子。师兄现在的样子已经是最完美的了,不需要学其他人,也不需要再发生任何改变。” 头顶覆盖下的阴影几乎将少女包裹着,天鬼耷拉着耳朵,小声问道。 “那师妹还想摸摸我吗?” 第92章 星星? ◎他绝对不会让师妹失望的!◎ 摸, 有毛茸茸为什么不摸? 花盛妙一边温言软语哄着大师兄,摸着大师兄的手认真倾诉,一边伸出手,解压地摸着天鬼顺滑柔软的皮毛。 但想起刚刚愤怒离去, 似乎怒气极大的虞师兄, 还有等着她送菜的虫鬼师尊, 似乎有心事的剑鬼师兄, 还有仿佛有急事匆匆离开的智鬼, 她只觉得分身乏术。 如果可以,她也想修炼出多个能干许多事情的分身。 看着精力充沛,捡了几十次骨头也毫不厌倦的雪白大狗,花盛妙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也许有些事情,她可以忽悠,或者说教天鬼去做。 “挖掉杂草?烧草木灰?堆肥?种蔬果?” 天鬼茫然地看着少女温柔带笑的面容, 他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情。 可是花盛妙轻柔的一句:“师兄这么厉害,做好这点小事也不在话下,对不对?我想早日吃到师兄种的蔬果。” 她剩下的蔬果不可能满足得了虫鬼师尊多久, 而且找些事情让狼耳青年做,也可以给她更多的探究天鬼能力的机会。 狼耳青年被哄得晕乎乎的,他全身的白毛都忍不住蓬松了起来。 他一定可以做好的! 他绝对不会让师妹失望的! “我知道有一块地方最肥沃,我带师妹过去!” 于是就变成了花盛妙在树荫下看天鬼干活, 天鬼如同努力拆家的大狗般刨着杂草, 雪白皮毛在阳光下泛着顺滑柔软光芒。 花盛妙仔细观察着天鬼的一举一动, 却始终没有发觉出任何异样。 如果连现在都可能是天鬼在装傻,那他表演得也太天衣无缝了。 可这世上, 真的会有天鬼这么毫无戒心, 就差写上傻白甜三个字的大鬼吗? 花盛妙轻声问道:“师兄, 你在黑日底下呆了这么久,不会有危险吗?” 天鬼已经动作迅速地刨出了一大片土地,他头也不抬地一抓,继续刨开一大片野草,仍然精气十足地喊道。 “不会有危险的。我很少失控,也不怕阳光!” “师兄为什么不怕太阳?” 花盛妙惊讶问道:“是因为师兄是天生的鬼物吗?” 天鬼似乎也有些疑惑,他刨土的动作停了停,两只耳朵抖了抖,努力思考的样子像是一只无比智慧的萨摩耶和二哈的结合体。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就是天鬼吧!” 眼看着天鬼快要把地刨出深坑了,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答案,花盛妙连忙喊停。 “师兄辛苦了,不如坐下来休息一下吧?师兄要喝水吗?” 天鬼似乎毫无保持人形礼仪的自觉,它整只狼头塞进花盛妙拿出的水盆里,三两下就把水全部鲸吞舔完,然后自然地趴到花盛妙脚边,露出肚皮开心道。 “其实我一点都不累。不过我喜欢呆在师妹身边。” 花盛妙细细思索着天鬼这番话的用意:“师兄为什么喜欢待在我身边呢?” 难道是因为她是从门另一边来的,身上沾染了天鬼能够闻到的门的气息? 小师妹不理解 第91节 然而天鬼翻着肚皮,雪白大狼此刻澄蓝得一尘不染的清澈眼眸盯着她,像是大狗盯着它喜欢的骨头。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一见到师妹,就很开心,像是回到了第一次在雪地里打滚的时候。师妹可以再摸一摸我吗?” 花盛妙不太理解天鬼这无由来的喜欢,她保持着警惕,却还是摸了摸天鬼雪白柔软的皮毛。 与此同时不忘雨露均沾,另一只手顺带着摸了摸大师兄的手。 孟春邈低头看了看她的手,将另一只冰凉的手也轻轻覆在少女的手上。 回到正题,花盛妙记得天鬼提到过他失控,却还是问道:“那师兄也会失控吗?” 天鬼心虚得微微耷拉着耳朵:“有过……几次。” “那师兄失控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清醒的天鬼身上看不出任何异样,那么失控时的天鬼呢? 似乎被问到了不懂之处,雪白巨狼的耳朵低得埋进了皮毛里,像是做错了事的小狗。 “我,我不知道……” 生怕少女以为他说的是假话,天鬼努力回忆着他失控时的记忆:“我,我失控的时候,师父就会将我关进禁地里面。里面很黑,很冷,什么都没有,我,我很害怕。” 似乎回想到了极为可怕的记忆,天鬼的身体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着。 “我,我不喜欢失控,每次失控,我好像都要变成一个怪物……” 雪白巨狼的蓝色眼睛原本像是雪山上的苍蓝天穹,此刻却仿佛空洞得倒映出天穹中无形无色的怪异之物。 仿佛被自己失控时的变化吓到,天鬼陡然回过神,他瑟瑟发抖着,恨不得变成一只小狗,钻进花盛妙手心里。 “我真的……不记得了。” “可不可以再摸摸我?” 花盛妙慢慢摸着雪狼手感极好的温暖滑顺皮毛,无声顺应着他的请求。 等天鬼止住了颤抖,才轻声问道。 “师兄,是和虫鬼师兄关在一起吗?禁地之中,有专门关禁闭的地方吗?” 她明明记得,除了通向关兽鬼和寄鬼的空间岔道,禁地之中没有其他的岔路。 而按照常理,天鬼失控时,也不应该还和其他鬼物关在一起。 天鬼小声道:“我不记得了。是师尊单独布置在禁地的禁闭室,只有师尊能带我们进去,所以我们都跑不出来。” 花盛妙见好就收,没有再逼问天鬼其它事情,她拿出天鬼送给她,对比雪狼体型如同袖珍玩具般的雪白骨头,再度陪天鬼玩了好几轮捡骨头的游戏。 狼耳青年似乎又高兴了起来,完全忘记了刚刚想起失控记忆的恐惧。 雪狼的笑容咧到嘴角,似乎又变成了一头开开心心的巨型萨摩耶。 等到分别时,天鬼小心地将骨头叼回给她。 “这个给师妹保管,师妹有空再来找我玩,好不好?” 雪白巨狼乖巧地蹲在地上,明明投下的庞大阴影能完全笼罩住花盛妙,他的蓝色眼眸却还是像一只乖顺的大狗。 “我会听师妹的话,好好种蔬果的。” 花盛妙表扬了天鬼几句,天鬼变成人形,依依不舍地目送着她的背影慢慢离开,然后继续一头钻进了地里。 他美滋滋地想道,等他种出了果蔬,师妹一定会再提出和他一起玩的。 ………… 智鬼藏着一些事,没有告诉她,这原本在花盛妙的预料中。 可是与门有关的天鬼失控之事,她必须要了解清楚,这或许也能帮助她破译红字中的信息。 可是当她回书院去找智鬼的时候,智鬼不知去了何处,玉鬼和明鬼在修炼人身,可他们挖骨捏肉的场面一度恐怖得接近于血腥恐怖片。 花盛妙只看了一眼,就默默关上门,连多问一句的心思都没有,便直接去找了剑鬼。 可剑鬼师兄竟然也不在房间里,虞师兄也不在。 兜了几个圈子,花盛妙最后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静心沉入修炼中,再度顺利地破开两处穴窍壁垒。 夜色尚早,她再度拿出自己的日记纸册,忍不住将红字里【黑日是黑日不是黑日是门不是门是■是打破不能打破】的■再写了一遍。 这句话让她格外的在意。 这些红字,是在“大师兄”要从门里出来的时候出现的,那为什么红字里会出现黑日? 黑日又为什么会和“大师兄”扯上联系? 她再仔细思索着,决定这一处红字应该是分成前后两句。 “黑日是黑日不是黑日是门不是门是■是”和“打破不能打破”。 如果能明白■这个字,她或许能弄懂一些事情。 ■的笔画重复而繁复,比起一个字,字形诡异得更像是—— 花盛妙眯起眼,将纸页拉开得远了一点。 好像是一口四四方方,中间有一处栅栏的黑色井口,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又”字波浪线,像是……交叠生长着一只只想要探出的眼睛。 她突然醒悟过来,这好像是一扇涂鸦画的窗。 底下稍长的笔画是窗台,连起来重叠的有窗门,窗框,这个字是窗! 所以这句话的意思是:黑日不是门,是窗?! 可这与智鬼先前告诉她的,黑日中有门的传闻完全相反。 花盛妙皱眉,难道是智鬼在骗她? 可是黑日是门,还是窗,这有什么分别?难道她还能进得去黑日里的门? 等等,该不会是,她试图进入黑日之门失败后,才写下这些红字的吧? 花盛妙突然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毛骨悚然意味。 再联想到“窗”这个字图画里的是密密麻麻的眼睛,她极为丰富的想象力,顿时联想到了漆黑的黑日,全是密密麻麻交叠而成的眼睛形成的景象。 这些眼睛的主人是谁?祂透过黑日这扇窗,又在看着什么? 如果说黑日是邪祟的源头,真正的黑日,或许只是分隔着这些眼睛的一扇“窗”,那么这些眼睛的主人如果破开这扇窗,又会发生什么? 诡域,会变成真正的人间炼狱吗? 一想到这里,花盛妙连一秒都不敢耽搁,她正想再去找智鬼,然而大师兄轻轻牵住她的手。 “师兄,怎么了?” 孟春邈指向窗外,花盛妙下意识往外界一看。 原本应该一片漆黑的夜幕中,突然多出了一点光亮。 这点若有似无的光亮,如果出现在蓝星,她会叫它星星。 然而一想到自己刚刚从红字里得到的讯息,花盛妙只觉得头皮微微发麻,她感觉头顶之上的这片浩渺夜空,似乎再度多出了无数颗盯向自己的眼睛。 第93章 讨价还价 ◎“可我只想嫁给,现在的大师兄。”◎ 她啪的一声, 立刻把窗户关紧,严严实实地裹上路师兄帮她缝好的,连脸部都有一片遮挡处的皮毛大衣,这才在厚实的皮毛里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而看着少女的动作, 孟春邈温柔而缓慢地轻声问道。 “师妹, 不喜欢吗?” 谁会喜欢这种突然出现的怪异之物? 等等, 大师兄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花盛妙冷静下来, 试图从祂口中得到更多的讯息。 “师兄, 这个突然出现的……是邪祟吗?” 然而孟春邈安静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眸倒映出她的面容,苍白出尘的面容上浮现出温柔而永恒般的笑容弧度。 “是月亮。” 如同一道细细的电流通入身体中,白天和怪物之间的对话猛然浮现在花盛妙脑海中,她突然浮现出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 这“月亮”的出现,难道和大师兄有关? 她轻声问:“师兄, 这月亮,是你造出来的吗?” 然而孟春邈慢慢眨了眨眼,他的目光, 仿佛穿透了墙壁,停留在那一点突然出现的月亮上。 “不是造,只要……靠近一点,它就会出现了。” 在孟春邈的面容靠近的那一刹那, 花盛妙陡然在想起了那行红字。 【……会破开会进来……】 什么会破开什么?又是什么会从这个世界挤进来? 一想到邪祟源头的黑日, 可能仅仅是这个世界与外界相隔的一扇窗, 花盛妙突然用力握住大师兄冰凉的手。 如果黑日是一扇窗,诡域的夜空, 原本是遮挡着诡域与外界的一层黑布, 她却让游荡在外的另一只怪物, 在这层脆弱黑布上轻轻戳出一个孔洞,然后将目光投进这个世界…… 花盛妙原本想阻止“大师兄”的危险举动,然而一个不可抑制的念头,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师兄,可以让……黑日消失吗?” 她的声音很轻,如同生怕惊动了某种存在于不可窥知的可怕存在。 孟春邈开口。 “可以……” 然后接下来,她听到的却不再是大师兄的声音。 隐隐约约窸窣响动着,如同虫子的轻声爬动,又好像无数声细微的低语呢喃之声,似乎从世界的各个角落,甚至是从天空之上,传入了她的耳中。 小师妹不理解 第92节 她听到得越多,她似乎对这个世界本质的了解就更深一层。 然而对这个世界本质的了解更深一层,她听到得就越来越多。 当她听到的东西已经超乎一个正常人所能理解,却被她奇异地理解的程度时候,她似乎……在从“花盛妙”,变成一个,原本的她自己无法想象的,却和“大师兄”越来越接近的……怪异之物。 男人冰凉却干燥的手掌,突然捂住了她的耳朵。 孟春邈还伸出了“手”,许许多多的手,将她一圈圈,一层层紧紧缠绕抱住。 明明还是如同大型冷血动物一般的触感,然而在大师兄完全将她淹没,仿佛陷入窒息深海的这个怀抱中,花盛妙却有了一种仿佛回到母体中的安全感觉。 但是,不可以停留在这里。 如果停留在这里,如果她没有及时回到……原本的“花盛妙”的维度,她就真的会变成……她之前绝对不愿意变成,现在的她或许可以接受的……某种东西。 就在这时,花盛妙仿佛看到了一本“书”。 一本只存在于她能够看到的维度,原本应该是大片大片空白的书。 仿佛被一只无形之笔操纵书写着,那些刚刚涌入她耳中的声音,陡然变成一行行疯狂而字迹潦草的红字,在一瞬之间填满了无数纸页。 幸运的是,她的耳朵被大师兄捂着,已经不再听到更多这样的声音。 所以在书快要被填满之前,所有涌入她脑中的声音信息被清空着。 书,重新归于寂静中。 她随时都能再度打开它。 但是某种可怕的直觉告诉花盛妙,在短时间,或者说,在成长到能理解这些红字之前,如果她再打开这本书阅读,对现在的她来说,会是一件极其危险,极其恐怖的事情。 除非,她真的想要变成…… 脑海如同被人强行清空的回收站,花盛妙连忙止住自己试图搜寻记忆的念头。 放松下来后,仿佛是在窒息之际,被人重新拉回了水面之上,与此同时,她的精神和身体无比地疲惫,却有种死而复生的幸运感觉。 那些声音,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 躺在孟春邈的怀抱,或者说怪物不知道用什么严严实实包裹着她的漆黑密闭空间里,花盛妙仰着头,心有余悸地喘上一口气,突然听到了大师兄温柔而缓慢的声音。 “师妹,还是很想做一个人类吗?” 一个冰凉的,仿佛是怪物拙劣的模仿着人类安慰行为的,极其温柔的吻,轻轻落在花盛妙的额头上。 “那我就不说了。” 缓慢地理解完大师兄的这番话,花盛妙的额头突然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所以,她刚刚听到的那些怪异声音,是大师兄要告诉她的祂的回答,她才会差点变成……?! 进一步地理解了“大师兄”的危险程度后,花盛妙想了想,反倒冷静了下来。 她怎么能要求一个比天灾还要危险的怪物,真正地理解人类的身体承受限度呢? 就连这个怪物拙劣模仿出的“人类的示爱”这样可能会让人误解的话语和行为,都如同是拥有随时能摧毁一整个蚁穴能力的人类,心血来潮生出的模仿蚂蚁的行为而已。 如果蚂蚁能看到并理解人类对它示爱的动作,蚂蚁会觉得可笑或者感动吗? 它只会觉得恐惧。 就如同此刻,她听到大师兄温柔说道。 “很快就会有,和黑日一样,明亮而巨大的月亮。” “邪祟和黑日都会消失。” 祂温柔缓慢的声音,念着花盛妙不久前提出的所有要求,如同一个真正地向爱人表达着心意的普通人族,漆黑的眼眸久久凝望着祂眼前的少女。 “那么,我可以从大师兄,成为师妹心怡的道侣吗?” 花盛妙陷入沉默。 很显然,祂已经不满足于“大师兄”的角色扮演,而迫不及待地想要换另一个身份继续这场游戏。 “当然可以啊。” 少女露出柔软而明亮的笑容,用力地握住了大师兄的一只手。 “但是,我还需要一段时间,做一些准备。大师兄可以慢一点,不要着急,再等一等我吗?” 祂似乎不太开心,孟春邈的声音低沉着,甚至带出了一些怪物原本含糊的本音。 “一段时间,是多久?” “几千年……” 感觉到大师兄包裹着她的空间温度一降,花盛妙笑着改口道:“……当然是不可能的。” “几百年……” 大师兄包裹着她的空间一寸寸缩紧,花盛妙深吸一口气。 强行和她玩游戏,却不肯遵守她定下的规则的怪物,真的太无赖了。 “起码要三十年!” 花盛妙寸步不让,开始据理力争道。 “师兄知道一个女子出嫁,是多隆重的大事吗?我就算不修炼到破虚境,也要修炼到化穹境吧?成亲哪里有修炼重要?” 她痛心疾首道:“师兄现在有好好修炼吗?不修炼到破虚境,师兄怎么能满脑子就想着成亲呢?” 孟春邈听着她的声音,温和问道。 “破虚境和化穹境是什么?” 花盛妙掰着指头给大师兄数了数修真界划分的五个境界,再认真劝说道。 “我现在已经快修炼到幽微境了,用不了四五……十年,应该就能修炼到化穹境。” 花盛妙动情得连她自己都快相信她的这番话语。 然而一向极容易被说服的怪物,此刻不为所动。 孟春邈停了停,似乎给了花盛妙一些冷静下来的时间,方才温吞缓慢道。 “三十天。” 花盛妙:有祂这么砍价的吗???祂是跟谁学的,这直接砍到脚后跟了吧? 然而孟春邈还在温吞解释道。 “我三十天里,应该可以修炼出一具破虚境的人壳。” 祂点了点头,看向她:“只要成功过一次,我很快就可以给师妹换一具破虚境的壳子。” 花盛妙心中一惊。 诡域里说不定都没有破虚境的修者,祂打算怎么三十天修出来? 而且在她面前,这怪物是不是越来不屑于伪装祂的非人本质了? 她面上不显,只是带着些许疑惑问道:“师兄打算怎么修炼出破虚境的壳子?” 孟春邈的声音格外温柔平和,像是在说着一件无比寻常的小事。 “破虚境既然是第五层最高境界,那我将所有修炼的修者全部融进一具壳中,我就是最高境界的修者,再从我的……” 花盛妙突然一把捂住孟春邈的嘴。 她不想再经历一遍刚刚魔音贯耳的恐怖了。 而且只用听祂的前半句话,她就明白她绝不可能用人类世俗的任何礼仪俗规来说服这个怪物。 祂连人类这个族群都不在乎,更不要说存在所谓的善恶之念。 “可我只想嫁给,现在的大师兄。” 花盛妙的指尖,轻轻触碰上孟春邈的面颊,她轻柔抚摸着孟春邈苍白而没有一丝瑕疵的非人般面孔,柔和下声音道。 “不要融合进别人的壳子和血肉,我想大师兄就这么陪着我,以人类的方式修炼到破虚境,好不好?” 祂定定注视着花盛妙,却发现自己无法动用言语以外的熟悉方式,让少女听从祂的想法。 “三十年,太长。” 祂最终还是妥协一步。 “三十一天。” 花盛妙深吸一口气,如果不是已经清楚了一点这怪物的脑回路就是这样的,她真的会怀疑祂是故意这么说来气她的。 第94章 道别 ◎“师妹看着我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花盛妙已经不想因为天数继续争论。 事实上, 她只想争取晋升到幽微境的这一段时间。比起留在诡域,和祂继续玩这种师兄师妹扮演游戏,如果晋升到幽微境后她还是找不到回到修真界的头绪,她宁愿进那些诡异传闻中的门赌一把。 但是争取越多的天数, 肯定对她越有利。 所以, 花盛妙直接道。 “师兄, 我的道侣一定要听我的话。所以, 你到底愿不愿意听我的话?” 孟春邈漆黑的眼眸静静看着她, 像是看着一个说话不算话的小骗子。 花盛妙的良心一点也不疼,只要一想到抱着她的是一个毫无善恶之分的怪物,她就能压下所有不该有的情绪。 不过她也不能真的让怪物失去最后一点耐心。 “那就定五年。五年之后,我一定和师兄结成道侣。这么一点时间,师兄应该能等得了吧。” “而且师兄不是还有斩除邪祟,灭日生月的正事吗?如果师兄连我之前提的那点要求都完成不了, 那我就真的生气了。” 孟春邈漆黑的冰冷瞳眸定定看着她,苍白如仙人般完美而非人的面容,慢慢贴近她的面颊。 “师妹, 不准反悔。” “我一定不反悔,要不要拉钩?” 小师妹不理解 第93节 花盛妙用出了十二分她小时候玩过家家的耐心和诚恳,毫不犹豫地答应着。 然而孟春邈似乎不满足于这一点点的面颊触碰,祂冰凉的唇, 缓慢地落到了少女温热的唇间。 类似一个绵长而温柔的吻。 花盛妙并不反感大师兄的面容, 也不对皮囊下这个对她一向予给予求的怪物有什么恶感。 只要祂不伸舌头, 她此刻的感觉就类似于被冰凉的杯子贴了一下。 花盛妙甚至能毫不讶异,也不动摇地睁着眼, 看着孟春邈近在咫尺的黑眸。 祂的眼睛, 是那种透不进一丝光线的黑。 她忍不住神游天外地想道。 祂的伪装和游戏的兴致, 到底能保持到什么时候呢? 真正的大师兄,现在在哪里,还会不会在寻找她? 直到她的唇瓣,被冰凉的锐利尖牙轻轻咬了一口。 花盛妙这次没办法催眠自己,贴着她的只是一个杯子了。 “你怎么还咬人啊?” 然而被她指责的怪物,反而垂下眼眸,温吞平和的语气,一点都不像他话语中表露出的那般敏锐。 “师妹看着我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祂不喜欢小怪物的目光,像是透过祂,看着一个不存在的人。 她在看——这具皮囊中的,真正的大师兄吗? 祂在自己的计划中,慢吞吞地加上最后一件,却也是排在第一位的事。 ——如果这具皮囊里的大师兄还活着,那就,先吞掉他。 这样,祂就是她唯一的,真正注视的大师兄了。 ………… 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动静,花盛妙连忙以有正事要做为由,终于从怪物的怀抱中逃脱。 她打开门,刚想和虞师兄打一个招呼。 “虞师……” 但是在看到虞永晏的那一刻,她的笑容凝固住了。 格外浓郁的一股水腥和血腥味道,从不远处的男人身上传来。 如果,那还算是一个人的话……密密麻麻的鳞片像是从骨头中生长出的倒刺,遮掩住了虞永晏原本的身形,他原本的长尾此刻更加恐怖,几乎每一片鳞片都微微炸起,在地上发出可怕的摩擦声响。 就连虞永晏原本艳丽倨傲的面容,此刻也大半被鳞片覆盖。 只剩下那一双唯一耀眼的金色瞳眸,冰冷地,疏远地看着她。 “以后,这就是你的虞师兄了。” 虞永晏冷漠地丢下一具“尸体”,头也不回地离开。 花盛妙下意识低头,发现虞永晏丢下的这具仿佛陷入昏迷熟睡的人,竟然有着一张与虞师兄一模一样的面容。 虞师兄刚刚匆忙离开,就是为了修炼出这具人族之身吗? 不过半天的功夫他就能修炼出人身,虞师兄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 想到不久前刚刚见过的玉鬼和嵇师兄冷漠地挖骨捏肉的那一幕,花盛妙头皮发麻间,下意识地追上了虞永晏。 “师兄,虞师兄!” 然而她越是叫喊,虞永晏离开的速度就越来越快。 当看到屋舍外不远处的剑鬼时,花盛妙不假思索道。 “剑鬼师兄,帮我拦住他!” 剑鬼出手,如高墙般的剑气落在虞永晏身前,虞永晏冰冷道。 “剑鬼,你最好少管闲事。” 他的长尾一击之下,比之前的速度更快地将剑鬼的剑气撞飞,恐怖的破空声和撞击声甚至让花盛妙的耳膜都有些嗡鸣。 花盛妙连忙用灵力捂住耳朵:“师兄就算要走,难道离开前就不想和我好好道别吗?” 虞永晏冰冷道:“我没有什么话好和小傻子说的。” 剑鬼睁开眼,锐利的声线同样冷漠道:“你若是真的一句话都不愿和师妹多说,以后就算回来,我也不会让师妹认你为师兄了。你不是刚好修炼出了人族之身?那就让他来当师妹的师兄吧。” 虞永晏转过头,耀眼的金眸仿佛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却让花盛妙有种如果坐视不管,这股火焰会燃烧掉虞师兄的所有,最后只剩下一捧惨白灰烬的预感。 花盛妙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点。 “师兄是要去镜门里面吗? 虞永晏不为所动地冰冷看着她,简直像是在看着自己的仇敌。 少女仰起雪白的面容,露出仿佛初见时的明亮笑容。 “我相信师兄一定是深思熟虑下才做的决定,那么师兄一定要平安回来。” 花盛妙想了想,找出储物袋里的一个定位罗盘,虽然这玩意极大可能派不上用场,但她不想在这可能是她与虞师兄的最后一面里留下任何遗憾。 “这个送给师兄。如果罗盘没有损坏的话,指针会一直指向师兄最初定位的方向,也许它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虞永晏还是沉默不语,然而指尖扣入鳞片中,伤口流出的鲜血汇聚成珠,落入地面。 “师兄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如果师兄能够守住理智和底线,不管师兄变成什么模样,师兄都是最原本的你自己。” 花盛妙真心实意道:“鲛鬼师兄,也会一直是我的师兄。” “所以,如果镜门里面的世界,鲛鬼师兄觉得很好,留下来也没有关系的。哪怕此后都不会再相见,我也会是鲛鬼师兄的小师妹,在别的地方,一直祝福着师兄平安顺遂。” 这其实也是她真正的心里话。 诡域世界,难道不也是修真界里,诡域之门后的世界吗? 镜门之后的世界,一定会比鲛鬼留在诡域更差吗? 哪怕鲛鬼真的不是她的虞师兄,仅凭这些时日的照顾,她也希望他能留在自己过得快乐的地方。 说不定有一天她也会进入镜门之中,到时候或许还有和鲛鬼师兄重逢的一天。 而看着少女明亮的眼眸,虞永晏突然转过目光,对剑鬼,还有她身边空无之处道。 “看住她,不准她进入镜门。” 他转过身,指尖颤抖着,脑中一片空白地逃向远处。 不能回头,不能再看小傻子,不能和她再说一句话。 再看一眼,他怕他还会生出软弱的,即便一无是处,即便无能为力,也想要留在她身边的动摇。 ………… 看着果决离开的虞师兄,花盛妙有些遗憾,却也生出了些许释怀。 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 随时可能从门里出来的“大师兄”,对虞师兄而言,或许比镜门更加凶险。 那么虞师兄这时候离开,可能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然而就在花盛妙准备收回罗盘的时候,虞永晏的身形又像是一阵飓风般扑到她的面前。 但他返回,似乎只是为了抢走定位罗盘。 抢到罗盘后,他一声不吭,也毫不留情地继续跑了。 只是这次,看着虞师兄的背影,花盛妙忍不住唇角弯了弯。 然而感觉到大师兄目光的游移,她连忙充满警惕地拉住大师兄,生怕大师兄能做出那种把定位罗盘追回来的事情。 不过虞师兄虽然走了,他修炼出的人族之身还留在她的门口……等等,那具化身呢? 回到空荡荡的门口,花盛妙突然有种被偷家的不祥预感。 该不会在他们刚刚和虞师兄道别的时候,有鬼物跑出来把虞师兄的化身吃了吧? 就在这时,剑鬼陡然睁开眼,他看向屋顶,花盛妙还没有发现什么,就看到一道身影如野兽般轻盈落下,然而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剑鬼一剑打晕了过去。 看到昏过去的那人面容,花盛妙松了一口气,但一想到智鬼之前说的,化身在修炼到一定境界之前,不能随意接触日光的话,虽然屋内并没有透进过多日光,她还是用皮毛盖住化身的身体。 而化身似乎很快醒转过来,只是他金黄的眼眸完全如同冰冷野性的兽瞳,仿佛听不懂他们的话一般,花盛妙试探着叫了几声,发现这具化身对他的呼唤毫无反应,反而如同野兽本能挣扎般动作越发激烈。 为了不伤到他,花盛妙只能让剑鬼将他再度打晕。 这时,智鬼闻讯赶来,他看着一脸担忧的花盛妙,温和提议道。 “不如将这具人族之体封入禁地中,若是他完全清醒,便可以在阻隔黑日之地开始修炼。” 然而经历过寄鬼的事情,花盛妙忍不住对智鬼的话生出了些许质疑。 “智鬼师父,您先前说修炼法门的时候,可没有说过修炼出的人族之身,还会出现听不懂人话的症状。” 第95章 禁地 ◎“师兄也不必担心我。”◎ 智鬼轻轻叹了一口气, 温和道。 “此事确实是我的疏忽。我清醒之后,的确不记得自己出禁地之前的经历,以为所有鬼物的化人修炼都会一帆风顺。” 白发男人清雅温柔的脸上多了些自责低沉之态。 “玉鬼,明鬼和天鬼平日不急于修炼出人身, 唯有寄鬼修炼出了人身, 不过他平日便一直不服管教, 我便以为他的人身不听人言, 想要破出禁地, 是独有之例。没想到昨日,盛妙你收服了寄鬼之后,寄鬼的人族之身,突然拥有了真正的意识,我昨日匆匆离开,也正是为了此事。” “如今寄鬼的人身痛改前非, 他允诺日后一定修身养性,好好修炼,再不会做出从前这般荒唐之事。盛妙可愿再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花盛妙没有想到, 虞师兄的离开,竟然还会牵扯出寄鬼化身清醒。 不过就算她不同意,智鬼应该也会偷偷将寄鬼化身放出来。 小师妹不理解 第94节 花盛妙能感觉到,智鬼这些看似温和师长的行为之下, 绝对不可能如他表面所言的那般只想做一个好师长。 既然如此, 那还不如让寄鬼化身待在她的眼下。 而且她也想看看, 智鬼到底想利用这些化身,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花盛妙点了点头, 转而问道。 “所以智鬼师父是打算把虞师兄的化身, 转移到禁地里面吗?” 智鬼温柔地看着她, 两人各怀鬼胎之下,对视的笑容宛如世间最温馨和谐不过的师徒。 “鲛鬼化身如今尚未清醒,若是触碰到日光,难免功亏一篑。不如先将他封入禁地之中,等他完全清醒后就可以修炼灵气功法。” 花盛妙想了想,虽然按照智鬼的说法,这种做法可能确实最为保险。 可是,让虞师兄的化身,和寄鬼化身一起呆在不见天日的禁地之中…… 她直直看向智鬼,明亮澄净的黑眸却像是一把刺入心脏的尖刀,不允许智鬼有丝毫回避。 “师父,寄鬼从修炼出人族化身,到化身彻底清醒,用了多久呢?” 智鬼脸上的笑意略有凝滞,他顿了顿,似乎用了些时间回想,刚才给出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也有十数年了吧。” “寄鬼化身十数年都没有彻底清醒,昨日我刚刚吞了他的真身,他的化身就完全清醒了,”少女看着他,轻声道,“师父,你说这是不是太巧了一点?” 智鬼的笑容,此刻已经完全淡下。 他清雅持重的面容,平静地看向花盛妙,气息如渊渟岳峙,让人不敢伸出轻亵之心。 “盛妙,以为此事也与我有关吗?” 花盛妙不仅怀疑寄鬼化身清醒这件事背后可能有智鬼操纵的手笔,她甚至怀疑虞师兄的果断离开背后,可能也有智鬼的推波助澜。 不过眼下,她还没有和智鬼彻底撕破脸皮的必要。 花盛妙笑了笑,笑容中仍带着天真灿烂的意味:“我当然不会怀疑师父啦。不过如果寄鬼化身清醒的契机,是他的真身被吞噬。那么或许——师父你真正清醒的那一刻,你的主身就已经被剑气碑完全吞噬了。” “拥有师父完整记忆的剑气碑主体,如果真的返回鬼山之中,第一个要出手对付的,不就是了解他最深的师父吗?” “既然如此,师父为什么不考虑和我们一起主动出击,去寻找剑气碑呢?” 这个建议花盛妙不是第一次提出,而智鬼第一次给出的拒绝理由,现在看来也毫无说服力。 看着少女诚恳的面容,智鬼陡然失笑,他眼角淡淡的纹路不显苍老,反而有种年长者特殊的被岁月沉淀的温雅平和。 “我这具身体的寿命,或许已经不足一二百年。也许等主身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化为一抔黄土,又何必去做那等十死无生的险事呢?” 少女想了想,似乎真的坦然接受了他的回答。 “既然师父无意去寻您的主身,那等我晋升到幽微境后,我就去寻剑气碑的踪影吧。” 智鬼险些控制不住他脸上的温和神色,“什么?” 剑鬼也陡然开口:“师妹,剑气碑太过邪异,你不可独自行险。” 花盛妙转过头,朝着孟春邈笑了笑:“没关系的,还有我的大师兄陪着我呢。” “我的大师兄很厉害的,剑鬼师兄也不必担心我,您刚好可以留下来修炼您的人族之身。” 没给剑鬼和智鬼再开口反驳的机会,花盛妙自顾自道。 “智鬼师父,您现在带我去禁地看一看吧。我也正好想了解一下,天鬼师兄失控时关禁闭的地方,也会和虞师兄,还有寄鬼在一处吗?” 智鬼或许还沉浸在对她要去寻找剑气碑踪影的出神中,听到她的话语,声音略微泄出些本音的冰冷淡漠道。 “天鬼怎么连此事都……” 然而回过神后,对上花盛妙明亮柔和的眼眸,智鬼少见地感觉到别人被他算计时的棘手感。 然而这种少见体验带出的新奇感觉,掩盖过了他对超出掌控之物的不悦,智鬼的唇角忍不住再勾出了淡淡的笑意,声线再度恢复温和。 “既然盛妙想去亲自看看,我就带盛妙一起去吧。不过去寻剑气碑之事还是过于凶险,即便有亲近之人陪同,盛妙还是要小心些。” 如同一位温和提点着远行子侄的纯粹亲近长辈,智鬼接下来没有再露出半点失态之色。 他们来到禁地中,只是当走到通道中时,智鬼突然低头,他停下脚步,似乎有些许迟疑问道。 “盛妙,可曾感觉到何处有些异样?” 听到智鬼的这个问题,花盛妙脑中的雷达陡然被拉到满级。 什么意思? 难道是智鬼真身跑进来了,在这里等着埋伏他们? 然而细细检查了一遍身体,排查完全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后,花盛妙甚至忍不住捏了捏大师兄的手,问了问大师兄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然而孟春邈似乎误会了什么,他低下身,缓缓地伸手抱住她,慢吞吞将头埋在她肩窝上,慢慢收紧的冰凉手臂像是大型的冷血动物一点点缠紧自己的猎物。 “现在抱着师妹,很舒服。” 花盛妙:……她是问大师兄有什么不舒服,不是让他找个舒服的姿势呆着啊!果然,她就不应该多嘴问这个问题。 感觉到智鬼和剑鬼投来的目光,她只能一边搪塞过去,一边拔了好几朵花苞,用黑色月线写着让大师兄松手换花苞的字,才终于让孟春邈放开她。 智鬼脸上没有过多异色,剑鬼用力捏住从手心下刺出又收回的剑气,通道之中的气氛,有些许沉默。 花盛妙若无其事地看向智鬼。 “智鬼师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有鬼物又跑出来了吗?” 然而智鬼轻轻摇了摇头,又问了她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盛妙,你可知此处为何能成为关押鬼物的禁地?” 花盛妙确实也感觉到有些蹊跷。 按照智鬼现在人族化身的武力,别说管控住失控的大鬼了,他甚至连剑鬼师兄的一道剑气都抵挡不住。 她只想到了一种可能:“这禁地难道是师傅你的主身亲自设下的?” 然而智鬼缓慢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指了指通道墙壁上几乎融入黑暗之中的淡淡影子。 “这禁地,确实是主身发现,却不是他布置设下的。所有进入此地的鬼物,影身都会慢慢扭曲,如同是与人并肩而行,却慢慢失控的怪物,有许多声名赫赫的大鬼曾经踏入禁地当中,却再也不见了踪影。” “主身也是探寻了许久,才找到利用此处禁地,却不为其所害的真正方法。” 智鬼的声音不疾不徐中,带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温和。 “可是与盛妙进入禁地的这几次,我们的影身都没有一丝变化。盛妙能否为我解答,这到底是何种缘故呢?” 看着大师兄专注地捏着他的花苞,苍白出尘的仙人之姿透着与这惊悚气氛格格不入的认真赏花模样,花盛妙突然没有了被智鬼质问的氛围。 她想了想,甚至觉得这其中的原因显而易见得完全不需要隐瞒。 “可能是我的大师兄太危险了,说不定连禁地都害怕他呢。” 少女的语气轻松柔和,脸上的神情也格外坦荡而自然,让原本也想要效仿花盛妙问话的智鬼,打好的一腔腹稿再无用武之地。 “原来如此。” 智鬼笑了笑:“可若是这般,盛妙可就没办法随我一起进入禁地的腹心深处了。不如让你的大师兄暂时留在此处,有剑鬼随行,盛妙应该也不必担忧此行的安危。” 如果不是时机不适合,花盛妙真的想抬杠一句。 智鬼前脚还说这禁地吞噬了许多大鬼,后脚又说有剑鬼师兄陪她会很安全,是她看上去真的像是容易被忽悠的傻子,还是智鬼已经提前迈进了痴呆的阶段? “不必这么麻烦,”花盛妙想了想,从储物戒里掏出两颗如同黑色石子一般圆滚滚的法宝,一颗交给了剑鬼,一颗握在了自己的手心。 第96章 分屋睡 ◎“师妹,它比我更可爱吗?”◎ “只要剑鬼师兄带着这颗破障清目, 我就能用灵力从另一颗破障清目里看见和听见发生的事,还可以从中传出我的声音。” 花盛妙愿将其称为修真界的视频电话。 她无意间整理巨龟师尊送给她的芥子灵玉时候,发现了这个神奇法宝,没想到今天真的能派上用场。 智鬼脸上的笑容再度有维持不住的趋势。 “这又是什么?” 花盛妙半真半假道:“是我师门赠予我的法宝, 不过不能久用, 还需要耗费多颗灵晶, 没想到今日还可以用在此处。” 智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好。既然有此等法宝, 盛妙不妨就回屋, 等我们出来。至于这颗破障清目,盛妙若是信得过我,不如交由我来保管,我还可为你答疑解难。” 花盛妙点了点头,正想将破障清目交给了智鬼,却见剑鬼已经握住那颗破障清目, 将它放到了自己的肩上,无数柄透明的剑气如同坚固的壁垒,守护在破障清目身边, 还起着固定的作用。 “这法宝既然如此贵重,还是交由我来看护。师妹先回去吧。” “虞师兄的人族之身,我可以先将他安置在石山里面,劳烦路师兄看顾一下吗?” “好。” 而等花盛妙离开之后, 智鬼注视着通道墙壁上形状一点点扭曲的影子, 突兀问道。 “剑鬼, 你如今之举,与方才离开的鲛鬼, 又有何不同呢?” 明明知晓花盛妙身边邪祟的危险之处, 却还是不自量力地在邪祟面前表露出对师妹的爱护之心。 剑鬼, 难道真的不怕邪祟对他动手? 他有恃无恐的依仗,到底从何而来? 然而剑鬼像是根本不屑于回答他的问题,他冰冷道。 “带路。” 他的身形沉稳平缓,连在血肉中涌动的剑气此刻都安静下来。 ………… 花盛妙用黑线带着被皮毛包裹得如同粽子一般严严实实的化身,去到了石山。 路重鼎从一处山洞中钻出,听完前因后果,欣然同意帮她看管住鲛鬼化身,还将她带到洞中,向花盛妙展示他已经修炼出来的完整人族之身。 只是路师兄的这具人族之身与鲛鬼化身不同,他躺在漆黑的山洞中,面色苍白而笼罩着一层淡淡清灰之色,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死气。 路师兄化身的这副模样,让花盛妙忍不住想到了路师兄在失控的时候,似乎也是现在这样的形态。 小师妹不理解 第95节 虞师兄的人族化身如野兽般毫无理智,路师兄的化身又死寂不动,他们修炼出来的真的是正常的人族之身,而不是什么接近于失控本体的鬼物吗? 她心中忍不住生出了这样的疑惑。 只是看着路师兄脸上难得露出的淡淡笑意,她没有将毫无根据的猜测说出,附和了路师兄几句后,继续将目光放回破障清目中。 然而智鬼和剑鬼那边的情形像是在走入一条越来越漆黑的狭窄隧道,即便破障清目有着破除迷障,在黑暗中夜视的作用,她也还是觉得那浓郁得几乎吞噬一切的黑暗,格外的不同寻常。 盯着破障清目久了,她甚至有种恐怖片里,随时会冒出一张鬼脸的不祥预感。 只能先转移大半注意力到石山上,她看着路师兄的灰鹰趁着竹熊专心致志地啃着竹子,偷偷站在竹熊身后,叼走一缕又一缕竹熊身上的毛,似乎想拿回巢穴里做窝。 虽然竹熊看上去格外无害,可一想到他的本质是智鬼口中诡异无比的兽鬼,花盛妙还是一把抓住了那只贪得无厌的灰鹰。 “想要做窝吗?我给你材料,你不准再偷偷叼走兽鬼的毛……” 就在这时,黑眼圈的竹熊默默转过身,看向了他被叼得秃了一大块的皮毛。 花盛妙有几分心虚,她连忙将灰鹰往身后放走,瞟了一眼破障清目中智鬼和剑鬼还在通道中走着,她定下心来,连忙翻了翻自己的储物空间,惊喜地发现储物空间里竟然还有洛师姐之前送给她的几块笋干。 “兽鬼前辈,您喜欢吃这个吗?” 竹熊默默注视着她手上的笋干,突然凑近着,蓬松宽大的熊爪在她面前摊开,黑黑的眼圈注视着她。 这一刻,即使花盛妙自认心如磐石,不会轻易为任何事物动摇,她也还是控制不住地生出了想要捏一捏这个熊爪的念头。 就算是只假滚滚,可是它宽大毛茸茸的爪子,还有这沉默又透着稳重的黑色眼圈,两只毛绒绒的耳朵,黑白相间的圆乎乎身体……看上去都好好捏啊。 似乎是看花盛妙没有给他的意思,竹熊沉默地收回手,屁墩转了半圈,换个方向继续啃起他枯黄的竹子。 花盛妙回过神,连忙将笋干放到竹熊面前,条件反射般道歉道。 “兽骨前辈,我不是有意的,因为竹熊真的太可爱了,所以忍不住看久了一点。” 然而话一说出口,她就感觉到有些不对,下一刻两道声音,从她身边不远处响起。 一道是从远方传来的,路师兄带着担心的声音:“师妹,不可如此靠近兽鬼!” 另一道是大师兄温吞缓慢的声音。 “师妹,它比我更可爱吗?” 花盛妙:……到底是谁给了大师兄这种自信,让他敢和滚滚比可爱? 想到了自己之前对大师兄拍的那些彩虹屁,花盛妙沉默了一下。 哦是她自己啊,那没事了。 花盛妙用力地握住大师兄似乎准备伸向竹熊的手,无比诚恳地说道。 “师兄,可爱是形容毛茸茸的,我又不会和毛茸茸结为道侣。竹熊是可爱,可大师兄在我心里才是最独一无二的。” 她在心里默默补充道,大师兄的恐怖程度在她心中真的是独一无二的。 而竹熊似乎听不得他们的甜言蜜语,他沉默地放下啃到一半的竹子在花盛妙面前,似乎是作为拿了她笋干的交换,这才把笋干塞进嘴里嚼动着,兽鬼快速地爬下这处石山,跑到竹林中去了。 大师兄像是被她的话语短暂地安抚了下来,这时路师兄也来到了石山上,他不解地问道。 “师妹,什么是道侣?” 坏了,刚刚的话让路师兄听见了。 不过这次她没再编糊弄路师兄,接着可能又要面对糊弄不过去的大师兄的谎话。 “道侣,就是一种很亲密的类似于家人的关系。师兄,智鬼他们好像遇到麻烦了我先去看一下师兄可以不用管我……” 她找了个连绵石山上的另一处洞穴钻了进去。 不过这一次花盛妙也不算在编谎,因为智鬼刚刚真的开口,对通道墙壁上多出的一道影子唤道。 “影鬼,你这次来迟了。” 幽幽光芒之中,通道墙壁上的那道影子,与智鬼和剑鬼畸形分错的影子比起,看上去是格外的正常。 然而一看到通道中除了剑鬼和智鬼以外,并没有多出一个人的情形,花盛妙突然感觉森森的凉气似乎从她的脚底一路传到头顶。 而那道被唤作影鬼的影子并没有开口,它在智鬼他们面前慢慢走着,仍是用着和智鬼行进一样的速度。 然而智鬼仿佛不识趣一般继续开口道。 “为何不回答我们?影鬼,即使已经抵达此处,你也仍然在害怕那位‘大师兄’吗?” 周围的黑暗越发浓郁,像是涌动着吞噬一切的诡异雾气,而通道墙壁上,逐渐出现了一层如同血字一般的恐怖纹路…… 不对,这里的通道墙壁,怎么看上去越来越像她进入诡域之门前经过的血牢景象? 花盛妙陡然瞪大眼睛,这时候她突然生出一种刚刚或许她就应该跟着智鬼他们一并进去的懊悔。 如果她亲自进去了,或许这时…… “师妹看到了什么?” 祂感觉到了少女柔软肌肤下的微微颤抖,还有她不同往常般不稳的呼吸。 花盛妙突然冷静下来,又庆幸她没有带着大师兄一同进去。 如果智鬼他们现在进入的地方,真的通往她心心念念的回修真界的诡域之门,“大师兄”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回到修真界中的。 最大的可能是,这个怪物会跟着她从诡域之门里,一同回到修真界。 这个真的敢应下她灭日生月荒唐要求的怪物,如果真的出现在修真界,真的有人能对付祂吗? 想到在门中看到的怪物血肉真身,花盛妙陡然生出不寒而栗的预感。 但同时她也更加坚定了一个念头:她一定要确定这里是否就是回修真界的诡域之门通道。 如果确定了…… 按耐下涌出的杂乱念头,花盛妙轻轻摇了摇与大师兄牵着的手,仿佛突发奇想地问道。 “师兄总是看着我,不会看厌了我吗?” “不会。” 孟春邈将花苞慢慢放入胸膛的门中,永恒地留存住花苞上与少女身上相同的淡淡香味。 然而,祂还是不觉饱足。 ………… 看着大师兄油盐不进,丝毫不上套的样子,花盛妙决定另辟蹊径,她开始胡说八道着。 “可是我家乡有一条习俗,是即将成婚的新人不可以经常见面,不然会过早地消耗完一生的缘分。” 没给孟春邈开口的机会,花盛妙抢先着说道:“我希望能长久陪着师兄,师兄应该也希望能一直陪着我。那师兄以后白天也还是如同现在这样陪着我,夜晚我们再分屋睡,好不好?” 孟春邈定定看着她:“不……” 花盛妙只给他两种选择:“那要不晚上睡在一起,白天再分开行动?” 大师兄不说话了,祂苍白出尘的面孔上,漆黑死寂的眼眸定定凝视着她,似乎指望着通过沉默的注视能让花盛妙自己改变主意。 第97章 影子 ◎“大师兄难道不希望和我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吗?”◎ 然而花盛妙少见地主动伸出手, 少女黏黏糊糊地抱住祂,声音放软着道。 “大师兄难道不希望和我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吗?” 孟春邈抱住怀中柔软的少女身躯,缓慢地想道。 祂和师妹,本就会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但是如果一直靠得太近, 师妹或许, 会像那些虫子渴望的一样, 和祂融合为真正亲密无间的一体。 虽然, 这也算是永远在一起, 但是,师妹现在,似乎还想保持着她的人类之形。 那就,再等一等吧。 ………… 眼看着孟春邈仍无动于衷,似乎对她偷换概念,强行捆绑的两个选择都毫无兴趣的模样, 花盛妙心中的焦躁感觉越发强烈。 抬头看着大师兄近在咫尺的同样苍白的耳垂,她恶从胆边生,下意识咬了上去。 祂不是也咬过她一次吗, 那她就让祂尝一尝…… “吃吧。” 然而孟春邈冰凉而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按在她的脖颈上,声音温柔稳定得如同融化的冰雪。 “师妹如果饿了,可以吃了我。” “我已经知道怎么捏人族之身了,还可以捏出很多师妹喜欢的食物人壳。” 一股刺入骨髓的寒意, 陡然从花盛妙的脊背涌上天灵盖。 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终于意识到, 她刚刚自以为的报复举动,在“大师兄”眼中, 或许就如同是小猫小狗啃咬着玩具般的小打小闹。 祂非但不会劝阻, 反而还会纵容着她一步步往非人的形态转变。 而且, 她明明知道这个怪物有多么危险,可刚刚抱住怪物的那一刻,她看着“大师兄”的耳垂,为什么会莫名生出烦躁和迫不及待咬上的冲动,还真的付诸于行动? 难道真的只有虞师兄,被门中出来的怪物感染失控吗? 她不会也……? 花盛妙打了个寒颤,隐约感觉到即使怪物没有吞噬她的意思,长久留在祂的身边,对她自己而言,或许也是一种更加恐怖的危险。 “我想和师妹一直在一起。” 孟春邈温柔而带着丝丝凉意的声音,慢慢涌进她的耳中。 “我可以,暂时离开几日。” “等我回来之后,可以一直陪在师妹身边吗?” 花盛妙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能等到祂主动提出离开几天的意外之喜,她控制住自己不表露出太过明显的喜色,似乎思索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师兄要去哪里呢?” 但是眼看着自己脑海中的“书”有翻动打开的迹象,花盛妙突然一把捂住大师兄的嘴。 小师妹不理解 第96节 “只要师兄平安,我不知道也没关系。师兄几日后才会回来呢?” 孟春邈寂静的瞳眸静静凝望着她。 “等月亮完全出现之后,我就会回来。” 打开的书页上似乎又增添了几行红字,庆幸的是距离整本书被写完似乎还有几页纸的距离。 花盛妙完全不想知道这本书被写完的那一刻,她是会变成师兄他们这样的鬼物,还是会失控变成真正的怪物。 她只知道,她现在不该再听大师兄说一句话。 少女的笑容明亮而灿烂道:“大师兄,我会好好等你回来的。” “大师兄”的离开,就如同他的出现一样突兀。 然而花盛妙没有一点感伤的心思,她摸了摸手上的黑色月线,能感知到它的控制权完全在她手上。 可花盛妙还是有些不放心,她不确定大师兄是否真的已经离开,更不确定这件大师兄送给她的法宝,是否拥有它自己的意识与认主能力。 花盛妙想出了一个一箭双雕的方法,她轻轻抚摸着黑色月线,慢慢说道。 “如果我和大师兄说,我不想嫁他为道侣,也不想做他的小师妹,那么你愿意做我的大师兄吗?” 花盛妙观察着周围,默默倒数着时间。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祂绝对没有人类复杂的想法,如果祂真的还在此处,听到这句话,也绝对不可能沉得住气,继续待在她身边钓鱼执法。 不过以这个怪物的直白性格,撒谎消失,其实是留在她身边监视她一举一动的可能也不太大。 一刻之后,看着毫无动静的山洞和黑线,花盛妙终于能长松一口气。 最糟糕的几种可能都被排除,即使这还不算最严格意义上的万无一失,她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再确定了一遍黑线的能力,紧接着花盛妙毫不犹豫地离开石山,她一边朝着智鬼他们进入通道的位置拔腿狂奔,一边不忘用余光注视着自己在通道墙壁上投下的影子。 虽然她的影子没有发生丝毫变化,但她还是能够“看”到,原本清晰出现的,笔直通向虫鬼所在位置的一条通道,陡然出现了另一条智鬼和剑鬼进入时的“岔道”。 她迈入黑影当中,没有多走几步,就看见了在她面前的智鬼和剑鬼。 可智鬼和剑鬼仿佛感觉不到她的存在,智鬼还在单方面地喋喋不休问着影鬼,而剑鬼仍然在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花盛妙看向通道墙壁上的血色红纹,用力地冥想着她进入鬼域之门前,脑中的那扇门。 一道格外近得,仿佛是贴着她的脊背,呢喃般微弱的声音,在她耳边清晰响起。 “你想要打开——门吗?” 花盛妙下意识地让黑线往后攻击,然而当她回过头时,却发现黑线的攻击少见地落了空,而她身后是一片被浓雾吞噬的漆黑。 刚刚没有人位于她身后的位置,那么那道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花盛妙的目光,突然落到了自己投射在通道墙壁的影子上。 通道中仅有的几点灯火亮芒,投射出的原本应该是她的影子的位置,此刻却变成了智鬼还在询问的“影鬼”的影子。 看着两道一前一后,一模一样的影鬼身影,她轻声问道。 “影鬼前辈,为什么要阻隔剑鬼师兄与智鬼师父,和我单独谈话呢?” 她能够看出,智鬼与剑鬼察觉不到她的存在,应该是影鬼刻意而为的。 可影鬼,为什么要这么做? 影鬼如同烛火般极其微弱的声音,近得仿佛在她耳边响起。 “因为,你是唯一想要打开门,离开诡域的人。” 花盛妙感觉自己离她想要的答案越来越近,但是她按耐下激动,冷静下来寻找着影鬼话语中的破绽。 “影鬼前辈,怎么知道我想要找到诡域之门?” 影鬼幽幽道:“因为,我一直在注视着你。” 刹那间,花盛妙联想到了天上的黑日,那些诡异的红字,突然浮现出的星辰,彻骨的寒意让她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不明白,影鬼前辈这句话的意思。” 说出这句话之间,花盛妙已经做好了让黑线直接毁掉通道,找到影鬼真身吞噬,或者直接逃亡的准备。 然而影鬼的声音仍是闪烁不定的烛光般微弱道。 “我一直在书院里。书院里发生的一切,我都知道。” “我听到,你说自己从门另一边的世界而来,你想找到诡域之门,回到你自己的世界。” 越是接近自己想要寻求的答案,花盛妙此刻的语气越发镇静。 “影鬼前辈,知道我要回修真界的那扇门,在哪里吗?” 影鬼没有半分迟疑道:“就在这里。” 但是下一刻,影鬼说出的话如同隔空朝她泼下了一盆凉水。 “但是,你没有办法打开它。” 花盛妙静了静,突然问道。 “前辈想要什么,才愿意帮我打开那扇门呢?” 然而影鬼平静道:“我也没办法打开它。” 心情大起大落之下,花盛妙有一刻怀疑影鬼是在刻意耍她玩。 然而她脚下蔓延开的那道影鬼的影子,陡然从墙壁中剥下,如同一片吸收着周围光线的平滑黑色人形纸面,又像是与通道墙壁格格不入的一处诡异“活物”。 “除非,你愿意帮我。” 明明影鬼还站在与她相隔数米的距离,他的声音也还是近在咫尺般在她身后幽幽响起。 花盛妙沉默了一会儿,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反客为主道。 “影鬼前辈只能通过这种方法,与我进行交流吗?” 影鬼朝着她,点了点头。 花盛妙又问:“影鬼前辈想让我帮忙的事,不能由您亲自去做,或者是拜托给智鬼前辈吗?” 明明智鬼才是与影鬼相处最久的鬼物,为什么影鬼想要帮忙的事情,不能拜托给智鬼,反而要交给只和他刚刚见了一面的她? “因为智鬼不会帮我这个忙,而我,也没有办法从这里离开。” 影鬼的这番话没有透露出过多信息,花盛妙有了一种自己仿佛在面对一个同样难缠的智鬼的感觉。 “那么影鬼前辈,想让我帮您做什么?” 影鬼没有半点遮掩道。 “把失控的天鬼带过来。” 花盛妙忍不住皱眉,她和影鬼的对话,为什么好端端地会扯上天鬼? 她仔细搜寻了一番对天鬼的记忆,还是难以从天鬼雪狼和人形都热情无比的形态中,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异样之处。 “影鬼前辈是想吞噬天鬼吗?” 而且还是,失控的天鬼? 影鬼平静道:“如果这是你能理解的人族之言—— 不是我吞噬他,是让他心甘情愿地吞噬我。” 第98章 天日碎片 ◎“我无法窥视祂的门。”◎ 听说过了智鬼真身让剑气碑吞噬自己的经历后, 花盛妙对于影鬼这类“找死”的行为,已经不会表露出太多震惊了。 所以她只是沉默了一下,礼貌问道。 “影鬼前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问出这句话时,花盛妙已经有了被影鬼三言两语敷衍过去的心理准备。 但她没有预料到的, 影鬼竟然坦诚地回答了她。 “我, 是天鬼的影子。” 花盛妙艰难地试图理解影鬼的这番话。 她再仔细看着影鬼的样子, 这才发觉影鬼的轮廓形态竟然与没有狼耳的天鬼一模一样。 “所以, 影鬼前辈, 是天鬼师兄修炼出的化身吗?” 她还是有些难以想象,热情开朗的天鬼,会修炼出影鬼这样沉稳默然的化身。 然而影鬼否认了她的猜想。 “我不是天鬼的化身,我只是被天鬼舍弃的暗影。” 影鬼的声音还是如同死水一般的平静。 “天鬼他已经忘记了一切,他舍弃了曾经的记忆,所有的暗影。而那些暗影, 就组成了我。我试图让他吞噬我,重新成为完整的一体,可是他拒绝了。” “他宁愿完全失控, 成为彻头彻尾的怪物,也不愿重新回忆起过往,更不愿意面对将他击败的来敌。” 听着影鬼死寂如同枯涸泉水般的叙述,花盛妙能感觉到影鬼沉重的失望与悲哀的情绪。 可问题是, 既然连天鬼另一部分的影鬼, 都劝不动天鬼, 她这个局外人,又有什么资格去劝说天鬼面对曾经击败他可怕的敌人? “影鬼前辈, 天鬼师兄既然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 即便我真的将他带来这里, 他应该也不会同意吞噬您的。” 结合着她得知的天鬼至少已经度过了几次失控之劫,而且还是被关在禁地里度过的信息,花盛妙大胆地假设道。 “如果影鬼前辈能强迫失控的天鬼吞噬你,那么前几次失控的天鬼,就不会到现在也完好无损地呆在书院里面了吧?” 影鬼沉默了一瞬,他的声音仿佛轻微得即将熄灭的火焰。 “他必须吞噬我,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黑日即将熄灭,如果到了那时,他还不愿回到原本的位置上,他也还是会被想要成为黑日的邪祟吞噬。” 花盛妙有些茫然。 小师妹不理解 第98节 天鬼喜欢待在她的身边,或许只是因为,她有些像那轮,曾经包裹着他们,照耀着一切的,仿佛永远燃烧,永远不会熄灭的天日而已。 只是,如今不仅连天鬼,就连他自己,都忘记了曾经身为天日,巡卫人间的飞扬意气与那份骄傲。 ………… 看着书页上慢慢增加的红字终于停下,影鬼和他背后涌动着的危险雾气慢慢平静,花盛妙终于能松了一口气,她不敢再提起影鬼的伤心之事,只是轻声问道。 “影鬼前辈,您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影鬼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最初的平静,他像是想通了什么。 “你不必担心——除非真的无路可选,不然我不会堕入暗面。” “我也不会再通过其他途径去逼迫天鬼。反正,当天鬼面临十死无生的绝境,他自然会想到只有吞噬我,重新成为真正天日这一条路。如果我们真的能成功,到了那时,我会帮你打开所有的门,你就可以回到你想要的世界。” 或许是不再将希望寄托于花盛妙之上,影鬼不再像之前一般遮遮掩掩,少女问一句他才答一句,而是将花盛妙想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但是现在,我开不了这里的门。” “这处禁地,说到底就是曾经天日陨落在此界的残骸,这些门只有在天日还真正‘活’着的时候,才能被推动开启,通入其他世界中。现在的这些门,你可以理解成是只具有门的轮廓,却无法通入任何世界的门的暗影。” 花盛妙皱了皱眉,虽然对于影鬼的话,她早有预料,可她还是生出一股失望感觉。 她不放弃地追问道。 “影鬼前辈,真的没有打开门的其他方法吗?我从修真界中来到这里的时候,只是想到了门的形状,就通过门来到了这里。” 花盛妙忍不住想道:难道是因为修真界里有正常的金日,诡域之门才能被正常开启? 然而影鬼否定了她最后抱有的一点希望。 “我只知道这一种开门的方法。我没有到过你说的修真界,也不知道你那里的门。为何能被如此轻易地推开。” “不过,你口中的修真界,如果存在如此能被轻松推开起的门,也说明它极其接近,甚至随时可能转化成真正的暗面。” 看花盛妙脸上没有过多担忧的神色,影鬼加重着语气道。 “暗面比你想象中的更加危险。暗面不是生灵,不是邪祟,祂甚至没有所谓的范围,幅度。祂对你来说,就如同无法感觉到的虚无,却在永恒和时间存在前,就已经出现的存在。” 花盛妙听得一头雾水,但不妨碍她理解自己书页中红字浮现的速度,快要比上大师兄和她说话时,红字浮现出得那么快。 她脸色严肃,连忙堵住影鬼接下来还准备说出的话语。 “影鬼前辈,我明白暗面的危险了,我会好好考虑回到修真界中的风险。” 虽然后半句话,她确实是为了止住影鬼开口而说,但她也还是认真将影鬼的这番话记入了脑海中。 修真界真的比诡域更加危险? 花盛妙其实对此早有预感,她甚至怀疑诡域就是更早的,与修真界发展相似的平行空间,才会有如此多她熟悉的人与物。 可问题是,比起安静守礼的大师兄,那个披着大师兄的皮囊,已经不满足于和她玩师兄师妹游戏,反而想和她玩道侣游戏的怪物,根本不给她留在这个诡域的选择。 现在她的书页都快要被这些诡异的红字填满,鬼知道当书页被完全填满时,她会变成什么? 怪物,或者是写下这些疯癫红字的疯子? 花盛妙打了一个寒颤,当影鬼放弃寻求她帮助的念头时,她反而真的开始思考劝说天鬼融合,变回天日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但就如同她刚刚和影鬼所说的,曾经的天日都能被黑日所吞噬,或者说击败。 那么即便黑日真的在死去,现在只是相当于天日碎片的天鬼,真的能打败诸多寄予他的鬼物邪祟,回到他原本的位置上吗? 天鬼至今都没有变成天日,或许就已经说明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做法,最后成功的可能性有多么稀薄。 她原本还想再问一问影鬼,与大师兄有关的事,但看到快要被红字填满的书页,她顿时住口,改而问道。 “影鬼前辈,如果真的到了最万不得已,您不得不行险的地步,您可以提前通知我一下吗?” 花盛妙想了想,从少数几件有着通信作用的法宝中,选中了一颗如同颜色黯淡,如同老旧首饰的晶石。 “在与天鬼融合前,您可以碾碎这颗晶石吗?” 影鬼没有问她准备做什么,就沉默地收下了这颗晶石,只是最后他交代了她一句。 “小心智鬼。” 花盛妙有些讶异,她原本以为影鬼根本不屑于记住智鬼这种包藏祸心,对他而言又微不足道的鬼物名字,可影鬼不仅记住了智鬼的名字,还如此郑重地提醒了她要小心智鬼。 难道智鬼背地里做成的事,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危险,甚至能危及到天鬼与影鬼的存在? 花盛妙思索之间,突然感觉到隔绝着她和智鬼他们的黑雾,陡然散开。 剑鬼皱眉,陡然睁开眼问道:“师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智鬼注意到了,少女似乎突然出现在这个位置,又陷入思索的不寻常举动。 白发男人面上带着笑意,仿佛也极度关怀地问道。 “盛妙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你的大师兄,这次没有与你一同进来吗?” 花盛妙抬眼看着智鬼,一想到这位可是想着吞噬天鬼,成为真正天日的反派boss级大鬼,她更加多了几分警惕,她甚至不打算将大师兄离开的消息告诉给智鬼,省得他又起了什么心思。 第100章 抱脸怪 ◎“我可没有生过你这样的好大儿。”◎ 花盛妙笑了笑, 宛如毫无芥蒂,天真无忧的乖巧徒弟般看向智鬼。 “这破障清目似乎有些不好用,我都听不太清楚你们的声音了。智鬼师父,剑鬼师兄, 我没有通知你们就自顾自地进来了, 你们不会怪我吧?” 智鬼温和地摇了摇头, 也仿佛是一个最关心弟子不过的师父。 “怎么会呢?我刚刚还担心, 破障清目中没有盛妙的声音, 是不是你那边发生了什么意外。盛妙既然能安全找到这里,接下来就同我们一起去寻找寄鬼吧。” 见花盛妙点了点头,智鬼宛如闲聊般笑着道。 “只是我觉得有些凑巧的是,影鬼方才也一直沉默不语,我还以为盛妙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已经遇见了影鬼, 你们相谈甚欢,都忘记回应我们了。” 智鬼宛如在随口说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而听着他这半真半假的试探之言, 花盛妙想了想,竟然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对呀,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确实看见影鬼前辈了。” “我被影鬼前辈的样子吓了一跳。对了, 师父, 为什么影鬼前辈的影子, 那么像天鬼师兄?” 花盛妙轻巧地把问题抛了回去,还好奇地问道。 “天鬼师兄说他是在禁地中度过的失控之劫, 难道影鬼前辈和天鬼师兄有什么关系?” 花盛妙越是表现出对于影鬼的好奇, 智鬼反而确信了她刚刚不是在与影鬼进行交谈。 “这是影鬼和天鬼的私隐之秘。若是影鬼和天鬼同意, 我再告诉盛妙吧。” 智鬼的回应滴水不漏,像个滑不溜手的王八。 然而一想到影鬼刚刚告诉她的,智鬼想利用影鬼吞噬天鬼,取代黑日的秘密,花盛妙心中对智鬼更加警惕,她面上流露出淡淡的遗憾之色。 “好吧,那我出去之后再问天鬼师兄。” 接下来花盛妙一转攻势,在智鬼耳边喋喋不休地询问着与天鬼,寄鬼,禁地有关的事情。 即使智鬼脸上依然维持着耐心温柔的神色,然而从他越发精简凝练的回答中,花盛妙能够感觉到智鬼越发稀薄的耐心。 然而她乐得装傻,继续扮演着一位天真无知的好奇小徒弟。 当墙壁上的影鬼停下脚步时,智鬼终于止住了她的话语。 “盛妙,这里便是人族之身的修炼之地。此处不会有黑日的阳光照射,也不会有杂音干扰他们的修炼,盛妙觉得如何?” 花盛妙看了看眼前与刚刚的漆黑通道墙壁没有多少区别,顶多算是宽敞了一些的漆黑空间,不由陷入深深的沉默。 在这种鬼地方长时间修炼,就算本来是个正常人,精神状态也会变得不正常吧。 她没有急着否定智鬼的提议,反而先一步问道。 “寄鬼在哪里呢?” 花盛妙刚问出口,就看见头顶上突然掉下一只斑斓艳丽的“抱脸怪”。 她本能地用黑线一甩,那只试图靠近她的“抱脸怪”,就被击飞撞上了墙壁。 这时她再凝神一看,才发现这个抱脸怪,竟然长着人形的四肢与头颅,他色彩斑斓的皮肤,如同是将无数块活物的皮肤缝制在了一起,颜色艳丽多样得让人一见就有种看到有毒彩色大蜘蛛,全身发麻的感觉。 花盛妙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智鬼指着那只被她打飞的抱脸怪,叹了一口气道。 “这便是寄鬼的人族之身。他从出生起就没接受过多少教导,可能是刚刚见到盛妙,情绪有些激动,想与盛妙多亲近一下,盛妙可以不用害怕他。” 花盛妙指了指那缓过神,四肢着地,飞快跑过来的形态更像一只四脚大蜘蛛的寄鬼,友好地对智鬼道。 “师父,那这和寄鬼亲近的福气,我就送给您了。您千万不要客气,也不要太感谢我。” 她朝着准备出手的剑鬼师兄摇了摇头,在寄鬼就快要扑到她面前的那一刻,灵活快速地往智鬼身后一躲,黑线如同一条灵敏的鱼钩,将还想要闪避的智鬼当成一面盾牌拽过来,牢牢挡在她和寄鬼之间。 毫不意外的,寄鬼撞到了智鬼身上,他一只手抓住智鬼的头发,又伸出手,试图想要抓住她。 然后寄鬼就像一只花色的苍蝇,被反应过来的智鬼毫不留情地打飞了出去。 智鬼理了理他被寄鬼抓乱的衣袍与头发,转过头,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强行忍住笑容的她。 “盛妙,这下可是满意了?” 看着银发男人头顶那缕诡异被抓高的一部分,又没有完全理顺的头发,花盛妙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容。 “师父,我……哈哈,不是……哈哈哈,故意的……” 她努力想要维持自己乖巧小徒弟的面具,却又在智鬼面前大笑了出来。 而智鬼捕捉到她一直看着他头顶的视线,立刻转过头,这次他再转回来的时候,仪容仪表已经恢复了最初的温雅清和。 然而这一次,花盛妙小心翼翼的取下剑鬼师兄肩膀上的破障清目,自言自语道。 “这百年一见之景,我可得好好保存下来。以后还可以分享给师兄和其他人看看。” 智鬼的脸上此刻不用说维持微笑,他择人欲噬的眼神和阴沉面色,仿佛恨不得就地吞了花盛妙。 但其实破障清目根本没有保留影像的能力。 花盛妙这么说,不过也是想恶心一把智鬼。 眼看成效斐然,她见好就收,她重新换上乖巧的笑容,向智鬼摆了摆手。 小师妹不理解 第99节 “师父,我开玩笑的,这法宝根本没有这么好用的功能。您不会因为我刚刚开的玩笑,就生我的气吧?” 然而她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将破障清目收入储物空间中,活脱脱一副消灭罪证,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 智鬼此刻的笑容,僵硬得像是已经扭曲的恶鬼面具,就连那一字一句,都如同从牙缝中挤出一般的勉强。 “自然不会。” 而显然,智鬼对寄鬼的出手力度,比花盛妙下意识防卫的力度凶狠得更多。 刚刚还有力气跑过来的寄鬼,此刻仍然奄奄一息地躺在不远处,身体畸形得如同被折断了肢节的大蜘蛛。 但即便如此,恢复过了一点力气后,寄鬼还是坚强地,用着仅剩不多能动弹的手,朝着他们所在之处爬动。 花盛妙用黑线吞了寄鬼的真身后,她对寄鬼的人族之身没有太多好感,但也谈不上多少厌恶。 眼看着智鬼面色冰寒,向着寄鬼走去,似乎准备将被她戏耍的怒火撒在寄鬼身上,她顿了顿,最终还是跟上了智鬼的脚步。 但她没想到的是,智鬼并没有接着对寄鬼动手,他只是检查了寄鬼身上几处折断的骨头,确定没有伤及要害之处后,就毫不留情地起身离开。 花盛妙注视着智鬼的举动,忍不住想道。 难道智鬼真的对寄鬼有着几分师徒之情? 但是比起这个猜测,她倒更宁愿相信,这些人族之身,对智鬼来说,有着不可损失的重大利用价值。 重要到即使智鬼气得险些和她翻脸,也要确保这些重要“财物”的安全。 智鬼看向身后的她,再度开口时,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语气中还是泄出了些许冷淡之色。 “既然见过了寄鬼,那你觉得将鲛鬼的人族之身,留在此处如何?” 花盛妙仿佛丝毫不觉智鬼话语中的冷淡意味,她的目光停留在瘫倒在地,却还是朝着她努力伸出手的寄鬼身上。 寄鬼皮肤的颜色虽然诡异斑驳而艳丽,但是他的面容细看并不丑陋,反而有种毒物鲜艳外表,让人眼前一亮的异域邪诡与少年纯粹相杂糅的殊丽之色。 而最为奇怪的是,寄鬼的眼睛是极其纯粹的,如同玻璃珠子似的琥珀瞳色,因为过于清澈,甚至有点……傻子的感觉。 下一刻,花盛妙就看见一直盯着她的寄鬼突然张了张口,像是要说什么。 然而他一开口,竟然是类似于人类孩童一般的哇的一声哭声,而不过哭出一声,他就吐出一口夹杂着内脏碎片的深红近黑的血液。 但即便如此,他仍然忍耐着疼痛,固执而颤抖地向花盛妙伸出手。 花盛妙突然有些迷茫。 不是说修炼出的人族之身会继承鬼物本身的记忆吗? 为什么寄鬼的人族之身,看着她不像看着一个仇人,反而有点像看着……他的亲人? 被自己刚刚冒出的想法吓得微微一抖,花盛妙后退一步,充满不信任地看向智鬼道。 “师父,您不是说寄鬼已经恢复意识了吗?怎么他看上去,好像还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 智鬼也皱了皱眉,他按住寄鬼的肩膀,沉声问道。 “你还记得我吗?” 寄鬼见碰不到花盛妙,他不甘地垂下手臂,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智鬼。 “记得……师……父……” 智鬼又指向了花盛妙:“那你认识她吗?” 寄鬼少年的人族之身上,竟然抽了抽鼻子,清澈的琥珀色瞳眸积蓄着水光,流露出一个显而易见的悲伤与委屈之色。 “记得……娘……娘亲。” 最不详的预感终于成真。 花盛妙极力保持冷静,一字一句地答道。 “我可没有生过你这样的好大儿。” 说出这句话时,花盛妙心中竟然忍不住生出一些庆幸:幸好大师兄这时候不在她的身边,不然她真的不知道怪物的脑回路到底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可恶,难道这就是寄鬼想出的,物理打不赢,就给她来精神攻击的歹毒攻心之战? 然而少年寄鬼迷茫地看着她,像是还不能接受这个他们之间没有母子关系的事实。 第101章 看望 ◎“师妹,下次,可以摘一点路边的草,来看我。”◎ “娘亲……吞了我, 我才……出现的。娘亲身上……有,有我的味道……” 面无表情地听着一声声寄鬼魔音入耳的娘亲,花盛妙忍住全身发麻的不适感,终于理清了寄鬼人身的逻辑。 寄鬼看不到月线, 所以是觉得她吞噬了他的鬼物真身, 再加上黑色月线中有着他真身命线的气息, 才会觉得她是他的娘亲? 可如果寄鬼人身继承了寄鬼的全部记忆, 他的脑子怕不是坏了, 才能联想到这么可怕的称呼吧? “不准喊我娘亲!” 花盛妙蹲下身,格外严肃地说道。 “不是我生下了你,我也和你没有一点关系。你是寄鬼的人族之身,不想我找你麻烦的话,你以后就乖乖修炼,不准随便靠近我, 也不准伤害其他人。” 看着寄鬼人身眼泪汪汪,似乎还想哭的样子,花盛妙更加凶巴巴地说道。 “听明白了没有?” 剑鬼平静地开口道。 “若是他不安分, 一剑砍了便是。师妹不必和他大费口舌。” 寄鬼颤颤巍巍,仍不死心地伸出手,学着剑鬼对她的称呼。 “师妹……” 看花盛妙没有制止他的意思,他胆子大了几分, 想抓住花盛妙的头发。 然而少女不留情面地后退一步, 语气冷淡地问道。 “你还想说什么?” 寄鬼人身透明的琥珀色眼珠圆溜溜地转着, 有点像是动了脑子,但看上去还是有点傻的熊孩子。 “……我, 我不想待在这里, 这里太黑了, 一个陪我的人都没有。师妹……带我出去,好不好?我会乖乖听话,乖乖修炼的。” 智鬼的声音此时温和了些道。 “不必害怕。等一会儿,你就有同伴了。等你们都修炼到了幽微境,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然而寄鬼就如同撒泼的熊孩子一般,扯着他自己那一头斑斓的头发,尖叫道。 “还要多久?” “到底还要多久,我才能出去?!” 寄鬼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尖锐刺耳,如同不被理解的疯子。 “我等了好久才等到你们!为什么你们还是不肯带我出去?!” 见抓不到任何人的衣角,寄鬼发疯撒泼一般地直接一头撞到地上,额头涌出的鲜红血液流了他满脸,他痛到极致,却一把张开口,尖锐的牙齿毫不留情地咬上自己的手指,发出如同咀嚼着骨头般刺耳的声响。 花盛妙实在看不过眼,她用黑色月线一把拉出寄鬼嘴里,已经被啃得血肉模糊,只剩一点点皮肉相连的手指,然后将寄鬼整个人都捆了起来。 她转头看向智鬼,声音微冷地问道。 “智鬼师父,这就是您说的,可以让人族之身修炼的好去处吗?” 然而智鬼的表情仍然是雷打不变的温和从容。 “寄鬼性子有些急躁,不能静下心修炼,更多清水完结最新文在气俄群思而而二无九依思其也是无可奈何之事。相信经过在此地的磨练,他离开禁地之后,就记得吸取此前的教训,不会再做出伤害其他活物的蠢事。” 照这么说,寄鬼难道还得谢谢智鬼的大恩大德? 智鬼看着她的无语神色,脸上反而多出了几分真情实意的笑容。 “盛妙之前既然能毫不留情地吞噬寄鬼真身,为何此时反倒可怜起了寄鬼人身受的这点小伤?盛妙大可放心,只要寄鬼受的伤不致命,他的伤势很快就会愈合,还会重新长出缺损之处。” 智鬼低头看了被花盛妙丢开的断指一眼,笑着道。 “这些‘玩具’,他玩一会儿就会自己吞下去了。盛妙不必帮他整理。”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花盛妙知道智鬼不可能有多少慈悲之心,可她也没想到智鬼会这么坦然大方地在她面前暴露出毫无人性的一面。 难道,智鬼已经不介意和他们彻底撕破脸皮? “师父的真身,也觉得师父这具人族之身,是可以随时拆损替换的玩具吗?” 花盛妙陡然开口问道。 不然她实在想不出,智鬼人身这般频繁地在死亡线上来回跳跃,如同丝毫不在意他们真的对他下杀手的这股自信,到底来源于何处? 然而智鬼竟然真的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知鬼从一开始就不在乎所谓的生与死。唯有抵达一切的源头,才能得到真正的永恒。” 白发男人看着她,如同仙风道骨的仙人,淡漠而寻常地看着他们这群成日庸庸碌碌的虫豸。 好家伙,她就这么随口一问,智鬼就当着他们的面装上了是吧? 花盛妙深吸一口气,抓紧了还在挣扎的寄鬼。 “师父的理想果真广大。” “既然如此,我就把寄鬼带走了。只要他还活着,还能够正常修炼,师父就不在乎其他小事了,对吧?” 智鬼注视着一举一动都完全超乎他预料的花盛妙,他温声问道。 “盛妙要将寄鬼带到何处——石山之中吗?万一寄鬼逃出来了……” “那就让虫鬼师兄把他啃个大半吧。比起在这里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寄鬼,你要不要跟我去另一个地方?那里虽然也看不见日光,但至少有人能陪你说话。不过如果你真的跑出禁地,或者干出什么坏事,我之后就不会再管你了。” 被黑色月线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寄鬼,如同小鸡啄米一样拼命点头。 花盛妙说了一句“不准哭”,才终于松开了他脖子以上的月线。 “我们要去哪里?和我说话的人是谁?他叫什么名字?” 小师妹不理解 第100节 寄鬼不安分得像一个要上学前班的兴奋熊孩子,被月线捆住的身体像一条扭动的蛆。 花盛妙其实也不确定让寄鬼和虫鬼待在一起,是不是一件好事。 但做出决定前,她决定顺从自己的本心。 智鬼像是默认了她的这番说法,他们顺利地将寄鬼带到虫鬼所在之处。 不知道是天鬼,还是嵇明洛,玉鬼他们的手笔,虫鬼原本所在的深坑之中,像是被挖通了一条水道,涨到洞深一半高度的深潭,无数绿色的虫子漂浮在水面之中,像是连成片的绿色水藻。 花盛妙还没有开口,大半绿色的虫子突然汇聚成体,水面之中涌出一个绿色的人头。 “师妹……花菜。” 时隔多日,虫鬼已经能将这四个字格外清晰地说出。 花盛妙一把将寄鬼丢下去,没让寄鬼真正触碰到水面,她柔和开口道。 “虫鬼师兄,我这次过来,还给你带了一个东西。他是寄鬼的人族化身,平时可能有一点吵闹。虫鬼师兄如果不想理他,也可以不用搭理他。只要师兄能看着他,不让他跑到禁地外面去就可以了。我这次还给师兄带了其他果蔬,师兄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露出一个头的绿色青年似乎只听得进“果蔬”两个字,他毫不迟疑地张开口。 “好。” 然而底下传来寄鬼哇的一声哭声。 “不要吃我!” 花盛妙将寄鬼提了上来,只要虫鬼不失控,她倒不担心会发生虫鬼把寄鬼吃了这种事情,她担心的反而是,寄鬼和虫鬼相处久了,看出了虫鬼师兄温和可欺的性格,反而可能会爬到虫鬼师兄的头顶上。 “虫鬼师兄不会吃了你,只要你不和师兄抢吃的,也不做其他坏事,虫鬼师兄还是很好相处的。但是如果你做了坏事……” 花盛妙停顿了一下,看着寄鬼人身害怕的眼神,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那我就不敢保证了。” 再老话重提了一番她随时可以把寄鬼丢回去的恐吓之语,花盛妙松开安分下来的寄鬼,她最后补充道。 “只有一种情况下,你才可以选择逃跑,那就是虫鬼师兄和他的虫子变成红色的时候。” 花盛妙想了想,看向地上一直跟着他们来到这里的影鬼。 “如果虫鬼失控,影鬼前辈可以让寄鬼再回到原先之处吗?” 影鬼默默地点了点头。 花盛妙解决了一件大事,这时她才有心思询问寄鬼。 寄鬼真身消失时,他具体感觉到了什么?又是何时才彻底清醒意识的?他的记忆是否又有什么残缺之处? 通过寄鬼人身的叙述,花盛妙逐渐确定。 或许寄鬼真身的消失,确实是他们修炼出的人族之身拥有清醒意识的契机。 而彻底清醒过来的寄鬼,确实拥有大半寄鬼真身的记忆,只是他的神智似乎受了些许影响,因此言语行为更像是只有几岁的人类孩童。 寄鬼也只害怕了不到一会儿,在意识到虫鬼和那些趴在地上和墙壁上的虫子对他没有攻击的想法后,他开心地抓起一大把虫子,揉捏成球,放到地上滚来滚去,不过片刻就钻进虫子堆里,开心地玩耍了。 花盛妙回过神,看着潭中一直乖乖的张开嘴,没有催促她的虫鬼师兄,作为补偿,她多丢了几颗果蔬。 虽然丢的这点食物,显然还不够填饱虫鬼的牙缝,但是满脸满身碧绿,唯有睁开的墨绿色瞳眸格外宁静安然的青年,细细品味着果蔬的味道,他仰头看着她,声音中带出一点开心的意味。 “师妹,下次……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花盛妙看了看果蔬存量日渐稀少的芥子空间。 那起码也得等到天鬼种出果蔬之后了。 “虫鬼师兄,天鬼师兄已经在种果蔬了。应该,大概……师兄或许今年可以吃上!” 虫鬼偏了偏头,似乎在想今年还有多久。 花盛妙准备和虫鬼道别离开,却听到虫鬼开口道。 “师妹,下次,可以摘一点路边的草,来看我。” 果蔬,很好吃。 虫鬼飘在水面,仰头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 但是,师妹来看望他,即使不带果蔬,他也很开心。 第102章 信 ◎“师妹,找到你想要的门了吗?”◎ 花盛妙离开的脚步一顿。 虫鬼师兄以前的生活到底有多惨? 看看他都被智鬼饿成什么可怜模样了。 花盛妙的目光移向不远处从一开始就没有开过口的智鬼。 “师父。” 听到少女这声温柔的呼唤, 白发男人下意识地提起了几分警惕之心。 “盛妙,怎么了?” 少女笑眯眯道:“师父,你看,天鬼师兄帮虫鬼师兄种植果蔬, 明鬼和玉鬼师兄帮忙修建了水道。” 然后呢? 智鬼心生不妙预感, 蹙眉看向少女。 果然, 花盛妙的下一句话是—— “师父难道不应该帮虫鬼师兄做些什么吗?” 白发男人突然虚弱地咳嗽了两声, 格外挺拔的腰背, 突然如同老者般弯了几分,声音略微沙哑地问道。 “盛妙想让我做什么呢?” 花盛妙:……演得很好,但是建议下次别演了,她又不是瞎了。 “师父既然身体不舒服,” 少女思索般久久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让智鬼少见地感觉到有些许寒意渗透而出。 “那就去指导天鬼师兄一起种地吧。” “师父这么博闻广识, 区区种菜而已,一定难不倒师父的。” 智鬼虚弱开口:“盛妙,不是我不愿意指导天鬼……” 花盛妙真诚道:“如果师父不愿意, 那我就和大师兄去外面,找别人帮忙吧。” 智鬼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少女口中的“别人”,到底是她在师门认识的鬼物,还是与她的“大师兄”一样的邪祟? 如果是后者…… 智鬼心念一转间, 虚弱地答应了下来。 “罢了, 若我能帮得上虫鬼, 教导天鬼种地,也算是我尽了一分微薄之力吧。” 说完这句, 智鬼以回府整理典籍为由, 与他们告别。 剑鬼跟在花盛妙的身边, 突然睁眼问道。 “师妹,找到你想要的门了吗?” 花盛妙惊讶于剑鬼的敏锐,却更倾向于是智鬼和他说了些什么。 “师兄,知道与诡域之门有关的事情吗?” 剑鬼看着她,冰冷凌然的轮廓似乎削瘦了几分,他平静承认道。 “智鬼告诉过我,禁地里其实有很多的诡异之门,只是这些门都通往极其可怕之处,早已经无法正常开启。如果师妹能够打开这些门,一定不要进入门中。” 智鬼是什么时候告诉给剑鬼师兄的? 刚刚进入岔道的时候吗? 可她分明记得破障清目中没有传来智鬼与剑鬼任何与门相关的讨论话语。 “师兄,还知道与禁地有关的其他事情吗?” 剑鬼冰冷的,如同被无数剑气切割成细块的瞳眸看着她。 “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却不是不知道。 花盛妙走近一步,发觉剑鬼的面色格外苍白,他的眼睑,或者可以说是皮肤都在轻微跳动着,就如同忍受着疲倦或是极大的痛苦。 “师兄,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剑鬼却陡然后退一步,偏过冷白的面孔,似乎刻意躲避着她的注视。 “我没事,只是最近剑气有些不稳。” “师兄如果能吞噬得了剑气碑,情况会好一点吗?” 剑鬼眼底像是在漆黑中燃起了一点专注的亮芒。 “师妹,要和我去寻找剑气碑吗?” 如果不是知道诡域之门就在书院的禁地之下,她也许真的会答应剑鬼的请求。 但是在大师兄难得离开的这几天里,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 花盛妙诚恳道:“师兄,我的战力并不强。就算跟着您一起去,应该也帮不上什么忙。” “如果师兄有正事要做,就去做你真正重要的事情吧。有大师兄在我身边,师兄可以不用担心我的安危,也可以不必勉强自己留在书院里陪我” 她其实已经看出来,剑鬼对于修炼出人族之身,并没有太大的兴趣,那么他为何还要留在书院里? 花盛妙能隐约感觉到,或许在剑鬼师兄留在书院里的原因里,她应该也占其一。 虽然剑鬼的剑阵确实是他们恐吓住智鬼,让智鬼不敢轻举妄动的一大底牌,但是如今剑鬼需要剑气碑,她自然不可能因为私心就让剑鬼留下来。 小师妹不理解 第101节 而且如果智鬼此刻真的和她翻脸,她或许可以…… 按耐住蠢蠢欲动的念头,她真诚地劝说着剑鬼尽早离开此地。 剑鬼慢慢闭上眼,给了她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 “我不用去寻找剑气碑,等到我虚弱的时候,智鬼真身与剑气碑会自投罗网。师妹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剑鬼都这么说了,花盛妙自然不好再劝。 接下来,剑鬼跟着她来到石山中。 花盛妙正想着该如何安置没有理智的虞师兄化身,然而从洞穴中走出的路师兄,就递给了她一封信,说这封信是从鲛鬼化身的衣袖中掉落的。 而鲛鬼化身此时已经恢复了清醒,只是鲛鬼化身似乎没有和他们相处过的记忆,对他也无比警惕。 花盛妙隐约有了些预感,她打开信。 信像是被人揉皱过无数次的纸页,皱巴巴的一团,打开后出现的潦草几笔,更是能看出落笔之人的烦躁心情。 ——我走了,不许哭。 ——我没有给他留下记忆,不准把他当…… 虞师兄的字迹张牙舞爪着,仿佛能从纸上跃出来,接下来似乎还有几个字,又被他浓重划掉。 最后的一句是。 ——如果我还能回来,我会把他吞掉,你的师兄还会是我。 花盛妙读完这几行字,神情已经从最开始的感动,渐渐转向迷惑。 虞师兄临走前放心不下她这一点,她可以理解。 但是后半句强调着回来后吞了化身,还要当她的师兄,是不是就有点太要强了?虞师兄进入镜门前,就不能嘱咐点更重要的事情吗? 花盛妙叹了一口气,既然虞师兄已经走了,她也不再多想,将这封信好好地收到自己的芥子空间中。 接下来,她跟着路师兄去看了鲛鬼化身。 “虞永晏”睁开冷漠警惕的金色眼眸,让花盛妙仿佛再度回到了第一次与虞师兄见面的时候。 她没有过多关注化身,以免自己生出不必要的情绪。 告诉了化身她所知道的有关于鲛鬼的一切后,花盛妙平和道。 “师兄,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够留在这里,修炼到幽微境再离开。” 观察到“虞永晏”脸上流露出冰冷的不满神色,花盛妙只能换一种方法说服道。 “鬼山里有太多的危险,师兄你的这具身体是人族之身,非常的脆弱。你看,连我这样平平无奇的人,都能够绑得住你。师兄如果跑出书院,被其他大鬼抓住吃了,你不是就白受这么多罪了吗?” 或许是她的话打动了虞师兄的化身,他终于变了脸色,勉强同意留下,并且答应不会对石山里的一切做出越矩之事。 花盛妙这才解下了他身上的束缚,青年的身体如同一条重获自由的灵蛇,瞬间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当中。 而解决完虞师兄化身之事,花盛妙看向路师兄,她遮掩了与影鬼之间的谈话,将刚刚在岔道里遇到寄鬼人身的事情告诉给了路师兄,接着道。 “师兄,您修炼出的这具人族之身,可能只有在真身消失之后,才能获得清醒的意识。虞师兄的真身此时或许已经进入镜门之中,他的化身才能顺利清醒。师兄真的不考虑离开书院,去寻找其他可能控制失控的方法吗?” 在花盛妙看来,先前她猜想的路师兄是想借着修炼出人族之身,找寻智鬼真正度过失控方法的可能破灭,那么如果路师兄一直留在书院里,不再寻找其他解决失控的方法,这种做法或许与等死无异。 然而路重鼎格外平静,像是早已接受了他最后的结局。 “无妨,我已经不记得过往的一切了。或许我曾经做过这样的尝试,都已经失败。那么能留下一个继承我遗愿的化身,也是一重不错的收获,我和鲛鬼不一样,我不可能再有吞噬化身的机会。所以我会将所有的记忆都留给我的化身。在我离开后,师妹就把他当成是离开的我吧。” 看着路重鼎沉静得如同接受一切的冰冷面容,花盛妙的心生不忍,但她脑中隐约有一道灵光乍现,看着路重鼎身后,仍然死气沉沉的化身,花盛妙脑中突然涌出一个猜想。 “师兄,你失控的时候,和你的化身此时的状态一样吗?” 路重鼎虽然不知道师妹为什么这么问,但他仔细想了想,还是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花盛妙的精神振奋了几分,她感觉自己似乎隐隐抓到了问题的关键。 “师兄,下次你感觉到自己快进入失控之劫中时,你能控制住自己,尽量延长陷入失控前濒死的状态,却不真正进入失控之劫中吗?” “师妹的意思是……” 花盛妙的语气越来越快。 “师兄,你的化身此刻的状态,和你的真身陷入失控之劫中的状态很相似。” “我怀疑,或许只有你的真身失去自主意识,你的人族化身才会真正醒来。” “那么师兄如果能在真身不付出过多代价的情况下。让自己停留在濒死的状态,或许就能让化身自由行动,直到找到真正的度过失控之劫的方法,再将您的真身唤醒。” 这个猜想其实就如同一处无根无据的空中楼阁,中间格格相扣的环节,只要差了哪怕一环,就能让整个猜想变成如痴人说梦的荒唐之言。 然而路师兄看着她,一口应下道。 “好,我会尽力一试。” 第103章 安慰 ◎“师弟,这不是你的错。”◎ 可看着路师兄这么干脆的回答, 花盛妙又担心自己给路师兄指的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缥缈希望。那么当这个希望落空的时候,路师兄可能会比现在更加难受。 “师兄,万一我说的是错的……” 路重鼎温暖厚实的手掌,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头顶, 慢慢揉了揉她的头。 “反正我能走的, 本都是十死无生的死路。” “即便师妹说的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成真, 我也愿意去试一试。” “师妹今日忙了这么久, 太辛苦了, 先吃些东西吧。” 路重鼎掏出石洞中的一处粗糙瓦罐,瓦罐里煨着热气腾腾的鸡汤,花盛妙闻着鸡汤扑鼻的暖香味道,心中的情绪更加复杂。 路师兄今天既要忙着照顾两只鹰,也要看管两具化身,还要抽出时间捕猎和帮她煮汤。 “师兄才是真的辛苦, 我也算不上帮了什么忙。” 花盛妙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轻声道:“只要我还在诡域一天,我还会将师兄的爱鹰当成自己的爱宠, 好好看顾的。” 路重鼎给她盛汤的手微微一顿,转过身时似乎毫无异样地平静问道。 “师妹找到回家的方法了吗?” 她喝着没有腥味,反而透出淡淡甜味与鲜味的鸡汤,整个人都舒服得眯起了眼, 像是吃饱了鱼的猫。 “还没有, 只是有了些许头绪。我回家之前, 我会尽量提前和师兄说的。” 被炖得脱骨软烂的鸡肉不失韧性,花盛妙刚想让路师兄和他一起吃, 就听到洞穴之外传来玉鬼和嵇师兄的声音。 玉鬼酷似桑明奇的声音疑惑问道:“什么味道这么香?” 花盛妙没有一点分食的想法, 她吨吨吨地干完自己碗里的汤, 吐掉嘴里的骨头,对路师兄说道。 “师兄,剩下的你都留着自己吃吧。” 嵇明洛看到了少女笑眯眯对着路重鼎说话的动作,他冷下声音,不屑一顾道。 “什么恶心东西,我们才不稀罕……” 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完,玉鬼就像被勾走魂魄的野鬼,直勾勾凑近花盛妙的碗。 “好香,师姐能不能分我一碗?” 玉鬼身后传来嵇明洛无能狂怒的声音:“你怎么为了这一点小东西,又喊她师姐?” 路重鼎没有将他专门给花盛妙准备的食物分给旁人的想法,但他也更加不喜欢这些野崽子打着食物的名义,靠近他的小师妹。 他冷冷道:“山里有鸡,自己抓去。” “自己抓就自己抓,我们又不是抓不到。” 嵇明洛怒气冲冲地跑出山洞,玉鬼却略带可惜地看着花盛妙碗里还没有吃完的一块鸡肉。 “师姐真的不可以分给我吗? 看着花盛妙对他的表演无动于衷,玉鬼终于提起了他们来找花盛妙的正事。 “那好吧。” “刚刚我和明鬼都把人捏出来了,师姐有兴趣来看看吗?” 花盛妙本来不打算过多搭理玉鬼,但听他提起化身之身,觉得这或许也能给路师兄的化身多一份范例作为参考。 “好啊。” 她准备跟着玉鬼离开,路重鼎突然道:“师妹如果饿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花盛妙点了点头,叮嘱道:“师兄也记得趁热喝完鸡汤,好好休息。” 而等她离开石山,走出禁地后,玉鬼突然说道。 “师姐,你要小心你的那位师兄。” 花盛妙突然脊背一寒:“你是什么意思?” 玉鬼娃娃脸的无害面孔上,突然出现了几分思索之色。 “他刚刚的眼神,有点像……死人。” 她皱眉,难道路师兄又要经历失控之劫? 可距离他上一次失控,似乎才不到几天。 看在玉鬼好心提醒她的份上,花盛妙还是给了他一个好脸色。 “多谢,我会小心的。” 然而玉鬼连眼睛都圆了几分,他一惊一乍道。 “哇!师姐,这是你这几天以来第一次对我笑诶。” 花盛妙忍不住收起了自己的笑容,幽幽道。 “玉鬼前辈,我为什么不敢对你笑,这原因你还不知道吗?” 玉鬼似乎有些委屈:“明明是师姐先盯着我的脸……我错了还不行吗?对了,我都管师姐叫师姐了,师姐怎么还管我叫玉鬼前辈?” 小师妹不理解 第102节 花盛妙被玉鬼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有些耳朵疼,她突然怀念起了初见时,格外冷淡安静的玉鬼。 “师弟,只要你以后安静一点,我以后还是会叫你师弟的。” 玉鬼嘟囔着:“我安静了,师姐就看不到我了……” 花盛妙没有放在心上,看出眼前似乎不是通向书院的道路,她问道:“师弟把你的化身放到了何处?” 玉鬼看出了少女应付敷衍他时的心不在焉,但一想到刚刚花盛妙对遗鬼展露出的明亮笑容,他越发生出浓浓的不服输感觉,语气故作轻松道。 “师父不是说,不能让化身碰到阳光吗?我就把化身关起来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花盛妙一抬头,就能看见原本模糊得只有沙粒大小般的“月亮”,这一次已经变成了珍珠般圆润而明亮的大小。 玉鬼顺着花盛妙的目光抬头一看,顺口道。 “怎么又多了一颗新日?上次黑日出现没过多久,金日就陨落了。难道又到了一次天日更换的时节?” 花盛妙突然转头看向玉鬼。 “没过多久是多久?半年,一年,还是三年,五年?玉鬼师弟怎么知道天日更换的事情?” 少见地感觉到少女的目光再度专注地落到了他的身上,玉鬼宛如藏着一点坏心思的少年人,狡黠地笑着,却吊胃口般拖长着声音道。 “我还以为——师姐不想知道与我相关的事情呢。” 花盛妙的语气一下子就热切了起来,就好像她面对的还是桑师弟一样。 “怎么会呢?师弟,快和我说说。” 玉鬼语气轻松着,如同讲的不是他自己的经历,而是他听闻的奇闻异事。 “我以前,应该是个好人家里的小少爷。我住的那处城池偏离邪祟,也有意识地防备黑日,城中数百年都格外安宁,我也没做过什么粗活,就被父母锦衣玉食地养大。我小时候还以为,传闻里的那些邪祟只是一则故事。” “直到有一天,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所有人都变成了石头。” 玉鬼突兀问道:“师姐,你见过敲碎了,里面全是一片亮晶晶的玉石吗?” “我见到很多,很多这样的石头。这些玉石都连在一起,像是从一开始就长在了一起一样。我把石头敲碎了,想要救我的家人出来,可是他们都变成了会动的玉石。但是他们的眼睛会动,嘴会笑,除了不会说话,多像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啊。” 玉鬼平淡地感慨着,不带半点悲痛的语气,像是局外之人说着故事里的人物。 “但是我的家人好像都不认得我了。他们抱着我,就像想和我也长在一起一样。我哭着喊疼,他们就把我抱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我好像听见他们在充满恨意地问我——为什么我还好端端的?为什么我没有和他们一样,也变成玉石?” “我被挤进了玉石里,骨头戳破了血肉,身体碎成了泥。但是我好像没有死去,还能保留着意识,还感觉到很痛苦。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好像就习惯了这种痛苦,好像真的和我的家人一起,变成了一样的石头。” “师姐,你知道吗?石头原来是最坚硬的,也最不怕被邪祟侵染的死物。所以我还能活着,看着金日死去,黑日成为新日,很多很多东西都死了,别说活人,就连走兽,杂草都变成了怪物。如果我没有被封进玉石里,我应该也会变成完全失控的怪物吧。” “这么一想,说不定变成玉石还是一件好事。” 玉鬼继续轻松道:“不过也怪智鬼师父,我本来好端端埋在玉石里,也不知道他怎么找到的我,还非要把我挖出来。我明明已经变成了最不用害怕被侵染的石头,却还要再从一滩肉泥慢慢长成一个人。” 玉鬼继续往前走着,他左脚用力地踩着右边的影子,有点像争强斗胜的小学生在努力和自己的影子较劲。 看着玉鬼如同气急败坏般,猛踩着自己影子的动作,花盛妙突然按住他的肩膀。 “师弟,这不是你的错。” 也许在平和的蓝星上,这是一个无需多言,所有人都能明白的道理。 然而在诡域,在这个每一位能活到现在的生灵,都拥有着不堪回首痛苦经历的世界,或许从来没有人会愿意以一个平和的旁观者的角度,告诉玉鬼,这从来都不是他的错。 感觉到玉鬼僵硬的,如同被戳到最痛苦的伤口,全身紧绷着每一寸都散发着抗拒和颤抖的肌肉,花盛妙温和而平静地重复了一句。 “他们变成玉石,不是你的错,是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反抗的天灾。” “你的家里人,也不是那些恨你,问你为什么没有变成和他们一样的玉石。” 回忆着在修炼功法中见过的神魂与肉身之说,花盛妙慢慢道。 “师弟,我的师门中有人告诉过我,人是由肉身和神魂构成的,神魂可能会离开肉身,虽然看不见,却会一直待在他们爱的人身边。” “所以,只是他们的肉身变成了玉石,你真正爱的家人,或许他们的神魂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紧紧地抱住你,即便无能为力,也还是想要和变成肉身的怪物对抗,用尽全力地保护你。” “你是他们从出生开始就精心照养的孩子,真正的他们不会恨你的,他们只会希望你能够活下来,更好的活下去。” 第104章 “月亮” ◎“师妹,喜欢这轮月亮吗?”◎ “而且, 虽然石头不会被邪祟侵染,可是变成人,能看到更多的景色,经历更多的人或事。” “等到你也离开的那一天, 或许你就能带着更多新奇有趣的见闻, 和他们团圆时, 讲述你在离开他们的这一段时间里, 讲述你自己独自经历的故事了。” 玉鬼突然转过身, 他眼眶中此刻流出的眼泪不是透明的,而是鲜红得如同伤口被揭开般的血色眼泪。 他睁着眼,却像是沉浸入一个美梦一般轻声问道。 “师姐,世上真的有神魂吗?” 此刻的玉鬼,不像是一位危险的鬼物,更像是当年那个经历了丧家之痛, 茫然而无辜的孩童。 “有的。” 花盛妙肯定无比地说道。 “等我们修炼到更高的境界,我们或许都能重新见到自己的家人。” 这也是花盛妙来到修真界后,在心底潜藏着的最深的渴望。 玉鬼回过神, 他呆愣地看着花盛妙,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然而他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是说道。 “师姐, 新日出现的时候, 你……跟着我一起跑吧。” 玉鬼的娃娃脸上显现出几分可靠的沉稳神色, 如同是已经将逃难之事推敲过无数次。 “在新日出现的数十年里,地上的一切都会变得格外危险, 我会重新变成玉石, 躲进地底下, 师姐可以躲在我变成的玉石洞里。等到外界变得安全,我们再重新离开。” 花盛妙能看出,玉鬼是格外真心实意地说出这番话。 可是,这“月亮”是她的“大师兄”创造出来的,并不是玉鬼以为的新日。 而如果大师兄对她心存恶意,即便她跟着玉鬼逃到了地下,也不可能逃得过大师兄,只会多牵连一个无辜之人。 看着玉鬼重新燃着希望亮芒的面容,花盛妙不愿应下,只能转而问道。 “师弟,在你的记忆中,天日的陨落需要多长时间?” 玉鬼回忆一番,只能给出一个模糊的答案。 “大约是十数年的时间。我那时候在玉石中,神智模糊,不记得具体的时间了。” 花盛妙接下来再问了些具体的金日陨落,黑日出现的场景,玉鬼只能给出直视天日过于危险,他那时只能凭借模糊的感觉猜测外界的变化的答案。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来到了玉鬼的屋舍。 玉鬼的屋舍外与其他屋舍没有过多区别,然而进到屋内,无论是地板墙壁,还是桌椅床柜,都如同是雪白剔透的玉石天然而成。 这原本是极其赏心悦目的景色,然而屋内那一大块碧绿玉石中,隐约可见的纤长扭曲人形,就显得与这和谐融一的屋中布置无比格格不入。 “师弟,这就是你修炼出的人族化身吗?” 看着那块巨大一侧如同削平般的碧绿玉石中,原本远离着碧绿平面,若有似无般的扭曲人影,突然如同野兽闻到食物的香味一般,完整的扭曲纤细黑影,紧紧贴在玉面上,仿佛下一刻就要从那块玉石中冲出来。 花盛妙的头皮有些微发麻,然而玉鬼对这副诡异之景如同司空见惯一般,他应了一声是,甚至给她搬了一个椅子,让她坐在玉石不远处,能以一个更好的角度,仔细观赏他的人族化身。 走进那块巨大的碧绿深色玉石,花盛妙看着那道头颅似乎随着响动方向慢慢挪动的人影,忍不住问道。 “师弟,是因为你的化身现在还不清醒,所以你才将他关在玉石里面吗?” 不知为何,她能隐隐感觉到关在玉石当中的玉鬼化身,如同一个被封进琥珀中,却还能存活着的人。 她甚至能听到玉石中传来的,如同溺水者一般的痛苦而无声的求救之声。 而玉鬼平常地解释道:“不是。他和我失控时的样子差不多,就是一滩被挤成烂泥的肉,我怕他跑出屋子,或者跑到阳光下,就先把他关起来了。” 花盛妙看着那形状扭曲得,简直像是溺水之人努力贴着冰面,争取一点呼吸空间的黑影,她轻声道。 “可是我能感觉到,他现在很痛苦。不能换一个让他舒服一点的关押方式吗?” 玉鬼给她倒了一杯水,雪白冰凉的玉杯里,澄净的水面倒映出少年带着淡淡无害笑意的娃娃脸。 “一滩血泥,不管关进什么笼子,都可能会跑出来。” 玉鬼主动宽慰她。 “师姐,别担心。一点也不会疼的。我在里面待过很多年,只要习惯了,就会喜欢待在玉石里面了。” 然而花盛妙的目光,突然停滞在玉鬼过于苍白,仿佛与玉杯几乎融为一色的手指上。 她忍不住想道,玉鬼的面孔,之前也是像现在这样,没有血色,反而与他屋内的摆件一样,几乎是玉石颜色的吗? 花盛妙没有接过玉鬼递来的水杯。 玉鬼似乎也极其缓慢地意识到了什么,他拧起眉,看着自己与茶杯连到了一起,也彻底长到了一起的玉石般的手,带着一点孩子气地愤恨道。 “怎么不早不晚,偏偏挑师姐来我这里做客的时候失控?” 而当他抬起头时,花盛妙此时已经退到了屋门的位置。 看着少女即将离开的身形,玉鬼突然想到了他幼时走出房门,注视着所有人连成的一整块玉石的时候。 为什么,他是个活人的时候,他是个被抛下的异类? 他都已经变成玉石了,他还是一个被抛下的异类? “师姐。” 花盛妙身后,传来少年带着点点颤抖,如同哀求般的声音。 “不要走。” 花盛妙看着如同雕刻般只是徒具轮廓的大门,还有整间彻底成为密闭玉石空间的屋舍,她转过头,试图和身体上多出了一道道裂纹,如同被人一点点砸碎的玉石模样的玉鬼冷静解释。 “师弟,既然这是你的失控之劫,我留下来,也应该帮不上太多的忙,不如我先出去,和师兄师父他们联系一下,如果我真的能有帮得上你的地方,我会回来……” 少年的声音似乎从房屋的四面八方传来。 “师姐,你骗我。” 玉鬼的声音透着空洞与怆然。 “你明明在剑鬼度过失控之劫的时候,留在他的身边,为什么,现在不愿意留下呢?” 小师妹不理解 第103节 花盛妙:……到底是谁告诉玉鬼这么多八卦?现在和他解释,如果她当初知道那是剑鬼的失控之劫,她一步也不会迈进去,还来得及吗? 少年还在自言自语道:“因为,我是个不讨人喜欢的怪物吗?” “没关系的。” 他轻轻道:“只要师姐,和我一起变成玉石,就不会觉得我是个怪物了吧。” 感觉到屋舍内的玉石一寸寸增厚,她能够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花盛妙并不想立刻动让黑色月线去对付现在的玉鬼,因为她能感觉到黑色月线对此刻的玉鬼,生出的格外强烈的食欲。 就如同黑色月线曾经对寄鬼真身产生的食欲一样。 在玉鬼还没有像寄鬼真身一样,确切地做出危及他们安全的事情前,她真的不想对刚刚还真诚鼓励过的玉鬼动手。 可如果,玉鬼真的一定要将她留在此处,她也不会束手待缚。 黑线奋力一击下,打破了一整面凝固沉厚的墙壁,花盛妙毫不犹豫地跳出正在飞快补全的洞口,看到玉鬼也有从缺口处追踪而来的迹象,她也毫不留情地用黑线堵住了缺口。 这一次,雪白而内里沉厚的玉石完全封闭着,完全看不见玉鬼的影子。 花盛妙没有过多犹豫,她打算立刻去寻找智鬼。 虽然她已经知道,智鬼是一位怀揣着成为黑日的远大理想的反派boss,可她能够看出,至少在目前,智鬼他们的安危对于智鬼实现自己的理想,应该有着极其重大的作用。 所以,在帮玉鬼度过失控之劫这一点上,智鬼应该能和她达成共识。 可还没有走出几步,花盛妙就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 “师妹。” 她似乎听到了大师兄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她抬起头,看到了格外平滑的,没有一丝瑕疵,圆满无缺而洁白明亮的,或许应该被称之为“月亮”的天体,陡然占据着大半色的夜幕。 可是,这轮“月亮”,就如同硬是挤入这处世界,格格不入的庞大异物一样。 而它还在一点点靠近,似乎要彻底撞到诡域之中。 它仍然那么雪白无瑕,柔软平滑,圆满无缺,像一处再正常不过的天体。 可它又好像一个在慢慢蠕动着,会挪移的,如同无数白色月线一圈圈,一层层缠绕而成的活物一般,即使闭上眼,也还是一点点挤进人的眼眶,占据着她全部的注意力。 花盛妙艰难地找到自己的声音,“……大师兄?” 她难以相信这轮“月亮”是大师兄创造出来的,更难以在这轮“月亮”上找到大师兄的影子。 可是当她喊出那一句大师兄时,眼前无比完美的雪白圆月之上,如同完美的艺术品上出现了无数条难看的疤痕一样,陡然又出现了一条又一条漆黑的裂缝。 苍白而柔软,密密麻麻却比例完美,似乎一截截拼凑在一起,缠绕着组成这轮“明月”的修长男人手臂,如同是是漫漫苍白枝桠上生出的美丽花瓣,向她伸出了指尖。 而那些手臂之间的无数道裂缝,也同时张开,仿佛一扇扇打开的,狭窄的门,也仿佛是无数扇空洞的,难以窥视的窗。 从圆月中的门,窗中探出的所有眼睛,都注视着她。 所有苍白的血肉指尖,都如同海水一般将她淹没。 她听到大师兄的声音仿佛温柔没顶的海水,在淹没着她的这个紧密拥抱中缓慢响起。 “师妹,喜欢这轮月亮吗?” 第105章 匆忙 ◎“师妹,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看到眼前如此惊悚而恐怖的“明月”, 比起恐惧大师兄此刻的形态,花盛妙脑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 完蛋了,这下出现的红字肯定会把书页填满,她可能真的要变成疯子了。 她认命闭上眼, 过了几秒后才察觉到。 ……等等, 为什么书页没有打开?! 花盛妙吃惊地重新睁开眼, 在确定书页真的没有打开, 红字也没有出现的迹象后, 她顿时有一种捡回了一条命的感觉。 不过外挂没有让她发疯,大师兄手臂缠绕着的拥抱就差点让她窒息而亡。 “师兄,你的手太多了,我快要喘不过气了。你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了吗?” 花盛妙努力找到呼吸的空间,她认真地要求道。 “物以稀为贵,你以后, 最多只能用两只手抱我。” “现在,把你其他的手缩回去。” 如同是被回家的主人,嫌弃舔舐的口水过于热情的大狗, 孟春邈慢慢地将自己多余的手收了回去,安分地只用两只手慢慢缠绕着抱住师妹。 然而花盛妙不留情面地戳破了他的小心思。 “手臂不准绕这么多圈,你当我是毛线团吗?” 虽然不知道毛线团是什么,然而祂也只能不情愿地慢慢收缩回伸出的人类触肢。 花盛妙闭上眼, 觉得那轮即使闭眼也还是占据她全部的视野, 长满眼睛和裂纹的“月亮”, 让人实在不想多看。 “师兄,不能让月亮变回刚刚的样子吗?距离才能产生美, 月亮没必要离得这么近, 就让它待在刚刚的位置吧。” 孟春邈的声音, 温吞缓慢得似乎从抱着她的手臂上发出。 “可是这样,我就抱不到师妹,也看不到师妹了。” 花盛妙按着大师兄冰凉修长的手臂,觉得自己也不能一味斥责祂。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才是最佳的pua……哄怪物方式。 “大师兄变成人形回来,就可以好好抱我了。” 感觉到环抱住她的手臂佁然不动,花盛妙声音更轻柔了几分,如同哄着大狗松开紧咬不放的磨牙棒的主人。 “还有,只有人形的大师兄,才能亲我……” 花盛妙眼前一晃,刚刚出现的巨大雪白“月亮”,组成“月亮”的手臂,眼睛,苍白血肉,还有大师兄,仿佛都只是她臆想出的错觉。 旷野之间,格外寂静,她抬起头,夜幕中原本珍珠般大小的“月亮”,似乎又大了一点。 只有大师兄最后留下的声音仿佛久久不散地在她耳边回荡。 “师妹,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花盛妙:……所以刚刚出现的那轮月亮是什么?大师兄施工到一半,忍不住跑过来和她打个招呼吗? 她刚刚其实差点想说能不能不要那轮“月亮”了,但一想到如果大师兄没有了正事可做,一直在她旁边守着她…… 花盛妙打了一个寒颤,突然觉得智鬼妄图取代黑日这种反派理想,说不定都只是一件小事。 在“大师兄”回到她身边前,她必须找到一条行之有效的能打开诡域之门的办法。 但是想到刚刚见到的玉鬼失控的事情,花盛妙还是本着最后一点善念,破开智鬼的屋门,抓起刚刚睡下的智鬼,火急火燎地交代了玉鬼失控之事。 智鬼穿着一身单衣,白发男人神色之间似乎还有一些疲倦。 而看着花盛妙神色匆匆的模样,他还以为少女在为玉鬼失控而担忧。 “盛妙,此事你无需过于忧虑。如果半月之内,玉鬼还没有度过失控之劫的迹象,到时才需要考虑从旁协助之事。” 智鬼旁敲侧击道:“除非,盛妙愿意像上次帮助剑鬼……”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花盛妙就如同踩着风火轮一样,从他眼前火速消失。 “我知道了师父。” 而被花盛妙这么一惊扰,智鬼也没有了最后一丝睡意,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少女匆匆离开的背影,试图揣摩道。 少女到底是同意了他刚刚提出的提议,还是并不信任他的话语? 如果是前者,花盛妙能够帮助剑鬼度过失控之劫,其中是否有她那位“大师兄”的帮助? 而她的“大师兄”,又能不计代价地为她做到何种地步? …… 花盛妙直直冲向书院中的其它屋舍,她只记得天鬼或许是与嵇师兄住在相邻不远的位置。 然而她刚一冲进一处灯火通明的屋舍,就被其中的浓烟大火熏得倒退而出。 到底哪个天才,能想出在门窗紧闭,木柴高堆的房里烧柴火的主意? 就不怕把家给烧了吗? 然而她刚退出屋门没几步,就被一个大半张脸漆黑,手边着巨缸,宛如刚刚从火堆里跑出来的“难民”伸手拦住。 “你怎么从我房里跑出来?“ 花盛妙终于从嵇师兄的声音里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她指了指房顶似乎已经有着火迹象的房子,诚恳地问道。 “师兄,你确定现在要问我这个吗?” 嵇明洛仿佛这才记起他原本的要事,他黑着脸,或许本意是想将水往火里泼去。 可他用力抬起缸后,手一滑,整个盛满水的水缸都向着房顶砸去。 水缸,完美地落到了着火点的位置。 沉重的一声“咚”声后,房顶塌了。 水缸里的水从屋顶滚落大半,屋中的火烧得更旺了。 看着彻底烧起来的房子,花盛妙与嵇明洛面面相觑。 最后,花盛妙她试探性地问道。 “师兄,事已至此,还请节哀……我还有急事在身,如果师兄没什么需要我做的,那我就先走了?” 然而刚走出没几步,她就听到嵇明洛宛如咬牙切齿般的声音,在她身后阴恻恻响起。 “师妹,现在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从我房里跑出来了吧?” 花盛妙有一种嵇师兄似乎准备将房子着了的火,撒在她身上的不祥预感。 “师兄,”她转过身,下意识解释道,“我本来是有些急事,想问问天鬼师兄的。没想到找错了地方,进了您的屋子。但我刚刚什么都没做,我一推开门,里面的柴火就已经烧起来了。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竟然在师兄屋里烧柴……” 看到嵇明洛的脸色越来越黑,周围的气压也越来越低,花盛妙感觉自己似乎隐隐触碰到了答案。 小师妹不理解 第104节 “师兄,您是——” 花盛妙委婉问道:“对您的旧房有些看不顺眼,所以想烧了重建一座新的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因为嵇师兄此刻的表情,像是恨不得将她当场吃了。 “当,然,不,是。” 嵇明洛怒极反笑:“我只是捡的木柴太多,不仅没有烧好鸡,反而是把自己的屋烧了。” “这个回答,师妹满意了吗?” 和刚刚见过的大场面相比,花盛妙此刻只生出了一点惊讶。 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做菜做着,就把自家房子烧了的人啊? 不过想到嵇师兄在她初入师门时,曾经做给她的那一锅只有淡淡腥味的鸡汤,花盛妙心生怜悯之际,忍不住安慰道。 “没事的,师兄。您一定能做出可以吃的食物的。” 然而不知为何,嵇师兄脸上的笑意更加扭曲了。 “你的意思是说,即使我的房子没着火,我做的食物也不是人能吃下去的,是吗?” 少女可疑地停顿了片刻。 而这停顿的片刻,就更加如同火上浇油般灼烧着嵇明洛所剩无几的理智。 “我倒要你尝一尝,我做的东西到底能不能吃。” 嵇明洛甚至没有管他已经在火海里面的老屋,直接抓住刚刚丢到院落里,还没来得及动手的山鸡。 花盛妙看着嵇师兄直接从鸡嘴捅下去的一整根木棍,还有那果断无比地直接将木棍插到火里的动作。 她委婉提醒道:“师兄,杀鸡之前,至少要先拔一拔鸡毛吧。” 嵇明洛恼羞成怒,凶神恶煞地反问道:“熟了再拔不行吗?我就喜欢吃带毛的。” 花盛妙:…… 如果她原本觉得嵇师兄当初给她的鸡汤只能算勉强入口,花盛妙现在不得不承认,也许那已经是嵇师兄最高的厨艺巅峰时刻了。 “师兄,你还没有放血,去掉内脏,也没有清洗,这样吃起来会很腥,而且会烤不熟……” 嵇明洛充耳不闻,宛如是拥有着自己的一套厨艺信念的自信大厨。 花盛妙自认对嵇师兄的提醒已经算仁至义尽,她正打算开溜,就听到身后响起嵇明洛毫不留情的冰冷声音。 “你现在走,以后就别叫我师兄。” 花盛妙想了想,诚恳转头道。 “好的,明鬼前辈。” 嵇明洛虽然本来也不喜欢花盛妙这个突然闯进书院的“师妹”,但还是被她这一声诚恳的“明鬼前辈”气得当场差点没将手上的烤鸡丢进火海里。 然而当他转过头,准备冷声嘲讽花盛妙最初自以为是的喊他嵇师兄的时候,却看见少女雪白的面容映照着赤红的火光,瞳眸明亮而诚恳地倒映出他的影子。 “明鬼前辈,其实没必要这么勉强自己。” “如果您真的想吃烤鸡,” 花盛妙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才做出一个艰难的选择。 “下次路师兄做烤鸡,我可以留下鸡胸那部分的肉给你。” 毕竟,她最喜欢吃的是鸡腿。 说完之后,少女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只是短暂流经他身边的溪水一样,毫不留情地从他眼前走远了。 嵇明洛突然感觉到,指尖传来被火焰灼烧的痛楚。 他转过头,只见木棍的一截烧焦了,原本的烤鸡直接掉进了火里。 而木棍断处的火苗,已经烧到了他的手上。 第106章 摸摸 ◎“师妹怎么来得这么早?”◎ 嵇明洛丢开那截木棍。 他本来应该觉得烦躁, 因为他今天不仅什么都没有做成,屋子被烧了,还让他一直都讨厌的人看了他的笑话。 他的耳边仍然如同此前的每一刻,有无数道不同人的声音吵嚷尖锐地响起。 但是, 这一次, 少女清亮而生机勃勃的声音, 压过了所有杂乱吵嚷的人声, 成为了唯一能涌进他脑中的声音。 她, 要把爱吃的食物分给他。 嵇明洛皱着眉,如同在思索着一个天大的难题。 下次见面,他是应该同意,还是拒绝? ………… 花盛妙又找了周围的屋舍一圈,还是没有找到天鬼的屋子。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花盛妙突然生出了一个有些离谱的猜想。 该不会, 天鬼,还在那片地里吧? 循着记忆中的方位,花盛妙来到了地里。 被挖开的黑色田地上稀稀疏疏得长出了许多草叶, 一只雪白色的巨狼趴在田边,如同一只守卫着庄稼的大狗,身上的白毛都沾上了诸多泥点,它的眼睛微微眯着, 但似乎察觉到了人来的响动声, 陡然警惕地睁开眼。 在对上少女目光的那一刻, 巨狼警惕冰凉的蓝色眼睛,顿时变得如同家养的萨摩耶一般热情而清澈。 “师妹怎么这么早来看我了?” 天鬼高兴地跑到她身前, 似乎想用自己的脑袋拱着花盛妙的手, 但是看到自己皮毛上的泥点子, 天鬼四脚刹车来了个急转弯。 “师妹等等我,我去洗个澡很快就回来。” 花盛妙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巨狼的身形如同狂飙的猛虎,一头撞进了旁边的野草地里,没过多久就传来了沉重的一声落水声。 而似乎只有几个呼吸的时间,全身皮毛湿淋淋,却像个高速自旋转鸡毛掸子,光速抖干水珠的天鬼,又从野草地里钻了出来,雀跃地绕着花盛妙跑了好几圈。 “师妹,师妹。” 雪白巨狼终于一屁股蹲下,身上的皮毛似乎又变得柔软蓬松。 “现在师妹可以摸摸我了。” 看着如此天真热情的天鬼,花盛妙实在很难将他与影鬼口中的的天日残身联系在一起。 她慢慢摸了摸天鬼柔软顺滑的皮毛,终于下定决心问道。 “师兄,诡域之门,真的没有第二种方法能够打开吗?” 天鬼湛蓝的眼眸放空着,像是一只脑袋空空的二哈。 “什么门?” 花盛妙看着天鬼不像是装出来的“智慧”眼神,她沉默片刻。 “师兄不记得自己的来历了吗?” 天鬼似乎更加茫然了:“什么来历?我不是一只天生地长的野狼鬼物吗?” 花盛妙终于明白,天鬼一直以来给她的这种清澈傻子感觉从何而来。 原来他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的发自内心地觉得他自己就是一条狼。 面对这样的天鬼,她甚至觉得根本不需要编造什么谎言,只要她让天鬼在度过失控之劫的时候,乖乖去把禁地里的影鬼吞了,天鬼或许真的会照做不误。 可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她与利用天鬼的智鬼又有什么分别呢? 花盛妙沉默地看着天鬼漂亮的蓝眼,雪白巨狼似乎敏锐地读懂了她此刻的心情。 “师妹,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是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吗?” 她,还是很想打开诡域之门,回到修真界里。 可她也不愿意逼迫或是坑骗天鬼,让他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花盛妙将禁地中影鬼说出的天鬼的真实来历,还有影鬼和她的真实想法,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给了天鬼。 天鬼的眼神放空,似乎一时半会还接受不了那么多的信息。 但是他温顺地伸出爪子,将头搭在地上的爪子间,方便花盛妙摸着他的脑袋。 花盛妙看着那天鬼抖动的耳朵尖,忍住了动手的想法,只是轻轻摸着天鬼背上的皮毛,没有干扰天鬼此时的思维。 然后,她就听到了天鬼平稳响起的,似乎是被摸得睡着了的呼噜声。 不是,在这种严肃的坦白局里,天鬼是怎么睡得着的呀? 花盛妙有些哭笑不得,心中压着的沉重负担却像陡然卸下了大半。 她突然想通了:人应该忧愁的麻烦事,怎么能丢给一只无忧无虑的大狗……雪狼呢? 即便禁地中的诡域之门,真的找不到第二种打开的办法,她也不至于真的毫无退路。 “大师兄”不是还有和她玩扮演游戏的兴趣吗? 大不了就继续演下去,反正只要祂维持大师兄的人形,她也不是真的那么难以忍受。 至于如果真的变成疯子,反正这个世界也没有抓病人的精神病院,说不定她疯了,也能跟着变得更强了呢。 花盛妙的思路突然被打开。 她终于能毫无负担地向着天鬼的耳朵伸出魔爪。 天鬼似乎以为她在和他玩耍,陡然清醒过来,他睁开眼朝她拱了大脑袋过去,花盛妙抓住他的脑袋一顿狂揉。 等到她玩累了,天鬼似乎才终于记起他们刚刚说了正事。 “对了,师妹想让我做什么?让我吞掉什么东西,变回太阳吗?” 花盛妙如同敷衍着自家狗一般应付过去。 小师妹不理解 第105节 “没事,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然而天鬼在这时似乎又变得格外清醒,清凌凌的蓝眼看着她。 “可是如果我能变回太阳,就能帮师妹打开门,对不对?” “这样师妹就不会不开心了。” 然而花盛妙按着他的大脑袋,平静得如同安抚着她曾经那只废物大狗一样。 “师兄,如果你真的这么容易就能变回太阳,你也不会现在还……” 她换了一个委婉的说法:“能当我的师兄了。” 然而天鬼不服气地摇着尾巴。 “为什么变回太阳,就不能当师兄了?就算我回到天上去了,我也还是师妹的师兄啊。” 天鬼越说,花盛妙心中的歉疚之情就越发深重。 按着天鬼现在这智商,别说打败其他对手,重新变回天日了,他能保住自己不被智鬼吃了,也全靠智鬼为远大反派理想努力,而不是靠他自己的努力。 “好了师兄,我们不说这件事了。师兄先乖乖种地。对了,师兄记得——不要把我告诉给你的事情,告诉给智鬼。” 她压低着声音道:“平时也要小心一点智鬼。如果感觉到他想对你动手,实在挡不住,可以来找我。” 天鬼用脑袋蹭着她的手,第一次用着格外认真的声音道。 “我记住了,但是师妹也不要小瞧我,我其实也很厉害的。” 似乎想要举例说明自己的厉害之处,雪白巨狼歪着头,格外努力地思考了一会儿。 终于,他像是终于想到了一件事。 “师妹,你跟我过来。” 天鬼狗狗祟祟地钻进了野地里,拉着她看自己最大的收获。 “这些都是我找到的,可以吃的果子。” 花盛妙看着一大堆根须极长,还裹着一些泥土,外表有些像是红薯和土豆结合体的褐色果实,她眼前一亮,捡了几个稍大的“红薯”,让天鬼带着她到附近的河边洗了洗,再生起火,丢进火堆底下烤了烤。 等拨掉外表那层焦褐色的皮,天鬼闻着果实里传出的香甜味道,馋得哈喇子都快要掉下来。 花盛妙体贴地让天鬼先吃,顺便确定一下这果子吃起来有没有什么不良反应。 “师兄,你先吃吧。” 天鬼强装冷静道:“我不饿。师妹先吃。” 花盛妙懒得和他客套,直接将小半红薯塞进了他嘴下。 天鬼轻轻而端庄地咬了一小口,然后如同饿鬼扑食,差点连她的手也一并啃了。 她现在已经不需要进食过多食物,过过嘴瘾后,就让天鬼一个人将大半的红薯吃完。 吃完之后,花盛妙又将一半生红薯收进芥子空间里。 她摸了摸紧跟着她,寸步不离的雪白巨狼。 “师兄也不必一直守在这片地里。这里能不能种出果蔬,也没有必要勉强,随缘吧。” 然而巨狼乖巧地蹲在她面前看着她,摇晃着雪白的尾巴。 “可是我喜欢看地。师妹下次来看地的时候,也会来看我的,对不对?” 花盛妙揉了揉雪狼的头:“好,我下次再来看师兄。” ………… 这一天经历了这么多事,花盛妙也感觉格外的疲惫。 卸下了心头最沉重的负担后,她索性回到自己的屋子,好好睡了一觉。 等睡醒的时候,天竟然已经黑了,花盛妙匆匆看了一眼窗外,已经如同调料碟大小般又大了一圈的“月亮”。 生怕大师兄突然停下施工,又来找她,她不敢多看,专心地进入修炼中。 或许是放下了进入诡域后最大的执念,这一次她灵力流动的速度又快上些许,一夜的时间,她竟然就突破了三处经脉壁垒。 按这种速度下去,或许用不着半年,可能只需要几个月,她就能真正晋升到幽微境了。 可是想到脑中紧闭的书页,花盛妙还是生出一种沉重感。 那些红字,真的没有消除的办法吗? 她突然想到了智鬼书房里,厚厚的那些藏书。 或许那些典籍,能给她一点解决这个难题的思路。 第107章 识破 ◎如果真的对他仁慈,那么为什么不能把这份仁慈,分给他更多一点?◎ 她格外珍惜着大师兄没回来前的这点时间, 一生出这个念头,简单洗漱过后,就走向了智鬼的屋舍。 智鬼不知道去了何处,书房里空荡荡的, 没有半个人影。 花盛妙不想就这么打道回府, 她随意抽出智鬼书柜上的一卷竹筒, 但是等她抱着学习钻研的态度, 认真看向竹筒上的文字时, 她陷入了沉默之中。 智鬼的字迹如同行云流水,让人觉得格外赏心悦目。 但是,这字……她为什么看不懂啊? 花盛妙不信邪,她再次抽出附近的竹筒,甚至连智鬼放在桌上的纸页都翻看了一遍,终于确认了一个极为残酷的现实。 怪不得智鬼敢将这些竹筒纸页毫无遮掩地放在书房, 原来他是已经将这些文字都“加密”过了,确保即使有人真的翻看他的笔墨,也读不懂他记下的内容。 她还不甘心, 试图辨认上面的文字到底是智鬼自创的语言,还是和她的书页上的红字一样的鬼画符? 而就在这时,花盛妙突然听到幽幽的一声。 “师姐。” 她心中一惊,转过头看到门边冒出的, 裹着严严实实黑衣的玉鬼时, 方才松了一口气。 “师弟, 你这么快就度过失控之劫了?” 玉鬼的面色上难得浮现出了一些血色,他静静看着花盛妙, 声音却似乎有些沙哑道。 “嗯。” 但他似乎不愿意在此事上多谈, 而是径直看向花盛妙手中的竹筒。 “师姐, 在看什么?” 花盛妙这时才后知后觉到一些仿佛被人抓包的尴尬,但她想了想,又大大方方地在玉鬼面前摊开竹筒,热情地问道。 “师弟,来,我考考你。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呀?” 而听着少女比哄孩子更不走心的语气,玉鬼也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他沙哑地咳嗽了一声,平淡问道。 “师姐是想找出书房里与师父有关的隐秘,我说的对吗?” 花盛妙讪笑了一声,如果玉鬼说的与智鬼有关的秘密,是智鬼想吞下天日,变成新的天日,那她已经知道了。 似乎从少女的表情中读懂了些内容,玉鬼开门见山地问道。 “师姐,知道了多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花盛妙感觉到玉鬼经过这场失控之劫后,性情似乎有了不少变化。 他身上原本肆无忌惮,或者说有些冷漠坚硬的棱角,似乎被磨平了些许。 而此刻的玉鬼和她兜兜绕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却不见半点不耐之色,似乎并不是单纯为了和她说这些闲话。 注视着玉鬼有些湿意的黑发,还有在厚实黑衣中越发红润的面颊,花盛妙此刻反倒耐心了下来。 她反客为主道:“师弟,又准备告诉我多少呢?” 玉鬼突然看向了她手中的竹简。 “这上面的字体,是一种已经失传已久的雅文古语。我曾经学过这种雅文,如果师姐有求于我,是否也应该拿出一些诚意?” 而面对玉鬼此刻小心翼翼的试探,花盛妙心中的违和感觉越发强烈了。 她甚至有一种自己面前的是披着玉鬼外壳,内里是有求于她,所以格外小心翼翼,生怕惹怒了她的桑明奇的感觉。 昨夜发生的事情,在花盛妙脑海中回放了一遍,她突然伸出手,抓住玉鬼黑衣下的手掌。 玉鬼似乎被她的动作吓了一大跳,潮湿发热的手猛然颤抖着,似乎本能地想要甩脱她的手掌,却又强行克制着,冷静了下来。 他冷静看向她,昨日还笑眯眯的娃娃脸上,此刻不见半点笑容。 “师姐,是什么意思?” 花盛妙松开了,抓住玉鬼的手,心中的某个猜想似乎越发接近于事实。 她轻声道:“师弟,不是玉鬼吧?” 她面前的青年死死地盯着她,明明身形比她高出一截,此刻却像一只在天敌面前故作镇定的兔子。 花盛妙心中忍不住感慨了一声,原来最开始的玉鬼,是这副模样吗? “玉鬼还好吗?” 看着眼前的青年身体紧绷,一言不发,似乎马上要从她眼前消失的模样,花盛妙体贴地不再多问,接着“玉鬼”的上一句问话道。 “师弟想让我做些什么呢?” “玉鬼”脸上却不见半点轻松之色,他紧紧盯着花盛妙的眼睛,声线也变得格外冰冷。 “师姐是怎么猜出来的?” 花盛妙想了想,最后还是指出了他身上的几点破绽。 “师弟,你应该是有玉鬼的记忆,玉鬼不害怕我。可你见到我,身体却是很本能的防备姿态。” “还有,你穿着这么厚的黑衣,应该是为了遮挡日光,可是玉鬼从来不会刻意去遮蔽日光。” “最后一点,”花盛妙看着“玉鬼”紧绷抿直的唇线,“师弟,你的脸太红了,手也很热。只要仔细观察,熟悉你的人就能看出你这具身体是和我一样的人族之身。” “玉鬼”最后一点心理防线,似乎也被她彻底击溃。 小师妹不理解 第106节 但他咬着牙,强撑着冷漠道。 “你为什么不抓住我?或者直接杀了我?你都看出了我是他的化身,你就不怀疑,他已经被我杀了吗?” 花盛妙确认了玉鬼这具从玉石里跑出来的化身,确实拥有极其强烈的对真身的杀意。 但即便是处于失控之劫中的鬼物,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一个人类杀死的。 “玉鬼,应该还在渡劫,如果他已经死了,或许会变成无人可制的邪祟。” 花盛妙狐疑道:“师弟,你刚刚说让我拿出的诚意,不会是帮你杀了你的真身吧?” 玉鬼人身似乎破罐子破摔一般,点了点头,挑衅般地看向她,声音极轻地问道。 “如果我说是呢?师姐是否愿意为了知晓智鬼的隐秘,帮我这个小忙呢?” 花盛妙虽然很感动于玉鬼化身对她的信任,但她还是诚恳道。 “师弟,你是从哪里看得出来——我能帮得上你这个‘小忙’的?” 她特意加重了“小忙”这两个字的语调,然而玉鬼化身沉黑的眼眸看着她,像是一块不透光的墨玉。 “师姐,你可以的。你既然能安然无恙地帮剑鬼度过失控之劫,也一定也能安然无恙的进入他的幻域,然后,杀了他。” 看着玉鬼化身不带半点说笑的严肃语气,花盛妙也收起了她脸上原本的无奈笑意。 “师弟,我知道,你应该很厌恶你真身,将你困在玉石中的举动。” 玉鬼化身脸上的冰冷面具,似乎被她的这句话敲出裂纹,泄出了一些原本隐藏的极好的怨恨。 “困在玉石中?” 玉鬼化身轻轻念了这几个字,笑着看向她。 “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在石缝中活着,还说过我会习惯被困在玉石的感觉。” “师姐,你觉得我怎样的回报,才能报答他这份对我的‘恩情’呢?” 花盛妙其实也觉得玉鬼对他的化身的手段过于残忍,她不好再为玉鬼说话,只能诚恳地坦白利弊道。 “师弟,即便你真的杀了你的真身,他也还是会变成邪祟,带来更大的危险。而且,明鬼,还有天鬼师兄,他们与玉鬼的关系都不错,他们应该也不会允许你继续留在书院里的。” 然而玉鬼化身脸上的讥讽笑容没有半点被撼动的迹象。 “邪祟?如果我说,真身他变成邪祟,师父不会生气,反而乐于见到这一幕。而且只要师姐不说,明鬼和天鬼也不会发现我露出的这几点破绽。师姐,还准备拿什么话说服我?” 智鬼乐于见到玉鬼他们变成邪祟? 可是这与天鬼此前说的,智鬼不允许他们随意吞噬怪物,以免增大失控风险的这一点,似乎有所出入。 花盛妙若有所思地想道,不妨碍她不假思索地回答玉鬼化身的问题。 “那我确实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这是玉鬼和你之间的私事。我不会帮你遮掩你的破绽,也不会帮你去对付你的真身。只要你对师兄们没有恶意,我也不会再插手你们之间的事情。” “但是,你不要再叫我师姐,以后也尽量不要和我有过多的来往。” 少女乌黑明亮的眼瞳清澈,可就像是能倒映出他全部模样的溪水,里面既没有对他的厌恶,也没有对他的亲近。 玉鬼化身突然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恼怒,而这股恼怒似乎来自于真身的本能与记忆。 即便他知晓这或许已经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回答,他还是控制不住地问道。 “你既然不在乎我与他的死活,为何昨夜要惺惺作态地和我……他说那些话?” 花盛妙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把玉鬼的遭遇与他自己的遭遇混作一团。 但她没有分毫动摇道:“昨夜我安慰的,是那个因为失去家人而悲伤的孩子,并不是安慰现在的你,也不是在安慰将你困在玉石中的玉鬼。” 这句话听起来很矛盾,然而玉鬼化身却奇异地理解了她话语中的意味。 他,也包括在花盛妙刚刚所说的孩子当中,并不因为化身与真身的区别,而在少女的眼中就定下了不同。 然而正因为理解少女表现出的这份善意,玉鬼化身越发控制不住他冰冷尖刻的声音。 “如果我愿意乖乖去死,你现在对着度过失控之劫的真身,是不是就能毫无嫌隙地与他继续来往?” 如果真的对他仁慈,那么为什么不能把这份仁慈,分给他更多一点? 花盛妙不太理解,玉鬼化身到了这关头怎么还抓着这么细枝末节的问题,她的语气依然平缓道。 “如果今天是玉鬼度过了失控之劫,但他不愿意将你从玉石里放出来,我也依然会和他说刚刚对你的那番话。我不喜欢欺凌弱小,或者手段过于残忍的人,我一样不会再在和他有过多来往。” 玉鬼化身的火气,此刻似乎诡异地被浇灭了大半。 第108章 一视同仁 ◎“师姐,跟着我。”◎ “我……不是弱小。” 他憋了半天, 似乎只憋出这么一句话,但是他心中难以发泄出的那股怨恨,似乎平复了不少。 少女一视同仁的冷漠,让他有了一种无论是真身还是他自己, 都没有半点区别的释然感觉。 “我不让你帮忙杀真身了。” 玉鬼化身的口吻逐渐变得冷静道:“我可以帮你找到智鬼的隐秘, 但是你欠我一份人情, 你以后, 再帮我一次忙, 我们就恩怨相抵。日后我也不会像真身一样,纠缠你不放。” 花盛妙原本已经做好了和玉鬼化身谈崩的准备,此刻听到他提出的这个相当于没有任何代价的要求,她当然一口应下。 “好。” 不想再浪费一点时间,花盛妙直接将手上的竹筒交到玉鬼化身的手上。 “所以,智鬼在书上都写了什么?” 青年恢复了花盛妙初见时, 在玉鬼脸上见到的冷淡克制之色。 “他外出收获的心得。” 玉鬼化身毫不犹豫道:“真身曾经在智鬼不在时,翻看了他在书房里放的所有书册。这上面写的都是他在不同地方的收获与所得。但是他有着一套独特的衡量方向位置的法门。我只能看出,他似乎在有意寻找什么, 许多次他一无所得,受伤或者死亡,但也有几次,他收集到了久寻之物。” 花盛妙突然紧张了起来, 她生怕智鬼此时可能突然出现。 “师弟, 我们去书房外, 找一处隐秘之地细谈。” 玉鬼化身看出了她的紧张,他摇了摇头道。 “智鬼此时不在书院里, 他应该是又去了另一处地方, 搜寻他要找的东西。” 花盛妙略微放松了一点, 又忍不住问道:“智鬼他要搜寻的物品是什么?为什么找到几次还不够,还要继续搜寻?是什么可再生的宝物吗?” 玉鬼化身给出了一个坦诚的答案。 “我不知道他要找什么。我至今也没有弄清楚,智鬼描述的方位在哪里。” 或许觉得难以用平常语言解释,玉鬼化身念出了竹筒上的字。 “东日二十影,空。” “西日七十一影,手黑焦失血。” “西日七十一影,三日,走兽活,人久居而死,疑祟,未定。” “西日七十一影,五日,怪,除。” “北日十七影,中空,未见尽头。” “北日十七影,七日,山底有祟,除。” “……” 听着玉鬼化身冷淡如碎玉相碰的声线,花盛妙突然生出一种自己听的是一位科学家翻山越岭进行实验,记录下的严谨详实的实验数据的感觉。 不是,智鬼的防备心理能不能不要这么强啊?解密出了一层,还藏着另一层。 而且,东日,西日,北日是什么? 难道在智鬼眼中,这世界上有好几个太阳能作为坐标原点? 影又是什么?他自己的影子吗?可是几十道影子的距离似乎还在书院当中,不可能如同智鬼记载得这么辽阔。 还有,记载里面的“怪”“祟”,是怪物,邪祟的意思?除怪,除祟,难道是除掉怪物和邪祟? 莫非智鬼辛辛苦苦遮掩着记录下这些内容,是不想让人发现他在背地里当好人不留名,偷偷摸摸除掉诡域里的邪祟的这一面? 花盛妙都要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但是陡然之间,她的脊背突然蹿上头皮一种深深的寒意。 如果真的像她刚刚认为的,除祟是除掉邪祟,那么看似孱弱而毫无反抗之力的智鬼,到底用的是什么方法,才能杀死那些对鬼物来说都格外危险的邪祟? 她突然有点笑不出来了。 “师弟,先别念这些了。你还记得,哪里记载了,智鬼成功找到刻意搜寻之物的内容吗?” 玉鬼化身来到书案处,翻开书案上直接翻开到一半的暗色纸册。 “智鬼把他所有成功搜寻到的经历,都统一整理到了这里。” 看着玉鬼化身格外熟练的动作,花盛妙忍不住想道。 这小子到底在背地里翻了智鬼书房多少遍?真是……好样的! 玉鬼化身开始念道。 “南日二百三十一影,蓝,人入门而死。“ “南日二百三十一影,蓝。祟,难除。百日,鬼身伤重,暂且不观。” …… “北日五影,红,人近坟而死。” “北日五影,红,七日,村人十中有七,近坟而死,唯无罪者得活。” “北日五影,红,二十日,人化为老弱,死。鬼身伤重,暂且不动。” …… 听着玉鬼化身不带丝毫感情的棒读,花盛妙越发有种身临其境,听着鬼故事的感觉。 智鬼记载中的红,蓝,到底是什么?怎么听起来比邪祟更加邪祟? 小师妹不理解 第107节 而先前似乎轻而易举就能除掉邪祟的智鬼,似乎在面对这两种东西的时候,鬼身总是受创严重。 等等,花盛妙敏锐抓到其中的一个关键点,写下这内容的,应该是智鬼原本的真正鬼身。 “师弟,你还知道什么吗?或者说你还记得智鬼是什么时候写下这些的吗?” 玉鬼化身摇了摇头,但他突然道。 “我在一个地方,见过智鬼的人身。他之前应该是修炼出了许多具人族化身,来探索这些未知之地。那处地方,可能也是他记载中,之前探索过的一处。” “如果你想去,我可以带你看看。” 花盛妙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好。” 她觉得玉鬼化身和智鬼联手,把她从书院里骗出去,再单独解决掉她的这种可能并不大。 当然,如果她的猜想成真,一直垂涎欲滴着所有鬼物的黑色月线,应该能帮她解决这个麻烦。 实在不行,她就只能把大师兄喊回来了。 花盛妙毫无慈悲地想道。 玉鬼化身深深地看了花盛妙一眼,似乎没有想到少女能对他交付如此多的信任。 他将手上的书册放回原位,少见地主动开口道。 “到了那里之后,不要随便进入洞口深处。我……玉鬼深入探索过一次,他在那里险些彻底失控,最后是抹掉了大半与那里有关的记忆,才能全身而退。” 似乎是有些犹豫,玉鬼化身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句。 “你,真的要冒着性命之险吗?” 花盛妙却一点都没有玉鬼化身这么踟躇不定的想法。 如果一点风险都不冒,她就只能坐等打出和“大师兄”在“月亮”上洞房的结局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她突然觉得就算面前是刀山火海,也绝对没有那幕景象可怕。 “我们走吧,记得把书放回原位。” 然而花盛妙发现无需她提醒,玉鬼化身就轻车熟路地将书册翻回了原本的位置,不仅连打开的弧度与纸页卷曲的细节,他都完美还原,甚至他还出手,细微地调整了一番竹筒摆放的位置。 “跟我走。” 接下来没有过多插曲,玉鬼化身带着她,从路师兄灰鹰和白鹰之前呆着的那处悬崖外一条格外陡峭的山路,走到了悬崖底处。 悬崖底部赫然是一处幽绿死寂的深潭,潭水边寸草不生,就连附近都没有听到任何鸟兽的动静。 潭水表层看似一面格外平静的绿镜,然而日光透不进潭水深处,更看不见丝毫鱼虾活动的迹象。 玉鬼化身突然想到,或许少女不适合下水。 他微微偏过头,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不如你待在这里,我下水看看水底的景象,是否与我上次来时一样。” 花盛妙制止住了他的行为,翻开了自己的百宝袋,哦不,巨龟师尊曾经送给她的那个芥子空间。 “避水云衣。” 花盛妙念出了包装得格外严实,甚至仔细写着如何使用的铭牌的法宝名字。 果然,法宝附带使用说明,是修真界的一种好文明。 不过几件避水云衣,似乎都是红色的,花盛妙拿出来,大大方方地披到身上后,看着玉鬼化身捧着她给的云衣,原本故作冷淡的清秀面容上,突然浮现出了一片窘红之色。 “我,不用这个。我可以,回去再换。” 然而花盛妙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这个理由。 “师弟,你要回哪里去换衣服呢?你的真身,应该还在屋舍里吧。” 玉鬼化身的脸色白了白,最后还是认命地披上了避水云衣,头低得似乎不想让花盛妙看到他的模样。 她体贴安慰道:“没事的,师弟原本也很好看。穿红色也更让人眼前一亮。” 玉鬼化身原本格外沉默,听着她的安慰,脸上似乎也有了几分笑容。 他鼓起勇气看向她,轻声道。 “那我以后,多穿红衣。” 然而花盛妙此刻的注意力,已经转回了眼前的绿水里,并没有如她刚刚所言般,因为好看而多看他几眼。 玉鬼化身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师姐,跟着我。” 他从岸边一跃而下,身形轻盈灵活得如同一条游鱼。 花盛妙也从岸边慢慢游下,避水云衣如同是一层轻薄而透明的气罩,她的呼吸格外顺畅,却感觉自己像套了一个大号的游泳圈一样,只能很慢地跟上玉鬼化身下潜的速度。 潭水比她想象中得更深,他们下游了十数米,周围已经快要看不到半点光亮,然而玉鬼化身还在向下游着。 第109章 天域 ◎“你们突然出现在我的天域之中,却不知如何出去?”◎ 当他突然停下来的时候, 避水云衣还维持着前进的惯性,花盛妙的脸隔着一层水膜,差点撞到了他的后背上。 玉鬼化身手忙脚乱地拉住她,等平稳下来后, 两人才重新回到原本停下的位置。 花盛妙看向玉鬼化身指的位置, 岸壁上显然被刻意挖开了一处足以容纳一人通行的的洞口, 洞口周围没有任何水草生长的痕迹, 就像一张无声张开, 足以吞噬一切的漆黑巨口。 玉鬼化身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在外面等一等,他自己灵敏地游了进去。 花盛妙拿出一个照明的珠子,随着输入灵力的时间延长,这颗照明夜珠的亮度也在慢慢攀升。 她眯着眼打量四周的环境,有种自己提着的是一个超大号手电筒的感觉。 玉鬼化身游进去的洞口壁不像泥石的材质, 看上去格外坚硬,甚至……隐隐有些透光的感觉。 花盛妙试探性地将照明夜珠贴近洞口壁,可当看到如同晶石材质的洞口壁上, 隐约映出一个人的五官面孔时,她差点没握稳手中的照明夜珠。 这是什么鬼玩意儿? 她直直照着墙壁上那凹陷下去的人脸轮廓,确定它没有变化的痕迹时,才有心思仔细分析道。 难不成是有外力硬压着一个人的头, 让他的脸好像石膏铸模一样, 压进墙壁里面, 最后等墙壁凝固的时候,才会出现这种被压出人脸五官轮廓的现象? 可她又摸了摸附近如同晶石质感般坚硬的洞壁, 还是难以想象出具体的场景。 而当她的照明夜珠灯光往洞口内里探去时, 花盛妙看着沉暗的晶石洞壁里, 隐约映照出的一个椭圆的形状,像是被镶嵌在墙壁里面的阴影,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这,怎么看上去,有点像是人的头骨? 接下来的场景,似乎验证了她的猜想。 洞壁内里里透出的奇形怪状的各种阴影,就如同是把一个人的骨头全部抽出,又全部凌乱地融进晶石洞壁深处一样。 而最恐怖的是,这里面,不止一个人的骨头…… 看着越往后,越发密集,几乎将晶石洞壁深处填满的骨头阴影,花盛妙轻轻握着手中的黑色月线,已经控制不住地生出一种将整面墙壁都打碎的冲动。 如果,这些人,都是智鬼杀的…… 当玉鬼化身游出来的时候,看见花盛妙脸上少见的冷淡凝重,像是思考着什么大事的神色,他顺着光亮看向洞壁,转头轻轻安抚道。 “师妹,别怕,这些都是智鬼化身的尸骨。” 花盛妙快要积攒到满的怒气值,突然一空。 什么,这些都是智鬼的骨头? 她这时再看向洞壁凹陷的轮廓,才终于从隐约的凹陷中看出了智鬼面容的几分影子。 不是,她虽然知道智鬼修炼出的人身不怕被杀,应该是笃定自己的主身还有重新修炼出化身的机会,可如果这洞里面的都是智鬼的骨头,那么智鬼人身到底修炼出了几具?又在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地方,死过多少次? “师弟,你怎么确定这些都是智鬼的骨头?” 玉鬼化身似乎有意遮挡她的视线,不让她看到内里更深的可怖场景。 他神情平静道:“再往洞里走深一点,许多骨头会暴露出来。还会有智鬼各种死相凄惨的尸身,我之前在洞深十米左右的位置查看过几次,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只是越往深处,智鬼的尸身更多,几乎填满……” 玉鬼化身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花盛妙也能想象到那副可怖的场景。 “师姐,我们现在可以回到岸上去了吗?这里面应该隐藏着极大的凶险,只是暂时没有显露。或者说,那凶险的源头,就是智鬼要搜寻之物,他已经将那物取走。可若是如此,他也不应该将他的尸身都留在距离书院如此近,随时可能会被我们发掘的这种地方。” 花盛妙听着玉鬼化身的分析,她深以为然,可这不妨碍她让手腕上的黑色月线,一点点探入洞口之中。 她自己不进去,让她的法宝进去看看,总可以吧? 黑色月线如同她的又一双眼睛,花盛妙刻意避开了沿途从四面八方,密密麻麻凸出人形阴影的“障碍物”,继续往内里探去。 “师姐,师姐……” 玉鬼化身突然看见少女的目光,似乎失去了焦距,如同看见了他没有看到的真正可怕之物。 或许这时最理智的方法,是抛下花盛妙独自离开此处。 然而少年伸出手,下意识地按住了少女的肩膀。 然后,他也与花盛妙一样,看到了被无数尸身一层层包裹着,如同泥土般埋到了洞壁深处的“太阳”。 那是如此金黄璀璨,他从未见过的,毫无邪异之感,让人一见就本能地感受到了生机与期盼,舍弃一切,也想要靠近的“太阳”。 这一刻,玉鬼化身宛如彻底遗忘了自己的存在,他只剩下一个念头。 抓住这轮金日。 吞噬下这轮太阳,然后,成为它。 如同出现在一个濒临渴死之人面前的一碗清水,玉鬼化身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 ………… 花盛妙震惊地看着眼前这轮金日。 不是,这洞里怎么埋着太阳?而且太阳怎么变成金色的了? 看久了诡域的黑日,花盛妙都快要被洗脑成黑色才是太阳真正的颜色了。 正当她思索这轮金日到底是什么情况的时候,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径直跑入洞穴中。 等等,玉鬼化身什么时候跑进来的? 小师妹不理解 第108节 他的神情,怎么不太对劲? 看着疾速靠近黑日,可是身体如同融化的冰淇淋一般,血肉慢慢融化的玉鬼化身,花盛妙好像明白,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智鬼化身的骨头了。 这轮金日表面看来没有邪异之处,却似乎能勾动玉鬼和智鬼的化身失去理智,不顾一切也要朝金日靠近,而且还能让他们的身体发生如此可怕的异变。 花盛妙的黑色月线一把拉住有些滑腻腻的玉鬼化身,往洞口…… 等等,洞口呢? 她错愕不及地看向仿佛消失的洞口与洞壁。 而她似乎也从黑色月线的视角,变回她原本的人身形态。 在确定周围空茫茫的一片,似乎没有上下左右,实虚之分,也暂时找不到脱身的可能的时候,花盛妙冷静了下来。 她看着面前的金日,冷不丁地开口。 “天鬼师兄?” 虽然她也觉得她在这时候喊出的这一声有些离谱,可是莫名的,她真的在这轮金日上,感觉到了一些天鬼身上的熟悉感觉。 而更离谱的事情也发生了,在她的注视下,那轮金日的形状如同被某种外力逐渐扭曲着,变成了一个金色的扭曲人形。 这道人形类似于天鬼的轮廓,身形却在变大与变小之间膨胀收缩着,最终却只能定格成天鬼的人形。 只是那“天鬼”的头发是浓厚而近乎无边无际蔓延开的金色,祂的眼眶内也没有瞳眸,而是一片流动的赤金之色,注视着她所在的方向。 祂没有开口,花盛妙却仿佛奇异地能听到祂的声音。 “你,为什么,没有融化?” 花盛妙最担心的就是找不到交流的对象,此刻看到类似于天鬼的人形出现,她本能感觉这或许是她能得到更多信息的机会。 “可能因为,天鬼是我的师兄。” 花盛妙胡说八道着:“你和天鬼这么像,你应该也是天鬼师兄吧?” 虽然这个理由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但眼看书页没有打开的迹象,她也就能继续信口开河。 “师兄,你也是陨落的天日碎片吗?” “你知道怎么打开诡域之门吗?” 面对少女接连问出的问题,祂似乎无动于衷,也漠不关心她所说的一切。 “我,不是你的师兄,也不是天日碎片。” “我该回去了。” 看着祂的人形继续扭曲膨胀着,极力想要变回原本的金日姿态,却几次都没有成功后,花盛妙若有所思地想道。 难道她的观测,能改变祂的形态? 可是被黑色月线包裹的玉鬼化身,还在一点点融化,花盛妙都快要感觉不到他身上的生命迹象。 “师……这位前辈,和我一起进来的这位师兄没有恶意,您能不能让它恢复原形,从这里出去呢?” 祂似乎在三番五次的失败后,有了些许人类的情绪。 “出去?” 祂缓慢问道:“你们突然出现在我的天域之中,却不知如何出去?” 花盛妙突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如果眼前的这位金色天鬼,也是当初陨落的天日碎片之一,祂是不是,已经遗忘了自己陨落之后的记忆? “前辈,不是我们有意闯入您的住所,我们是从水潭中游下,找到了一处洞口……” 花盛妙没有刻意解释找到此处的理由,她只是简洁地将自己在洞壁看到的景象,还有自己知道的天日陨落,以及天鬼师兄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原本空荡纯白的天域,似乎出现了一道道扭曲的裂缝,周围也逐渐变得阴暗而冰冷。 “我,想起来了。” 金色天鬼的身体,如同是被内在的某种力量而逐渐撑大,形态逐渐畸形扭曲的怪物。 “我,已经死了。” 第110章 核与壳 ◎“如果你能杀了我,就能成为下一轮天日。”◎ 祂空洞的眼神看着她, 眼眶中流动的赤金光芒,如同被时光侵蚀着,一点点剥落的金漆。 祂的身体表面在融化,不断膨胀畸形的血肉, 如同即将爆炸的泡沫, 泛出诡异而变幻着的鲜艳异色。 那原本能维持稳定变化的色泽, 似乎陡然失去了一个稳定的平衡点一样, 当金色天鬼彻底爆炸碎裂, 花盛妙清晰地看到,数道既如同彩虹般交叠着的恐怖光亮,又像是冲破大坝的恐怖汪洋,从祂体内冲出。 她和玉鬼化身,就如同阻拦着浩瀚江海前行路上的一个小石子,被其中一股恐怖的红色洪流吞没。 明明仿佛只是幻觉的红光, 花盛妙却在洪流靠近的那一刻,感觉到了如同被岩浆淹没的炙热感觉。 她回过神时,发觉自己已经回到了洞口外, 黑线也已经回到了她的手腕上,被黑线包裹着的,已经神志不清,血肉模糊的玉鬼化身, 被水托着从湖底往上浮动。 救人要紧。 花盛妙拉住失去意识的玉鬼化身, 把他拖到了岸上, 喂了一颗丹药,确定玉鬼化身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 他身上融化的血肉也慢慢开始恢复后, 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再想起洞口之内的遭遇, 她将金色天鬼体内冲出的五色光亮,与智鬼所记载的那些颜色对应起来,脑中逐渐生出了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想法。 红光如此炙热,让她很难不想到许久之前,嵇师兄让她看过的,他的洞府被红色气息,也就是赤焰灵息覆盖的景象。 智鬼说过,嵇师兄是族人驱走,他从坟中捡回来的,那么记载上的那些“村人十中有七,近坟而死”“唯无罪者得活”的字句—— 花盛妙很难不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智鬼真正捡回嵇明洛的前因后果。 智鬼要搜寻的,或许就是从金色天日体内逃出的五色之光。 而这五色之光的红光,如果就是赤焰灵息,那么天日体内逃出的五色灵光,或许是能让智鬼成为天日的关键,显然,智鬼是为了得到嵇师兄体内的赤焰灵息,才捡走他,并将他当成弟子耐心教导。 那么嵇师兄父母的死,真的与智鬼没有半点关联吗? 现在花盛妙已经大致确定了,智鬼写下的“红”,指的就是嵇师兄。 至于“蓝”,想到“人入门而死”,再联想到曾经蓝色灵息覆盖的虞师兄的洞府,她终于想通,智鬼所说的门,就是镜门。 与此同时,她忍不住加深着阴谋论的程度。 按照记载来看,智鬼早在虞师兄还在鲛人群落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虞永晏,但他之所以没有对虞师兄动手,或许是因为镜门的震慑。 那么“祟,难除”,到底指的是镜门里一直藏着一个邪祟,跟着虞师兄,还是说镜门本身就是邪祟,而虞师兄只是邪祟的产物……? 花盛妙冷静下来,控制住自己的思绪,不要往过多方面延伸。 但想要得到更多信息,她或许还得再去洞口一次。 玉鬼化身此时终于恢复清醒,花盛妙再等了一会儿,确保他恢复了一定程度的行动能力后,就让玉鬼化身自行离开。 “师姐……” 玉鬼化身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他看着自己微微颤抖,难以支撑的身体,再看着平安无事的少女,终于认清了,他只是她的拖累的事实。 “好。” 花盛妙看着玉鬼化身灰败黯淡的神色,忍不住按着他的肩膀,严肃地说道。 “师弟,我让你离开,不是觉得你帮不上忙,而是因为你有更大的用处。” “在确保你自己安全的情况下,你能不能帮我尽量多地抄录智鬼书房里的书册竹筒,尤其是记载着他成功搜寻所得的纸册内容……” 然而越说,花盛妙越觉得自己刚刚的要求,有点像是唆使玉鬼化身在作死的边缘徘徊。 万一智鬼发现了玉鬼化身的举动,他肯定能猜到他们已经猜到他要做的事情,那玉鬼化身就危险了。 她陡然改口道:“不,你不要再去抄录,也不要翻动那些纸册,或者说,如果你愿意相信我,就不要再回到书院。你的真身可能不会折在这次的失控之劫中,书院之中也藏着更多的危险,或许书院外对你来说更加安全……” 陡然想到了一个关键前提,花盛妙问:“你有一个人在鬼山里自保的能力吗?” 面对少女灼灼明亮的瞳眸,玉鬼化身没有再提之前狂妄无比的想要杀掉并代替真身的话,但是他沉默地摇了摇头。 花盛妙原本的一腔热情宛如被冷水扑灭,但她很快又振作起来。 “没关系,至少现在,智鬼应该不会对你动手,你回到书院后,在我旁边找一间房住下,然后抓紧时间修炼。即便玉鬼真身要找你麻烦,我也会尽量护住你的。我来找你时,你再教导我认那些雅字。” 玉鬼化身定定看着她,温顺得如同身上的棱角已经被一点点抹平。 “好,师姐。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上来。” 花盛妙也没有过多耽搁,她给了玉鬼化身一个遇到危险时,能向她发出预警的符纸,紧接着就毫不犹豫地再度往水底冲下。 沿着上一次的方向找到洞口,她故伎重施,再度用黑线进入到洞口深处。 她再度见到了那轮金日。 只是这一次,花盛妙没有叫出那声天鬼师兄,她也克制住自己的目光,不往金日上过多看去。 然而即使如此,金日变幻的速度虽然比上一次慢了些,却还是在她面前恢复了金色的天鬼人形。 而这一次,祂最先开口的问题是。 “你,为什么在我的天域中?” 花盛妙眼睛发亮,如同一个第一次见到神仙的凡人少女,她激动地问道。 “您,就是传说中的神仙吧!您一定是听到了我的心愿,才施恩让我进入您的天域中的。” 祂的神色,似乎有些空茫而动摇,仿佛真的相信了她刚刚的那番鬼话。 花盛妙心上一喜,她第一次见祂的时候就发现了,这金色天鬼似乎没有什么记忆,也很好忽悠的样子。 这一点上,倒似乎和天鬼有点像。 果然,祂顺着她的话语,迟疑地问道:“你许了,什么心愿?” 花盛妙迫不及待地说道。 “神仙,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才能成为像您一样的天日?” 看着少女乌黑瞳眸中流露出的强烈期待目光,祂竟有些难以开口斥责,一个凡人竟然生出如此狂妄的想法。 赤金的光亮在祂的眼眶中流转,祂不带任何情绪道。 小师妹不理解 第109节 “如果你能杀了我,就能成为下一轮天日。” 花盛妙不敢耽搁时间,她如同一个问着老师难题的解答步骤的小学生一般,虚心求问道。 “还需要什么条件吗?比如说,也拥有和您一样的五色灵光。” 祂冰冷地重复念出了花盛妙刚刚说出的四个字。 “五,色,灵,光。” 冰冷金黄的光亮在祂眼眸中凝结,空荡苍白的天域,再度开始发生如同上一回的裂缝变化。 “你,是谁?” 祂看着自己苍白的手,平静地问道。 “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人形?” 祂再抬眼,第一次正眼看向面前的少女。 “是你,杀了我?” 花盛妙这次没有半点迟疑,她如同准备了腹稿般脱口而出。 “不是我,是我的仇人!神仙,我的仇人想要成取代您,成为新的天日。他还在收集您体内的五色灵光,我不想让他的计谋得逞。您能不能告诉我,成为天日到底需要什么?” 祂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就在花盛妙以为金色天鬼不会告诉她这个答案的时候,祂终于开口。 “核,与,壳。” 看着金色天鬼开始畸变的身躯,花盛妙都快急得冒出冷汗。 都这种时候了,就不要再惜字如金,装谜语人了吧。 她脑中灵光一闪,问道。 “您说的核,是不是五行之道?要集齐五行的道种,才能成为天日的核吗?” “壳又是什么?能修炼五行的躯壳?” 然而让花盛妙预想不到的是,金色天鬼向她伸出手。 他的掌心之中,赫然放着一块小小的,每一面却闪烁着不同颜色的灵光的剔透五色晶石。 “给你。” 金色天鬼体内的五色灵光即将从他畸变的身体中爆发而出,花盛妙没有迟疑,她疾速地跑向金色天鬼,用力抓住了他手心中的那块晶石。 下一刻,再度爆发的磅礴而恐怖的灵光洪流将她淹没,花盛妙几乎要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里。 然而当她回过神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洞口。 她没有任何损伤……只是,她刚刚抢到的那块晶石呢? 湖底陡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猛烈地动震响,潭水逐渐变得浑浊而动荡,花盛妙极力稳住身形,她还不死心,再度让黑线蹿进洞口。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再看见那一轮金日。 但她却在原本金日的位置,看到了那一块小小的,如同被人遗弃般的五色晶石。 黑线抓住晶石的那一刻,花盛妙终于能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辛辛苦苦找到的这玩意没有不见。 与此同时,有人在浑浊的水中用力抓住她的手。 “师姐!” 第111章 五色晶石 ◎“师妹,你是来找我的吗?”◎ 玉鬼化身伤得这么重, 怎么下来了? 花盛妙抓住他冰冷而血肉不平的手臂,明白现在不是多问的时候。 潭水疯狂下陷着,浑浊的泥沙在水中翻滚,如同潭底有一个吞噬着一切的无底洞, 如果不是避水云衣自带浮力, 他们也可以正常呼吸, 他们可能真的要折进这里。 靠着黑色月线发力, 花盛妙终于带着玉鬼化身一起爬出了水潭。 然而似乎不只是潭水在下沉震动, 潭水边缘的草地也在下陷着,不远处的山崖,甚至开始坍塌滚落下石头,她拉着玉鬼化身夺路狂奔,不知道跑了多久,才终于远离了地震的中心地带。 花盛妙松开拉住玉鬼化身的手, 终于能停下脚步,好好喘口气。 她转头看向玉鬼化身:“师弟,你还好吧?” 玉鬼化身不自然地偏过头, 莫名不想让少女看见自己此刻血肉模糊的恐怖面容。 “我没事,只是师姐方才为何一动不动地待在洞口面前?” 花盛妙也没有隐瞒他的意思,她大大方方地拿出了那颗五色晶石。 “师弟,这是我刚刚在洞里面找到的。你知不知道这是何物?” 玉鬼化身凝视着这颗在少女手掌中格外璀璨的五色晶石, 他似乎也和花盛妙想到了一处去。 “师姐, 这是智鬼一直在搜寻之物吗?” 花盛妙严谨地答道:“应该是, 但我不知道它有什么作用。” 金色天鬼刻意给她的东西,应该不至于像寻常法宝一样, 注入灵力就可以使用吧…… 生出这个念头时, 花盛妙下意识往里面探入一点灵力。 然后, 类似于金色天鬼畸变后体内涌出的五色洪流灵光,只是比那要微弱得许多的五色灵息,从晶石中发出。 花盛妙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 她明白了,这颗晶石就是金色天鬼所说的成为天日要具备的“核”。 那么“壳”呢? 壳到底指的是什么? 花盛妙绞尽脑汁,也没有过多的思路,她最后决定将这颗五色晶石,带给影鬼。 毕竟这关系着成为天日的关键,身为天日碎片的影鬼应该比她了解得更多。 而看着花盛妙收起那颗五色晶石,玉鬼化身也识趣地没有多问。 “我会将我所学的雅文整理成册,将智鬼平日记载的常用字,都教给师姐的。” “只是师姐,可否也指导我一些修炼的疑难呢?” 花盛妙毫无保留地将修炼上的感悟教给了玉鬼化身。 见他恢复得差不多了,他们通过另一条路回到书院中。 然而她还没有走回房中,就被急匆匆找她的路师兄拦了个正着。 “师妹,白鹰下蛋了。只是它有些惊慌,师妹要过来看看吗?” 花盛妙本能地以为是寄鬼作乱,只是感觉到黑线吞噬吸收完寄鬼命线的安分气息,她只能匆匆告别玉鬼化身,跟着路师兄来到了石山当中。 而来到石山后,她才明白路师兄说的白鹰惊慌是什么意思。 两只鹰的巢穴建在石山最高的山洞中,用了许多树枝与藤叶筑巢,巢穴中已经生下了三四颗白蛋,只是有一颗落在巢穴之外的蛋,能看出一片蛋壳被啄碎,破碎蛋壳下淡红色的液体涌出的痕迹。 白鹰显然被路师兄绑了起来,然而即使在束缚中,它也仍然试图张开翅膀,头左右用力地挣扎着。 而头顶被啄秃了一块,流着血的灰鹰看到他们进来,焦急地飞到他们身边嘎嘎乱叫。 路重鼎解释着眼前的情形:“白鹰生完蛋之后,原本在孵蛋。可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它突然攻击灰鹰,还想要啄破其它的蛋。我已经把寄鬼化身抓来了,可即使我打了他一顿,他也不肯承认此事与他有关。” 花盛妙这时才发现在石山背面,被绑得严严实实,只能低声呜呜宣示着自己存在的寄鬼化身。 她示意路重鼎放开寄鬼化身,来到少年面前问道:“实话告诉我,这事和你有关吗?” 寄鬼化身委屈得似乎要当着她的面哭出来,然而他鬼哭狼嚎了几声,眼角也不见半点眼泪。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干的。我刚刚还和虫鬼在玩,就被,被他抓到打了……” 看着寄鬼化身的委屈模样实在不像假装出来的,花盛妙往他大张的嘴里丢了颗饴糖,不走心地安慰道。 “好好好,不哭了,如果等会找到不是你做的证据,我就让路师兄给你认错,好不好?” 寄鬼化身这才勉强收敛了哭嚎的声音几分,他看着凶神恶煞的遗鬼,忍不住朝着少女凑近几分,含着糖小声说道。 “我,我不要他的道歉。你,你刚刚给我的……好甜,再给我几颗,好不好?” 看着寄鬼化身斑斓拼接的皮肤上也能明显看出青紫的迹象,花盛妙良心过意不去,仿佛她和路师兄合伙欺负傻子这个坎,多塞给了他几颗。 “那你有没有感觉到,刚刚禁地里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 如果白鹰惊慌与寄鬼化身没有联系,她很难不怀疑此事,或许与禁地里的其他鬼物有关。 寄鬼化身把糖都塞进了嘴里,脸颊满满地含糊道。 “什么不同寻常……?哦,我想到了,刚刚我的影子好像动了。我还以为是影鬼,要来抓我回去了。” 难道是影鬼出了什么事? 花盛妙立刻联想到了最不详的那一方面。 她再度仔仔细细地查看了白鹰的全身,确定没有外伤,它体内也没有寄鬼血肉作乱的痕迹后,决定还是去找影鬼问个究竟,顺便询问与五色晶石有关之事。 让路师兄继续留下,看管白鹰后,花盛妙沿着上一次找到影鬼的岔道,只是这一次,她迟迟没有见到影鬼出现。 就当花盛妙想要原路折返之际,她突然听到一道低低的声音,从她的影子中发出。 “往右走。” 看着右边通道墙壁上投射出的影子,花盛妙先问了一句。 “影鬼前辈,发生了什么?你还好吗?” 然后她的影子中间,突然冒出了一颗巨大的狗头,或者应该说狼头影子,天鬼特有的清朗声音,从影子当中响起。 “师妹,快一点进来。” 竟然是天鬼?! 天鬼怎么为什么会出现在禁地里,难道他是来找影鬼的? 小师妹不理解 第110节 花盛妙不再迟疑,她轻轻往影身上走了一步,像是陷进了一处柔软沉重的沼泽中,当她回过神的时候,她似乎还在通道当中。然而周围的景象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暗影,墙壁上出现了红色诡异的纹路。 “师妹,你是来找我的吗?” 花盛妙的目光刚落到那些红色纹路上没多久,就听到天鬼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转过头,看见已经变回人形的天鬼,此刻似乎还保持着雪狼时与她亲近的姿态一样,俊朗热情的面容贴得她极近地看向她。 花盛妙下意识将天鬼推得远了一点:“师兄怎么在这里?影鬼呢?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天鬼脑袋上的狼耳微微耷拉,像是一头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会挨到主人训斥的大狗。 “我,我本来想找影鬼,融合变成天日的。” 看着天鬼的反应,不用多想,花盛妙也知道他们的尝试肯定失败了。 但她还是耐心问道:“然后呢?” 天鬼小声说:“然后,等我有意识的时候,影鬼……他,就不见了……” 不见了?可她刚刚明明听到了影鬼的声音? 一道微弱的声音,从花盛妙身下的影子中发出。 “我,在这里……” 花盛妙下意识挪开了几步,这才发现与自己的影子隐约重叠的,似乎还有一层更加稀薄的淡色影子。 “影鬼前辈,您受伤了吗?” 影鬼的声音似乎极为疲倦。 “我失败了。即使天鬼愿意吞噬我,只差一步就……” 他久久无声,似乎连提起刚刚那段经历的力气,都在这次失败的尝试中消磨殆尽。 花盛妙急了,她连忙将自己刚刚在智鬼书房里听到的记载,以及在潭水底下见到金色天鬼,得到五色晶石的经历都说了一遍,然后拿出了那颗五色晶石。 “影鬼前辈,这五色晶石是不是就是要成为天日要具备的核?” 影鬼的声音冷静了几分。 “这确实是最纯粹的心核。可是这处禁地,也同样是一处心核。” “天鬼虽然拥有能吞噬核的躯壳。可他现在的这具躯壳太过脆弱,甚至连禁地的心核都无法吞噬。” 影鬼又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道。 “除非,他能找到源源不断的,纯粹共生而且稳定的五行之力,凝结出他自己的心核,不然,即便他彻底失控,吞噬了我,也不可能成为新的天日。” 可这世上哪里能找到源源不断的五行之力呢? 花盛妙脑中一闪,她似乎记起,有一位道祖曾经修炼过五行之道。 “影鬼前辈,你说天鬼他能不能修炼五行之道?从天地之间凝结出五行之力,化出他自己的道种。” 然而影鬼冷静地反问道:“什么是五行之道,什么是道种?” 花盛妙突然又陷进了一种宛如曾经学过字的文盲,看着满篇感觉熟悉的笔画,却死活说不上来具体字句的感觉。 第112章 怪物 ◎“师兄,石山里还有其他的鸟吗?”◎ 她只依稀记得嵇师兄修行的是赤焰之道, 可其余四种大道是什么? 虞师兄说过,大师兄修炼的是天命道,而且只有他一个人修炼天命道,那么难道只能修炼一种“道”? 而曾经的扶光道祖, 又是怎么修炼的五行之道? 花盛妙有太多疑惑之处, 此刻她甚至生出一种想要抓到智鬼, 好好和他探讨一番的冲动。 她控制着自己冷静下来, 花盛妙认真拿起那颗五色晶石, 感悟着灵力透过晶石后变成的五道灵息。 滚烫如火的红光,是赤焰灵息。 柔和平静的蓝光,应该是与水有关的大道。 死寂而让人恐惧的黑光,覆盖路师兄洞府的灵息,路师兄在诡域里又被叫做遗鬼,他失控时与死亡无异, 这几点联合在一起,花盛妙生出了一个猜测。 黑色灵息,或许是与死亡有关的大道? 温润沉厚的棕色光芒, 让人想到大地或者木头的沉厚气息,难道是与土,或者木有关的大道? 大师兄是树妖,可她从来没有在大师兄地盘上看到过与棕色灵息相近的灵光。 最后一道乳白色的温暖洁净光亮, 是她只有在天鬼身上才能感觉到的热情明朗气息, 这种灵息相对应的大道会是什么? 光, 还是与死相对的生之道? 明明这五种灵息在离开五色晶石之后,格格不入, 彼此冲突得如同根本不可能共存在一体之物。 可是它们能在金色天轨体内成为稳定的心核, 那么这颗五色晶石的心核, 莫非就是金色天鬼修炼出的道种? 金色天鬼既然能做到这一步,为什么天鬼无法修炼出与祂一样的道种? 花盛妙问出了她心头最大的疑惑,影鬼平静答道。 “你刚刚在洞里所见到的天鬼,也是天日陨落的碎片之一。祂与天鬼的区别,就是——天鬼是‘壳’的碎片,祂是‘核’的碎片,心核离开壳后,不能长期维持自己的意识,而且会受注视祂之人的影响。” “在其他人看来,心核是极为危险的天日,所以他们会被心核融化。而你与他们不同,你觉得心核碎片是你值得信任的天鬼,那么心核就无法伤害你。而祂意识到这一点后,就会想起祂自己已经不是天日,而是已经陨落在地的心核碎片。” “可是心核,不是天日自行修炼而出的。祂是天地孕育而出的精华纯粹灵物,只有在生息繁荣之地才会五色之石。先有的五色之石,才后有的能容纳五色之石的天日。” 影鬼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冰冷道。 “所以,连禁地大小的五色之石,都无法容纳的天鬼,根本不可能重新成为天日。他虽然诞生了自我意识,可是与那些只是短暂拥有理智的心核一样,他只是往昔天日的碎片,根本不配成为新天日的壳。” “或许,我应该去寻找真正能承载住五色之石的壳。” 听着影鬼的话语,狼耳青年面孔上原本一直出现的热情开朗笑容,突然一点点消失。 他耷拉着耳朵,局促不安地瞟着花盛妙的神色,如同一只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用处,随时可能被主人赶出家门的大狗。 “我,我还可以再试一试吗?也许下一次……我真的可以成功……” 然而就连说出这番话的天鬼,都对自己的这番承诺毫无底气。 花盛妙不忍心看着自家狗……天鬼师兄流露出这么失魂落魄的神色,她摸了摸天鬼青年的狼耳。 天鬼低低呜咽一声,立刻变成原本雪白巨狼的形状,如同重新被主人捡回家的大狗,旋风似地摇着尾巴,猛然凑近扑着她,差点没把花盛妙拱到墙壁上。 花盛妙艰难地先把激动的天鬼安抚下来,她看向影鬼师兄。 “影鬼前辈,如果天鬼能够自行修炼出五行之道,也就是五色晶石的心核,他是不是还拥有重新变回天日的可能?” 影鬼看上去似乎已经不想回应她这如同天方夜谭的假想,但还是应了一声。 “是。” 下一句,他毫不留情道:“可这是不可能的。” 虽然问题看上去依然困难,可比最开始毫无思路的设想要好得多。 花盛妙安慰着自己,同时也安慰着死气沉沉的影鬼。 “影鬼前辈。我师门中有一位师祖,曾经修炼出五行之道。或许也并不是真的没有一点希望。而且如果您还能找到除了天鬼之外,更加适合的承载五色晶石的壳,您现在应该也不会还待在这里了。” 花盛妙的后一句话与其说是安慰,更像是对影鬼的一句暴击。 他沉默片刻,最后只能说道:“还有半年的时间。如果半年后,天鬼仍然没有办法自行凝结出心核,我就只能……” 影鬼没有说后半句话,就消失在了阴影当中。 花盛妙却脑补着影鬼的未竟之意。 影鬼真正想说的什么?为什么是半年,难道半年之后黑日就要彻底寂灭了吗? 而且影鬼后半句的“只能”指的什么?除了让天鬼成为黑日之外,难道他还有一条没有告诉她的后路? 花盛妙几声呼唤,见得不到影鬼的回应,只能和天鬼一起离开。 天鬼寸步不离地跟着她,难得安静地没有发出一道声响,打扰她的思考。 可等回到石山之中,看着还在等她的路师兄,花盛妙终于想起自己刚刚隐隐感觉没有问完影鬼的话是什么。 原来她忘记问,白鹰惊慌的事情是不是与影鬼有关了。 不过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低眉顺目,蹑手蹑脚的天鬼,花盛妙其实对这个猜测已经有了大半确定的可能。 应该是影鬼刚刚试图让天鬼失控,吞噬禁地五色晶石的举动,影响到了白鹰,它才会不管不顾地想要将蛋壳啄开? 那么,或许让白鹰离开石山,它的惊慌之症就会好一些。 花盛妙将自己的这个想法告诉给了路师兄,路重鼎没有多问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她的推断从何而出,他果断按住白鹰,将它带到离稍远的山中,然后松开了它身上的束缚。 果然,离开禁地之后,一直躁动不安的白鹰快速地飞上枝头,啄了啄它身上的乱羽后,整只鸟都慢慢恢复了正常。 灰鹰一直紧跟在他们身后,余悸未消地飞到白鹰身边。 两只鹰隼都恢复了先前正常而亲密的姿态,路重鼎也将几颗蛋和它们辛辛苦苦搭建好的巢穴,都挪移到了牢固的树上,白鹰终于能安心地蹲下,准备孵蛋。 只是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见花盛妙他们准备离开,白鹰突然从巢穴中落下,如同护崽的凶猛家长一般,它拦在花盛妙与天鬼之间,朝着天鬼嘎嘎而凶猛地大叫并猛烈攻击。 天鬼不知所措,也不敢回击,却只能硬生挨了它好几下啄,耳朵上的毛都被揪下了好几撮。 最后花盛妙用力抱住她面前的白鹰,白鹰似乎才撒完气,停下对天鬼的攻击,转头轻轻叼住她的衣角,似乎是想将她与天鬼的距离再拉远些。 花盛妙轻轻摸着它脊背上光滑的羽毛:“没关系的,你现在回去孵蛋吧。” 白鹰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它有灵性地担忧似地看了她一眼,最后还是松开了她的衣角,回到了自己的巢穴当中。 而回到石山,看着白鹰灰鹰之前呆着的山洞里,最后剩下的那颗已经被啄破,还流出些许红黑色蛋液的白蛋,花盛妙心中不免生出些可惜的感觉。 路重鼎似乎是不想让她触景生情,伸手捡起那颗蛋。 “我将它拿远些埋了。” 花盛妙点头,然而当路重鼎走远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一声格外微弱,让她几乎以为是幻觉的鸟叫声。 “师兄,”她叫住路重鼎,疑惑问道,“石山里还有其他的鸟吗?” 路重鼎答道:“并无。” 小师妹不理解 第111节 “可是我刚才听到了一声鸟叫。” 路重鼎皱眉,他本能地进入了警惕状态。 “鸟叫?可我没有听到任何鸟的声音。” 而这时,花盛妙耳边的那声鸟叫声似乎更加凄厉,也更加微弱了。 她的目光,忍不住落到了路重鼎手边握着的那颗鸟蛋上。 “师兄,为什么——我觉得,鸟叫声,好像是从这颗蛋里发出的?” 路重鼎的神色一下就变得冰冷下来,他毫不留情地捏碎蛋壳。 蛋壳全部碎裂后,一团黑红色的,还流着血水的肉团在他手中颤动着,依稀能看出些许鸟翅和脖子的形状。 可这颗鸟蛋,是白鹰不久前才生下的,按照常理,不可能那么快就发育成雏鸟的形状,更不会即使蛋壳完全被捏碎了,整个肉团都如同还带着生机的心脏一样,一下又一下地继续颤动着。 花盛妙突然间有一种预感。 白鹰之所以疯了似的也要啄破这颗蛋,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刚刚感觉到了禁地发生的危险异变,还因为这颗蛋本身的不同寻常。 就在花盛妙想走近一步,看得更清楚的时候,路重鼎突然收回手。 “师妹,这颗蛋已经发生了异变,它很快就会变成失控的怪物。我去处理它,师妹不必跟着我。” 第113章 试探 ◎“大师兄,你回来了!”◎ 而路重鼎虽然没有直说, 花盛妙也能猜出他的处理,就是将这只蛋壳里还没有真正出生的怪物杀了。 可是一想到这颗白蛋是由白鹰生下的,或许也是因为影鬼刚刚的举动,才遭受了池鱼之殃, 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她忍不住动了一点恻隐之心。 “师兄, 等它彻底变成怪物的时候, 再杀了它吧。” 那团还没有彻底长开五官的红黑色肉团, 似乎能听懂花盛妙在为它求情,隐约发出的啾鸣声如同孱弱得刚刚出生的幼鸟,见到了捕猎回家的父母,开心喜悦地激动叫着,听着更让人揪心了。 “好。” 路重鼎将那肉团重新放进白鹰它们原本的巢穴中,慢慢的, 那血团身上竟然自己长出了一点点褐色的蛋壳,一点点重新拼凑成一颗裂纹满满,看着格外扭曲的暗色蛋壳。 这一次, 花盛妙听到蛋壳之中发出的鸟叫声,是幼鸟仿佛吃饱之后心满意足的轻轻鸣叫。 她看向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的路重鼎:“师兄真的听不到蛋中有鸟叫声吗?” 路重鼎仔细再听了一听,却还是摇了摇头。 花盛妙若有所思,她已经发觉了, 自己似乎比旁人更能敏锐地接收到来自怪物, 邪祟的声音, 也更能理解这些声音中透露出的情感与信息。 这一点不同之处,是否与她未来的大道有关呢? 不过她还没有晋升入幽微境, 现在多想也无益。 回到屋舍中, 花盛妙原本想要回到自己的房间, 却突然闻到一股格外浓郁的血腥气味,从玉鬼化身的房间中传来。 她突然有了几分不祥的预感,轻轻敲了敲门。 过了片刻,玉鬼化身与之前没有过多差别的声音从房内传出:“师姐?” 花盛妙应了一声:“师弟,你现在是在修炼吗?” 玉鬼化身这一次的回答似乎慢了半拍:“是。” 花盛妙问:“我能看一看,师弟是如何修炼的吗?” 这次似乎又过了半刻,玉鬼化身才慢慢地打开门,屋内有一种刚刚打扫完的水汽遮掩着的淡淡血腥味道。 看着玉鬼化身略微苍白了一些的面色,花盛妙忍不住问道。 “师弟,你还好吗?” 玉鬼化身答非所问道:“师姐,我已经疏通完十处经脉壁垒了。等我疏通完全部的经脉,我应该就可以晋升到幽微镜了。” 花盛妙突然生出了一种怀疑人生的冲动。 包括在种子里面没有化成人形的十几年,她辛辛苦苦这么久才修炼到的进度,一下就被玉鬼化身赶上了? “师弟,你是怎么做到的?能不能传授我一点……” 玉鬼化身的胸口处,一大片血迹突然泅湿着衣物,玉鬼化身的脸色苍白着,想要立刻关上房门。 然而花盛妙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用力地将他推入门中:“别动!快点包扎伤口,止住血。” 玉鬼化身轻轻抓住少女的手腕,瞳仁是近乎漠然的沉黑:“没关系。这点小伤,我不会有事的。再休息多几刻,伤口就会愈合了。师姐不用管我。” 然而花盛妙看着玉鬼化身胸前完全被打湿,甚至已经开始涌出的血液,她的眼皮跳了跳。 “师弟,这就是你说的没事?” 她一颗丹药塞到还想嘴硬的玉鬼化身嘴里,其实心中已经对玉鬼伤口的来由以及他不合常理的修炼速度,有了几分猜测。 “算了,我不问你了。你松手,我先给你包扎。” 玉鬼化身迟疑地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师姐,我的伤势太过可怖,只怕你看了会有些不适。” 花盛妙刚想打包票什么样的伤口,都不可能让她不适。 然而当玉鬼解除半身的衣袍,看着他胸膛处那已经不是伤口,而应该说是被活剥了一层皮,经脉壁垒处的血肉还能看出明显被翻搅开,青黑筋脉裸露在外跳动,此刻慢慢愈合的痕迹时,她眼前一黑。 虽然她已经预感到,玉鬼化身的修炼,显然不可能是如同她一样,稍微感觉到筋脉滞胀,灵气难以流动就停下的方式,可她也没想到,这人竟然是以物理性的疏通经脉,比酷刑更恐怖一筹的方式修炼啊! 而玉鬼化身竟然现在还能面不改色地和她说话,花盛妙觉得这已经不仅仅是狠人行为了,她的头皮都有点发麻了。 等等,这真的能是用普通的布包扎处理的伤口吗? “盛妙。” 花盛妙从来没有一刻,觉得智鬼的声音如此清雅而悦耳。 “师父!” 花盛妙一转头,她跑到门口,将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身上隐约带着一股焦黑烧灼气息的智鬼拉进房间。 “师父,你帮玉鬼看一看伤口,好不好?” 智鬼看着少女晶晶亮的,就差写上找到救星的乌黑瞳眸,不由失笑。 他看了一眼玉鬼化身正在愈合的伤口,平静道。 “最好的养伤之法,就是不必管他。这种伤口,不过半个时辰就能愈合。不过愈合之后,体内的气血亏损,若是要靠修炼补回气血,还需要再安心养上半月左右。所以这种速成之法不宜多用,不然人身愈合的血肉经脉会变得格外脆弱,很难再承载住类似的修炼之术。” 听着智鬼的话语,花盛妙放松了一点的同时,又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智鬼怎么这么了解? 该不会他是在许多凡人身上实验过了,才总结出这么多的经验吧? 似乎看出了少女眼中的怀疑之色,智鬼笑了笑,温雅道。 “这种修炼之法,自然是我在自己身上先试验出的。灵力在哪一处经脉中能够流动,哪一处穴窍又是致命之处。盛妙不会以为,我这具人族之身修炼至今,还是最开始的那具人身吧?” 想到光在幽潭洞口之中看到的智鬼尸体数量,花盛妙就不对智鬼后半句话有半点怀疑。 只是好端端的,智鬼突然来找她,又在她面前说出这些话,难道他是察觉到了什么,在刻意试探她? 对了,在她取走五色之石后,幽潭发生了地动,应该被毁得差不多了。 智鬼难道是察觉到了那一处发生的异动,才特意说出这番话来试探她是否与此事有关? 花盛妙面上不显,只是配合着智鬼的表演,流露出了敬佩之色。 “师父不愧是师父。对了,师父在修炼大道上可有什么新的领悟?” 看着少女勤奋上进的求学之色,智鬼想到了花盛妙之前对于探讨大道并不热衷,他笑着答道。 “只有我一人琢磨,自然领悟不到过多的大道奥秘。盛妙可愿与我一同探讨?” 然而这一次,花盛妙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好啊,只是可能要辛苦师父,多受些先行修道者的罪。” 智鬼细想着少女的这番话,如同一位体贴弟子的师尊般温和道。 “有同道者并行,谈不上辛苦。” 智鬼不动声色地转移开了话题。 “盛妙,玉鬼他还现在在度失控之劫,时间同以往相比,久得有些不同寻常,我忧心他可能出事。” “昨夜之时,我细细想过盛妙之前的那番话,颇有感悟。既然盛妙之前可以不畏生死地帮助剑鬼度过失控之劫,我身为人师,自然更应该不畏艰险地帮助玉鬼度过他的劫数。” “所以,我已决定进入玉鬼的失控之劫中。只是这次出行凶险,盛妙不如留在书院中,等我回来,如何?” 白发男人的神情温和而而带着淡淡的沉重,他温雅端素的面孔真的如同一位挂念着弟子,不计较生死的沉稳师长。 如果不是格外清楚着智鬼的本质,花盛妙都差点被智鬼的表现给骗过去,以为他或许真的对玉鬼他们存着一点师生情谊。 她原本想要应下智鬼的提议,然而话语出口前,花盛妙突然心生警惕。 贸然进入一个大鬼的失控之劫中,自然不会是什么轻松逸事,既然如此,智鬼这怎么可能做出吃力不讨好的蠢事? 他冒着这么大的危险进入玉鬼的失控之劫,一定是有他自己的图谋。 虞师兄,嵇师兄身上的灵息,与五色之石中的两种大道有关。 那么玉鬼,或许也与五色之石中的一种大道有关。 所以智鬼进入玉鬼的失控之劫,该不会是准备在玉鬼的失控之劫中动什么手脚,便于他日后能够顺利获得玉鬼身上的灵息,或者说道种吧? 可是反过来想,这又会不会智鬼是故意利用她对他的防备之心,想让她主动提出和他同行,再在危险的失控之劫中对她出手呢? 智鬼胸有成竹地注视着少女脸上流露出的踟蹰之色,他面容上的温雅笑容如同面具般丝毫不变。 可是下一刻,花盛妙的眼眸猛然亮起,像是看到了她无比亲近而信任的存在,她欣喜地张开手,朝着智鬼所在方向扑来。 白发男人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可思议的错愕,然而身体比理智更早一步地伸出了手,迟疑半拍地准备接住她。 然而花盛妙径直越过他,扑向靠近着窗,仿佛飘渺出现在他身后不远处,他却一无所觉的空白存在怀中。 少女雪白的面容上露出格外灿如春花般的笑意。 “大师兄,你回来了!” 小师妹不理解 第112节 第114章 奖励 ◎“大师兄,是不是特别想我?”◎ 花盛妙确实很惊喜。 虽然她确实不想大师兄参与到与诡域之门相关的事情中, 可是眼下面对智鬼的试探,有大师兄陪在她身边,她能做的选择自然也就更多一些。 而且,大师兄既然已经回来了, 那轮“月亮”, 应该就不会再出现了吧? 抱住大师兄冰凉而修长的脖颈, 想到那晚所见的“月亮”, 花盛妙忍不住贴得更近了一点。 孟春邈的手慢慢抱紧怀中的少女, 离开的这点时间,对祂而言,其实如同一个呼吸般短暂。 但即使在这么短暂的时间中,祂也还是忍不住看了祂的小怪物,一眼又一眼。 想要将她放进门里,完完全全都变成祂自己的一部分。 不想再忍耐片刻的分离。 祂注视着少女明亮的黑眸, 慢吞吞想道。 师妹,应该也是这么希望的吧。 孟春邈慢慢道:“我回来了,师妹。” 在大师兄漆黑死寂的瞳眸注视中, 花盛妙不知为何有种全身发麻的不详危险感。 她捧住大师兄的脸,慢慢地凑近,鼻尖轻轻蹭了蹭他的鼻尖。 “大师兄,是不是特别想我?” 孟春邈坦诚而平静地给出了他自己的答案。 “是。” “我很想师妹。” 既然想她, 就不要用看一个死人的表情看着她啊?! 花盛妙后脑勺发凉的不祥预感越发强烈了, 她面上的灿烂笑容不变。 “师兄, 要不要——亲亲?” 最后那两个字,她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只是维持着口型, 让孟春邈能捕捉到她的意思。 这时的孟春邈, 眼神才从如同门内的怪物久久不变地注视着一个想要吞入肚中的猎物的非人冰冷感,变向了花盛妙熟悉的平淡专注感觉。 “要。” 祂一板一眼地慢慢问道:“师妹,想要什么作为交换?” 花盛妙转过头,看向似乎充耳不闻,但还是站立在屋中,如同一根木桩似的四平八稳的智鬼,还有床上呼吸急促着,面色发红,紧紧闭着眼的玉鬼化身。 虽然她已经有几分破罐子破摔,完全不在意这些大鬼知道她与大师兄的亲密关系,可是在安抚下来大师兄后,她还是不想在多人场所表演亲密戏份。 她看向智鬼:“师父,玉鬼的事情,我们之后再议吧。” “师弟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可以喊我,我都能听得到。我和大师兄先回屋了。” 然而眼看大师兄纹丝不动得似乎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花盛妙只能在孟春邈耳边轻声说道。 “师兄,放我下来,我们回屋再谈,好不好?” 然后她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刻他们就已经回到了房中。 大师兄专注得让人心惊的眼眸盯着她,花盛妙轻轻凑近着,亲了亲他苍白冰凉的脸颊。 “师兄,这一次不用交换。这个是奖励师兄乖乖听话,没有做出让我不开心的事情的。” 少女明亮乌黑的瞳眸望向他,充满鼓励道:“师兄以后乖乖听话,还会有更多的奖励。” 孟春邈喜欢这个奖励,但是少女柔软温热的唇瓣仅仅是轻轻一点,就再度退回了原先的距离。 祂缓慢问道:“还会有,什么奖励?” “这个要先保密。” 花盛妙岔开话题道:“对了师兄,月亮……” 但一感觉到又有打开迹象的书册,她立刻刹车道:“……的事情,师兄可以先不用告诉我。这也算是师兄准备给我的惊喜吧。师兄在外辛苦了这么久,现在也该好好休息了。” 花盛妙将孟春邈拉到皮毛铺垫而成的床旁边,温柔道:“师兄快休息吧,我看着师兄睡就好了。” “休息?” 孟春邈寂静的瞳眸注视着她,声音温和缓慢得不带丝毫情绪。 “我不需要休息。” “胡说,师兄怎么可以不休息呢?” 花盛妙胡说八道着,只想找到一个能堵住大师兄开口的理由。 “以后我们变成了道侣,师兄难不成也站在床边,看着我入睡?” 然而话一说出口,她就隐隐感觉有些不对。 果然,祂看着她,死寂的黑眸中透出了些许不解,就如同是被她提醒着,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我不站在床边,看着师妹入睡,是可以——” 花盛妙生怕他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言,她抢先一步答道。 “没错师兄,你可以坐在床边,哄我入睡!这就是我们变成道侣之后,关系更加亲密后的表现。” 她立刻上床,一秒盖上柔软宽大的皮毛,义正言辞地对还站着不动的孟春邈说道。 “师兄,来,快坐着,你现在可以哄我睡觉了。” 孟春邈慢慢坐在她身边,苍白完美得近乎如同仙人垂眸的面容看着她,温和缓慢地问道。 “我要怎么哄师妹?” 花盛妙闭上眼,觉得只要无视大师兄这副皮囊下的可怕实质,她完全能将大师兄的声音当成是最顶级的催眠人声。 “师兄可以轻轻拍一拍我的背,然后给我讲一点故事。等到我睡着的时候,师兄就可以停下了。” 她忍着已经生出的睡意,轻声问道:“不过等我睡着之后,大师兄就一直守着我,什么事都不做吗?” 一想到那副场景,她刚刚生出的那点睡意都有点清醒过来的趋势。 “我喜欢,看着师妹。” 花盛妙不解问道:“师兄难道就不觉得无趣吗?” 她真的没有办法理解,祂跟在她身边那么久,是怎么还能对他保持着那么强烈而专注的兴趣的? 孟春邈温吞缓慢道:“师妹,很有趣。” 祂曾经忍受过比一夜还要漫长得多的时间,在空寂之地只与祂自己相伴。 生灵的有趣与无趣,对祂而言并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师妹是不一样的。 她是鲜活的,明亮的,无法被祂理解的人类。 像一个,突然出现的,小怪物。 孟春邈依着她刚刚的话,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少女滑顺的墨发垂落下柔软的弧度,祂注视着花盛妙更加放松安宁的面容,拍抚的幅度变得更慢了一点。 这,也是师妹给祂的奖励吗? “所以,师妹想听什么故事?” 少女没有回话。 花盛妙已经睡着了。 祂的指尖轻轻触碰着还沾染着少女身上些许气息的发端,淡淡的温热花香味道传出,垂落着勾住祂指尖的发丝柔软,孟春邈的手指一顿。 祂喜欢,这份奖励。 ……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大师兄还在给她拍背,花盛妙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背,确定没有任何异样感觉后,看着外界不知何时升起的明月,才惊觉她原来已经睡了那么久。 “师兄,不用给我拍了,我已经醒了。” 她抓住孟春邈的手,认真强调着。 孟春邈似乎略有遗憾地终于停下手,却静静看向她。 “师妹,这一次的奖励,还可以交易吗?” 花盛妙只觉得一头雾水。 她还给过大师兄什么奖励吗? 然而回想着刚刚大师兄的动作,花盛妙脑中逐渐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不会吧,大师兄不会是把哄她睡觉,也当成是一种奖励吧? 这是什么打工人天才的脑回路? 难不成她以后还可以指鹿为马,把更多的活包装成奖励,交给大师兄干? 花盛妙轻咳一声,她握住大师兄的手,诚恳道。 “师兄,你也知道,我想出这个奖励,也是很辛苦的。师兄以后想要换到这个奖励,也要乖乖听我的话哦。” 孟春邈没有任何异色地点了点头:“好。” 花盛妙还有点不太真实的感觉,她强调着。 “尤其在外面,不可以突然抱住我,亲我。奖励是我主动给师兄的,师兄不能自己索要。” 这一次,孟春邈的这声“好”,听起来比刚刚要更加勉强一点。 她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确定大师兄还没有发生异变。 她开始说起正事:“师兄,如果我和上次一样进入到一个大鬼的失控之劫里面,师兄能保护得了我吗?” 小师妹不理解 第113节 经过一夜的休息,花盛妙已经想通了。 既然大师兄已经回到了她的身边,那么原本一些极其危险的事,她或许也可以参与进去。 比如说和智鬼一起进入玉鬼的失控之劫里,与其坐等智鬼又偷偷摸摸做出些她不知道的大事,她更喜欢把事情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见孟春邈点头,她心中的把握也更大了一点,她也不急着立刻行动,先坐下修炼,将全身的经脉壁垒冲破了三处以后,才动身去找智鬼。 而智鬼听到她的来意,也没有过多惊讶之色,像是已经料到她会做出这个选择一样。 “好,所以盛妙是决定与你的大师兄,还有我一起进入失控之劫中吗?” 花盛妙点头,问道:“师父,玉鬼师弟的失控之劫,是和剑鬼师兄的剑气幻域一样,是重演着他们失控变成鬼物前的幻境吗?” 智鬼耐心答道:“我并不清楚玉鬼的失控之劫会是何种场景,每个鬼物的失控之劫,都有些许不同。但最终都会扩大成能感染生灵的幻域,若是鬼物彻底失控,变为邪祟,幻域会变为更为危险的邪域。” 她又问道:“幻域与邪域,有什么不同吗?” “幻域尚可改变,产生幻域的鬼物在渡劫之时会实力大减,还有被杀死的可能。可若是产生邪域的邪祟,在邪域当中只会实力大增,并且邪祟无法被杀死。” 花盛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又问出了几点常识性的问题,而智鬼也耐心地回答了她,甚至还叮嘱她可以多做些准备。因为在幻域中造成的伤势,离开幻域之后也会保留。 第115章 请求 ◎“师妹,留下来,不好吗?”◎ 不过在进入玉鬼的失控幻域之前, 她当然不能只听智鬼的一家之言,花盛妙又去找了玉鬼化身,坦诚地告诉了他这件事,并询问他是否有之前失控之劫的记忆。 然而玉鬼化身皱着眉, 少见地冷声道。 “不要去, 那里很危险。” 玉鬼化身握住她手腕的手微微颤抖, 几乎难以掩饰心中的惊惧。 “我没有太清楚的记忆, 只记得每一次渡过失控之劫, 都像做了一场噩梦。噩梦里的我,很痛苦……” 他定定看着胸膛中已经愈合的伤口位置,低声道:“挖通经脉的痛楚,不足我在失控之劫中感受到的万分之一。” 玉鬼化身喃喃道。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或许……就不应该活着度过失控之劫。” 看着青年苍白怔愣的神色, 花盛妙不想再过多提及玉鬼化身的痛处。 “师弟,我明白了。” 她岔开话题道。 “师父先前的话,你也听到了?你留在这里好好养伤, 不要频繁用这么伤身的方法修炼。” 然而玉鬼化身第一次如同听不懂她的意思,低声哀求般重复道。 “师姐,不要去。” “师姐……” 然而房间外,陡然传来一道格外冰冷的声音。 “你是想让玉鬼死在失控之劫里, 然后顺理成章地当我们的好师弟, 对吧?” 看着嵇明洛出现, 玉鬼化身如同被戳破心虚之处般,他死死攥着少女的手腕, 眼眸发红而哀伤得落下眼泪, 却难以说出一个字。 嵇明洛直接对着花盛妙冷冷道。 “出来, 我有话要和你说,是和玉鬼有关的要事。” 说完这句话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就如同笃定花盛妙会跟上他的步伐一样。 玉鬼化身却还是没有松开握住她手腕的手,在花盛妙最后一点耐心耗尽之前,玉鬼化身看着她,眼中最后一点哀伤化为如同笼罩着浓浓绝望的死静。 “师姐,如果你真的要进去,一定要记住——” “不要相信,里面的任何人。” “包括我的真身。” 花盛妙又问了几句,确定玉鬼化身说不出更多有效信息后,还是去找了嵇明洛。 嵇明洛原本的脚步并不快,但在她跟上后,两条长腿迈得又快又急,花盛妙差一点都跟不上他的脚步。 “师兄,你要告诉我什么与玉鬼有关的要事?” 见嵇明洛没有回答她的意思,花盛妙索性停下脚步。 算了,说不定刚刚那句话,是嵇师兄耍着她玩的,她还不如去找路师兄。 然而她刚停下脚步,嵇明洛就如同背后长了眼一样猛然转身,拧起长眉道。 “你怎么不跟了?” 花盛妙不走心地敷衍道。 “师兄,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呢,就不陪你玩了。” “花盛妙!” 被人连名带姓地喊着,她无奈地停下脚步。 “师兄,有什么事您就说吧。” 嵇明洛冷冰冰道:“跟我来,都说了有要事告诉你。” 花盛妙半信半疑,最后还是勉强跟上了他的步伐。 然而等被嵇明洛带到了屋舍,闻到了一股散发着浓浓草药味道的鸡汤气息时,她顿时大感不妙。 “师兄,我肚子疼,先走了。” “你给我站住,”嵇明洛眼疾手快地勺了一碗汤,拦在她面前,用一种宛如逼她喝毒药的口吻道。 “这汤我已经试过几次了,这一次绝对不会难喝。” 花盛妙眯着眼,看着鸡汤上悬浮的不明黑色小颗粒,决定不用自己的舌头来赌这是药材残渣,还是嵇师兄没有清除干净的禽类消化物。 “下次,下次我一定喝。” 然而看着她满脸写着拒绝,嵇明洛陡然问道。 “在书院的所有人里,你是不是最不相信我?” 花盛妙想了想,认真答道:“师兄,也不是。排在您前头的,还有智鬼呢。” 嵇明洛被噎了个正着。 然而以他的脾气,不可能做出像天鬼或者玉鬼他们一样委曲求全,甚至主动卖乖讨好的事情。 “你不愿意喝,就不喝吧。” 嵇明洛一仰头,将那原本只是带着淡淡的药味,冷下来后却有种苦到舌根发麻味道的鸡汤一饮而下。 “只是从此以后,你也不必再来找我。” 花盛妙点了点头,她已经闻到了鸡汤底下药材隐隐散发出的苦味。 如果和嵇师兄保持联系的代价,就是让她的味蕾饱受折磨的话,她选择以后和他书信联系。 “师兄,那我先走了。” 然而在她离开前,嵇明洛也如同复读机一般重复了玉鬼化身刚刚的那番话。 “不要进入大鬼的失控幻域……” 她一转头,见嵇师兄也说不出太多有用的信息,只能道了声谢,就接着去石山找路师兄了。 路重鼎听着她的叙述,或许是知道她心意已决,倒是没有多劝,只是简单道。 “师妹,我同你一起进去。” 花盛妙条件反射地想要劝阻:“师兄,石山里面虞师兄和您的化身,还有您的鹰,都还需要人看顾呢。而且我有大师兄保护,不会出现什么危险的。” 路重鼎逐一认真反驳着她的理由。 “鲛鬼化身一直很安分,他不至于做出那种蠢事。兽鬼没失控时,只是一头竹熊,他也不会对我的化身动手。而且智鬼离开后,禁地会关闭,禁地里面的大鬼都跑不出来。至于我的鹰……” 路重鼎如万里冰封的寒霜面容上,难得显露出了如同孤寡老人般的落寞之色。 “它现在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伴侣,很少再来看我。这也是一件好事。” “而且,我也不只是为了保护师妹,才要进入玉鬼的失控之劫中。” “这些时日,我有预感,我真正的失控之劫要到了。师妹之前不是提醒过我,让我进入失控之劫发作前的濒死,却不真正失控的状态吗?” “我知道,有一种方法可以做到。” 花盛妙虽然欣喜于路师兄可能找到了抑制失控之劫的第一步,但她又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方法?” 路重鼎轻描淡写道:“那就是让我的真身,在另一位大鬼的幻域中爆发失控之劫。” “当那位大鬼度过失控之劫,他的幻域静止,我也会陷入了静止,到时我的真身就会处于一种濒死又非死的特殊状态。到时候师妹可以不必顾及我,也不用带着我一并回来,只要将我埋入一处棺中,葬入地下。” “等到找到了真正控制住失控之劫的方法,再进入那位大鬼的幻域,将我带出来唤醒。” 花盛妙听完路师兄的这个方法,只觉得她仿佛在听着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 “师兄,幻域难道不是虚幻的吗?怎么可能将您埋入幻域当中,结束之后却不将您带出来呢?” 然而路重鼎看着她,却说了一番令她毛骨悚然的话。 “师妹,幻域,只是没有真正成型的世界。” “等到产生幻域的大鬼变成了邪祟,邪域就是一方真正定格的世界。对邪域中的生灵来说,邪域才是真正不生不死不灭的永恒世界。或许在他们看来,我们生活的世界,才是真正的幻域。” 花盛妙冷静下来,却想到了一种最坏的可能。 “师兄,如果您的化身最后没有唤醒您,或者制造了幻域的大鬼没有度过失控之劫,那么——” 路重鼎平静道,如同已经将这最坏的设想揣摩了成千上万次。 “我的真身,就会变成被他感染的怪物,也会变成邪域的一部分。” “那您为什么还要冒险进入幻域?” 小师妹不理解 第114节 花盛妙没有办法理解,路师兄这等同于将自己的生死都交予给他人的举动。 “而且这一次,我是和智鬼一起进去的。万一智鬼起了歹意,或是化身以后没有救师兄……” 路重鼎的眼眸黑得透不进一丝光亮,他如同失去感情地淡漠道。 “我已经等不到下一个大鬼失控,进入他们的幻域了。” “师妹,我不想如同玉鬼一样,让你也进入我的失控之劫。我的幻域,比其他大鬼的更加危险。” “至于智鬼,他如果想在我爆发失控之劫后对我动手,在鬼山的这些年里,他都有过可以动手的机会,但我现在还能平安无事,可能是还没有到他设想中,可以动手的时间,也还没达到他想要的条件。” “而且,我相信师妹。” 路重鼎沉黑的瞳眸注视着她:“从前在鬼山中,我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可是现在,我相信师妹,不会坐视我变成怪物。” 花盛妙还想要继续劝说,然而这一次,她发现自己找不出适合的理由。 所有最坏的可能,路师兄都设想过了。 这显然也是路师兄,现在能够找到的最好方法。 “可是师兄,万一您的化身迟迟没有找到渡过失控之劫的方法,而我那时候已经找到了诡域之门,离开了这里呢?” 路重鼎看着她,花盛妙突然理解了,那天玉鬼师兄说路师兄看着她,如同死人看着她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模样。 “师兄……?” 路重鼎的冰冷声线,如同疯子的呓语般轻声问道。 “师妹,一定要离开诡域吗?” 这一刻,她竟然觉得路师兄的眼眸,似乎与大师兄的寂静黑眸有几分重合。 “留下来,不好吗?” 路重鼎的声音很轻,然而声音中的压抑沉重之色,却一次比一次更加强烈。 “我是你的路师兄。你的虞师兄,嵇师兄,大师兄,还有师弟,都在这里。” “师妹,为什么一定要离开诡域呢?” 这一刻,路重鼎身上浓浓笼罩的死寂气息,以及他苍白而带着淡淡血斑的面颊,让花盛妙突然有了一种,仿佛再度回到初见时,路师兄即将失控的熟悉感觉。 第116章 回去 ◎“师兄……”◎ 可这一次, 显然路师兄失控的程度似乎比上一次更加严重。 “师兄,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一起从诡域之门里回到师门……” 路重鼎眼中笼罩着的浓郁黑暗几乎将光亮吞没。 “师妹,要带着一个怪物回去吗?” 他原本早已不奢求能一直陪伴在花盛妙身边,可是这一刻, 看着少女柔软的黑眸, 路重鼎才发觉, 原来他并没有自己想的这般洒脱。 真的要留下全部的记忆给化身, 让他的化身当师妹的路师兄? 也真的能宽容注视着花盛妙离开诡域? 原本已经笃定的念头, 此刻如同一柄柄锋利的刀刃翻搅着他的身体,遗鬼似乎有些明白,鲛鬼抹除掉化身的记忆时到底是何种感受了。 尖锐的刺痛反而让他有了几分清明,路重鼎狼狈地退后几步,不敢注视少女的眼睛。 他难以相信刚刚那些偏执戾气之言,是从他口中说出的, 但这也恰恰说明着,他的失控程度比他以为的更深。 “师兄……” 路重鼎不想让她看到更多的失态之色。 “师妹,刚刚的那些话, 你就当是我说的疯话。等你们动身的时候,再来叫我。” 如同对待避之不及的恶鬼一般,没等花盛妙开口,路重鼎就消失在了她的视线当中。 花盛妙久久难言, 路师兄刚刚失控的表现, 还有他要求留在幻域中的话语, 都让她仿佛再度回到了看着虞师兄离开的那一天。 或许,当诡域之门打开的那一天, 能回到修真界中的就只有她一人了。 一声脆弱的啪叽声音从不远处发出。 花盛妙抬眼, 只见到石山旁边的落叶堆上, 一只显然是从石山洞穴上跳下来的,全身光秃秃,没有长一根毛的红色幼鸟,扑腾着翅膀,从跌倒的眩晕中缓过神来后,如同小鸡仔一般叽叽叽叫着,朝着她所在之处扑来。 等到那只秃毛小鸟一把飞上了她的脚,还在努力跳着,似乎准备飞到她的身上时,花盛妙终于从叫声中认出了,这就是昨天被她救下的那颗蛋里孵出的鸟。 只是它身上看不出半点将要变成怪物的迹象,除了生长速度和秃毛程度惊人以外,看上去与十几天大的幼鸟,没有太多区别。 花盛妙蹲下身,摸了摸它空空的嗉囊。 “你没有吃东西吗?” 雏鸟尖尖的嘴巴,轻轻啄着她的手指,花盛妙的心情难得放松了一些,找不到喂养雏鸟的奶粉,她也不好带这只雏鸟去找昨天刚刚被吓到的白鹰,只能去禁地外挖了几个虫子,碾成泥后试探性地喂给了它。 幼鸟的胃口不是一般的大,这一点显然也与普通的小鸟不同,喂了好几根虫子下去,摸了摸它似乎只有半饱的嗉囊,花盛妙还是不敢再喂了,她将它放回巢穴中,看见它又精力满满地扑腾跳出来,最后选择将它的窝放在了稍低一些的洞穴里。 “别跟过来了,我还有事情要做。” 可是幼鸟还是蹦蹦跳跳地跟着她,花盛妙突然想到。 路师兄和她一起离开后,谁还能照顾这只幼鸟呢? 她的目光,忍不住落到了竹林里悠哉悠哉啃竹子的竹熊身上。 竹熊莫名地感觉到身上一寒,就看到少女笑眯眯地来到了他的面前,将一只秃不拉叽的丑鸟递给了它。 “兽鬼前辈,在我们离开的时候,您可不可以帮忙照料一下它呢?” 秃秃的丑鸟尖声大叫着,竹熊握着手中的竹子,黑黑大眼圈中的漆黑小眼睛看着花盛妙,无声表达出了一种“你从哪里看出来我能照顾鸟”的意思。 花盛妙毫不心虚地说道。 “兽鬼前辈还想不想要我那天给您的笋干?” 竹熊看着她,又看了看鸟,最后慢吞吞地将她手里的幼鸟揽在了自己怀里,像一位技能娴熟的带崽老父亲。 幼鸟试探性地啄着它的竹子,看似幼嫩的鸟喙轻而易举地啄穿了竹身,不过几口,竹子快速消失。 竹熊看不出脸色的脸上,似乎有些黑了黑。 它又看回了花盛妙,意思很简单。 要带这么一个抢食的玩意,它的笋干呢? 花盛妙心痛地拿出最后几条存货,决定等到这趟回来之后,她或许可以忽悠路师兄帮忙做笋干……不对,这一次,路师兄不会跟着她一起回来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又低落了下来。 竹熊看着少女难过的雾气朦胧的眼睛,犹豫了一下,最后把半根没咬完的笋干还给了她。 ——别哭了,一起吃吧。 “兽鬼前辈,您真好。” 花盛妙感动的看着竹熊的毛茸茸黑色手掌。 “我不要笋干,可以摸一摸您的毛吗?” 然而兽鬼还没有回答,幼鸟就格外有灵性地啄了一撮它胸口的毛,蹦蹦跳跳地放到花盛妙手中。 兽鬼看着似乎很想将手里这糟心玩意儿丢下去,但最后只是默默咬了一口自己的竹子,像是默认了幼鸟的做法。 花盛妙摸着那质地微硬的竹熊毛,心情却好像真的好上了许多。 她谢过兽鬼,离开禁地,再梳理了一通芥子空间中的法宝,多放进去如同水一些必备之物,再找了天鬼与影鬼交代了一番,就去找了智鬼。 智鬼的神情有些许疲惫,他身上某种自从回来后就没有消散的焦黑烧灼味道,似乎更加浓重了。 “师父,您有闻到什么像烧焦的味道吗?” 然而智鬼笑着,他的面色似乎苍白了一些,温和应道。 “可能是我去了一趟诡异之地吧,”他轻轻咳嗽一声,“盛妙可是准备好了?” 花盛妙:“我准备好了,只是路师兄这趟也想和我们一起去。” “那就让他一并随行吧。” 似乎没有多少和她闲聊试探的心思,智鬼来到玉鬼的屋舍附近,此时路重鼎也跟着她来到了此地。 玉鬼屋舍附近的景色,看着与周围无异,然而智鬼一步踏进,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花盛妙与路重鼎也跟着走进此处。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耳边响起了喧嚷热闹的商贩声音。 “卖玉糖糕喽。上好的玉糖糕,一玉三个!” “玉馅饼,刚出炉的玉馅饼……” 周围繁华热闹的人群声音,还有头顶耀眼的金日,让花盛妙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修真界中的普通凡人城池里。 但是看着跟在她身边的大师兄,她突然清醒过来,转身一看,竟然发现除了大师兄以外,智鬼和路师兄都没有出现在她的附近。 难道进入幻域之后,他们所有人都会分开?这也是智鬼为什么不担心她跟着进来,打乱他原本图谋的原因? 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索。 “阿姐,你好面生啊,是玉君城外的人吗?” 花盛妙低下头,发现一个骑着小木马,头顶扎着一根小揪揪的男孩,笑眯眯地看着她。 “我请你吃玉糖糕吧。” 那男孩身上的红色衣服上缝着数十个玉色小环,一动起来,玉环叮叮啷啷地碰撞着,发出格外悦耳的声音。 花盛妙没有回答他的话语,她记着玉鬼化身先前和她说过,不要相信幻域里任何人的警告,她环视着四周。 熙攘热闹的市集上,沿街的摊贩们中气十足地叫卖着,脸上带着热情好客的笑容,热气腾腾的面点香味弥漫开来,赶集的行人络绎不绝,问价喊价的声音吵嚷热闹,像是最平常不过的一处凡人城池景象。 然而这份平常,在诡域里越加悚然。 她和小男孩在一处暗巷中,没有人在意他们这一处发出的小动静。 小师妹不理解 第115节 见发现不了更多蹊跷,花盛妙选择和这个自来熟的孩童套话。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请我吃玉糖糕?” 孩童声音脆甜道:“我叫青白玉,因为阿姐长得比我家的玉还要漂亮,所以我想请阿姐吃糖糕。” 玉君城,玉糖糕,孩童身上的白玉配饰和他的名字,都与玉有关。 所以,玉就是这片幻域中的诡异源头吗? 那么玉鬼又在何处呢? 花盛妙蹲下来,笑着问道。 “谢谢你,不过我不饿。你还见过和我一样来自城外的人吗?” 孩童自然地答道:“城外的人,都在在玉君山外面啊。” 她还想再问,就看见孩童蹬蹬蹬跑到了外面,就在花盛妙以为他已经跑掉的时候,他又拿回了两片金灿灿的,散发着甜蜜香味的糕点。 孩童吃着手里酥松绵软的玉糖糕,将另一片包好的玉糖糕递给花盛妙。 花盛妙正想拒绝,却听到男孩咬着糖糕,含糊地说道。 “姐姐,你最好拿着玉糖糕哦。不然大家发现你身上没有玉,就要把你赶出玉君城了。” 花盛妙心头一紧,她轻声问道。 “为什么要把我赶出去呢?玉君城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传统吗?” 男孩吃着玉糖糕,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他所能理解的大人的解释。 “玉君城里,大家都信奉玉君,所以大家都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可外面的人不信奉玉君,他们没有玉君的赐福,就可能生出怪病,还会将不好的东西带进来。所以没有玉的都是不信奉玉君的人,不能呆在玉君城里。” 第117章 抢人 ◎“有人变成玉君了!”◎ 花盛妙看着男孩的眼睛, 做好了一旦他有异动,就立刻出手的准备。 她的语气依然轻柔问道。 “所以,玉君是什么呢?” 孩童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一个他从来没有仔细想过的问题。 “玉君……就是玉君啊。” 他指了指天上金灿灿的太阳:“这个是玉君。” 又指了指地:“这个也是玉君。” 他最后指了指外面熙攘的行人, 开心地拍了拍手掌。 “大家都是玉君哦。” 听着男孩的话, 花盛妙顿时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 仿佛被来自天地的无数双眼盯住的感觉。 “玉君, 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孩童咀嚼着糕点的动作停下了, 像一只呆掉的松鼠,不解地看向她。 “玉君,一直都在这里啊。阿姐,你们外面没有玉君吗?” 花盛妙不确定孩童的回答,到底是他还没有建立起对这个世界完整认识的幻想,还是真正的现实。 但她还是用黑线包住了自己的手, 接过了他手中的玉糖糕。 “我确实没听说过玉君的大名,你能不能再给我讲一讲关于玉君的其他事情呢?” 然而男孩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纠结神情,他看了看外面的人群, 犹犹豫豫道。 “阿姐,我和别人约好了,今天要和他们一起去骑马,在这里待得太久, 他们会来找我的。” 果然, 孩童话音刚落, 外面就响起了孩子们熙熙攘攘的笑闹声。 “阿青,你去哪里了?” “是不是没有玉买糖糕了?” 男孩夹着木马, 一蹦一跳地从巷子里蹦了出去。 “我在这里。” 花盛妙不想放过这个探听消息的机会, 她跟着孩童身后走了出去, 观察着周围人的一举一动。 果然,玉君城中的人,看似言行与凡人城池中的凡人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他们身上都有一个特殊之处,就是他们身上多多少少都会带着一些玉的配饰,行动起来会有玉轻微碰撞的哐啷声音。 哪怕是看着最贫穷朴素的老翁,拄着的拐杖都是温润玉石的沉厚质地。 花盛妙捧着玉糖糕,步履轻盈地从他们身边走过,然而有些许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似乎带着犹疑的意味,却在看到她手上的玉糖糕后,才逐渐收了回去。 她面色不变,突然握上大师兄的手,却已经有些微微出汗。 孟春邈一点点握紧少女主动牵上他的手,他的目光顺着少女的视线落在了那些人佩戴的玉饰上。 他慢吞吞问道:“师妹,也想要这些玉吗?” 花盛妙连忙抓紧大师兄的手:“师兄,不要动手。” 万一大师兄出手,把玉鬼的幻域直接搞崩了,玉鬼和路师兄可都在幻域里面,她觉得大师兄可能不会在乎他们的生死。 借着玉糖糕遮住口,花盛妙轻声问道。 “师兄有看出些什么异样来吗?这些玉是怪物吗?” 然而孟春邈兴致寥寥地都没有看这些人一眼,祂慢吞吞道。 “这里是幻域,这些都不是活人。杀掉产生幻域的大鬼,幻域就会消失。” 花盛妙:……果然,她就不应该多嘴问大师兄。 “师兄,你乖一点,只有在我说可以出手的时候,才可以出手,知道了吗?” 孟春邈牵着少女的手,慢慢地应了一声,像是一只饱食之后,心满意足地安静下来的巨大怪物。 花盛妙跟在刚刚的孩童身后,十多个孩子热闹地聚在一起,轮流骑着其中几个孩童带着的木马,吵闹的声音就像几百只停不下来的鸭子。 但他们似乎并没有对她的出现有任何异议,也没有大人跟在他们附近。 花盛妙眼睁睁地看着这群孩子骑着木马,像是突然起了捉迷藏的兴趣一样,蹿进了街道旁边的屋舍里面,剩下的十几个孩童也跟着一拥而入。 “你们抓不到我,抓不到我。” 骑着制作用工最精湛,涂着彩漆木马的孩童,又突然从屋舍的院子后面蹿了出来,踩着院墙,爬进了另一处人家的屋舍里面。 院里的鸡鸭被吓得扑扇着翅膀,逃窜飞出。 花盛妙看着这群肆无忌惮的熊孩子,忍不住抓住了刚刚给她糖糕的阿青,问道。 “这是你们的家吗?你们这么闹,屋子里的主人不会生气吗??” 孩童瘪了瘪嘴,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在兴头上,却被人打断的不开心神色。 “才不会呢。玉君城里的东西,都是玉君的呀。就算我们砸破了几个,大人们也不会生我们的气的。” “啊!红玉的木马骑得太快了,我要追不上了!” 花盛妙还想再问些什么,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孩童们的大叫声。 “有人变成玉君了!有人变成玉君了!” 什么是变成玉君? 她心中生出疑惑。 而听到孩童的这句话,周围的屋子里,陆陆续续走出十几个模样寻常,有男有女的精壮成人,这些人对于刚刚孩童们的胡闹视而不见,此刻却似乎格外有默契一般地背着厚重的装满铁器的行囊,走进了孩童刚刚大叫的那间屋子。 花盛妙也浑水摸鱼地跟了进去,只见到房屋靠窗的一处玉质大床上,躺着一整块如同人形的长条黑色大石。 只是这块黑色大石上,隐约浮现出一张苍老而皱纹斑斑的面容,那张苍老面容上的嘴唇动了动,眼睛挣扎着看向屋中的另一个位置。 可他没有说出一个字,就如同彻底失去了生息一般,那张面容定格下来,如同被岁月风化一般,突然变得模糊不堪。 那块人形黑石,似乎终于变成了一处与外界经过风霜摧折没有区别的黑色大石。 然而周围簇拥着这块黑色石头的人们,似乎就等着这一刻到来,他们发出了如同过年杀猪宰羊一般的欣喜声音。 “好啊,没想到黑老头活着的时候这么瘦,死了竟然能变成这么一大块的玉君。” “这次咱们还是按照惯例,三七分成,七成交给城主府,剩下的咱们附近的街坊邻里,人人都有份。” “好!” 周围响起了拍掌或欢呼的声音,特别是最先进入这处屋舍的孩童,如同骄傲的大公鸡仰着头,一般看着他周围的孩子。 “这玉君可是我先发现的,我也会分到很多玉哦,下次我请你们吃糖糕。” 在这股欢快喜悦的气氛中,花盛妙只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得如同误入一群怪物当中,唯一清醒的人。 玉君城里的人,死后会变成玉石,所以——那些人身上佩戴的玉饰,都是来自…… 花盛妙看着自己手中的玉糖糕,突然也生出一种想要将这东西丢得远远的冲动。 然而这时,她听到一声格外尖锐的声音,从老者此前看向的那个方向发出。 “不准!你们都不准带走爷爷!” 一个瘦小的女孩,突然闯进了人群中,她拦在黑色石头躺着的床前,张开双手,像一只孱弱的试图保护住珍贵之物的幼鸟。 屋中原本欢快喜悦的气氛陡然一凝,精壮人群中的一位妇人开口,轻轻拉住了孩子。 “小霜玉,乖,我们等会儿也会给你留下一份玉君的。以后啊,你就跟着我们一起住。” “我不要!” 女孩尖锐的叫声,像是扯破了喉咙的疯子般大叫着。 “你们都滚出去!给我滚出去!” 一个已经迫不及待取出凿石工具的男人,冷哼一声。 “和她说什么?不过是黑老头带回来的一个玉君城外的人,连玉君都不是,我们不把她丢出去,还愿意继续养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玉君城外的人,能有什么好东西?我看她啊,是贪心不足,想拿走大份的玉君……” 小师妹不理解 第116节 女孩的眼睛像是一匹已经被逼到无路可逃的孤狼,她突然伸出手,夺走了男人手上没有握紧的凿石刻刀。 下一刻,她细弱手腕拼尽全力地用力刺下,男人吃惊地睁大眼,他的眼中随后爆发出了凶狠的光芒。 然而刹那之后,他眼前的女孩,和那块黑色玉君,陡然消失不见。 “玉君呢?” “谁抢走了玉君?!” …… 花盛妙以着前所未有的速度,一手抱起女孩,一手用黑线裹走了那块黑色大石。 生怕屋子里的那群人会跟着冲出来,她一口气跑出了十几里,直到跑到了人际稀少的河岸边,确定那群人没有跟着追出来,才终于敢停下。 她怀中抱着的女孩骨头格外硌人,像是根本没有多少肉,身体控制不住地仍在颤抖。 像是清楚花盛妙不是要伤害她,女童一路上安静得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可当花盛妙将她放下时,她又像一个踉踉跄跄的小疯子,认出了家的方向后,本能地继续往回跑去。 花盛妙收回月线,放下黑色巨石,连忙喊道:“你的爷爷在这里,我把他带出来了!” 女孩才如梦初醒一般,用尽全力地抱紧那块黑色大石头,双眼警惕地看向四周,如同仍然担心有人会突然冒出来将它抢走。 “没事了,没事了,”花盛妙轻轻摸了摸女孩微微蓬松干燥的头发,“我不会让他们把你爷爷带走的,你想要埋在哪里?我可以帮忙。” 女孩用力地抱住黑色石头,就在花盛妙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她刚刚喊破喉咙的沙哑声音才轻轻响起。 “不用埋,等到黑玉君出现,爷爷就会不见了。” 花盛妙忍不住问道:“黑玉君是谁?” 女孩仰起头,她的手还是紧紧抱住黑色大石,看着天上的金日,沙哑答道。 “爷爷说,天上的玉君生气的时候,就会变成黑色的。” 第118章 打算 ◎“阿姐,你也是玉君城外的人吧?”◎ “黑色的玉君出现的时候, 其它玉君就会知道它生气了,他们就会回到天上,去劝他不要生气。所以每次黑玉君出现,大家都会躲进屋子里, 不会随便外出。” “爷爷还说, 他变成玉君之后, 如果我不舍得别人带走他, 就可以等黑玉君出现的时候, 把窗户打开,这样其它玉君,就会带他一起回到天上了。” 所以,玉君城里的黑玉君,指的就是黑日? 而现在,就是黑日还没有完全代替金日, 玉鬼也还没有变成鬼物的时候? 花盛妙正思索着,突然听到女孩开口道。 “阿姐,你也是玉君城外的人吧?” 花盛妙坦然地承认了这一点, 并询问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小霜玉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一点笑容。 “我也是玉君城外逃难进来的人,只有玉君城外的人,才会不吃玉君,也才会带着我一起逃跑。” 她又问起了女孩知道的与玉君城有关的事情。 女孩沙哑道:“我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 只记得我的爹娘告诉过我, 玉君城是一处桃花源, 这里的人晚上不关门,没有小贼, 也没有可怕的怪物。只要能进来玉君城, 以后的吃穿都不用发愁, 也不会被怪物吃掉,所以他们把我送进了玉君城。” 小霜玉抹了一把眼眶里流下的眼泪,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些许与她年纪相符的稚嫩与难过。 “只是他们不见了。” “虽然爷爷对我很好,玉君城里也真的和外面说的一样,不用忧愁吃穿,也不会出现怪物。可是,我听到他们说过的,爹娘是变成了玉君山里的玉君,才能把我送进来玉君城。” “可是变成玉君,不就会被分掉,吃掉吗?所以我的爹娘,也是会被我分掉吃掉了吗?我不想吃这里的东西了,我不要吃他们的肉……” 女孩伤心地小声哭了起来,花盛妙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抱着安慰她。 小霜玉慢慢在她的怀中安静了下来,她抹了一把眼泪,开始讲起她知道的其他与玉君相关的事情。 花盛妙也整理出了与玉君有关的事情。 比如说玉君城没有城门,想要进入玉君城的人必须要翻越过玉君山。 而城主府把守着玉君山的出入口,除非玉君城中发生大规模的死伤,不然外界的人很难进入玉君山,像是女孩这种玉君城外进入的人,已经非常少见。 加上玉君城外的人,死后很难变成玉君,玉君城中的人也多对她持有偏见,极少有孩子与她一起玩耍,不过玉君城内的人不缺吃穿,也极少有人生病,即便是最底层的百姓,也能靠着城主府定期的施粮救济活着,甚至还能拥有一栋遮风避雨的房屋。 至于玉君城中流通的“玉君币”,一部分来源于死去的玉君城人,另一部分则来自于玉君山出产的玉矿。这些玉不仅能作为钱币,而且可以作为粮食和生活用品,越多接触玉君币的人,不仅力气会越来越大,身体也会变得越来越好。 不过玉君城的城主公允无私,在他治下,从来没有发生过偷抢玉君币的大案,玉君城中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而城主看守玉矿多年,会定期征集百姓进入玉君城轮换值守,开凿矿石,大头充公,小部分的玉君城币可以带回,玉君城中的人都觉得这是一件美差,只是如同小霜玉这样的不是玉君城本地的外来者,才没有进入玉君山采矿的资格。 说完她知道的所有事后,女孩轻轻推了推花盛妙,小大人似的说道。 “阿姐,谢谢你救了我。不过你不用管我了,我有自己的打算。” 花盛妙问:“你有什么打算?” 女孩像是已经准备了许久,毫不犹豫地说道:“等爷爷回到天上之后,我就去城主府里,求城主让我去玉君山。如果我还能找到玉君城山里的爹娘,我就和他们一起出去。如果找不到……” 小霜玉沉默了一下:“我就走出玉君山,回到爹娘以前和我的家里。” 花盛妙皱起眉,虽然她知道女孩只是这个幻域里出现的幻象,真实的小霜玉可能已经死在了那场所有人都变成玉石的灾难里。 可是看着女孩燃起了希望与生机的瞳眸,她只能轻声说道。 “你还这么小,怎么可能走得出玉君城山呢?” 女孩给她看自己握起来的手:“阿姐,你别看我这么小,其实,我只是这些天没有怎么吃饭,我之前可是吃了三四年的玉君,力气已经比外面的人都要大了。” 小霜玉挤出一个笑容:“就算再遇到外面之前追着爹娘跑的怪物,我这次也不会是爹娘的拖累了。” 花盛妙实在放不下女孩一个人留在这里,再加上她现在也不确定玉鬼,还有智鬼与路师兄的去处。 “我要去找和我分开的师兄和师父,他们说不定也在玉君山,我可以跟着你一起去吗?” 小霜玉点了点头,如同小大人一样靠谱地拍了拍胸膛,说道。 “阿姐,我会好好保护你的。黑玉君最近经常出现,有时候一天会出现个两三次,我们先找个能避开黑玉君的地方躲着,等其它玉君带走了我爷爷,我们再去找城主。” 花盛妙点了点头,她也很好奇其它玉君是怎么带走黑色巨石的。 找到附近一处无人的屋舍中躲着,花盛妙拿出了食物和水,女孩最喜欢热腾腾的红薯,她狼吞虎咽地几乎吃下去了三四个成人的量。 花盛妙原本还想拦着,然而女孩让她看了看她仍然凹进去的肚子,花盛妙也就继续拿出了食物。 不过花盛妙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拿出纸页,简单地画出了她记忆中玉鬼的模样,问小霜玉是否认识这个模样的孩童。 小霜玉认真地盯了好久,却还是摇了摇头,表示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模样的孩子。 而等到女孩瘦弱的小脸上终于有了一点饱足的红光,也终于停下进食后,外面明亮的天色陡然暗了下来。 金色的太阳一点点染上浓郁而诡异的黑红光芒,放在屋外不远处的黑色玉石,一接触到黑红的诡异阳光,就如同风化已久的岩石,一点点变成细碎的沙石,坍塌倒下,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土地当中。 女孩眼眶里含着泪水,她扒着窗户,执拗地要看亲人离去的最后一眼。 等到红黑的天日重新变回了明亮的金日,小霜玉抹了一把眼泪,她拉着花盛妙的衣角,主动说道。 “阿姐,你先不要跟着我去城主府。如果城主同意了,我再来找你。如果城主不同意,我没有回来,你就偷偷跑掉吧。” 花盛妙没有反驳她的话,她揉了揉女孩的脑袋:“好。” 但是看着小霜玉出发,她也偷偷跟在了她的身后。 女孩格外顺利地来到城主府。 城主府的外表并不奢华,坐落在人烟稀少之处,看上去也仅仅是一栋稍微宽敞一些的普通屋舍,甚至周围都没有看守的侍卫。 她用力地敲了敲门:“我要找城主!” 门晃晃悠悠地打开,一个穿着红色鲜亮,衣服上挂满玉环的男孩从门里钻出来,诧异地问道。 “你,你不是刚刚那个消失的……什么霜玉吗?你要找我爹做什么?” 花盛妙认出了这个人,就是她刚刚来到幻域时送给她玉糖糕的小男孩。 可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这个男孩明明和玉鬼一点也不像,他却又恰好是城主的儿子? 难道是他和玉鬼有什么联系? 小霜玉此时大声道:“我有大事要找城主,你让我进去!” 男孩半信半疑地让开了身子,他往屋内喊道。 “爹,有人要找你!” 一个拈着胡须,看上去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像是已经知道小女孩的存在,自来熟地问着。 “小霜玉,刚刚是不是有人把你爷爷的玉君身抢走了,你没有受什么伤吧?” 花盛妙趴在了屋上,看着男人伸出手要摸女孩的头,她下意识地想要出手。 毕竟在这么诡异的玉君城中,她可不相信城主会是什么好人。 然而小霜玉灵敏地先一步躲过了他的手,她大声说道。 “城主,求求你了,可不可以把我送到玉君山里面?” 男人脸上这才露出了些许严肃之色:“你这么小,想去玉君山里做什么?” “我要去找我的爹娘,我要带他们一起回家。” 城主叹了一口气:“小霜玉,你知不知道你的爹娘为了把你送进玉君城,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我不管,我就是要和他们一起回家。你,你们是不是已经把我的爹娘做成了糖糕,给别人吃了?!” 小霜玉的眼中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然而城主笑着叹了一句。 “活人怎么能做糖糕呢?小霜玉,你的爹娘还在玉君山里面,他们还要值守几年,才能进来和你团聚。乖,不要哭了,我知道你爷爷去世,你也很伤心。如果找不到愿意收留你的人家,你就先留在城主府里吧。我们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红衣孩童也跟着老成地叹了一口气,他不情不愿道:“爹,你怎么老是捡小孩往府里带啊?我们家养了三十多个孩子,家里的粮食都要被吃完了。” 小师妹不理解 第118节 “城主,孩子童言无忌。您再给她一个机会吧。” “是啊,要不我们先把她带在身边几天?让她看看外界凡人的辛苦,她就不会那么不懂事,说出这些话了。” 城主和夫人都没有太大的架子,他们还好生劝说了一番,让夫妻二人不必对小霜玉太过责备。 “若是小霜玉想要回来,半月后就将她带回这里。我们会将她带回城中的。” 二人诚惶诚恐地连声道谢,城主又交代了一番,让他们帮花盛妙寻找与她失散的师父与师兄,夫妻两人更是连声答应下来。 男孩突然揪了揪城主的衣袖:“爹,我还没有去玉君山外玩过呢。我能不能也跟着一起去啊?” “你这个皮猴,真是一天都安定不下来。” 城主无奈地点了点他的额头,玉夫人怜爱地摸了摸他,又按了按他衣服上的玉环。 “记得小心些,别又在外面胡闹,把衣服上的玉环又磕坏了。” 而等到城主与玉夫人离开时,场内的几人都陷入一片沉默,只有男孩没有眼色地抓着花盛妙的衣角,仰起头道。 “阿姐,怎么我陪你一起玩?你看着一点都不开心啊?” 花盛妙认真看着男孩稚嫩的面容,她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就把他捏得眼泪汪汪的。 “疼,你怎么……能捏我?” 这个孩子,可能是没有变成鬼物前的玉鬼吗? 花盛妙少见地对她先前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而一直沉默的夫妻二人,陡然出声。 “是啊,怎么可以这么捏小公子呢?” “小公子疼了吗?我给您……” 然而男孩皱起眉,他捏着鼻子,显露出对夫妻二人浓浓的嫌弃之色。 “你们身上这么脏,不准靠近我。” 两人僵硬地止住动作,甚至如同早有预料般退后几步。 “是是是,我们就不打扰小公子了。” “小霜玉,过来。” 五人之间如同陡然被划开了一道沟壑似的界限,小霜玉下意识地朝花盛妙看来,花盛妙朝她笑了笑,用黑线悄无声息地往女孩手里塞了半个她们早饭没吃完的红薯,女孩的脸上才终于出现了一点笑意。 “什么这么香啊?” 男孩动了动鼻子,花盛妙看着他可怜巴巴的神情,蹲下来,掰开小半个红薯,温柔笑着道。 “给你吃这个,你把身上的玉环送我一个,好不好啊?” 男孩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甚至主动伸出手,示意花盛妙可以自己来拿。 不远处的夫妻二人吃惊地瞪大眼眸,如同看着孩童随意用价值连城的无价之宝换了一根杂草。 只是或许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他们识趣地没有出声。 花盛妙也毫不客气地解开了男孩衣服上的锁扣,取出了一个比孩童手腕小一些的翠白色的玉环。 这玉环看上去平平无奇,花盛妙莫名想到了她之前收获的五色晶石。 她试探性地将它往芥子空间里的五色之石旁边一放,玉环就如同融化了的寒冰一般,消失在了五色晶石旁边。 紧接着,原本是死物的五色之石,如同得到了一点能量,陡然从死寂中焕发出了一点生机的种子一样。 花盛妙能感觉到,她与它之间似乎多了一层隐隐约约的亲近联系。 而那颗五色晶石,似乎在呼唤着她,将它放入她的身体中。 花盛妙陡然一惊,难道这颗五色之石还能拥有自己的意识,甚至还可以通过吞噬食物来获得成长? 那么这颗五色之石,岂不是拥有能修炼成天日心核的可能? “阿姐,阿姐,你在看什么啊?你刚刚给我的糕点好香,能不能再给我一块?我还有玉环可以给你。” 然而看着男孩在花盛妙面前如同一个地主家傻儿子一般人傻钱多的模样,夫妻两人终于忍不住开口,这次却是委婉地提醒花盛妙。 “这位……女君,这些玉环,都出自玉君山最精粹的玉矿,如今存世稀少,还请您……谨慎些。” 花盛妙点了点头,她随意地给男孩再塞了点吃的,堵住他的嘴,然后与这两人客套了起来。 只是小霜玉的父母守口如瓶,对玉君山中的具体事务绝口不提,反倒是在她说起要搜寻的路师兄的特征时,才陡然说道。 “您说的这人,我听着似乎有些耳熟。” 花盛妙连忙问起了详情。 小霜玉的父亲脸上流露出些许为难神色,他委婉道。 “他昨日和流民混在一起,我们看着他人老实,又没了记忆,只是有着一把好力气,就让他进了玉君矿,只是他挖矿不久,就突然发疯,打伤了好几个人,消失在了矿山中。我们派出的人手,也找不到他的踪影。” 花盛妙:……这听起来确实是路师兄能干出来的事。 不过有了路重鼎的消息,花盛妙问起智鬼时,夫妻二人又默契地摇头,表示从没有见过这人。 花盛妙心里有了计较,她诚恳表示一定会尽快找到路师兄,让他向伤者们道歉。 夫妻两人连忙推拒,几人之间的氛围终于不再像刚开始一样僵硬。 通道越来越漫长而复杂,小霜玉的父母突然在一处漆黑的洞口前放慢脚步,他们踩上洞内比地面略高,一块宽大的,与地下城内玉石地板相似的石板,示意着花盛妙也一起踩上来,并介绍说这是一种矿道内常见的一种赶路石车。 有轮子的声音在石板车下滚动响起,石板车离开了洞口,往洞口深处的轨道中平稳行驶着,中间没有太大的颠簸,只是轨道内没有一点光亮。 花盛妙问起,二人连忙说是为了防范起火,而且拉木板的牲畜怕光,见了光就容易暴动,请她不要介怀。 然而花盛妙没有听到其它活物的喘息声音响起,不过确实石板车前面有两道绳索,穿入轨道墙壁上的两道平直墙缝,被一股力量拉着往前拖动。 轨道的地势往下,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石板车终于停下,轨道尽头陡然出现了一道光亮。 他们走出了轨道,外面竟然是一片幽静安宁的山谷,山谷中隐约可见炊烟从村庄中升起,小霜玉父母带他们回到了屋舍,他们的屋舍竟然比城主府还要气派而宽敞,还有几个仆从专程侍奉他们。 花盛妙借口自己要去寻找路师兄,没有在这里住下来。 小霜玉不可能跟着她离开,然而男孩死皮赖脸地要跟她一起去,她也只能权当自己是多带一个拖油瓶。 路重鼎的踪迹理论上并不难寻,花盛妙轻轻捏了捏大师兄的手,口型无声问道。 “大师兄,你知道路师兄在哪里吗?” 孟春邈幽静地看着她,默默伸出了冰凉修长的手掌,显然是要索取她的酬劳的意思。 花盛妙下意识地掰了块红薯放了上去,然而等看到大师兄无动于衷的神色,她才想起大师兄不是吃这一套的人。 可恶,大师兄怎么这么难哄呢? 如果不是大师兄的奖励阈值肉眼可见的越来越高,有些事情直接求助大师兄,或许就不用兜兜绕绕这么多个圈子。 不过,如果她真的事事都习惯了依赖“大师兄”,日后她做的不会付出更大的代价吗? 花盛妙越发警觉,她面上不显,用指尖在大师兄的掌上轻轻写道。 “我亲手喂师兄吃,好不好?” 孟春邈顿了顿,应了声:“好。” 见大师兄同意,花盛妙转身对男孩轻声道:“我们玩个捉迷藏,等你找到了我,我再给你一点吃的。” 阿青想了想,还是同意了下来,不过几个呼吸间,花盛妙的身影消失在了附近的屋舍后, 孟春邈毫无波动地跟在她身后,见花盛妙停下,少女柔软指尖捏着澄黄的果肉,他慢慢张开口,如同仙人般无情无欲的面容上,漆黑眼眸垂望着她,冷淡得让人难以生出亵渎之念。 第121章 捉迷藏 ◎“大师兄喜欢这个奖励吗?”◎ 然而看着大师兄的这幅神色, 花盛妙只有种到浓浓的心理阴影,她生怕大师兄的嘴张到能一口吞了她的程度,连忙将手里的红薯肉塞进了孟春邈嘴里。 祂不见半点咀嚼和吞咽动作,如同食物是掉落进了另一处空间一样, 连带着皮也毫无阻碍地吞下, 唇却恍若无意地触碰着少女的指尖。 花盛妙紧紧盯着大师兄的唇, 某一瞬间忍不住生出想扣点大师兄的皮喂五色之石的冲动。 她现在一心只想要弄懂, 五色之石的食物, 到底包括什么。 除了玉环这种一看就是邪祟之物外,怪物的血肉,也能算进五色之石的食谱里面吗? 如果可以,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花盛妙轻轻拉住大师兄的手,她仔细扫视着大师兄手上不长不短的指甲,厚着脸皮说道。 “师兄, 你的指甲和头发有点长,可以让我剪一点吗?” 在大部分时候,孟春邈都如同一个予给予求, 格外温顺的怪物。 “好。” 不过他看着少女淡粉色的指尖,再想起曾经触碰过的少女发丝的柔软触感,同样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也想要,师妹的……” 没等祂说完, 花盛妙就雷厉风行地完成了这次的交易。 只是让她有些失望的是, 五色之石似乎对大师兄的东西无动于衷, 倒是黑线像是表现出格外强烈的进食冲动。 花盛妙不想赌黑线吃下这些“食物”后会发生什么异变,抱着以防万一, 这些东西以后可能有用的想法, 她直接将它们放进了芥子空间里。 只是放下大师兄的手, 她敏锐地察觉到,先前她剪下的大师兄指甲与头发的区域,又恢复了原先的模样,就如同这具皮囊的时间定格在了某一刻,任何外力都无法强行将它改变现状一样。 她还不太甘心,将芥子空间里的其它物品通通尝试了一遍后,发现果然除了玉环之外,五色之石对其他东西都不感兴趣。 然而一股冰凉的柔软力道,再度牵住她的手。 花盛妙抬头,顺着大师兄的目光,她发现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人。 那些人悄无声息地走近,似乎都是村庄里的原住民。 只是他们的衣着简陋,面色有些发青,衣服下隐约露出的大块肌肉却虬结精壮,让人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而没过多久,男孩就从他们身后出现,雀跃地朝她奔来。 “阿姐,这次的捉迷藏,可是你输了。” 小师妹不理解 第119节 花盛妙听着这些人轻微近无的呼吸声音,她皱眉问道。 “这些人都是挖玉矿的矿工吗?你给了他们什么,他们才答应来找我?” 问出这句话时,她心中其实隐约已经有了答案。 果然,男孩从衣服里拿出一个小钱袋子,袋子一打开,满满的玉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 “这是我带的玉君币,每个能帮我找到阿姐的人,我都会给他们一颗哦。他们都是监工,对这块地方很熟悉的,阿姐在这里玩捉迷藏,可赢不了我。” 那些人贪婪地盯着男孩袋子中的玉君币,他们的呼吸声音加重着,却没有一个人胆敢出手抢夺男孩手中的玉君币。 花盛妙蹲下身,耐心问道:“那他们能帮忙找到我师兄的位置吗?我的师兄时常会失去记忆,他虽然离开了,可或许又会回到玉君矿里。他们能带我去矿里其它地方看看吗?” 然而这一次,那群人中一个明显领头的人站出来,谦卑答道。 “女君,玉君矿里太过危险,不适合您这样的贵人进入。您说的那位应该是往玉君矿外去了,我们带您去玉君矿外的聚集地吧。” 阿青将玉君币丢给他们,几人又是一段点头哈腰地道谢。 “多谢小公子。多谢小公子。” 他们似乎也知道男孩的身份,不敢怠慢地带着花盛妙和阿青从一条明显修造出来的山道离开。 花盛妙打量着周围的景色,玉君山比她想象中的辽阔而高大,山道中能隐约看到下方的山壁上一个个拥挤得如同蚂蚁般渺小的山洞,山洞里人进人出,有人推着装满黑色石头的独轮车从狭窄山道进入山洞,出来时独轮车里却是空的。 花盛妙恍若无意地随口问道。 “这些人是将矿石运向哪里呢?” 带路的那人步速极快,几乎没有迟疑道。 “山里有加工矿石的隐秘之地,这一点小人不方便透露,还请贵客见谅。” 山道通往另一处低矮的山中,道路的尽头堆起一座高高的黑色城墙,仿佛一处凶险的关隘。 带路的人与守着城门的人打个招呼,城门才缓慢开启,门后似乎也是一处格外大的城池,只是城中似乎极其空荡,只有寥寥无几的老弱妇孺在城门附近坐着,见到城门打开,有些人激动地靠前,连声问道。 “有人回来了吗?” “可以进玉君城了吗?” 眼见城门汇集的人越来越多,带头的人不欲多言,匆匆回到城门后,城门慢慢关闭着,原本开口的人眼中慢慢失去了光亮,如同一颗颗沉默的石头,他们重新坐回了原先的位置。 花盛妙问大师兄:“师兄,你现在能感知到路师兄在哪里吗?” 然而孟春邈给她指的位置,赫然是他们离开前的玉君山方向。 “路师兄,还在玉君山里?” 所以,玉君城的人,骗了她? 花盛妙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正思索着,感觉到衣角被一股力道扯了扯,阿青眨巴着眼看向她。 “阿姐,你在和谁说话呀?” 见这里没有其他玉君山的人,花盛妙不再过多掩饰,她反客为主地问道。 “玉君山从外面招进来的那些百姓,是让他们做什么?为什么那些百姓的家人,不能像小霜玉一样,住到山谷里面。” 阿青愣了一下,不确定地说道。 “可能,是他们还没有在玉君山里干太久,所以家人还不能进城吧。小霜玉的爹娘,已经干了好几年了,所以小霜玉才可以进去。” 眼见着从男孩口中套不出太多话,花盛妙拿出红薯,昧着良心又换了他袋子中的大半玉珠。 她定定看了看男孩衣服上的玉环半响,陡然问道。 “你衣服上的玉环,是有保护你的作用吗?” 阿青似乎这时终于有了点警惕,他皱着脸,捂住了自己衣服上的玉环。 “阿姐,这个不可以给你太多的,不然爹娘很快就会从山里来找我了。” 花盛妙没有勉强,她快速地在城中走了一圈,发现这里的屋舍不仅比玉君城中更加简陋,如同临时搭建出的难民营一般,屋舍大半空荡荡的,很少看见青壮的身影,但留下的人似乎也有被定时供给一些食物,不至于饿得骨瘦如柴,却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难以看见多少生机。 找不出更多有效讯息后,她带着阿青,趁夜晚偷偷摸摸地翻过了城墙,从之前的山道回到山中。 这一次有大师兄给她指路,花盛妙顺利地走入一层层如同迷宫一样的山洞,终于听到了些许人声。 夜已经很深了,山洞里的人却似乎没有休息的迹象,他们的眼神麻木,动作如同被设定好一般的僵硬迟滞,将一车车的黑色碎石拉入洞中深处,有人交接着他们的工作,将矿石填埋进山洞深处。 如同深渊般的山洞之下,隐约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嘶吼声音。 花盛妙看着大师兄继续指向山洞之下,她看了一眼似乎已经被吓得不敢说话的男孩,黑线裹住他的嘴,盖上他的眼睛。 “师兄,能带着我下去吗?” 她凑近大师兄,无声问道。 孟春邈伸出手,毫无预警地带着她跳下,祂冰凉的手臂环抱住她,几乎没有发出一丝颤抖。 失重感伴随着狂风从她身侧划过,花盛妙将脸埋在大师兄胸膛里,像一只紧紧抱住树的考拉。 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漫长下坠经历极其可怕,她脑中一瞬间浮现到了许多恐怖的血肉落地的场景。 然而闻着大师兄怀中冰凉如雪的气息,花盛妙想到上一次平安落地的经历,她慢慢安定了下来,甚至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大师兄的声音极其稳定,没有被风声吹落半风,如同是在她脑袋紧靠的那片胸膛处温柔响起。 “师妹,在笑什么?” 花盛妙忍不住后仰了一点脑袋,然后,她的额头撞了撞大师兄的胸口。 虽然知道祂不靠口也能说话,但这种方式还是很吓人的。 “我没笑什么,” 当大师兄稳稳落地的时候,花盛妙下意识抱紧着孟春邈的脖子,她在祂耳边轻声说道。 “我只是突然想到,大师兄又帮了我一次。” “大师兄”不仅一次帮了她的忙,祂的有求必应,有时甚至让她甚至忍不住有些动摇。 在她面前的“孟春邈”,到底是顶着大师兄皮囊的怪物,还是…… 孟春邈漆黑的眼眸注视着她,祂慢吞吞问道:“师妹,我这一次的奖励,是什么?” 花盛妙刚刚生出的那点动摇,顿时烟消云散。 她在想什么呢? 祂在认真扮演她的好大师兄,她可不能让祂出戏啊。 花盛妙笑着,她用力地啪叽一大口,亲在了大师兄的脸颊上,然后如同发泄上一次被大师兄咬过的怒火一样,狠狠在孟春邈脸颊上咬了一口。 她下口的力道很深,然而孟春邈苍白的肌肤上,却只留下了几道湿润,很快消失的牙印。 少女略微仰着头,她轻轻晃着腿,手压着孟春邈的肩膀,推远开自己的身体,她笑着问道。 “大师兄喜欢这个奖励吗?” 孟春邈的脸颊上出现了一道细小裂缝,那道裂缝将少女刚刚咬过的皮肤拉扯入体内,不过片刻,祂的面容又再度恢复原样。 “喜欢。” 第122章 真相 ◎“师妹,下一次的奖励,也会是这样吗?”◎ 祂毫无波澜的漆黑眼眸盯着花盛妙, 力道温吞却毫不动摇地一点点抱回少女退远的腰身,一字一句缓慢问道。 “师妹,下一次的奖励,也会是这样吗?” 花盛妙认真看着孟春邈的眼睛, 少女笑着, 明亮的瞳眸却少见的没有多少笑意。 “每一次大师兄帮了我, 我都会给大师兄奖励。但是奖励的内容, 要看我自己的心情而定哦。师兄只能给出建议, 不可以挑三拣四呢。” 祂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然而花盛妙却莫名觉得大师兄像是被抢走了巢穴里心爱的食物,却不能抢回来的委屈大怪物。 “好。” 祂,好像真的有在学着乖乖听她的话。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花盛妙没有再多想,她看向周围。 深渊里没有太多光亮, 却似乎有许多古怪嶙峋的石头,当花盛妙往这些石头走近几步,她才发现, 这些石头并不是不会动的死物。 它们在缓缓移动着,如同蜗牛在拖着沉重的壳。 石头上的模糊面孔如同刻印上去的一般,如果没有看到小霜玉的爷爷变成玉石的那一幕,这些石头上呆板僵硬的脸或许不会给人过于恐惧的感觉。 但是一想到, 深渊底下的这些石头, 可能都是由活生生的人变成的…… 花盛妙松开了裹住男孩的黑线, 他身上的玉叮啷啷地响着。 而这些许的响动仿佛按下了某处开关,那些缓慢移动的石头突然静止了一瞬, 然后不约而同地朝着男孩的方向移动。 无数道极为细小的气音, 渐渐汇聚, 仿佛模糊而执拗地念着他们唯一记得之物。 “玉君……” “玉君……” 男孩像是有些许害怕,但是他用力地摇晃着他的手臂,衣服上的玉环碰撞声响,如同有节奏地奏响成曲调规律的乐声。 数十个体型庞大,肌肉壮硕,却一块一块过于臃肿地挤在一起,如同随时可能挤破的肉瘤的青色石人,被这乐声召集靠近着。 他们如同横冲直撞的铁骑一般,撞碎了那些缓慢移动靠近的石头,然后聚集到男孩身边。 “玉君!” “玉君!” 他们似乎也只懂得念这两个字,眼珠乱滚,巨口裂开得如同一个个陷入癫狂神志不清的疯子,却没有完全靠近男孩。 如同有一道看不见的沟壑,横隔在他们与男孩之间。 “阿姐,快走。” 男孩的声音微微发着抖,他的额头上似乎也滚落下一颗颗冷汗。 花盛妙用黑线抄起他,立刻从这些石人逐渐合拢的包围圈空隙中逃开。 小师妹不理解 第120节 这时,她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师妹!” 是路师兄的声音! 花盛妙喜出望外地看去,却看见疾驰而来的路重鼎身后,跟着比那些包围着她和男孩的怪物更加畸形扭曲,也更声势浩荡的石人大军。 不是,路师兄到底犯了哪处天条?他是把这些石人的巢穴给拆了吗?! 花盛妙竭力冷静中,听到路师兄朝她喊道。 “跟我过来!” 路重鼎拐了一个大弯,避开了那些行动缓慢的石头,有目的地向着另一处逃去。 花盛妙跟上他的脚步,发现路师兄带着他去的,似乎是通向深渊更深处的一处矿洞。 而当他们进入那处矿洞后,身后的石人大军似乎逐渐没有了声息。 然而花盛妙听到格外粗重的呼吸声音,从矿洞之中发出,她取出照明夜珠,往矿洞壁上照去。 照明夜珠的灯光在矿洞壁上泛出了温暖红润的,如同血肉一般的颜色。 洞壁像是覆盖了一层血肉,又像是血肉长出的坚硬矿石,数十只眼睛,耳朵,鼻子,就如同被孩童捏错的陶偶一样,散落在矿洞壁上,它们还在眨动,抖动,呼吸着。 可是那些眼睛如同死不瞑目的死人一般,眨动似乎只是出于本能,它们像是身体的其他部位被埋在矿中深处的人,然而洞壁慢慢增厚的,如同血肉,又如同玉质的石层慢慢将它们掩盖着,新的石层上又生出新的部位。 路重鼎似乎想要遮住她的眼睛:“师妹,不要看。” 花盛妙的声音很冷静:“师兄,不用拦我。” 她的头皮发麻着,却还是逼迫自己,将目光投向洞穴的深处。 如同验证了她的猜想,洞穴深处,如同火焰中融化金属般的无数人形躯干上,生长着如同雨后蘑菇般密密麻麻的玉石,而那些玉石与洞壁连成一体,在光亮中透出晶莹剔透的色泽,然而这些人还在呼吸着,如同植物人一般,缓慢而微弱地呼吸着。 看到这一幕,花盛妙本能地理解这些人被用来做什么。 他们,在养玉。 他们在养着,供奉给整个玉君城的人享用的玉君。 那些石人大军没有靠近此处,是在等着他们变成新的玉君。 这一刻,花盛妙很想做些什么。 比如说摧毁掉这处玉矿,建立在玉矿之上的玉君山,还有被整座玉君山供养着的玉君城。 她或许能够做到这一点。 如果,她让“大师兄”,从门里出来,抑或是让那轮“月亮”,出现在这里…… 花盛妙克制着脑海中此刻滋长出的冲动。 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这里不过是玉鬼幻域中的景象,真正的玉君山与玉君城,早就消灭在了不知多少年前的失控之劫里。 即使她摧毁了这里的一切,也不可能惩罚得了真正的罪魁祸首。 唯一会因此受到伤害的,只有正在度失控之劫的玉鬼…… 花盛妙低下头,她看着身边不远处的男孩,平静问道。 “所以,这就是你想让我看到的真相吗?” 男孩茫然地抬起脸,甚至有几分惧怕地看着她。 “阿姐,你在和谁说话?” 花盛妙回忆着自己来到玉君城后所见到的一切,在有了玉鬼化身提示的情况下,她极其快速地就能理清所有的思路。 “我该称呼你为玉鬼,小霜玉,城主,还是——玉君?” 男孩眨了眨眼,他脸上终于不再是之前那般故作柔软天真的烂漫神色。 “阿姐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的声音逐渐变成小霜玉的音色,笑着凑近她。 花盛妙冷静地用黑线吊起他,却没有感觉到他有一丝一毫反抗的动作。 “别用这招恶心我。” 男孩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却还是笑嘻嘻道:“阿姐不是喜欢小霜玉吗?还愿意主动抱小霜玉,我也是为了让阿姐开心,才这么做的啊。” “小霜玉是真的,玉鬼是真的,我……自然也是真的。” 花盛妙不太想为这个鬼玩意脏了自己的手,她如同丢垃圾一般丢开他。 决定如果这个鬼玩意如果没有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就算它真的和玉鬼有着不浅的联系,她也得把它喂给黑线。 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念头,黑线顿时变成全场最高兴的那一个。 它轻轻抖动了一下,甚至还有点不舍得离开男孩。 仿佛感觉到了致命的危险,男孩终于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祂的声音变成了如同男女老少混杂在一起发出的古怪音线。 “阿姐,想不想听我说另一个故事呢?” 而从祂口中,花盛妙得知了比玉君城的人所说的版本多增添了一些,却截然不同的一个故事。 玉君山,确实是一座天然而成的邪祟之山。 外界的逃难者陆续汇聚到了这里,发现山里的玉矿确实是有着强身健体的作用,食用的效果更胜一筹。 只是玉君山中还有更早住在此地的山民,山民们不同意他们大肆开采,更不允许这些人吞食玉石。 而逃难者口口相传着玉石的神奇,汇聚到此地的逃难者逐渐越来越多,他们推举出首领,组建了城池,杀死了所有阻碍他们的山民,尸体丢入坑中,剩下的人投入矿中采矿。 而战胜者也惊喜地发现,投入玉山矿中深处的尸体,死后同样会变为玉君石,产出的玉矿成效甚至比吞食劣质玉矿,死后变成的玉君时成效要好得多。 而比投入尸体的成效好得更多的,则是早早靠近玉君矿,却没有真正吞噬矿石的活人。 第一代城主为了得到更多的玉矿,主动放出了玉君山这处世外桃源的消息,吸引敌人攻打玉君城,剿灭和俘虏的“战利品”,让玉君山的玉矿不减还增。 只是这种方法不可长久,在将附近的百姓几乎扫荡一空后,玉君城的人改而以更“细水长流”的温和方法,获得玉君石的“原料”。 于是原先最适宜被使用的玉君矿,被封镇在玉君城下。 而食用了低等劣石的逃难者,成为了封存精华玉君石的“山石”。 只有最顺从,甚至愿意反过来充当玉君城中人帮凶的逃难者,才能挨过数年的折磨,成为可以食用着中等玉君石的监工。 监工依靠抓俘和监督最底层逃难者,获得贡献,食用中等玉君可以让他们止住身体原先所受创伤,而他们再努力十数年,就有可能真正踏入玉君城中。 他们是玉君城人手中一把染血,最为锋锐的“刀”。 而小霜玉的父母,就是在这群监工中,镇压手段最为凶狠残酷的“尖刀”。 第123章 演戏 ◎“阿姐,我不知道。”◎ 男孩如同初遇一般天真地笑着, 如同说着的不是一段血淋淋的过往,而是一个美好的故事。 “玉君城中人说的故事,和我说的故事相比,阿姐更愿意相信哪一个呢?” 花盛妙看着他的眼睛, 她没有回答男孩的问题, 反而一字一句问道。 “那你呢?你又是什么?” “我是玉君啊, ”男孩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他歪了歪头, 天真无邪道,“阿姐是想问,玉君是什么吗?” 不用花盛妙回答,他就自顾自说道。 “一开始的我,只是这座邪祟之山的一点朦胧本灵,所以我既不会觉得痛苦, 也不会觉得人族间的自相残杀有多么残酷。” 但男孩皱起脸,随即浮现出深深的厌恶之色。 “但是,他们往山里埋的‘玉君石’, 实在太多太多了。” “埋进的所有‘山石’,现在已经比我原本的整座山都要多了。他们成了我的一部分了,或者说大部分。” “就像一个人类的身体里,被埋进了很多很多, 蠕动的, 比原本的人还要多得多的虫子。” “好恶心啊, 他们成日里动来动去。” 男孩指了指自己的耳边。 “阿姐,你听, 这些人在哭喊着让我杀掉玉君城里的所有人, 给他们陪葬呢。” 花盛妙没有过多波动地看着他, 如同看着一场不感兴趣的戏曲表演。 “你也做到了,不是吗?你已经杀死了玉君城里的所有人。” 然而男孩脸上的厌恶之色,要变成带着深深扭曲意味,不似人的疯狂之色。 “不!我根本就不想管那些虫子的死活!我明明,明明已经准备好—— 要变成新的天日。” 他的脸上出现一种不顾一切的执着癫狂之色。 “可是那些不安分的虫子,在我即将成功的时候,从我的身体里爬出,它们,它们同化了更多的虫子,还带着那些虫子一起回来。” “他们冲散了我自己的核,将我死死地钉在这里,只为了什么——” 他脸上的神情似哭似笑,似疯似魔道。 “你听,他们又在喊,玉君山……玉君山……他们死也要留在玉君山里……他们只想要更多更多的玉君石……他们想要让所有人都变成和他们一样的玉君石……” 花盛妙看着男孩悲戚而癫狂至极的神色,她轻声问道。 “所以,你创造出了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玉鬼?” 他茫然地看着她,急切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可是,玉鬼不就是最初的我吗?” “如果他们没有挖开我的玉君石,没有代替我的玉君石,第一次出现的玉鬼,才应该是我真正的模样!” 男孩突然安静了下来,他的神色空茫。 “可是我如果遗忘一切,我就会想起失去的一切。” 小师妹不理解 第121节 “所以我只给了自己,最微弱的一段记忆。我真的以为,自己就是那个不记得一切的阿青。” 花盛妙终于理解了先前的种种疑团。 为什么玉鬼化身如此不愿让她进入幻域? 为什么玉鬼化身觉得他自己不应该活着度过失控之劫? 因为在失控之劫里,玉鬼会重新变成记得一切,憎恨一切的玉君。 她没有再被他的话牵着走,花盛妙轻声问道。 “所以,你现在想要做什么?你布置了那么多,让我一步步看清玉君城的真相,是想让我不再阻拦你,让你在失控之劫中重新变回原来的玉君吗?” 然而男孩看着他,他的面容身形,声音都一点点变成小霜玉的模样。 “阿姐,我不知道。” “我已经不可能再变成天日了,一辈子也只能呆在这处幻域里。” “从来没有人这么温暖地抱过我,喂过我吃的。” “阿姐,我已经很累很累了……我想要休息。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所有真相,所以,我把选择权都交给阿姐。” 女孩的声音微弱,她充满期冀的眼眸,燃着最后一点希望与光亮,看向花盛妙。 “如果阿姐喜欢玉鬼或者我现在的样子,我就变成这样,回到师姐身边。” “如果阿姐不想再看到我,我就继续留在幻域里,等到我真正失控的那天,阿姐再杀了我,好不好?” 女孩小心翼翼的请求,快要让花盛妙生出微不可觉的动摇。 只是一想到玉鬼化身在她进来前,对她说的那番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他自己的话,她心中的波动极快归于寂静。 而花盛妙这时,也才终于有心思想到了从进幻域以来,她就一直没能真正放下心的一件事。 智鬼,去哪里了? 她可没有忘记,是智鬼先主动地提出,要进入玉鬼的失控之劫。 智鬼显然不可能做一件极其凶险,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花盛妙突然开口问道。 “你的这个问题,我还要再仔细考虑一下,才能给出你答案。” “智鬼去了哪里?我有事情要找他。” 祂显然没有料到花盛妙会是这样的反应,女孩的面容上错愕了一瞬,似乎有些不情愿道。 “智鬼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师姐就让他死在这里,不好吗?师姐以后眼前就清静了。” 想到玉鬼化身亲自带她去看的,凝固着智鬼诸多具尸体的深潭洞穴,花盛妙微微垂眸,更深一步地确信了玉君果然是在骗她。 “他也变成了玉君石?” 女孩似乎明白自己现在这副面容,更能得到花盛妙的信任。 她如同害怕自己做了错事般小声开口。 “他现在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就是脏腑硬得厉害……” 然而陡然间,核与壳,五色之石吸收玉环,还有智鬼进入幻域前身上带着的焦黑烧灼气息,在她脑中闪过,花盛妙似乎隐约地抓住了什么。 她用力地抓住女孩的手。 “现在带我去找他!” 女孩拉长着声音,不情不愿地又喊了一声:“阿姐……” 花盛妙强调:“我没有在和你开玩笑,我不管你做这些事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但是,智鬼很危险,你不能将他变成玉君石。” 女孩似乎知道已经被她看破,笑嘻嘻地说道。 “师姐是怕我以后也会变成智鬼吗?我才不会傻到将他吞进去呢,我只是……” 她没有说完后半句话,花盛妙心中的不安,感觉却越发剧烈着。 “只是什么?他的体内,是不是有你想要吞噬的东西?” 女孩的脸色一变,花盛妙掏出五色之石,加快着声音肃色道。 “那东西是不是像这个?这东西很危险,你以为他专程进来,就是为了送好处给你吗?相信我,不要吞噬他身体里的……” 然而女孩的身体,逐渐变成一块凝固的,与周围石矿无异的黑石。 “师姐,我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你。” “但是,你不要阻拦我,完成我本来应该做成的事情。” 花盛妙正想去寻找消失的玉君踪迹,然而下一刻,她所在的这处矿石地洞山摇着,可怕的尘沙坠落逸散着,地面上逐渐显现出一道道可怕的裂缝。 路重鼎想要立刻带花盛妙离开,然而花盛妙眼尖地发现,地面逐渐扩大的裂缝断面平整得如同有人刻意而为。 紧接着,她依稀看见裂缝底下显露出一块人影般的黑石。 她用黑线一裹,强行带着那块黑石离开。 然而似乎坍塌的不只是矿山一处,当他们离开深渊,来到玉君山外,这股恐怖的地动还在继续着。 巍峨连绵的玉君山上,从内而外显现出无数道密密的裂缝,山峰开始坍塌,恐怖的巨石沙土从山上倾泻而下。 当他们找到安全之处停下时,她几乎认不出先前的玉君山模样。 花盛妙低头看着黑线包裹着的,还在缓慢眨动眼睛的智鬼,她毫不留情地一层层破开外面的石头。 果然如玉君所言,智鬼腰部以下的位置变成了黑石,然而他腰部以上的位置,还依稀保持着原先的人形。 只是连接石身与人身的连接处,如同先前就被破开了一个大洞,有人将里面的所有物体都掏出来了一样。 一股浓郁烧灼焦黑的气息从大洞里发出。 智鬼此刻的气息微弱,看到花盛妙,唇角竟然还能勉强牵起一点笑意的弧度。 “是……盛妙啊。没想到,你竟然找到了我。” 花盛妙:……都什么时候了,智鬼还搁这给她演师徒情深呢? 她快要被智鬼死前还不忘记演戏的敬业精神感动,但一想到智鬼或许还不知道,玉君已经和她交代了所有事情,她只能表演“惊喜”道。 “是啊,师父,我找到你了!你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啊?” 趁着智鬼没办法反抗的这段时间,花盛妙毫不客气地将黑线探进洞口内部搜寻了一番。 然而里面的血肉像是被烧灼发干,只剩下一点焦黑又微微坚韧的皮层,没有找到任何异物的迹象。 智鬼轻咳一声,气息虚弱道:“盛妙,不必管我了。即便我死在此处,也还会有新的我,当你的师父……” 花盛妙:……智鬼能不能不要把他的人族之身像打不死的蟑螂,以后还会一个接一个贴脸爬过来的事实说得这么美好? 见找不到太多的线索,她也没有了多少演戏的想法,语气也跟着敷衍道。 “师父,你省点力气吧,我怎么可能丢下你呢?放心,我一定会把你带出去的。” 毕竟路师兄可是要留在这幻域里面的,她怎么能放心地把智鬼的尸体也留在这里? 就算智鬼的尸体是垃圾,她也会做好分类的。 她正想接着去找玉君,却听到智鬼气息微弱,却带着一点笑意地道。 “盛妙,若我……真的是……你的师父,我相信……这一定,会是你的真心之言。” 第124章 入戏 ◎“从今以后,我就可以一心一意地当你真正的师尊。”◎ “若是可以……” 或许是人之将死, 其言也善的缘故,智鬼向她颤抖着伸出手,却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也想,做你真正的……好师尊。” 他的声音含糊着, 似乎在死前最后萌发出一股求生的意志,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道。 “跑吧……” 智鬼血肉模糊的面容上, 突兀睁大的黑眸装满了花盛妙看不懂的怜悯温柔之色。 “不要, 留在……” 他的眼眸黯淡着, 失去了最后一点生机,最后变成一块凝固的黑色巨石。 花盛妙内心没有丝毫波动地想道。 这一次,智鬼演得还挺入戏的。 …… 找一个地方暂时安放好智鬼的玉石身后,花盛妙仔细思索着,已经有了几分确定,智鬼藏进体内, 带进幻域中的,应该就是与五色之石类似的“心核”。 只是不知道这处心核是陨落天日的碎片,还是智鬼他自己修炼出来的心核。 心核可以吸收玉君矿石作为能量, 她不确定玉君挖走了智鬼的心核,是不是打着将这个心核挪为己用的想法。 但她明白,智鬼耗费如此大的力气带进来这处心核,绝对不是就为了好心给玉君送上一份大礼包的。 而即使被她戳破这一点, 玉君还是挖走了智鬼体内的心核, 虽然不知道玉君接下来要拿走这心核做些什么, 但她肯定不能坐视玉君与心核融合。 她立刻问大师兄。 “师兄,你能感知到——智鬼带进来的那块石头, 现在的位置吗?等出了幻域, 我再一起给你奖励。” 孟春邈也没有辜负她的期待, 他指向了那处石山坍塌的位置。 花盛妙正想求助大师兄,让祂把智鬼带进来的“核”挖出来。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一声微弱的与智鬼极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盛妙,我可以帮你,找到你进入此界的诡域之门。” 花盛妙陡然一惊。 不是,智鬼怎么还带诈尸的? 小师妹不理解 第122节 她正想重新挖开掩埋着智鬼玉石身的坑,却听见与智鬼类似的那道声音继续说道。 “你,并不想留在,你的那位大师兄身边吧。” 花盛妙下意识看向孟春邈与路重鼎的神色,发现他们似乎听不到智鬼的这道声音。 似乎明白她的想法,智鬼的声音温柔道。 “这是我创造出的传音之术。除了你,其他人都不会听见我说话。” 然而花盛妙可不信智鬼画的这张大饼。 智鬼说能帮她打开诡异之门,她还说她自己能成为天日呢。 不过这确实是一个从智鬼口里套话的好时机。 花盛妙宛如喃喃自语着。 “师兄,你说,玉君他带走了智鬼的心核,到底要做什么?要不我们干脆把这处玉君山毁掉吧?” 孟春邈毫不犹豫地应道:“好。” 深谙祂脑回路的花盛妙,早有准备地抓住他的手。 “再让我想一想。” 或许是感觉到了花盛妙话语中隐隐的威胁意味,智鬼的声音语速加快着,似乎带上了一点无奈之意。 “盛妙,你若是毁掉整座玉君山,玉鬼就可能死在这场失控之劫里,真正地变成邪祟。” 花盛妙轻声自言自语道。 “虽然这么做对不起玉鬼师弟,可为了避免酿成更大的恶果,或许也应该做出抉择了……” 终于,智鬼不得不透露出了些许实情。 “盛妙,玉鬼并不是打算做什么恶事,他只是想要完成他先前的遗憾,在幻域里真正地变成一次天日而已。他曾经的失败原因,是他没有凝结出属于一颗真正的心核,我将我修炼出的心核可送给了他。既可以满足他曾经的遗愿,我也能分得一部分他的心核之力。” 智鬼加重着语气道:“最要紧的是,我已经能够打开一扇通往他界的门。” “只要盛妙同意,我就可以将你带到门内的世界,你的大师兄再如何邪异,也不可能再找到你。” “而且,我仅差一点,就可以完全凝结完整的天日心核。” 智鬼的语气突然变得格外温和,甚至带着一点如释重负的怜爱和轻松道。 “从今以后,我就可以一心一意地当你真正的师尊。” “我知道盛妙心善,你定然不忍心人族百姓被邪祟残害,等我成为了天日,盛妙想做的所有事,我都可以帮你做到,我可以吞噬世间所有的邪祟,可以创造出一处朗朗净土,传授给人族真正的修炼之道,让所有百姓都免遭流离之苦。” “这世界迟早会出现新的天日。天鬼已经陨落了一次,你的其他师兄也不一定能比我做得更好。盛妙,为何不能相信我一次呢?” 不得不说,智鬼的这番“竞选发言”,确实有几分蛊惑人心的感觉。 虽然知道他只是在画大饼,可如果不知道他私下里做过的那些事,花盛妙说不定真的会有几分动摇。 但是现在,花盛妙选择用黑线,悄无声息地将芥子空间的那颗五色之石,送到坍塌裂开的玉君山缝隙当中。 比起坐视玉君的心核之力被智鬼吸光,她选择将事情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至少她自己动手,日后还有一丝将心核之力还给玉鬼的希望。 如同是将无底洞放进了海洋里,花盛妙能感觉到融化进入玉君矿中的五色之石,源源不断地吸收着外围的玉矿。 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智鬼的声音冷下几分。 “盛妙,你当真——不愿给你自己留一条后路吗?” 花盛妙轻轻捏了捏大师兄的手,孟春邈的目光就完全被她的手吸引着,祂漆黑的眼眸专注看向她。 仿佛一只她一声令下,就会毫不犹豫地吞噬掉所有敌人的非人怪物。 花盛妙突兀问道:“师兄,你知道通往它界的门,怎么能打开吗?” 少女的声音轻柔,既像是绵里藏刀的威胁,又像是吞噬了大头的好处后,还得寸进尺,不知餍足,带着不想和他撕破脸皮的轻慢。 智鬼的声音终于彻底变得冰冷。 “盛妙,不要这么贪心……” 此时,孟春邈温吞道:“师妹,想要打开所有门吗?” 祂注视着她,如同一个笨拙的,却试图用斑斓的带毒糖果让她跟随着祂离开的巨大怪物。 “我的门里,还有很多门。” “师妹,愿意进到我的门里面吗?” 花盛妙一把捂住大师兄的嘴,她已经不想知道打开的纸页上还剩下多少没有被填满的空白。 智鬼却像是下定了决心,终于说道。 “可以,我可以告诉你打开门的方法。但是我要玉鬼心核的一半,而且只有等我离开幻域,我才能教给你。” 花盛妙能感觉到,自己的五色之石吸收玉矿的速度,并没有达到顶峰。 她喃喃自语道:“我真的好想要五色之石的修炼之法,一刻都等不及了。” 或许是因为五色之石修炼的之法,远远比不上打开诡域之门方法重要,智鬼竟然真的将修炼五色之石的道法告诉给了她。 花盛妙还没来得及一喜,听完智鬼的叙述,她怀疑智鬼在耍她玩。 什么叫做分别修炼五行之道,将修炼出的道种凝聚为一体,就可以得到生生不息的心核,也就是五色之石? 智鬼的声音温和带笑道。 “这种方法进度缓慢。当然,盛妙也可以选择另一种方法,那就是取走别人修炼出的心核之力或是道种,凝结出自己的心核。” 花盛妙隐隐间生出了些许明悟。 也就是说,智鬼的人族之身之所以收嵇师兄,天鬼,玉鬼他们做弟子,还让他们修炼出人族之身,就是想让他们修炼出自己的道种,方便他日后抢夺? 可是虞师兄他们的人族之身还没有真正开始修炼,智鬼这么早就暴露出他原先的计划,他难道不怕她会暗中使计破坏吗? 仿佛猜到了花盛妙的想法,智鬼的声音带上了些许温柔得近乎怜爱的意味。 “盛妙,已经来不及了。” “你的师兄们,都没有变成天日的可能了。” 花盛妙陡然一惊,她终于想到——难道是,失控之劫?! 在师兄们度失控之劫的时候,智鬼的人族之身就像现在这样,已经无数次地偷走他们心核中的力量? 智鬼温柔带笑道:“盛妙真是聪明。” “就算你摧毁了我留在玉君山中的心核,我的真身不在此界,可以重新修炼出更多的心核,你们也无法找到我的踪影。盛妙即便是阻挠我,也只是会延长我变成天日的时间而已。” “从一开始,你能选的,就只有两种结果。” “第一种,是让我与你的师兄们,都同归于尽,世上也不会再有新的天日出现。对了,或许死的人里,还有你在乎的那些凡人。” “第二种,就是让我快一点成为新的天日,早日结束这场灾难。” “我之前的承诺不变,我还会是你的好师尊。盛妙若是愿意乖巧些,我让你的师兄们都留下一条性命,也未尝不可。” 智鬼的声音从容在握,如同已经笃定了她会做出哪一种选择。 “盛妙,觉得如何?” 花盛妙突兀问道,她不再有丝毫遮掩。 “剑鬼师兄,虞师兄,嵇师兄……他们过去的经历,你参与了多少?” 智鬼叹了一口气,带着淡淡的不解道。 “盛妙,为何要如此执着于这些细枝末节呢?等我成为了天日,我自然有更好的方式弥补他们。” 花盛妙露出了一个甜蜜蜜的笑容。 “师父,那为何不是——让师兄们成为天日,然后让他们来弥补你呢?” 智鬼心核敏锐地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它下意识想要躲进玉君山深处,毕竟他敢笃定,少女绝不会为了捉住他,冒着可能杀死还在度失控之劫的玉鬼的危险。 然而这一次,他猜错了。 第125章 道种雏形 ◎“我,只要,师妹。”◎ 套出了大半情报后, 花盛妙已经懒得再与智鬼虚以委蛇。 片刻前,她就用黑线在大师兄掌心上写下了让祂帮忙抓住智鬼心核的请求。 ………… 当身边的一切都陷于寂静,就连他的意识都快要为之静止时,智鬼心核最后生出的一个念头是——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是邪祟能拥有的力量?! 他原本以为他已经对花盛妙身边跟着的邪祟大师兄, 有了最高程度的提防, 甚至不惜带上了“门”, 以确保心核能在吸收完尽可能多的玉君心核之力后, 在最后关头安全脱身。 可是……为什么……祂竟然连门都能…… 一道极为细小的裂缝, 在智鬼心核的身边张开。 裂缝中慢慢探出的庞大可怖血肉阴影,如同畏惧着自己的天敌般,缓慢在门的附近挪移着,不敢离开门太远。 门慢吞吞地闭合开拢,如同庞然大物小心翼翼地将祂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探入薄纸般的世界中。 智鬼心核原本留下的所有后手, 在这片血肉阴影面前,就如同是螳臂当车的渺小虫子,甚至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连带着被那阴影触碰的区域,所有玉石都如同触碰到巨物的脆弱泡沫,悄无声息地消失衰亡。 整处玉君山,再度开始新的一轮坍塌。 这一次没有了智鬼心核的抵抗, 花盛妙能感觉到自己那颗五色之石吸收着心核之力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她本想以此威胁玉君放弃成为天日的想法, 可是感觉到五色之石吸收的速度越来越快, 简直快要把整处玉君山都活活吸光,而玉君自始至终都没有丝毫回应。 花盛妙不得不用黑线抓回那颗已经变得格外饱满, 甚至隐隐泛着涌动着鲜活光亮的五色之石, 用意念坚决地堵住了它还想继续吸下去的念头。 五色之石隐约萌动生出的一点灵识, 像是一个懵懂的孩童,本能地对她格外亲近。 即使被花盛妙残酷地拒绝了进食的请求,它也很快安静了下来,只是如同一颗想要找到土壤的种子一般,向花盛妙发出了想要融入她身体中的讯息。 小师妹不理解 第123节 花盛妙当然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把一颗石头塞进自己的经脉血肉里。 而且她也本能地感觉到,自己脑海中的书册,隐隐对这颗五色之石散发着敌意。 花盛妙忍不住生出一个猜测。 这本书册,不会就是她以后要凝结出的道种雏形吧? 那么她以后要修炼的大道,到底是什么呢? 在进入玉鬼的失控之劫前,她其实没有多少头绪,但一想到自己在城外见到的那群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老弱妇孺,再想到玉君山中那群变成石人和玉矿的“人”,一种仿佛堵塞住她胸膛,难以宣泄的冲动,似乎与她脑中的书册遥相呼应着。 她知道智鬼刚刚的那番承诺是在画饼。 可是当想到智鬼承诺中的,灭除邪祟,创造出一处没有怪物的朗朗净土,所有人都可以自由修炼,求得超脱与大道的场景时,她的心脏还是忍不住为之一颤。 她真的希望这一幕能够成真。 虽然智鬼做不到,她或许也无法真正创造这样的美好世界,可是,她还是想将这个邪祟世界,向她梦想中的那个世界,推进哪怕微不足道的一步。 当坚定了这个想法时,花盛妙突然感觉胸膛中滞塞着她的那股郁气陡然一清,她的头脑似乎更加清明了一些,而那本存在于她的脑海中,原本只是如同虚幻景象的书册,突然凝实,甚至增厚了些许。 紧接着,她体内那些筋脉隔阂之处也如同水到渠成一般,全都有了松动的痕迹。 花盛妙甚至有一种预感,只需要给她一个半月,不,一个月的时间,她就一定能顺利晋升到幽微境界。 这份意外之喜来得太过突然,花盛妙有种想要放声高歌,宣泄心中喜悦的冲动。 哪怕是没有逼得玉君现身,她也还是忍不住兴奋地抱住了她身边的大师兄。 但她脑中最后一丝理智,让她在蠢蠢欲动着盯向大师兄头顶时,终于冷静了下来,克制住了自己的想法。 她清了清嗓子,回过神想到还有玉君的事情没有解决,她看向大师兄的眼睛,认真道。 “师兄,你这次真的是帮了我大忙。” 花盛妙的心思又回到了正事上。 “智鬼的心核呢?师兄应该没有让他跑掉吧?” 然而在大师兄第一次不敢对上她视线的空茫目光中,花盛妙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做不打自招,什么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虚。 祂慢吞吞道。 “师妹,我……没有吃掉祂的心核。” 花盛妙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她的语气逐渐变得危险,却还是带着笑意加重道。 “所以,智鬼的心核呢?”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祂从胸膛里,轻轻伸出一小点柔软的血肉触角。 “我用这个……碰了一下,它就没有了。” 孟春邈的声音温吞,格外缓慢地组织语言道。 “师妹,如果,不开心,就把这个,吃了吧。” 花盛妙:…… 她看着从自己和大师兄紧贴的身体缝隙间探出的一点芽苗似的血肉触角,这一刻,她真的生出一种想把大师兄生啃了的冲动。 这玩意到底是什么? 它刚刚是擦过哪里探出来的?! 花盛妙恶狠狠地一把伸出手,捏住那柔软而格外温顺的触肢,她的身体失去了攀住大师兄的支点,微微向后仰着一点。 而孟春邈老老实实地抱住她的后背,甚至还主动将那做错了事的血肉触角从门里探出更多,方便少女捏住。 花盛妙从一瞬间的失重中冷静了下来,她突然想明白,自己的迁怒实在有些没有道理。 说实在的,这个怪物真的拥有男女观念,又真的能对她生出什么异样想法吗? 而她此刻对祂生出的愤怒情绪,岂不是说明她是真的将祂当成一个“男人”对待,甚至本能里还产生了祂不会伤害她的信任? 花盛妙冷静下来,甚至不由叩问自己。 她一开始,对这个怪物的警惕,提防,戒备,都去了哪里? 她难道真的习惯将祂当成自己的大师兄,更甚者,是比大师兄更值得亲近的……? 花盛妙的脸色红红白白地转换着,但她很快彻底冷静下来,眼神中原本充斥的愤怒激烈情绪一点点消淡,慢慢变回祂初见时的平和与宁静。 但是,祂不喜欢这样的变化。 祂慢吞吞想道。 祂还是喜欢,刚刚师妹气势汹汹地抱住祂的样子。 怪物的触肢一点点攀上花盛妙的手腕,试图伪装成一个人畜无害的手环,呆在少女手上。 花盛妙的语气轻柔平和着,脸上甚至也浮现出了温柔的笑容。 “师兄,刚刚是我做错了,我不应该生师兄的气,师兄帮了我这么多,我还这么任性……” 祂关掉了门,断掉了祂伸出来的血肉触肢,让它变回比黑线稍大一些的黑环,留在少女手上。 花盛妙皱眉,祂送给她的黑线,虽然好用,但她已经在想着怎么摆脱它了。 怎么“孟春邈”现在又给了她一个黑环? 是为了监视,还是为了控制……? 孟春邈漆黑的眼眸凝视着少女脸上的神情,感知着她心脏每一瞬跳动的频率。 师妹不开心。 她不喜欢这个环。 孟春邈一字一句慢得几乎如同蜗牛道。 “师妹,可以,留着,以后吃,它,不会,坏掉。” 可是,师妹,还是不开心。 听着花盛妙越发沉闷的心跳声,孟春邈轻轻捏住了少女纤细手腕上的黑线。 “或者,喂给它。” “我出去以后,还可以,再帮师妹,找更多的心核。” 花盛妙原本已经调整过来的情绪,在看着青年认真低下眼,注视着她的漆黑郑重目光中,突然变得有些许奇怪。 就像是原本已经下定决心,不和危险的怪物产生牵连,结果转过头,发现它还叼着她不想要的骨头,继续拙劣地扮演成流浪大狗,一直锲而不舍地跟在她身后一样。 “我不需要师兄这么做,”花盛妙的笑容温柔明亮,“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玉君的真身,师兄还可以再帮我一次吗?不过这一次,不要再不小心把玉君吃了哦,等出去以后,我会一起给大师兄更多奖励的。” 孟春邈定定地凝视着她。 祂能感觉到,少女在说出“奖励”的时候,变得更加沉闷几分的心跳声。 所以,师妹不开心的原因,不仅是因为祂没能完成她交代的事情,还有,祂索要的奖励太多了吗? 青年苍白的面容原本就毫无血色,此刻像是失去了光亮与生机,只是勉强维持着人形的一具完美皮囊。 “不要,奖励。” 花盛妙没能第一时间理解祂的意思。 “师兄……?” 然而孟春邈伸出手,紧紧地抱住她,却又要注意力气,不真的抱疼了她。 “我可以,不要,别的奖励。” 怪物低着头,轻轻贴着她的脸颊,慢吞吞,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祂唯一的诉求。 “我,只要,师妹。” 第126章 尝试 ◎“我都听师妹的。”◎ 花盛妙此刻还有心思冷静解读怪物的这番话。 只要她, 是什么意思? 祂是想在厌倦这场游戏之后,再吃了她吗? “师兄,现在还愿意听我的话吗?” 孟春邈温吞地应了一声。 “我都听师妹的。” 花盛妙循循善诱道:“那师兄现在先放下我,奖励的事情, 我们出去以后再谈。师兄现在可以帮我找到玉君的位置吗?” 祂迟迟没有松开抱住少女的手, 就在花盛妙隐约有些不安的时候, 孟春邈慢慢说道。 “我看到, 玉君了。” 花盛妙已经来不及在意自己还被大师兄抱着的这点小事。 “玉君在哪里?” 孟春邈抬起头, 花盛妙顺着他的目光,终于发现高空之上,有一个不断膨胀的黑色小点。 如同是被放出的气球,那处黑色小点与地面之间似乎隐隐有一条“线”在相连着。 当花盛妙靠近那处,她终于能看到那条“线”的原貌。 一截截透明的玉髓之中,隐约映出一张张模糊的人脸, 那些人脸死死看着大地,狰狞看着玉君山的方向,嘴唇翕动着, 还在念着玉君两字。 他们的神情中充满不甘与愤恨,既如同是一道坚固的绳索,死死拉住试图抛下他们的玉君,又如同是残暴的恶鬼, 贪婪看向城池中活人的眼神, 像是想要让其他人也变成与他们一样的模样。 而玉髓尽头, 赫然是一处虚幻的玉君山虚影,那处看似庞大的山体虚影, 被“绳索”死死地搅缠环绕着, 看似高悬在天穹之上, 却被一点点拉回向地面。 按理来说,不需要她亲自出手,玉君就化日失败的结果,应该可以让她长松一口气。 或许等到玉君失败,她再强行将玉君带出失控之劫的幻域当中,玉君就会变成她熟悉的那个玉鬼师弟。 然而莫名的,看着空中那道越来越虚幻,就如同泡沫一般,即将消失不见的虚幻山影,花盛妙的耳边仿佛一遍遍回荡着玉君癫狂的质问之声。 小师妹不理解 第124节 ——为什么,为什么他用尽一切手段,却仍然变不成天日? 花盛妙突然想道:已经癫狂到这种程度的玉君,真的能接受在幻域里也无法变成天日的失败结果? 她甚至隐约有一种预感,如果强行让玉君化日失败,祂更有可能变成失控的邪祟,而不是度过这场失控之劫,变回曾经的玉鬼。 花盛妙心中一动,突然生出了一个有些异想天开的念头。 她用力捧住大师兄的面孔:“师兄,如果玉君在幻域里真的变成了天日,会发生什么?” 孟春邈漆黑的眼眸没有泛起丝毫波澜,似乎她刚刚说出的只是一件往水池里丢石头的小事。 “如果他变成天日,那他的幻域里就多了一轮天日。”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像一个让人笑不出来的冷笑话。 然而花盛妙眼睛一亮,她回忆着智鬼刚刚和她说出的那些话语,原本生出的念头突然更加强烈了。 智鬼说他的真身不在此界,他还有着可以通往它界的门,那么他是怎么找到那扇门,又如何通往那个世界的? 结合着智鬼之前说过的幻域与邪域的区别,花盛妙大胆猜测,或许智鬼也生出了他自己的幻域,或者说是邪域。 而在他自己生成的领域世界里,他的化身即使丢失了一颗心核,也不会影响到主身的安危。 那么这是不是说明,幻域并不是一定要被打破的危险之物? 或许有真正的固定或者维持幻域现状的方法,不仅不会让大鬼失控,反而可能是鬼物成为天日的关键一步。 而在幻域中成为天日,可能也不会对外界产生影响。 当然,花盛妙也很清楚,自己的这番猜想纯属是联系着智鬼含糊给出的信息,进行的没有多少根据的猜测,简称瞎猜。 如果智鬼先前的话语有几分刻意误导她的成分,或者是其中的几个关键点出了错,她此番非但救不了玉鬼,反而是相当于将玉鬼往悬崖下狠狠地推了一把。 可是一想到玉君执拗得想成为天日得近乎疯魔的样子,她觉得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玉君非但不会反抗,反而可能求之不得。 花盛妙最后再确认了一次最糟糕的情况。 “师兄,如果玉君彻底变成怪物,或者是失控的邪祟,师兄还可以……杀了他吗?” 面对少女忧心忡忡的神情,孟春邈慢慢低下头,捉住了花盛妙微微发凉的手掌。 “师妹,如果不想杀他,我可以,把他关起来。” 这一次,祂终于听到了少女雀跃起来的心跳声。 “谢谢师兄!” 花盛妙不再有丝毫犹豫,她用黑线裹住自己那颗五色之石,远远地抛向空中的那处虚影。 如同是沉入了浩瀚汪洋当中,五色之石的投入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就在花盛妙以为自己的尝试宣告失败的时候,空中的那处玉君山虚影,突然从中心裂开,如同是被果实挤爆的膨胀而畸形的果子。 许许多多如同脓水般的恶心畸形怪物,如同雨滴一般从空中落下。 那些怪物落入地上,又拥挤成小山似的怪物群,试图攀爬着玉髓绳索,回到玉君山中。 然而漆黑一片的玉君山虚影,一点点变得澄澈而翠绿,它的影子越来越虚幻,那些绳索再也无法捆住它。 玉君山高高地向空中飘去,它终于飞到了幻域天穹中,天日的位置。 ………… 这里的天日,是假的。 玉君清楚无比地知道这件事。 就如同他清晰地知道,幻域中哭嚎的人族,在他身体里蠕动的虫子,包括他憎恶的,幻域中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已经消逝在过去之景。 可是他沉沦在这片虚假的幻境里,每一次进入失控之劫,都如同一只渺小的虫豸,挣扎着却还是会溺死在这片没有丝毫水花的空荡泥塘中。 而每一次渡劫失败,都只会让他的幻域更多一分困住他的力量。 虽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还没有变成彻底的怪物,玉君也明白,祂不可能再坚持得了太久。 就如同是祂无法摆脱的某种宿命,祂每一次都只能朝着彻底失控的结局前进。 而这一次,祂的预感愈发强烈,或许这就是祂最后一次的劫数。 所以纵使知道智鬼进入祂的幻域,心怀叵测,纵使知道靠着智鬼的心核,祂短暂地成为幻域中的天日后,就可能彻底的消亡,祂也没有半点迟疑与悔意。 祂已经在这片痛苦深渊中,沉沦了太久太久。 能够彻底画上一个句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在看见花盛妙出现在幻域中时,明明知道藏住自己的踪影,不泄露出幻域中的任何一点诡异之处,是他能够做出的最好的选择,“阿青”还是忍不住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阿青”和“小霜玉”,是祂体内的所有失控的玉君石中,最洁净的几个孩子。 他们都很喜欢她,就如同哪怕是从死去的种子中,生长出的诡异幼苗,还是会被天日吸引。 如果可以一直跟在她身边…… “阿青”和“小霜玉”传来的看似微小,却无比强烈的眷恋情绪,让祂迟迟无法朝花盛妙下手。 即便是看着少女一步步靠近玉君城的真相,“阿青”和“小霜玉”也只想继续当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在最后一刻也要陪在她的身边。 但一切落幕之后,祂也只能变回玉君,回到他原本的道路。 所以即使智鬼心核与大半玉石矿消失,祂心中也没有激起丝毫波澜。 无论发生了什么,祂能通往的结局也只有…… ………… 然而当一颗明亮的五色之石,再度落入祂的空洞山体中,玉君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虚幻的躯壳中,似乎被放入了一颗柔软的,却不属于他的心脏。 那颗“心脏”微弱地跳动着,却令祂生出了挣脱所有束缚的勇气。 祂终于能丢掉一切束缚着祂的玉君石,只保留下一颗脆弱的“心脏”,像一只终于挣脱牢笼的鸟儿,飞往祂心心念念,明知虚幻却魂牵梦萦的仙境。 然而地下的一切越来越渺小,渺小到祂再也无法看清那个仰头望向她的身影。 玉君突兀地想道。 天日,太高了。 高到,祂无法再看见她的存在。 既然如此,就让天日的高度,再矮一些吧。 毕竟这里,原本就是,祂的幻域。 围困着祂的“牢笼”彻底破碎,玉君终于能清晰感觉到,这处世界的一草一木,都在祂的掌控之中。 原本恶心而畸形的怪物身影,变回一个个茫然而正常的人族。 坍塌的玉君山,变回最初低矮而不起眼的山坡模样。 原本的玉君城彻底消失,曾经高高在上的玉君城中人,与城外此生或许都无法再见到光亮的玉君山底下的人们,回归到一处。 然而纵使记忆消失着,某种没有被彻底抹去的情绪和本能,也还是让这两种人一碰面,就忍不住大打出手。 这些人互相心生厌恶,甚至不可抑制地想道:自己怎么会来到这种荒山野岭里?又怎么会和这种人聚到一起? 许多人分道扬镳,又有许多人决心彼此抱团,找到一处更加适合的平原群聚安家。 ………… 这并不是一个圆满的结局。 然而若是玉君山只是一处平平无奇的小山,外界又没有如此危险的邪祟与怪物,这就是这些人真正会做出的选择。 也是,祂认为的,少女想要看到的真实结局。 花盛妙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如同八百倍速的模拟人生游戏一样进行着。 第127章 另一条路 ◎“师妹,我很高兴,这些日子能做你的路师兄。”◎ 天上掉下的怪物变成人, 混乱之后,有些人选择抱团取暖,有些人分道扬镳,所有人都如同没有看到他们的存在一样, 按照着利益与期望各奔东西。 他们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幻域中生出的虚幻人族, 而像是一个个有血有肉, 拥有着自己的记忆与经历的人类。 两道声音在她身后清亮响起。 “阿姐, 我们来找你了!” 花盛妙转过头, 赫然看见两道一男一女的小小身影,朝着她奔来。 “……阿青?小霜玉?” 她下意识地喊出了两人的名字,蹲下来,接住了两个扑向她的孩子。 看着两个孩子灿烂而红扑扑的笑容,花盛妙下意识问道。 “玉君呢?” 阿青和小霜玉异口同声地指了指太阳的位置。 “他飞到天上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心地解释道。 阿青:“玉君让我向阿姐托话, 他说他很感谢阿姐。” 小霜玉接着说:“但是为了维持这片幻域的存在,他暂时不能从天上下来了,所以他让我把这个东西送给阿姐。” 看着女孩手中捧着的明亮而颜色更鲜亮浓郁的五色之石, 花盛妙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把心核还给了我。他还能继续维持天日的形态吗?” 阿青毫不在意地说道:“这里本来就是玉君的幻域啊。” 小霜玉也笑着道:“他觉得没有心核还可以成为天日,他就还会是天日。阿姐不用担心他。” 花盛妙看着两个生机满满的孩子,轻声问道:“那你们呢?” 阿青道:“玉君把记忆给了我们,我就是阿青。” 小霜玉:“我就是小霜玉。” 小师妹不理解 第125节 阿青跟着道:“我会跟着爹和阿娘去别的地方安居。不过他们刚刚打架, 好像受了点伤, 我们得等到伤养好才能启程。” 小霜玉也笑着道:“我娘和我爹都想留在这里, 他们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我不想留在这里,等我再长大一点, 我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阿青:“这里虽然是玉君的幻域, 可对幻域里的我们来说, 这里才是我们的故土。阿姐,你不用担心我们。” 小霜玉:“是啊,阿姐,不过如果你有空,也可以多来探望我们。” 他们细微的动作和神态有着格外大的差别,就像两个有着各自想法的活人。 花盛妙仍有些不敢置信,玉君真的度过了失控之劫,而他的幻域似乎也真的变成了一个世界,生活着阿青和小霜玉这些人。 阿青和小霜玉成为了她与玉君交谈的传声筒。 她低下声,再仔细问了问玉君在度过失控之劫时的感悟与心得,积累下一番行之有效的经验后,再向他们询问与智鬼有关的事情。 只是玉君似乎对智鬼的图谋也知之甚少。 按照他的说法,他从玉君山萌生出一点灵智之后,他从未听闻过智鬼之名。 只是汇聚到玉君山上的人越来越多,他偶然间听闻过行人说起,拥有心核的鬼物或邪祟,可能成为新的天日的传说。 那时的他并不如何在意这个传闻,只是原本的天日频繁变为黑日,黑日的日光让玉君山产生的异变越发严重,而他在黑色日光的侵染下,也成为了邪异之灵。 邪异之灵的本能,似乎就是追逐天日。 从那时起,他的本能混混沌沌中只存在一个念头。 那就是成为天日。 于是他开始修炼心核,只是他修炼出来的心核极其脆弱,难以维持稳定。 而这时玉君山的侵染程度越发可怕,越来越多的逃难之人发现了玉君石的妙用和玉君山的邪异之性。 后来就是玉君所说的,玉君城建立,第一代城主放出传闻,吸引城外的逃难者成为玉晶石的“原料”。 而那些“原料”融入玉君山中,让山灵玉君也拥有了人类的七情六欲,只是他感受最多的是疯癫痛苦的情绪。 “原料”增多,虽然让玉君山的体型更加庞大,却冲散了原本纯粹的心核。 他尝试变为天日的行动自然宣告失败,彻底失控的玉君山感染了全部的生灵,城内城外的所有人都变成了玉君石。 而等到黑日彻底取代金日,不知经过多少年浑浑噩噩的等待,玉君才重新萌生出了一点神智。 只是他的灵识污浊不堪,只能造出一个拥有一点阿青记忆的孩子。 在这时,智鬼来到了这片荒芜的山中,带走了阿青,也就是玉鬼。 这些年来玉鬼每一次自以为他成功的度过失控之劫,其实都是进入失控之劫后,彻底觉醒玉君意识的他,一次次化为天日失败,又一次次迷失自己,混淆着玉君与玉鬼的界限。 而如果玉鬼在幻域外,也彻底觉醒玉君的记忆,玉鬼就真的会变成一个失控的怪物,到时玉君可能也会彻底沦为邪祟。 事实上,玉鬼化身也慢慢觉醒了一点身为玉君的记忆,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标志。所以玉鬼化身也才会在花盛妙进入幻域前,对她说出那番告诫的话。 而如果这一次,玉君再度化为天日失败,或许走出幻域的玉鬼就会变成真正的邪祟玉君。 所以即便知道智鬼不怀好心,玉君也只能收下他送来的心核。 只是智鬼的心核诡异消失,在希望破灭之际,玉君又得到了她的五色之石。 原本的幻域,虽然可以被玉君隐约操控,但是心核,是玉君无法控制更改的,他曾经因缺少而化日失败的天堑,也可以说是心魔。 只有得到了这个心核,他才能突破幻域的界限,成为幻域真正的掌控者。 也因此现在的玉君,突破了心魔的阻碍后,才不再需要这个他可以在幻域无限制造的“心核”。 当然,幻域中制造的一切,都不可能在幻域之外存在太久,包括玉君现在化为的一轮天日。 而这也打消了花盛妙忍不住生出的一些念头。 只是在说完事情的全部前因后果后,重新恢复真正理智的玉君,自然也发觉了曾经传播传闻的行路者,还有“恰巧”将玉鬼捡回书院的智鬼的种种巧合之处。 玉君甚至可以因此断定,智鬼一定在他还是玉君山山灵时,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甚至在他的失控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至于智鬼偷取了他多少心核之力,在失控之劫中大多时候浑浑噩噩的玉君,也记不清这些事了。 听完玉君的叙述后,花盛妙悚然一惊。 她原本以为智鬼是从影鬼口中得知的,成为天日必须要修炼出心核。 可智鬼竟然是在天日还没有陨落之前,就已经知晓了这一条件,甚至早在那之前,就开始筹谋起了如何得到玉君的心核之力。 他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现在又收集到了多少心核之力,距离变为天日还差多少? 花盛妙没有沉浸在思索里多久,因为她感觉到了一直沉默着的路师兄身上,身上越发浓郁的死气。 她还想最后一次劝说路师兄。 “师兄,既然玉鬼都可以度过失控之劫,不如你也让我进入你的幻域中,或许我也可以帮师兄度过……” 然而这一次,路重鼎仍然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 “我的失控之劫中,什么都没有。” 他的手上陡然裂出一道道血痕,如同是皮肤遗忘了包裹血肉的能力。 路重鼎下意识想最后摸一次花盛妙的头,但看着他手上密密麻麻裂出又愈合的血痕,他收回自己的手,声音冷漠得几乎不带一点人气道。 “师妹,不必劝我了。” “如果你真的想救我——” 路重鼎最后朝她扯出一点笑意,冰冷凶煞的黑眸中难得显露出了些许柔色。 “等你找到了不用你付出任何代价,就可以帮我度过失控之劫的方法,再带着我的化身,进来找我吧。” 他定定注视着花盛妙,似乎是想将少女的面容,铭刻在他余生最后一眼的记忆中。 他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极其轻声,却盛着沉甸甸的,让花盛妙难以回应的情绪。 “师妹,我很高兴,这些日子能做你的路师兄。” 玉君答应将路重鼎埋进曾经玉君山的不远处,并为花盛妙看护着路重鼎。 只是看着路师兄毫无生机地与石棺一同埋入地下,花盛妙还是生出了些许难以言说的离情别绪。 她握住大师兄的手,轻声问道。 “师兄,你觉得,这真的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吗?” 剑鬼与玉鬼平安度过失控之劫的经历,原本让花盛妙忍不住生出了一点,或许她可以帮助更多师兄度过失控之劫的想法。 可虞师兄为了度过失控之劫,选择进入镜门,路师兄为了度过失控之劫,选择在幻域中沉眠。 他们都选择了另一条路。 另一条,她没有办法插手,也不知道是否能成功的路。 她或许,只能尊重师兄们的选择。 就在花盛妙沉重感慨的时候,她突然听到大师兄不带多少感情,就如同说着一个一眼能看到尽头的必定结局般,平铺直叙道。 “他们都会变成邪祟。” “我,会一直留在师妹身边。” 第128章 误会 ◎“我想要,师妹,开心。”◎ 花盛妙:……不会安慰人, 建议大师兄可以不要开口。 “好好好,只有大师兄永远不会变成邪祟,永远都能陪在我身边。” 然而她这句带着点敷衍的话语,却得到了孟春邈肯定的回答。 祂郑重地点了点头, 轻轻抱住花盛妙。 “无论我变成什么, 我都不会离开师妹。” “所以, 师妹不要难过。” 祂漆黑的眼睛看着她, 纯粹得如同黑夜的眼中此刻倒映出她的身影, 温吞悦耳的声线有种让人头皮微微发麻的危险感。 “如果师妹喜欢,我也可以变成他的样子,留在师妹的身边。” 花盛妙:…… 她有时候真想知道大师兄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 最后一句话,活生生把她刚刚的感动冲灭了大半。 花盛妙半真半假地捏了捏手腕上的黑线,玩笑般说道。 “那我让黑线变成我的样子,永远留在师兄旁边, 好不好?” 孟春邈抱着她,原本比她高的身体,脖颈此刻却如同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一般, 将头埋在了她的肩窝里,祂冰凉的脸颊蹭着她的脸颊,温吞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却莫名有种不容置喙的意味。 “不好。” 祂的气息蹭着她的脖颈, 如同羽毛轻轻撩过般让花盛妙又痒, 又觉得有些过于亲近。 花盛妙转过头, 刻意带出了些不满的语气。 “师兄,不准随随便便就过来抱我。” 然而祂似乎还没有松开她的迹象, 温柔缓慢的声音中, 莫名带出了些委屈的意味。 “我没有, 随随便便抱师妹。” “师妹在忙其它事情,我都很乖,一直在师妹身边等着。” “现在师妹忙完其他事情了,我才过来抱的。” 花盛妙哭笑不得中,又有种祂的歪门邪说,听起来还真的有几分道理的感觉。 “师兄连着抱了我两次,秘境里师兄帮过我四五次忙,那师兄只能再抱三次,我们之间的奖励交易就两清了。” 然而听到她这番话,孟春邈慢吞吞抬起头,竟然慢慢放开了她。 “我,不要,奖励。” 眼前的这幕场景,似乎再回到了刚刚的那个原点。 小师妹不理解 第126节 然而花盛妙有些心烦意乱,不想再听祂再说什么只想要师妹的胡话。 她充耳不闻道:“那奖励就先攒着。以后等师兄想要了,我再给师兄。” 她想离开这片幻域,孟春邈轻轻牵住她的手,声音缓慢温和得如同一只无害的蜗牛。 “我想要,师妹,开心。” 花盛妙第一次发现大师兄的声音有些让人心烦。 她保持笑容道:“有师兄陪着,我一直很开心啊。” “师妹,在说谎。” 祂漆黑无光的瞳眸注视着花盛妙,显露出了几分认真的神色。 “师妹的心,一点都不开心。” 花盛妙胡说八道应付着大师兄的胡话。 “可能我做了心脏手术,才会‘开心’吧。” 孟春邈似乎没有理解她这个梗的笑点,慢吞吞而认真地问道:“什么是心脏手术?为什么要做手术,师妹才开心。” 花盛妙第一次觉得走出幻域的时间这么漫长。 “有人剖开我的心脏,师兄就能见到我被打开的心脏了。这样师兄不就能看到我‘开心’的样子了吗?” 然而祂认真思索着,温吞无害的语气中,莫名多出了些许让人发凉的意味。 “有人——是谁?” 花盛妙看着孟春邈苍白而轮廓完美的侧脸,突然担心大师兄真的会把她这个烂梗的地狱笑话当真。 “师兄,你应该知道,我刚刚是在说笑话吧?” 孟春邈注视着花盛妙,祂沉默死寂的黑眸,让花盛妙有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 过了许久,祂才慢吞吞回答道:“我不知道。” 祂轻声而温吞道。 “我不想看见,师妹的心脏被剖开。” “也不想听见,有人伤害师妹的话。” 祂的脸上失去了面具般的凝固温柔笑容,如同显露出原本冰冷而死寂面孔的鬼怪。 “师妹,我好像变得,有点奇怪。” “为什么,我听完笑话,没有办法,笑了?” 祂一字一句问出的话语,有些像是笨拙得试图理解最简单不过的常识的孩童。 花盛妙莫名有种自己是一个骗完傻子怪物手上的糖果后,试图丢下他,结果发现他在身上插着满满的斑斓糖果,又站在前面路口等她的感觉。 “师兄……” 花盛妙还试图垂死挣扎着:“你是从哪里学来这么说话的吗?” 孟春邈漆黑的眼眸垂落看着她,带着点沉闷的意味。 祂没有想到,花盛妙已经发现了祂一开始是在模仿她身边虫子声音神态,也在努力靠近她心中真正大师兄的小动作。 “……师妹,不喜欢吗?” 花盛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次她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时刻跳得似乎比以往更剧烈一点。 幸好,幸好,只是一场误会。 怪物学习和人类过家家,当然要连人类伴侣之间的交谈日常都一并学习模仿。 她刚刚还在笑话智鬼表演得这么入戏,结果这一刻,小丑差点变成她自己。 她的心情又轻快了起来 “喜欢啊,当然喜欢。” 回忆着玩过家家时的沉浸和投入,少女的眼眸明亮而盛满笑意。 “不过我更喜欢师兄乖乖待在我身边,一句话都不要说的样子。” 祂一字一句认真问道:“为什么?” 花盛妙化用了网上的一句热门情话。 “因为我只相信最长久的陪伴,不相信太过轻佻的甜言蜜语。” “所以我从小最喜欢的就是我家门口的大树了,它一直为我遮风挡雨,从来不会主动宣示它自己的存在。” 花盛妙脸不红心不跳,声情并茂地阐述着自己对那棵从家门口走过,从来不会回头看第二眼的老树的深厚感情。 孟春邈认真地听着少女的描述,听完之后才慢吞吞地问道。 “师妹,它在哪里?” 花盛妙开了一个玩笑:“师兄难不成想把它挖出来,现在栽到我门前吗?” 孟春邈认真道:“师妹如果一直很想念它,我可以变成那棵树的样子,帮师妹遮风挡雨。” 花盛妙刚想否定大师兄这个多少有点荒谬的想法,但一想到如果祂真的变成了树,或许就不会再一直跟在她身边,也能够给她更多的自由行动空间。 她连忙一口应下来,随便指了指不远处一颗瘦弱而树皮粗裂的树。 “师兄,我记得我那颗树,小时候就长这副样子。如果师兄变成它现在的样子,等五年后,师兄长得枝繁叶茂了,也就刚好可以在这棵树下面,娶我做道侣了。” 然而她胡说八道着,孟春邈却似乎将她的一字一句都考虑了进去。 “师妹,不是想在月亮上成亲吗?” 一想到自己看过的“月亮”真容,花盛妙有点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到底是什么人才能在这个玩意上,和这个玩意的主人成亲? 万一那“月亮”上的大师兄手臂密密麻麻的数量,和他的其它部位数量都是对应着的常态,那她岂不是…… 花盛妙及时打住自己漫无目的的恐怖猜想。 “……我们等度蜜月的时候,再去那里看看吧。” “蜜月是什么?” 祂像一个拥有浓郁求知欲望的孩童,花盛妙随口解释了一下蜜月的定义。 祂终于安静下来,认真应了一声:“好。” 花盛妙谈起正事:“师兄,我们出幻域后,你能不能帮我试试抓住智鬼的真身?” “好。” 然而当她一脚走出幻域的时候,花盛妙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仿佛踏进了一片深不可见的海水底部。 漆黑的海水,仿佛灭世的汪洋,淹没了整个世界。 书院中的屋舍似乎被某种巨力摧毁了大半,漂浮在黑色海水上的一个个散落“岛屿”里。 数个“岛屿”分隔开来,如同海浪上的巨舟,勉强维持着稳定。 然而花盛妙一眼就能看出,那所谓的“岛屿”不过是一块扁平而宽大的如同汪洋浮舟般的法宝。 在他们离开的这几天时间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花盛妙难以置信,她先顺着外面还能维持完整的屋舍,一处处搜寻过去。 然而陡然间,她听到了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天空中如同开了一道细小裂缝,裂缝中显露出了里面的石山,和探出来一点身体看着她的竹熊。 而竹熊头顶,正站着那只光秃秃的,仍然没有长出羽毛的幼鸟 幼鸟激动不已蹦蹦跳跳地,一把从竹熊头上跳到她肩上。 “兽鬼师兄,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兽鬼往后缩了缩身子,似乎在暗示花盛妙快点进来。 花盛妙连忙从缝隙里走了进去,那条缝隙极快被闭合着。 兽鬼似乎才松了一口气,他手上拿着竹子,在地上画了一把小剑,然后小剑后面,画了许多密密麻麻的小点。 花盛妙仔细辨认着兽鬼的画,难以置信地问道。 “剑鬼师兄,要杀虫鬼师兄?” 兽鬼赞同般地重重点了点头,然后又画一把小剑,指向他自己,然后又画了一条裂缝,把小剑框住了。 第129章 斩草除根 “师兄, 你的意思是说,剑鬼师兄杀完虫鬼师兄之后,还要来杀你,只是你关闭了通往此地的门, 所以剑鬼师兄进不来这里吗?” 兽鬼再点了点头, 他似乎还想再画些什么, 然而这时石山中传来了路重鼎的声音。 “师妹, 是你吗?” 花盛妙差点以为路师兄跟着她一起回到了石山里, 可当她一开口,就意识到了开口的是路师兄的化身。 “师兄……” 没等她沉浸在遗憾的情绪里多久,花盛妙陡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 “师兄,灰鹰和白鹰飞进来了吗?” 路重鼎冰冷的声音中,难得染上了些许焦急之色。 “它们没有飞进来,可是兽鬼不肯让我出去找他们。” 竹熊握着他的竹子, 在地上又画出了许多把小剑。 “师兄,你是说,剑鬼师兄的剑还可能在外面, 随时发动攻击,所以你不愿意让路师兄出去,是吗?” 兽鬼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另一处石洞。 花盛妙过去一看, 发现虞师兄的化身也被打晕丢进了这里。 小师妹不理解 第127节 嵇师兄在另一处山洞中, 只是看嵇师兄转过头, 似乎没有和她说话的意思,花盛妙也没有主动触嵇师兄的楣头。 确定了他们三个的安全后, 花盛妙原本还想询问兽鬼更多的信息, 只是发现兽鬼也不知道剑鬼对虫鬼动手的原因。 想到路师兄的人身还没有开始修炼, 实力也未必比她强到哪里去,花盛妙去安抚了一下路师兄,保证她出去以后,一定会平安找到白鹰与灰鹰。 路重鼎虽然仍然有些不放心,却只能同意了她的做法。 只是红色幼鸟仍然叽叽喳喳地赖在她的肩膀上,她原本想要让红色幼鸟也一起留下。 然而路重鼎直接道:“师妹,你带着它一起出去吧。它或许能感知到灰鹰他们的位置。” 果不其然,她刚出裂缝,红色幼鸟就朝着一个方向,猛然叽叽喳喳地大叫着。 没费多少功夫,她就看见了灰鹰与白鹰还安然呆在它们原本所筑的巢穴里。 只是让她有些惊讶的是,在两只鹰筑巢的树下,白氅染血,神色中略带着些许困顿疲惫的剑鬼,倚靠着树闭目休憩,似乎察觉到花盛妙的到来,他慢慢睁开双眼,清俊凌然的苍白面孔上露出了些许喜悦之色。 “师妹,你回来了。” 看着剑鬼师兄因为过于疲惫似乎连站立都有些不稳的身体,花盛妙难以想象他会做出兽鬼口中如此咄咄逼人之事。 她上前扶了一把剑鬼的手:“师兄,您怎么了?” 剑鬼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想到师妹很在乎这两只鸟,我就在这里守着,怕有怪物误伤了他们。” 花盛妙终于有机会问到:“师兄,书院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一片海?” 剑鬼言简意赅道:“你离开之后,我察觉到书院里出现了剑气碑的气息,顺着那股气息进入禁地,发现智鬼的真身出现在了禁地里,他带走了寄鬼化身。” “虫鬼想要对我动手,我准备杀死虫鬼,可他濒死之际,却放出了幻域,让虫身隐匿进了海里。剑气碑的气息又出现在了石山中,我想进入石山,兽鬼却关闭了石山的门。” 剑鬼轻描淡写道:“等我找到破入石山中的途径,我就把他与虫鬼一并杀了。” 花盛妙能够感觉到,剑鬼身上散发出的浓郁冰冷杀意不似玩笑。 她连忙劝阻道:“师兄,这肯定是智鬼在其中挑拨离间。兽鬼师兄应该不会做出刻意包庇智鬼的事情。” 花盛妙突然感觉到,她握住的剑鬼手臂紧绷一瞬,很快又放松下来。 他闭起眼眸,眼角却有如同血泪般的液体一滴滴滑落而下。 “师妹,虫鬼与兽鬼,归根结底终究是智鬼的弟子。就如同寄鬼化身,即使你放了他一命,他最后也还是乖乖跟着智鬼走了。” 剑鬼加重着语气道。 “这些鬼物都不值得信任,我们必须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花盛妙来不及反驳剑鬼的说法:“师兄,你的眼睛怎么了?” 然而剑鬼单手盖住眼,轻易地抠出了一颗眼珠,动作快速得让花盛妙甚至都没来得及拦住他。 “最近剑气有些不稳,维持人型有些麻烦,并没有什么大碍。” 花盛妙沉默了一瞬,连吐槽“如果这都算没事,那到底什么才算是大碍”的心思都没有了,她转头问大师兄。 “师兄,您现在能感知到智鬼的方位吗?” 孟春邈温和地征询着她的意见。 “师妹,我可以打开所有的门吗?” 这句简单的话语,却让花盛妙全身陡然感觉到一股极其恐怖的寒意。 几乎不需要书册预警,一种仿佛根植于基因的警惕与恐惧本能,就让她立刻拒绝了大师兄的这个请求。 “不可以!师兄,这件事还是不需要你插手了。你变成树以后,就好好呆在土里休息吧。” 孟春邈温吞地问道。 “变成树以后,我不可以跟在师妹身边吗?” 谁家的树,能长腿跟着人走啊? 花盛妙连吐槽的心思都没有了,想了想现在一团乱麻的局面,她还是说道。 “师兄先不用急着变成树,过些日子再变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和剑鬼师兄说。” 她看向剑鬼,将她在玉鬼幻域中的遭遇全部说了出来,并且说出了她和玉鬼的推断。 智鬼一定是包藏祸心,在许多年前就筹谋着要偷取他们的心核之力。所以眼下最着急的事情不是内讧,而是大家齐心协力,先把智鬼真身找出来。 至于兽鬼藏住智鬼踪影的事情,花盛妙也保证,如果此事查证确实是真的,她就和剑鬼一起离开书院。 或许是因为她的态度十分坚决,剑鬼身上浓郁的剑气杀意不知不觉间消淡了些许,甚至还主动说道。 “我们离开书院时,可以带上这几只鸟,还有遗鬼与鲛鬼的化身。” 看着剑鬼略微平和几分的神态,花盛妙终于能松了一口气,苦中作乐地想道。 看来剑鬼师兄已经在心底盘算了这件事许久,都已经想好带上哪几件“行李”了。 告别剑鬼师兄后,花盛妙再去找了影鬼与天鬼的踪影,只是几片“岛屿”上,都看不见影鬼与天鬼的踪影。 然而漆黑的海面上,陡然浮现出如同蚊子尸体漂浮着,拼凑在一起的字形黑影。 ——师妹,我们在海底。 花盛妙认出了这几个字,她不再犹豫,再度拿出避水云衣,跳入了海中。 海水之下透不出丝毫光亮,她还没有下游多久,一种仿佛踏入禁地岔道的感觉,让她周围的水压为之一空,当花盛妙回过神的时候,她惊喜地发现—— 不仅是她想要去搜寻的影鬼与天鬼,玉鬼化身,虫鬼都出现在了雾气浓郁的岔道之中。 看见她出现,天鬼第一个扑了过来,耷拉着耳朵无比难过道。 “师妹对不起,我没有看好那片地,刚刚长出来的苗……都被毁了。” 虫鬼在一旁慢腾腾地说了一句不知道是安慰还是补刀的话语。 “我都……吃掉了……不算是……浪费……” 然而听到他说的这句话,天鬼的神情似乎更加难过了,湛蓝的瞳眸中甚至隐隐泛出了水光。 “那都是我和师妹的心血!” 花盛妙连忙开口安慰:“没关系的,师兄,我不会怪你的。如果你还想再种地,我们再种一点红薯好了。” 天鬼这才勉勉强强地冷静了一点,只是他忍不住化身成一张毛茸茸的巨大雪狼毯子,摊在花盛妙身侧,轻声呜咽着要让她摸摸。 花盛妙一边摸着狗,一边冷静地询问事情的前因后果。 然而从影鬼口中,花盛妙听到了一个截然相反的故事。 智鬼确实是想要带走寄鬼化身,只是被少女托付了看护寄鬼重担的虫鬼,不愿意让智鬼就这么带走寄鬼化身。 然而当虫鬼出手阻拦时,剑鬼却一剑砍下,这一剑却不是要杀了智鬼,而是要摧毁整处禁地,以及杀了禁地中的所有大鬼。 只是这一剑的威力有些分散,除了首当其冲的虫鬼受了最严重的伤以外,其它大鬼的伤势都并不严重。 影鬼甚至还有心思提醒着兽鬼关闭竹山那处幻域的门户,不让竹山里其它的生灵跑出来。 而他带着天鬼与玉鬼化身,早早地躲入了禁地的幻域深处。直到虫鬼被逼出幻域,他才重新将禁地开口迁移到了此处。 剑鬼师兄与影鬼前辈,对整件事的描述天差地别。 按照常理而言,以剑鬼师兄憎恶剑气碑的程度,花盛妙觉得自己应该更相信剑鬼的说法。然而影鬼这种说法的见证者数量太多,或许让他们直接对质,才更能分辨出事情的真相。 然而剑鬼师兄刚刚毫不犹豫抠眼珠子的动作,实在给她造成了太过浓厚的心理阴影,花盛妙感觉到剑鬼身上的失控症状,似乎随时可能会被情绪激化。 比起对质之后,可能进一步激化矛盾,要分出个你死我活的结局,花盛妙选择相信,这件事背后是智鬼从中作祟,诱导她的师兄们彼此误会,自相残杀。 第130章 自作主张 ◎“师妹,不能一直陪着我吗?”◎ 只要把锅甩到智鬼身上, 一切事情似乎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花盛妙将她在幻域中的遭遇全盘托出。 “影鬼前辈,这件事背后,可能是智鬼在挑拨离间。剑鬼师兄现在的状态不太稳定,他可能在激动之下, 还会向其他师兄出手, 不如我先带剑鬼师兄离开书院。” “我们不会搬离书院太远, 我给各位留下几张通讯符箓, 我们还可以通过符箓继续联系。如果你们发现了与智鬼真身的线索, 也可以迅速提醒我。” 在剑鬼师兄显然对书院里的其他鬼物抱有极高敌意的情况下,花盛妙觉得让他们尽早分开,或许是一个解决矛盾的最好方法。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所有大鬼都否决了她的这个提议。 原本软趴趴在她脚边瘫成一张软毛毯子的天鬼陡然蹿了起来,像一只过分活跃的大狗一个劲地蹭着她的手。 “师妹不要跟着他走。师妹要是想离开书院,就把我也一起带上吧。” 玉鬼化身也跟着开口道:“他如果想走, 可以自行离开。为何一定要带上师姐?他觉得我们居心叵测,我也可以怀疑是他已经与智鬼联手,准备对我们动手。” 虫鬼一字一顿道:“他……坏……师妹……不要……跟着他。” 影鬼冷静几分, 却也说出了一件关键之事。 “我见过剑鬼与智鬼密谋,他让智鬼试探师妹身边的大师兄实力,还默许了智鬼对师妹身边其他人动手。” 听到这句话,其他大鬼的反应更加激烈, 更加表示剑鬼已经不可信任, 他们绝不会允许剑鬼带着花盛妙一同离开。 花盛妙虽然有些不敢置信, 但其实仔细想想她在剑气幻域中亲眼见到的剑鬼,她冷静下来认真想一想, 觉得剑鬼师兄那时濒临失控, 被智鬼与及其他大鬼的举动刺激着, 冲动之下生出杀心,也不是没有可能。 等出去之后,或许她应该与剑鬼师兄再谈一谈。 然而当她准备离开幻域的时候,虫鬼突然叫住了她。 “师妹……不要走……水里面……有怪物。” 花盛妙停住脚步,影鬼在此时向她解释。 “这里是虫鬼的幻域。虫鬼的部分绿色虫潮被剑鬼杀死过一次后,在幻域中转变成了极具攻击性的红色虫潮,而那红色虫潮,还汇聚出了和虫鬼一样的红色鬼身,那红虫鬼身的性情格外暴躁,能直接吞下剑鬼的多道剑气。” “红虫鬼身也对我们,尤其是虫鬼抱有格外强烈的敌意。虫鬼几次尝试外出,都差点被潜伏在黑海中的红虫鬼身一口吞下。但只要我们不想走出这片海域,红虫鬼就不会来攻击我们。” 然而听完影鬼的解释,花盛妙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师兄,你们一开始,就是想让我留在这片虫鬼师兄的幻域中吗?” 影鬼声音不变道:“师妹,剑鬼太过危险,我们也是想要保护你。” “只要虫鬼不被红虫鬼身吞噬,他的幻域就没有太多危险,只是幻域与幻域不可轻易叠加,我的幻域属于特例,不然我原本打算让兽鬼也将他的幻域迁移到此处。” 小师妹不理解 第128节 “师妹不是一心想要修炼,还有早日打开诡域之门吗?你在此地还可以专心修炼,也不必担心剑鬼还会做出什么危险之事。而如果我们能找到打开诡域之门的方法,你也不必担忧剑鬼的阻拦,可以直接离开。” 花盛妙冷静下来,明白影鬼的这个说法确实有几分道理在其中。 只是她不喜欢影鬼以为她好的名义,擅自为她做决定,更加不想彻底站在影鬼这一边,将剑鬼当成是她的敌人。 少女心平气和,却没有半分退让意味地说道。 “影鬼前辈,我理解你的想法。只是剑鬼师兄独自在外面,我担心智鬼可能对他动手。我与剑鬼师兄先前就做了约定,他如果发现我不在外界,可能会闯入虫鬼师兄的幻域里。到了那个时候,我还是会出手帮剑鬼师兄的。” “而且,虫鬼师兄的幻域如果真的这么稳定,那或许也不能被称之为失控之劫了。” 花盛妙直接看向虫鬼。 “师兄,我会像帮助玉鬼师弟一样,帮你找到完全控制住幻域的方法。等到了那个时候,我再离开,师兄也不要再阻拦我,可以吗?” 虫鬼湿漉漉的绿色长发无害地垂落在身后,他张了张口,墨绿色的眼眸倒映出少女雪白带笑却不为外物轻易撼动的面容,最后只能轻轻地点了点头。 “师妹……好……” 天鬼似乎有些不明白少女与影鬼之间,隐隐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从何而来,他皱眉看向影鬼。 “师妹想做什么,就让师妹去做好了。” “影鬼,你不要总是自作主张,让师妹做她不想做的事情。” 天鬼的声音仍然是热情满满,他的头继续蹭着花盛妙的手,寻求更多的摸摸。 然而影鬼那道黑实凝练,透不进丝毫光线的身影,此刻却像是被天鬼的几句话就轻易挑起了怒火。 “我自作主张?” 影鬼与天鬼明明格外相似,却莫名阴冷低哑得让人有些全身发凉的声音,重复了刚刚天鬼说出的这几个字。 “若没有我自作主张,你们这几个鬼物,都活不到今日。” 说完这句话,影鬼的身体如同是被烛火吹灭的光影,消失在了岔道中。 花盛妙喊了影鬼几声,又解释了几句,却还是没能得到影鬼的回应。 她看着瘫在地上,全然不在乎影鬼消失,还在眯着眼等着她摸摸的天鬼,忍不住用力薅了一把天鬼毛绒绒的柔软雪狼大耳朵。 “师兄,你刚刚说这些话把影鬼前辈气走,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天鬼湛蓝的眼眸睁开,里面是一片清澈可见的享受般的自在与惬意。 “我没有把他气走啊,是他总是奇奇怪怪的,还老是惹师妹生气。” 天鬼抖了抖自己毛茸茸的耳朵,露出灿烂的笑容:“不过他走了也好,他不在,师妹就不用和他说话,可以多摸摸我了。” 花盛妙揉着天鬼厚实暖和的狼毛,某一瞬间真的生出一种自己养了一只大狗的错觉。 “师兄要是喜欢被摸,我以后可以带师兄去玉鬼的幻域里,有几个孩子应该不会害怕师兄的原身,也愿意和师兄一同玩耍。” 然而某一瞬间,花盛妙在天鬼身上,似乎感觉到了与影鬼身上格外相似的寒意。 “师妹,不能一直陪着我吗?” 他睁大眼,湛蓝的眼眸里逐渐汇聚起来的泪水,让花盛妙又有种刚刚的寒意仿佛只是一种错觉的预感。 花盛妙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也是要从诡域之门,回到自己的世界中的。不过如果可以,我以后应该也会来探望师兄的。” 天鬼默不作声地背过身去,他趴在地上,将大爪子按在自己的狼耳上,像极了一声不吭在发脾气的大狗。 花盛妙没有再过多安慰,她现在更想要尽快解决虫鬼失控幻域的事情。 她起身走向虫鬼,轻声问道:“师兄,你可以告诉我,与你的失控之劫有关的经历吗?” 虫鬼开口说话的速度极慢,然而花盛妙安静聆听着,也慢慢拼凑起了与虫鬼幻域有关的遭遇。 虫鬼出生在一处极大的水域妖物族群里。 他的性情温和,体型却越来越大,慢慢被同族视为异类。 而它的体型又需要许多的食物,同族因为缺少食物,直接驱赶他离开。 然而当他离开了那片族群聚集地,来到更深的水域,却有体型更大的猎食者盯上了他。 它们将它撕成粉碎,吞入肚腹中,虫鬼本以为自己就会这样死去,然而他又活了过来。 而那原本吞下他的猎食者,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次数越来越多。 他身边的海水,也在逐渐变成死寂的黑色。 黑海中的鲜活鱼虾,越来越少,可是出现的凶猛大型猎食者,却越来越多。 有时他一天之内,甚至会被不同猎食者杀死并吞噬数次。 虫鬼不想再经历被撕开吞噬的痛楚,他想要离开那片水域,找到一处安全的地方生活,却发现无论如何,他都无法离开那片黑色的海域。 不过他的体型越来越大后,能吃掉他的猎食者越来越少。 只是黑色的海域中,再也没有了其他活物生活的气息,终于有一日,虫鬼能感觉到这片黑海中,还剩下最后一个庞大而且恐怖的生灵气息。 此时的他已经被寂寞与孤独折磨得快要发疯,哪怕这个活物是要杀死他,他也还是想要见一见那个与他身处同一片海域的活物。 只是无论他游得多快,他都无法找到那个活物的踪影。 就在他彻底放弃寻找同伴的想法,转而开始继续寻找着抵达海域之外的方法时,却意外发现将自己的身体裂为无数细小碎片,其中的些许碎片可能逃脱这处海域,只是他的一些碎片终于在成功离开海域的前一刻,见到了那个和他一起生活在黑色海域中的活物。 一个和他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全身血红,癫狂暴戾的“他自己”。 第131章 拼图游戏 ◎“师兄说什么傻话呢?”◎ 而血红的虫鬼, 一口吞下了所有即将离开海域的碎片,紧接着也将他一口吞下。 当虫鬼再度恢复清醒意识的时候,血红虫鬼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是每当他有可能离开海域,血红虫鬼就会再度出现。 这样的轮回, 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 虫鬼几乎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直到智鬼突然出现, 将他从这片海域中带走。 而这一次, 血红模样的他自己没有再度出现。 只是沉浸在这样无人可以交流的状态中太久, 虫鬼几乎忘记了用语言进行交流。 他被智鬼带入禁地之中,除了偶尔几次爆发出了失控之劫,这片黑色海域与海域中的红色虫鬼会再度现身,平日里,他几乎与草木无异,只有碎片化成的虫潮遵循着饥饿的本能行动。 听完虫鬼师兄的叙述, 花盛妙猛然想到:那血红色的虫鬼,不就是进入幻域前,游池道人的血魔化身吗? 血魔化身一直被师兄们镇压在血牢里, 难不成就是师兄们想出来的,帮助师尊维持幻域的最适宜方法? 那么她只要抓住血魔化身,再找一个囚牢困住他,或许一切难题就能够迎刃而解了。 “师兄, 愿意和我一起去找你的血魔化身吗?” 虫鬼清秀的面容上显露出对这个称呼的些许疑惑, 但他没有过多询问, 就默认下了花盛妙对血红虫鬼起的这个称呼。 影鬼没有现身阻拦他们,他们顺利地走出了岔道空间, 花盛妙打发走了要跟着她的天鬼和玉鬼, 一步踏空进入漆黑的海域中。 即使穿着可以自由呼吸的避水云衣, 可周围漆黑阴沉的水域,还是给了她一种仿佛有恐怖怪物蛰伏在黑暗中,随时可能对他们出手的强大压力。 没有让她等上太久,当虫鬼开始往顶上游动的时候,一股恐怖的水压如同拍打而下的巨浪,从她身边呼啸而过,照明夜珠清晰地照出一大片血红暗色的活物皮肤。 花盛妙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虫鬼血魔化身的形态。 而仅仅是一眼,她就陡然生出了一种浑身发麻的感觉。 如同是无数块细小的红色肉瘤,被人以蹩脚的方式强行缝合到了一起,那血红肉瘤一层层交叠耸动着,外层的血瘤颜色最为鲜艳,其下的血肉颜色越来越深色而臃肿,鼓鼓囊囊得不像一个正常的活物,而像是一个畸形的血红肉球聚合体。 花盛妙难以想象,血魔化身的这副样子,到底与虫鬼师兄的真身有何相似之处。 不过她也没有犹豫,手腕上的黑线快速探出,试图如同抓住寄鬼真身一样,将那血魔化身的命线一口吞下。 然而黑线行进的速度加快着,却是直接穿过那团畸形血肉,径直朝着逃窜的虫鬼冲去。 花盛妙当然不会痛击她自己的队友,她只能强行召回黑线,转而看向大师兄。 “大师兄,你可以帮我抓住虫鬼师兄的血魔化身吗?” 孟春邈温柔缓慢地应道:“好。” 然而当他出手的那一刻,花盛妙清晰地听到了,虫鬼发出的一声格外凄厉的叫声。 漆黑的海水陡然晃荡着,如同海底发生了格外大的震动。 花盛妙立刻抓住大师兄的手:“师兄,等一等!先不要动他。” 孟春邈恢复了安静,然而震颤的海域中,遭受重创的虫鬼与血魔道身似乎都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 他们仍然在一个追击,一个逃窜着,只是血魔化身上外层的红色肉瘤,如同是被削下一层般,散落在了海域中。 花盛妙突然听到无数细碎的声音,从那些细小肉瘤中发出。 “疼……” “回去……” 花盛妙试探性地用黑线抓住一颗肉瘤,黑线如同一把锋锐的刀片,轻而易举地划开外层鼓动的血肉,而那血肉中露出的,是与龟壳质地仿佛的墨绿碎片。 花盛妙脑中陡然闪过一丝灵光,她又如法炮制,挖开十数颗肉瘤,果然其中包裹着的都是墨绿色的碎片,而她慢慢将那些墨绿色的龟壳碎片拼合在一起,它们就慢慢汇聚成一片墨绿龟壳。 只是这些碎片的边缘并不完全吻合,强行拼凑在一起后,拼合处显露出的缺口,又再度开始生出畸形的血肉,只有完整拼合在一起的碎片边缘,才没有发生任何异变。 花盛妙脑中逐渐生出了一个想法,虽然不敢动用大师兄这尊对敌对友都无区别造成伤害的大杀器,但她开始招呼着玉鬼化身,天鬼一起帮她收集着这些细碎的肉瘤,收集着这些肉瘤中的墨绿色碎片。 然而随着他们收集的越来越多,血魔道体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们这些人的动作。 虽然忌惮着孟春邈的存在,血魔化身不敢轻易靠近,然而它在吞噬了小半虫鬼的虫潮后,逃向了海域深处。 花盛妙没有贸然追击,她招呼所有鬼物回到岔道中,整理大家收集到的这些墨绿色碎片。 只是能够有效拼合的碎片及其稀少,即便能够有一两片的边缘紧密贴合,成为一块稍大些的碎片,这块大碎片的边缘也还是会生出血肉,试图再度汇聚成一颗红色的肉瘤。 而那些肉瘤也如同拥有灵智一般,试图从岔道之中分散逃开。 天鬼是拼合碎片的大鬼中最没有天赋的一个,他笨手笨脚地一个个尝试着,最后满岔道地追着那些试图逃走的肉瘤跑。 小师妹不理解 第129节 而玉鬼化身虽然细心几分,只是以他现在的人族之身,他手上碎片生成血瘤后,非但不逃跑,反而试图攻击他。 至于虫鬼慢腾腾的动作,更是没有等到拼合碎片,那碎片又重新恢复成了肉瘤。 一时间,岔道之中悬浮的红色肉瘤,追着它们跑的天鬼,帮玉鬼化身挡住攻击的黑线,混乱得如同群魔乱舞。 花盛妙冷静下来后,意识到天鬼他们起不了太大的用处,反而只会帮倒忙。 她索性将这些血瘤一同赶进一处封闭的岔道口,让大师兄堵着门,自己开始琢磨着这些碎片的规律。 能够拼凑成功的龟壳碎片,发出的声音极为相似。 发现了这个规律后,花盛妙的信心更强了几分,她一个个仔细辨认这些血瘤中的声音。 但是其他鬼物似乎都听不见碎片发出的声音,花盛妙索性独自拼凑完所有能够完整拼合的龟壳碎片后,决定让天鬼和虫鬼他们抓更多血瘤进来。 虫鬼一直格外安静地配合着花盛妙,只是当听到少女的话语时,他突然慢慢开口道。 “师妹……这么帮我……是不是很麻烦……?” “师兄说什么傻话呢?” 花盛妙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她兴致勃勃地说道。 “我觉得这像一个拼图游戏,师兄不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吗?” 比起剑鬼堪称重复存档的大逃杀型幻域,和玉鬼让人憋屈的历史体验型幻域,花盛妙觉得虫鬼师兄这如同拼图游戏的幻域,已经很解压不过了。 她修炼累了,就可以拼一会拼图,实在没事,还可以逗逗她的鸟和大师兄。 如果不是担心剑鬼师兄一个人在外面的安危和精神状态,她觉得这样的生活还是挺有趣的。 虫鬼能够看出,师妹的笑容不带丝毫勉强之色。 这一刻,他突然有点羡慕起了天鬼。 至少,天鬼还拥有一身毛茸茸的,可以给师妹摸的毛。 而他身上,无论何时何处都散发着幻域中浓郁而沉闷的海水气息。 虫鬼只能勉强想到自己唯一的一个优势。 “……师妹,我也可以……变出壳……碎开……给你玩……” 饶是花盛妙已经习惯了师兄们不同寻常的脑回路,她也还是被虫鬼的这番话噎了一下。 “师兄,现在不是玩的时候。当你的幻域稳定了,如果能回到修真界,再陪我一起玩吧。” 说出最后一句话时,花盛妙的心情早已不像最初这般期待与笃定。 她真的还能够回到修真界吗? 不过一刹那的沉重过后,她很快又打起精神。 至少她已经找到了打开诡域之门和自身所修炼大道的思路,走到桥头自然直,她就不信自己一辈子都会被困在这处诡域里。 而有大师兄在一旁看着,她也不担心这些血瘤从这里逃脱,花盛妙索性丢开它们,在其它师兄出去搜集血瘤碎片的时候,开始自己的修炼。 接下来,她的行程安排得格外充实,有碎片就拼碎片,没有碎片就自己修炼。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花盛妙能够感觉到,自己体内被贯通的经脉壁垒越来越多,她吸收灵气的速度也越来越流畅。 而停下修炼后,默默对比着记忆中游池道人的巨龟原型,和眼前顶多拼起了三分之一的分裂龟壳,她第一次有了一种离开这里以后,她一辈子都不想玩拼图游戏的感觉。 “小红,唱首歌吧。” 红色幼鸟站在她肩膀上,声音圆润而高昂地唱着她无聊时哼出的调子。 虽然红色幼鸟还是没有长出一根毛,全身光秃秃的,在别人看来或许有些难看,可是小红已经能听懂她的话,学会了“自助点歌”,帮她拿碎片,在她无聊时蹦蹦跳跳地跳舞,给她解闷等多项技能。 第132章 凉薄 ◎“师妹,快走!”◎ 在这里除了修炼与拼碎片以外, 她最大的收获就是和原本格外亲近她的红色幼鸟,培养出了格外心有灵犀的默契。 她终于也和路师兄一样,理解了养鸟的快乐。 只是一想到小红以后,可能会跟路师兄那没有良心的灰鹰一样, 抛下她远走高飞, 花盛妙就提前有了一种空巢老人的孤独感。 不过她和小红玩耍解闷的时间多了, 大师兄偶尔也会提出, 他也可以做到红鸟能做到的事情, 可不可以也变成这只鸟的样子,站在她肩上的奇怪想法,花盛妙靠着自己的动情劝说,才好不容易让大师兄放弃这个念头。 她在幻域中过着的日子,规律又舒坦。 如果不是惦念着独自在幻域外的剑鬼师兄,花盛妙都不急着从这里离开了。 只是虫鬼钓鱼执法的次数多了, 血魔化身体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 到最后虫鬼与天鬼在海域中搜寻一日,可能都找不到几处血瘤碎片。 在这种情况下,花盛妙只能离开岔道, 单独搜寻虫鬼血魔化身的踪影。 因为她能听到虫鬼他们都听不到的怪物声音,她往往能够精准地找到虫鬼血魔化身的位置。 只是这一次与以往不同,当花盛妙追寻着血魔化身的声音,深入海域之中, 她发现海域底下, 有一处如同岛屿的悬浮稳定的小岛。 而变成人形, 原本疯狂逃窜的血魔化身,突然在这片岛屿上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 密密麻麻的碎裂血痕遍布的面孔上, 却陡然没有了之前的痛苦与癫狂。 他怔愣地看着花盛妙,突然慢慢问道。 “师妹……为什么……在这里?” 好家伙,血魔化身也和智鬼一样,准备走上以情动人的演员道路了是吧? 花盛妙毫不留情,她用黑线绑起一块巨石重重砸下。 她已经发现了,在不吞噬虫鬼的前提下,黑线似乎对血魔化身没法造成过大的伤害,但是黑线捆绑的实物,造成的伤害至少能将血魔化身的血瘤狠狠刮下一层,让她带回更多的血瘤碎片。 然而这一次,当巨石狠狠砸向血魔化身的时候,他却不闪不避,血红眼眸里甚至透露出微微无辜的茫然。 等等,虫鬼化身之前有这么精湛的演技吗? 花盛妙心生疑惑之际,看着血魔化身被巨石砸入岛屿底下,她用黑线推开巨石,发现血魔化身的气息格外虚弱,他面容上的碎裂血痕越发密密麻麻,如同是被人砸得更碎的陶偶。 但是他看着她,血红的瞳眸不仅没有之前的疯狂暴戾,甚至没有对她毫不留情出手的半点恨意,还反过来安慰她。 “师妹……我……没事……别害怕……” 花盛妙越发感觉到不对,她用黑线拎起被她打得半残的血魔化身,往岔道的方向走去。 然而当她进入岔道内部时,她听到天鬼混乱喊叫的声音。 “师妹,不好了!虫鬼突然发疯打我,他还想把你拼好的那些碎片都吞了。我们已经把他绑起来了。” 然而被绑起来的虫鬼,原本清秀悦目的面容不见从前的半分安静,皮肤下的血管全部狰狞得凸起,他的脸上,逐渐显现出了与之前血魔化身相似的癫狂与疯魔。 花盛妙这时才将注意力投到自己带回来的血魔化身上。 “是你在背后动了手脚?” 然而血红色的狰狞人形怪物,不见一丝一毫从前的暴躁与疯癫,他安静得与花盛妙真正熟悉的那个虫鬼,似乎没有丝毫区别。 “师妹……不是我……” 花盛妙静下心来,不再听血魔化身的狡辩,她用力分辨着从血魔化身和虫鬼身上发出的声音。 然而这一次,血魔化身身上隐隐发出的声音,不再像以前一般痛苦而混乱。 相反虫鬼身上,反而发出了无数道细小的,如同血魔化身体内无数颗肉瘤拥挤在一起的声音。 花盛妙看着越发痛苦而挣扎的虫鬼,她狠下心,黑线如同手术刀般切开虫鬼的皮肤,紧接着,一颗颗血红肉瘤如同新鲜生长的成熟果实,从虫鬼伤口中拥挤暴露了出来,甚至还有着继续增长的痕迹。 然而当她试图切下虫鬼身体中的那些血红肉瘤时,虫鬼与血魔化身都痛苦地颤抖着,如同即将被人剖开最为重要的心脏,他们身上的气息一同微弱了下来。 花盛妙不敢再动,她只能坐视着虫鬼伤口愈合,重新变回刚刚的疯癫模样。 而外表可怖的血魔化身,安静地凝视着这一幕,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道。 “师妹……我,都想起来了……” “他,就是我……我,也是他……” “当他被分食太多次,承受的痛苦过多的时候,他就将所有的痛苦,留给了我……只有我沉浸在失控之劫中,他才能保持真正的清醒……” “所以,师妹——你不应该将那些碎片,从我身上剥开的……” “那些碎片,是我们身上的一部分,也是我们真正记忆的一部分。只有将原本的记忆碎片都藏进我的血肉中,他才不会失控……” “我,每次吞噬他,都是他所希望的……在帮他。” “他不想你离开这片海域,所以,我才被他操控着……阻拦你离开这片幻域……” 血魔化身慢慢想起了他真正的记忆,他原本安静而空茫的面孔上,再度浮现出无数道密密麻麻的血痕。 血痕之中,有如同累累果实般的红色肉瘤生长而出。 而随着血魔化身的面孔逐渐畸形扭曲,虫鬼的面容反而逐渐陷入宁静。 血魔化身嘶哑古怪,如同喉咙中有异物堵塞的扭曲笑声继续响起。 “师妹,我不是什么好东西……哈哈……你觉得将我创造出来的本体,又会是什么好师兄?” “你想要离开这里……是吗?那你——只有杀了我,让你的这位师兄……变成……他原本应该变成的怪物……要么就……杀了他……” 当血魔化身重新变成花盛妙熟悉的肉瘤聚合体模样,也无法再说出人类话语时,虫鬼似乎才从昏睡中醒转过来。 他看着周围聚拢他的一圈人,表情有些许迷茫。 “师妹……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啊!” 看着血魔化身畸形的模样,虫鬼似乎被吓了一跳,他本能地想要逃跑,然而当他看到距离血魔化身如此近的少女时,保护师妹的想法,压倒了他恐惧的本能。 “给我……滚开……” 虫鬼化身僵硬地往血魔化身扑去,然而血魔化身上的红色肉瘤,如同拥有神智的怪物虫子,慢慢挪移到了他的身体中,虫鬼发出了一声沉闷的痛呼声。 “……师妹,” 那一大团红色巨大的肉瘤团,如同厚重的甲壳,黏合在了他的身体上,他下意识看向花盛妙,逐渐扭曲畸形的鼓胀面容,仍有些不合时宜的迷茫与焦急。 “……快走。” 小师妹不理解 第130节 “不要……不要被它……吃掉……” 像是陷入了无法超脱的恐怖噩梦中,虫鬼的眼神短暂地清明了几分,却像是被这个肉瘤缓慢吞同化的人,原本人形的躯壳逐渐向血魔化身转变。 那颗饱满而颜色艳丽鲜红的巨大肉瘤,同化着虫鬼,逐渐恢复到了最完整的形态。 花盛妙陡然开口问道。 “师兄,你答应过,把你的壳碎了给我玩的,这个提议还有效吗?” 肉瘤自然对她的这番话没有丝毫回应。 少女自顾自地说道:“我就当师兄答应了。” 她用黑线捆住整颗肉瘤,强行将它带入自己的“拼图室”。 她不确定自己接下来做的事情是否是正确的,花盛妙只知道,她不想给自己留下一丝一毫未来后悔的可能。 肉瘤中取出的碎片越来越多,然而肉瘤本身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血瘤团试图从黑线中逃出,然而恢复完整的它,似乎不能再如同之前一般,自由穿过黑线的禁锢。 像是一个被人一管接着一管抽取走血液,无能狂怒撞击着“铜墙铁壁”的野兽。 花盛妙不知道自己拼了多久,拼到累的时候,她有时会让天鬼,或者是玉鬼化身来接替她。 只是在她手上原本就有几分不情不愿的碎片,到了其它大鬼手上,更是如同一串随时爆炸的鞭炮。 但是一整具龟壳,最后还是被他们完整拼出。 然而那颗肉瘤气息灰淡,如同被人抽走所有血液般奄奄一息,花盛妙等了许久,仍然没有等到奇迹发生。 是差了哪一步? 距离让虫鬼控制住幻域,她到底还缺少哪一步? 花盛妙精神格外亢奋地回想着自己的所有步骤,她在岔道中来回踱步着,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 天鬼突然变身成雪白巨狼,挡在她身前。 他的声音几分小心翼翼,似乎是害怕打扰到了她的思绪。 “师妹,你应该也累了,要不要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吧?” “虫鬼应该没那么容易死掉的。就算他出了事,也是他自找苦吃。” 天鬼往日热情开朗的声线中,少见地显露出了几分凉薄意味。 第133章 吃醋 ◎“我现在都补偿给大师兄,好不好?”◎ 他继续道。 “师妹已经尽力了, 就不要再为难自己了。” 花盛妙并不觉得过于勉强,事实上,她觉得自己距离那个答案似乎只差一步。 等等……休息? 花盛妙终于想通了,让虫鬼度过失控之劫的关键。 她用黑线裹住那虚弱的血瘤肉团与龟壳, 毫不犹豫地说道。 “师兄, 你们先不用跟着我, 我要带虫鬼师兄去一个地方。” 说完这句话后, 她穿上避水云衣, 带上虫鬼重新来到黑色海域中。 虫鬼似乎对于被黑线禁锢,感到极其的恐惧与慌乱,花盛妙能感觉到血红肉瘤在黑线中躁动不安的撞响声。 “师兄,再等一等,我们很快就到了。” 她隔着黑线,轻轻摸了摸柔软的肉瘤, 它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坚硬,反而如同坚韧饱满的气球般,轻轻按下会有些微的颤动。 或许是感觉到了她的安抚, 肉瘤慢慢安静了一点,它隔着黑线,轻轻贴向她手掌所在的方向,像一只狰狞却懵懂地学会顺从的怪物。 然而花盛妙能听到, 它每一次的呼吸之下, 都发出细弱而痛苦的哀吟。 她来到了刚刚发现血魔化身的岛屿上, 那处岛屿上的洁白沙石格外干净,与漆黑海域有种格格不入的圣洁感觉。 花盛妙有所预感, 这里或许就是虫鬼的出生地, 所以即便在幻域里, 这处地方也保持着虫鬼记忆中的安静与宁和。 她将龟壳与肉瘤轻轻放在沙地上,黑线轻轻刺入岛屿内部。 然而黑线探入岛屿底下许久,却没有发现丝毫活物的生息。 大师兄当时是怎么让岛屿上生出巨龟可以食用的野草的? 花盛妙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突然想到了那块玉鬼还给她的五色之石。 五色之石如今的大小,比最初她从洞穴里找到它时更大了些。 晶石里涌动着澎湃却生机勃勃的柔和力量,像是奔涌的溪流,也像是草木复苏焕发出的生机。 在注视着五色之石间,她似乎隐约明悟了如何运用自己的灵力,引导着五色之石中的力量,让这五种力量成为环环相扣,生生不息的循环,真正发挥它最大的用处。 如同是打开了一道水闸的开关,当五色之石中柔和的生机之力落入岛屿,就如同雨水落入干旱的沙漠,花盛妙能够听到无数如同种子冲破土壤,沙砾化为黑泥,漆黑海域的压力仿佛被这股生机之力冲淡的细碎声响。 此刻,荒芜岛屿上生出的茂密植被,也说明她刚刚听到的一切,都不是她产生的幻觉。 那快要长到人腿高的野草,还有岛屿中心逐渐扩大,却与黑海毫不相融的一片清澈水域,如同漆黑海域中一处格格不入的异类。 花盛妙停下了灌输五色之石力量的举动,她将空荡荡的龟壳与肉瘤带到湖岸边,清澈的湖水里甚至有着小鱼小虾游动的痕迹。 “师兄,你以后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没有得到虫鬼的回应,花盛妙也没有露出太多失望之色,她轻轻摸了摸空荡荡的龟壳。 “这里有师兄喜欢吃的植物,也没有大型怪物会闯入师兄的幻域。师兄可以在这里好好休息,我会经常来探望师兄的。” 少女自顾自地说道:“如果师兄不想清醒,也没有关系。龟本来就是需要冬眠的,这里应该是适合师兄冬眠的家了。” “以后再遇到痛苦的事情,师兄可以躲起来,但是最好不要再把自己的壳拆了。” 花盛妙碎碎念道:“我拼壳也是拼得很辛苦的,师兄也要心疼一下我的辛苦成果。如果我下次来看师兄,看到的是碎掉的龟壳,我可就要生气了。” 她用黑线将肉瘤往龟壳内轻轻一推,然后注视着龟壳慢悠悠地沉入湖水底下。 花盛妙想了一想,还是不太放心,索性将芥子空间里大半的红薯都拿了出来,整整齐齐地堆在岸边。 “师兄记得要好好吃饭,我先走了。” 少女说完后,真的如她所言地离开了。 许久之后,湖底的龟壳中,慢慢探出了一颗似人似瘤的头颅。 它闻到了食物的香气,听到了湖水中细碎鱼虾的响动,隐隐漾动的清澈水波让它少有地感觉到了些许安宁。 可是,它似乎遗忘了什么…… 虫鬼慢悠悠地伸出头,一口吞完岸边堆积的整齐红薯,再一口一口啃过那些漂亮又茂密的野草。 好像,有人……和他说过,这里是给他冬眠的家…… 虫鬼转过头,龟壳中隐隐散发出的奇怪痛楚痒意,让他有一种想要一口咬碎这笨重而可怕的累赘,最好将自己的血肉也全部咬碎,分裂成无数碎片,才可以得到解脱的暴戾冲动。 然而嘴里嚼动的淡淡果实香甜气息,让他张开的嘴停顿在了龟壳不远处。 他……好像不能,这么做。 因为,有人说过,她拼壳很辛苦,全部把壳咬碎了,她会生气。 这个人是谁? 虫鬼的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了一张朦胧,却总是带着笑意与勃勃生机的少女雪白面容。 “……师兄,喜欢吃花菜吗?” “……师兄,我下次会来看你的。” 无数道熟悉又相似的声音,仿佛在他耳边响起。 虫鬼终于想起来了——那是他的,师妹。 师妹,答应,会经常来看他。 但是,他已经等不及师妹来看他,就想要见到师妹了。 ………… 花盛妙回到禁地里,对上师兄们探询的目光,她只能强装镇定,表示再给虫鬼师兄一些时间,他应该能够度过失控之劫。 天鬼似乎从来不会有怀疑她的想法,他变成巨狼的样子,乐呵呵叼给花盛妙他洗得格外干净的骨头。 “那师妹现在能陪我玩了吗?” 花盛妙揉了揉雪狼毛绒绒的蓬松皮毛,玩了几轮丢骨头的游戏后,心情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只是当她借着休息的借口,来到无人的岔道,回忆起自己对虫鬼的种种操作,饶是她确定自己已经做到了她能做到的极致,她还是少见地生出了些许忐忑。 如果冬眠休息这一招,对虫鬼不管用呢? 如果虫鬼师兄真的一闭眼休息,就睡了个几百几千年呢?那她岂不是要老死在诡域中? 可是以虫鬼师兄的状况,她确实想不到比这更好的能让他放松,并且找回安全感的方法了。 如果这一招真的没有效果,花盛妙回头看向孟春邈,忧心忡忡地问道。 “师兄,你能感觉到虫鬼师兄现在的状况吗?” 孟春邈言简意赅地给了一句如同废话般的回答。 “他还活着。” 看着少女深吸了一口气的神色,孟春邈慢吞吞问道。 “师妹,想让我把它带过来吗?” 花盛妙一想到大师兄当初在玉君山里抓个智鬼心核,都能把玉君山弄得塌方的丰功伟绩,觉得她还是不要将虫鬼师兄的事情,交给大师兄来办比较好。 “不用不用,师兄在这里陪着我就好。” 话一说完,花盛妙下意识想要摸一摸一直站在她肩膀上的小红。 小师妹不理解 第131节 诶,她的小红呢?刚刚不是还在她的肩上吗? 花盛妙巡视一圈周围,突然听到孟春邈温吞缓慢道。 “师妹,是在找……这只鸟吗?” 花盛妙一低头,只见孟春邈宽大衣袖遮掩下的手,正捏着一只气势汹汹地扇动着翅膀,猛力啄他的红鸟。 花盛妙刚想救鸟,然而一想到先前诸多的前车之鉴,她的脸色一下子就沉重了下来。 “师兄,小红怎么了?它被怪物寄生了吗?” 孟春邈没有过多波动的苍白面容上,漆黑的眼眸,安静地注视着她,看得花盛妙莫名有些心虚。 “师妹,自从你养了这只鸟后,你每日看我,都不及看它的时间多。” “而我每次与师妹说话,” 孟春邈堪称死亡的冰冷视线,慢慢落到了他手上抓着的那只红鸟上。 “它就会开始大叫,唱歌,跳舞。” 如同细数着罄竹难书的罪状,孟春邈一条又一条清晰分明地罗列道。 “它还可以站在师妹的肩上,贴着师妹的脸,在师妹的手中睡觉。” “师妹还会耐心等喂食物给它。” 这一刻,孟春邈的目光,终于落回到了花盛妙身上。 祂像是格外认真地索要着一个难题的答案。 “师妹,我哪里——不如这只鸟吗?” 花盛妙万万没有想到,入戏的大师兄竟然连一只鸟的醋都能吃。 她有一点哭笑不得,然而又莫名有种此时绝不能敷衍带过祂认真问出的这个问题的预感。 “这些时日,是我疏忽大师兄了。” 花盛妙捧起孟春邈的脸,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孟春邈光滑异常苍白冰凉的皮肤。 对着这一张出尘飘渺,如云中仙般高不可攀的面孔,她已经不需要再做什么心理准备,就能轻松贴上孟春邈的面颊,唇角若有似无地触碰着,如同最亲昵不过的道侣般在大师兄耳边柔声说着。 “我现在都补偿给大师兄,好不好?” 他们曾做过的亲密举动,也仅止于此。 花盛妙原本以为,祂应该会满足于这种程度的补偿。 第134章 吻 ◎“师妹,我现在可以抱你吗?”◎ 直到她感觉到, 孟春邈的手,还牢牢扣紧着她的腰。 青年的眼是死寂般的黑,他的唇也是如同薄冰一般的凉,然而他浓黑纤长的眼睫继续靠近着她的眼, 压下一个更为冰凉柔软的吻。 不同于之前蜻蜓点水, 或者毫无情, 欲, 只是简单触碰的唇瓣相贴, 这一次他轻轻含着她的唇,柔软冰凉的舌尖叩开了她的唇关,与她的唇舌相依。 花盛妙毫无防备地睁大了眼睛,脑海里只循环播放着一个念头。 是谁?! 到底是谁教坏大师兄,让祂学会接吻的?!! 然而当孟春邈柔软的舌继续往深处探去时,花盛妙才明白, 刚刚是她想的太多了。 祂这哪里是接吻,分明是想把她从里到外含着一口吞下。 花盛妙毫不留情地用力咬上祂的舌头,黑线就如同拔河一般用力缠着他的脖颈往另一处拉, 然而青年岿然不动。 只是看着花盛妙眼角逐渐显露出的红意,他最终还是停下了这个“吻”,缓慢地吻上了少女眼角的淡淡红痕。 “师妹,不喜欢我这么做吗?” 花盛妙现在还能回想起嗓子眼被异物触碰的恶心感觉, 她推远着孟春邈, 深吸了一口气, 方才能冷静下来。 “师兄,到底是谁教你这么做的?” 孟春邈温吞缓慢道:“玉君城里的夫妻, 这么做的时候, 看上去都很舒服。” “我以为, 师妹也会喜欢这样。” 祂喜欢与师妹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更不介意师妹直接将祂的血肉一寸寸咬碎,吞入肚腹中。 只是看着少女此刻不似以往一般盛满明亮笑意的眼,孟春邈方才后知后觉到,原来师妹并不喜欢人类夫妻这般过于亲昵的接触。 果然,花盛妙无比沉重地郑重申明道。 “师兄,不要把别人家夫妻上日常相处中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 “别人家的夫君能把舌头伸得这么长,能用这么多只手抱人吗?你要是想娶别人家的娘子,就趁早去寻一个和你一样的道侣。” “以后师兄要是再不经我允许,对我做出这种事情,我就再也不会理师兄,也不会再和你说一个字了,听明白了吗?” 花盛妙一字一句格外气势汹汹,原本她多日疏忽大师兄,有些理亏的局面顿时颠倒了过来,孟春邈再不敢对她说一个不字,只能温吞缓慢应道。 “听明白了。” “我以后,要做师妹喜欢的道侣。” 花盛妙紧紧盯着祂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问道。 “我喜欢什么样的道侣?” 孟春邈回忆着少女对祂的要求。 “要乖,听话,不能随便碰师妹,不能耽误师妹的正事,做一颗安静不动的树。” 花盛妙还没敢放松:“那么师兄能够做到吗?” 孟春邈沉默片刻,祂漆黑的眼眸如同望不见底的深海,轻声问道。 “只要我做到了,师妹就会喜欢我吗?” “比喜欢其他师兄,还有这只鸟,更加喜欢我?” 花盛妙头皮有些微微发麻,她没有想到这头怪物的观察力如此敏锐,连她伪装出来的喜爱与亲近都能看透。 她收敛起了大半柔和的笑意,一双清凌凌的明亮眼瞳,毫不避忌地注视着孟春邈,仿佛要看透这处皮囊包裹下的怪物。 “如果师兄能做到我的要求,此后每一日,我对师兄的喜欢,就会比此刻多一点。可如果师兄有一日装不下去了,那我就连一点喜欢,都不留给师兄了。” 祂久久地凝望着她,就当花盛妙以为,祂是要以这种沉默姿态,抗拒她的这番要求时,孟春邈再度轻声开口。 “我要等多久,才能等到师妹如同人族夫妻一般的爱我?” 花盛妙:……祂的情话,到底是又从哪对小情侣身上学来的,怎么越听越让人头皮发麻了? 就算是小时候过家家,她也不喜欢对这种台词啊。 她硬着头皮无奈道。 “等师兄学会人族夫妻中的相敬如宾,却还是想和我做一对夫妻的时候,我或许就会真正喜欢上师兄了。” 孟春邈死寂的黑眸中,似乎透出一丝茫然。 “师妹,我不明白。” 花盛妙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要是祂真的毫无障碍的理解了她的意思,那么问题才大了。 她越发多了几分理直气壮。 “师兄连我的意思都不明白,怎么还急着做我的道侣呢?还有五年的时间,师兄慢慢学,慢慢看尽世间百态,有朝一日,迟早会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 花盛妙的眼神中,充满着人生导师给人灌鸡汤时的鼓励意味。 祂还是不理解,为何祂想要的,师妹不愿意给祂? 但是从少女明亮却重新带上淡淡警惕意味的黑色瞳眸中,祂隐约感觉到—— 祂不可以,不可以从师妹身上,一味索取祂所求之物。 不然,就连刚刚与她拥抱时的柔软触碰,都会成为祂不可能再得到的亲近。 在吞噬本能与这微弱的预感相争中,祂还是如同先前的每一次一样,选择了后者。 “好。” 孟春邈重新安静了下来,似乎再度从刚刚那个穷凶极恶,仅凭着本能行动的怪物,变为花盛妙熟悉的那个温吞无害的,躲在大师兄皮囊中的怪物。 然而花盛妙没有一点放下警惕的念头,这一次是唇齿相交的亲吻,那么下一次呢? 下一次当怪物无法忍耐住祂的冲动时,祂会对她做出什么? 花盛妙没有将太多精力浪费在无用的设想上,她让自己再度投入到修炼当中。 红色幼鸟终于能从孟春邈手中扑腾着飞出,只是这一次,它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孟春邈安静的躯壳之下,潜藏着比从前更加强烈的危险感,它扑到花盛妙背后,躲到了距离孟春邈最远的位置。 结束完修炼后,花盛妙没有像从前一样逗弄着小红唱歌,也没有去和天鬼玩丢骨头的游戏。 她来到之前放下虫鬼师兄的岛屿上,一步步走入几乎淹没视野的杂草中,她的心中反而少见的得到了些许宁静。 她重新拿出了五色之石,五色之石中浓郁而蓬勃的生机之力,像是与野草中的生机力量遥相呼应着。 五色之石中的五种力量,原本应该是格格不入,势如水火的矛盾源泉,然而当这五种力量循环往复时,反而如同严丝合缝拼凑成一体的拼图,涌动生出的心核之力,潜藏着能催发一切生灵诞生与成长的生机。 虽然晶石里的五行之力格外薄弱,诞生的生机之力只能催长出岛屿上的这些许野草,然而就像是得到了一颗还没有发芽的种子,花盛妙似乎隐隐明白了,五色之石为什么能成为天日的心核。 它就是天日真正的力量源泉。 如果没有足够大的心核,或者心核中没有催生出足够多的生机之力,诡域的天日就不可能拥有让生灵继续生长的力量。 即便是黑日,它在侵染着鬼物变为怪物或者邪祟之余,也同样承担着散发心核之力的作用。 可如果,有朝一日黑日消失了,新的天日还没有生出…… 想着这一可怕场景,花盛妙来到了岛屿中心,看着清澈湖水底下,没有一丝一毫挪动痕迹的龟壳,她倒也没有生出太多的失望感觉。 对着虫鬼师兄随便说些闲话,再让小红哼几支歌,等感觉自己休息够了,她继续回到岔道中修炼。 小师妹不理解 第132节 不知道过了几日,当花盛妙体内的所有经脉壁垒全部贯通,如同甘甜的泉水涌入了打通的河道,从外界吸取的灵力彻底地停留在了她的体内,她终于晋升到了幽微境界。 她的五感似乎变得更加敏锐,连身体的反应速度和力量都增强了几分。 而此时的五色之石,似乎对她散发着更加强烈的吸引力。 像是一个香喷喷的馅饼,落在一个恢复嗅觉与味觉的饥饿之人面前,花盛妙却还是艰难地抵御住了诱惑,她翻开自己脑海中的书册。 书册中原本只是鬼画符的红字,此刻却像是多出了一句句与之相合的声音。 一道与她的声音格外相似,不知为何听起来却让人浑身发毛,如同庞大诡异血肉在喉咙中吞吐发出的声音,念出着书页上的红字。 “不能……祂……” “不得……融入……拒绝……门……眼睛” 仅仅是听了几句,花盛妙就有种微微作呕,头脑晕眩的感觉。 她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了被“月亮”上如同花瓣般无数修长雪白的手臂紧紧拥抱,融入到更深层,更核心的“月亮”内部,近乎要被庞大而黏糊,炙热又包容一切的血肉融化的可怖景象。 明明她确定自己从未见到过这样的景象,然而这一幕幕场景却栩栩如生得如同她真实经历过一样。 “师妹。” 当听到孟春邈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花盛妙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 然而当她警惕地转过身,大师兄却没有如同之前一般抱住她,仅仅只是伸出手,向她露出一个温柔凝固似的缓慢笑容。 “我现在可以抱你吗?” 第135章 昏迷 ◎“……师妹,你去了哪里?”◎ 明明清楚眼前的怪物, 才是导致她脑海中浮现出这幕场景的罪魁祸首,可这一刻,花盛妙鬼使神差地靠近着他,如同为了躲避海面上汹涌翻滚的巨浪, 而选择躲入深海一样。 在大师兄冰冷而缠紧得让人快要生出窒息感觉的怀抱中, 她反而有了一种婴儿回归到母体中的安宁。 书册中所有诡谲的红字与声音都离开了她, 她甚至忍不住生出了一点困意。 “师兄, 谢谢。” 花盛妙意识到了孟春邈是在帮她, 她格外真情实感地说了声谢谢,忍不住问道。 “师兄,为什么我每一次想要修炼……我的大道,都会变得这么奇怪?” 孟春邈温柔缓慢的声音在这时更如同让人放松的催眠曲。 “不是奇怪。” “师妹的大道,只是被我吸引,想要变成我的……” 祂冰凉的唇, 想要贴近少女绯红的耳尖,却似乎想到了什么,略微停顿了下来。 孟春邈礼貌地征询她的意见:“师妹, 我现在可以——碰你吗?” “这么做,你应该会舒服一点。” 然而这一次,祂没有等到少女的回答。 花盛妙直接抱住大师兄的脖颈,如同一个八爪鱼, 她紧紧攀在孟春邈身上, 用力地贴上祂冰冷的脸颊, 缓解着脑中那炙热又古怪的胀痛感。 许久之后,当她终于感觉自己好受些许, 花盛妙长松一口气, 毫不犹豫地从孟春邈身上跳下。 短时间内, 她觉得自己对打开书册这个举动,已经产生浓厚的心理阴影了。 不过听刚刚大师兄亲自承认的,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看样子不是她的书册,而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祂。 这个结果并不出乎她的预料,只是花盛妙想要离开诡域的心情,又急切了几分。 她没有再多看孟春邈,目光又落在了她手上的五色之石上。 她仍然不打算将五色之石融入她的身体中,只是短时间内她看上去也无法修炼她自己的大道。 花盛妙陡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那么,她能不能凭借这颗五色之石,短暂借用出五色之石大道的力量呢? 这个想法有些过于大胆。 然而在这个根本没有前人修道经验可以供她借鉴的鬼域,在不借助任何外力的情况下,花盛妙也只能冒险一把,依照自己的想法来探索前路。 她控制着五色之石一点点凝缩着,从手掌般的大小,慢慢变成指甲大小的绚丽斑斓形态。 然后,她让本体的花苞从耳垂边探出,一口将这颗缩小的五色之石包入花苞内部。 一股微弱却蓬勃的生机之力,陡然从花苞中,贯通她的体内。 书册似乎有些许不满的躁动,却因为无法感知到危机的来源,也无法做出实质性的攻击。 但是花盛妙却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借助五色之石修炼的好处。 灵气进入她身体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如果说之前的灵力循环,如同是人工拉磨,那么借助五色之石,就像是从人工时代跨入了工业时代,灵气无需她刻意调动,就自成体系地循环而壮大了起来。 在她体内流转过一圈的灵气精粹,悄无声息地继续滋养着她的经脉,而五色之石也如同她的另一处经脉与丹田,只不过它从外界中吸取的不是灵气,而是微弱却稳定的五行之力。 最重要的是,她也可以像调动自己体内灵气一样,自如地调动五行之石中的五行之力。 如果不是还对自己体内的书册大道抱有最后一点希望,花盛妙差点生出了想将五色之石直接放进身体里,当成自己的道种修炼的想法。 用理智压制蠢蠢欲动的念头,花盛妙继续琢磨着如何吸收更多的五行之力,壮大五色之石。 正当她与以往一样,结束修炼后,准备去虫鬼师兄所在的岛屿上再看看时,一个全身湿淋淋的墨绿色人影,突然出现在了岔道中。 “师妹,我……回来了……” 虫鬼与她记忆中的模样似乎没有过多差别,只是他身上的气息,比之前强大了不止几分,甚至能与她记忆中的剑鬼媲美。 天鬼与玉鬼化身全部都警觉了起来,他们挡在花盛妙与虫鬼之间,警惕着虫鬼,不让他过于靠近少女。 花盛妙眼前一亮,她原本听到的虫鬼心音沉闷缓慢,此刻的心音却格外舒缓平静。 她惊喜地问道:“师兄,你度过失控之劫了吗?” 虫鬼慢慢地点了点头,他似乎并不在意其他两个大鬼的阻拦,清秀舒和的面容上显露出了发自真心的笑意。 “师妹,我……可以控制住……我的幻域了。师妹,要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吗?” 花盛妙点了点头,当看见虫鬼变化成她记忆中的巨龟,只是比巨龟要缩小许多倍的模样时,她忍不住欣慰地摸了摸巨龟的头。 “师兄没事就好。对了,师兄,其他师兄们在外面应该也等我们等得心急了,师兄现在可以放我们出去了吗?” 虫鬼似乎有一瞬间的微微迟滞,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我……背……师妹出去。” 一回生二回熟,花盛妙习以为常地跳上巨龟的龟壳,其它人也一起跟上。 当虫鬼带着他们,来到海域之上时,花盛妙轻灵地跳上岛屿,当她转过身,原本淹没着鬼山的黑色海潮陡然下降,它们急剧褪去消失着,只留下一片泥泞而寂静的土地,表露着幻域存在过的痕迹。 只不过让花盛妙最为诧异的是,荒芜的书院中,她没有看到剑鬼师兄的踪影。 她来到记忆中的竹山位置,裂缝很快被打开。 只是这一次探出的竹熊神色似乎格外严峻,它的厚爪子往后挥了挥,花盛妙就看到了躺在它身后不远处的草地上,似乎已经完全昏迷的路师兄化身。 “发生了什么?是剑鬼师兄对路师兄动手了吗?” 然而兽鬼对这件事的了解,似乎也不比她多上多少。 它往地上画了五十三个圆圈,每一个源泉对应着一个“l”型的笔画,当画到第五十四个圆圈的时候,那个壁画变成横躺式的“一”。 其它人看得不知所以,花盛妙试探性问道:“在我进入幻域的五十三日前,路师兄都还好好的,他是在修炼?可是第五十四日,路师兄就昏迷了?” 竹熊沉重地点了点头,缓慢地啃了一口手上的竹子。 花盛妙也没有想到,他们在虫鬼师兄的幻域里,竟然过去了这么多时日。 “师兄,我不见了几日?你知道剑鬼师兄在哪里吗?” 竹熊往后又画了十多个圆圈,回答了她的第一个问题。 只是对于剑鬼的去处,它迟疑了一下,最后在十二个圆圈往后的几个圆圈里都点了一下,然后把之后的圆圈一杆子抹掉。 “我进入幻域十多日之后,剑鬼师兄就不见了?” 得知了兽鬼肯定的回答,花盛妙看向虫鬼,确认了剑鬼没有进入虫鬼的幻域中。 不过当务之急,不是去搜寻已经消失一个多月的虫鬼踪影,而是要确定路师兄化身此刻的状况。 花盛妙蹲下身,当感觉到路师兄化身呼吸全无,就连血液也近乎凝固似的静止不动时,她差点要以为路师兄已经死了。 等等,路师兄化身这现在的这副样子,难道是陷进了和他真身一样的失控之劫里? 所以,是路师兄从玉鬼的幻域中苏醒了吗? 花盛妙又跑了一趟玉鬼的幻域,只是玉鬼幻域里的路师兄,仍然被埋在原先的位置。 她不放心地挖了一遍,确定路师兄真的还好端端地处于失控之劫爆发前的昏迷状态后,才将路师兄再埋了回去。 只是回到竹山中,看到路师兄化身生死未卜的样子,她脑中出现了许多可怕的设想。 该不会是路师兄的人身,被智鬼暗中下了什么控制的后手…… 就在她思考之际,原先一直安分待在她身边,仍然光秃秃的,没有长出羽毛的小红,突然从她肩上跳下,落到了路师兄化身的头顶。 它动作极快地啄破了路师兄化身的太阳穴,轻松得如同啄破一颗蛋的蛋壳,它的鸟喙陡然变长着,如同一根针般从伤口扎了进去,然后从血肉中叼出一颗黑漆漆的,如同煤球似的黑块,然后如同献宝似地将黑块叼到了她的手上。 看着小红扇动着翅膀,少见地格外兴奋,嘎嘎大叫的样子,花盛妙再看着从路师兄伤口里涌出的一股股鲜血,她的心情有些崩溃。 “这是什么?” “你从路师兄的脑子里,给我挖出了什么?” 她正准备给路师兄止血,然而此刻,路重鼎原本寂静似无的血液,似乎如同被搬开了一块挡路巨石般,突然再度活跃了起来。 他一点点恢复着生机,茫然间睁开眼,与花盛妙的乌黑圆眸四目相对。 “……师妹,” 他的嗓子带着久未出声的嘶哑,却用力地抓住花盛妙的手腕,如同怕她跑了一般。 小师妹不理解 第133节 “你,去了哪里?我一直……没有等到你回来……” 第136章 离开? “师兄, 你醒了……” 少女的瞳眸感动得似乎蒙上一层水雾,但她很快转头,对她肩上叼着黑色石头嘎嘎乱叫的红鸟说道。 “小红,刚刚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说话太大声了一点。你是在帮师兄治疗吗?他脑子里是不是还有很多块这样的石头, 你能帮他全部啄出来吗?” 路重鼎似乎那时才察觉到了太阳穴中传来的剧痛, 他想要触碰那一块区域, 然而这次换成花盛妙紧紧抓住他的手, 不让他乱动。 只是这一次,红鸟没有让她再见到“奇迹手术”发生。 它似乎一心只想炫耀它从男人脑子里叼出的那块黑石,一直嘎嘎在她肩上跳着大叫,花盛妙还是先小心翼翼地帮路师兄化身包住了伤口,才有心思慢慢研究那块黑石。 而当五色之石与黑线同时传来进食的渴望时,花盛妙眼前一亮, 她毫不犹豫地将这块黑石喂给了五色之石。 果然,五色之石吞下了这块黑石后,原本微弱如萤火般的生机之力, 陡然强烈了几分,只是原本的生机之力中,更多了几分沉暗的气息,流动的速度缓慢了些许。 而比起用生机之力滋养野草, 此刻五色之石中的力量, 反而更倾向于吸收其他生灵体内的生机之力。 花盛妙隐隐间有所感悟。 五行之力, 也需要讲究平衡吗? 如果吸收的力量过于单一,对于五色之石而言, 或许也不是一件好事。 注意力回到路师兄化身上, 花盛妙还有些想不明白, 为何路师兄的脑中会生出这样的黑石? 而当她询问路重鼎时,他的脸色还有些许苍白,却似乎坦然接受了脑中生出黑石这种异物的结果。 “我晋升到师妹所说的幽微境界,还想要继续修炼。可是晋升之后,外界灵力越涌入体内,我的神智就越发昏沉,我还以为是我这具身体的资质太差,直至我昏迷那一日……我已经忘记了,我还能够停下修炼……” 路师兄的声音格外平淡,然而花盛妙却能想象到他在修炼中遭受到怎样的折磨。 “师兄,如果……你日后修炼,还会生出这样的黑石……” 路重鼎似乎看出了她想要劝说什么,他沉黑的眉眼冰冷而锐利,却反过来安抚她。 “没关系,师妹。若是还有黑石,再挖出来就是了。” “我体内的灵力现在又壮大了几分,说明修炼还是有些成效的。” 路重鼎看着她,带上几分关切之意,“师妹修炼的时候,应该没有感觉到与我类似的症状吧?” 花盛妙摇了摇头,路重鼎方才温声道:“那就好。师妹这些时日在幻域间奔波,也太过辛苦了。不如先回屋休息吧。” 可暂时解决完路师兄的事情,花盛妙还有些放心不下剑鬼的踪影。 只是路师兄表示他也不知道剑鬼的去向。 花盛妙心中的不安感与日俱增长,等离开幻境后,她向师兄询问着剑鬼的位置。 只是大师兄的回答,让她心中更加沉重几分。 “剑鬼,不在此界。” 剑鬼师兄不在鬼域。 难道是他进入了另一个幻域中?还是……他被智鬼带走了? 花盛妙不愿意相信后一种可能,然而当她就快要下定决心,哪怕让大师兄打开所有的门,也要找寻到剑鬼与智鬼的踪影时,一道薄弱如蝉翼的透明剑气,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熟悉的一幕,让花盛妙顿时想到了剑气曾经带着她寻找到剑鬼师兄的场景。 “是剑鬼师兄让你来找我的吗?” 剑气人性化地点了点头,花盛妙没有犹豫,她跟着剑气踏出一步,只是剑气阻拦了其他师兄,跟上她的脚步。 花盛妙朝安抚完其他师兄,方才跟着剑气离开。 走了不到一刻,下一瞬,她的眼前微微模糊,周围的景色陡然一变。 阴沉的天穹下,无数锋锐却残缺的巨剑,歪斜着刺进黄沙丘陵上。 这些巨剑既像是连通着天与地的宽阔通道,又像是天地之间无形而沉默矗立的一处处残碑。 这里是……她在剑鬼幻域中看到的——剑宫?!! 下一刻,一道隐隐带着锋锐之气与淡淡笑意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师妹,许久不见。” 花盛妙转过头,只见她方才还念着要寻到的剑鬼师兄,仍然如他们初见时一般,披着一身雪白大氅,只是这一次他没有闭着双眼,锋锐沉黑的眼眸中噙着淡淡的笑意,定定地注视着她。 剑鬼师兄的精神状态,似乎比她从玉鬼幻域里出来时见到的,要好上许多。 只是看着剑鬼的身体也仿佛引路剑气般带着淡淡的虚幻与透明,花盛妙忍不住问道。 “师兄,您……这是怎么了?” 剑鬼轻松抛下一句话,如同惊雷般在她耳边炸响。 “师妹,我杀了智鬼,吞噬了剑气碑。” “现在我的真身还在炼化剑气碑,不方便与你见面,只能让这道剑气化成我的样子过来见你。” 虽然她对智鬼的死没有多少同情,可在玉鬼幻域里还气势汹汹向她抛下狠话,警告她只有两条路可选的智鬼,竟然这么轻易地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被杀了,花盛妙还是生出了一股魔幻的感觉。 “师兄,你真的确定——智鬼真身被您杀了吗?” 剑鬼点了点头:“他受创严重,原本也没有什么战力。我找到他的时候,他的真身快要被剑气碑同化得差不多了。” “那智鬼偷走的心核之力……?” 但她刚说完,就意识到这只怕是一句废话,剑气碑吞噬了智鬼真身,剑鬼师兄吞噬了剑气碑,那么剑鬼师兄总不可能将吞下去的收获再吐出来。 果然,剑鬼刻意避过了这个问题,只是对她说道。 “师妹,待黑日消失……我会帮你打开诡域之门,只是你想好——要离开诡域了吗?” 这几乎是一个不需要犹豫,她就能够给出肯定答案的问题。 然而察觉到剑鬼师兄若有所指般的刻意停顿,她刚刚生出的惊喜被冲淡了几分。 剑鬼师兄指的“想好”—— 难道是他想要对其他师兄动手,所以刻意暗示她不要随意插手? 可剑鬼师兄应该清楚她的性格,不可能真的坐视不顾。即便他真的要对其他师兄动手,他应该也不可能将这个消息提前透露给她。 难道是…… 当她注意到,原本竖直朝地的剑气,略微偏移着方向,锋利的剑尖若仿佛指向她身后的位置时,花盛妙终于想明白了——剑鬼师兄让她想好的,到底是什么了。 如果她真的决定离开诡域,那么一直跟着她的“大师兄”,可能会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吗? 她似乎只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带上“大师兄”,一起离开鬼域,另一种是……即便诡域之门打开,她也只能被“大师兄”永远缠着,留在诡域世界。 一想到后一种可能,花盛妙不寒而栗间,仍然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不变。 少女雪白柔软的面容上,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师兄,再容我想一想吧。” 她恍若无意道:“师兄已经打开过诡域之门了吗?有没有亲自进去看一看?” 然而剑鬼道:“诡域之门,只有在我成为天日的时刻,才能被开启。我从剑气碑吞噬的智鬼记忆中,了解到诡域之门开启的消耗也极大,只能维持短短半刻。若是开启一次,可能要等到下一个百年,才能够再度开启。师妹若是不急于一时,可以先让其他人进去试验一番,等到百年后再离开。” 花盛妙脸上的笑容没有过多改变,但她已经心如急焚。 谁还能等到下一个百年开启诡域之门啊? 说不定她还等不到五年后变成怪物的道侣,就一步跨越到终点,直接变成怪物了。 她好奇般地问道:“师兄既然已经快吞噬完剑气碑,应该很快就能变成天日了吧。” 剑鬼默认了她的问题。 “……但最快,也至少需要半年。而且要等到黑日陨落,我才有十足的把握。” 花盛妙再打探了一些修炼成天日的过程,只是剑鬼对此似乎不愿意多谈,花盛妙也能理解,在没能成为真正的天日之前,拥有了智鬼记忆的剑鬼,或许已经对其它大鬼师兄有了些许堤防。 不过剑鬼似乎还是对她保持着最大程度的纵容和信任,他允诺她可以随时踏入他真身所在的幻域,只是不能带其他鬼物一同涉足此处。 而那一柄小小的剑气,留在了她的芥子空间中,类似于进入这片幻域的凭证。 花盛妙自然满口答应,再随意扯了几句关心剑鬼的闲话,她就找借口离开了剑鬼的幻域。 等到离开了幻域,再回应完师兄们的关怀后,她回到还散发着一股潮湿之意的屋舍中,突然对大师兄问道。 “大师兄,刚刚和我说话的大鬼……是剑鬼师兄吗?还是……智鬼?” 因为有着种种前车之鉴,她很难不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智鬼可能做出的事情,智鬼早在黑日还没出现前,似乎就已经开始了布局,剑鬼师兄如果真的对上智鬼的真身,万一不是剑鬼师兄吞噬了智鬼,而是智鬼反过来吞噬了剑鬼,甚至还套着剑鬼的皮囊骗她…… 刚刚在幻域里,一想到这种鬼故事般的发展可能,花盛妙差点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只是幸运的是,孟春邈给了她一个确凿的回答。 “他是剑鬼。” 花盛妙还不放心:“是清醒的剑鬼师兄吗?还是被剑气碑控制的壳子?” 而孟春邈也给出了一个严谨的回答。 “是剑煞胎吞噬的剑气碑,剑鬼还算清醒。” 第137章 跑路 ◎“师妹,你醒了吗?”◎ 花盛妙敏锐的注意到了孟春邈话中的未竟之意。 “什么是还算清醒?” 孟春邈慢吞吞道。 “他既是壳, 就迟早会被内核的邪祟感染。” 小师妹不理解 第134节 花盛妙虽然知道希望渺茫,却还是问道:“真的没有不被感染的方法吗?” 孟春邈耐心地回答她的每个问题。 “如果师妹想要,我可以把他的壳与核分开。” “壳与核分开后,会怎么样?” 孟春邈思考了片刻, 方才慢吞吞道。 “可能会变成人, 也可能会变成怪物, 也有可能——” “分不开, 就会连着核一起碎掉。” 孟春邈平淡的口吻, 如同是说着一件寻常之事。 然而仅仅是设想一番他提及的几种可能,花盛妙就清楚,她绝无说动剑鬼的可能。 “师兄,你觉得,剑鬼师兄能够成功化为天日吗?” 孟春邈看着她,漆黑死寂的眼眸中没有放弃任何波澜。 “师妹希望他能够成功吗?” 花盛妙没想到大师兄会把问题抛回到她的身上。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如果师妹希望他能够成功, 我就不会阻拦剑鬼吞掉其它心核,他应该可以化成天日。” “其它心核?” 花盛妙陡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其他心核在哪里?” 孟春邈缓慢温柔道:“那些大鬼体内,都有他想要的心核。” 最糟糕的设想成真, 花盛妙控制着自己冷静下来。 “……剑鬼,要得到所有师兄身体中的心核之力,才能成功化为天日吗?” 然而孟春邈却给了她一个有些出乎意料的答案。 “不是所有。” “如果他只维持现在的心核之力,应该也能变成天日, 只是会变成一轮虚弱的, 随时可能被吞噬的天日。” 花盛妙沉默了下来, 如果依照她自己的私心,她宁愿剑鬼不吞噬任何师兄, 变成的天日弱些也无所谓。 可如果剑鬼变成的虚弱天日, 随时可能会被另一个邪祟吞噬…… 她看向大师兄:“师兄, 如果其他师兄的心核之力被吸收了,他们还能变成普通人吗?” “他们的人族之身,应该可以活下来。” 花盛妙垂下眼睫,她陷入一片久久的沉默中。 陡然间,一道欢快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师妹怎么在这里?我刚刚找了师妹好久,还以为是剑鬼不肯放你回来。” 花盛妙没有太多心思与天鬼玩耍,她正想着离开。 然而天鬼陡然叫住了她,语气是少见的格外认真。 “师妹,以后你就只认我们做师兄,好不好?” 天鬼为什么好端端地突然说出这种话? 花盛妙陡然生出一种莫名的警兆,她下意识想要通过芥子空间里的剑气,回到剑鬼的幻域中。 然而天鬼哀求般地抓住她的衣袖,湛蓝的眼眸中少见地出现些许阴霾。 “师妹,我们不可能让剑鬼成为天日。我知道师妹心善,我保证,我们不会完全杀了他的,师妹若是喜欢,我们可以让他留一具人族之身活下来。” 花盛妙陡然间生出一种轻松释然的感觉。 亏她刚刚还觉得她的师兄们,像是一群待宰的柔弱羔羊,随时可能被剑鬼背刺。 可这群大鬼中,就连看上去最软弱可欺的虫鬼和似乎毫无心机的天鬼,都完全没有他们在她眼前表露出的这么简单。 她的心情诡异地好了起来,甚至还有心思问道。 “兽鬼师兄也加入了吗?路师兄呢,嵇师兄呢?” 当得知全体大鬼都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达成了铲除剑鬼的共识,就连看上去一心只想吃竹子的兽鬼,都凑了这个热闹,花盛妙心中彻底没了最后一丝心理负担。 全员内鬼,没有一个是真的小白花。 那她就彻底放心了。 毕竟谁能成为天日,谁又能笑到最后,为此争斗的这些鬼物,从始到终就没有一个是软弱可欺的。 那么她一个局外人,自然没有加入这个混乱战局的可能与必要。 手心手背都是肉……哦不,都是师兄,那她干脆哪个师兄都不管了。 花盛妙只有一个要求。 少女仰起脸,雪白柔和的面孔上带着诚恳的神色。 “师兄,不管你们最后谁能成为天日,赢家都要帮我打开诡域之门。” 诡域的套路太深,她一心只想回修真界好好修炼。 天鬼眼中的阴霾还没来得及消失,就看见花盛妙潇洒地朝他挥手,然后踏上离开书院的山路。 “师妹,你要去哪里?” “等黑日消失的时候,我再回来。” ………… 花盛妙跑路了。 不再成日被师兄们缠着,也不再需要为任何鬼物担忧,她离开的脚步都雀跃了几分。 孟春邈跟在她身后,慢慢问道:“师妹,要去哪里?” “随便逛逛,”花盛妙的回答很随意,“找个看的顺眼的地方,再停下来安家。” 孟春邈似乎无所谓她作出的任何决定,祂只关心一件事。 “等师妹找到安家的地方,我再变成师妹门前的树,帮师妹遮风挡雨。” 有着其他师兄作为鲜明对比,花盛妙突然觉得大师兄偶尔几次爆发出的小小“失控”,看上去也没那么严重了。 然而她还没有走下山多久,背后陡然传来多道焦急的声音。 “师妹,别走别走!我们不打了!” 这是天鬼的声音。 路师兄沉稳道:“剑鬼想成为天日也可以,大不了我们跟着师妹,一起从诡域之门里离开。” 玉鬼化身也撒娇般道:“师姐,都怪他们沆瀣一气。我只是跟过去凑凑热闹,没有真的和剑鬼动手。” 虫鬼突然出现在道路上,变大的巨龟身体挡住花盛妙的去路,似乎也如同知道自己做了错事般,他小声道。 “师妹……我们错了……不应该瞒着你……去杀剑鬼。” 嵇明洛别别扭扭,似乎还有些不服气道:“他要杀我们,我们先下手为强又怎么了?至于动那么大的气……” 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兽鬼一竹子敲晕。 竹熊从山壁上爬下来,黑黑的大眼圈里两点小眼睛似乎有些心虚地看了花盛妙一眼,然后用竹子指了指其它大鬼,仿佛是恨铁不成钢般摇了摇头,表明了自己不会再同流合污的想法。 而空中陡然开出一道裂缝,剑气似的虚幻剑鬼落在花盛妙身边,隐隐是一副要在敌人包围下带走花盛妙的模样。 场中的气氛陡然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 少女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 “我刚刚说的话,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说气话。” 花盛妙的眼扫过每一个变得格外老实的大鬼。 “师兄们,都想变成天日吗?” 所有大鬼连忙否认。 然而这一刻,花盛妙的心神连通着书册,却仿佛听到了所有大鬼慌乱的,却难以掩饰跃跃欲试与蓬勃野心的心脏跳动之音。 “我知道了。师兄们不用顾及我,我也不会离开鬼山太远,我会在鬼山不远处找个洞府安定下来。” “我想要好好修炼。” 少女澄澈明亮的目光,如同柔和却没有过多眷恋的春风一般,从每个大鬼身上平等扫过。 “师兄们以后也可以来我的洞府看望我,只是如果没有什么必要之事,我的洞府不会留客。我也不想见到师兄们在我眼前爆发争斗。” “这一点,你们可以做到吗?” 少女面容上还带着灿如春花般的柔软笑意,然而莫名的,场中没有一个大鬼,敢在她眼前提出一句质疑。 “既然师兄们都同意,就不要跟着我,也不要挡着我的路了。以后你们也尽量一个个来我的洞府,不要扎堆生事。” 少女的身影陡然在他们面前消失,只留下一句话。 “如果不听我的话,以后都不要来见我了。” ………… 花盛妙脑子一热,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做出了把黑线裹住自己,假装自己已经消失的事情。 但是看着大鬼们一个个立即分散,寻找她的踪影,没让她在大师兄面前做一具木乃伊的行为艺术持续太久,她还是略微松了一口气。 等确定其他师兄真的都已经离开后,花盛妙鬼鬼祟祟地抓住大师兄的衣袍,小声说道。 “大师兄,带我跑远一点,到一个其他师兄没有那么容易发现,距离鬼山也不太远,最好安全一点,有山有水,没有太多怪物的地方。” 然而话一说出口,花盛妙都感觉她提出的要求过于刁难大师兄。 正当她想着要不要把那些要求删掉几个的时候,孟春邈温和开口道。 “师妹,我找到了。” 一回生二回熟,她甚至懒得客气,直接跳到了大师兄的背上,心神放松地少见地有了一点困意,声音柔软得像是陷进了云团里。 小师妹不理解 第135节 “师兄,带我去吧。我先睡一会儿。” 而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柔软厚实毛团包裹着的床上,周围的木质墙壁格外粗糙,天上的黑日完全落下,只留下一颗有些突兀显眼,而异常明亮的“月亮”,高悬在夜空之上。 “师妹,你醒了吗?” 第138章 礼物 ◎“这个也给师妹。”◎ 花盛妙揉了揉还有些迷蒙的眼, 却没有发现大师兄的踪影。 “师兄,你在哪里?” 一根带着鲜嫩绿叶的树枝,缓缓从墙上探入,伸到少女面前。 “我, 在师妹的脚下。” 花盛妙吓了一大跳, 没想到大师兄的行动力如此迅速。 一根根枝叶, 慢慢缠上她的腰身, 像是一个缓慢而黏糊的拥抱。 “师妹, 喜欢这个住所吗?” “这里很安静,”花盛妙环绕一圈道:“师兄,我想到外面看一看。你先松开我我。” 然而她再走了一圈,愣是没有在周围的木墙上找到一个疑似门窗的出入口。 直到越来越多从墙上探入的枝叶,在她面前搭建起一处仿佛绿叶山坡的阶梯,花盛妙才顺着这些枝叶走上数米的高大木墙。 脚下交缠在一起的枝叶稳定得如同磐石, 她登上墙壁,周围生长的竟然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绿叶枝条的海洋。 大师兄,真的变成了一棵树? 她所在的“木屋”, 似乎就是这棵大树的中心处。 远处隐约能看见些许溪流和山林的影子,此刻万籁俱寂,雪白皎洁的月光照耀下,花盛妙陡然生出了些许茫然的感觉。 她指的家门口的“大树”, 根本没有大师兄变得这么大吧。 而且最关键的——家门口呢?! 看着那唯一存在于屋顶的开口, 花盛妙:……好吧, 她姑且认为,这就是师兄给她准备的门口。 但她忍不住问道:“师兄,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下雨了怎么办?” 一条条枝叶汇聚在她脚下, 似乎想为她铺出一条更加坚实的通向远方的道路。 “这里不会下雨。” 大师兄的语气温吞缓慢得如同说着一条既定的真理。 花盛妙突然生出了一点恶劣的抬杠想法, 她一本正经地说道。 “可是我喜欢下雨的时候,躲在房间里听雨声。” 孟春邈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祂慢慢道。 “好。” 这声好是什么意思? 花盛妙陡然浮现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当她再度抬起头时,夜空中陡然浮现出了一层波光粼粼的水幕,花盛妙僵硬地转过头,发现巨树旁边的溪流,不知何时突然干了。 比起雨水,更像是海啸的水面,从天空中猛然打下。 “师兄,我说的雨不是这种雨,是要有意境的毛毛细雨!” 她连忙让黑线变化成一把伞,却迟迟没有感觉到半点水势对伞面的冲击。 当她看向周围,才发现周围密密麻麻的枝叶陡然包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屏障,将她牢牢地保护在其中,她甚至没有听见外界的半点水声。 她下意识摸了摸那些翠嫩而干燥的叶片,却发现那些叶片如同含羞草一般,被她触碰时,会有微微的瑟缩动作,枝干却没有躲开,反而如同想要让她尽兴一样,柔顺地探到了她的手中。 不得不说,这种形态的大师兄,反而让她有了一种格外新奇的感觉。 原来大师兄也会害羞…… 她还以为祂只是个模仿人类行为,却什么都不明白的怪物。 “师兄,把那些水都还回去吧。我想要去周围走走。” 所有枝叶慢慢回归到了原处,如果不是不远处的溪流陡然干涸了一大截,周围也隐约带着些许水汽的潮湿味道,花盛妙差点以为刚刚的那幕场景只是一种幻象。 走出了巨树生长的范围,虽然周围还是有枝叶窸窸窣窣响动着,跟在她背后的声音,但花盛妙带着小红环视一圈,都无比满意周围山林葱郁,溪水澄澈的环境。 一根绿枝轻轻地探进了她的手中,像是大师兄在她做着正事时,会悄无声息,又偷偷摸摸地牵住她的手。 花盛妙快要习惯大师兄冰凉修长的手包裹她的触感,一下子换成了树枝,这触感似乎有些奇怪。 但她没有多说什么,任由那截树枝柔软地穿过她的指尖,像是一圈圈缠绕着她的藤蔓。 探索完附近,她停下脚步,终于决定不再往更远处探索。 重新回到木屋中,花盛妙开始修炼。 她再度回到了在虫鬼幻域中时,固定时间修炼,偶尔会外出放松放松的生活。 只是她会刻意忽略山林里偶尔传来的呼喊着她的微弱声音,一心一意沉浸在修炼当中。 直到某一天听见“遗鬼昏迷了”的声音,花盛妙虽然明白这可能是师兄们找她的一种计策,但她也不能再坐视不管地修炼下去。 毕竟她也不是真的决定与所有师兄断绝联系。 顺着那道声音的方向找去,她很快看到了天鬼的踪影。 一身雪白皮毛的巨狼,似乎闻到了她的气息,从山林里狂奔而来,见到她出现,湛蓝的眼眸中释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然而越靠近她,它的脚步越慢,耳朵也越发耷拉下去,像是害怕会被主人再度丢出家门的大狗。 它蹑手蹑脚地走到花盛妙面前,温顺地低下头,方便少女能抚摸他的毛发。 “师妹,我……我们这次没有骗你,遗鬼真的又没气了……” “我知道了,带我过去吧。” 天鬼摇着毛茸茸的尾巴,像一只旋转扇叶的大狗:“师妹,坐到我背上吧。我带你回去。” 然而一股微弱的如同草叶萌发的力道,轻轻勾住了花盛妙的指尖。 花盛妙一低头,感觉到大师兄的枝叶仿佛在和天鬼的话语较着劲一样,轻轻勾住她的手,试图带着她往巨树的方向返回。 她安抚般地摸了摸手中翠绿的叶子,然后看向天鬼。 “师兄,我的洞府就在不远处。如果你们有要事,还可以再来这里找我。路师兄昏迷的事情,或许小红可以解决,不如你带着……” 然而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周围就陡然出现了几道人影。 虫鬼期期艾艾地问道:“师妹,我们……可以住在你洞府附近吗?” ………… 所以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成几个师兄都围着巨树旁边,找地盘住下,只是住的地方离她稍微远些,这种仿佛又回到了书院里面的生活? 就连剑鬼和玉鬼,都把幻域的开口再度迁移到了她的洞府附近,天鬼还体贴地把灰鹰和白鹰连同着它们的巢穴,后代都迁移了过来。 不过只要他们不打起来,花盛妙还是默认了这种安排。 等小红又从路师兄脑子里收获了一颗黑石,花盛妙习以为常地用黑石投喂了五色之石。 只是看着醒转过来的路师兄,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师兄,你真的还要继续修炼吗?” 路重鼎握紧她的手,他分明像是已经作出了决定,只是看着少女担忧的神色,他沉默片刻,艰难说道。 “若是能留在师妹身边,不修炼也好……” 花盛妙陡然有一种她是在强逼路师兄做出抉择的感觉。 “师兄,我不是在逼你二选一。只是小红的这种天赋,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周围陡然冒出一道虫鬼的声音。 “师妹……我可以把碎片……放进遗鬼脑子里,让它吃掉……黑石……” 看着路师兄沉黑瞳眸无声凝视她的紧张神色,花盛妙最终不再多劝。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仿佛是被她拿走黑石的举动所鼓舞,虫鬼陡然递给了她一颗光溜溜的,外表看上去有些像是红薯,只是表皮翠绿的“果实”。 “师兄,这是什么?” 虫鬼支支吾吾:“是……好吃的……和黑石一样……” 天鬼也给了她一团如同白毛织成的毛团。 “这个也给师妹。” 玉鬼化身也跟着道:“我还没有修炼出这种东西,过一两个月再给师姐。” 竹熊默默地放下一根他永远在啃,却似乎永远没有啃完的竹子。 嵇明洛冷冰冰道:“我没有这玩意……如果你想要,可以啃我一口。” 就连空中陡然出现的裂缝中,剑鬼都默然无声地丢下了一把凝实的,能让人感觉到其中蕴含着多么锋锐恐怖剑气的小剑。 花盛妙:??? 虽然感觉到了五色之石对这些“礼物”的强烈进食欲望,她还是不明白师兄们投喂的到底是什么。 她随手捏起一团毛球,突然感觉到了其中蕴含着的澎湃力量。 “这是……你们的心核?你们为什么要把它给我?” 天鬼小声道:“只是一部分的心核,我们没了这些心核之力,更加没有成为天日的希望,也不会和剑鬼打起来,以后……也不会吞噬剑鬼。” “所以,师妹可以不生我们的气了吗?” 花盛妙久久无语凝噎地注视着他们。 如果现在说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生过他们的气,只是不想再白费力气地阻拦他们的野心和想要达成的目标,天鬼他们会不会觉得她说的是气话? 小师妹不理解 第136节 她摸了摸花苞包裹着的那颗五色之石,最终没有推拒这份馈赠。 等到她离开幻域的时候,她会把五色之石中的生机之力还给所有师兄。 至于现在,帮他们暂时保管这份心核,对她,对师兄们来说,也未必是件坏事。 “好,我收下了。之前我和师兄们的不愉快,都一笔勾销。” 花盛妙答应了下来,终于有心思摸了摸天鬼不如往日一般蓬松的皮毛。 天鬼高兴得像一颗旋转陀螺,恨不得绕着花盛妙转上十几圈。 但或许是也察觉到了皮毛打结,最后他一个猛子扎进溪水里:“师妹,等我洗一洗再摸我。” “师兄也要摸摸吗?” 看着不远处蠢蠢欲动的师兄们,花盛妙主动问道。 虫鬼第一次快速地挤开所有大鬼,来到少女面前。 他轻轻低下头道:“师妹,我的头发……今天……和天鬼一样,都是干的……” 虽然质感应该不如天鬼那般柔顺,但是,应该不会脏了师妹的手。 第139章 进门 ◎“师兄,变回去。”◎ 花盛妙有点哭笑不得, 但她还是认真摸了摸虫鬼翠绿的头发:“师兄的头发在海里飘散的时候,像是摇曳的水草,我觉得也很好看。所以师兄不需要和其它师兄比较。” 虫鬼清秀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个略微青涩柔和的笑意。 他沉浸在少女柔软掌心在他发间轻柔划过的触感, 直到其他大鬼将他挤开。 “到我了, 到我了。” 加速甩干毛发的天鬼又迫不及待地挤到花盛妙面前, 它雪白发亮的皮毛如同光洁的毛毯, 从内而外散发着蓬勃的热量。 花盛妙尽量对每个师兄都一视同仁, 只是当摸摸对象变成兽鬼师兄的时候,她还是情难自禁地在竹熊耳朵和宽厚的爪子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直到枝叶从她的手臂一点点缠上她的腰身,像是大师兄在慢吞吞地抱住她的腰身,把她往家的方向拉,不让她的注意力在这些大鬼上停留太久。 花盛妙这才用理智控制着自己,慢慢放开了竹熊的爪子。 然后她第二天出门, 洞府外的草地上就躺着六七只竹熊。 看着那动作敏捷迅速得像狂奔大狗的竹熊,花盛妙疑惑地问道:“天鬼……师兄?” 天鬼在她面前急刹车停下,然后伸出他毛茸茸的爪垫。 “师妹喜不喜欢?我现在连每撮毛都长得和兽鬼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好事吗? 花盛妙不忍心打击天鬼的积极性, 但她还是笑着坚定道。 “师兄,变回去。” “为什……” “我喜欢师兄原本雪狼的威武样子。” 天鬼似乎有些半信半疑,嘴里还念叨着“真的吗?那师妹为什么摸兽鬼爪子时间那么长”之类的傻话。 但他还是飞快变成雪狼的模样,拱到花盛妙的手下蹭蹭。 花盛妙将目光移到草地上另外几只竹熊身上。 这几只竹熊的样子都十分逼真, 但有闲心能做出这种事情的, 花盛妙一想也知道会是哪几个大鬼。 “虫鬼师兄?” 其中一只竹熊慢慢爬到她的面前, 似乎有些不太适应这种四肢支撑身体的体验。 但花盛妙温言细语安抚几句,虫鬼也乖乖变成和溪流匹配的巨龟原形, 躺进了不远处的溪水中。 “玉鬼师兄?路师兄?” 看着又两只竹熊应她, 花盛妙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你们怎么都跟着天鬼一起胡闹?” 路师兄似乎也是第一次做这种把身体变换成兽形的事情, 他沉声道。 “我,只是想让师妹更开心一点。” 玉鬼反而是这几只竹熊中最坦荡的一个,他似乎有些清楚人类的审美,竹熊的每个部位都变得圆乎乎的,看上去像是没有成年的竹熊幼崽,捧着一根不大的竹子眼巴巴看着花盛妙。 “师姐,我这样,真的不可爱吗?” 花盛妙已经培养出了一定的竹熊抗性,她现在已经能心平气和道。 “谢谢师兄们的一番心意,但我都更喜欢你们原本的样子。所以,麻烦都给我变回去。” 似乎看出花盛妙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几个大鬼都乖乖变回原本的模样。 有这群大鬼陪在身边,接下来的日子除了修炼外,也不乏“惊喜”。 比如说路师兄化身完美继承了路师兄的手艺,经常投喂她的同时,几位师兄想要模仿路重鼎的手艺,端来的成品有时候连附近的怪物都吃不下去,甚至会发生怪物的血肉被菜品腐蚀的可怕场景。 不过幸运的是,他们都非常有自知之明,不会做出那种把自己做的菜端来给她吃的事情。 但她偶尔还是会忍不住问道:“师兄,你到底往菜里加了什么?” 只是天鬼的神情同样有几分茫然。 “我只是……看遗鬼……好像会放那些绿色的叶子。所以我可能是……不小心把沾了遗鬼心核力量的草放进去了一点……” 花盛妙深吸一口气道:“师兄,路师兄做菜放的那是调味的佐料,不是你随便摘的草。” 天鬼吸取了这次的教训,然而因为路重鼎不愿意公开和传授他的菜谱,天鬼自己异想天开做出的菜品还是只有少数几次能够成功。 而虫鬼熬出来的则是一堆混杂着各色骨头,菜叶的黑色浓汤,经实验,溪流里的鱼很爱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吃完这些汤的鱼会长得越来越奇怪。 花盛妙偶尔会忍不住感慨。 虫鬼师兄做的真的不是什么毒药吗? 但是小红似乎就特别喜欢吃虫鬼养出的这些怪鱼。 鱼的样子越怪,它的胃口就越好。 如果不是被吸引而来的鱼越来越多,溪流里原本的鱼都快要满足不了红色幼鸟的进食量。 似乎得益于它每天恐怖的进食量,红色幼鸟身上开始慢慢长出了一点点微弱的绒毛。 此时与它同巢的兄弟姐妹都已经长成了成鸟,各自离家筑巢。 只是这些大鸟似乎与灰鹰白鹰一样,都不喜欢靠近红色幼鸟。 小红越发粘人,除了每日的定时进食,它甚至开始和天鬼抢起了谁来接她抛出骨头的角色,气得天鬼有时忍不住张嘴来咬它。 它嘎嘎大叫着,快速往花盛妙身后躲。 这样的生活虽然有些鸡飞狗跳,但花盛妙有时候会险些忘记了她来自修真界,此刻身处的是怪异的诡域之中。 只有当夜空中的月亮变得越来越大,与之相对的,黑日变得越来越黯淡渺小时,花盛妙才会记起从诡域之门中回到修真界的事情。 大师兄似乎真的变成了一棵树,大部分时间里,都安静地守卫在她的身边。 只有当几位师兄偶然间提起,诡域中的怪物与邪祟不知为何越来越少,是否诞生了什么吞噬这些大鬼与邪祟的恐怖邪祟时,花盛妙才能想到大师兄这些时日里,到底在做些什么。 她问起大师兄,是怎么做到一边陪在她身边,还能一边吞噬邪祟的? 一条根茎会从地底探出,它探出很长很长的距离,升到高空之上,似乎能把黑日都轻轻摘下。 花盛妙顿时就明白了,大师兄露在地面上的枝叶陪着她的同时,地下的根茎已经蔓延到极深的位置,甚至覆盖到鬼山之外的邪祟身上。 能创造出“明月”,杀死邪祟的“孟春邈”,拥有的真正实力,似乎真的能完成她曾经提出的那些狂妄要求。 而越是清楚这一点,花盛妙越是明白她一人离开诡域的艰难。 不过再如何艰难,她都没有想过放弃。 因为她能看到的书册文字与声音越来越多,她得到的信息越来越庞杂而恐怖。 有些信息前后矛盾,甚至如同疯子的笔记般格外混乱荒谬。 【世上……没有邪祟……邪祟……是假的……】 【邪祟……不是邪祟……是仙神……仙神……不是邪祟……不用恐惧……应当爱……邪祟】 【大师兄……不是……大师兄……大师兄……很好……要逃】 花盛妙有时候甚至有一种感觉,她的书册像是一款文字模拟器,书册上显现出的字就像是她在文字模拟器上能看到的选择后续。 而披着孟春邈皮囊出现的怪物,让这些诡异红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频繁,传递的信息与声音也越来越恐怖。 她不止一次在梦中梦到自己掉入怪物门中,或者是月亮之中,然后被怪物一点点融化吞噬的场景。 所以当黑日彻底消失的那一刻,她的心情是如同得知了自己确切的死期,做好了最后一搏,却极大可能失败的心理准备,坦然面对自己抉择时的平静。 剑鬼化成的天日,像是一轮巨大,却有着无数透明剑气棱角的心核天体。 剑鬼像是将他的幻域,剑气碑都糅合在了心核中,可当它来到天日的位置时,那轮心核渺小得不像是一轮璀璨天日,而像是出现在夜空中的一颗光芒暗淡的星辰。 花盛妙陡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但她闭上眼,能够清晰感觉到,在这颗芒暗淡的星辰中,陡然出现了一道被慢慢开启的门。 那扇门的吸力格外微弱,像是一眨眼就会彻底闭上。 “师妹,我们先进门,你等一会再进去。” 这是他们与花盛妙在这些时日中讨论出的行动方案。 所有鬼物都跟着花盛妙一起从诡域之门中离开,只是大鬼们在前方先行探路,花盛妙与大鬼化身在后面跟上。 大鬼们都进去了。 只是看着那扇门似乎极快就要关上,花盛妙没有耐心再等,她几乎跟着大鬼师兄们后脚就踏入门中。 她手腕上的黑线,陡然传来一股微弱的被拉扯般的力道。 小师妹不理解 第137节 花盛妙转过头,只看见门外许久都没有变出人形的大师兄,此时变回了人形。 他似乎刚好卡在了门内与门外的界限中。 孟春邈轻轻握住她手腕上的黑线,如同是一个被等着领回家的恐怖怪物,苍白出尘的面容上,漆黑的瞳眸安静注视着她。 花盛妙早已经做好了,祂可能会在此时闹幺蛾子的准备。 她面上仍然带着笑意,轻轻拉住黑线,如同握住大师兄的手。 “师兄,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师兄在门外为我们殿后,如果我们在门那边出了什么意外,我用黑线预警,师兄再进门里救我们。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我回到修真界后,师兄可以再从门这边过来。” 这是她和孟春邈商讨过,虽然是单方面,但也得到了大师兄默认的结果。 然而此刻距离回家只差临门一脚,看着孟春邈不为所动沉默凝视她的神色,花盛妙还真的担心祂会做出不管不顾,也要从门外进来跟着她回去的事。 第140章 界灵 ◎“所以,师妹进了这扇门后,真的还会让我进去吗?”◎ “我会, 等师妹。” 孟春邈冰凉的指尖,像是想要穿透那扇门,捉住花盛妙的手。 然而花盛妙下意识地将手往后一缩,等她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动作太过无情, 可能让祂生疑时, 她找补似地用黑线轻轻缠住孟春邈的指尖。 如同祂曾经用枝叶穿过缠绕着她的十指一样。 “在门这里说话很危险, 我怕伤到师兄。” 花盛妙轻柔缓声道:“等我和师兄下次见面, 我们再好好叙旧, 好不好?” 孟春邈轻轻握住指尖的黑线,那一刹那祂苍白出尘的面容上流露出的专注之色,让她莫名有些不敢多看。 “师兄,你先回去吧。” “我想在这里,”孟春邈温吞缓慢道,“等师妹。” “如果师妹遇到危险, 我就可以从门来到你的身边。” “这扇门很小,但我已经把月亮和树,都藏进了我的门里。它们也会和我一样, 一起来到师妹的身边。” “师妹,人族间的道侣,除了亲吻以外,还可以做更多的亲密之事, 是吗?” “我看过许多人, 他们在夜晚, 都是可以彼此抱着,睡上整整一夜的时间。” “等我和师妹成了道侣, 师妹就可以让我一直抱着了吗?” 花盛妙第一次听到“大师兄”不需要她回答, 就能自言自语般说出许多话。 “我不想要奖励, 但我喜欢师妹的亲近。” 祂的面孔似乎忘记维持往日凝固般的温柔笑容,如仙人般飘渺出尘的面容,此刻是近乎死寂的毫无波澜,像是非人的怪物卸下了最牢固的伪装。 但祂分明是在如同人类一般慢吞吞地抱怨着,即便语气平淡,也还是冲淡了一点祂身上的恐怖气息。 “师妹,为什么不会像我抱师妹一样,喜欢抱我呢?” “有时候,我觉得,师妹宁愿抱那只熊,也不愿意抱我。” “可我每次,变成那只熊的模样时,师妹又总是让我变回去。” 他死寂漆黑的双眼注视着花盛妙,像是想要在一个许久都无法找到出路的谜题上,寻到最终的答案。 “所以,师妹进了这扇门后,真的还会让我进去吗?” 祂发现了! 祂已经知道了她的计划。 四肢百骸中仿佛涌现出一股仿佛能将她冻结的寒意,然而花盛妙冷静下来,她的语气仍然轻快道。 “师兄怎么也学会如同人一样胡思乱想了?就算我不愿意,难道师兄就没有一点能找到我的自信吗?” 然而此刻的孟春邈,敏锐得超乎她的想象。 “因为我不是人,所以—— 师妹才不想让我跟着你一起走吗?” 祂像是一个不得其解,又求知若渴的懵懂学生。 “可那些大鬼也不是人,师妹为什么愿意带他们一起离开呢?” 祂看着她,死寂的黑眸中透出的疑惑意味,散发出让人浑身发凉的非人怪物感觉。 祂轻声问道:“是因为他们都是师妹的师兄吗?可我不是师妹最大的师兄吗?” 诡域之门为什么还没关上? 花盛妙一点都不想再多一秒体验这种仿佛在死亡边缘横跳的感觉。 然而看着怪物迟迟没有出手对付她的意思,她也只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拖延时间道。 “师兄,就像我之前和虞师兄说的,我认为的人,至少应该拥有一颗人心。” 眼看大师兄想要开口,但不用他说,花盛妙都已经能猜到祂想要说什么。 “人心,不是让你剥掉别人的心脏!是指你和常人一样拥有正常的七情六欲。”“ “师兄真的明白人为何要笑,为何会哭?也真的明白人为何会爱上另一个人,又为什么要同她结为道侣吗?” 看着孟春邈沉默思考的神色,花盛妙的声音轻柔几分,却格外平和道。 “如果师兄什么都不明白,又何必非要留下我?如果这是一场游戏,我已经陪大师兄玩了这么久,师兄难道不想要再寻些更新鲜的乐事吗?” 然而她最后的一句话,非但没有激起“孟春邈”一丝一毫的认同之感,反而让祂如同彻底想通一般,朝她伸出手。 “我明白——” 祂冰冷死寂的瞳眸,专注地盯着花盛妙,如同盯着祂唯一看中的猎物。 “我现在,只想要师妹留在我身边。” ………… 合着她最后一句还把他点醒了是吧? 花盛妙彻底释放了她手腕上的黑线,然后她本以为能稍作片刻阻挡的黑线,在触碰上孟春邈指尖时,一触即溃得如同散落开的尘埃。 ……哦豁,这回只怕真的要完蛋了。 然而当花盛妙以为再没有半点逃生的可能时,在她面前的诡域之门陡然关闭。 她回过神,用力搓了搓差点被大师兄抓住,现在还渗出冰凉感觉的手腕,突然觉得自己前半辈子的运气,只怕都用在了这里。 “盛妙。” 然而当她背后传来一道清雅温柔,熟悉得只有在噩梦里才会出现的声音时,花盛妙僵硬地一点点转过头。 果然俗话说得对,人不能高兴得太早了。 摆脱了“大师兄”,原来还有一关boss在这里等着她呢。 智鬼竟然还没死?! 他和诡域里的蟑螂有什么区别? 现在她已经没有了倚仗的黑线与后手,花盛妙心跳乱了半拍后,很快就镇定下来。 如果智鬼真的想对她做什么,也不至于到现在都迟迟没有动手。 ……最糟糕的后果,大不了就是她翻开书册阅读红字,当场变成怪物。 这种结果和她留在大师兄身边,也差不了多少。 一片白茫茫的湖边,姿容温柔清雅的青年端坐在石凳上,他正在慢悠悠钓鱼,身边若有似无地笼罩着一片云烟,如果单看此景,还真的有一种仙人垂钓的脱俗意境。 花盛妙朝他走近了几步。 仿佛她和智鬼之间从始到终都没有发生任何不虞之事一般,她自然地打了一个招呼。 “师父在这里钓鱼呢?钓了什么……” 然而当她看到智鬼身边的竹篓中,试图跳回湖中,却似乎被竹篓上一层隐隐的屏障压制住,始终无法跳出那狭窄的竹篓里,五彩斑斓的八尾鱼时,花盛妙脸色一变。 天鬼,玉鬼化身,虫鬼,兽鬼,嵇师兄,路师兄化身,剑鬼,影鬼。 跟她一起进入诡域之门的师兄,正巧也是八人。 智鬼在这时正好收竿,他看向花盛妙,温和问道。 “这八尾鱼,正好可以用来煮鱼汤。盛妙觉得如何?” “对了,刚刚我帮了盛妙那么大一个忙,盛妙不应该多谢我吗?作为酬谢,这锅鱼汤,就劳烦盛妙亲手帮我煮,可好?” 花盛妙表面上维持着笑容,却已经在脑海中翻开她的书册,一种强烈的冲动,让她想要将书册中的红字显现出来。 就算伤不了智鬼多少,在死前她至少也能恶心他一把。 “盛妙,我方才只是玩笑之言。” 然而“智鬼”仿佛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收敛了原本的笑容,温声道。 “竹篓里的八尾鱼,是真的鱼,不是你的师兄。” “我也不是智鬼。真正的智鬼,虽然还是逃出了一片心核,但已经变得疯疯癫癫。我可以将他交给你处置。” “只是,盛妙要答应我一件事。” 听着这熟悉的智鬼声音和语气,花盛妙还是很难相信眼前的不是以她取乐的智鬼。 她冷下声音问道:“我与阁下认识吗?阁下为何不能先通报家门?” 她在试探眼前人的忍耐程度。 而那人倒像是她初见时的好脾气智鬼一般,温柔耐心道。 “你可以称呼我为知灵。” 知灵?知鬼? 智鬼难道是返回到了最早版本,还给自己改了个名字? 小师妹不理解 第138节 似乎能猜出少女的心中所想,他温声道。 “我是这片世界最初生出的灵识。所以,盛妙如果心怀芥蒂,称我为界灵也无妨。” “那智鬼呢?” 她可不相信和智鬼长得这么像的界灵,会和智鬼没有一点相关之处? 界灵慢悠悠地提起他的竹篓,耐心地如同哄劝着一个顽皮的孩子。 “走吧,我回家给你煮鱼汤,再慢慢和你解释。” 然而或许是界灵身上那股温和气质过于蛊惑人,花盛妙还是下意识跟上了他的脚步。 “我现在就想听。我的师兄在哪里?你刚刚说的事是什么?既然你是界灵,诡域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我的大师兄还会追进来吗?……” 她在界灵身后抛出了一大堆问题,界灵的声音平缓柔和地如同讲一个许久前的故事。 “好,我现在说。” “只是要从一开始说起的话,这方世界,其实不叫诡域,界内也没有鬼物,怪物,与邪祟。我是界内众生共同生出的一点微弱灵识,我诞生之时,已经有了人族。” “那时的人修建起了村落,拥有了文字与传承,虽然偶然有战乱,但大多数时候过得格外安稳。我偶尔会化成人形,混入人群中,也因此喜欢上了垂钓。” “直到,黑日第一次出现。” 花盛妙问道:“黑日第一次出现,是在玉君城建立的那时候吗?” 界灵看着她,他的面容如同笼罩在云雾中一样,有些许模糊不清,淡黑色的眼瞳与智鬼格外相似,却与智鬼隐藏得很好的居高临下纵容感不同,反而如同是无边的天地包容着万物。 “不是。玉君城出现时,已经是天日濒临陨落,黑日快要取而代之的时候了。” 他耐心道:“黑日第一次出现,是比玉君城出现更早的万年之前。” “当黑日第一次出现时,我化出人身的那抹灵识,就被感染而成了鬼物。” “那位鬼物,就是你认识的智鬼。” 第141章 遗憾 ◎“他只是在遗憾,遗憾你出现得太晚,而他诞生得太早。”◎ 怪不得智鬼知道这么多隐秘, 合着他就是诡域意识自己开的一个小号? “所以你想说,智鬼后来做的那些诱导我的师兄变成鬼物,偷取他们心核之力的事情,你也一概不知吗?” 少女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尖锐的质问之意。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 界灵竟然坦率承认了。 “我都知道。” 他浅黑淡薄的瞳眸注视着花盛妙眼眸中逐渐燃起的火光, 他温和问道。 “盛妙是想问, 我为何不阻拦他做出那些恶事吗?” “可是, 何为恶, 何又为善呢?” 界灵的唇角仍然带着淡淡温柔的笑意,然而他的目光像是将整个世界都囊括其中,而不是只注视着花盛妙一人。 “黑日侵染着天日,祂早晚有一日会吞噬天日。” “我不愿意让这世界的万物都化为鬼物。我的化身拥有了他自己的神智,他愿意承担化为天日的重任。” “而每多出一分心核之力,智鬼化成的天日就会更强大一分, 他也能更好地保卫界中的万物万灵。” “他唯一犯的错,是他的野心,与他的实力不相配, 所以才会招致失败。” 界灵温和平淡的口吻不像是说着他的化身,而像是在说着一个与他无关的人。 “他本就是我的一部分,只要安安分分修炼万年,哪怕修炼出的心核之力不算强大, 也能等到黑日陨落的那一日, 成为真正的天日。” “只是他贪心不足蛇吞象, 既想要成为天日,又想要修炼出比曾经的天日更加强大圆满的心核。” “所以他开始养心核。” “天地万物, 总有一些生灵适宜蕴养心核之力, 他便如同人养牲畜一样, 挑拣寻找着那些心核‘种子’,然后将他们一代又一代地放到最为适宜成长的地域。” “他确实养成功了,只是也养出了更为恐怖的怪物。” “黑日侵染万物的能力太过恐怖,这个世界变为诡域,其中生长出的邪祟与怪物,有些是我也不敢过于探知的。” 界灵叹了一口气。 “他确实太蠢了,我提醒过他,最好尽早收网。他或许有考虑过此事,只是从黑日中回来后,他就不愿意再与我有过多联系。” “他是怕我会中途窃取他的收获,所以刻意将心核种子养得连我也不敢轻易下手吗?” 界灵温柔又略微叹息的语气,如同是同着他的朋友抱怨着些许烦心琐事。 “盛妙觉得呢?” 花盛妙:…… 她听出来了,界灵的意思,他就是遗憾智鬼没能成功是吧? 如果智鬼成功了,他现在就能为他拍手叫好,而不至于现在要费尽力气和她这个“心核种子们“的师妹聊天了。 花盛妙心情大起大落,她直接问道。 “所以您是想接过智鬼还没有完成的‘大业’吗?” 看着少女紧绷着一张脸,似乎又回到了与他初见时的警惕样子,界灵失笑。 “盛妙,不用害怕我。我既然已经是这片天地的灵识,就不可能再成为远离这片世界的天日。” “或许你不相信,但我确实对你,还有你的师兄们,没有任何敌意。不然我刚刚也不会将你放进此处。” 界灵轻描淡写地抛下了一句话。 “你的那位大师兄,应该是天外非物吧。” “他身上的气息很恐怖,像是邪祟,又像是把邪祟藏进身体里的怪物。” “但他的门似乎被封上了,所以门中的邪祟不能在短时间内穿破身体,阻拦我关上门。” 界灵平淡的声音中多出了些许兴味。 “他的气息很有意思,有些像是在吸收这个世界的力量,养出他自己的心核之力。” “不过你可以放心,这处世界是我在许多门中寻找到的荒芜之界。你的那位大师兄,短时间之内不可能找得到此处。” “即便他真的找到了此处,我也有足够的时间感知到,带你一起离开。” 花盛妙突然问出了一个问题。 “如果他在你没有感知到的情况下,还是找到我了呢?” 界灵脸上温柔的笑意没有丝毫变化,像是她在说着一件天方夜谭之事。 “不可能。除非他远胜过黑日……” 仿佛说了一个他自己都觉得好笑的笑话,界灵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花盛妙只觉得,界灵不愧是智鬼的主身。 他的这股自信,真是和智鬼一模一样。 感觉到手腕上一点点缠紧的力道,她的余光瞥到湖水中,冒出的一根黑线,如同是她熟悉的枝叶一样,直接缠到她的手上,像是连带着要把她整个人都包起来,花盛妙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 好消息是,她应该不用害怕界灵对她的威胁了。 大师兄既然能找到这里,而且现在看起来也没有直接吞了她的想法,那么短时间内她的人身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坏消息……坏消息看上去已经很明显了。 “大师兄”竟然能穿过诡域之门来到这里,而且还能瞒过界灵的感知,看来她余生都要在诡域安家。 坏消息后的一个好消息,继续留在“大师兄”身边,那她的余生应该会很短,也不用担心什么道不道侣的事情了。 花盛妙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她背过手,拉了拉那逐渐缠紧的黑线,又拍了拍它,示意它不要再乱动。 其实她已经有了暴怒的大师兄不会再听她使唤的准备,然而她只是轻轻再揉了揉黑线,祂似乎就被她简单的动作安抚了下来。 这么好哄的怪物,到底是怎么变成界灵口中比黑日更强的存在的? 可恶,会不会她如果早一点直接拜“大师兄”为师,现在都能直接把界灵的嘴给堵了? 花盛妙漫无边际地瞎想着。 “盛妙在想什么?” 看着少女沉默不语的样子,界灵以为她被他的话吓到了。 他少见地吐露出了一句真心之言。 “盛妙不必害怕。智鬼心核过于强烈的情绪与记忆,有些时候我是能感知到的。” 花盛妙的心思此刻还放在“大师兄”身上,她没有心思多想界灵的真正意思。 只是不想让界灵看出他的分心,她随口道。 “智鬼的谋划被我破坏了这么多次,他应该很恨我吧。界灵前辈为什么要帮我呢?” 界灵沉默片刻,突然道:“他没有恨过你。” “他的人身,临死前的最后一刻,只是在遗憾,遗憾无法成为你真正的师尊。” “他遗憾你出现得太晚,而他诞生得太早。” “如果可以,他希望——他没有成为鬼物,仍然是我在人族中的一处化身,那么你应该会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小徒弟。而他以诚相待你,你应该也会真心将他当成师尊。” “这是他在万年里,唯一一次的后悔。” 花盛妙下意识以为界灵又在忽悠她。 然而在这件事上骗她,界灵似乎也没有什么收益。 毕竟如果不算突然出现的“大师兄”,在界灵眼中,她应该只是落在他手心,任人鱼肉的一个凡人。 然而花盛妙实在没有什么想回应这种虚空画饼的意思,她如同玩笑般道。 小师妹不理解 第140节 “答应和小师妹一起回去,也不过是缓兵之计。只是为了将她留在自身幻域中,同时还想借助这扇门,拦住一直跟着她的那个邪祟。” “你们——不都是这样想的吗?” 大鬼之间,是一片心知肚明,又阴沉提防的死寂。 只有旁观者的花盛妙,缓缓扣出一个问号:?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这群大鬼到底达成了什么奇怪共识?! 就她一个以为今天是快乐的回家之旅,结果所有大鬼都打着路上干上一架,背刺她然后把她带回自己幻域的主意是吧? 看着连天鬼都不再保持灿烂傻笑的沉默,甚至有些阴沉戒备的面孔,花盛妙再一次刷新了对所有大鬼的认识。 “我不放心将小师妹交到这个界灵手上。他和智鬼有什么分别?” 路重鼎陡然提出了异议。 然而剑鬼冷漠道。 “不要浪费时间,我们可以把各自的人族之身留下来陪师妹。如果师妹出事,我们可以再对付这个界灵。” 玉鬼化身若有所思道:“界灵可以再生,不过它的再生也需要时间。” 虫鬼看了界灵一眼,慢吞吞道。 “他……很胆小,和智鬼一样。” 兽鬼握着手中的竹子,却少见地没有下嘴啃,发出的声音格外难听沙哑道。 “一个,比智鬼还弱的废物,他不敢对我们出手,怕我们会污染他。” 兽鬼的面容上露出与它的兽形格格不入的轻蔑嘲讽的笑容。 “怪不得会诞生出智鬼这么没用的化身。” 花盛妙连带着对兽鬼的沉默竹熊滤镜都碎掉了。 她先前还以为兽鬼是所有师兄里最为沉稳可靠,值得信任的大鬼。 原来兽鬼不仅会说话,他一开口,句句话语带的嘲讽蔑视意味简直都可以被列进反派语录。 而且最让花盛妙震惊的是,原来面对界灵,她的师兄们竟然不是屈居下风,而是可以肆无忌惮嘲讽界灵,直接跳脸输出,就连决战也是他们主动提出,甚至自由安排对决的一方。 花盛妙连带着对界灵这个幕后大反派的滤镜也跟着一起坍塌了。 然而界灵此刻的微笑,就如同面对大鬼们的嘲讽和花盛妙的想法都无动于衷一般,淡雅高洁得仿佛是不在意蝼蚁讥诮语言的仙神。 当幻影全部消失后,他温和看向少女。 “这些大鬼都并非善类。现在盛妙已经见到了他们的真面目,还会觉得他们是在你面前表现出温柔和睦一面的好师兄吗?” 第143章 陌生 ◎“我们,不想让师妹难过。”◎ 界灵让她看到他在大鬼面前脸面丧尽的这一幕, 只是想告诉她这一点吗? 花盛妙虽然有一点滤镜破碎的震撼,但她心中其实早有预料,大鬼们的真实面目可能不会像在她面前表露的一般温和亲人。 因此短暂的震惊后,她很快冷静下来。 “我知道, 我的师兄们不是善类, 所以界灵前辈想让我做什么呢?不要插手他们之间的战斗吗?” 界灵似乎不在乎她称呼的转变, 他温柔道。 “盛妙若是能劝动你的师兄们不要自相残杀, 心甘情愿将自身的心核交出, 成全你心目中的天日人选,我现在也可以将你送往你的师兄真身所在之界。” 听界灵的意思,大鬼们真正的战斗,甚至可能不在这处世界里。 花盛妙沉默了一瞬,她有预感,如果她真的指定了哪位师兄成为天日, 或许,真的会有师兄愿意听从她的安排,将胜负让出。 可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 与指定其他师兄送死,只留一人活着,又有什么区别? 至于界灵这番话是不是在诓骗她的可能,花盛妙也有想过, 只是当听到界灵身上不似撒谎的心音时, 她已经确定这种可能的概率不大。 “路师兄与玉鬼师弟进来的只是人族之身, 虞师兄的真身也不在此处,他们也要参与战斗吗?” 界灵温声道:“参与真身战斗的, 自然都是鬼物的真身。所有大鬼的人族之身, 已经在此界中等你了。盛妙若是可怜他们, 不妨好好珍惜在此界中相处的时日。等他们最终决出胜负,他们的人身或许还能陪你度过百年时光。” 少女雪白的面容上还带着些许不甘之色,她似乎想要反抗界灵的安排,然而最终,她也只能妥协般垂眸道。 “……你,带我去见他们的人身。” 界灵扬起一抹温柔怜惜的笑容,然而他这次却没有敢向少女靠近半步。 “沿着这条路往外走,盛妙就可以见到你的师兄化身了。至于寄鬼化身,你现在也可以带着他一并离开。” “那师尊呢?” 她的面庞带笑,轻松柔软的语气如同真的问着自己亲近的师尊。 界灵轻轻叹了一口气,仿佛看着一个顽皮的孩子想要捉弄自己般,他温声道。 “等最终的天日人选定下,我会通知盛妙的。”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在花盛妙一直背在身后的那条手臂上,停留了片刻。 “至于现在,盛妙还是好好休息吧。” 看着青年的身影被云雾包裹而消失在她的面前,花盛妙蠢蠢欲动着,有点想让大师兄帮她将界灵留下。 然而一想到界灵的胆子比智鬼还怂,而且又不能真的杀了他的麻烦情况,她决定暂时先不打草惊蛇,还是再看一看此界的现状,再决定要不要和界灵撕破脸。 不过,刚刚界灵那一眼,是已经发现大师兄跟着她一起进入门中了吗? 花盛妙随手绕着指尖的黑线,比棉花还柔软而有弹性的黑线,在她手中如同是无害的玩具。 然而一想到这“玩具”是“大师兄”身体中的一部分,花盛妙揉捏着黑线的动作突然有些迟疑。 她,对待这个怪物,是不是太肆无忌惮了一点? 即便刚刚才抛下了不想带祂一起离开的狠话,现在她又能毫无负担地揉搓着黑线,就像是笃定地相信这个怪物不敢拿她如何一样。 这到底是她飘了,还是……这个怪物给她的自信? 花盛妙短暂地思考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不难为自己了。 反正她的狠话都已经抛出去了,祂如果还愿意乖乖按着她的话来改……那她也还是要找空子跑路。 毕竟人邪殊途,总不能指望祂会突变成人类吧。 云雾淹没了她来时的湖水方向,像是一堵墙,堵住了她的来路。 然而看着从云雾中探出得越来越多的黑线,花盛妙靠写字与她捏着的“大师兄”沟通。 ——师兄,你不要把界灵这个世界弄坏。 然而黑线像一个过于黏人的怪物一样,寸步不离地贴着她,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花盛妙还想着继续与似乎闹脾气的大师兄沟通沟通。 然而这时,她突然听到了数道熟悉的声音,出现在道路的不远处。 半银半灰头发散乱飘逸的天鬼,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师妹,我们在这里!” 玉鬼紧跟其后,似乎有些委屈道:“我们等了师姐那么久,师姐怎么还不来找我们啊?” 虫鬼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墨绿色瞳眸的青年笑容青涩温和,他紧紧盯着花盛妙,声音却是与之相反的慢吞吞。 “我们……不,着急。” 虞师兄化身沉默靠近,最终也站在了她的身边。 “师妹,我……回来了。” 花盛妙又惊又喜:“师兄,你是恢复记忆了吗?还是你真的从镜门回来了?” 然而虞永晏似乎不愿正面回答她的这个问题,他久久盯着花盛妙,金色瞳眸是野兽般的竖瞳,艳丽面孔逐渐浮现出僵硬的,如同已经忘了如何微笑的笑容弧度。 “我还以为,我不会……再有见到师妹的一天了。” 他的声音格外低哑,吐字腔调也古怪得如同忘记了人类语言能力的怪物。 花盛妙原本还想再与虞师兄叙旧,然而涌来的师兄几乎将她包成一个圈,她突然见到了一张有些陌生,黑眼圈格外大,似乎沉着一张脸,对所有人都不满意的厌世面孔。 “兽鬼……师兄?” 她有几分不确定地问道,兽鬼的人身似乎格外高冷,也遵循着他的鬼身不爱说话的原则,只是点了点头,却不着痕迹地往人群里挤了挤,挤到了花盛妙面前。 看着花盛妙盯着他的脸,兽鬼似乎有些不悦,沉闷沙哑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我,很,难,看?” 兽鬼的人形并不难看,姿容也并不逊色其他师兄,只是他阴鸷的神情有种“我迟早要把你们都鲨了”的反派气质。 再想到兽鬼对界灵说出的反派语录,花盛妙这才发觉,原来兽鬼师兄的人身原来对着她时,脾气已经算是收敛很多的了。 “不难看,只是有些意外,师兄什么时候修炼出的人身?” 她没有忘记,此时出现在这里的都是大鬼的化身,而不是她真正的师兄们。 气氛似乎迟滞了一瞬,兽鬼人身仿佛没有任何异样般答道。 “我被智鬼收作弟子后,很早就修炼出了人身。只是智鬼将人身藏在了他的幻域里,现在才苏醒而已。” 花盛妙听得有些奇怪,兽鬼人身的口吻像是根本不觉得他只是一具化身,而是他就是真身。 她不想当面说破这一点,让兽鬼人身尴尬,体贴地配合他们演完重逢的小师妹喜悦戏份后,她仿佛随口一问。 “师兄们的战斗,多长时间才能决出胜负呢?” 路重鼎最先开口,不答反问着。 “师妹,界灵都告诉了你什么?” “这句话,不应该是我问师兄们吗?” 花盛妙环视着所有师兄:“师兄们,就没有想要告诉我的事情吗?” 天鬼化身小声说道:“我们,不想让师妹难过。” “师妹放心,我们和本体都保持着一丝联系。本体就是我们,我们也是本体,我们也拥有全部的记忆,师妹完全可以将我们当成是原本的师兄。” 小师妹不理解 第141节 花盛妙却没有被天鬼化身的劝说所打动,她继续问道。 “等战斗结束后,师兄们的鬼身会全部化为天日,师兄们的人身,不受半点影响吗?” 虫鬼化身慢吞吞说着:“那时候……本体……会与我们……切开联系。我们……会成为……全新的我们。” 少女的笑容淡淡,却一针见血地问道。 “师兄的本体,都不会难过吗?” 场中的气氛陡然沉默了下来,似乎没有人能给出她一句坚定的否认回答。 玉鬼化身轻声道:“师姐,成为天日,或者是成为天日的一部分,是我们无法逃开的宿命。” “知道我能留在师姐身边,我的本体恨得想杀了我,却还是让我出现在了这里。这已经是他唯一的善念了。” 玉鬼化身娃娃脸的面容上突然出现一个浅淡的笑容,他甚至还有心思开了一个笑话。 “师姐也不用急着为他难过。如果我的本体赢了,他回来第一件事,应该是先杀了我。” “师姐怜惜我的本体,就不能分一点可怜给现在的我吗?说不定我与师姐只有这几日的相处时光了。” 玉鬼化身的娃娃脸上,浮现出一抹做作的忧愁叹息之色。 天鬼化身他们似乎也被玉鬼化身的说法启发着,一个接着一个在她面前卖可怜,然而言辞逐渐夸张到让花盛妙原本的冷淡脸色都快有点绷不下去。 她其实也知道,如果找不到一个两全其美,既能让新生天日变得强大,也能让师兄真身们保住心核的方法,她再强求,也不过是在为难师兄们的化身。 “算了,我不管你们打架的事情了。师兄们不是要带我回去吗?我也想回屋休息了。” 见少女不再执着于真身的问题不放,他们都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只是当看到屋舍外,披散着头发,握着一把木头断剑,整个人的神情都似乎有些不正常的呆滞疯癫的智鬼时,花盛妙停下脚步。 刚刚听界灵说智鬼只剩下一片心核逃出,而且已经疯了,她还有些不敢相信。 现在看来,智鬼剩下的这片心核果然是疯了。 然而看到这幅模样的智鬼,她还是有种仿佛见到阴魂不散的蟑螂的不适感。 “他为什么在这里?智鬼不用和师兄们比斗吗?” 第144章 扶光? ◎“师父,把药给我吃了!”◎ 天鬼化身积极答道。 “智鬼没资格参与我们的比斗, 现在的我们都能杀死他。而且他现在只剩下一点心核之力,打死就什么都不剩了。不如等最后的天日成型,让祂会吞掉智鬼的这片心核。” 似乎意识到了少女对智鬼的厌恶,天鬼化身自告奋勇道。 “师妹是觉得这副样子的智鬼有些碍眼吗?其实他那点心核之力也没多大用处, 不如我现在就把他杀了……” “不用了, 师兄。” 花盛妙不想与现在的智鬼扯上半点联系, 她正准备离开, 原本神态疯癫的白发男人看见她之后, 却死死盯住她凑了过来。 他呆滞偏执的面庞上,刻意挤出些拙劣的微笑,仿佛是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温柔对她道。 “盛妙,你回来了?” “我刚刚悟出一道剑意,想要传授给你。” 他举着那把木头断剑, 神情严肃凝重得如同举着无比重要之宝物。 “我用这把剑,斩灭了黑日。然而我受黑日感染,只怕命不久于人世。这把剑, 便是我最后想赠你的宝物。只盼你能继承我的无曦之名,守卫天下苍生,让这世间不再有黑日之祸……” 智鬼仿佛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中,颠三倒四地说着让人不懂的疯话。 而因为他过于靠近花盛妙, 几个鬼物化身不约而同地出手, 他们虽然收敛着力道, 没有将智鬼当场打死,但是智鬼被他们击飞到远处, 奄奄一息着, 也再不能说出一句疯话。 花盛妙并不想管这种智鬼的死活, 然而刚刚智鬼的那番话中,两个字如同针尖般穿透她的耳膜,让她下意识停下脚步。 ——“无曦”? 智鬼为什么会知道修真界历史上道尊的名字?! 只是巧合,还是……?! 花盛妙陡然转过身,她无视着其他人的呼喊,来到了气息微弱的智鬼面前。 汩汩的鲜血从智鬼口中涌出,花盛妙第一次生出如此强烈的不想要智鬼死掉的冲动。 醒醒,拿出你蟑螂的生命力来啊! 她往智鬼口里塞着丹药,强行按上他的嘴。 “给我吞下去!” 然而她气势汹汹的呼喊,非但没有唤回智鬼的半点求生欲。 白发男人气息奄奄地看着她,淡黑色的瞳眸涌现出如同师尊看着叛逆徒弟的伤感与难过。 花盛妙从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拥有能感知到他人想法的能力。 什么叫做“徒弟长大了,连一句师父都不愿意叫了”? 智鬼非得逼着她接上他的精神病剧本是吧? 花盛妙咬着牙,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声音道。 “师父,把药给我吃了!” 她这句话与其说是让智鬼吃药,更像是想直接吃了智鬼。 然而智鬼似乎只因为这句话,就已经无比知足。 他眼角眉梢染上了欣慰的笑意,和着血吞下了花盛妙送来的丹药。 “盛妙,”智鬼的气息一点点稳定了下来,他轻轻捉住少女的衣袖。 “我知道,他们都是……忧心你……会感染上我的邪疾,才对我出手,我不会怪罪他们的。” “只是,我现在……还能控制住自己,不变为邪祟……所以才想来……多见见你。” 智鬼挣扎着,将他这个时候还紧紧握着的木头断剑的剑柄,塞到了花盛妙手中。 “这是我的……道。你不是……总是缠着我……让我教你最厉害的道法吗?” 智鬼仿佛沉浸在了往事的回忆当中,他沾染着血迹的面庞,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现在……已经到最后的时间了。我……我都传给你。” 花盛妙耐心地听着智鬼编得他自己都信了的疯话,却始终没有从其中捕捉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不得已之下,她只能主动问道。 “师父,你刚刚说的‘无曦之名’,是从哪里听来的吗?” “傻孩子,”智鬼怜爱地看着她,仿佛她才是两人中傻了的那一个。 “无曦,就是我的道号啊。我希望……这世间……再不会有黑日出现。原本……我还想着,给你们师兄妹,都起个……与天日有关的道号。只是你……素来爱花,不肯……起那些……不好听的,与花无关的道号……” 在智鬼越发温柔的目光中,花盛妙只感觉到一股寒意仿佛从脊背涌上她的头皮。 她的声音仿佛不受她控制般,问出一个问题。 “你原本想给我起的道号,是什么?” “金轮……听之太俗,赤曜过烈,扶光……如何?” 智鬼断断续续说道,他似乎想要抚上少女垂落下的发丝,然而花盛妙如同受惊过大一般猛然站起,避之如蛇蝎般拉开了与智鬼的距离。 “师妹……” 师兄们靠近她,他们翕动的唇似乎在说着无数句关心之言。 然而花盛妙此刻一句也听不进去,她只有一种巨大的荒谬之感。 扶光? 智鬼说想给她起道号扶光? 扶光道祖竟是她自己?! 不对,心怀天下,不惜己身的无曦道尊,怎么可能是心狠手辣的智鬼? 想到自己曾经听闻过的修真界旧史,花盛妙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实。 路师兄,天鬼……她和师兄们有十二人吗?十二位道祖?! 这里到底是与修真界历史相像的平行空间,还是……修真界的过去? 想到进入诡域之门前,大师兄和她说过的诡域扭果为因的特性,花盛妙控制着一点点冷静下来。 不管这里是修真界的平行空间,还是真的是修真界的过去,又或者是智鬼通过什么阴险手段,比如说从界灵那里得知了修真界的事情,刻意准备用来对付他们的阴谋诡计,至少她现在的处境,比卢师叔讲述的旧史中的那位“扶光道祖”,要好上不少。 而如果修真界旧史有几分参考价值,她或许可以规避作为“扶光”,接下来可能遇到的最大的风险。 等等,她可能遇到的最大风险是什么? 天晷——天鬼?! 他会变为黑日?!! 天鬼化身看着少女的神情变化着,从若有所思到震惊,再到仿佛想通了什么,一脸严肃地看向他。 如果不是花盛妙刚刚救了智鬼,天鬼简直想要用上最残酷的手段逼问智鬼,刚刚到底对他的师妹说了什么。 天鬼凭借着直觉,小心翼翼问道:“师妹,怎么了?我做了……让师妹不开心的事了吗?” 花盛妙握住天鬼的手,诚恳地问道。 “师兄,如果是你最后变成了天日,你会变成什么样的天日?” 天鬼的脑子瞬间宕机,他怎么也没想到师妹一脸严肃问出的竟然是这个问题。 “天日——还可以变成其他样的吗?” 然而感觉到少女对这个答案不算满意,天鬼努力思考着,慎重道。 “我,我本来就是,曾经天日的碎片。我原本是什么样的天日,应该就会变成什么样的天日吧。” 小师妹不理解 第142节 “应该?” 少女的声音轻柔,然而天鬼陡然打了一个寒颤。 “我肯定还会变成原来的样子的。” 虽然知道少女可能不会喜欢他的反应,然而天鬼化身还是控制不住心脏中浮现出的喜悦心情,他脸上逐渐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师妹,是希望——我最终能成为天日吗?” 然而天鬼的心情如何欣喜,其它人的反应自然就如何沉寂。 花盛妙也意识到自己刚刚那句问话,有些不合时宜。 她断然否认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她本想要说出“她不希望天鬼能成为天日”,然而话准备说出口的那一刻,花盛妙突然警醒到。 如果她现在处于的是修真界的过去,那么会不会她随口的一句无心之言,反而推动过去朝着它本应该发展的未来演变? “我只是听刚刚智鬼的讲述,想到了师门中一位师叔曾经告诉我的一个故事。” 为了不厚此薄彼,同时探听其他师兄们的想法,花盛妙公平地将这个问题问向了每一个师兄。 “我变成的天日里,一定要长满竹林。” “天日里有剑气,就足够了。” “我希望天日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域。” “玉君城里的人可以搬到天日上,对了,小霜玉一直挂念着师妹,师妹何时来看她呢?” “……镜门,我要把所有镜门,都关进天日里。” “……” 师兄们的回答大同小异,因为他们最终能够变成的天日,与他们的心核之力息息相关,花盛妙没有得到太出乎她预料的答案。 她找了一个想要休息的借口,带着智鬼回到了师兄们给她搭建的屋舍。 虽然大鬼化身们都不乐于见到她如此亲近智鬼,然而花盛妙已经打定主意,要从智鬼口中套出更多的信息。 他们不能强逼她改变主意,只能沉默地注视着花盛妙的房门在他们面前关闭。 所有大鬼化身的面孔,像是一瞬间从生机充沛的活人,变成提线的死气沉沉的木偶。 真身之间的战斗已经残酷到了,近乎你死我活的程度。 他们冰冷而漠然地注视着彼此,所有人都能清晰感觉到,为了获得这场战斗的真正胜利,他们不得不释放出,潜藏在鬼物身体中的,他们真正的“力量”。 而要付出的代价是,他们从还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大鬼,向着怪物,甚至是比怪物更加恐怖的邪祟“跌落”。 他们都在跌向“渊底”。 没有人愿意停止这种转变,甚至他们在比拼的,就是谁能更快跌入“渊底”。 最终的赢家,会获得一切。 成为天日,还有最重要的,成为最后唯一能够站在师妹身边的—— 师兄。 第145章 祂的心 ◎祂似乎是,想要让她捧起——这颗心。◎ 关上屋舍的房门后, 花盛妙拿走智鬼手上的那柄木头断剑。 棕黑的木头断剑质感粗糙,如果不是能勉强看出剑型,它看上去简直与孩童随意用木头磨出的玩具没有任何区别。 花盛妙一边端详着木剑,一边状若无意地说道。 “这里只剩下我们两人了, 师父还要在装疯卖傻下去吗?” 然而智鬼空茫地看着她, 他似乎因为鬼物化身的合击, 而受伤不轻, 即使外在的伤口不再流血, 可是身体仍然颤抖着,没有办法长久站立,虚弱地靠着门,一点点滑落跌倒在地。 花盛妙还记得寄鬼师兄的凄惨模样,她并没有被此刻智鬼表现出的这副虚弱面孔所迷惑。 只是智鬼的心音确实和他表现出的状态一样疯癫而迷茫,这种声音听久了, 她都觉得是一种精神污染。 “……盛妙……” 如果智鬼的这种疯样,不是装出来的—— “师父,你刚刚说的无曦, 扶光那些名字,是界灵告诉你的吗?还是你从界灵的记忆中得知的?” 智鬼此时似乎因为内伤的疼痛,没有办法听清她的问话。 他虚弱地伸出手,像是想要抓住花盛妙的衣袖。 “……我的邪疾……要发作了……” 花盛妙只有屏息, 才能听得到智鬼气若游丝的话语。 “我怕……伤到你……离我……远些……” 她没有被智鬼的话语打动, 只是冷静地想到。 看来, 丹药对智鬼似乎没有太多的治疗效用。 花盛妙不想浪费丹药,更加不想浪费自己五色之石的力量。 她索性转过身, 对无数黑线隐约汇聚出的人形说道。 “师兄, 能不能帮我把智鬼捆起来?” 祂不回答她, 也可能是祂现在的身体没有开口的功能。 然而花盛妙眼角余光能够看到,黑线从她身边探去没过一会,就把智鬼包得如同茧一般严严实实。 “师兄最好了。” 她笑着摸了摸黑线,恍若不经意地问道。 “师兄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之前的人身呢?” 黑线包裹而成的混乱人形中,原本应该是胸膛的位置突然裂开,一颗黑色圆形的,仿佛模仿着人类心脏跳动的线团,在快速跳动着。 花盛妙想到了自己不久前和大师兄说过的话,她的神情有些许怔愣。 “师兄……这是,要长出——自己的人心吗?” 她有些哭笑不得,不明白祂为什么会用这么拙劣的方法变出心脏。 难道他真的以为,用黑线缠绕生出的,在胸膛里跳动的“异物”,就能变成祂自己的心吗? 该不会是祂想用这个方法,将她骗回祂的身边吧? 然而看着那个还在快速跳动的“心脏”,花盛妙脸上的笑容突然有些维持不下去了。 她试图转开话题道。 “师兄累了吗?要不要在这里休息?” 然而她朝着别处走开几步,一条黑线就举着黑线缠绕而成的“心脏”,坚持不懈地绕在她身前。 祂似乎是,想要让她捧起——这颗心。 花盛妙努力摆手道:“师兄,这么珍贵的东西,你自己留着吧。” 然而那颗黑线缠绕而成的“心脏”,陡然贴上她的手心。 温暖,柔软的跳动触感,仿佛是真的有人将一颗心脏,贴在她的手上。 花盛妙几乎被这样的温度烫得有些慌了神,她下意识后退一步,那颗心脏似乎就要从她的手边掉落下去。 她还是伸手接住了它,然而两只手捧住的“心脏”,跳动的触感更加真实得吓人。 花盛妙如同捧着个烫手山芋,忍不住说道:“师兄,你不会真的是把别人的心脏剥了吧?它怎么摸起来跟真的一样?” “好了好了我已经看过了,你快点把它收回去。” 然而黑线汇聚而成的混乱人形,站在她身前,没有前进一步的意思。 花盛妙突然听到了祂的心音。 那是与大师兄原本的声音不同,难以想象是由活物发出,仿佛来源于苍穹之外般的渺远空荡声音。 “这是,我的人心。” “师妹,现在,我是人了吗?” 人一般不会问出这种问题。 花盛妙忍下吐槽的冲动,她快要被大师兄执着而不肯放弃的精神打败。 但她仔细端详着自己手上那颗跳动的黑色“心脏”,还是打起精神问道。 “师兄,你的这颗心会如同人心一样,能感觉到痛苦与悲喜吗?” 她刚想说如果连快乐与痛楚都感觉不到,那怎么算是心脏,就听见祂开口道。 “我,能感觉得到。” “在看到门关闭的时候,这里,很难受。” “所以,我把痛的地方都挖出来,装进里面了。” “这应该,就是我的心脏吧。” ……祂这一次,模仿人间的痴男怨女,模仿得还挺像的哈。 花盛妙干巴巴地笑了笑,想要配合上他的表演。 “挺好的……都挖掉了。以后,大师兄应该就不觉得痛了吧?” 然而祂慢吞吞答道:“还是很疼。” “师妹不是说,只有心脏,才会感觉得到痛楚吗?” “可是,为什么……见到了师妹以后,所有地方,都在痛。” 小师妹不理解 第143节 “原来,所有的我,都是一颗心脏吗?” 花盛妙又有点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了,她沉默片刻,才轻声问道。 “大师兄,你现在这番话,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祂的声音依然飘渺,却似乎带上了一点委屈的意味。 “我,这次,没有学。” “我知道,师妹,不喜欢我,学别人的声音。” “这是我,自己身体里,的声音。” “人声,好复杂。我身体,所有的声音里,只有这个声音,最好听。” “只有,师妹听得到。” 花盛妙抿着唇,手上的“异物”,温热跳动的触感,仿佛沉重又发烫的烙铁,快要灼伤她的手心。 祂在撒谎吗? 花盛妙试图找出怪物撒谎的迹象。 可是,她听着祂不似撒谎的心音,突然想到,祂似乎很少对她撒谎。 所以,祂一直以来学的都是人的声音,而不是人族情侣间的那些甜言蜜语? 也就是说,祂对她说出的那些话,都是他的真心之言? 花盛妙被这记直球打得茫然无措,突然有种想要一把将手上的“恐怖异物”丢开,又有种想要握紧它的冲动。 这个怪物,难道是真的,在以一颗人类的心,喜欢她吗? 这个猜想,实在有些天方夜谭。 然而又似乎是祂种种不合常理的行为背后,唯一能够解释的答案。 可是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花盛妙同样明白,自己给出的那个答案,不可能发生改变。 如果留在祂的身边,她无法回到他熟悉的修真界,无法见到正常的人族同伴,也无法控制住脑海中书册浮现出的红字异变…… 那么,无论祂的喜欢多么真挚,她都不会为祂而改变自己的选择。 像是甩脱了心脏上一个沉甸甸的大包袱,花盛妙突然放松了下来。 她轻轻拢住手中的“心脏”,认真地感受着它努力跳动的生机,然后慢慢松开手,将它捧回大师兄空荡的黑线汇聚成的胸膛中。 “师兄,谢谢你愿意将‘心脏’给我。但是,我不是适合收下它的人。师兄一定可以找到……” 然而还没等她发完好人卡,凝聚成祂身体的黑线突然散乱着,如同失去了维系的中心般一股股包裹住了她。 “为什么不适合?” “为什么不愿意……” “为什么师妹还不要我的心脏……” 无数混乱,甚至比混乱更让人癫狂的声音,涌入她的耳中。 花盛妙发觉脑海中的书册似乎抵挡着这股声音,书页上又在浮现出越来越多的红字。 然而面对这种状况,她反而比面对刚刚怪物的真心剖白更能冷静几分。 她甚至连笑都懒得笑了,直接凶巴巴道。 “师兄,闭嘴!” 祂闭嘴了,那些吵嚷的声音也跟着一并消失。 然而看着祂勉强维持住人形的无数根“黑线”,此刻乱糟糟地在空中飘荡,如同蔫巴的水草样子,花盛妙不合时宜地生出一种想笑的感觉。 但是她强行绷住了笑容,平静道。 “师兄还是可以和以前一样,留在我的身边。” “好了,就这样吧。我们说回正事……” 然而一根柔软的黑线,轻轻地探入她的手心,歪歪扭扭写下两个字。 ——道……侣…… 祂怎么还记着她说要当祂道侣的事不放呢? 花盛妙想要直接推翻她之前的承诺,然而最后一点理智,还是让她警醒了过来,不能太得意忘形。 如果怪物现在在她面前是一副温顺模样,可如果真的直接毁约,兔子急了都会咬人,祂说不定就真的直接和她翻脸了。 “道侣的事情,我们可以过会儿再谈。但现在我们在界灵的世界,师兄要听我的话,这一点师兄能做到吗?” 祂虽然蔫蔫的,却还是在她手心划了划。 “好了,师兄现在可以说话了。不过不许像刚刚一样,一下子发出那么多道声音。” 花盛妙深谙打一巴掌给一颗枣的道理,她轻轻摸了摸大师兄胸膛里还在跳动的“心脏”,柔声道。 “虽然我对师兄的喜欢,没有师兄对我那么多,但我可以向师兄保证—— 我对师兄的喜欢,比我对任何人的喜欢,都更加多……” 一团团黑线组成的人形,突然用力抱住她,花盛妙能够听到,祂的胸膛中,传来格外强烈的一声声跳动心脏声音。 ………… 祂还是,很想将花盛妙,融进祂身体中更隐秘的,没有任何人能够打扰祂们的地方。 可是,师妹不愿意。 所以,祂只能慢吞吞道。 “我知道。” 第146章 疯癫 ◎“师妹……师妹……”◎ 花盛妙有点哭笑不得,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那些话有几分真几分假,祂知道什么? 然而祂慢慢道:“我知道,师妹,最喜欢我。” “所以, 我都听师妹的。” “如果, 师妹最喜欢的, 不是我了, 我再把那个人, 吞了。” 花盛妙能够听出,祂的话语中不带丝毫玩笑的意味。 “师兄是想威胁我吗?” 她忍不住捏了捏手中的“心脏”。 “师兄的心在我的手上,什么话都要先想好了再说哦。” 黑线组成的“人形”,慢慢抱着她。 “嗯,我已经想好了。” “我永远都能代替,师妹最喜欢的人。” 配合大师兄现在这种形态, 祂说的简直无异于真实上演的恐怖故事。 然而花盛妙不合时宜地生出一种想笑的感觉,她仰头看着怪物,此时却难以找到最开始看到祂这幅非人模样的恐惧心情。 “想要让我的喜欢不变, 就要看师兄以后能不能乖乖听我的话了。” 孟春邈的心脏近得,仿佛带着她的心脏一起跳动着。 “我,很乖,最听话。” 在祂面前, 花盛妙发觉自己能当个再厚脸皮不过的伸手党。 “师兄之前给我的黑线没了。现在再给我一根。” 孟春邈握住她的手, 一根黑线从无数根杂乱的黑线中脱出, 自觉地缠绕回她的手上。 “它,还在, 我拼起来了。” 祂似乎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更多撒娇的手段。 “我, 也可以当师妹的法宝。” 花盛妙揉了一把组成人形的乱糟糟黑线, 她玩笑般道。 “可我还是喜欢师兄之前的样子。现在,我都分不清师兄的脸和后脑勺了。” 最主要的是她看不清怪物的神色,也很难从大部分时间都乱糟糟的刺耳心音中听出祂真正的心情。 祂温顺地变出她熟悉的孟春邈面容。 而看着大师兄那张赏心悦目的脸,花盛妙突然觉得自己给祂加的大部分好感,说不定都是得益于祂的这张面孔。 当然,这一点她还是不直接说出来了,免得祂万一真的能和她的大师兄遇见了,祂或许真的会对大师兄动手。 然而花盛妙此时又有些难以抑制住一个古怪的猜想。 如果她通过诡域之门来到的是修真界过去的历史,那么她现在的“师兄们”,到底是她原本的师兄,还是与她原本的师兄有什么联系? 尤其是大师兄身上那股从始到终都让人头皮发麻的的非人气息,现在想来都格外的相同。 只是她第一次见到师门中的师兄,似乎没有人表露出认识她这张脸与对过往的记忆。 或许,师兄之间外貌的相似,只是一种巧合。 又说不定,从头到尾都是智鬼搞的鬼。一切都不过是他装疯卖傻,诱导她往修真界旧史想象。 花盛妙越想越觉得后一种可能性的概率更高。 只是没有确实的证据,她也不再多想。 她开始在屋内修炼,等着界灵出现,告诉她最终的天日人选。 然而外界的日光没有半点变化,界灵也迟迟没有出现,花盛妙隐约有些心浮气躁,她感觉到这样的修炼成效不高,索性停下修炼,走出屋舍。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屋外的师兄们都没有离开。 小师妹不理解 第144节 他们如同一尊尊静默的雕塑,当她打开房门,他们身上才陡然焕发出了她熟悉的生机。 “师妹,休息得还好吗?” “……” 花盛妙的目光扫过他们与往常无异的面容,再度问道。 “师兄们还需要多久,才能决出最后的胜负?” 天鬼忍不住露出一个带着点小小得意的灿烂笑容。 “我那一场,应该很快就能赢了。” “只是他们打得太慢了,应该还要十几天吧。” 天鬼像是丝毫不在意其他大鬼的冰冷目光,他高兴地凑到花盛妙面前。 “师妹,我是不是很厉害?” 如果现在发生的一切就是修真界的过去,花盛妙很难不怀疑,就算天鬼没有说出他想成为黑日的理想,他可能也会成为所有大鬼群殴的目标。 剑鬼也轻描淡写道:“我能赢。” 路师兄冷淡却肯定道:“最后赢的,只会是我。” 虫鬼慢吞吞道:“我可以……吃掉对手……但是师妹不开心……我就慢慢打吧。” 剩下的玉鬼,兽鬼,影鬼,寄鬼脸色难看,但他们都沉默不言,似乎是默认了四位大鬼的说辞。 其他鬼物的战斗,花盛妙都能理解,只是她有些难以想象,同样拥有天日底蕴的影鬼,竟然也会是这种两两战斗中落败的一个。 如果影鬼可能失败,那么天鬼真的有可能成为最后的赢家吗? 花盛妙突然看到格格不入的虞永晏,她随口问道。 “师兄呢?” 虞永晏的面容僵硬着,他似乎已经不太适应操控人身,就连声音也偏高偏低,像是……躲藏在人类皮囊之下的怪物。 “我……很好,他们……都不敢靠近我。” 虞永晏似乎是想要朝她露出一个微笑,然而他近乎撕扯开的笑容弧度与毫无焦点的眼瞳,让花盛妙再也无法忽略他的异样。 她想要靠近虞永晏,然而其他师兄挡在了她与虞永晏之间。 “师妹,不要靠近他。” 路重鼎的声音放缓,似乎是怕她难过一般,斟酌着字句道。 “鲛鬼,已经变成邪祟了。现在的他,不是你的师兄了。” 剑鬼已经拔出了剑:“他现在只有一点本能的记忆。如果他不愿意断掉与化身的联系,就连这具人族身体,也迟早会变成真正的怪物。” “邪祟是没有善恶与喜恶之念的,师妹,离他远一点。” 然而听着剑鬼师兄的这句话,花盛妙忍不住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大师兄。 邪祟没有喜恶之念吗? 那么大师兄是怎么能控制住自己,不伤害她的? 然而一想到脑海中书册上增长的那些红字,花盛妙突然陷入了沉默。 如果她没有书册,过于靠近“大师兄”,真的不会让她受到比现在更大的伤害吗? “师妹……” 虞永晏的口中含糊地念着她的名字,虽然除了她以外,已经没有人能听得清,他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不……” “不要……丢下我……我……要和你……一起回师门……” “我……是你的……师兄……我……是你的……师……兄” 虞永晏重复地念着这一句话,他的面孔上逐渐长出一片片倒刺般的畸形鳞片,那双金色眼眸死死地盯着她,像是溺水之人看着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他逐渐缩成一点的黑色瞳仁,又像是贪婪饥饿的野兽,看着不远处的鲜活猎物。 “师妹……师妹……” 他的骨头发出生长一般的扭曲错位之声,原本艳丽的面容,在覆盖上的雪白刺裂鳞片中,最后只露出两颗瞳仁的位置,然后,他朝她扑来。 没有她希望的奇迹发生。 花盛妙明白,现在或许已经是她能做出决定的最后一刻了。 “大师兄,”她看向孟春邈,没有再看虞师兄的眼睛。 “你可以,切断虞师兄的化身与他主身的联系吗?” 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的同时,仿佛仅差一线,就能抓住她的虞永晏手臂,如同骨头被凭空抽出一般,无力地垂落下来。 花盛妙不顾其他师兄反对,用黑线将虞永晏化身的身体包住,带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智鬼的身体状况似乎终于稳定,花盛妙没有和他闲聊的打算,一把将智鬼拉了过来。 “师父,你来帮我看看虞师兄的状况。” 虽然她信不过智鬼,可此时她更信不过外面一大群就差在脸上写上“就让他死了吧”的师兄。 而即便智鬼是真的在装疯卖傻,在他没有达到目的前,应该也会维持好一个好师父的疯癫人设,不至于在此时暴露出他的真面目。 果然,虽然仍处于虚弱当中,然而智鬼朝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如同世上最有求必应的好师尊一样,慢慢起身答道。 “好,我来看看。” 被黑线绑住的鲛鬼化身虽然看似受创更重,但他很快又生龙活虎起来,此刻如同一条毫无理智的疯狗,试图挣扎开黑线的束缚。 然而智鬼似乎真的只是看了一眼,他摇了摇头,悲天悯人道。 “看来,小鲛化身,同样也感染了和我一样的邪疾。虽然症状比我略轻些,可他这具身体是人族之身,只怕经不起邪疾侵染,很快就会变成不分理智的怪物。” “真的没有救虞师兄的方法吗?” 智鬼叹了一口气,似乎想和她再说些没用的安抚之言。 花盛妙突然想到了她用来救寄鬼化身的五色之石,她一把将耳垂上的花苞扯下,掰开五色之石放到智鬼面前。 “这个有用吗?” 智鬼有些许迟疑。 “他现在的人身,还没有凝结出心核。若是被放入另一种心核,两者冲突间,可能……会让他多坚持一些时日,但这终究不能彻底治愈邪疾……” 花盛妙听到这招有用,她想用黑线把五色之石塞到虞永晏的体内。 智鬼却仿佛受了刺激般,原本正常了几分的温雅面容,再度现出些偏执的疯癫之色。 “不……盛妙,不行……这是你的心核……不准……怎么可以……交给他人?!取出来!” 他一把用手伸入虞永晏化身的伤口中,像是以为花盛妙已经将心核放了进去,想要不管不顾地把花盛妙送出的心核挖出来。 花盛妙却不耐烦与智鬼继续表演这种师徒情深的戏份。 她认定了智鬼现在的这副疯癫样子,是装出来骗她的。 第147章 更多的心核 ◎“师兄,现在给我松手。我们晚上再抱。”◎ 这五色之石, 本来就不是她修炼出的道种。而且平日里真论战力,黑线和大师兄才是她最多使用的“法宝”。 所以她拿出来救人,是不带一点犹豫的。 智鬼不会是打上了她这块五色之石的主意,才演得这么入戏吧? “师父, 你受了伤, 就好好休息吧。” 她一把将智鬼再度用黑线绑起来, 颇有种用完就扔的无情感觉。 然而智鬼挣扎得似乎更加用力了, 他身上原本愈合的伤口突然再度破裂, 白衣再度染血,只有那双淡黑的眼眸挣扎着看向她。 “用……用我的心核……不要把你的心核……给他……” “你的心核?” 花盛妙原本已经不打算再搭理智鬼,然而听到这番话,她还是将智鬼松开。 “在哪里?” 智鬼疯疯癫癫地趴在地上,一把抓住了混乱中掉在地上的木剑,如同抱住宝贝似的卧在怀中, 然后献宝似地将那把普普通通,沾染着血迹的木剑捧到了她的面前。 “——嘘,盛妙, 小声点。” 智鬼压低着声音,如同说着什么不能让人听到的话一般,他轻轻捧起断剑的截面,指尖陡然破入粗糙的截面中。 截面中似乎出现了一条裂缝, 花盛妙在这把断剑上突然感受到了与她的芥子空间相似的气息。 当看到智鬼从那裂缝中, 拿出一小捧只有沙粒大小, 晶亮而气息斑驳的五色之石时,她突然感觉自己的太阳穴跳了跳。 “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么多心核?” 智鬼像是听不出少女话音中的危险意味, 他急切地将那一小捧五色之石塞到花盛妙的手中。 “不要用你的心核救他。这是我……我攒了很久的家当。原本我打算死前再交给盛妙。你一定要收好, 小心他们把这些东西抢走……” 智鬼如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碎碎念念地说着她听不懂的胡话。 如果不是他曾经做过那么多的恶事,花盛妙都快要忍不住相信,智鬼是真的疯了,才会将他藏起来的这些心核交给她。 所以—— 该不会是这些心核,被智鬼动了什么手脚吧? 她仔细感受着这些细碎五色之石散发的气息,只能模糊感知到这些五色知识应该不是出自同一个个体。 它们蕴含的生机之力格外微弱,不说与师兄们的心核之力相比,就算与她自己的五色之石比起来,也如同弱小的萤火。 然而他们确实能维持成一个个稳定而微弱的五行循环。 花盛妙思索片刻,还是让黑线把智鬼绑了起来。 小师妹不理解 第145节 她看向大师兄:“师兄,你觉得这些心核有什么问题吗?” 一根黑线轻轻触碰上心核,这些细碎的心核就如同太阳下的积雪一般,陡然消融大半。 “停停停!” 花盛妙心痛无比地收回手。 果然,她应该吸取玉君山那次的教训,让大师兄离心核远一点。 “我没有,偷吃,” 祂如同做错事的孩子一般,静静地贴在她身侧,慢吞吞地试图为自己辩解。 “它自己,不见了。” 花盛妙还惦念着虞师兄化身的安危,她本 文由企鹅 裙死二而而五九一似七整 理上 传正准备开门,却发现大师兄的手臂揽在她的腰身上,整个人如同大块的橡皮泥,贴在她的身后,黏得她走不出半步。 “嗯嗯嗯,我知道了。是它自己不见的,不怪师兄。所以师兄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问题……嗯……” 祂陷入了可疑的沉默中,似乎过了许久才慢慢道。 “它……太淡了……” “你果然还是偷偷尝了吧!” 花盛妙深吸一口气,决定先不和大师兄计较这件事。 “师兄,现在给我松手。我们晚上再抱。” 听出花盛妙的声音已经带上几分严肃意味,祂只能一点点松开手,却还是温吞道。 “没有黑日,外面已经永远是晚上了……” 然而花盛妙已经三步并两步地快速打开门,她没有心情寒暄,直接拿出五色之石。 “这是智鬼送给我的,可以修炼用的五色之石。师兄们能帮我看一看,这些心核有没有什么问题吗?” 花盛妙突然感觉到自己似乎踩到了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她一低头,只见软趴趴像是颗血肉团的寄鬼化身,努力顶着一张薄纱似的脸,试图够到她手上的心核。 “我的……给我……” “这些都是师兄的心核吗?” 然而剑鬼陡然出手,一道剑气牢牢将寄鬼化身的肉团拍成了一道平滑的肉泥。 “这些都不是他的心核,师妹不用理他。” 天鬼拿起一颗沙子似的五色之石:“这些是心核吗?里面的气息好弱小啊。” 路重鼎谨慎劝道:“智鬼给的东西,师妹最好不要用。” 玉鬼化身碾碎了一颗,感受着心核中散发出的力量。 “这些心核的力量过于驳杂,不适合修炼。若是,用作他处,倒是问题不大……” 玉鬼化身仿佛猜到了花盛妙真正打算使用这些五色之石的去处。 他没有直接说破,只是深深看着花盛妙道。 “我知道怎么用这些驳杂的心核,汇炼成一整颗稳定心核。” “我可以帮师姐吗?” 有一瞬间,花盛妙觉得自己的警惕,或许真的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然而一想到鬼物们真正的面目,她还是决定不拿虞师兄的性命,试探师兄们所剩不多的人性。 她向玉鬼询问了汇炼心核的具体方法,步骤虽然不难,然而却极为考验操纵与稳定五行之力的精细程度。 花盛妙决定自己先试验一次,实在不行再考虑其他可能。 如同是一层层叠着高高的积木,再连通积木之间的管道,或许是修炼五色之石时的经验积累,这个过程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艰难。 花盛妙顺利地将数十颗气息有些驳杂,搭建起一个稳定的循环着五行之力心核,再慢慢放入虞师兄化身的身体中。 这颗心核似乎与虞师兄的身体相斥着,让他的面容上不由流露出痛苦之色。 然而在这颗心核中的五行之力冲击下,虞永晏身上原本的恐怖气息陷入滞塞,而那些畸形鳞片的生长速度,也在慢慢减弱。 终于,他身上的气息陷入稳定,只是那些已经生长出的鳞片,似乎没有脱落的迹象。 花盛妙不确定这种情况算不算是救治成功,她又把智鬼放了出来。 “师父,虞师兄之后还会变成怪物吗?” 智鬼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人身脆弱,容易受到邪疾的侵染……他的身体暂时稳定了下来。可日后,他应该还会变成鬼物,再变成怪物,邪祟……” 仿佛是联想到了自身,智鬼的神色沉重了几分。 “人,是无法与邪祟相抗衡的。一旦受到邪疾侵染,无论成功度过几次失控之劫,最后都会变成没有理智的怪物。” “盛妙……你是不同的……你和他们,终究要走上两条不同的道……” “所以,走吧……” 智鬼怆然地看着她,如同父母看着不得不送走的孩子。 “你,带着我送你的道……” 他焦急地将木剑重新塞到花盛妙手中:“走……走得越远越好……” 花盛妙用灵力探入木剑中的缝隙,找到了被智鬼用来储物的原始芥子空间。 一进到那片芥子空间,她看着几乎能将一个小池子塞满的五色之石,目瞪口呆之余,突然有点相信智鬼可能是真的疯了,不然不至于将这些心核都白送给她。 等等,智鬼真的只在断剑这一处,藏着心核吗? 花盛妙突然觉得自己或许能在智鬼身上,挖出更多的价值。 “师父说什么呢?” 她义正言辞道:“我是那种无情无义之人吗?” “对了师父,你还没有告诉我,是怎么找到这么多心核的?” 她轻声哄劝着:“我一个人修炼,也确实需要更多心核。师父还有在其他地方藏着这些宝物吗?” “没有了,”智鬼或许是被她的笑容所感染,少见地露出了点怔然的笑意。 “是……人给我的……很多很多的人。但是要藏好……他们给了你……还会想要更多,还会想再拿回来……” 凡人修炼出的心核? 花盛妙仿佛隐约捕捉到了什么。 “他们是凡人吗?为什么要给师父心核?” 智鬼颠三倒四地说着,仿佛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要说什么。 “……鬼物……心核……凡人……厌恶……喜爱。是灾祸。他们养着……他们什么都知道,但他们不抵抗,只想要自己活着……像一群走兽一样……每年都会有,像果子结出来……凡人……” 智鬼头发散乱,血迹斑驳的面容上,显露出似乎嘲讽,又似乎是怜悯的复杂笑意。 然后他的指尖深深扣入脖颈之中,往下划出数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在那些血肉伤口中,似乎有石榴籽般的颗粒在轻轻跳动着。 智鬼看着花盛妙,露出温柔的笑容。 “就像是,这样的……果子。” “在我彻底变成邪祟前,盛妙……盛妙可以先取走我的……心核。它比其它的果实……更加饱满,精粹……它会……融进你的身体里……会代替我……守着你” 第148章 供品 ◎“我的,徒弟……扶光,是我最心爱的弟子……”◎ 即使密集恐惧症不严重, 可看着智鬼血肉中那一颗颗饱满而跳动着的红色肉粒,花盛妙也还是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她强忍着恶心,用黑线刮下并剖开一颗,发现这肉粒之中就是智鬼刚刚拿给她的一小颗沙砾大小的五色之石。 一想到自己刚刚捧着的都是这些玩意儿, 花盛妙深吸一口气, 试图平静下来。 “结出这种……东西的凡人, 在哪里?师父能不能带我去找他们?” “找……他们……” 智鬼像是接到指令就行动的傀儡, 丝毫不在意狰狞而暴露在外的伤口, 浑浑噩噩地向门外走去。 花盛妙不希望智鬼这具身体太快死去,她用黑线扯动着药布,包住智鬼流血的伤口。 而门外似乎和她进去前一样纹丝不动的师兄们,看着她与智鬼离开,也不约而同地跟在他们身后。 花盛妙勉强把行动不便的寄鬼化身劝了回去,至于其他师兄, 她实在劝不动,也只能默许他们跟上。 他们所在的屋舍,似乎是有着外界的光亮照耀, 并不显得黑暗。 然而一旦走出云雾隐约笼罩着的屋舍,就像是踏进了鬼气森森的山林中,周围暗得见不到一丝光亮,冰凉的空气中隐约传来呜咽般的哭声, 让人只觉毛骨悚然。 然而在这片山林底下的不远处, 确实能看见村落的一角。 她还没跟着智鬼走出多远, 突然听到了几道尖锐的人声。 “仙人!仙人在这里!” “我们可算是找到您了!” “仙人,您怎么受伤了?” “……” 花盛妙还没有反应过来, 十数人就朝着他们所在之处聚拢过来。 “仙人, 快来救救我们啊!” “为什么太阳, 太阳不见了?” “没有了太阳,我们还怎么活啊?” 一大片哭嚎声音将花盛妙他们的声音淹没,所有人都虔诚地盯着智鬼。 小师妹不理解 第146节 如同他们注视的智鬼不是一个形容狼狈,神情癫狂的疯子,而是被他们供奉在庙宇之上的庄严神像。 花盛妙用力拉了一把似乎傻了似的智鬼:“师父,说话。” “……盛妙,”智鬼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他呆愣地转过头,“你见到他们了,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似乎是看到智鬼对他们说话,那群人的眼里才有了花盛妙他们的存在。 “你们几位是……?” 智鬼用力地抓住她的手,原本呆滞的眼眸中,突然绽放了异样的光彩。 “我的,徒弟……扶光,是我最心爱的弟子……” “竟然是仙人的弟子!” 人群原本渴望地注视着智鬼的眼神,似乎分了些许落到她身上。 “小仙人,小仙人快救救我们啊。” “供品,对了,我们还准备了供品,仙人再等一等,我们很快就能把供品抬上来了。” 花盛妙数次开口,都被这群人打断,她终于能找到空隙问道。 “什么供品?” 原本热闹喜庆的人群,似乎因为她这句话,而短暂安静下来。 为首之人小心翼翼地出声:“小仙人……是还不会除祸吗?” 人群中似乎响起了些议论之声。 “可能是刚出山门的小仙人……” “仙人弟子,到底是……不如真正的仙人……” 然而被他们寄予厚望的智鬼,此刻怔愣地看着花盛妙,似乎并没有将他们的话听进去。 花盛妙已经看出这些人不太对劲。 包围着他们的这群人,不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他们不仅行动速度极快,夜视的能力也极强,就连气息也隐藏得很好。 如果不是他们身上的气息和心音,都表明着他们是在纯正不过的人族,花盛妙简直要怀疑这些人是智鬼收下的一群鬼物。 “我跟着你们一起去看看供品吧。” 花盛妙看向智鬼,笑眯眯道:“师父想要让我多历练一番,所以此次出门,一切都交由我处置。是吧,师父?” 智鬼被黑线按着点了点头,人群对她的不信任,似乎立刻消融开来。 “仙人这么信任的弟子,一定是最有本事的!” 又有人问道。 “小仙人,您能不能帮我们把黑日召回来?” “对啊,都说黑日是祸头,可是没有太阳,我们也撑不下去呀……这鬼地方真是越来越冷了……” 花盛妙见得了这群村民的信任,她也试探性地打探道。 “我第一次下山,还不知道师父是怎么帮各位的,师父他除了很多次祸吗?” 众人七嘴八舌地开口。 而从他们的叙述中,她竟然拼凑出了一个“神通广大,慈悲为怀,仙风道骨”的智鬼形象。 按照他们的说法,他们曾经生活的地方鬼祟横生,人族苦不堪言,是智鬼救了他们,将他们接到仙境之中。 从此以后,他们就再也不用担心被鬼怪邪祟惊扰,而是能够世世代代在仙境中安居乐业。 即便仙境中偶尔出现了些许鬼怪邪祟,只要他们献上足够多的供品,仙人也会出手剿灭邪祟。 距离上次除祟,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如果不是此次黑日突然消失,仙境变得难以久住,他们也不至于爬上仙山,惊扰仙人的安宁。 看着这群人如同见到了救星般饱含希望的眼神,花盛妙没有贸然打破他们心目中智鬼的仙人形象。 她一边用黑线探向更远处的地方,一边继续问道。 “我师父每次除祸,要收下你们多少供品呢?” 为首之人吞吞吐吐着,眼中似乎闪烁着打小算盘的狡黠光芒。 “两……小盆的供品吧。” 看着花盛妙沉默,开口说话的男人有些慌了,人群中立刻又响起一道愤怒的驳斥声。 “你这丧良心的,怎么说话呢?自然是要给够仙人……三盆的供奉。” 花盛妙并不在意这些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表演。 因为此刻的她,已经看到了“供品”真正的模样。 村落中的每间房屋里,都关着一个个气息弱小,格外相似的鬼物。 然而比起拥有理智的鬼物,这些东西更像是全凭本能行动的怪物。 它们摩擦着砖墙,发出如同带着坚壳的软体动物裹挟着沙砾的黏液声音。 而这些鬼物身上的沙砾,就是一颗颗驳杂的五色之石。 它们的形态类似于黑红的巨大版蛞蝓,身上长出密密麻麻的细碎五色之石,它们爬动着,不断有五色之石在它们的血肉中吐出吞入,像是被无数斑斓虫卵寄生的肉块。 花盛妙突然有种格外强烈的,想把这些鬼玩意,连同智鬼送给她的五色之石,和智鬼一起扬了的冲动。 看着人群小心翼翼捧来的,手掌大小的两个盆子里,装着的满满五色之石。 花盛妙冷静问道:“你们的供品,是从什么东西变来的?” 如果他们的回答中包括了“活人”,花盛妙不介意,把他们也一起扬了。 “当然是仙人送给我们的仙肉!” 他们感激而崇敬地注视着智鬼,如同虔诚的信徒注视着神明。 “仙人送来的仙肉,真的是太好用了,虽然仙肉碰到黑日,有时会生出怪物。可是那些怪物的肉吞了仙肉,又会变成结出仙食的仙肉。” “每一块仙肉都有大用处。仙肉会生出仙肉,我们把自己住的屋子都拿出来了,也养不完这么多仙肉啊。” 他们的心音不似撒谎,可是“仙肉”,这个称呼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玩意。 “对啊对啊,我们还把……” 听着一人陡然止住话头,花盛妙笑着问道。 “还把什么?” 为首之人掩住有些慌张的脸色,焦急道:“小仙人别问这么多了。快收下我们的供品,帮我们除祸吧。” “好。” 花盛妙深吸一口气,“我现在,就帮你们除祸。” 她的黑线,一口刺入那人手臂中。 为首之人痛嚎一声,只见黑线从他手臂中硬生生拉出一条条细长的,如同血管脉络,又像是连接着五脏六腑,长满肉粒的黑红“蛞蝓”血肉。 而伴随着那块仙肉被拉出,那人的气息陡然衰落了一大截,他倒地凄惨哭嚎着。 “抢仙肉了!仙人抢我的仙肉!把我的仙肉还回来!” 花盛妙毫不留情,她止住了其他师兄准备出手的动作,一条黑线灵活地延长着,将那群人都紧紧绑在了一条线上。 如同是从螺壳里把所有的螺肉都挑出来,花盛妙化身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挑“仙肉”机器,直到她将所有人体内的“仙肉”,还有屋内的“仙肉”都拉出,她才终于停下手。 看着无数块“仙肉”汇聚成与智鬼的面容类似,然而蛞蝓般修长的身体上又长出许多扁平而扭曲的怪物人脸肢体,同时还极具视觉杀伤力地覆盖满一颗颗斑斓五色之石的鬼物模样,花盛妙终于有了一点打怪的实在感觉。 “师父,这些仙肉,都是你送给那些凡人,让他们帮你养出心核的,是吗?” 花盛妙用黑线包住那个还在试图挣扎和分散逃跑的怪物,她朝智鬼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 “那你就和它们一起上路,好不好?” 第149章 计划 ◎“如果我想要成为天日,师兄们也还是愿意信任我吗?”◎ 影鬼突然开口。 “让智鬼吞了它们吧。” “这些心核之力虽然驳杂, 但也有极大的用处。” 其它大鬼化身,似乎都默认了这般的处理提议。 然而智鬼像是听到什么恐怖的话语,他连连后退着,用力抓住花盛妙的衣袖。 “不, 不……盛妙, 吃了这些东西……我的邪疾会加快发作的……我不要……不要变成怪物……” 花盛妙对智鬼倒是没有什么怜悯之心, 而按照各位师兄与智鬼的阵营, 她本应该站在影鬼这一边, 同意这个提议。 然而看着如同一片平面黑影,透不进丝毫光亮的影鬼,她陡然开口道。 “师兄认识这些仙肉吗?” 影鬼毫无波动地回答:“它们,应该是不同鬼物与智鬼血肉黏合而成的怪物。” 花盛妙用黑线轻轻一切,被黑线捆住的巨大化“蛞蝓”怪物身上,就掉落下一块血肉, 而那块血肉落地没多久,就变成了另一只完整的,只是体型微小些的个体。 它黑红的血肉中分泌出细密的如同沙砾般的五色之石, 如同敏锐预知到危险的小动物,试图远离黑线所在的位置。 “这些怪物,为什么进入人体内后,不会伤害到人身?又为什么能修炼出心核?” “因为它们, 拥有一点理智。” 影鬼给出了一个让她有些毛骨悚然的答案。 “你可以将它们, 当成是智鬼的一部分。有些能够寄生人体的化身, 可以进入到人身中修炼,它们因此也能够凝结出不同的心核。” “智鬼进行了许多次实验, 挑选出了能够与其它怪物的血肉黏合, 修炼出心核的化身。他应该是想要以这种方式, 凝结出足够供他化为天日的五色之石。只是这些五色之石的质量不高,他最终没有看中,所以选择了真正的鬼物作为孕育五色之石的种子。” 花盛妙看着影鬼如同一处黑洞般的人形,她的心中陡然生出无数个疑问。 即便影鬼能探知到书院中的所有动静,可这个诡域之门后的世界,应该是归属于界灵或是智鬼的吧,影鬼怎么知道这个世界中智鬼所做的事情? 小师妹不理解 第147节 想到影鬼劝说着鬼物不要杀死界灵,以及此刻为这些心核说话的举动,花盛妙忍不住生出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念头。 所谓的旧史,是无可改变的历史,还是——她为了回到修真界,不得不做出的事? 而旧史中渴望成为黑日的天晷,到底指的是她熟悉的那个天鬼,还是——影鬼? 她面上不显,还是如同之前般问道。 “那么这些心核,对于最终的天日而言重要吗?” “很重要。” 影鬼淡淡道:“这些驳杂的心核之力,能够成为天日的一部分核。” “那么另一部分核呢?” 花盛妙轻声问道:“除了天日以外的师兄,会和这些怪物一样,彻底变成另一部分核吗?” 影鬼像是默认了她这个回答。 花盛妙点了点头,像是默认了这般无法改变的命运,她轻声问道。 “可智鬼和这团怪物,对我还有一点用处。师兄们可以等我研究完他们,再将这团怪物喂给智鬼吗?” 看着影鬼迟迟没有回答,天鬼连忙积极地答道。 “好啊,我的鼻子很灵,可以帮师妹看守这些怪物。” “不用麻烦师兄了。” 花盛妙让黑线松开了那些还有些许气息的村民,然后将那一大团蛞蝓似的怪物包起来,她用黑线切下好几块蛞蝓肉,又观察着它们黏合起来。 观察到这些心核血肉的特性,花盛妙心中逐渐生出了一个计划。 她打算离开此地,回去为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做更多的准备。 然而奄奄一息的人群中,陡然响起了些许微弱的声音。 “供品……收了……我们的供品……” “除祸……” “把天日还回来……” 她仔细再感知了一番这些村民的气息,他们还是货真价实的人族,只是因为被剥离了“心核”,他们的实力大大下降着,似乎因为无法抵御寒冷,不少人躺在地上,瑟瑟发抖地蜷缩着。 她原本就与这些村民无仇无怨,虽然剥离了他们体内的怪物血肉,可这些人本就是智鬼实验的受害者,如果就将他们不管不顾地抛在这里,相当于加速他们的死亡。 花盛妙脚步一顿,突然发觉这群村民也可以加入她的计划中。 她先用丹药兑了水,让这群人喝下,他们身上的伤口很快愈合,然而还是恐惧于刚刚那股将他们仙肉抽出的力量,继续蜷缩抱团着,不敢多动。 她看着这群连目光都不敢对上她的村民,平和开口道。 “我可以带你们去山上,然后教你们修炼。只是作为交易的条件,你们以后不许供奉智鬼,也不准再养什么仙肉和供品。你们可以做到吗?” 那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如同是看着比她旁边的智鬼还要疯癫而难以理解的存在。 “仙人,什么是修炼?” “仙人您……真的不需要什么供品吗?” 雪白灵秀得不似凡人的少女,点了点头,清晰而一字一句道。 “我不需要供品,还有,你们也不用叫我仙人。我,还有我的……师父,都只是凡人。” “修炼,就是让你们不必求助仙人,依靠着自己,修炼出不惧严寒酷暑的伟力,自己也可以除掉其它的怪物祸患。” “除了你们这些人,这里还有其他的人族吗?” 不少村人聚精会神地听着花盛妙的话,他们听得入了迷,差点忘记了回答少女的话语。 “有有有……再过几里地,还有不少村子。不过这些村子的实力不强,供养不了多少仙肉……” 接触到少女冷下来的眼神,开口说话的人打了个寒颤,连忙道。 “没有,没有仙肉……我们以后都不养仙肉了。” “仙人,您说的修炼,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我们这些凡人,也能住进仙山里面吗?” “……” 花盛妙耐心地回答着这些人的问题。 而等她带着这群人走进白雾笼罩着的山腰上,村人看着陡然明亮而温暖起来的山林,不少人茫然无措,甚至以为这是一场美梦,不敢再走出一步。 “仙人啊,您才是我们真正的仙人啊……” 花盛妙发觉她冷脸,对这群人的威慑力更大。 看着跪伏着突然朝她磕头的村民,她索性学起了师兄们的冷脸。 “都不许跪,给我站起来。我现在传授给你们修炼的方法。” 这群人修炼的资质都格外出色,不然也不能成为被智鬼挑中的实验体。 花盛妙教了几遍,就有人能够感知到灵气的存在。 这是踏入修炼最关键的一步。 她挑出几个最拔尖的人,让他们继续教授其他人感知灵气,并且告诉他们,当他们能够将感知到的这股灵气收入体内后,他们就不会再惧怕山下的严寒。 而她明日,会再来教他们修炼的下一步。 村人感恩戴德,依依不舍地紧跟着花盛妙,生怕她反悔,收回了赐予他们的恩典。 花盛妙再度冷下脸,才将他们恐吓回去继续修炼。 她带着师兄们和智鬼重新下山,智鬼战战兢兢地贴在她的身边,似乎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鬼物化身们强迫着吞掉那群怪物。 而其它师兄虽然对她的做法有些许困惑,但从头到尾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看到花盛妙离开了那群凡人,天鬼方才忍不住小声问道。 “师妹为什么要教他们修炼呢?是想要他们修出更纯粹的心核吗?可是现在教,是不是有点太晚了……他们的身体都有点亏损,可能也凝结不出什么心核……” 花盛妙突然摸了摸天鬼银灰光滑的头发。 “师兄相信我吗?” 天鬼猛然点了点头,他低着头,恨不得将自己整个头都塞到花盛妙手下。 “我信!我永远相信师妹!” 花盛妙加重着语气问道:“比相信任何生灵,都更加相信我?” 天鬼眯起干净的蓝色瞳眸,贴在她的身边,像是一只乖巧的巨大雪狼。 “我真的相信师妹。师妹不管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做。” 感觉到从其他师兄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花盛妙再抬眼,看向跟在她身后的其他师兄。 “师兄们呢?也愿意相信我吗?” 一个接着一个鬼物化身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影鬼是最后一个回答的大鬼,而在迟疑半拍,给出了同样的回答后,他多问了一句。 “师妹想做什么?” 花盛妙将影鬼的反应看在眼里,她环视着所有师兄,如同下定了决心般,露出一个明亮柔软的笑容。 她丢下了一句石破天惊的问题。 “如果我想要成为天日,师兄们也还是愿意信任我吗?” 这句话一出,场内一片寂静。 影鬼冰冷开口道:“这不可能。你不是诡域中的生灵,唯一拥有的心核,还是曾经天日的碎片……” 然而天鬼陡然堵住了影鬼的话语。 “我愿意!师妹没有心核,我可以把心核给师妹。” 影鬼冰凉的声音,少见地有了些许波动。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如果她成为天日,你就永远是被困在这里的鬼物……” “我知道。” 天鬼面对花盛妙时湛蓝而清澈的瞳眸,在对向自己的“影子”时,才会出现如苍穹般的无情与无畏。 “可我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师妹,才愿意成为天日的。” “影鬼,你不是我,你无权为我做决定。” 听到天鬼的这句回答,影鬼原本与天鬼相近的形态,如同被某种恐怖的力量撕扯而扭曲着,变成让人发寒的畸形黑影。 第150章 留下 ◎“我,是师妹的好道侣。”◎ “我……无权……为你做决定?” 他的声音已经不是人声, 花盛妙能听出这股声音中浓重的憎恶与痛恨意味。 “我等了万年……怎么等到的……是你这个无用的废物?!!” “你不配成为天日!你也不配让我成为你的影面!” “你以为——没有你,我就不能再度成为天日吗?” 彻底陷入疯魔的影鬼,快速扩张的黑影,似乎是想将天鬼完全吞噬。 花盛妙用黑线抓住了影鬼, 然而一片诡异而浓重的云雾, 猛然笼罩着此处。 她顿感不妙, 高声喊道:“大师兄, 帮我留住影鬼!” 然而云雾之中, 传来天鬼的痛苦呻。吟。 花盛妙拉回黑线,惊讶地发现黑线抓住的竟然是天鬼化身,而影鬼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一道微弱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 小师妹不理解 第148节 “想让天鬼一起死,你可以—— 让你的大师兄,留下我。” 感觉到天鬼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花盛妙不得不开口道。 “大师兄,放他走。” 如果“天晷”离开,是旧史不得不发生的一环, 那么或许补足这一环,她才能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影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苏醒过来的天鬼,如同是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 以为自己被快要被丢掉的大狗, 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清透的蓝色瞳眸盛着仿佛呜咽般的水光。 “师妹……我真的不知道……影鬼为什么这么做……” 花盛妙的心情反倒没有他以为的那么沉重,她甚至还有心思摸了摸天鬼的头。 “没事的师兄。影鬼应该是早就与智鬼, 也可能是与智鬼背后的界灵有了联系, 他现在愿意离开, 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师兄,你还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我用黑线绑住影鬼,最后绑住的却是你?所有对影鬼的攻击,最后都会落在你身上吗?” 天鬼看着她,像是慢慢地下定了决心,他垂下他的头,以近乎引颈待戮的姿态,将要害毫无保留地暴露在花盛妙眼下。 “师妹……杀了我吧。” “取走我的心核,我的心核……会和我一样,很听话地融进师妹的心核里。” 天鬼的呼吸急促着,像是已经想到了那幕场景一样,他原本清透的蓝眼逐渐出现一点亮芒,逐渐抬起的面容上甚至忍不住染上些许快乐而满足的红晕。 花盛妙默默移开按在天鬼头上的手,突然有些担心天鬼现在的精神状态。 她用智鬼送给她的木剑,拍了拍天鬼的额头。 “师兄,你现在不太正常。我怀疑影鬼可能对你下了黑手,你和智鬼一起冷静一下吧。” 将天鬼绑进黑线里,花盛妙看向一片死寂沉默的师兄们,她对他们的反应早有预料。 毕竟信任她是一回事,将命交给她又是另一回事,换做是她,也不可能轻易答应…… “真的吗?师妹——想要变成天日?” 路重鼎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苍白的面容上突然显现出片片紫红的血斑。 不是,不同意就不同意嘛,路师兄怎么被她气成这个样子了? 花盛妙被吓了一大跳,连忙示意肩上的小红快给路师兄“急救”。 光秃秃的红鸟似乎有些许疑惑,它绕着路重鼎盘旋几圈,才有些迟疑地在路重鼎头上落下,接着想要像以往几次一样,凿出这个人类脑子里的石子。 然而路重鼎这一次一把抓住了它,不顾红鸟气急败坏的嘎嘎大叫,他一步步走近花盛妙。 花盛妙这时才看清,路师兄沉黑的眼眸底下,涌动的不是她以为的愤怒和杀意,而是难以掩藏的欣喜与颤动。 “师妹,你会永远留在诡域,我……也能永远留在,师妹身边……” 在她只觉得一片茫然,想着是不是要把路师兄也关进天鬼智鬼他们一间病房的时候,鬼物化身们将她牢牢围住。 如同她刚刚说出的不是如同让他们心甘情愿交出心核与性命,而是他们已经期盼了许久,却始终求而不得的心愿。 “我愿意。” 路重鼎轻轻握住花盛妙的手:“我愿意被师妹吞掉,也愿意永永远远地变成——师妹心核中的一部分。” 虫鬼的声音第一次快得近乎常人的语速,他的脸上逐渐浮现出如同血肉掉落,一片片碎片的缝隙。 “我也愿意!我的心核,是师妹亲手拼起来的。它会好好帮师妹填补心核中的缝隙。” 玉鬼化身的手掌上浮现出淡淡的玉质温润色泽,这一刻,他像是玉鬼与化身合而为一的完整个体。 “玉君山现在凝结出的心核还很微弱,但是,它应该可以帮师妹稳定心核。” 兽鬼脸上大大的黑眼圈还是有股阴郁的意味,他摸了摸花盛妙的头。 “先,啃,我。我的,真身,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 剑鬼握住了花盛妙的木剑,他皮肤下的血肉隐隐浮现出被无数道剑气割裂的血痕,声音锋锐而意气风发,如同是回到了与她初见时的那一刻。 “我的心核,还是一柄剑。我希望,它能成为师妹手中最锋利的剑。” 嵇明洛似乎有几分不情不愿,但他冷哼一声,加重着声音道。 “除非你现在愿意求着我煮鸡汤,并且在我面前喝下全部的汤,不然你以为我会愿意被你的心核吞掉吗?” 嵇明洛僵硬地转过头,然而他的耳垂上已经染上了淡淡的血色。 “你不好好求我几次,我是不可能同意的。” ………… 花盛妙:……啊? 不是,影鬼到底是下了什么歹毒的黑手,才让之前还因为天日之位的归属,争得你死我活的的师兄,变成现在这么上赶着送死的样子? 影鬼要是早把这招用在他自己身上,他自己不是早就变成天日了吗? 花盛妙勉强找回因为过于震惊而有点忘记开口的声音。 “师兄,你们……现在有没有感觉什么地方不太舒服?你们不如先找个地方,好好冷静一下。就算你们想要和我争天日归属,我也不会怪你们的。” 剑鬼脸上少见地浮现出了意气风发般的淡淡笑意。 “师妹,我们没有发疯。早在我没有主动偷袭他们,他们也停下对我出手的举动时,我们就已经达成了共识—— 只要你不离开此地,不离开我们身边,无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我们都会接受。” “人身会变成鬼物,鬼物会变成邪祟,邪祟渴望成为天日。这是我们的本能。” “可是比这种本能更加强大的,是你对我们的意义。” “所以,无论你做什么,只要你愿意留下,我们都不会反对你的做法。” “心核,生死……这些东西,我早就已经不在意了。” 少女雪白的面容此刻一片怔愣,似乎还没有从他的话中回过神来。 ………… 剑鬼突然想到了,他第一次与她见面的那夜。 即便他紧闭双眼,可当他睁开眼,看到她明亮柔软的黑眸时,他在某一瞬间快得近乎难以察觉地闪过一念。 这个善于迷惑人心的新生鬼物,到底会用什么手段,蛊惑他,让他心甘情愿地成为保护她的师兄呢? 这个念头,似乎在今日才迟迟地等到了他的回答。 只要她愿意注视着他,继续笑着,轻声喊他师兄,不用其他手段,他的一切都会为她瓦解。 然而难以克制作为鬼物贪婪而难以满足的本性,剑鬼还是忍不住生出一个念头。 如果被她注视与信任的师兄,只有他一个,那就更好了。 ………… 感动,震惊,怀疑…… 在种种复杂的情绪中,花盛妙还是不确定地求助了大师兄。 她在大师兄掌心中写下—— “师兄,影鬼是不是对我的这些师兄,下了什么控制的暗手?” 孟春邈的头慢慢靠在花盛妙肩上,他一点点抱住少女的腰身,身体如同一条没有脊背的软体动物,紧贴在少女身后。 “没有。” “但是,他们离得好近……师妹,想要我帮忙……把他们喂给你吗?” 花盛妙已经逐渐习惯了大师兄的恐怖发言。 “不准……!” 然而她的指尖还没有写完,就被大师兄冰凉的手轻轻握住。 “他们,好烦,不是道侣,为什么,要碰我的师妹?” 察觉到到怪物的占有欲进一步变强,花盛妙不认为这是一个好征兆。 她控制着黑线快速写道。 “师兄如长兄,师兄想当好我的道侣,应该把我的师兄……” 然而一想到接下来的话,花盛妙突然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宕机。 淦,好怪啊。 如果让大师兄把她的师兄当成是长兄,祂现在是她的大师兄,那不也相当于是她的……? 花盛妙话锋一转:“就要处理好我的人际关系,知道了吗?” 祂贴着少女的脖颈,不想说话。 人,好麻烦。 人,为什么要认识这么多的人? 人的道侣,为什么要处理好和这么多人之间的关系? 在以前,祂都不会朝这些虫子看上一眼。 然而不想让花盛妙生气,孟春邈只能贴着少女耳垂下的花苞,慢吞吞应了一声。 “我,是师妹的好道侣。” 第151章 杀心 ◎“我会清醒地等到,你成为天日的那一天。”◎ 眼见着把大师兄安抚了下来, 花盛妙松了一口气。 然而或许是她的沉默持续了太久,剑鬼陡然开口问道。 “师妹,你在看什么?” 他的目光一寸寸冰冷下来,移到了少女背后, 所有人都无法轻易靠近的那片区域。 小师妹不理解 第149节 “你的大师兄, 对你说了什么——不应该相信我们的话吗?” 周围的气氛陡然变得紧绷了起来, 花盛妙陡然有种夹在师兄之间, 焦头烂额的感觉。 “不是, 大师兄说会当一个好道侣……” 然而话一说完,她就察觉到有些不妙。 果然,剑鬼问了和路重鼎听到这个词时一样的问题。 “道侣,是什么?” 在众多师兄聚集过来的目光中,花盛妙只觉得额头上的冷汗都快要掉下来了。 路重鼎帮她解围道:“师妹说过,道侣是关系更加亲密的家人。” 黑线里传来天鬼努力发出的声音:“那我也可以当师妹的道侣吗?” 这一次, 花盛妙明确地感觉到了,软若无骨般将头搭在她肩膀上的大师兄,突然抬起了头。 一股极其强烈的危险预兆, 让花盛妙加重着声音,瞳眸明亮而正义道。 “师兄们说什么呢?!” “你们都是与我同道的修者,既是我的道兄,也是道友!如果师兄们喜欢, 我也可以给你们换这两个称呼。” 虫鬼却格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两者间的不同。 “只有无鬼……是师妹的道侣, 所以……无鬼, 是师妹心中最重要的人吗?” 以防师兄们问出更加危险的话,花盛妙不得不正面承认道。 “大师兄, 与师兄们不太一样……”祂格外的危险。 “祂在我心中的位置, 是最特殊的。”最特殊的危险人物。 所以, “师兄们不用和大师兄比较,你们在我心里都一样重要。” 然而她越解释,场中的气氛就越发凝重,花盛妙只能强行岔开话题道。 “我想要将更远处的凡人带回来,教他们修炼。师兄们愿意帮我吗?” 鬼物化身们对她的安排都没有任何异议,他们定下了留在山上与跟着她一起搜寻凡人的轮换人选。 剑鬼,兽鬼被安排留在了山上,看护那群被带回来的村民。 只是在被留下时,剑鬼看着她,陡然问道。 “师妹,如果我变得足够强,是否……” 他没有问完那个问题,血肉下的剑气陡然翻滚着,体内原本安稳了大半的心核,此刻似乎变成刺向他心脏的一柄柄剑气。 剑鬼无声地握紧了腰间的配剑,在少女明亮而疑惑的目光中,最后还是慢慢松开了按在剑柄上的发白指节。 他气息沉稳得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般平静道。 “我知道了,师妹。此行,祝你一路顺意。” 然而剑鬼的那个笑容,让花盛妙莫名想到剑鬼之前独自去吞噬剑气碑前的神态。 她按住剑鬼化身的手,仅仅是稍微靠近,就能感觉到他皮肤下的剑气散发出的隐隐刺痛危险感。 “师兄,你……也快要和虞师兄一样……失控了吗?” 剑鬼清俊凌然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安抚般的笑意。 “我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师妹不用担心,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吧。我会——” “清醒地等到,你成为天日的那一天。” ………… 离开了山中,花盛妙的心情有些许低落。 她不确定自己要做的事情是否正确,更不确定自己能否真正地救下她的师兄们,最后带着他们一起平安离开。 她甚至忍不住担忧起了,所谓的修真界旧史,是智鬼给她设下的一个陷阱。 然而担忧也没有太大的用处,她最终还是决定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步走下去。 顺利地找到更多的凡人后,她让虫鬼护送找到的凡人回到山上,中途她收缴了许多“仙肉”,同时也借助黑线,解剖研究清楚了“仙肉”的更多特性。 “仙肉”能够汇聚成一个更强的个体,可是这个血肉集合体,竟然也能重新分离出不同的最初融合进去的所有怪物的完整个体。 然而如果放入其他的怪物血肉,那些怪物血肉反而会被“仙肉”视作食物,而不能再重新剥离出来。 为什么? 难道是原本组成“仙肉”的部分,有何特殊之处吗? 在确定了这一点不同寻常的特性后,花盛妙更加积极地研究其中的原理。 经过数次实验,她惊讶地发现,那些她原本以为气息斑驳,没有太大用处的五色碎石,竟然是“仙肉”不影响其完整性,也不会损伤部分鬼怪血肉活性的关键。 这些遍布在怪物血肉外的五色碎石,既如同是一种粘合剂,又像是一种特殊的保护装置,维持着“仙肉”的完整与生长。 只是她自己滋养的五色之石,明明更加精粹而生机旺盛,不知为何,却不能在“仙肉”里起到和这些五色碎石般的效用。 花盛妙没有被这一点打击到,她反而越战越勇,燃起了更加强烈的斗志。 如果能弄清楚这种机制的作用原理,她是不是就能找到——既能汇聚着师兄们的心核之力,又能维持住他们完整意识的方法? 她废寝忘食地投入到钻研中。 而目睹着少女的努力,大鬼们也逐渐清楚了,花盛妙真正想要做的是什么。 师妹,是想要在他们成为天日一部分的同时,还想要重新剥离出最初的他们吗? 即便对此没有抱太多的希望,他们也不想打击师妹的积极性,鬼物化身们积极配合着花盛妙,甚至连真身之间的战斗都完全停下。 不过此刻,除了鲛鬼以外,所有大鬼的真身此刻距离完整地成为邪祟,都只有一线之隔。 所有大鬼都不敢赌邪祟之身是否会污染到师妹的一丝可能,因此他们的真身迟迟不敢回到此界中,只能如同一片阴云,飘荡游离在此界之外,一点点将真身体内的心核之力,慢慢送回到化身体内,帮助师妹完成她原本的计划。 他们透过化身的眼睛,如同渴死之人贪婪而渴望地注视着海市蜃楼中的绿洲,注视着为他们的生死存亡而成日忙碌的少女,心中只有一种念头。 变成邪祟,变成怪物,都没有关系…… 只要师妹在这里,只要她还在他们的眼前,即便是真正的化为邪祟,他们也会记得—— 将师妹牢牢保护起来的。 他们的邪域,也会像他们一样,全心全意地爱着师妹,留住师妹…… 这种源自于鬼物真身的念头太过疯狂而偏执,即便是仍然维持人形的大鬼化身,也在感觉到自身逐渐被那些源自于他们本体的邪念侵染着。 他们只有努力维持着人形时的理智,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在那些越来越恶心与庞大的污秽念头中,真正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智鬼的身体也在一点点虚弱下去,他的神志似乎也越发疯癫而不清晰。 花盛妙试图从智鬼口中套问出更多的信息,然而他此时能说出的只有一些类似于疯子般的呓语。 她只能暂时放弃这个尝试,等到带回的人多得快要住满山谷,她才终于停下搜寻活人的脚步。 重新回到山上的时候,剑鬼,兽鬼与虫鬼已经将山中汇聚的凡人管理得井井有条,甚至已经教出了一批能够吸纳灵气,抵御寒冷的弟子。 这些弟子已经明白了他们的使命,有几个甚至自告奋勇地请求下山,救助更多与曾经的他们一样无助的凡人。 花盛妙同意了他们的请求,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一边继续着自己的修炼,一边将修炼的心得,尤其是与五行之道有关的修炼内容整理成册,传授给更多的弟子。 而这群弟子不知道是不是被师兄们洗脑得太过成功,他们看向她的眼神越来越如高山仰止般崇敬而爱戴。 他们不仅自发地贡献出自己凝结出的心核,还偷偷摸摸地给她立了仙像和长生牌位,传的那些谣言,比如“她是神仙下凡,教导世人仙法”的版本也越来越离谱。 花盛妙不得不抽出时间打击了一下这些弟子间越发猖狂的“封建迷信风潮”。 看着大师兄帮她强行收缴上的几百个和她模样相似的仙像,她觉得头疼之时,孟春邈体贴地全部把仙像吞到了门里,帮她解决了如何销毁的难题。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在大师兄处理完那些仙像后的一段时间里,花盛妙总感觉到其他师兄盯着她背后大师兄位置的眼神,有些阴沉而凉飕飕的。 她很快就没工夫在意这点小事。时间一点点流逝着,原本那群下山救人的弟子,传来了有不少凡人被怪物掳掠走,而那些被掳走的凡人,之后又变成了怪物弟子的消息。 如果不是听到这些消息,花盛妙差点快要遗忘了影鬼的存在。 影鬼的手段,甚至比曾经的智鬼更加残暴。 在见到了被师兄们带回来的所谓“魔宗弟子”,其实更类似于人被活活改造成类似于拥有理智的鬼物,只是他们的血肉邪异得如同“仙肉”一般,不仅可以凝结出怪物的心核,还可以吞食而且传染更多无辜的凡人后,花盛妙陡然生出了强烈的杀心。 然而剿灭再多的魔宗弟子,都打击不了如同野草般无处不在的影鬼。 花盛妙不是没有动过直接杀死影鬼的想法,只是她慢慢发现了一件恐怖的事实。 所有对影鬼的攻击,最终的伤害似乎都会落到天鬼身上。 而也不止她一个人发现了这件事,所有师兄在得知了这件事后,都向她提出了同一个提议。 既然无法在天鬼存活的情况下,杀死影鬼,那不如——先杀了天鬼。 第152章 开始 ◎“我现在,是师妹最好的道侣了吗?”◎ 第一次听到这个提议, 花盛妙还能用“师兄,阎王应该把你纹在背上”的好笑态度,把剑鬼打发走。 可当第二次,第三次, 甚至连大师兄都这么劝她的时候, 花盛妙已经懒得维持她的耐心了。 “不要。” “不是因为天鬼特殊。” “即便天鬼现在的境地, 落在师兄身上, 我都不会同意用你们的死来换取敌人消失。” “师兄也能接受我放弃你吗?” 这套话术极其有用, 一般花盛妙用到第四句,就能打发走任意一个难缠的师兄。 直到大师兄站在她面前,温吞地问道。 “我不会死。” “如果我说不接受,师妹以后,就不会丢下我了吗?” 看着大师兄死寂专注的黑眸,花盛妙感觉到自己的良心微不可见地痛了一下。 小师妹不理解 第150节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师兄怎么还带翻旧账的?我就试了一次, 而且这不是……还没成功过吗?” 然而也不过心虚了一刻,她就自觉地捧着大师兄的脸,送上一系列行云流水般摸摸贴贴亲亲的安抚套餐。 “我之前让师兄伤心了, 现在都补偿给师兄。师兄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少女扑在祂的怀中,仰头的雪白面孔带着灿烂笑容,却始终避而不谈与天鬼相关的问题。 孟春邈慢慢摸着她柔顺黑亮的墨发。 祂不想见到小怪物郁郁寡欢的模样。 杀了所有虫子, 抑或是解决掉一只虫子? 祂不假思索地做出了一个选择。 花盛妙呆在大师兄安稳的怀抱中, 她本来如同一个树袋熊一样主动抱着孟春邈, 却因为大师兄稳稳接住了她倚靠的全部重量,她忍不住卸去了力道。 在大师兄安稳而冰凉的怀抱中, 她有种昏昏欲睡地躺上了冬天的床铺, 知道它很凉, 却更知道祂很快就会被她捂暖的安全感。 建议大师兄可以去申请一个人工睡袋的专利…… 花盛妙懒洋洋的,还没有完全进入梦乡的头脑中,浮现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然而陡然间,许久都没有过任何动静的书册上,猛然增加的红字,让她立刻清醒了过来。 不是,大师兄这都还没说话,怎么这些红字还增加了? 结合着刚刚大师兄和她说的话,花盛妙只想到一种可能。 “师兄,你不会对天鬼……还有其他人动手的,对吧?” 怪物从来没有欺骗过她。 但是在面对祂不愿意回答的问题时,祂会明智地选择保持沉默。 花盛妙快要被祂的这份诚实气笑了,她两边手用力地捧着大师兄的脸,看着怪物无动于衷的神情,语气更加认真了几分。 “不准在我没同意的情况下,对任何人动手。” “我的道侣最听我的话了。师兄不想当我的好道侣了吗?” 一开始“道侣”两个字对于花盛妙而言,简直堪比五雷轰顶的雷区词汇。 然而当她发现这两个字对怪物极其有用,她就开始催眠自己,把自己词库中的“狗勾”替换“道侣”,并且丝滑地运用到每句哄大师兄的话中。 果然,当她搬出这一句时,孟春邈的沉默终于破了功。 “我不会对他们动手。” 祂苍白而如云中仙般的面容,被少女扯着面颊,短暂失去了那份让人畏惧的冰冷与非人感。 “我现在,是师妹最好的道侣了吗?” 花盛妙原本想要开一个“那她得多找几个,才能对比出大师兄是不是最好道侣”的玩笑,然而在祂越发凑近的专注的黑眸中,她莫名觉得自己所剩不多的良心轻微地跳了一跳。 “……是。” 她轻轻搂住大师兄的脖颈,慢慢靠在祂的胸膛上,听着祂自己造出来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大师兄,是我最好的道侣。” 仅仅只是这干巴巴的一句,祂的心跳声似乎都雀跃地加快了几拍。 祂,其实还挺好哄的。 然而一想到她最终的计划,花盛妙一点点收敛了唇角扬起的笑意。 那么,在她还能哄的时候,她就多哄祂几句吧。 ………… 应付完了其他师兄,花盛妙本以为自己能够得到一段时间的安宁。 然而最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最后,天鬼竟然主动地找到了她。 青年银灰相间的头发原本一直打理得格外柔顺光滑,仿佛随时等待一个摸摸的大狗。 然而这一次,他的发丝能看出些许干燥打结,许久都没有好好梳开的痕迹。 天鬼没有撒娇,也没有再带上那根他喜欢和花盛妙玩的骨头。 但是他的笑容还是像花盛妙初见时的那样灿烂而热情,只是这一次他说的是—— “师妹,吞了我吧。” 花盛妙原本还在忙着钻研那一屋子的“仙肉”,她已经多天没有见到天鬼,此刻也没有和天鬼玩闹的心情,随口道。 “师兄,你如果觉得无聊了,可以下山玩……” 然而这一次,天鬼看着少女脸上许久没有展颜,整日沉浸于“仙肉”与修炼中的疲倦神色,沉默了许久,还是轻轻重复了那一句话。 “师妹,吞了我吧。” “我之前已经答应师妹,要帮助师妹成为天日,我已经做好最后的准备了。” 明明吸收天鬼的心核,应该是她计划中最关键的这一步,花盛妙此刻反而有些不想面对这个问题。 她故作没有听清道:“师兄想要玩接骨头了吗?我现在就来陪你玩……” 然而这一次,天鬼清透的蓝眼看着她,他第一次截断了她的话。 “师妹,应该知道了吧—— 如果不杀掉我,是不可能杀掉影鬼的。” 天鬼不太会撒谎。 他过于清透的蓝眸,在这时明明像是辽阔无垠,无情也无欲的苍穹。 然而他认真地说:“影鬼太坏了,竟然害了这么多人。我想帮师妹除掉他。” 花盛妙一直以来都知道,天鬼的本性,像是一个没有善恶之别的野兽。 他其实并不在乎他人的生死。 所以能让他做出这种决定的…… 少女露出一个柔软而自信轻松的笑容。 她伸出手,克制住指尖的些微颤抖,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师兄,我不会让你死的。” 天鬼蹲下身,他仰起头看她,语气格外认真而一字一句道。 “师妹,我不害怕死。” “我也不害怕疼。” “能永远和师妹在一起,我比自己成为天日还要高兴。” 感觉到这如同永别般沉重的气氛,花盛妙忍不住打断了天鬼化身的叙述。 “谁说我会让你死了?我顶多取走师兄鬼身里的心核之力,你们的人身,不会受到半点波及。” “而且就算是鬼身,我也不会让你们真的去送死。” 天鬼化身还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花盛妙已经一把关上了门。 “都给我好好等着。一个月后,我就可以开始真正的融合了。” ………… 一个月的时间眨眼即至,花盛妙注视着所有来到她屋舍中的鬼物化身。 天鬼,虫鬼,剑鬼,路师兄…… 他们最后都说了大同小异的话——不用难过,他们不会后悔,即便失败也不会责怪她…… 就连她以为还藏有什么大阴谋的智鬼,也仿佛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少见地恢复了些许清醒,温柔安抚她道。 “盛妙……不必难过……我们都不会怪……” 花盛妙毫无慈悲地堵住他的嘴,冷淡道:“放心吧师父,我不会为你难过的。” 然而智鬼最后一句的心音配合着他的温柔怜悯眼神,让她有点想把耳朵堵了。 什么叫“不必伪装坚强,他能读懂她的难过……”?! “你懂个屁?” 花盛妙少见地爆了粗,她深吸一口气,第一个将智鬼体内的心核之力引渡了“心核”中。 智鬼的这具人身,本就是依靠心核之力维持成人形。 失去了心核之力后,祂的身体迅速苍老,如同风化的巨石般最终化为一捧粉末。 有了智鬼这个前车之鉴在前,花盛妙没有完全抽取完师兄真身体内的心核。 她极力让大鬼们的心核保持完整,并且在化身体内留下了一部分心核之力。 只是被抽取了大部分的心核之力,鬼物化身们都陷入了昏迷中。 所幸她提前准备好了数具石棺,将他们都安置在了特制的透气石棺中。 按照路师兄的说法,他们的人身醒来之后,应该还能再修炼出心核之力。 只是花盛妙预估到他们之后修炼出的心核,只怕远远不足他们完整心核的威力。 最终,望着路师兄躺进去的棺木,花盛妙的目光,慢慢移到了她肩上的红鸟上。 “小红”跟在她身边,虽然体型一直都没有增长,毛也没有多出几根,仿佛还和她记忆中的红色幼鸟没有多少区别,可是它现在的神情看着沉稳了些许,再也不会如同以前一样,一言不合就会和天鬼师兄打起来抢骨头,打不过之后还会跑回来和她嘎嘎哭诉。 现在山中的弟子,见了它都会恭敬地喊它一声“神鸟前辈”。 可是这一次,她不能再将它带在身边了。 她的计划后续格外凶险,稍有行差踏错,可能连她自己都会搭进去。 而且比起她,苏醒后的路师兄人身,或许更需要它的帮助。 所以—— “小红,你愿意替我留在路师兄身边吗?” 小师妹不理解 第151节 红色幼鸟看着她,又看看路重鼎,再看着屋中那个越发恐怖而诡异的“红球”,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用力地啄着她的衣袖,似乎也想把她一起带进石棺里。 然而这一次,花盛妙的身形没有半点动摇。 红鸟似乎终于意识到少女的心意无可更改,它扇着翅膀落到石馆上,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花盛妙的动作,最后,还是从石棺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第153章 决战 ◎“或许,我们很快就会相见了。”◎ 但紧接着, 石棺里就传来红鸟用翅膀殴打,还有啄着人的愤怒声响,光是听着,花盛妙就感觉到疼, 她不得不喊了一声。 “小红……” 石棺里安静了一瞬间后, 花盛妙又听到了一阵红鸟用爪子扒肉和泄愤似的刨棺材的声响, 她叹了一口气。 “不是路师兄让我把你留在他身边的,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如果你不愿意, 我把你送回到诡域里,或者你爹娘身边,好不好?” 红鸟陡然钻了出来,它第一次愤怒至极地对着花盛妙张开翅膀,在石棺上蹦跳着嘎嘎大叫。 光是这如同精神攻击般的尖锐叫声,就让花盛妙意识到它有多生气。 然而叫完之后, 它还是从棺盖缝隙里钻了回去。 这一次,花盛妙终于没有再听到任何古怪的声响。 然而她莫名地有些迈不开脚步,花盛妙想到进入诡域前, 自己曾在路师兄身上看到的书册文字,她贴着棺材小声说道。 “我们以后还会再遇见的。小红,不要生气了。” “你以后会变得很厉害,你是往生玄鸟, 一种会衔走灾祸的福鸟。说起来可能你不会相信, 我是为了你才来到诡域中的。” “或许, 我们很快就会相见了。” 红鸟伸出一个头,它愤怒地看了她最后一眼, 像是看着一个只会给它画饼的渣主。 但它还是夹着嗓子啾啾几声, 恢复了她熟悉的撒娇声音, 像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回到了石棺中,最后自己从里面用力地划拉上了棺盖。 ………… 处理完了师兄们与往生玄鸟的事情,花盛妙回到正事当中。 她看向吞噬了师兄们全部心核之力的“心核”。 以“仙肉”与五色之石黏合起来的“心核”,加上这些年弟子们与师兄自愿供出的心核之力,看起来如同一颗红彤彤的跳动红日,勉强有点唬人的样子。 然而一想到这玩意儿是她自己造的,花盛妙陡然生出一股强烈的不自信感觉。 这东西真的能稳定地能挂在天上变成天日,而不是变成一个恐怖的邪祟炸弹吗? 现在把师兄们挖出来,把心核之力还给他们,还来不来得及? 就在她快要开始思考这一操作的可能性时,她终于等来了藏头露尾,一直以来都不敢在她面前现身的影鬼。 最后一波boss战了。 花盛妙深吸一口气,她原本还想和影鬼先聊几句。 然而此时的影鬼,与其说是一个拥有理智的鬼物,更像是一团没有理智,一步步扩大着体型,吞噬着领域范围内一切生灵的巨大黑洞。 祂对于她的话语甚至没有任何反应,直奔她制造的“心核”而来。 不过她自己制造的心核,虽然比影鬼的体型要小上许多,却不见半点畏惧之色,如同一个发现了食物的存在,变得更加贪婪饥饿的怪物。 两处诡物稍一靠近,五行之力与曾经黑日散发出的邪祟之力就毫不留情地释放出来。 这“一加一”的杀伤之力,似乎比曾经黑日日光的杀伤力都更加强大。 原本被云雾笼罩的天地,仿佛都在两个“天日心核”的对抗中发生异变,慢慢溃散。 山河陆海,慢慢磨损崩塌。 花盛妙原本已经将弟子与此界的凡人迁移到了远处。 可是看着这战况的恐怖程度,仿佛能将整片天地都彻底摧毁,她彻底怒了。 她好不容易才救下来,而且和师兄们千辛万苦教导出来的弟子,就要这么被你们两个玩意儿一起弄死了?!! 算了,还管什么公平对决。 花盛妙怒从心头起,她原本不打算让大师兄插手这两个心核之间的战斗,因为想着大师兄如果参与战斗中,或许“一不小心”就把她的心核或者是心核的食物给吞了。 可是现在看来,只要能把影鬼消灭,其他事情都是小事,她自己制造出的“心核”,修修补补应该还能恢复……吧。 花盛妙作出决定后,不再有片刻犹豫。 “师兄,帮我把……” “盛妙,等一等。” 然而这时,花盛妙突然听到了界灵的声音。 看着不远处界灵那张智鬼年轻版本的脸,花盛妙突然觉得手心有点痒。 她蠢蠢欲动着,忍不住生出了把界灵当成食物,一起喂给她自己的心核加餐的念头。 然而或许是察觉到了危险靠近,看着少女陡然明亮几分的黑色眼眸,界灵清雅温柔的面容上,笑容略微僵硬了几分。 他加快着语速道:“盛妙,我此次来是为了帮你的。” “我保证此界中的凡人,还有你的弟子都不会有丝毫损伤,我可以将他们转移到另一重世界中。但是你不能再插手此事,更不能让……你的师兄加入天日之战。” 提及孟春邈的存在时,界灵的声音都轻了几分,他似乎对“孟春邈”的存在抱有格外强烈的忌惮。 花盛妙恍若未觉般笑着问道。 “我凭什么听你的?” 花盛妙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仿若挑衅的意味。 界灵的声音柔和几分,更加耐心道。 “我没有逼盛妙一定要听我的意思。只是盛妙如果想要保全所有的人族,同时让诡域中生出最适合的天日,我这个界灵,自然要给出最适合盛妙的意见。” 与此同时,界灵又一道,只是更加凝重的声音,近得仿佛在她耳边响起。 “盛妙,你的大师兄,正在吞噬此界的心核。” “原本无论是影鬼,或者是你的心核胜出,作为界灵,我都应该不偏不倚,两不相帮。因为无论是何者胜出,诡域都不会有半点损耗。” “可是,盛妙你应该已经发现了,你的师兄仅仅是稍微触碰心核,就在无意识地吞噬诡域的心核之力。” “祂的邪异酿出的灾祸,堪比黑日再生,甚至比黑日更加严重。” “如果你让他插手这次斗争,即便最后胜利的是你的心核,它化为的天日也不能长久。最终只会给诡域中的生灵带来更多的灾殃。” “盛妙,就当是我以此界之灵的身份恳求你,不要让你的大师兄参与到此次天日之争中来。” 界灵沉重而恳求般的神色,仿佛是真心实意为诡域与其中的生灵而忧虑。 花盛妙想到了先前大师兄吞噬玉君山心核与智鬼的五色碎石的一幕,她已经对界灵的这番话有了几分相信。 然而一想到界灵此前种种行迹,她言简意赅道。 “先救人。” 似乎一眨眼间,原本慌乱惊恐的人群,安抚人群的弟子,如同一张白纸上的墨点,被界灵轻而易举地一并消淡。 “你是怎么做到的?” 既然大师兄不能参与到天日之争中,花盛妙倒也懒得关注此刻的战况。 她相信集齐诸多师兄与弟子合力的“天日”,不会输给影鬼,索性向界灵问出她心中的疑问。 “你能操控诡域之门?” 感觉到少女汇聚在他身上的目光又明亮几分,界灵快要被看出心理阴影。 然而他不得不耐下心讲解道。 “真正的诡域之门,自然不是我能随意开启的。” “我能打开的,也只有幻域之门。我只是将他们从一重幻域,转移到更深的幻域之中。” 花盛妙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仿佛和她隔了一层薄膜般,她之前一直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的世界。 “这里,是你的幻域?” 界灵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自矜意味的笑容,他的声音仍然温和得如同潺潺流水。。 “盛妙很聪明。” 花盛妙却敏锐捕捉到他话语中的破绽。 “你不是说,这处世界是你在门中找到的荒芜世界吗?你之前的话在骗我?” 或许是没有想到少女还记着他先前说过的话,界灵脸上的笑容有些许僵硬。 “我不是心怀执念的鬼物,生成的幻域荒芜茫茫,没有太大用处,只是在数量上有些优势。先前与盛妙初次相见,我只是不想与盛妙的师兄们相比,显得太过无用。” 花盛妙心中呵呵一笑。 说得这么好听,其实就是没有想到大师兄比他强,能强行进入他的幻域之门,所以不得不向她服软吧。 但是眼下,也没有扯下界灵最后一点颜面的必要。 花盛妙问出她最想知道的问题:“为什么真正的诡域之门,连你自己都无法打开?你不是界灵吗?不应该比新诞生的天日还强吗?” 界灵轻轻摇了摇头。 “听了这么多门的传闻,盛妙还不清楚诡域之门的邪异之处吗?” “不知道,”少女诚实地摇了摇头,乌黑的瞳眸又凑近了他几分。 “不如界灵前辈给我仔细讲讲吧。” 用得到他的时候,管他叫界灵前辈,用不着他的时候就直接喊他,界灵忍不住生出几分熟悉的好笑和恍惚感。 眼前的这一幕,多么像是在无数个夜里,少女捧着未知的谜题,柔软的眼眸定定注视着他,与他彻夜不眠地探讨…… 不,那不是他的记忆,是智鬼的记忆,这里面甚至有些记忆,还是智鬼自己捏造出来的…… 小师妹不理解 第152节 他当初怎么留下了一具这么疯癫的化身? 界灵的心中格外沉郁,对向花盛妙时,声音却难以控制地柔和了几分。 “这世上本不应该有‘门’。就如同此界,本不应该是诡域。” 看少女的眼神还带着几分茫然,界灵将云烟凝成他手上的一片白纸。 “若原本的诡域如同一张纸,门,就如同戳破这张纸的孔洞。通往大鬼幻域的门,是凡人和弱小鬼怪可能跌入的小洞。而邪祟邪域的门,则是可以吞噬邪祟和大鬼的巨洞。” 第154章 离开 ◎“师妹,回来!”◎ 界灵注视着这张白纸, 脸上的神情短暂地陷入空白。 “真正的诡域之门,它不在这张纸上。” “它在——所有正常生灵,都看不到的暗面。但是这个暗面存在着,它吞噬……不不不, 祂包括无数张这样的白纸组成的世界。而所有的世界, 最终都会跌落入祂之中。” “诡域之门, 就是通向这样的暗面的门。” 花盛妙少见地感觉到一股深重的寒意。 诡域之门竟然如此诡异, 她真的能找到打开它的办法吗? 花盛妙试图在界灵的话中寻找到一丝破绽。 “可是影鬼不是说过, 天日能打开诡域之门吗?” “曾经天日中,确实存在着‘门’。” 界灵看向她的温柔神情,似乎带着一丝怜悯。 “可这‘门’,是在黑日逐渐吞噬并取代天日时,才出现在天日之中。” “所以,盛妙若是觉得天日残骸中有你来到此界的诡域之门, 现在应该明白,这扇门不是天日特有的,而是黑日侵染它, 在它身上造成的孔洞。” “如今黑日已经消失,即便天日残骸重新成为新日的一部分,盛妙还相信,你还能通过原先的天日孔洞, 回到你的师门当中吗?” 花盛妙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盯着远方仿佛与她隔了一层薄膜, 越发激烈的天日之争, 声音平静却毫不动摇道。 “就算可能性很小,可我不去试一试, 怎么知道能不能成功呢?” 界灵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像是早已预料到这般结果, 声音沉重地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 “盛妙,我不会阻拦你的尝试。只是在你离开的时候,你能否—— 将你的大师兄一并带走?” 花盛妙惊讶地看了界灵一眼,她不认为大师兄会找界灵来当他的说客。 而且界灵的语气,更加像是低声下气地问她——“能否在离开前,把有害垃圾带走”。 所以,界灵是害怕她走了,大师兄来找他的麻烦吗? 花盛妙心中有些淡淡的好笑,但她不打算和界灵透露她的真心话,更不想赌大师兄此时是否能听到她和界灵的这些秘密谈话。 “我会的。” 似乎最后一句话,才是界灵此时冒险出现在这里的真正目的。 眼看着花盛妙答应下来,他不再多言,如同来时一般消失在了云雾之中。 天日之争的战斗,虽然极为激烈,却在十几个呼吸之后很快分出了胜负。 影鬼虽然有曾经天日陨落残骸的底蕴,可是在数个拥有成为天日潜质的大鬼心核之力的合击之下,他很快落了下风。 没过多久,影鬼就被红日心核完全吞噬了进去。 得到了曾经天日底蕴的补充,红日的形态也在一点点膨胀变大。 而在膨胀到连此处幻域都无法承载它的体型时,它如同一颗巨大的石头,在幻域中破开了一处黑色的“孔洞”。 那处“孔洞”,应该就是界灵刚刚说的幻域之门。 然而红日迟迟没有从这扇门中离开。 即便幻域想要将它强行从此界中挤出,它的体型扭曲拉长着,也始终没有从幻欲之门中离开的意思。 那么现在,到了她的计划中最后,也是最凶险的一步了。 花盛妙只能寄希望于,她听到的修真界旧史里,有关扶光道祖的内容,不是传承下来的修者胡编乱造的。 她伸出黑线,打破面前界灵设下的屏障。 感觉到整个世界强烈无比的排挤之力,她也还是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朝着红日的方向飞奔而去。 在今日之前,她已经无数次地向大师兄叮嘱着。 “师兄,今日无论我做出什么,你都不准拦我,也不准随意开口说话。” 然而当耀眼的红日近得占据她全部的目光的时候,花盛妙陡然生出了一种想往后再看一眼的冲动。 如果,如果这次她成功了,或许这就是她和怪物见的最后一眼。 如果,她失败了……却还能活下去的话,祂就算很好哄,这一次应该也很难被甜言蜜语哄好,那也只能……勉强再陪他多玩几年道侣过家家。 但是最后,花盛妙还是没有往后看那一眼。 她脑海中闭合的书册,模糊地在她身前凝聚出了真正的形态,最后包裹着她,一同彻底投入那轮红日之中。 ………… 没有她想象中的恐怖与痛苦,花盛妙只觉得自己仿佛融进了一个温暖炙热的母体中。 她甚至能听到包裹着她的,来自于不同师兄们的强烈情绪与声音。 天鬼兴奋道:“师妹,是师妹!我抱抱,我抱抱,我现在可以完全贴紧师妹了!” 路师兄严肃道:“不准把师妹的心核挤到你那一边,师妹还没有习惯控制住天日,让她安静一会儿。” 剑鬼耐心道:“师妹太累了,可能需要好好休息一会儿。” 虫鬼温和道:“我的心核之力温和一点,让我护着师妹吧。” 无数道嘈杂的情绪与声音让她觉得有些心烦意乱,然而花盛妙极力控维系住自己的一丝清醒理智,她用心核耐心搜寻着红日刚刚吞噬的影鬼心核。 她的心核之力虽然微弱,在这处红日之中,她却像是掌控一切的主宰。 曾经天日的残骸如同沉没在海底的一艘巨船,毫不设防地向她敞开所有通道。 花盛妙顺着记忆中已经回放了无数遍的道路,来到了她进入诡域之门前,所在的位置。 她前所未有虔诚地,努力回想着自己进入的那一扇诡域之门。 然而一具冰凉的身体,不知何时贴上她的后背,花盛妙陡然一惊,然而在回过头看见大师兄熟悉的侧脸时,她又有种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叹气的果然如此的预感。 果然,甩脱掉大师兄,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就算她的意识现在是在红日之中,大师兄也还是能找到她。 又或者说,祂真的是暂时失去了记忆,和她一起进入鬼域之门的真正大师兄?! 将祂带回去,可能才是最圆满的结局。 可是书页上的那些红字呢? 花盛妙的心起伏难定,她不愿再多想,索性转过身,用力抱住大师兄。 ——门,门,对了,她真正进入诡域的门,明明是大师兄抱着她的时候,突然变出来的。 然而她冥想得差点睡过去,也还是没有等到她一直等的诡域之门。 反倒是在她尝试的这段时间里,师兄心核之力变成的数道虚影,此刻已经将她围得严严实实。 或许是感觉到了花盛妙的低落心情,师兄们纷纷安慰道。 “没关系。实在找不到那扇门,师妹可以过些时日再试。” “我们都会一直陪着师妹的。” “……” 如果师兄们的心音没有那么开心,花盛妙说不定还真的会被他们的话语安慰到几分。 外界幻域的排斥之力越来越强烈,她只能强打起精神,聚精会神操控着红日,让红日从幻域之门中离开,回到诡域的空中。 然而就当红日归于天穹的那一刻,花盛妙突然有了一种极其熟悉而强烈的预感。 在她与师兄们的虚影之间,陡然出现了一条虚幻而扩大的裂缝。 这是——门! 是让她来到诡域的诡域之门! 如同得而复失的巨大宝藏重新砸中她的欣喜,花盛妙毫不犹豫地一步迈入门中。 仿佛是跨越到了同一个位置,当看到周围熟悉的浓雾时,花盛妙确信自己回到了修真界中。 等等,她的师兄们呢? 怎么没有从门那边进来? 花盛妙猛然转过头。 然而她背后的诡域之门,如同一扇透明却坚硬地隔绝这两个世界的屏障。 鬼物们狰狞得近乎不似人的虚影身形,死死贴在屏障之上。 完全长出倒刺鳞片的虞师兄,如同死人般面色青紫的路师兄,全身每一处都如同被剑气破开的剑鬼,脸上显现出密密裂纹的虫鬼,皮肉似乎逐渐瘦得贴合着骨头的兽鬼,身体向玉石般变化的玉鬼,就连原本应该在她手腕上的黑线,也扭曲地贴在屏障上颤动着。 大鬼们之前刻意遮掩着,不愿在她面前显露出的向邪祟转变的真正面目,赤裸裸地出现在她面前。 花盛妙突然有一瞬间恍惚。 师兄们,为什么不能从门中进来? 还有,一直跟着她的大师兄呢? 些许微弱却恐怖的声音从门的另一边传出。 小师妹不理解 第153节 “师妹,回来!” “我们过不去这扇门!”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吗?” “师妹,你不能背诺!” “……” 花盛妙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师兄,可能诡域之门,出了些问题……” 然而她面前的诡域之门,似乎一点点变淡着。 剑鬼厉声喝道:“师妹,让开!” 他拔出了虚影之剑,其它大鬼也不约而同地将全部的心核之力攻向诡域之门。 然而诡域之门还在一点点变淡,师兄们仍然没办法突破这扇门,花盛妙陡然想到了许多。 她想到了自己进入师门时遇见的各位师兄,想到了天龄宗里无人敢得罪的道祖门徒,又想到了传闻已经变得疯癫的师祖,她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如果,她之前所经历的,是既定的历史——那么,是否她的离开,就如同传闻中那个杀死了自己的渔夫一样,是旧史不可变更的一环呢? 花盛妙轻轻贴上诡域之门,她发现自己同样无法再度穿过这扇门。 而发现了这一点后,大鬼们的攻击更加不顾一切与疯狂。 花盛妙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将自己记得的所有旧史,包括天龄宗,她的经历快速说出。 第155章 重逢 ◎“师妹,也不需要我了,对吗?”◎ 屏障越来越模糊变淡, 她几乎看不清师兄们的神情,他们似乎还在不顾一切地进攻着诡域之门,花盛妙只能继续大声说道。 “师兄!我们还会再相遇的!!我还会进入天龄宗,拜虫鬼——游池道人为师, 还会为了寻找往生玄鸟进入诡域!我没有背约, 你们可以再等一等我!我还会和你们再相见的……” 然而还没等她想到更好安抚师兄们情绪的方法, 她面前的屏障就彻底消失。 当周围一切彻底寂静下来后, 她也听不见师兄们的声音时, 花盛妙突然有一种不太真实感。 她真的在诡域里经历了种种惊心动魄之事,也真的短暂成为了旧史上那位赫赫有名的扶光道祖? 那么,天龄宗也算是她曾经一手创建的宗门了? 仁剑门的赤曜道祖,是她的剑鬼师兄? 游池真人,是虫鬼。 随身佩戴着玉印,与玉鬼极其相像的桑明奇, 是玉鬼。 路师兄是遗鬼,虞师兄是鲛鬼,嵇师兄是明鬼, 可是,兽鬼,寄鬼和天鬼呢?她在进入诡域之门前,似乎没怎么听到他们的消息。 等等, 妖狼血脉的男主, 书册上喊她师姐的那位苍师弟, 该不会就是天鬼吧? 花盛妙还有一个不敢多想的问题。 她进入诡域之门前遇见的大师兄,与她在诡域之门后遇到的怪物大师兄, 真的会是同一个人吗? 如果他们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她书册中的红字, 只有在怪物身边才会浮现? 又为什么师兄们像是从未拥有过与她在诡域中一起共度的记忆? 花盛妙的脑中实在有太多太多的疑问。 然而看着周围越发浓厚的云雾,她清楚现在不是多想这些问题的时机。 如果修真界中的师兄们,都是诡域中被她留下,等了她多年的师兄,花盛妙想,无论他们现在是否还记得万年前的那个约定,她至少应该和他们真正再见上一面,或许他们还能心平气和地聊一聊他们后来的见闻。 花盛妙往云雾中跨出了一步,然而周围的云雾浓得像是淹没她的所有去路,即便她拿出照明夜珠,光亮也穿不透那些云雾太远。 花盛妙突然踢到了一样东西,那东西轻飘飘得如同是一个空桶。 她想用黑线把东西捡起来,却后知后觉自己没能将黑线带回到修真界中。 她不想在云雾中冒险,给自己身上贴了几层聊胜于无的防御符箓后,换了一个方向前进。 然而在另一个方向,她似乎又踢到了同样的物品。 花盛妙陡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接下来无论她走去哪个方向,脚边都会碰到一个轻飘飘的物体。 就像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一群怪物已经悄无声息地在浓雾中,将她重重包围着。 花盛妙被自己想象中的场景吓得毛骨悚然。 她终于下定决心,用照明夜珠慢慢挪移着照向她脚边的位置。 花盛妙已经做好了看到一个恐怖怪物的准备,然而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她看到的,竟然是一尊剑鬼的木像。 那木像仿佛与她曾经在幽隐道舍中,见到的道祖雕像重叠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再见到这个雕像,花盛妙没有了一丝恐惧,她欣喜地将雕像捧了起来。 “师兄!是剑鬼师兄吗?你能听得到我说话吗?” “师兄是不是等了我很久?其他师兄呢?他们在哪里?” 然而被她捧起来的剑鬼雕像,嘴角含笑地看着她,如人般灵动的瞳眸里,却慢慢滚落下了如血般的眼泪。 花盛妙:…… 不是,剑鬼师兄对她一个人进入诡域之门的怨气,还这么大吗? 这事起码已经过去了万年,剑鬼师兄该不会在那之后,一直都在等着她吧? 花盛妙格外心虚,她慢慢将木像放在地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被她放在地上的道祖雕像,嘴角的笑容弧度似乎逐渐消失,意气风发的锐利眼眸似乎一点点变得阴沉冰冷了下来。 花盛妙连忙拿出一张手帕,一把盖在剑鬼雕像的脸上,微微用力擦干净了剑鬼脸上的血泪。 她拿掉手帕后,看着终于不再落下血泪,只是两颗黑色眼珠冰冷冷地仰头注视着她的剑鬼,花盛妙极力诚恳而柔声地劝道。 “师兄,别哭了,我也不知道进入诡域之门,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师兄们一直都在等我吗?” “我已经回到修真界了,我向师兄保证,我绝对不会再违背我们之间的承诺,也绝对不会另投师门。师兄现在可以放心了吗?” 然而道祖雕像没有开口的意思,花盛妙敏锐注意到,剑鬼雕像在一点点拔出他剑鞘里的剑。 难道剑鬼师兄对她的怨气还是很大? 不砍上她一剑,不足以彻底宣泄出被她放了万年鸽子的愤怒?! 花盛妙苦着一张脸,她突然有一种想要躲,却清楚自己大概率躲不掉,还可能引来剑鬼师兄更加愤怒攻击的预感。 要不,就让剑鬼师兄砍上她一剑? 反正剑鬼这把剑这么小,如果只是砍掉一点点皮肉,她的芥子空间里还有可以止血的伤药,实在砍得太重,大不了她变回妖形,再花上几十年修出人身…… 然而一想到自己在幽隐道舍里见过的,道祖雕像拔剑砍那些诡异木雕,像是砍瓜切菜一样简单而随意的场景,花盛妙立刻开始努力往自己身上堆防御符箓。 她的冷汗都快要被吓出来了,嘴上下意识道。 “师兄,轻点,轻点,我可是你的亲师妹啊!看在我们……” 此时,一道锋利的剑光如秋水寒霜般闪过,花盛妙下意识闭上眼。 然而她许久没有等到疼痛出现,花盛妙慢慢睁开眼,只见到脚边的剑鬼雕像,两手捧着一柄寒芒凛凛的利剑,如同凡人虔诚地捧着祭天的贡品。 她突然有些茫然,她此时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师兄,这……这把剑,是送给我的吗?” 剑鬼雕像没有点头,也没有开口,他的黑瞳如同两颗已经凝固的珠子,沉聚着她看不懂的幽冷暗色,但是他仍然维持着双手捧剑的动作,像是万年亘古不变一般注视着她。 花盛妙突然感觉自己的心情有些复杂。 她此时倒突然希望剑鬼是气得拔剑追杀她,而不是……在久别重逢的第一面,将一把剑送给她。 该不会,在她离开的万年里,剑鬼师兄一直在为了今天的重逢,准备着今天送给她的礼物吧? 她的良心隐隐作痛着,花盛妙格外小心地伸出手,轻轻接过那把锐利无比的剑。 她下了一个郑重的决定。 礼轻情意重。 即便这把剑再小,她也不会辜负剑鬼师兄的这份心意。 以后,她需要烤肉切菜的时候,她一定经常拿出这把剑当成匕首,经常使用,以纪念剑鬼师兄对她的情谊。 然而当这柄小剑落入她的掌心的时候,它却陡然变为正常长剑的大小。 这把剑不仅变成了一把锋锐的杀敌之剑,花盛妙还能感觉到,锋锐的剑身凝聚着极其恐怖的剑气。 这股剑气散发出的剑鬼气息,让花盛妙格外熟悉。 她惊讶地瞪大双眼,陡然意识到—— 这不是凡物锻造出的利剑,它的剑身透着她曾经感受到的剑鬼心核的气息。 换言之,它不是剑,而是剑鬼的心核! 花盛妙如同收到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一般,她迫不及待地想把这柄剑还给这剑鬼。 “师兄,你好不容易重新修炼出的心核,为什么又要送给我?我已经不需要变成天日……” 一道冰冷的,仿佛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声音,仿佛在这柄剑中缓慢响起。 “师妹,也不需要我了,对吗?” 剑鬼师兄竟然愿意开口和她沟通,花盛妙感觉到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进步。 “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很想念你们的,我现在见到了你们,我们又可以重新待在一个师门里面了。” 少女柔软乌黑的瞳眸注视着剑,又转向了木像,她诚恳道。 “师兄还在为我进入诡域之门的事情,生我的气吗?我现在向师兄道歉认错,都是我的错……” 小师妹不理解 第154节 然而剑鬼冰冷地截断了她的话。 “不。师妹没有错。” 花盛妙一开始还以为剑鬼的话是在反讽她,结果她仔细观察后震惊地发现,剑鬼竟然是发自真心实意地这么认为的。 “是我太过弱小,才不能打开那扇诡异之门,无法跟着师妹一同离开。” “师妹离开之后,我曾无数次地想到,若是当时的我,能再强大一点,又或者,我能更早些遇见师妹……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剑鬼仿佛陷入了一个无法解脱的执念中,心核的声音低沉而喃喃自语着,带出了一种让花盛妙觉得熟悉,又毛骨悚然的偏执意味。 她小心翼翼道:“师兄,真的不是你的错。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又重逢了。师兄,不开心吗?” “我,很高兴。” 心核中发出的剑鬼声音冰冷而空荡,却丝毫不像他话语中说的那么高兴,像是笼罩于此地终年不散的浓雾。 “正是因为想着还能与师妹在万年后重逢,我才能坚持到现在。” “今日,是我在万年里,最舒心的一日。” 剑鬼话语中透出的沉重意味,让花盛妙觉得手上的剑更加烫手而沉重。 师兄们所等待的万年,对她来说其实不过是睁眼又闭上眼的间隙,她甚至没有对这样的重逢有太多感伤和怀念的实感。 第156章 清理门户 ◎“师妹,别害怕。”◎ 但是仅仅看着剑鬼此刻的木雕模样, 她就知道,这万年里,肯定发生了许多她不知晓的事情。 “师兄,那我们一起回师门吧。” 花盛妙将剑收入她的芥子空间中, 她接着伸出手, 轻轻捧起那尊剑鬼雕像。 剑鬼雕像没有再动, 似乎默认了她的这一番提议。 花盛妙方才继续问道。 “师兄, 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吗?其他师兄呢?” “他们, 回到了他们应该回到的地方。” 剑鬼雕像注视着她,沉黑的瞳眸像是盛着经年不化的积雪。 “师妹,以后,师门里只有我们两人,不好吗?” 剑鬼雕像身上隐隐透出的癫狂偏执之感,让花盛妙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的同时, 又有种越发熟悉的即视感。 “师兄,是不是天日当年吞噬的智鬼心核……?” 然而还没等她问完,原本平静的云雾中, 陡然传来了一阵阵恐怖的震荡。 “师妹,我找到你了。” 是大师兄的声音! 花盛妙惊喜之余,又忍不住生出一点心虚。 剑鬼师兄经过万年的等待,都变得有些奇奇怪怪, 不说人话的样子。 那么大师兄呢? 大师兄, 到底是等待了她万年的怪物, 还是——她进入诡域之门前,熟悉的那个大师兄? 然而看着周围沉重潮湿的迷雾, 陡然变成一柄柄锋利的血剑, 花盛妙清楚, 当务之急不是叙旧,而是阻止大师兄和剑鬼打起来。 “师兄,不要打架!” 一柄柄血色小剑陡然被无数条银白锋利的月线定住,在血剑的间隙中,孟春邈如同走过一片潮湿的雨帘,雪袍却不沾染半分湿迹。 他来到她的面前。 “师妹,别害怕。” 孟春邈轻轻牵住她的手,漆黑的瞳眸死寂地注视着她,温柔缓慢道。 “即便是疯了的师祖,我也不会让他伤害你的。” 师祖? 花盛妙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大师兄不认识剑鬼,还称呼剑鬼为师祖? 所以,大师兄并没有和她在诡域里相处的记忆? 花盛妙忍不住试探了一下。 “师兄,你还记得——我进入了诡域后,都发生了什么吗?” “师妹进入诡域后,我进入了许多‘门’,只是都寻不到师妹的踪影。直到感觉到了这扇门里,有师祖的气息。” 孟春邈顿了顿,他缓慢道:“果然,是师祖,想要将师妹带走。” 他转过身,注视着被月线定住的无数把血剑。 “师妹,还记得,我与你说过,不可轻信师祖的事情吗?” “其实,无论是正常的师祖,还是疯癫的师祖,师妹都可以将他们,当成是真正的邪祟。” “因为,真正的师祖,已经死了。” “所以我现在,不是在欺师灭祖——” 孟春邈温柔含笑的面容上,凝固不变的笑容弧度,像是耐心教导着她修炼的师兄。 “而是在替师祖,清理门户。” 花盛妙猝不及防间,感觉到一双冰冷的手掌,轻轻盖上她的耳朵,大师兄的声音,似乎隔着极远的距离微弱却稳定地传来。 “师妹,如果害怕,可以不用听,也不用看。” 又有一双冰凉的手,仿佛从身后捂住她的眼睛。 如果换在进入诡域前,花盛妙此刻一定会忍不住吐槽起,大师兄到底从哪里又长出了一双手? 然而见惯了怪物的真正形态,花盛妙此刻只庆幸大师兄没有把她的嘴也捂起来。 “师兄,不要杀师祖,师祖不是邪祟,他是我的剑鬼师兄,我进入了邪域里,其实是回到了万年前,变成了扶光道祖,剑鬼师兄还有其他师兄,和我一起变成了天日,我最后进入了诡域之门,师兄们无法过来,剑鬼师兄,可能是因为等了我太久,才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 然而等花盛妙说完,她却只听到大师兄更为冰凉而缓慢的声音。 “是吗?那只尸灵,是这么哄骗师妹的?” 尸灵? 现在出现的剑鬼,只是由尸体变成的尸灵? 大师兄一句接一句,给出的信息实在过于炸裂,花盛妙刚刚消化完赤曜道祖死了的信息,还没来得及生出多少感伤,就被大师兄这一句尸灵给冲淡了。 可联想到刚刚大师兄说的尸灵在哄骗她的话语,花盛妙陡然浮现出一种更加不祥的预感。 难不成她在诡域里经历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幻境? 可是诡域里的一切都太过真实,遗鬼,鲛鬼,“月亮”,红鸟……这些怎么可能是幻觉? 然而心里又有一道声音开口——如果她陷入的,是道祖尸灵编造出来的幻境,她一个小小的幽微境弟子…… 对了,她进入诡域前,修为还没到幽微境! “师兄,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你看我的修为,已经突破了幽微境,快要晋升到凝玄境了。” 然而孟春邈并没有被她说动。 “道祖尸灵强行灌注的灵气,确实只能将修士堆到这个境界。” 花盛妙此刻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她不掺杂任何私人感情地与大师兄进行探讨。 “可是,道祖尸灵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是一个刚拜入师门的花妖,如果我在诡域里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境,为什么道祖尸灵要把心思放在我这么一个小小的花妖身上?” 大师兄给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回答。 “因为道祖疯了,他的尸灵也疯了。” 花盛妙:……其实她也快疯了。 她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既然如此,师兄为什么先前说,可以把不疯癫的师祖当成真正的邪祟?” 孟春邈:“因为不疯癫的师祖,是师祖体内的道种。 花盛妙:……事情的发展,怎么越来越离谱了? 合着道祖死后,他的道种还和他的尸体分家了? 孟春邈继续道:“重明城中的邪祟,是他亲自锻造的。” 花盛妙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 不是,重明城里的那些邪祟,怎么又和剑鬼师兄扯上了联系? “……不是说,重明城里的木雕,是魔宗刻意筹谋的祸事吗?” 大师兄温吞缓慢地回答着,又抛下了一颗惊雷。 “师祖的道种,如今是魔宗供奉的邪尊。” 花盛妙闭了闭眼。 好家伙,剑鬼师兄在这万年里不仅当了天龄宗的道祖,还抽空跑到魔宗身兼多职了是吧? 他怎么不把修真界也统一了呢? 然而感觉到巨大荒谬的同时,花盛妙突然对剑鬼这么做的原因,生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 该不会,剑鬼师兄是为了补足她出现前的既定历史,才这么做的吧? 花盛妙不想把锅揽到自己的身上,她试图问手中的雕像。 然而此刻的剑鬼雕像,似乎变成了一具普通的泥雕木像。无论她怎么问,都无法得到他的一点回应。 小师妹不理解 第155节 花盛妙冷静下来,突然想到还有一点证明她的诡域经历的证据。 她的书册,还有浮现出的那些红字! 然而等打开空白的书册,花盛妙的表情也忍不住变得一片空白。 虽然她在诡域里的时候,确实日夜盼望着书册上的红字体消失不见,可是在她需要它出现的关头,它们居然真的全部消失了??? “师兄,你能不能抓住道祖尸灵?我有些话想要问他。” 孟春邈的声音温和平缓。 “我找了一遍,他的真身,现在不在此处。出现在这里的,只是他操控的法剑。”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花盛妙深吸一口气,她决定不再纠结诡域里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大不了她就真的将她的记忆,都当成是一场幻境。 除非她的师兄们都能按得住气,一直不来找她,不然她迟早能向大师兄证明她的记忆的真假。 只是,剑鬼的道种,如今变成了魔宗供奉的邪尊,如果他这么做的原因,真的与她有关,她是否应该主动去魔宗找道种谈一谈? 花盛妙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先摸清楚万年里发生的事情。 毕竟即便她记忆里的一切都是真的,可万年的时间,足以冲淡一切记忆与感情。 更何况是剑鬼的道种,也不一定会对她残存多少善念。 还有,道祖尸灵刚刚出现的与智鬼相似的疯癫执念之态,实在让她忍不住怀疑——雕像之中的到底是剑鬼,还是……那个阴魂不散的智鬼? “我已经将那些法剑都毁了,师妹不用担心,我们已经回到师门中了。” 等大师兄松开了捂住她眼睛的手,花盛妙彻底回过神,她看着空荡荡的白沙岛屿,忍不住问道。 “大师兄,其他师兄去了哪里?” 孟春邈似乎这时才想起其他人的存在,他慢慢道。 “他们与师妹不同,应该会自己寻着路回来的。” 花盛妙的神情空白了一瞬。 不是,不管是道祖,还是大师兄,他们能不能对自己的师门弟子多一点感情啊?! 这么多的人丢了,都不能再找找吗? 花盛妙决定自力更生,然而她突然想到很重要的一点。 她在大师兄面前晃了晃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腕。 “师兄,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孟春邈温声问:“什么?” 少女灵动的乌黑瞳眸认真地注视着他,脸上出现了格外诚恳的笑容。 “我的月线,不见了,师兄能再送我一次吗?我可以……” 看着孟春邈那张近在咫尺的苍白出尘面容,花盛妙差点下意识脱口而出她可以亲亲师兄,她的脸仰起一点,习以为常地准备等到怪物主动贴下的冰凉唇瓣。 然而看着大师兄苍白平静的面容,花盛妙突然彻底清醒过来。 她面前的不是她可以随便亲亲贴贴的怪物,而是她真正的大师兄啊! 第157章 想通 ◎“他或许是太像我,才会让师妹有了爱屋及乌的错觉。”◎ 花盛妙及时悬崖勒马, 她立刻自然地用手捂住嘴,假装打了一个哈欠。 打完哈欠后,她从耳边揪下一朵小花苞。 “……用这个和师兄交换。” 孟春邈的手慢慢包住了她的手,指尖轻轻捏住了那朵花苞, 却迟迟没有拿走。 花盛妙的指背和大师兄冰凉的手心相触着, 明明已经做过比这更加亲密的动作, 她却少见地生出些许不自在的感觉。 她连忙抽出自己的手, 送上一个灿烂的笑容。 “谢谢师兄, 我的月线呢?” 她期待地将手腕伸到大师兄面前,孟春邈垂眸,收走那朵花苞后,他死寂漆黑的瞳眸倒映着少女雪白赛雪般的手腕。 他轻轻握住花盛妙的手腕,少女柔软而富有生机的脉搏跳动,在他的指尖, 如同心脏般一点一点颤动着。 这一刻,像是饥饿,却并不想要吞噬血肉的渴望, 在他本应该空荡的胸膛中回响。 然而越过人类躯壳的血肉,孟春邈分明能够看到,自己的胸膛之中,仍然是空无一物的。 可在这片本应该熟悉的空荡中, 他却清晰地感知到—— 他的胸膛中, 是应该有一颗“人心”的。 只是, 他的这颗心脏不见了。 就如同在过往的年月里,有一股力量刻意地遮住了他的感知, 让他忽略了他身体中的一部分陡然消失的事实。 而在此刻, 那股遮住了他感知的力量, 彻底消失。 于是,一道清晰深刻,仿佛刻入骨髓的念头,再自然而不过地在孟春邈脑中凝成。 他,要找到——他消失的心脏。 ………… 看着大师兄握住她的手腕,迟迟没有开口,花盛妙陡然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大师兄该不会终于发现了,一朵破花根本不值得换一个厉害法宝的事吧? 如果他现在要求她把上一次买月线的价款的全额补回来,她拿嵇师兄和师尊送给她的灵石补上,这算不算是拆了东墙补西墙? 万一嵇师兄和师尊以后,要找她要回送的东西呢? 花盛妙的脑中突然出现了以后辛辛苦苦修炼几十年,只为了还上分期欠款的可怕场景。 就在她已经想好该怎么开口,让大师兄宽容点还款期限的时候,孟春邈终于温声道。 “好。” 花盛妙提起的一颗心,这才落回了原处。 是她忘了,大师兄的答话速度和考拉的反应一样缓慢,她刚刚不应该想那么多,自己吓唬自己。 然而还没等她彻底放下心,大师兄又温吞问道。 “我先前送师妹的命线,怎么不见了?” 花盛妙的头皮紧了紧。 按理来说,她不应该隐瞒大师兄,在诡域里有个怪物顶着和大师兄一模一样的人身,伪装成大师兄留在她身边的事。 可是,那个和大师兄一模一样的怪物,真的和大师兄没有一点联系吗? 花盛妙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期盼这个期待成真。 可她唯一能确定的是,经过万年的岁月变化,连剑鬼师兄都能做出这么多她意想不到的事,那么实力比剑鬼师兄更强的“大师兄”,能做出的恐怖之事,只怕也能超出她的想象。 万一,万一两个大师兄之间真的有什么联系,她现在说出来了,真的不是在自寻死路吗? 花盛妙不着痕迹地打探道。 “师兄,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在诡域里变成了扶光道祖?” 孟春邈漆黑的瞳眸中,没有泛起半点波澜。 “你变成了扶光道祖后,还遇见了什么?” 花盛妙只觉得自己的喉咙有点紧,她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还遇见了,与我的师兄们很像的其他师兄,他们好像还是创建了天龄宗的其他道祖。” 孟春邈温柔缓慢道。 “这确实,是尸灵会编造出的癫狂幻境。” 既然大师兄都说了那是幻境,花盛妙大着胆子道。 “我在里面,还遇见了一个和大师兄很像的师兄。” 其实不能说很像,只能说和大师兄长得一模一样。 “他拿走了师兄送我的命线,后来送了我一条黑乎乎的黑线。” 花盛妙盯着自己的鞋尖,不知为何有些不敢对上孟春邈此刻的视线。 “他,有些奇怪,跟在我身边,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肯走。” “我还做了一件,很坏的事情。” “我违背了和他之间的约定,没有留在诡域里,我还是从诡域之门里,回到了修真界。” 或许再给她一万次选择的机会,她也还是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也只有在真正逃离祂的这一刻,花盛妙才终于给了她自己一点,软弱的,想到祂的间隙。 想到怪物贴着她的身后,还有用力抱住她的时候,他问着——是否全部的他都是一颗心,是否她以后都不会再丢下他的认真面容,她也才后知后觉到。 她的心脏,突然泛出的一点细密的疼痛。 这种疼痛与对其他师兄们的内疚,歉意不同,它似乎不只是良心不安。 她或许,真的,有一点,喜欢…… “师妹做得很好。” 然而来自大师兄的缓慢柔和声音,突然打断了她这股莫名的情绪。 孟春邈注视着她,一字一句缓慢却平和道。 “那只是道祖尸灵编造出的幻境。” 小师妹不理解 第156节 “即便这幻境是真的,师妹也无需后悔。” “没有人值得师妹为他选择留下。如果有人足够喜欢师妹,也应该是他来到师妹的身边。” “能被些许阻碍挡除在外的,本就不是师妹的天命之人。” 孟春邈不喜欢少女刚刚为那个像他的无名之人,流露出的悲伤与沉闷。 他的声音加重了几分,却依然温柔缓慢道。 “他或许是太像我,才会让师妹有了爱屋及乌的错觉。” 听着大师兄用这张脸说出安抚她的话,花盛妙莫名觉得心中沉甸甸的重压似乎轻了几分。 然而再听到大师兄说着什么“爱屋及乌”,她忍不住被逗笑了出来。 花盛妙突然也觉得,可能是大师兄的脸,才会让她真的有了几分喜欢祂的错觉。 不过真正的大师兄站在她的面前,她虽然也觉得这张脸实在是赏心悦目,却也找不回了记忆中多少心动的感觉。 或许,这样也是最好的结局。 修道之人,在没有抵达大道尽头前,确实也不应该多谈情爱。 “师兄,我想通了。” 少女清澈明亮的黑瞳,盛着最纯粹不过的笑意。 “我以后一定专心修炼,不想诡域里的事情了。” 明明让师妹对那人释怀,是孟春邈的本意。 然而此刻,感觉到胸膛中陌生却扩大的牵动痛楚,孟春邈嘴角的笑意弧度一点点落下。 为何,他并不觉得,如愿以偿? 反倒是感觉,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心脏仿佛一圈圈勒紧着。 眼看着柔软明亮的月线,一圈一圈缠绕在她的手腕上,快要把她的手勒成一颗粽子,花盛妙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 “师兄,师兄……?我只要一条月线就够了。” 孟春邈似乎这时才回过神,他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将多余的命线慢慢收回到自己的身体中。 等到只剩下一圈命线,孟春邈注视着与少女手腕相连的那条月线,却久久没有断开。 而就在孟春邈的沉默,长到了花盛妙都有些疑惑的时候,他才终于开口问道。 “师妹的道,是又有所精进了吗?” 少女的眉眼陡然亮了起来:“师兄也发现了吗?我找到了自己的修炼之道,我感觉我很快就能到达凝玄境了。到达凝玄境之后,我是不是可以凝结出属于自己的道种了?” 花盛妙虚心地请教着,她有些担心自己在诡域中瞎琢磨的修炼方式,可能会给自己的修炼之路埋下后患。 然而孟春邈久久凝望着她,漆黑的眼眸如死海。 “师妹修炼的,是什么大道?” 花盛妙突然有点卡壳了,她回想着自己脑海中书册的作用,可以给她预示吉凶? 这算什么道?总不能说是算卦道吧? 花盛妙突然感觉自己在修炼常识这一块,可能还有些欠缺。 “师兄,我修炼的大道,有时能让我预知到危险,及时避开。但有些时候它预知的事情太多,呈现的内容也乱七八糟的。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更好地修炼和控制我的大道吗?” “师妹修炼的,也是天命道吗?” 花盛妙此时终于敢问出她一直以来的疑问。 “师兄,天命道到底是什么?是可以看到并抓住别人的命线吗?为什么我看不见别人的命线?” “师妹,想要亲自看看我的道吗?” 花盛妙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但她还是控制不住地点了点头。 “我想看看师兄的道,师兄,我……应该不会有危险吧?” 孟春邈轻轻握住她的手,如同拥抱了无数次般,熟悉而缓慢地将她抱在怀中。 “不会的。” 他冰凉如雪叶般的气息包裹着花盛妙,这种气息让花盛妙一时间忘记了开口,身体却下意识地靠近了大师兄的怀中。 “师妹,能看得到我的命线,自然也应该能看得到——天命。” 第158章 从前的师祖 “师妹, 看着我的眼睛。” 孟春邈原本死寂的黑眸中,似乎有万千雷光在此时轰然炸开。 每一道雷光,似乎都在一瞬间爆发出无数如同树茎般密密麻麻的分岔。 在那一簇簇雪白而恐怖的雷光分叉中,花盛妙仿佛坠入了惊雷纵横的深渊中, 她再度看到了比“月亮”的核心更恐怖, 也更加密密麻麻, 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世间的无形却庞然的真实之物。 不, 那不是物, 那是非物才能描绘出的真实与恐怖之景…… 然而即便这种真实的“天命”模样,无限接近于认知极限的恐怖,她……也还是想要融入……融入这片“非物”中…… 回归到,她最原始的本源…… 仿佛根植于生灵血肉中,无可逃脱的本能,让花盛妙着迷而眷恋地, 一寸寸靠近孟春邈的眼睛。 孟春邈漠然地注视着她的举动,直到少女柔软的呼吸,快要触碰到他的面孔, 他空荡荡的胸膛中,陡然传来无形的心脏被一寸寸捏紧的悸动。 花盛妙打了一个寒颤,她突然从刚刚那种混混沌沌地意识到了自己身处在噩梦里,却无法掌控自身的状态中惊醒。 不过一旦她彻底清醒, 她也就彻底遗忘了刚刚在大师兄眼里到底看到的“天命道”。 只是即便遗忘了刚刚的“噩梦”, 她也还是朦朦胧胧地预感到。 无论如何, 不要再靠近,也不要再去探触那种情景第二次。 她不是每一次都会有这样的幸运, 能在真正触碰到“天命”之前彻底清醒。 深刻意识到了自己近距离观摩“天命道”的危险后, 花盛妙看着一脸无辜而茫然的大师兄, 反倒很难对修炼这么恐怖大道的大师兄生出多少畏惧之情。 如果此刻在她面前的是那个怪物,花盛妙面无表情地想到,她一定把他的脸掐得和橡皮泥一样长了。 “师兄,这就是你说的——没有危险吗?” 她克制住自己的语气,维持最基本的礼貌。 然而孟春邈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这句问话一般,他微微蹙眉,恍如仙人的苍白出众面容上,恢复死寂的黑眸定定注视着她。 “师妹,你真的,没有修炼—— 另一种大道吗?” 大道还能像大学专业一样,可以辅修的吗? 花盛妙此时没有多少吐槽的心情,她如实回答道:“没有。” “既然如此,师妹的道,为何能影响到我?” 花盛妙突然有了一种大师兄在找理由碰瓷她的错觉。 她警惕地一步步后退着,远远地看着大师兄,礼貌地说道。 “师兄,我只是个幽微境的小修士,就算我修炼出了道种,也绝对不可能碰得到师兄的衣角。” “师妹,想要我的衣角吗?” 孟春邈一边手,慢慢捏起自己的白袍衣角。 若是师妹喜欢,他可以撕下送给师妹。 “师兄,住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不容易制止住了大师兄后,花盛妙有点心累。 有时候,她真的觉得和大师兄对话,有种鸡同鸭讲的无力感。 这时候,她突然有点怀念起了可以被她简单一吼,就能许多天乖巧地不出声,除了黏在她身边当个背后灵,不会有半点存在感的怪物。 “师妹,看着我,在想谁?” 孟春邈慢吞吞地问道。 他从未在乎过他人的言行与想法。 可是,当花盛妙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却很难不注意师妹的一举一动。 如同此刻,少女看着他,柔软的瞳眸,却不像是在看他,反而像是在透过他,注视着她此刻想念的那个人。 本该空荡的心脏,仿佛又传来被握紧的感觉。 孟春邈不由生出一种疑惑。 他为何能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这从未在他胸膛中出现过的,属于心脏生出的奇怪痛楚? 就如同,有人曾教过他一样。 ………… 大师兄的这种问话实在太过熟悉,这种明明温吞缓慢的平淡语气,却仿佛暗藏着一点若有似无的尖锐怨夫的恐怖感觉,让花盛妙忍不住想到了,怪物和大师兄的种种相似之处。 比如在她摸竹熊爪子的时候,祂突然冒出的一句。 “师妹,它的爪子,真的有这么好摸吗?” 又比如在她欣赏地看向某个修炼有成弟子的时候,祂冰凉的肌肤贴着她的脖颈,轻轻问出的一句。 “师妹,你喜欢这个人的皮囊吗?” 收回蔓延得过远的想象,看着大师兄漆黑的眼睛,花盛妙很难控制住先前强压下的怀疑。 大师兄,和她万年前在诡域里遇到的怪物,真的没有什么联系吗? 而这样的怀疑一旦生出,她就越发想要找到证实这种猜测的证据。 “师兄,我刚刚,还是忍不住想起了那个和你很像的怪物。” 小师妹不理解 第157节 少女垂眸,柔白的面容上露出些许失魂落魄般的神色。 “如果我在诡域之门里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祂会不会像剑鬼师兄一样,等待了万年,也还是想要见到我呢?” 孟春邈几乎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案。 “不会。” “没有怪物能活得过万年,不变成邪祟,也不被宗门击杀。” “宗门之外,虽多邪祟之域,却很少有邪祟敢于露面。” “如果祂敢来找师妹,我会帮师妹杀了祂。” 孟春邈一字一句虽然格外缓慢,然而花盛妙分明能感觉到大师兄身上,逐渐散发出的不似作伪的杀意。 而即使在面对重明城里的雕像时,大师兄身上也没有这么可怕的杀意。 明明已经见识过了“月亮”,“天日”这种层次的邪祟,然而此刻,即使她已经距离孟春邈很远,花盛妙也忍不住再退后一步。 说真的,她并不认为大师兄对她有撒谎的必要,也不认为怪物会有能骗得过她的演技。 所以,真的只是她多想了? 怪物和大师兄身上的种种相似,只是巧合? 花盛妙突然问道:“师兄的妖形,到底是什么树呢?为何会与月亮相连?” 孟春邈给出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回答。 “因为,月亮很好。” “所以我用命线,编织出了一轮属于我的月亮。” “至于妖形,我没有见过和我一样的树,师妹可以叫它月树。” 这似乎是大师兄和怪物之间的一个巨大不同点。 在她一开始向怪物描述月亮的美好的时候,怪物大师兄完全是以一种漠然平淡的姿态听着她的描述,而且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诡域不需要月亮的回答。 显然怪物并不会觉得月亮很好。 而大师兄会认为月亮好看。 还有大师兄用月线编织出的巨月,不会出现在师门之外的天空中,也完全不似怪物造出的“月亮”这么恐怖。 这看似相仿却有格外明显的天壤之别的两者,让花盛妙甚至忍不住生出一种想法。 如果说诡域里的一切,真的是道祖尸鬼给她编造出来的幻境,那么真正的大师兄,难道是诡域中怪物大师兄的原型? 所以大师兄与诡域里的“大师兄”身上,才会有这么多相似,却真实的细微不同之处。 而她在修真界里认识的师门师兄,或许也是她在诡域中认识的各个“师兄”的原型,所以他们会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有些类似有些却截然不同的性格。 这么一想,花盛妙突然豁然开朗,觉得一切仿佛都能说得通了。 除了道祖尸鬼为什么有闲心给她这个修为低下的弟子编造幻境的这一点,她仍然无法理解。 不过一想到大师兄给出的道祖和他的尸灵都已经疯了的回答,花盛妙:……这简直无懈可击。 如果真的没有第二个师兄再跳出来,她就快要相信这个版本的答案了。 但一想到自己芥子空间中的剑和道祖雕像,花盛妙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将它们交给孟春邈。 等到大师兄离开的时候,她还要亲自再问一问道祖的雕像。 如果那时雕像还没有任何反应,她或许就要做好第二重准备…… 花盛妙满腹心事地考虑着下一步,她能感觉到大师兄一直跟在她身边。 “师兄,能和我说一说,师祖从前的事迹吗?” 大师兄的声音缓慢平稳得如同讲述着一个与他不相关的故事。 “师祖,是一位剑修。他创建了仁剑门,收了许多位弟子。” 孟春邈顿了顿,“大部分想要继承道统的弟子,都死了,只有师尊,路师弟他们活了下来。” 孟春邈的叙述里似乎没有提及他自己的存在,花盛妙忍不住问道:“那大师兄呢?” 青年温柔缓慢地答道:“那时候的我,还只是一棵树,也不记得太多的事情了。” 然而只听大师兄这几句简单的描述,花盛妙就能想象到,师兄们在仁剑门里过的是怎样水深火热的生活。 “可是我听人说,师祖十分护短,甚至还为弟子杀过一尊太上长老?” 孟春邈似乎想了想,才开口道。 “确实有过此事。有一位太上长老,想用师尊,炼成一道龟甲法器。” 这事乍一听十分离谱,然而一想到光是传承赤曜道祖道统的弟子,都死了许多人,花盛妙也猜到了那位太上长老的想法。 可能是觉得赤曜真人不看重他的那些弟子,应该也不会在乎区区一个弟子的生死。 “师祖气得直接杀了那位太上长老吗?” “是的。不过那时,师祖没有生气。他拔剑杀完之后,还在向我们传授道统,可是那位太上长老的真身太大了,血满了整座山门,师祖和师弟们好像都很不高兴。” 一想到师兄描述的那幕场景,花盛妙突然觉得,师祖之前好像也没有正常到哪里。 第159章 隐秘 ◎“师妹,是不同的。”◎ 但她突然察觉到了一个不寻常之处。 “师兄, 你说那时候,师祖是将你们所有人都收为弟子。那你和师尊不应该都是师祖的徒弟吗?” “为什么最后只有师尊成了道祖弟子?而且师尊说他没有继承师祖的道统。” 孟春邈道:“因为没有人能继承师祖的道统。师祖最后也放弃了让弟子传承道统,他专心修剑。” “他让我们修炼其他道法,我修炼了天命道, 其他师弟修炼了不同的大道。” 花盛妙耐心地听孟春邈说下去, 但她结合自己刚刚的经历, 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 接下来孟春邈慢慢道。 “师祖很好奇, 我的天命道。” “他看了我的天命道。从那日之后,师祖忽然不再修炼剑道,他也改修了天命道。” “有一日,师祖说他的命中只有一位弟子,便让师尊当了他的弟子,其他人当了他的徒孙。” “师尊后来变成怪物, 师祖就设了禁制,将他一分为二,血魔化身与真身分别关了起来。” 花盛妙越听越觉得毛骨悚然, 明明一切发展得似乎都很平常,但她就是有一种赤曜真人看了大师兄的天命道之后,变得更加不正常了的感觉。 而一想到自己刚刚也看了那玩意,花盛妙忧心忡忡地问道。 “师兄, 师祖到底看见了什么?我以后不会也受到影响吧?” “不会。” 孟春邈毫无波澜的漆黑瞳眸注视着她。 “师妹, 是不同的。” 她的不同, 难道在于她是师门里唯一一个正常人吗? 花盛妙谨慎地问道:“我的不同,在哪里?” 大师兄按住她的肩膀, 他俯身, 苍白而完美的面容一点点靠近着她, 直到与她的额头相抵,孟春邈漆黑的眼眸,仿佛能一直看进她的眼睛深处。 “师妹的道,和我的道是相通的。” “所以,师妹不会畏惧我,也不会变成怪物。” 然而与大师兄这么近距离接触着,花盛妙感觉到他冰凉的肌肤,脑海中只有一种大师兄能一口吞了她的恐怖感。 “师兄,我知道了。” 她尝试礼貌地将孟春邈的身体不着痕迹推远。 然而大师兄仍然纹丝不动地和她保持着稍微一动就会贴近的距离。 不得已之下,她只能说道。 “师兄,现在可以松开我了吗?” 然而孟春邈原本按在她肩上的手,却缓缓滑下,将她的腰身环抱住,如同一条慢慢缠绕着猎物的冰冷巨蟒。 他温吞而缓慢的声音,似乎在问着一个格外认真的问题。 “师妹,想要吞了我的道吗?” 花盛妙吓了一大跳。 不是,这怎么还带恶人先告状的? 换谁看了这副场景,都觉得是大师兄想要吞了她,而不是她想要对大师兄不利吧?!! 然而孟春邈温吞缓慢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想通的困惑。 “那为什么,师妹的道一直在影响我,让我靠近师妹呢?” 一种熟悉的即视感,在花盛妙心头升起。 她突然忍不住想到了,在诡域里一边问着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一边贴在她身上的大师兄。 现在这种情形,总不可能是诡域里的怪物大师兄模仿大师兄的言行了吧? 等等,万一大师兄真的是这种一凑近就会贴上来的性格呢? 花盛妙冷静下来,她带着礼貌微笑地用月线推着大师兄的脸。 “我没有用自己的道影响大师兄。师兄,现在,给我放手!” 孟春邈注视着少女不为所动的冷淡神色,他空荡胸膛中涌动着的渴望,让他还是想要在重明城中一般,用月线一层层捆紧他与他的师妹,直至进入无人敢窥视的秘密之地。 然而他的身体,却似乎受着那不存在于他胸膛中的心脏支配一样,他慢慢松开了抱住师妹的手。 “我,松开了。” 小师妹不理解 第158节 不存在于此的心脏,传来的紧绷刺痛感似乎有些许减轻的迹象,可在松开了怀中的师妹后,孟春邈依然能够清晰感觉到—— 胸膛中的空荡之感,仿佛海水一点点淹没上狭窄的岛屿。 花盛妙原本还以为自己要多费一番口舌,才能劝动大师兄松开手。 可是当她真的仅用一句话,就成功让大师兄松开手,而看着大师兄听话地恢复和她先前的距离,变回无言的温顺姿态,她又有了一种自己刚刚的语气太过严厉的感觉。 毕竟她拿着大师兄的月线,还是要多少注重一点对债主的态度的。 “我刚刚,不是刻意凶师兄的。” 她轻轻牵住大师兄的手,熟悉得如同曾经无数次将手与他冰凉却平稳的掌心相贴。 “师兄,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孟春邈这次的反应没有慢上半拍,他本能般握紧花盛妙的柔软指尖,力道温柔,却紧缠绵密得不给她半点收回的间隙。 “我没有,生师妹的气。” 他胸口中传来的空洞感,此时仿佛如同潮水般慢慢褪去。 孟春邈凝视着与花盛妙相牵的手,若有所思。 小师妹,是否就是他的那颗,消失的心脏? 他该如何让她,回到他的身体中? ………… 花盛妙丝毫不知大师兄此时生出了怎样可怕的念头。 回到正题上,她再度问道。 “师兄,那师祖是怎么死的?” 然而这一次,大师兄慢慢摇了摇头,给了她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师祖的遗愿,是让我守住,与他的死有关的隐秘。” 师祖的死法,到底事关什么隐秘? 花盛妙百思不得其解,她只能问道。 “那师祖是怎么发疯的?” 孟春邈只能给出一个笼统的回答。 “这与师祖的死有关。” 花盛妙的眼角忍不住抽了抽。 该不会师祖是发疯之后自刎的吧? “师兄,那你知道,为什么师祖死后,他的尸灵和道种会成为魔宗的邪尊吗?” 孟春邈缓慢地纠正了她的说法。 “师祖的道种,没有疯,他现在成了魔宗供奉的邪尊,恢复了师祖的样貌,锻造出了多种邪祟。” “师祖的尸灵,行事疯疯癫癫,不知跑到了何处,躲了起来。” “但他们,应该都想杀了我。” “为什——” 花盛妙还没来得及问完,触碰到大师兄平淡死寂的黑眸,她脱口而出道。 “这也与师祖的死有关吗?” 看着大师兄点头,花盛妙忍不住陷入一阵深深的沉思中。 师祖,发疯,死,死后的尸灵和道种想杀大师兄…… 如果这是一个填空游戏,花盛妙几乎想到了一个再合理不过的句式。 大师兄害师祖发疯,师祖修天命道修得走火入魔,然后死了,所以死后的尸灵和道种也还想再追杀大师兄。 不过一想到师祖先前本就不太正常,花盛妙放弃了揣测精神病人思维方式的尝试。 她其实还有很多问题,但是看着外界逐渐暗下来的夜色,花盛妙还是决定先回洞府休息,整理一下她今天得到的信息,和道祖雕像沟通一番,再决定后续的行动。 然而大师兄似乎没有放她一个人回洞府的想法。 “道祖的尸灵和道种,可能都盯上了师妹。” “我要守着师妹。” 花盛妙想了想,也没有反驳大师兄这个提议。 “师兄,可以指导我该如何修炼吗?” 少女仰起头,乌黑柔软的眼眸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我想要早日拥有可以自保的实力,可以自由进出宗门。” 如果其它师兄迟迟没有归来,她可以自己去宗门外找他们,而不必一味打扰大师兄。 “好,我教师妹修炼。” 走出了黑海之后,花盛妙来到了大师兄的幻域。 雪白无瑕的庞大月亮占据着大半的夜空,无论第几次看见,都会给她一种巨大的震撼感。 而那若有似无的银月华线,与平原上的巨大古树缠绕着,如同是天地之间飘荡的一重银帘。 大师兄,到底吞噬了多少命线,才能用命线编织出这么大的月亮啊? 花盛妙感慨着,孟春邈却以为她是对他的月亮有了兴致。 “师妹,想要摸一摸,我的月亮吗?” 花盛妙打了个寒战,一想到刚刚近距离看了大师兄眼中天命道的后果,她顿时对大师兄让她做的事情,有了浓厚的心理阴影。 “不用了不用了师兄,下次吧,等以后有时间了,我再来试试。” 显然,大师兄并不明白正常人口中的“下次”“以后有时间”只是一种推辞的谦辞,他慢慢应下。 “好,我将月亮织得再大些,再等师妹过来摸它。” 花盛妙几乎生出了一种敷衍一个诚心的傻子的愧疚感。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大师兄冰凉而光滑的面容。 “师兄织的月亮,摸起来应该和师兄一样。” “好了,现在就当我已经摸过了。” 花盛妙强行说出了一套自己的歪门邪道,然而孟春邈安静地注视着她收回的手,苍白出尘的面容上,垂落的眼睫绵密,近乎有种温顺无害的柔软感觉。 他温柔而缓慢地问道。 “师妹,可以再摸一下吗?” 花盛妙已经习惯了被师兄们,尤其是频率最多的天鬼求摸摸的行为。 她此时甚至习以为常地示意大师兄低下头,她一只手轻轻从他的头顶滑下,抚摸着孟春邈滑顺冰凉的墨发,一只手贴上大师兄苍白温凉的脸颊,摩挲般摸完后,还忍不住顺应着心意地捏了一捏。 孟春邈没有反抗她的举动,甚至还主动地往她的手上送了送。 然而等花盛妙回过神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与大师兄所在的位置,被一大片明月垂落的银线缠绕而若有似无地包裹着,如同是不知何时编织出一个粗浅形状的白茧。 第160章 教导 ◎“我想守着师妹。”◎ “师兄, 好了好了,下次再摸了。” “你的线都乱了,师兄,快收一收它们。” 孟春邈慢吞吞地应了一声, 似乎有几分不情不愿地直起了身。 那些从银月上散落下的月线, 如同是倒退着的流星落雨, 划过漆黑的夜幕, 消失在了他们身边。 然而大师兄身后的月线, 似乎更绵密了些。 花盛妙的手越过大师兄,忍不住好奇地抓住摸了摸那些亮晶晶的银色命线。 孟春邈轻轻抱住了少女凑近的身体,他仔细感受着肌肤与衣物相触间传来的师妹温度,与她的心脏传来的柔软颤动触感。 孟春邈慢吞吞地想道。 师妹,是他的心脏。 他什么时候,能把他的心脏, 放回到原本的位置呢? …… 回到了自己的洞府里,花盛妙在大师兄的教导下,更加专注地吸取着灵气。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此次修炼吸取的灵气,比之前在诡域中灵气更加精粹。 花盛妙睁开眼,当察觉到所有灵气,如同倒流涌入地漏中的海水, 都汇集到大师兄身上的时候, 她突然悟了。 原来, 大师兄和嵇师兄一样,也相当于一种人形的灵气收集装置啊! 那么她日后如果在大师兄身边修炼, 岂不是修炼的速度会比普通的修炼更快? 花盛妙忍不住凑近了大师兄, 少女灿亮的眼眸期待地看着孟春邈。 “师兄, 我以后可以在你身边修炼吗?” 孟春邈没问她为什么,就应了下来。 “好。” 花盛妙刚刚打好的草稿,顿时没了用武之地。 “师兄,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孟春邈牵着她的手,一点点贴上了他的胸口。 “师妹,只想,在我身边修炼吗?” 小师妹不理解 第159节 花盛妙突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这种预感和她每次感觉大师兄的举动会坑她前的感觉格外相似。 “师兄,好好说话。” 孟春邈按着她的手,苍白的面容上少见的没有任何笑意,寂静漆黑的眼眸安静凝望着她。 “师妹,不想回到我的身体里吗?” 花盛妙:……即使她已经试图努力接上大师兄的脑回路,为什么和大师兄对话时,她还时常有种他们用的不是一种语言的感觉? “师兄,什么叫——回到你的身体里?我之前难道是住在你身体里的吗?”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哭笑不得,然而孟春邈低声问道:“师妹,忘记了吗?” 花盛妙真心实意地问道:“师兄,我到底应该记得什么?” 孟春邈安静地凝视着她,如同说着一件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 “师妹,你是我的心脏。” 花盛妙:…… 有一瞬间,她怀疑大师兄中邪了。 她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探了探孟春邈冰凉的额头,忧心忡忡地问道。 “师兄,你还好吗?是不是太累了?要不然你先回府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很好。” “我也不觉得疲累。” “师妹,真的不愿意回去吗?” 花盛妙深吸一口气,努力心平气和道:“师兄,我现在是个活人,以前是个活的花妖。再之前,是个活的种子。” “……总而言之,我不可能是你的心脏,也没有回到你身体里这个功能。” 然而她解释了一长串,落进孟春邈耳中,似乎只剩下“我”“不”“回去”这简单的几个字。 “既然师妹不愿回去,那我就守在师妹身边。” 花盛妙闭了闭眼,她尽力保持心平气和道。 “……师兄能告诉我,是什么让你突然觉得我是你的心脏吗?” 至少在进入诡域之门前,她确定大师兄还没出现这种症状。 孟春邈修长的指节按着她的手,不给她收回的缝隙,漆黑死寂的瞳眸,却像是非人般的怪物凝视着遗弃祂的主人。 “我的心脏,不见了。” 花盛妙聚精会神地听着,她一早就发现了大师兄没有心跳这件事,倒也不觉得有多么意外。 只是看着孟春邈迟迟没有开口的迹象,她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总不能因为师门里只有她一个人敢靠近大师兄,大师兄就觉得她是他消失的心脏吧? 孟春邈温柔缓慢的声音格外悦耳,平稳得几乎让人有种想要安睡的温和。 “我只有在师妹的身边,才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如果这句话从其他人口中说出,花盛妙一定会觉得这是句让人头皮发麻的情话。 然而看着大师兄苍白面容上此刻流露出的专注神色,花盛妙没有感觉到一点暧昧的氛围,就像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出大师兄会喜欢上一个人类一样。 花盛妙以调查般的严肃口吻问道:“师兄,你还记得你的心脏是怎么不见的吗?当时你身边是不是有什么邪祟?” 孟春邈近乎温顺地回答她。 “我不记得了。” 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发现大师兄还是一问三不知,花盛妙油然而生一种“大师兄真的不是在耍她”的疑问。 “师兄,你确定,你真的有过心脏吗?” 她诚恳地问道:“会不会是你在化形的时候,忘记化出心脏了?” 孟春邈与她的距离,不知何时贴得极近,似乎只要再往前靠上些许,她就能贴上他的怀中。 他漆黑的眼眸看着她,仿佛深不可及的海底,声音缓慢温柔道。 “我从前,真的有一颗心脏。” “它,或许就藏在师妹身体里。” 花盛妙陡然一阵毛骨悚然,仿佛察觉到了大师兄图穷匕见的真实想法。 月线如同一面盾牌,抵在了她和她的胸膛之间。 “大师兄,我警告你,我的心脏是我自己化出来的,它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你要是敢打我心脏的主意……” 花盛妙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握紧了几道符箓。 “我死也不可能把它让给你的。” 看着少女脸上凶巴巴的冷淡警惕神色,孟春邈缓慢道。 “我,不要师妹的心脏。” 他慢慢垂下眼睫,像是接受了珍贵的宝物不可能再回到自己手中的失主。 “师妹如果不愿变回去,也没有关系。” “只要,师妹一直在我身边,就好了。” 大师兄的这番请求太过低声下气,花盛妙仔细端详着大师兄微微失落般的苍白美好面容,也忍不住生出了一点恻隐之心。 “师兄,如果你的心脏真的不见了……我过几日再陪你一起找找它吧?” 她困扰般自言自语着:“不过这种到底算失物找寻,还是器官贩卖,天龄宗里有管这种事件的部门吗?” 孟春邈在她思索之时,一点点抱紧她的腰身,慢慢贴到了她的身侧。 感觉到自己身体上逐渐压上的重量,花盛妙微微恍惚了一下,有些习惯地调整了一番手臂位置的同时,陡然回过神。 不是,诡域里的怪物像个背后灵总贴着她就算了。 为什么大师兄也开始这么贴着她? 即使大师兄可能是怪物大师兄的原型,可是幻境中的人物连这种小动作也能模拟出来吗? 花盛妙决定暂时先不胡思乱想,她强行捧起大师兄的脸,认真道。 “师兄,我们不能不务正业,现在还是继续修炼吧。师兄能不能再和我讲一讲怎么加快灵气在身体里流转?” 孟春邈慢慢地应了一声,重新坐回原位,继续和她讲着修真界常识的修炼诀窍。 花盛妙一边认真地听着大师兄温吞地讲解着温养经脉穴窍有关的常识,一边分秒必争地抓紧着“修炼提速”的时间。 孟春邈的声音温柔缓慢,十分有作为摇篮曲的潜质。 花盛妙硬是顶住了身体中泛起的这股困意,她原先以为灵气只是在经脉中流动,没想到还有用灵气温养加固和扩大脉络的方法,这种温养的方法似乎也在慢慢拓宽她的经脉,让她的灵气吸收速度更快了几分。 她意识到自己还有许多修炼的常识需要补足,继续问着大师兄。 孟春邈也格外耐心,为了给她更生动地讲解,甚至用月线剖开了他手臂中的复杂脉络,让花盛妙从展平的脉络中,直观看到灵气平缓而细密覆盖脉络的全过程。 她还来不及阻止,就看到了大师兄体内的血肉结构。 ……这种教导方法,是不是太过超前了一点?? 看着血肉中还在轻微跳动的脉络,花盛妙深吸一口气,终于主动喊停。 “师兄,我学会了,我真的学会了。要不你今天先去我隔壁房间休息一会吧?” 她宁愿一个人继续闭门造车,也不想看着大师兄和她教着教着,就剖开他自己的身体啊! 孟春邈声音平稳得如同剖开的不是他自己的手臂:“我不需要休息。” 花盛妙据理力争道:“我需要!” 这番熟悉的对话,让她微微恍惚着,想到了诡域里的怪物大师兄,温吞却坚持着他不需要休息,只要看着她入睡时的场景。 而听到她的这番话,孟春邈没有反驳,他真的走出了她的房间。 果然,大师兄与她记忆中的怪物,还是有些细微的差别…… 紧接着,花盛妙就看到了门上映下的大师兄如同门神般,站在她门口的身影。 不是,这和怪物坚持要站在她床边,看着她睡觉有什么区别啊? 花盛妙那一点若有似无的惆怅还没来得及形成,就被大师兄的这个举动气笑,忘记了自己刚刚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一把打开了房门,带着几分无奈意味问道。 “师兄,我再问一遍,你真的不去我隔壁的房间休息吗?” 孟春邈温声重复了一遍他刚刚的话。 “我想守着师妹。” 第161章 天陵宗 ◎“我等了这么久的师妹,去了哪里?”◎ 然而想了想自己这一天在大师兄身边受到的惊吓, 花盛妙这一次没有心软。 她直接从隔壁房间里,用月线抬来一张床榻,放在自己房间的门口。 “师兄如果不肯回房睡,那就在这里睡吧。” “晚安, 师兄。” 花盛妙毫不留情地关上门, 她吹熄了灯火, 彻底看不见门外的人影。 等到彻底听不见外界的人声, 她方才来到房间的屏风后, 蹑手蹑脚地拿出了芥子空间中的剑鬼雕像。 漆黑木质的道祖雕像,在一片黑暗中,也仍然有种让人不可忽视的逼人锋锐感。 花盛妙用气音轻轻喊着:“师兄,剑鬼师兄……” 没等她喊到第三声,一道剑鬼的声音仿佛在她耳边轻轻响起。 小师妹不理解 第160节 “师妹,我教你一道传音之术, 可以让你隔绝他的耳目,与我交谈。” 花盛妙连忙点头,她早就眼馋那些仙术道法很久了, 如今有了学习的机会,就算不是为了防备大师兄听见,她也愿意去学。 “以灵力打通耳窍……心神合一……” 默念着剑鬼教给她的法决,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花盛妙就听到了自己发出的微弱心音。 “师兄, 我会了!” “师妹果然聪慧。” 剑鬼的传音带着淡淡的笑意, 仿佛他们之间没有相隔万年的变迁,他仍然是她熟悉的那个剑鬼师兄。 然而一想到大师兄告诉她的, 真正的道祖已经死了, 将她拉入幻境的是道祖尸灵的话语, 花盛妙心中微微沉重。 “师兄,你现在……过得还好吗?我快晋升到凝玄境了,也许……可以帮到师兄。” 剑鬼像是读懂了少女温言细语下掩藏的担忧,他的声音不复重逢时的冰冷阴郁,反而安抚她道。 “师妹不必担忧,不要轻信你大师兄说的那些话。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没有疯,也没有死,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 剑鬼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一件要事。 “师妹日后如果在修炼上遇到难事,不必向你大师兄请教,我钻研大道万年,如果要论教导师妹的人选,我比任何人都适合。” 剑鬼的语气平稳,然而看着雕像露出的温柔笑容,花盛妙却只觉得头皮微微发麻。 正常人会用这么平静的语气,强调自己没有疯吗? 而且剑鬼雕像在芥子空间里,为什么会知道大师兄教她修炼的事情? 对了,这处阁楼,是剑鬼为弟子修建的洞府。 难道,剑鬼在这处洞府里——也做了特别的布置? 花盛妙不愿意往坏处去想等了她万年的剑鬼,然而结合着大师兄与剑鬼的举止,花盛妙的理智更加倾向于没有太多异常表现的大师兄。 不过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问的事情,花盛妙没有过多执着于这一点。 她轻声应了下来。 “以后如果我遇上了修炼上的难题,我一定来请教师兄。” 剑鬼像是很满意她的这个回答,就连唇角的弧度都快意般上扬了几分。 然而接下来,花盛妙柔声问道。 “剑鬼师兄,我除了很想你,也很想路师兄,嵇师兄他们……” “师兄,你说路师兄他们都回到了他们应该回的地方,那地方在哪里呢?我可以过去探望路师兄他们吗?” 剑鬼雕像脸上的微笑,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师妹最牵挂的,是遗鬼,鲛鬼,还是你的大师兄呢?” 从剑鬼逐渐冰冷的语气中,花盛妙瞬间明白,这是一个死亡提问。 “我想念每一个师兄。” 少女明亮乌黑的圆眸,认真注视着她双手捧着的剑鬼雕像。 “仁剑门这么好,少任何一个师兄都会不完整的。剑鬼师兄现在变成了师祖,难道就只疼我一个小徒孙,不疼其他的徒孙了吗?” 花盛妙当然知道,正确的答案是回答她最想念剑鬼。 但她是一个平等端水的小师妹啊。 即使真的有,她也不能把自己心目中师兄地位的排序说出来。 万一剑鬼是将其他师兄捏在手里,准备按着她的排序杀了呢? 花盛妙脑海中已经忍不住生出许多种恐怖故事。 而或许是她理直气壮的态度,还有自然而亲近的语气打动了剑鬼,剑鬼雕像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但他给出的答案仍然锋芒毕露,没有丝毫遮掩的痕迹。 “我只疼师妹。至于仁剑门,那本就是为找到师妹而设下的,无所谓完不完整。” 花盛妙不得已之下,只能将激将法与撒泼结合。 “我不管。我要每个师兄都整整齐齐地回来,剑鬼师兄这么厉害,又这么疼我,难道连这一点小事都做不到吗?” “他们会回来的。” 剑鬼这种敷衍小孩的话语,花盛妙三岁的时候就不相信…… 然而仿佛看穿了少女的心理,剑鬼平静问道。 “如果我让他们明日平安归来,师妹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她怎么觉得,剑鬼像是揣摩透了她的心理,特意在这里等着她呢? 花盛妙装作心情完全好转了起来,毫无防备地问道。 “什么事呀?” 剑鬼问:“师妹,愿意来天陵宗吗?” 花盛妙不解:“天龄宗?这里不就是天龄宗吗?” 剑鬼顿了顿:“我想让师妹来的天陵宗,是万物归于坟陵的陵宗。” “师妹曾经说你的宗门是天龄宗,我们最开始创建的天灵宗,一直等不到师妹的消息,后来索性创建了许多类似的宗门,我们都想要赌一赌,哪一个才是师妹口中的天龄宗。” “现在看来,还是我赌赢了。” 剑鬼说得轻松,然而一想到剑鬼和其他师兄在这万年里,为了等到她所做的种种尝试,花盛妙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 正当她想要答应下剑鬼的提议时,花盛妙脑中陡然浮现出了在重明城中吴婆婆所说的话。 雕像……真人送的……灵宗门人…… 她脑中陡然闪过一道极其可怕的想法。 “师兄刚刚说的天陵宗,是——” 花盛妙觉得喉咙中有些干涩,但她还是问了出来。 “传闻中的魔宗吗?” 空气似乎有几分凝滞,剑鬼平静开口,如同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何为正派?何为魔宗?两宗弟子,都互称对方为魔宗,只是利益驱使而已,无谓正魔之分。” 然而见剑鬼避而不答,花盛妙就已经猜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师兄,是为了等到我,才在重明城中……制造出雕像邪祟的吗?” 剑鬼依然避而不答,他平静地转移话题,毫无遮掩地截断道。 “不止魔宗有制造邪祟的手段,所谓仙门的镇祟司,同样在禁地中制造了许多邪祟,他们同样会定期派人袭杀魔宗弟子,为了夺得更多制造邪尊的隐秘。” “师妹,你不必有负罪之心。这些年,我们两个宗门杀得最多的,都是那些变为怪物的修真者,我们绝不会滥杀凡人……” 不会滥杀,却可以凭借邪祟将凡人感染成邪物,肆无忌惮地利用…… 花盛妙猜到了剑鬼的未竟之语,她沉默了一瞬,慢慢握紧手腕上的月线,声音越发轻柔。 “师兄,还记得我们最初救下那些凡人,将他们收作弟子的时候吗?我们教导他们要与人为善,力所能及地救下更多人……” 剑鬼的声音冰冷平静,像一片没有泛起任何波澜的死水。 “那只是我们为了哄师妹开心,让师妹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的手段。” 剑鬼的话语太过直白,仿佛赤裸裸撕开结痂的伤口,向她揭露了全部的真相。 “师妹最初离开的那百年里,我们的人身,确实都在守着那群弟子,继续救着那些凡人,等着师妹所说的重逢。” “可是即便我们救的人再多,杀了再多的怪物,这世上也依然有人在变成怪物,变成邪祟。即便镇压了现存的邪祟,也还是会有新的邪祟在宗门,在那些凡人的城池中生出。” “而我们杀得越多,新生的怪物,邪祟也越多。他们是杀不完的。” 剑鬼的声音冷漠得如同说着一件与他毫不相关的事。 “凡人安稳了太多年,已经不需要我们的庇护,他们中,有些人憎恨我们杀死了他们的亲人,有些想拥有邪祟的力量,暗地里牵连在一起,想要培养出为他们驱使的怪物,有些人创造出了锻造怪物的法门。” “我们等着师妹,等了许多个百年,他们一个个都支撑不住了。有的人身死了,道种只能勉强维持一丝灵性,附在死物身上,有的人身被邪祟真身感染成了真正的怪物,有的人身最后又落入了轮回当中。” “只有我,还在等。” 剑鬼的声音苍茫而冰冷,像是一块经过不知多少年风吹雨打的霜石。 “我记着师妹离开前说的所有话。万妖岭,天龄宗,十二城,仁剑门,你的四位师兄……我收了多少次弟子……做了多少次师祖?” 剑鬼的话近乎喃喃自语,花盛妙此时才看出大师兄说的道祖尸灵的疯癫。 “我都记不清了……可是师妹呢?我等了这么久的师妹,去了哪里?” “你怎么能不来?怎么让我们等了这么久,还是迟迟不来?” 剑鬼雕像沉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像是凝结着最深的恨意,又像是垂死之人注视着咫尺之近,却远隔天涯的一丝光芒。 “你的大师兄说,我死后才疯的吗?师妹,其实我早就疯了……到最后我甚至都不记得你,也不记得自己要等什么了。我似乎分成了好多份,每一份都在做相同的事情。” “我这一份,只记得自己是师祖了,师祖要做什么?……要教导弟子……守卫宗门……” 第162章 梦话 ◎“师妹,恨我吗?”◎ 剑鬼的声音很冷, 像一柄藏在剑鞘中多年,剑鞘蒙上尘灰,却越发展露出锋锐之芒的利剑。 “……我都做了,我做了一个好师祖应该做的所有事, 可是……太累了, 我也快要撑不下去了……就这样吧, 他们既然想要我的道统……那就来吧。都死了, 都死了才好啊。只有活下来的, 才能当我的徒弟,徒孙……他们才配当师妹真正的师兄……” 或许是捕捉到了少女乌黑瞳眸中透露出的冷淡意味,剑鬼仿佛才从疯癫般的自言自语中挣扎出来。 雕像的嘴角微微上扬着,剑鬼又露出了她最初见到这尊雕像时,便觉得违和的温柔淡淡笑意。 “师妹,恨我吗?” “恨做了这么多恶事的我吗?” 剑鬼的语气却格外轻柔着, 如同是对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师妹温柔道。 小师妹不理解 第161节 “没关系,我还有许多的‘我’,可以让师妹杀了解气。” “但还有几份的‘我’是无辜的, 是手上全然没有沾过任何血腥的,师妹一定会喜欢这么干净的师兄,那是我刻意留给师妹的。” 剑鬼的声音越发温柔:“等师妹杀完了其他的我之后,再从中选一份‘我’做师兄吧。他会和我一样, 全心全意地留在师妹身边。” 然而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脸上原本温柔的笑意突然消失, 神色变得有些疯癫而阴沉。 “师妹,这一次不会再走了吧?不会再像万年前一样, 突然丢下我……” 然而花盛妙突兀开口, 打断了剑鬼刚刚说的话。 “师兄, 我不会再丢下你了。” “师兄不是说想要留在我身边吗?” 少女柔软乌黑的瞳眸注视着剑鬼的瞳眸,她的指尖轻轻擦了擦剑鬼眼眶中流下的血泪。 “那么,师兄可以把你先前分出去的所有化身,都重新汇聚起来吗?我不想要被分出来的师兄,也不想只留下一份师兄。” 被少女轻柔的声音安抚着,剑鬼雕像脸上的疯癫之色慢慢消散。 他微微闭了闭眼,有些贪恋又耻于面对少女此时对他的亲近与指尖的柔软触碰。 “好,”他混混沌沌,近乎只凭本能地答道,“我都听师妹的。” 房间中阴冷的气息,越来越沉重,压得人难以喘息。 花盛妙能够感觉到,她手中剑鬼的雕像,越来越沉重而冰冷。 雕像的身体由内而外,仿佛被覆盖着剑锋寒霜的锐利剑气刺透,但她始终没有松开捧起剑鬼雕像的手。 “所有的师兄,都在这里了吗?” 剑鬼雕像的神情却越发放松而沉醉,他面容上逐渐恢复的意气风发般的笑容,如同沉醉在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中。 “都在这里了。全部的我,都在师妹身边了。” 花盛妙轻声问道:“师兄的道种,也在这里了吗?” 剑鬼雕像慢慢睁开眼,如同被迫从不愿被人打扰的美梦中醒来。 而当想到花盛妙提及的道种,他脸上甚至露出了几分厌恶之色。 “不,道种……那已经不是我了……他没有发疯,但已经接触到了最多的暗面……连我也不愿意靠近他……我不会告诉他师妹回来的事情的。” 剑鬼喃喃自语着,陡然露出了几分急迫之色,迫不及待地表明自己的心迹。 “我永远不会伤害师妹,但是他不一样。我和天日里的心核断了联系,但是他没有……我怀疑他已经得到了最多心核之力的灌溉……他应该快要变成最真正的邪祟了。我要保护师妹……我不会让他知道你已经回来的。” “师兄要怎么保护我呢?” 少女露出带着几分好奇而纯粹的笑意,她恍若毫无所觉道。 “师兄刚刚不是还邀请我去魔宗吗?” “不,不是……” 剑鬼断然否决了刚刚他自己说过的话,他着急地看着花盛妙,急于辩解道。 “那不是我的想法。一定是道种离暗面太近……影响到了我……我怎么能将师妹送进魔宗呢……我,我是赤曜道祖,守卫师门,保护好师妹……才是我的职责……我和魔宗没有关联……” 剑鬼的叙述越发有些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的混乱。 “师妹,是我的徒孙……师妹,为什么是师妹……什么时候成为了我的师妹……” 剑鬼脸上显露出痛苦而执拗的疯癫之色,然而看着花盛妙,他像是喝到了止疼的药,又一点点安静下来,喃喃自语着。 “没有关系,无论师妹是我的徒孙,还是我的师妹……我都会保护好你的……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汇聚了剑鬼全部分灵的雕像,此刻的触感有些像是与真人类似的娃娃。 花盛妙轻轻扯了扯雕像有些柔软的头发,打断了剑鬼仿佛陷入自己思绪中的重复叙述。 “师兄,你回到了我身边,也让其他师兄回来,好不好?” “好,他们会回来的,他们明日就回来了……还有一只鸟,师妹肩上是不是还有一只鸟?” 剑鬼沉黑的双眸放出光芒,终于想起了他快要遗忘的一件事。 “那只鸟我一直在看着,好好地看着……它在哪里……镇祟司……” 听到这个熟悉的地方,花盛妙陡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剑鬼自问自答着:“我为师妹设下的镇祟司……那只鸟的真身在那里……我明天就带师妹去找它……” 暂且按下这不祥的感觉,花盛妙见剑鬼已经自觉地交代并主动提出要帮她做完的事,也方才轻柔夸奖道。 “师兄现在做得很好。不过—— 师兄要答应我一件事。” 剑鬼点了点头,原本沉黑的眼眸,此刻亮得惊人,原本冰冷锋锐的气势全消,露出得偿所愿般的顺从笑容。 “我都答应,我都答应师妹……只要师妹不走……” 花盛妙耐心地再安抚他:“我不会再走了。只是师兄既然知道自己之前做了错事,那么是不是也要接受惩罚,为自己先前的事做出弥补?” 剑鬼雕像看着她,他的面上再度显现出了惊弓之鸟的慌张与恐惧,逐渐恢复了原本形态和肤色的手陡然用力握住她的手指。 “惩罚……我接受……接受惩罚……师妹不要走……” 剑鬼雕像侧过身,将整张脸都埋在她的手上,他的脊背像一张绷紧的弓弦,像是只要她再说出一句离开之言,他就会彻底碎裂。 花盛妙感觉着自己手指上慢慢弥漫开的湿意,声音略微温柔了几分,却没有半点改变主意的意思。 “我不会再离开,师兄的惩罚是——你要被关很长一段时间的禁闭。禁闭结束后,也不准随便离开师门,更不能做出任何坏事。” 她再度强调了一遍:“不管是你,还是你的道种,化身,分灵,都不准做出一件坏事!师兄还要留在这里,给我监督其他师兄。” 看着剑鬼抬起眼,脸上氤氲开一片的血红的泪水,她看了看自己也被染红的手指,实在找不出抽帕擦眼泪的空隙,只能随便再用指尖蹭了一下。 “最后一件,就是你们都要配合着,给我乖乖看病喝药。天日,心核的事情,等你好了之后再给我好好整理,全部交代出来。现在听明白了吗?” 花盛妙的声音越发柔和,剑鬼雕像越发用力地抱着她的手,像是恨不得钻进她血肉,成为一根无法拔出的刺。 “听到了……我……都听到了……我愿意接受惩罚……” 花盛妙被剑鬼雕像散发的阴冷剑气扎得有点疼,她忍住龇牙咧嘴的冲动,一点点放出自己的月线。 “我现在还有点放心不下师兄。在关禁闭的这段时间里,师兄能不能接受被人看守?” “好……” 似乎在她给出不会离开的承诺后,剑鬼身上的疯癫执拗劲头消减了不少。 不过直到眼角余光瞥见大师兄的月线出现,将剑鬼雕像牢牢绑了起来,花盛妙确定了一遍智鬼雕像的尸灵,仍然安分地待在月线中后,这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放松了几分。 对于一个可能随时发疯,而且又无法被真正杀死,真正的心核可能还在天日中的精神病人,她暂时也只能想到这样的处置办法。 至于剑鬼之前闯下的祸事该如何弥补,这些烦心事还是先留到明日再去考虑吧。 还有等将几个师兄都接回来,她得给他们找几位看疯病的大夫,暂时控制住病情,至于其他的事情,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过她刚刚既然答应了不离开剑鬼,那么关着剑鬼雕像的白茧,最好也留在她的房间里。 花盛妙思索着,对大师兄刚刚与她默契配合着,抓住剑鬼雕像的行为,给出了赞赏的夸奖。 然而当花盛妙开口,想要将剑鬼雕像留在房间里的时候,孟春邈漆黑死寂的眼眸看了看她,再看了看自己放在门外的床。 这一次,没等大师兄开口,她就干脆地应下。 “师兄把床搬进来,床就放我的床边。我们今夜一起睡,大家都早点休息。” 不过等大师兄真的将那张床搬进来,看着似乎狭窄了几分的房间,花盛妙只能默默祈祷着。 希望明天回来的师兄们,分离焦虑症,不要像剑鬼那么严重。 毕竟她的房间就算很宽敞,以后总不能摆下十几张床吧? 或许是今天一天经历了太多事,花盛妙很快入睡。 然而睡梦中,她梦见了回来的师兄们在对她进行了一番堪比冤鬼索命的发疯质问后,一致决定将她的房间改成上下床,十二人标配的宿舍制式,她在梦中苦苦相劝,坚决不想重回学生时期的宿舍生活。 只是师兄们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决定下来,不过片刻之后,他们就手脚利索地把她原先的整座洞府都拆了,只是无论如何,他们也建不起一个能住人的房子,最后所有人决定和她一起在洞府外,沐浴着月色,睡大通铺。 花盛妙醒来的时候,回忆着梦境里的月亮,陡然变出大师兄的面容质问她的场景,还有几分心有余悸。 她为什么有种师兄们真的能做出这种事的不祥预感? 花盛妙突然感觉到面前笼罩下一片阴影。 她抬起头,看见大师兄如同一个门神,背着光安静地站在她床边,被光亮一寸寸描摹的面容有一种让人心悸的苍白非人美感,他不知道保持这样的姿势看了她多久。 孟春邈慢吞吞地和她打了个招呼:“师妹,早。” 花盛妙有点麻木,却还没有完全习惯麻木地问道。 “师兄,你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昨夜师妹在梦里说了很多话,差点从床上跌落,我有些放心不下,就想守着师妹。” 她有些恼羞成怒,不假思索地反驳。 “不可能!我的睡相不可能这么差,我梦里也从来不说梦话的。” 剑鬼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桌上白茧中响起。 “师妹说得对。” “不过,师妹,宿舍是谁?” 作者有话说: 送给大家一个有点冷的梦话小场景: 花盛妙梦话:“我……我不睡宿舍……” 剑鬼慢慢生出杀心,一夜都在思索:到底谁叫宿舍? 大师兄用月线连着两张床,伸着手,一晚上都在等:师妹什么时候落到我怀里? 第163章 糟糕 小师妹不理解 第162节 ◎“我想喝,师妹碗中的。”◎ 花盛妙不想给剑鬼和大师兄提供一点大通铺的灵感源泉, 她强行扭转话题道。 “剑鬼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去接嵇师兄他们?” 剑鬼在花盛妙提及其他人时,声线陡然变冷。 “他们已经回来了,师妹不用刻意去接他们。” “这怎么能行呢?” 一想到自己放了师兄们那么久的鸽子, 连剑鬼师兄都变成现在这副半疯半癫的模样, 花盛妙心里打着鼓, 面上镇定道。 “我要给师兄们接风洗尘, 还有, 我想和他们聊一聊,后来发生的事情……” 然而剑鬼淡淡的一句话,将她的脚步钉在原地。 “师妹,倘若他们已经不记得与你有关的事,你也仍然想要—— 将你与他们的过往,都告诉他们吗?” 其实想到师兄们与她在师门中初遇的表现, 花盛妙就已经对剑鬼的这番话有了些许预感。 此刻知晓预感成真,她说不清是心中的哪只靴子落地。 少女的声音轻松道:“他们想不起来,应该就是不想要再记住了吧。那我就不告诉他们了。” 如果保留住记忆的代价, 是变成和剑鬼师兄一样癫狂偏执的精神状态,花盛妙觉得,其实师兄们不记得万年前的事,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不过师兄们不记得, 她却不能当这些事没有发生过。 “剑鬼师兄, 我们去和师兄们聚一聚。聚完之后我们再去找小红。” 明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是这一刻,白茧中的剑鬼雕像, 唇角的弧度像是微笑, 又有种扭曲的疯癫狰狞。 剑鬼原本沉黑的眼眸, 慢慢变成随时会落下血泪般的血红之色。 如果,如果他也遗忘了一切,那么此刻被师妹放下的那群人里,也会有他的存在。 幸好,幸好,他……熬过了所有人。 所以,他也一定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 有着剑鬼的指路,花盛妙顺利地在湖边找到了发呆蹲着的嵇师兄。 嵇明洛头顶着银冠,原本青蓝色的洁净长袍,却仿佛染上格外浓重的血迹,花盛妙走近一看,发现他的长袍一角低得垂入水中。 靠近他的几尾彩鱼触碰到了那些血迹,仿佛触碰到了剧毒的毒液,陡然翻起了白肚。 “师兄,你身上怎么有这么多血?是受伤了吗?” 嵇明洛的反应似乎慢了几拍,被她的声音刺激着回过神,他慢慢转过头,眼神才有了几分聚焦。 “是——师妹啊?” 然而当嵇师兄转过头,看着嵇明洛面庞上几乎凝结成痂的道道血迹,花盛妙有点慌了。 她努力用传音之术和剑鬼沟通。 “师兄,嵇师兄是怎么了?不是说他不记得万年前的事情了吗?为什么他现在——” 疯得好像比剑鬼师兄更加厉害了。 然而还没等她问完,她面前的嵇明洛陡然跳入了湖中,水波荡开一层层纹路,他的身影完全被淹没。 花盛妙发出尖锐爆鸣:“嵇师兄!不要想不开啊!” 然而还没等她的月线把嵇明洛捞起来,如同落汤鸡似的嵇明洛就从湖中跃上岸边。 他身上的血气散了几分,只是湖中肚皮翻白的死鱼也越来越多。 一阵火浪之后,嵇明洛衣服和头发全干,脸上的血痂都不见了,只是在这股燥热的余温中,他身上仍然透着血的气息。 “师妹,我没事了。只是之前掉进一个不好的地方,想起了一些不开心的事情。” 他朝花盛妙露出一个灿烂而热情的笑容。 “现在见到师妹,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好像又都记不起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花盛妙在嵇师兄的这个笑容里,仿佛看到了天鬼的几分影子。 然而还没等她细想,嵇明洛就抓住她的手:“师妹饿了吗?我再给你煮一锅鸡汤吧?” 为什么嵇师兄连之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还执着地记得要给她煮鸡汤啊? 尤其当看到嵇师兄这么多年以来都没有多少增长的手艺,花盛妙发现被路师兄逐渐养刁的舌头,已经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美食”。 只是在嵇师兄期待的目光中,她只能露出一个礼貌的假笑。 看到自己手腕上的月线,花盛妙突然灵机一动,她传音道。 “剑鬼师兄,我请你喝鸡汤吧!” 跟着花盛妙一同出门,被白茧牢牢封禁的剑鬼雕像,陷入一阵可疑的沉默中。 最后他还是应了一声:“好。” 大师兄安静坐在她身边,然而无论是孟春邈还是嵇明洛,似乎都没有与彼此闲聊的想法。 嵇明洛显而易见地对孟春邈充满警惕。 而孟春邈的目光,由始至终都定格在少女身上。 剑鬼雕像漂浮在月线吸收到茧里的汤面上,他回答了她先前的问题。 “他确实不记得万年前的事,我没有骗师妹。” 花盛妙继续问:“师兄,嵇师兄之前进入的世界到底是哪里?他也和我一样,回到了诡域吗?” 剑鬼的声音格外淡漠,如同谈着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 “明鬼没有进入诡域之门。他进去的,是他自己生出的幻域。” 她不解问:“可师兄之前不是说,嵇师兄他们以人身活下来了吗?为什么他又生出了幻域?” 剑鬼答:“人还会变成鬼物。明鬼曾经是鬼物,无论经历几轮新生,都无法逃开变成鬼物的命运。如果他自己无法控制住幻域,他的这具身体也会再度堕为邪祟。” “变为邪祟的明鬼,已经成为了暗面的一部分。能够从暗面中逃出来的明鬼清醒意识,已经越来越少。师妹有什么话,就尽早对他说吧。或许他也只能支撑到这一次的人身变为怪物,就会被暗面完全吞没了。” 花盛妙沉默着,她突然问道。 “师兄,嵇师兄的情况都这么糟糕,那么你呢?” “你的清醒意识,还能维持住多久?” 明明是在问着一个异常残酷的问题,剑鬼的声音中却透出了淡淡的笑意。 “我会……一直陪着师妹的。” 他低沉地,近乎带着任何人都无法撼动的阴冷偏执道。 “即便是完全沦陷入暗面,我也还是会……爬出来的……” “无论我……变成什么,我都会……爬回到师妹的身边。” 花盛妙完全被剑鬼话语中透露出的病情严重程度震惊到了。 她下意识握紧身边大师兄冰凉的手,孟春邈也握紧了她的手。 “师妹的手,为什么这么凉?” 花盛妙盯着自己碗里,正在被月线源源不断传送到白茧里的汤,随便找了个理由,堵住大师兄的口。 “可能是嵇师兄煮的鸡汤太好喝了。师兄,你也喝一点吧。” 孟春邈凑近她的面前,看着她碗中的月线,最终没有凑到碗边,只是慢慢地张开了口。 “师兄……” 她回过了神,被大师兄这个举动,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原本萦绕在心头的担忧也逐渐消失不见。 算了,不管剑鬼师兄疯成什么样子,有大师兄在,事情总不至于沦落到最糟糕的那一步。 她重新掏出一只新碗,塞到大师兄手上:“师兄别光看着,想喝汤就自己盛。” 孟春邈坐在她面前,他苍白出尘的面容此刻安静垂眸,原本身上萦绕的恐怖死寂气息,在花盛妙眼中逐渐向被收养的温顺怪物转变。 他温声缓慢道:“我想喝,师妹碗中的。” 花盛妙:? 为什么非要喝她碗里的,难道大师兄觉得别人碗里的比较香吗? 然而她刚打算将剩一半鸡汤的碗塞到大师兄手里,孟春邈修长有力的指节,轻轻按在她的手腕上。 “这是,师妹给别人盛的。” 他的温吞声音不带半点攻击意味,只是漆黑的眼眸安静看着花盛妙,如同一只格外有边界的,注视着主人给家里的猫盛猫粮,安静等待着自己属于自己的那份投喂的怪物。 花盛妙看了看那一锅的鸡汤,在确定嵇师兄没有动口的意思后,她索性用月线将整锅汤都端到了大师兄面前,豪气地一挥手道。 “师兄,喝吧。不用谢我,你应该谢一下嵇师兄。” 孟春邈慢慢道:“谢谢嵇师弟。” 他身后的月线,瞬息之间吸干了整锅汤。 嵇明洛敢怒不敢言地盯着眼前这一幕,直到孟春邈“喝”完那一锅汤,他都不再开口。 鉴于此前嵇师兄发病的经历,花盛妙不愿意让嵇师兄沉默太久。 “师兄,你现在想要休息一会儿吗?” 嵇明洛的脸,在火光中有几分死白,他本能地想要朝少女的方向展露出笑容,然而俊朗的眉眼中又透着几分噩梦般的压抑恍惚之色。 “不,我想……我想跟在师妹身边。” 嵇明洛的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师妹要去哪里,我都跟师妹一起去。” “喝”完了嵇师兄的汤,花盛妙自然也不能翻脸不认人,就这么把精神状态看着不太好的嵇师兄留在这里。 可带上嵇师兄去虞师兄…… 一路上,花盛妙有种作为唯一的一个正常人,带着一群精神病家人出游的忧心忡忡感觉。 小师妹不理解 第164节 所以,“师兄,这一次换成我,来保护你们吧。” ………… 截断了虞师兄脖颈的骨头后,青年艳丽面容上,原本若有似无开合的鳞片中,那些原本似乎要睁开眼的细小人脸,似乎再度陷入沉眠中,虞永晏的气息虚弱了许多,却没有了刚刚打开石屋门的时候,那种难以压制的暴戾狂躁感觉。 但他一颗人头悬空漂浮在花盛妙身边,喋喋不休地传音道。 “不久后会有一场弟子历练,我会助你离开宗门……” 第165章 密令 ◎“请尊上下令。”◎ 花盛妙一边应着虞师兄的话, 一边顺着剑鬼的指引,再度回到了黑海中。 原本沙石洁白的海滩上,此刻散落着无数只如同进入冬眠,四肢和头完全蜷缩进壳中的乌龟。 然而这一次, 即便她让整个岛屿都长出嫩草, 龟群也仍然死气沉沉地待在草丛中, 没有半点活跃的迹象。 虫鬼的这种情形虽然糟糕, 却比虞师兄和嵇师兄发病的症状要轻上许多。 在确定龟群短时间内不会发生过多异变后, 花盛妙最终没有惊动它们,她离开了这片岛屿,传音问向剑鬼。 “师兄,路师兄在哪里呢?” 原本能精确给出位置的剑鬼雕像,突然陷入一片可疑的沉默中。 过了半响,他才开口道:“路重鼎, 他……不在此地。” 花盛妙想到了路师兄在她进入诡域前就极其糟糕的精神状态,果然有了几分不祥的预感。 “路师兄在进入血牢的时候,不是神志不清吗?他还会去哪里?” 剑鬼温声安抚她。 “师妹不必心急, 他应该只是忘记了要返回师门。那只鸟,或许会知道他的去处。” ……鸟,往生玄鸟……她让陪伴在路师兄身边的小红…… 经历了万年的岁月变迁,想起记忆中没有长出几根毛, 光秃秃的红色幼鸟, 花盛妙突然有点难以将它与师兄们口中厉害的往生玄鸟联系在一起。 “师兄……小红, 是什么时候长出的羽毛?” “你离开后的第五十四年,它长出了第一根羽毛。鲛鬼为了让你后悔, 将它爱惜呵护的这根羽毛拔了, 玄鸟从此就恨上了他。” “第一百七十二年时, 玄鸟方才长出了第二根羽毛。在遗鬼无力庇护它的时候,它会跑到我的肩上,让我帮忙教训鲛鬼。” “……第三千六百九十五年,玄鸟的羽毛终于变得与成年的鸟一样丰盈,它每次看到我房间里你的雕像,都会绕着你的雕像炫耀它的羽毛。只是在炫耀完之后,它会对着你的雕像源源不断地骂上半个时辰。” “……第四千七百年的时候,玄鸟已经不会再对着你的雕像大叫了,但是它开始偷你的雕像,我们的成品都被他偷过。它一直跟着路重鼎,却不知道把偷的那些雕像藏到了何处,连我也无法寻到雕像的位置。我们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管它叫小贼。” 剑鬼如数家珍地说出每一个时间点,就如同他将这万年时间里发生的每一件小事,在无人可知的深夜里已经记忆了无数万遍,只为了在今日回答她的这句问话。 而顺着剑鬼的描述,花盛妙的脑海中能清晰浮现出玄鸟一开始对她破口大骂,最后偷偷摸摸带走她雕像的景象。 小红,在这万年的时间里,似乎一直都在牵挂着她。 而这么惦念她的,也不只有玄鸟…… 解释的言语,或许有些苍白无力,花盛妙只能在良久的沉默后,坚定开口道。 “师兄,我这次,真的不会再走了,也不会,再丢下你们了。” 剑鬼的声音陡然安静了下来,他没有说信与不信,只是平淡而温和地提醒道。 “师妹,镇祟司到了。” 镇祟司所在的位置格外偏僻,如果说仁剑门的山脉是一处远离宗门核心的荒山野岭,那么搭上剑鬼放出的剑气,再经历了数刻的等待时间,花盛妙简直要怀疑镇祟司的位置,已经不在宗门之中了。 穿过辽阔的迷瘴之地,在一片浓重的血色雾气中,花盛妙一行人顺着剑鬼的指引前进。 虞永晏已经在刚刚的赶路旅途中,知道了花盛妙要来镇祟司寻找往生玄鸟和路重鼎的事,他只剩下一颗人头漂浮着,却比之前更加聒噪了些。 “谁骗你说能来镇祟司找人的?镇祟司里的那群人可没有这种闲情逸致,专程来帮你找鸟。” 见无法劝动少女,虞永晏只能换一种方式恐吓道。 “你信不信他们会把你抓走,喂给那些怪物……” 一道细弱的声音,陡然从他们脚下传出。 “各位尊上,我……我们是不敢对尊上不敬的……” 花盛妙先前就有了心理预备,她看到自己脚边突然出现的一颗血红眼球,甚至还有心思主动打招呼道。 “你是——眼陆吗?” 那颗红色眼球与她在重明城中见到的陆真人有些相似,只是这颗眼珠的声音细弱了几分。 “眼陆去忙其他事了,我是眼拾,尊上此程来镇祟司,是有什么吩咐吗?” 眼拾,眼十?眼陆,眼六? 镇祟司中的名字,都是直接按序号起的吗? 花盛妙这般想着,委婉的说出了她想让镇祟司帮忙,找寻到往生玄鸟的事情。 只是眼拾细弱的语气,夹杂着紧张与为难。 “现在司内的人手……有,有些紧张,可以晚,晚些……再派人帮尊上寻鸟吗?” 剑鬼不为所动地冷漠传音道。 “镇祟司本就是为了师妹而设,师妹只要报出扶光二字,镇祟司会放下一切要事,听从师妹的所有吩咐。” 这听起来确实很爽,可是一想到镇祟司忙的要事,肯定是与镇压邪祟有关的事情,她如果强行让他们在这时放下正事,帮她去找鸟,那和草菅人命有什么差别? 少女雪白柔软的面容带着生机勃勃而平和的笑意。 “我可以不需要司内抽调人手,只是我的一位……旧友说,我的那只鸟的真身,在镇祟司里。如果不需要耗费额外的人手,可以劳烦你帮我们查一下玄鸟的位置,或者让它来找我们吗?” 眼拾原本的紧张,似乎慢慢被安抚了下来。 “可以的。尊上说的那只鸟,是什么样子?有什么明显特征吗?” 花盛妙记着师兄们先前的叙述,详细地向眼拾描绘出了小红现在的模样。 可是眼拾听着她的描述,在久久的思索沉默中,突然再度变得紧张了起来。 “我,我好像没有见过尊上说的这只鸟。要不,我帮尊上问问其它……” 剑鬼陡然冷冷开口,打断了眼拾的声音。 “扶光密令。”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禁忌的字眼,眼拾原本紧张的眼睛猛然睁大成血红圆珠形状。 笼罩在他们周围的迷雾陡然散开,大地隐隐发出恐怖的颤动。 花盛妙这时也才终于看清,在迷雾之后,赫然是一堵极其高耸,如活动的血肉砌成的血色城墙。 此刻这堵庞大的血肉之墙,无数看似是砖块堆砌的裂缝中,一道道密密麻麻的血红眼睛猛然睁开,注视着花盛妙一行人所在的方向。 如同无数人祈祷的回响汇聚在一起的沉闷声响,从城墙内发出。 “遵照道祖密令。” “请尊上下令。” “请尊上下令……” 如同蜂群嗡鸣和祈祷回响的声音重叠响起,花盛妙几乎以为自己的声音要被这些嗡响淹没,可当她准备开口,那些声音陡然在同一时刻陷入了寂静。 “各位……还是继续忙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吧,我这次来镇祟司,不需要太多的人手。” 她看向眼拾,“你现在有需要做的正事吗?” “没……没有,”眼拾的声音变得更加细弱,声音中更加多了几分紧张的意味。 “尊上,请……请随意差遣我。” 花盛妙的语气更加轻缓几分。 “我需要你帮我,查到往生玄鸟的位置,至于其他人,让他们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遵命,”似乎从少女温柔而尊重的对待中得到了几分鼓励,眼拾的声音也越发镇静。 “尊上,请进吧。我现在就带尊上去查司内所有的物,与……非物。” 墙上的那些眼睛,在听到了花盛妙的命令后,纷纷隐匿于墙中不见。 只是当走近镇祟司,花盛妙还是能感觉到似乎有无数道视线隐秘地投注于她身上。 “你们这些眼睛不想要的话,可以送给我吃了。” 虞永晏阴森森地陡然调转过头,注视着那面城墙。 刹那间,花盛妙感觉到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消失大半。 眼拾有些害怕,却还是小声地辩解道:“我们是在保护尊上。” “司内最近有邪祟作乱,司中之人……消失了许多位,至今也找不到去处。我们只能出此下策,请尊上多多包涵。” 花盛妙原本也不会在意这一点小事,但是虞师兄的脾气陡然暴躁得像一条见谁都想咬上一口的毒蛇。 “邪祟作乱?你们难道还压不住……” 她抢先一步用月线拉回了虞永晏飞远的头,然后一把用手堵住了他的口。 她歉意地对眼拾笑了笑:“我师兄最近脾气有些不太好,你们不用管他。镇祟司有什么禁忌之处,我们都会好好遵守的。” 花盛妙也不忘用传音之术安抚虞永晏:“师兄,是伤口还有点疼吗?要不我先将你送回去,你先好好休息……” 虞永晏的声音有些冷漠讥讽:“我哪里担得起尊上这句师兄?做了仁剑门这么多年的弟子,我还第一次知道有能驱使镇祟司做事的密令。” “师妹莫非是背着我,偷偷继承了道祖的道统?还有,刚刚说话的那个人是谁?你又是怎么确定玄鸟真身在镇祟司里的?” “师妹瞒了我这么久,就没想过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花盛妙有心想要解释,然而一想到要从头讲起,就免不了要牵扯到他们万年前在诡域中的过往,她又陷入了迟疑中,只能传音含糊道。 “师兄,刚刚开口的那道声音……你不觉得有些许耳熟吗?” 小师妹不理解 第165节 第166章 邪尊逃出 ◎“这是师兄的心脏吗?”◎ 耳熟? 虞永晏回想到刚刚听到的男人声音, 确实感觉到了几分熟悉。 而当他真正想起那道声音可能的主人,虞永晏的传音陡然冰冷而低沉了几分。 “是……师祖的化灵吗?” 花盛妙应了一声,然而下一刻,她便看见虞永晏的面色变得极冷, 他用她从未听过的语气, 冰冷警告道。 “花妖, 离师祖的尸灵远一点。” “你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 两个月之后另投师门的事情吗?” 花盛妙回想起自己那时青涩天真的想法, 只觉得仿佛过了几百年般遥远。 有了万年前和师兄们的那层纠葛,现在的她就算想跑,也不可能跑得出正魔两宗的地盘吧。 更何况她自觉亏欠了师兄们,现在也没有了离开的想法。 然而虞永晏还在厉声警告她:“若你还想平安离开这里,无论师祖吩咐你什么,都不要去做。” “……过于信任师祖, 或是大师兄,对你来说,都是取死之道。” 听着虞师兄的话, 花盛妙云里雾里间,感觉虞师兄似乎知道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 “师兄,师祖的化灵曾经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少打听这些闲事。如果你不想变成魔物,即便师祖的化灵要将道统传给你, 你也绝对不能接受, 听清楚了吗?” 花盛妙当然不可能轻易答应, 她一边缠着虞师兄传音追问,一边跟着眼拾走入城墙陡然张开的裂缝中。 裂缝后的空间极其狭窄, 肉眼所见的地方一片通红, 墙壁地面都如同血肉铸成一般, 传来如同心脏跳动般的稳定颤动。 花盛妙突然生出一种古怪的,仿佛她走进了一个活物身体中的感觉。 眼拾突然左拐,撞入一处蒙着薄膜似的墙壁:“请尊上跟着我来,千万不要走到其他的地方。” “好。” 花盛妙从来不会刻意违反规则,但是她身边的虞永晏却仿佛一个逆反心理极强的熊孩子,陡然转向反方向的另一侧墙。 所幸她早有预备,花盛妙牢牢用月线捆住虞师兄的头,强行把他也连在了月线一端。 她暂时放弃了从虞师兄口中撬到更多信息的想法。然而等走进那处墙壁,她看着如同蘑菇般密密麻麻覆盖了整个房间,与寻常人耳没有过多差别的耳朵时,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就算一早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到这一幕,她也还是有点头皮发麻。 而当感觉到脚下踩着的奇异触感时,花盛妙深吸一口气,她挪了挪脚,一只耳朵便从她脚下踩着的地方挪远了几步,继续“扎根”在了血肉的另一处。 眼拾对着墙壁中央,一处比周围的耳朵轮廓要大上些许,似乎还在抖动的耳朵轻声问道。 “耳壹,玄荒二狱中有关押过鸟,或者与鸟相似的非物吗?” 似乎过了许久,微微摇晃的耳垂下裂开了一道细小的裂缝,传出一道冰冷的非人声音:“无。” 眼拾仿佛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它转回来向花盛妙解释道。 “尊上,玄狱与荒狱大部分关押着安全的物,还有极少数,至少百年间都没有制造出任何危险的非物。” “您要找的这只往生玄鸟,是否是……一位邪尊呢?” 她问向剑鬼,剑鬼利落给出了回答。 “是。” 花盛妙忍不住传音问道:“师兄,玄鸟……是什么时候变成邪祟的?” 剑鬼答:“第三千六百九十五年时,玄鸟生出了满身黑白相间的羽毛,没过多久真身就变成了邪祟,只能进入镇祟司,方能维持清醒。” “世人熟知的往生玄鸟,都是它的血肉感染其余鸟类,才会变化出的模样。从那以后,陪伴在路重鼎身边的那只鸟,也不过是它的血肉化身。” 花盛妙知道,非物,或者说邪祟之间,似乎也有着实力的划分。 而听着眼拾小心翼翼的语气,花盛妙就知道,邪尊在非物之中,应该算是恐怖的顶层存在。 她有些难以想象,曾经叽叽喳喳,只会仗势欺人的小红,变成让人畏惧的邪尊,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更难以想象,即使变成了邪祟,也依然分出一道化身,遵从着她的命令,看护着路重鼎的玄鸟,再见到她,会是怎样的心情。 花盛妙少见地生出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她将剑鬼的肯定回答,告诉了眼拾,眼拾越发小心道。 “既然您要找寻的是一位玄鸟邪尊,那我只能去天监,或是地监,为您找寻那位玄鸟的消息了。只是天监与地监关押的邪尊处于凶地中,有着可能感染外人的风险。尊上不如留在这里……” 身边跟着师兄们这一群邪祟,花盛妙觉得天监与地监关押的邪尊,或许还不一定有跟着她的师兄们那么可怕。 “不,我和你一起去。” 眼拾只能在前方引路,镇祟司内部的通道,如同是密密麻麻紧挨着的血管,越往深处走去,花盛妙越能够听到一阵仿佛心脏发出的颤动声响。 这种心脏跳动的震颤,吵得她耳朵有些嗡嗡响。 她问眼拾:“那是心脏的声音吗?” 眼拾似乎格外茫然:“什么心脏的声音?这里没有其他……” 像是想到了什么禁忌之事,眼拾一颗红色的眼珠里透出格外担忧的情绪,它轻声道。 “尊上,可能司内有邪祟试图感染您,要不您还是回到原先的地方吧?” “越往里走,邪祟的感染之力可能越发恐怖。我们是因为修行了特殊的道法,才不会受到过于严重的邪祟侵染。” 花盛妙看向其他师兄:“师兄们有听到心跳的声音吗?” 嵇明洛一直浑浑噩噩地跟在她身后,似乎什么也没有注意到。 大师兄与虞师兄,都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剑鬼却道:“师妹,不用怕。这颗心脏,不会伤害你的。” 花盛妙陡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这是师兄的心脏吗?” 剑鬼似乎默认了她的说法。 “师妹,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养护着它,为了等到你……它会一直颤动,为了见到你……不,师妹!你不要去见它!” 剑鬼原本理智平静的声音,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变得有些疯癫而躁动。 “留在这里。它是邪物……它会蛊惑师妹……让师妹和它融为一体!” 花盛妙已经习惯了剑鬼时而会变得有些疯疯癫癫,语无伦次的精神状态。 见那阵心跳声除了有些吵嚷,没有对她造成过多影响,她再度拒绝了眼拾的提议,继续走了下去。 眼拾像是清晰地记得每一条复杂的道路,不知道绕过第几重岔口,它终于在一处的薄膜般的门前停下,当进入这处房间时,花盛妙看见了与她在第一处殿内看见的场景相似的景象。 血肉之墙上,一条条裂缝中,陡然垂落出无数根青紫的舌头。 而当舌头开口的那一刻,花盛妙为她刚刚觉得心跳声过于吵嚷而道歉了一秒。 每一条舌头发出的声音都堪比一只尖叫鸡般尖锐而高昂,而这种声响与其说是一种语言,还不如说是一种无意义的尖锐鸣叫。 花盛妙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还是觉得那股刺耳的声音仿佛能够穿透她的鼓膜。 不过下一刻,当大师兄的手轻轻覆盖在她捂着耳朵的手上时,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然而看着被无数根月线勒成一团的舌头,她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大师兄根本就是从源头上,阻止了噪音的发生吧。 那他的手现在帮她一起按着耳朵,到底有什么意义? 然而孟春邈仿佛以为她刚刚露出的蹙眉神情,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又有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头发,他轻轻将她抱入怀中。 “没有杂音了。” 大师兄温和而轻柔的声音,仿佛轻柔地按摩着她刺痛的部位。 “师妹还觉得难受吗?” 花盛妙下意识吸了一口孟春邈身上让人觉得安宁与绵长的冰凉雪叶气息,她其实觉得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 但是当她要开口的时候,她又好像听到了,被大师兄捂着的耳朵里,传来的自己心脏快速跳动的声响。 “师兄,我没事了。” 看着眼拾着急得像颗蜜蜂一样在大师兄身后飞来飞去,花盛妙示意大师兄松开手。 “师兄,先放开它们吧。” 而这一次,似乎是忌惮着孟春邈的存在,那些舌头重获自由后,虽然还在源源不断的发出些许细微的声音,然而那些声音就如同无数只苍蝇汇聚在一起发出的声响,没有了刚刚的刺耳。 不过眼拾似乎来不及顾及他们这里发生的事,它专心地听完那些声音的叙述,陡然沉闷而急促地喊道。 “全司戒严。” “可能有一处邪尊,已经从天监逃出去了。” 当眼拾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原本打开的薄膜式的房门,仿佛陡然覆盖上了一层厚重的血肉。 花盛妙没想到自己来找只鸟,也还会遇上这种犯人出逃的大事。 “什么邪尊?我们可以帮得上忙吗?” 毕竟天龄宗的创建,好歹还有她出的一份力,花盛妙自然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眼拾看向他们,声音不知何时变得格外严肃。 “尊上,您最好不要插手。这次的邪尊出逃,有些不同寻常。为了抵御邪尊侵染,司狱内看守犯人的‘眼’,捕捉声音的‘耳’,传递位置的‘舌’,平日各司其职,井水不犯河水。可一旦有邪尊试图逃出狱内,至少会有一处能发出提醒。” 第167章 天枢 小师妹不理解 第166节 ◎“师兄,快跑啊。”◎ “可是这一次, 如果不是密令唤醒了全部的同僚,司内甚至没有人发觉,有一处天监中的邪尊完全消失,看守那位邪尊的‘眼’‘舌’‘耳’全部消失不见。” “近日司内多人无故失踪之事, 肯定与这位消失的邪尊有关。请尊上暂时留在此地, 无论有任何异样, 都不要擅自离开或是触碰他物。” “司内的天枢们会尽快查清这位邪尊所在, 将它重新带回天监中的。” 然而眼拾似乎并不像它言语中的那般镇定, 它同花盛妙他们一起被关在这个房间里,慢慢也开始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似乎只能寄希望于镇祟司中的天枢能够在外界力挽狂澜。 天枢是什么? 花盛妙传音问了剑鬼,终于弄清楚了镇祟司的内部构成。 镇祟司内部分为天枢与地枢,地枢中的修士皆是修炼身器之道的入世真人,他们将自身反修炼入体内一器中, 平日里仅用器身行走,不仅降低被邪尊侵染的可能,还能在必要之时通过合力之术释放出几乎等同于弱小邪尊的力量。 地枢修炼的器身多是眼, 舌,耳三道,一旦选定一道,就很难再重新选择另一条大道。 天枢的地位在地枢之上, 一般只有能历经十数次邪祟之祸, 也没有被侵染的地枢, 才有可能列入天枢的候选。它们在必要之时甚至可以控制住所有地枢,等同于地枢的头首。 不过天枢不会在外行走, 平日里更不会轻易现身, 所以即便眼拾已经将邪尊逃出之事传出, 神秘莫测的天枢们似乎也没有向它询问的意思。 花盛妙自然也想早点解决此事,让镇祟司早日恢复平静,她也好将小红带回来。 “师兄知道,那位从天监中逃出的邪尊是谁吗?” 剑鬼似乎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道。 “那位逃出的邪尊,应该就是师妹的玄鸟。” 花盛妙:……啊??? 不是,她的小红,就算是变成了邪祟,怎么会有既能让人悄无声息地消失,还不会被发觉的能力? 如果说这是路师兄拥有的能力,她或许还能信……等等,路师兄,她留下的玄鸟…… 花盛妙脑中陡然闪过一丝灵光。 果然,剑鬼道:“遗鬼人身中这么多年凝结出的道种,都被玄鸟带走了,所以玄鸟才能利用遗鬼的大道之力。” 想到玄鸟曾经从路师兄脑中啄出的“黑色石子”,花盛妙的额角抽了抽。 那玩意叫“道种”? 不是说道种大道修炼至深,才会孕育出道种吗? 路师兄脑子里的“黑色石子”,在她离开诡域之前,玄鸟都不知道啄了有多少颗了。再加上这万年的积累…… 她眼前一黑,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师兄,那你还能找到玄鸟的所在吗?” “它是无羽鸟的诞生之源,也是无羽鸟唯一会亲近的邪祟。只要跟随无羽鸟回归的方向,应该就能找到往生玄鸟的位置。” 无羽鸟,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花盛妙陡然记起了在卢师叔的事件发生后,眼陆为了查探她身上是否还有着邪祟残留,差点送给她的那只无羽鸟。 花盛妙问眼拾:“现在司内还有无羽鸟吗?” “有是有。只是无羽鸟太过胆小,被关在了单独的幽闭之地。” “带我去找它们,我或许能找到那位……逃出去的邪尊所在。” 花盛妙话音刚落,眼拾还未能给出答复,关闭的薄膜之门陡然洞开,一团蜷缩着的无羽鸟仿佛被人强行丢了进来。 明明它全身都是凌乱的骨头与羽毛堆叠而成的架子,然而它瑟瑟发抖地躲在房间角落,离花盛妙他们最远的地方,仿佛花盛妙他们才是它眼中的“怪物”。 花盛妙大概明白了,这只无羽鸟应该就是眼拾口中的天枢丢进来,让她帮忙找邪尊的。 或许有天枢,在时刻关注他们这间房中的状况。 她没有多少犹豫,顺利地将月线抓住了那只无羽鸟,确定了它似乎没有过多的神智,可它本能恐惧他们这群人所在后,就放飞了那只鸟。 顺着无羽鸟逃离的方向,他们没有追多久,就看见它消失在了草丛中。 周围的景象陡然变换着,等花盛妙回过神,发现他们似乎又踏入了一片荒芜之地。 格外荒凉的绿色山林间,矗立着被野草淹没的一片残破房屋。 断壁残垣上,密密麻麻地站立着无数只白骨嶙峋的无羽鸟,它们看着花盛妙这群人靠近,原本的森然白骨上,陡然爆出了许多羽毛,不过片刻就一散而空。 这些屋舍……似乎,是她和师兄们在诡域的书院里住过的屋子。 花盛妙的目光有些许恍惚,但她很快冷静下来,一间间仔细扫过那些荒凉的屋舍。 她身边的嵇明洛与虞永晏,不知何时陡然变得目光恍惚。 走过一扇破旧的木门,嵇明洛忽然听见门中传来熟悉的呼唤。 “明洛,明洛……” 他转过头,只见庭院深深,长廊蜿蜒的尽头,他的爹娘无奈而慈爱地注视着他。 “我让你专心练习功法,你怎么又偷偷跑出去玩了?还不速速回来修炼。” 嵇明洛挠了挠头,终于想起今天自己偷溜出去,玩得过于尽兴,才会不小心被爹娘逮了个正着。 但他跨过那道门时,忍不住往自己身后热闹的长街上看了一眼。 似乎……有一位玩伴,在他身后等着他。 然而等爹娘的吼声变大,嵇明洛方才及时抛掉那奇怪的感觉,老老实实地迈入了家门中。 …… “师兄,师兄,快跑啊。” 虞永晏从恍惚中回过神,看见的是少女贴近他,鼻尖急得微微冒出一层汗的柔白面容。 “再不走,大师兄就追上来了。” 虞永晏这才猛然想起,他在师妹参与弟子历练时,带她离宗而逃的事情。 他们要逃离那个怪物的追索…… 他要带着师妹,一起活下来! 虞永晏的眼神中不再出现丝毫迷茫,就如同他为了今天这一日,已经做好了无数准备一样。 “跟我走!” 可是当要真正逃入海中时,即便他已经紧紧握住师妹柔软而温暖的手心,心头陡然升起的怅然若失之感,还是让他下意识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海滩上空无一物,不远处的深幽密林却如同一个死寂大张的洞口,随时可能将他心心念念的这一切彻底吞噬。 虞永晏不再犹豫,他抱住他的师妹,回到了他熟悉的深海中。 ………… 花盛妙一直小心警惕着,生怕屋舍里可能会蹿出什么危险的怪物。 然而她走过一间间的屋舍,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而在最后一间屋子里,当她看见坐在一处残垣断壁上,肩上停着一只红秃秃的幼鸟,正在认真地生火煮饭的路师兄和小红时,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她要寻找的路师兄和玄鸟,竟然都平安无恙地出现在了这里。 她的运气什么时候好到这么一帆风顺的程度了? 花盛妙还是有一点不敢置信,她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师兄?” 路重鼎抬起头,如同已经在这里等了她无数年一般,他如积雪般万年不化的冷冽面容上,陡然出现了裂缝般的错愕之色。 “师妹,你怎么在这里?” “师兄,我……从诡域里回来了。师兄你呢?你还好吗?剑鬼师兄说你……” 花盛妙突然想到路师兄应该没有了诡域里的记忆,她不应该提起…… 不对!路师兄如果没有诡域里的记忆,怎么会叫她师妹? “师妹,玄鸟告诉了我过去发生的一切,我所有事情都想起来了。” 路重鼎一步步走进她,他冷硬的轮廓依旧,却不再如同之前一般盛满冷戾与疯狂,冷黑的瞳眸仅仅是注视就让人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花盛妙下意识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她顺着本能问道。 “师兄,那你为什么不回师门?” 路重鼎耐心道:“我留在这里,是为了找到控制住道种,尽力延长变成邪祟时间的修炼之法。” “那师兄现在找到了吗?” “我已经有了一些眉目,只是可能还需要闭关十几年。这段时间里,师妹就让小红留在你身边吧。” 不知道为什么,说到后半句时,路重鼎的语气似乎比刚刚的平淡多了几分认真的肃色。 花盛妙本就对等了她这么多年的师兄们有些愧疚,自然也不可能拒绝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 然而当她几乎要开口同意的时候,花盛妙突然觉得眼前的这片场景有些熟悉。 就好像是……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过这段对话了一样。 她转过头,看着背后孤零零站着的大师兄,突然有种淡淡的违和感。 和她一起来寻找路师兄的,只有大师兄吗? 她的记忆似乎告诉她,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 路重鼎陡然握住她的手腕,冰冷声音中透出了几分急切的意味。 “师妹不愿意吗?” 花盛妙张了张口:“我当然……” 然而一股莫名的阻力,似乎哽在她的喉咙中,阻碍她说出同意二字。 就好像……一旦她答应了这句问话,就会发生难以扼制的可怕后果。 花盛妙突然感觉手腕上的月线勒得她有些疼,她低头一看,只见手腕上原本如同银环的月线,不知在何时竟然打了三个结。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过的事? 她的眼神微微恍惚,下意识地打开了自己脑海中的书册。 小师妹不理解 第168节 花盛妙抬起头,只见她周围不知何时,突然落下了一群群全身爆开黑白相间羽毛的玄鸟。 那些玄鸟没有飞走,它们盯着她,如同是曾经的玄鸟,隔着万年的岁月,遥遥注视着她。 玄鸟似乎希望,她能在它们之中,选出一只带走,当作还是它自己陪在她的身边。 而剩下的玄鸟,都会安静地留在此地,它们会继续漫无止境地等待着,等待着—— 她的下一次到来。 第169章 承诺 ◎“师妹,我的心脏,有一点疼。”◎ 花盛妙突然不合时宜地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为什么第二点提示里, 断骨的无羽鸟是假的? 她一开始以为,这或许是她在之前的轮回里,大师兄和剑鬼告诉过她的事情, 可第三点提示似乎推翻了第二点提示, 她自己却仍然将第二点提示留在了这里。 花盛妙尝试去更改提示中的内容, 她发现她可以做到写下文字, 却无法在书册中留下过多关于玄鸟本质的记录。 除了某些已成既定事实的行动, 她自己写下的关于玄鸟本身的字句, 仿佛会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抹除消淡,就如同她对消失的两位师兄的记忆一样。 而这股力量的源泉,似乎不仅仅来自于巢穴中的那些“黑色石子”。 断骨的无羽鸟都是假的,所有的无羽鸟都是假的…… 那么,第三点提示中的“真”指的是什么? 她一开始第三点提示以为“非鸟”指的是师兄,可是现在—— 花盛妙脑中突然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第四点提醒她打结, 或许说明,之前的她自己,就有了这样的猜测—— 这个轮回, 她还要继续下去。 花盛妙没有再看那些爆毛的无羽鸟一眼,她轻轻抚摸着眼前的白骨鸟蛋,手腕上的月线却毫不犹豫地撕裂开蛋壳的骨架。 在她的记忆陷入模糊的最后一眼,花盛妙再度看到了—— 蛋壳之下那层如无数黑色砂石, 嵌入红紫肉团中快速跳动的恐怖之景。 然而她毫不犹豫地用月线快速吞噬了血肉外层的黑色石子, 然后在自己的书册中快速记下。 【五、松开月线, 打结】 …… “师妹,你怎么在这里?” 看着眼前出现的路师兄, 花盛妙突然有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而当她看到手腕上月线出现的第四个结的时候, 一种冥冥中的预感, 似乎催促着她快些打上第五个结。 ……轮回,鸟蛋……尸骸…… 一些模糊却如同噩梦片段般一闪而过的记忆在她脑中浮现,花盛妙突然松开手。 月线就如同拥有着记忆般朝着地下钻去,它吞噬了某种极其微弱却可怕的力量。 在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前,她却感觉到脑中仿佛被某种力量遮蔽的记忆迷雾仿佛被挥散了些。 …… 第六次,第七次…… 当邪域中的“黑色石子”消失大半后,玄鸟再也支撑不起维持这片邪域运转的力量。 花盛妙看见眼前破碎的蛋壳裂缝中,红紫的纤细血肉渗透出裂缝之外,发出咕噜咕叽的古怪声响,她终于回想起了一切。 第一次进入邪域的时候,她差点没有发觉两个师兄消失的事情,就要将“路师兄”和“玄鸟”带了回去。 只是离开了拥有路师兄道种力量遮蔽的邪域,她就通过脑中书册的记载,发现了不对劲。 在意识到她将虞师兄和嵇师兄落在了邪域里,而“路师兄”和“玄鸟”都只是小红强行捏出的两具化身后,她立刻问了大师兄和剑鬼。 剑鬼告诉她,玄鸟积攒了路重鼎万年间修炼处的大半道种,这些道种散发出的遗忘侵染邪力,几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完全淡化,甚至抹除一个人的存在。 更何况进入诡域中的还是虞永晏和嵇明洛的两具人身,在花盛妙探索房屋的时候,两人已经被玄鸟无知无觉地引诱沦陷入了邪域核心之地。 再加上玄鸟本身已经变成了一位邪尊,这处邪域的侵染威力,几乎等同于两位邪尊的融合。 而在进入这处邪域的时候,玄鸟不仅仅是试图蛊惑虞永晏与嵇明洛沦陷,它甚至想要抹除剑鬼本身与孟春邈的存在。 只是它的尝试失败了,剑鬼甚至反过来斩碎了它的一部分遗忘道种。 而大师兄给出的回答也异常简单。 “我一直都在跟着师妹,没有看到什么幻象。” 孟春邈从身后轻轻拉出一条虚幻的银色命线:“不过似乎确实有邪祟之力缠上我,我吞掉了一条,它们就都消失了。” 大师兄温柔缓慢地询问她:“师妹希望我,全部吞掉它们吗?” 花盛妙当即反对,而有了前车之鉴,她自然选择再度进入邪域,并希望大师兄配合她将玄鸟和师兄们都平安带出来。 只是这一次,她的尝试失败了。 大师兄与剑鬼确实能消除维持这片邪域的道种之力,只是他们的杀伤力越强,道种的力量会越发暴烈无序,与这片邪域息息相关的玄鸟,也会陷入虚弱之中。 而邪祟虽然无法杀死,可如果虚弱得完全失去理智,它会变为比寻常怪物破坏力更大的邪物。 到了那时,只怕她永远无法将师兄与玄鸟安全带出。 两相权衡之下,她再一次进入邪域,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救出师兄。 剑鬼说无羽鸟身上有师兄们的气息,或许通过辨认无羽鸟就能够将师兄带走,可这一次即便她查验了所有无羽鸟,都没有找出师兄的踪影。 而在邪域中,大师兄与剑鬼每一次说出与玄鸟本质相关之事,就会进一步破坏邪域本身。 她只能抓紧时间,在排除了无羽鸟的嫌疑后,决定下一次要继续深入邪域的核心之地。 在第三次轮回中,她发现了,她的月线可以吞噬道种的力量,非但不会引发道种暴动,反而能将道种的力量全部吸入月线当中,减淡遗忘道种对她的影响。 于是,便是她第四次进入邪域的轮回。 ………… 整理完了全部的记忆后,花盛妙上前一步,毫不留情地抓住了那团黏糊糊的血肉,她慢慢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好啊小红,你变成邪尊了,就敢用师兄道种的力量,来迷惑我了是吧?” 那团黏糊的血肉试图缩回蛋壳中,却还是过于眷恋少女的柔软触感,只能在些许微弱的挣扎中,发出些许慌乱的血沫咕噜声响。 明明玄鸟此刻的形态诡异而畸怖,花盛妙却无由的生出一种心软的感觉。 她仿佛还能看到,那只连毛都没有长出一根的红色幼鸟,贴着她的手心,发出叽叽叽的心虚求饶之声。 “别以为撒娇就可以糊弄过去了。我告诉你——” 她轻轻戳了戳那团软呼呼的红紫肉团,下意识收了几分力道。 “你把骨头堆成我的样子筑巢的账,我还没跟你好好算呢。” “你以为你留下化身,就可以代替你受罚了吗?” 花盛妙的声音越来越轻:“我都还没见过你羽毛的样子呢。等你长出足够多的羽毛,作为惩罚,我要把你的羽毛都拿来做窝。” 她轻轻捏住那一团似乎想要缩回去的紫红血肉。 “你现在,不愿意了吗?” 破碎的蛋壳之中,突然伸出一根长长的,明明沾染着些许血迹,却能够看出被保养得很好的鲜亮白色翎羽。 如同是向大人炫耀着自己小心翼翼带回来的珍宝的孩子,血团轻轻将那一根羽毛,放到她的手中。 它仍然发着咕噜的血肉摩擦声音,然而这一次,花盛妙却听到了玄鸟格外努力发出的模糊雀跃心音。 “这是……我……全部的……羽毛了。” “都给你……” 花盛妙盯着这根羽毛许久,才慢慢接过了它,她极力平静道。 “这根羽毛,很漂亮。” “我会拿来,做一个很漂亮的鸟窝。” 玄鸟从蛋壳里看着她,它发出咕噜的黏糊水声,像是憋了很久,却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真的……养了……鸟吗?” 一只比它还漂亮的鸟? 花盛妙点了点头,却在玄鸟失落之前,用月线慢慢裹住它的蛋壳裂缝。 “我只养了一只鸟,一只要搬到我做的鸟窝,有点傻乎乎的鸟。” 玄鸟很感动。 在意识到自己不会被主人抛弃,还即将拥有自己的新家后,它在蛋壳里咕噜咕噜地转动着,如同兴奋地到处乱爬的软体动物。 然而当花盛妙开始拆它的巢穴,一点点将路师兄剩下的道种剥离诡域,再放走那些镇祟司的地枢的时候,玄鸟在蛋壳中再度发出了刺耳的摩擦蛋壳声响。 “……我的……雕像……!” “……坏人……坏人!嘎嘎嘎!” 花盛妙听着玄鸟完全嘎嘎化的恐慌心音,忍无可忍地抬起头。 “我人都在这里了,你留着这些雕像做什么?” 玄鸟看着花盛妙身后的孟春邈,此刻以着如同飓风席卷般的速度消灭它的雕像,发出的心音更加凄厉了。 “都是……我的……我藏了那么多年的……宝贝!” 花盛妙没办法之下,只能给出承诺。 “你如果喜欢收藏雕像,我以后给你刻一尊你的雕像,好不好?” 小师妹不理解 第169节 玄鸟凄厉的心音慢慢消失,但是它笨拙地试图讨价还价道。 “要……要在你身边的……鸟……” 它黏糊糊的声音有点像是一个对大人撒娇的孩子,花盛妙的心软了软,就当她一口答应下来后,一道目光突然慢慢移到了她的身上。 “师妹,” 孟春邈轻轻牵着她的手,温柔缓慢的声音如同幽灵般在她身边响起。 “我也可以,要一尊我在师妹身边的雕像吗?” 花盛妙深吸一口气,她好声好气地试图说服大师兄。 “师兄,我上次在重明城,不是给你刻过一尊我的雕像吗?” 所以这一次,大师兄就别和玄鸟争玩具了,好不好? 然而孟春邈漆黑的眼眸静静注视着她,苍白完美得让人越看反而越脊背发凉的面容上,慢慢收敛了原本那如面具般凝固似的笑容。 “师妹,我的心脏,有一点疼。” 花盛妙沉默了一下。 “师兄,你之前不是说,你的心脏不见了吗?” 第170章 小贼 ◎“他能为师妹做的事,我自然也能为师妹做到。”◎ 孟春邈慢慢应了一声, 没有流露出被她戳破的半点窘迫之色。 “它确实,不见了。” “可是,刚刚,它疼了一下。” “我, 感觉很不舒服。” 孟春邈垂眸低眉, 他苍白的面容飘渺出尘, 如云中仙神, 明明应该是如同病弱西子般的虚弱神色, 此刻却莫名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非人危险感觉。 不能,不能让大师兄这么“苦恼”下去。 这一刻,无需书册提醒,花盛妙的本能就疯狂警告她。 为了解决“困扰”,大师兄绝对会做出某种她不想见到的事情。 她放慢着声音,轻柔道。 “我刻了双人雕像后, 师兄的心,应该就不会疼了吧?” “那我给师兄再刻一尊双人雕像,师兄不要不开心了, 好不好?” 如同是得到了主人进门允许,而有些心满意足的流浪怪物,孟春邈慢慢勾起唇角,逐渐恢复了花盛妙熟悉的温柔笑意。 “好。” 他一点点握紧了与少女相牵的手。 师妹身上的柔软温暖气息, 带着一点点若有似无的花香气味。 很好闻。 孟春邈突然很想, 更近地靠近师妹, 近到……能吞下所有师妹的气息。 可是这时,空荡荡的胸膛中, 又传来了闷闷的刺痛感。 无论离师妹太远, 还是离师妹太近, 他消失不见的心脏,都会泛出这样古怪的刺痛。 就像是,那不是受他自己控制的心脏,而是师妹的心脏一样。 可即使它总是在疼,孟春邈也想要找回它,填补胸膛中空缺的那一部分。 不过,如果他单独去寻找那颗心,他就要与师妹分开了。 孟春邈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花盛妙身上。 他不想与师妹分离。 无论是他的道体还是化身,都不想离开师妹的身边。 孟春邈少有地主动问道。 “离开此处后,师妹愿意陪我,寻回我的心脏吗?” 花盛妙此刻的思绪还停留在如何将玄鸟的邪域,完全搬回师门上,她一时半会还没有理解大师兄的思路是如何快地跳跃到这一步的。 “师兄知道你的心脏跑到哪里了吗?” 孟春邈缓慢而温柔地答道。 “不知道。” 他苍白出尘的面容如同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只要它在天地之间,总归是能找到的。” 这时候,孟春邈的感知似乎就变得敏锐了起来。 “师妹不想,出宗门走一走吗?” 花盛妙确实心动了,只是一想到自己欠下的那些师兄人情债,她只能委婉说道。 “等会将其他师兄都带回师门,我就陪师兄一起去找心脏,好不好?” 如同得到了一个心满意足的许诺,大师兄终于安静了下来。 然而另一头,剑鬼突然传音问道。 “师妹,我也可以有……和师妹一起的雕像吗?” 剑鬼的声音如同喃喃自语般的低声而沉闷,如同是已经做好了被她拒绝的准备。 花盛妙深吸一口气,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端平师兄之间的水。 “都有,都有,虞师兄,路师兄,嵇师兄,剑鬼师兄,你们人人都有份。” 提前抢答了的她,突然想起还没有醒来的嵇师兄和虞师兄,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直接问玄鸟:“小红,嵇师兄和虞师兄现在为什么还没有醒?还有,路师兄他的真身在邪域里吗?” 然而玄鸟给了她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主人……他们……回去了……从门……回到了……幻域里……” 通过玄鸟磕磕绊绊的解释,花盛妙终于听明白了。 师门中的虞师兄和嵇师兄,是万年前的鲛鬼与明鬼化出的人族之身,即便没有了与她万年前相处的记忆,也仍然与各自的邪祟真身保持着一定的联系。 所以他们这些年受到各自真身邪祟之力的侵染,越来越严重,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稍有刺激人身就可能变成怪物的境地。 玄鸟之所以“抹除”他们二人的存在,一是与万年前的大鬼们已经达成了默契,除去她身边的危险因素,二也是想要腾出时间,让邪祟重新化出新的人族之身,充当她的师兄。 只是邪祟真身这些年的神智越来越不清楚,玄鸟已经许久没有与他们进行过完整的沟通。 如今它将虞永晏与嵇明洛引回他们自己的幻域中,也是一种对他们理智的保护手段。 只要他们不在幻域中失控,就不会融回真身当中,成为邪祟的一部分。 只是路重鼎与这两人不同,他是活活挖出了真身中的所有道种,再加上自身心核之力让他遗忘了自己变成邪祟的事实,他才能坚持到万年后的现在。 不过当花盛妙进入诡域之门后,路重鼎仿佛再度想起了曾经的所有记忆,他也重新恢复了邪祟的认知。 而当恢复了一切记忆后,他在血牢中停留了片刻,最后还是离开了师门。 就连现在的玄鸟,也无法感知到他现在的位置所在。 花盛妙沉默了良久。 “我可以……进他们的幻域,看一看他们吗?” 玄鸟黏糊糊的血肉伸出了两颗一红一蓝的道种。 那红色的道种如同一撮凝固的内焰,花盛妙仅仅是伸手触碰,就有种被烫到的感觉。 然而当她触碰到火焰的那一刻,她仿佛踏过了一扇无影无形的门,来到了一处草木葱茏的院落中。 一个仿佛刚刚从在泥坑里打过滚,全身脏兮兮,还在挖着土的孩童看着突然出现的她,丢下手中的铲子,故作老气横生道。 “哪里来的小贼?敢来我们嵇家偷东西?” “要是我家其他人看见你,就要把你抓起来,神魂都抽出来炼化了。” “不过我大人有大量,今日就放你一条生路。” 然而看着少女久久没有离开的迹象,孩童一皱眉:“你怎么还不走?” 看着这缩小版,脸上还多了点婴儿肥的嵇师兄,花盛妙突然想起了嵇师兄曾经理直气壮说出他只有六岁时的场景。 看着嵇师兄现在的快乐模样,花盛妙原本想要立即离开,然而看到他手边紧紧抓着的蓝色小野花。 她忍不住问道:“你,在种花吗?” 种的还是路边随处可见的,和她的原型一样的蓝色小野花。 孩童如同骄傲的大公鸡,似乎想要向她炫耀他好不容易挖来的宝贝。 只是想到了什么,眼中又陡然流露出警惕之色。 “这是我的花,我可不能给你!你再不走,我就叫人了。” 少女似乎有些害怕,声音很轻:“我,这就走。” 她轻盈的身影,如同飞鸟般越过高墙,翻越消失在了孩童视野里。 嵇明洛看着手中的蓝色野花,明明是成功吓退了一个小贼,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就像他这些天里,连想到出去玩,都提不起多少兴趣一样。 其实,那个小贼,也没有从他家偷到东西。 她空手而归,回家后不会连一口饭都吃不上吧? 孩童心中突然生出了些歉疚,他耷拉着头想着。 小师妹不理解 第170节 早知道,他应该……拿点银钱给她的…… 或许,她还没走! 嵇明洛陡然回过神,他小步跑着,来到了少女跳走的墙边,努力压着声音,连声叫道。 “喂,喂,你跑了吗?” 花盛妙从墙那边又探出了头,她刚刚听到嵇师兄着急的声音,还以为他遇到了什么危险。 “怎么了?” 男孩抿了抿唇,还留着婴儿肥的面容上,不知道为何流露出了格外严肃的神色。 他摘下了腰间一个玉虎模样的吊坠,踮着脚试图拿给她。 花盛妙一头雾水地接过那个吊坠,研究了一会儿,还以为嵇师兄想要暗示她吊坠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然而他一本正经地开口。 “贼不走空,你拿了这块吊坠,去别的地方换点银钱,找个正经生意谋生吧。” 他苦口婆心地劝道:“不过你以后,还是不要做贼了。其他人抓到你,可能会把你的神魂抽了,炼作尸傀的。” 看着孩童小大人似的神色,花盛妙突然感觉到自己手上的玉虎吊坠,沉得让她有些无法立刻离开。 她顿了一下,很快就真情实感地带入了小贼的角色。 “小郎君,你把它给了我,那你家的大人问起来,你该怎么办?” “我就说我到外面玩,摔碎了。咳咳,所以你才要去远的地方换银钱,不要被人赃俱获了。” 男孩仍然绷着一张脸,但他下意识有些紧张地看了看背后的长廊,似乎生怕自己被大人抓包。 看着如此稚嫩的嵇师兄,花盛妙有些难以想象,到底是怎样的经历,才把失去记忆,重新作为一个孩童出生的嵇师兄,逼成她初见时的那副时而疯癫的模样。 她心中一动,拿出一条红绳的简易通讯法宝。 “我收了你的吊坠,送你一根祈福的红绳吧。” 少女雪白清丽的面容上,露出诚恳明亮的笑容,让孩童几乎有些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成为…… 他突然想到了爹娘和他说过的,许多桩人间的惨剧。 孩童终于下定决心,他郑重地给出了一个承诺。 “如果你以后,遇上过不了的难关,可以偷偷来找我,我会尽量帮你的。” 少女也笑眯眯道。 “那就多谢小郎君了。如果小郎君遇上难事,也可以把红绳撕掉,我也一定会来到你身边帮你的。” 男孩接过那条平平无奇的红绳,虽然知道她帮不上他什么,却还是体贴道。 “我收下了,你快点走吧。” 这一次,花盛妙真的走了。 她希望在自己找到救下嵇师兄的方法之前,嵇师兄永远都不要有动用这个红绳的机会。 她接下来,要去看望虞师兄。 花盛妙心情沉重地做好了看到更加残酷景象的准备。 然而她做梦都没想到的是,她会看见—— 虞师兄,勤勤恳恳地在海底,给“她”造宫殿。 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少女,在虞永晏身边鼓劲。 “师兄,加油!砖往那边挪一点,梁要再高一点!对了,师兄,我要的照夜明珠呢?你还没有找到吗?还有我想要的那种鱼,你怎么这次又没抓到?你再这样,我就要回去找大师兄了!” 花盛妙:啊?啊?? 她在虞师兄心中,就是这样的形象吗? 不是,虞师兄到底图什么啊? 玄鸟说师兄们现在陷入的幻域,是他们真正想要得到的圆满人生。 嵇师兄想要和家人圆满幸福地在一起,陷入的孩童时期的幻域她可以理解,虞师兄呢? 他想要过上的,总不会是被人使唤的牛马人生吧? 花盛妙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中。 她已经做好了虞师兄随时可能爆起,把那个如同甲方般提出一大堆要求,这里不满意,那里不满意的自己撕成两半的准备。 然而虞永晏任劳任怨地继续搬砖着,他往日艳丽灼目的面容上,此刻沾着有些格格不入的泥迹。 他似乎以法术阻隔了海水,却没办法用法术造出一座少女满意的宫殿。 然而即使如此,他的脸上也没有显出任何烦躁或不愤之色,如同少女的指手画脚是再理所当然的不过一样。 唯一引起了他一点反应,似乎是少女最后一句。 “你想吃的那种鱼,现在都游溯到别的海域了,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想个办法把它们圈养到这里。” 虞永晏原本好了许多的脾气,只有在这时才会微微皱眉道。 “师妹不要总是提起那个怪物。他能为师妹做的事,我自然也能为师妹做到。” 悠哉游哉,躺在一处海草编织而成的床上的少女,这才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 第171章 落泪 ◎“我不想让师妹变为魔物。”◎ “这还差不多。不过海底好黑啊, 我都见不到太阳了。师兄,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海上啊?” 虞永晏脊背上的肌肉线条紧了一紧,他艳丽的轮廓似乎沉在黑暗中,却莫名有些显露出獠牙的毒蛇阴沉意味。 他声音极其轻柔道。 “很快了, 再过几日, 我就带师妹上去晒太阳。” 花盛妙捂着眼睛, 有些不忍直视虞师兄和“她”这种仿佛私自跑出师门, 还被大师兄追杀的幻域。 不过也幸好她没有像刚刚直接出现在嵇师兄面前一样, 出现在虞师兄身边,不然她可没有办法解释,这里怎么有两个她自己。 不过坏就坏在,眼下这种情形,她也没有办法给出通讯法宝,总不能指望虞师兄失控时, 自己给她发出预警的消息吧…… 花盛妙思索之间,突然听到大师兄原本温柔如春水般的声音,此刻让人莫名发寒地缓慢响起。 “师妹, 我不喜欢此处幻域。” “也不喜欢那些,盯着师妹的魔物。” 孟春邈身后原本垂顺如淡淡银辉似的月线,陡然散向了四面八方。 花盛妙突然听到了极其清脆的,如同无数面镜子被打破的声响。 她仰头望去, 这时候才发现, 头顶那看似漆黑的海域水面, 此刻如同被打碎的无数破裂的碎片。 而每一处碎片当中,都倒映出一张贴得极近地, 恨不得从镜内钻出的苍白人脸。 这些脸有些是大师兄的面容, 但大部分是虞师兄的面孔。 花盛妙全身一激灵, 她终于想到了看见修宫殿的虞师兄时,那股若有似无的违和感从何而来。 虞师兄脸上的鳞片不见了! 所以,那些鳞片下的脸,都已经跑到外面来了吗? 那些苍白的面孔隔着镜子,直勾勾地注视着她,花盛妙突然有一种恍惚的错觉—— 到底,是那些脸在镜中,还是,她和大师兄在镜门当中? “不要看那些镜门。” 孟春邈的声音仍然平缓,然而那蔓延得几乎无处不在的月线,已经如同最锋利明亮的利刃,将他们周围原本已经碎裂的镜面,重击之下更加裂成粉碎。 而在那些镜面彻底裂为齑粉之前,花盛妙下意识地看向刚刚修建宫殿的虞师兄的方向。 那竟然是一片镜面,只是碎裂的镜面中,虞永晏如同陡然意识到什么,他的全身在瞬间爆裂开密密麻麻的鳞片。 而已经已经看不出人形的魔物,似乎还残留着着虞师兄的记忆。 他执着地朝她所在的方向伸出手,仿佛还想要钻出那处镜门,抓住她。 花盛妙突然抓住孟春邈的手腕,她阻止了大师兄要用月线吞噬下这些镜门的举动。 书册中的那些文字,在一瞬间快速在她面前闪过。 这一刻,花盛妙突然有了一个不可思议,却令她无法忽视的想法。 在那个“她”没有得到书册的未来里,虞师兄和嵇师兄,为什么要送她道种? 或许是为了让她戒备大师兄,或许是让她能够拥有自保之力,总之,让她吞噬道种,是两位师兄已经达成的默契决定。 他们似乎都在极其虚弱的时候,做出了这个决定。 她相信,师兄们不会伤害她。 而且,她不会如同大师兄一样,在这过程中可能“不慎”完全吞下虞师兄。 那么比起让大师兄吞噬虞师兄的命线,或许这些镜门中的力量,对她的作用更大。 她吞噬了镜门中的这部分力量后,还可以继续去找,直到找彻底到救下师兄们的方法。 在极短的时间里,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 “师兄,让我来。” 少女柔软乌圆的瞳眸,还是孟春邈记忆中的清澈而明亮,然而这一次,她的眼眸中似乎多出了些,他读不懂的沉重,却更加坚定的神色。 然而孟春邈久久地注视着她,向来百依百顺,极少提出过异议的大师兄,少见地慢吞吞道。 “师妹,虞师弟已经完全变成了魔物。” 花盛妙沉重地点头,她已经意识到了这件残酷的事实。 “师妹吞噬了路师弟的道,如果还要吞下虞师弟的道,即便有我的命线阻绝,也可能会被他们的道侵染。” 小师妹不理解 第171节 孟春邈第一次露出了,极为明显的蹙眉不乐神色。 “我不想让师妹变为魔物。” 他的声音仍然温柔动人,却少见地染上了一点让人不寒而栗的寒意。 “即便师妹要变成魔物,也应该—— 孟春邈突然低下头,他凑近她的耳垂,他似乎张开口,没有半点活物的冰冷气息,一点点靠近着她。 沦入我的天命道。” 就在花盛妙头皮发麻,以为大师兄要真的吃了她的时候,他突然用力地,咬住了她耳垂下紧张得全部闭起的花苞。 她先前觉得,切掉花苞的触感,如同剪掉一片指甲般微弱。 然而此刻,大师兄在她耳边,看似缓慢,却锋利咬断她的花苞根茎时,那清脆的断响让她仿佛想到了猛兽一口咬住了她的命脉。 花盛妙恍惚了一下,然后她很快回过神,强行捧回扳正了大师兄那张快要埋进她颈窝中的面孔。 “师兄,我不会被任何道侵染的。” 少女的瞳眸温和而坚定,她曾经成为过“天日”的核心,也贴身感受过比眼下更加邪异无数倍的心核之力。 但那些邪祟之力,都没有侵染她的书册一分一毫…… 花盛妙是如此的坚定,然而她的脑海中,突然不合时宜地浮现出,靠近诡域中的怪物大师兄时,书册上出现的怪异红字。 ……嗯,怪物大师兄这种情况除外…… 她的目光游离了一瞬,很快再度坚定回来。 “我也不会变成任何魔物。” 她甚至有心思对着大师兄那张不为所动,苍白冰冷的,刚刚还在咬着她的花叶的脸,仿佛开玩笑道。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变成了魔物,师兄也会帮我的,不是吗?” 这一刻,孟春邈的面孔,似乎与诡域中那个怪物的面容,在此刻隐隐重叠起来。 她却听到孟春邈缓慢而冰凉的回答。 “师妹,如果你变成了魔物,我救不了你。” 他的手紧紧地抱着她,曾经仿佛面具般凝固不变,无论在任何难题面前,都没有半点苦恼之色的温柔出尘面容,第一次流露出了如此茫然,如此不安的苍白之色。 “师妹,我怕,我会—— 救不了你。” 他漆黑而死寂的眼眸,仿佛在微微颤抖。 花盛妙这时才发现,是大师兄抱着她的手,在微微不稳地颤抖着。 宛如他在用着全部的力道,捧着一件珍贵却极其脆弱的宝物。 大师兄的这种反应,实在是太过激烈,甚至连本应该担心自己的花盛妙,都忍不住反过来安慰大师兄。 “没事的,师兄。” 她伸出手,试探性地拍了拍大师兄如同拉满的弓弦般紧绷的脊背。 “实在救不了,就算了。如果我真的变成了魔物,师兄把我带走后,再用天命道感染我吧。” 花盛妙豁达地想着,反正在这个都是怪物的世界,说不定死才是最好的归宿…… “不过师兄可要记得,让感染天命道的怪物,变得好看点,至少不能长那么多眼睛和手。” 花盛妙思绪发散着,快要想到她变成的怪物会是什么模样,然而忽然有冰凉的水珠,落在了她的面颊上。 怎么?这片幻域要破了吗? 她纳闷地抬起眼,这才发现,那冰冷的水珠,似乎从大师兄死寂的眼中滚落。 孟春邈静静地凝视着她,他苍白死寂的面孔仍然如同非人的怪物般完美,令人不敢生出亲近之意,但是那些冰冷的水珠,确实在他的眼中滚落而下,直到现在,也在一滴滴地落到她微微后仰的身上。 看着这副场景,花盛妙的脑子仿佛被重锤狠狠敲了一下。 她张了张口,这时候很想开一点“师兄你是不是感染了泪道炎”之类的玩笑,活跃一下气氛。 然而即使她的脑子刻意地忽略了某些事实,花盛妙也还是能意识到,这时候的大师兄,可能想听的不是这些不合时宜的笑话。 可是,她应该说些什么呢? 她的脑子似乎还不太能接受,在她面前无所不能,也仿佛永远不会有过多情绪波动的大师兄,就因为她的几句玩笑话,流下眼泪的场景。 这种情形给她造成的冲击力,不比她第一次知道修真界里的太阳是邪祟这件事少上多少。 但至少那时候的太阳是邪祟,似乎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可是现在大师兄在她面前哭,她总不能假装这件事也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吧…… 花盛妙思考了许久,也可能是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或许还要问一问,可能这件事里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误会。 “……师兄,你的眼睛,为什么……会出水啊?” 她干巴巴地问着,有一点希望大师兄能给出一个“他的眼睛会定期出水”这样的合理解释。 然而孟春邈还是在看着她,他的声音似乎带着点嘶哑,但还是认真缓慢地回答她。 “我不知道。” “只是一想到师妹变成魔物,它……好像就不受我的控制了……” 孟春邈突然抓住她的手,用力地按向他的胸膛。 花盛妙没有感觉到任何心脏的跳动声,然而孟春邈的手掌覆盖住她手掌的力道,大得却仿佛是要带着她,挖开他自己的心脏,将她整个人都塞进里面。 “我不想要找回那颗心脏了。” 孟春邈似乎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更加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孔,仿佛在一瞬间变为了某种更加非人的怪物,缓慢而嘶哑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紧绷而冰冷的意味。 第172章 最后一眼 ◎“就像是,我最喜欢师妹一样。师妹也会最喜欢我吗?”◎ “自从恢复了与它的联系后, 它对我的影响就越来越大。” 孟春邈漆黑的瞳眸注视着她,却像两颗空洞的,失去了所有焦距的冰冷石珠。 “它让我变得,过于像人了。” 孟春邈缓慢说着, 他冰冷苍白的面孔一点点贴近花盛妙。 “这种人才有的情感, 让我变得过于软弱了。” “我不想让它控制我的一举一动, 师妹, 我想将你放进去。” 孟春邈喃喃自语着, 仿佛是自顾自地作出了一个决定。 “如果能将师妹放进心脏的位置,它应该就能,安静一点。” 而面对如此大师兄非人的发言,花盛妙反而有一种诡异的安心与平静感觉。 比起大师兄落泪,她似乎更能镇定自若地处理大师兄发疯这类常见的情况。 花盛妙用空着的一边手,捏了捏大师兄冰凉的面颊, 心平气和地开口道。 “师兄,我是个人,塞不进你的身体里, 也变不成你的心脏。” 看着大师兄似乎想要开口,她连忙警惕地按住大师兄的嘴。 “就算能做到,我也不愿意!” “再说了,变成人有什么不好的?我最喜欢人了。” 花盛妙少见地吐露出一句真心话。 “如果大师兄一直是我们最开始见面时的样子, 我现在也不会这么亲近师兄。” 孟春邈身上隐约涌动着的, 某种恐怖的气息, 仿佛被她简单的几句话语安抚了下来。 他静静注视着她,明明神色没有过多变化, 却让花盛妙莫名想到了仿佛趴在她的腿上, 安静等待着她更多安抚的大怪物。 “师妹, 喜欢我落泪吗?” 花盛妙很想扶额:……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发言? 但是她好像又隐隐明白了大师兄的脑回路。 花盛妙正色道:“师兄,我不喜欢你流泪的样子,不过—— 我很喜欢大师兄在我面前表露出的,人才拥有的七情六欲的模样。” 少女亮晶晶的瞳眸注视着他,这一刻,孟春邈突然感觉,师妹的心,仿佛和他的心脏贴得极近极近。 不然,他为何会感受到心脏传来的如此震颤又陌生的喜悦情绪? “而且,哭也不代表软弱。大师兄为了我流泪,这说明,师兄很在乎我。” 作为朋友面前的情感调节八级专家,花盛妙下意识将自己的分析脱口而出。 然而话一说出口,不知为何,在大师兄的目光中,她突然有种坐立难安,如芒刺背的奇怪感觉。 不是,大师兄在乎小师妹,有什么可奇怪的? 花盛妙强行将自己的思绪掰回正轨,她若无其事道。 “师兄愿意在我面前流泪,也是一种对我的信任。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轻轻伸出指尖,忍住触碰到湿润泪痕的一瞬间震颤,擦了擦大师兄的泪痕,强行移开话题道。 “等回去之后,我就陪师兄一起去找心脏吧。” 然而她想收回手的那一刻,孟春邈却抓住了少女雪白的手腕,他将冰凉的面颊轻轻贴在了她的掌心,如同眷恋着她的温度般慢慢贴紧她的手。 青年死寂的黑眸中,微微泛起一点不同寻常的明亮光芒。 “师妹最喜欢人。” 他温柔而缓慢的声音,如同再自然不过地问出一个问题。 小师妹不理解 第172节 “如果我能彻底变成人,师妹就会——最喜欢我了吗?” 在大师兄少见的有了高光的目光中,花盛妙实在很难说出拒绝的回答。 她迟疑地点了点头,然而在孟春邈更加明亮了一些的黑眸中,她又有了一种仿佛自己主动跳下了陷阱的不祥预感。 孟春邈还在问着。 “比喜欢世间的所有人,更喜欢我吗?” 为什么一定要比个高低? 花盛妙很想教育一下大师兄,告诉他正常人之间不能什么都要这么攀比。 然而孟春邈微微侧脸,如同毫无察觉,仅仅受着本能驱使般,唇若有似无地碰了碰她的掌心。 她的注意力立刻就变了:“师兄……!” 孟春邈仿佛仍然停留在之前的问题上:“就像是,我最喜欢师妹一样。师妹也会最喜欢我吗?” 大师兄说的“喜欢”,是师兄妹之间的那种喜欢吗? 花盛妙还想继续忽视这个越来越大,也让她越来越没有办法忽视的问题。 可是现在,大师兄似乎想要主动掀开这一层面纱。 花盛妙冷静地想到,她能没有过多心理负担地,为了自保而诱骗诡域中的怪物大师兄,答应成为他的道侣。 可是,面对她真正的大师兄,没有对她做出过任何恶事,反而屡次出手帮她的大师兄,她还能心安理得地对真正的孟春邈用上对待怪物大师兄的方法吗? 心中陡然生出许多繁杂念头,花盛妙深吸一口气。 无论如何,喜欢与否的答案,对于现在的她而言,都不重要。 因为现在,感情已经不是她要追求达到的目标。 她或许应该向大师兄直接说出她的回答。 “师兄,我……”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下一刻,原本已经濒临破碎境地的幻域中,无数碎裂的镜片恐怖地翻搅着,如同有一股恐怖的巨力,要将他们彻底拖入,或者彻底搅碎在镜门之中。 花盛妙的神色一凛:“师兄,我要尽快吞掉维持这处幻域的心核,你先松手。” 孟春邈的神色似乎不受幻域中的变化而改变,他慢吞吞松开握住花盛妙手掌的手,看着师妹的目光转向另一处,他只是默不作声地靠近师妹身后。 少女柔顺的墨发如同是光滑的绸缎,孟春邈不受控制的一点点俯身,慢慢抱紧花盛妙的腰身, 他低头闻着少女发丝间温暖而淡淡的花香,突然很想要再生出无数只手,每一只手都能轻轻握住一缕发丝,然后,他可以抽走脊背的骨头,紧密无间地彻底贴在师妹的身后,最好能再将师妹一点点包裹起来,放进他空荡的胸膛之中。 然而一想到刚刚师妹说出的她最喜欢人的话语,孟春邈只能按耐住胸膛中鼓胀着的渴望,安静地维持着师妹最喜欢的人形。 花盛妙此刻来不及揣测大师兄的心思,她要在无数面粉碎的,同时朝她伸出手的镜门中,找出真正维持这片幻域的心核。 这看起来似乎与大海捞针无异。 花盛妙脑中陡然闪过一丝快得有些抓不住的念头。 但是下一刻,她直接朝那些镜门喊道。 “师兄,我要你的心核。它在哪里?我会……”救你的 然而她还没有说完后半句话,无数面破碎的镜门中,只有一个虞永晏仿佛听懂了她说的话,他狰狞地收回原本努力朝她探出的手,指向了幻域力量最为暴虐无序的底部。 花盛妙毫不犹豫地朝那一处伸出月线。 一颗如同珍珠般晶莹圆润的蓝色水球,仿佛刻意逃过月线的追捕,从幻域混乱之处滚落入她的手中。 当她彻底握住那颗道种的那一刻,整处幻域就如同融化在海底的碎冰一样彻底消失。 花盛妙不确定虞师兄有没有听到她还没有说完的那句话,但是她离开幻域后,久久握着那颗道种,眼前还能浮现出虞永晏看她的最后一眼。 全身的鳞片膨胀倒炸,畸形生长得如同一株巨大银色珊瑚的鲛人,此刻再也看不出她熟悉的虞师兄的艳丽夺目姿容,但是他那双金黄色的眼眸,却仿佛抹去了最表层的所有浮华与轻挑,久久看着她,只留下了最纯粹,也最沉默的宁静。 那一刻,虞永晏的心音似乎在告诉她。 “不要来寻我。” “不要,再靠近,我真正的邪祟之身。” 花盛妙忍不住再捏了捏手上的那颗蓝色水珠,它柔软轻盈得完全不像虞师兄的道种。 然而她却能够感觉到,这其中蕴含着的生机勃勃的可怕力量,它似乎能再度变成一个幻域,也仿佛能再度诞生出一个她熟悉的“虞师兄”。 但是,花盛妙并不准备这么做。 她将道种好好收起,准备回去再好好研究一番。 回到了玄鸟的幻域当中,小红虽然仍然保留了几分理智,但显然不可能自由地离开邪域,它的真身似乎化作了这处巢穴,与邪域彻底地融为一体。 只有当她到来时,白骨蛋壳中混乱无序的邪祟血团,才会短暂地恢复几分理智,伸出纤细紫红的触角,咕噜咕噜响着,催促她和它玩以前的游戏。 花盛妙和小红玩了几轮,征询了大师兄的意见后,决定将玄鸟的邪域之门挪到师门之中。 师门上下,大家都是邪祟与怪物,唯一的一点好处,或许就是可以随便将邪祟和祂的家都搬回来。 花盛妙苦中作乐般地安慰自己。 这怎么不算是一种团圆呢? 不过一想到师门中的三位师兄里,只有路师兄还踪影全无,花盛妙只能决定在陪大师兄寻心的过程中,再打探路师兄的所在。 按照剑鬼师兄的说法,“遗鬼不可能一直没有动静,就算他变成了邪祟,扩大的邪域也会感染生灵变为怪物,只要等到镇祟司收到这方面的消息,就可以知道遗鬼所在了。” 这当然是万不得已之下,不得不被考虑的一种方法。 不过花盛妙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当她离开镇祟司的时候,原本被玄鸟的邪域吸入的眼陆和眼拾来到她面前道谢。 “多谢尊上出手,救我们逃出邪尊之域。尊上如果还有需要,请尽管差使我们。” 她原本还有些担心镇祟司可能不会轻易让她带走玄鸟,然而感觉到周围原本若有似无的窥视,此刻完全消失,眼陆和眼拾似乎也完全不好奇她救出他们的原委。 花盛妙忍不住问道。 “两位真人不想问我什么,或者需要我配合做些什么吗?” 眼陆和眼拾疯狂旋转般摇动着眼睛,他们老老老实实道。 “镇祟司本就是道祖为道祖弟子所设,镇压邪祟只是镇祟司的第二重职责,更何况尊上还继承了道祖的道统,镇祟司如今只需以尊上的命令为先,几位天枢现在都在外等着尊上的吩咐。” “如果尊上有何驱使,请尽管吩咐我们。即便是尊上要散尽镇祟司内的邪尊,我们也绝无二话。” 第173章 天枢十一 ◎“尊上,我……可以不愿意吗?”◎ 花盛妙还不太能理解镇祟司对道祖几乎毫无底线的尊崇从何而来, 毕竟她还是很难将现在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嘱咐她无论如何都不要轻信大师兄的剑鬼,与他们尊若仙神般的道祖联系起来。 而她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真的让镇祟司放下镇压邪祟的要事,只为她一人而服务。 不过一想到已经和即将变成邪祟的师兄们, 花盛妙还是提出了借阅镇祟司有关镇压和收服邪祟典籍的请求。 眼陆有些许迟疑道。 “尊上, 司内并没有记载邪尊相关的典籍。” 似乎担心花盛妙误解, 眼陆连忙解释道。 “并非是我们有意隐藏, 只是司内镇压的邪尊都极为危险, 若是以文字留下记载,拥有神智的翻阅者,都有可能被感染变为魔物。” “那你们是怎么看守邪祟的?” 想到她之前看到的舌头,花盛妙隐约生出一种预感。 果然,眼陆恭敬答道。 “只有器身之道修炼到极致的地枢前辈,才有机会接触并记下与所看守邪尊有关的信息。若是有需要, 司内诸位天枢会调取看守的地枢问询。只不过常人接触过多看守的地枢,也可能拥有被邪祟感染的风险。” “若是尊上有何要查之事,待天枢阁下查出后, 我们一定会尽快回秉尊上。” 眼陆的态度比之前更加毕恭毕敬。 花盛妙还没有放弃,她指向了眼陆身边的眼拾,不带任何恶意,只是纯粹好奇地问道。 “为什么可以眼拾之前可以问询其它地枢?它也是天枢吗?” 眼拾像是被她的问话吓了一跳, 它小声答道:“尊上, 我不是天枢!” 眼陆的声音似乎有些沉重道。 “尊上, 眼拾的器身之道,已经修炼到极致, 若是没有过多差错, 它不久后也会成为看守一处邪尊的地枢之眼。” 似乎看出了花盛妙的疑惑, 眼陆进一步解释。 “最好的地枢之眼,是最纯粹的器身。眼拾虽然比我晚入道,在器身之道上的领悟,却比我精深得多。而为了能更安全地看守邪尊,天枢已经清洗了眼拾的大部分记忆,并与眼拾建立了真正的血脉连接。因此眼拾可以代天枢,行天枢之事。”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眼陆的声音突然多了几分急切。 “若是尊上喜欢眼拾,可以将眼拾留在身边,不仅可以让眼拾代您查问您想要知道的邪尊相关之事,也可以通过眼拾与天枢直接沟通。” 这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提议,不过看眼陆如此急切的模样,花盛妙忍不住八卦了一下。 “你和眼拾先前的关系很亲厚吗?” 然而眼陆或许误会了什么,它整颗血红的眼珠顿时蒙上一层惨白之色。 “尊上恕罪,我绝无假公济私之念,若是尊上不悦,我愿入狱中领罪……”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下一刻,一道冰冷的声音陡然从格外安静的眼拾中传出。 “我是天枢十一,尊上若是有何吩咐,可以直接交代我。眼陆修炼不精,我会好好管教他的。” 花盛妙也没想到自己吃个瓜,会让天枢直接下场责罚眼陆。 “我没有怪罪陆真人的意思,这位天枢……阁下,之前在重明城中,陆真人还帮过我不少忙,也是我的熟人了。我觉得陆真人的这个提议不错,如果可以的话,就让眼拾留在我身边吧。”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天枢十一竟然干脆道。 “既然尊上愿意将眼拾留下,不如一起将眼陆留下吧。他爱慕眼拾,眼拾也喜欢他,不如我成人之美,送他们一起离开镇祟司。” 当天枢此话一出,不知道是不是花盛妙的错觉,她感觉周围的血肉墙壁上,似乎再度多出了许多道若有似无的吃瓜群众的目光。 小师妹不理解 第173节 花盛妙:……好家伙。 忍住当场听这两人爱情故事的想法,花盛妙看向激动不已的眼陆,象征性地询问了一下他的想法。 “你愿意吗?” 眼陆几乎难以控制住不稳声线地应道:“我愿……” “我不愿意……” 花盛妙诧异地转过头,发现这道微弱的声音竟然是出自胆小的眼拾之口。 天枢似乎只是在眼拾身上,建立了与花盛妙沟通的渠道,而没有完全接管眼拾的道体。 而此刻,眼拾轻声地在一片寂静中问道。 “尊上,我……可以不愿意吗?” 花盛妙的脸色顿时严肃了起来。 难道镇祟司的天枢还带强行牵红线的? “眼拾,你不喜欢眼陆?刚刚天枢十一说的都是假的,对吗?没关系,我不会责罚你的。如果你不喜欢,我就只带走你一个…… 然而眼拾轻声道:“尊上,我,应该是喜欢陆真人的。陆真人帮过我许多,我虽然忘了许多,但我记得,从前……我也是与他两情相悦的。” “所以,尊上可以只带陆真人离开吗?” 眼拾像是鼓足了全部的勇气,她磕磕绊绊地说道。 “我想……成为一位天枢。只是要成为天枢,要先经历看守邪尊的狱卒磨练,我不怕苦,所以才自愿清洗了自己的记忆,尊上,我,有许多变成天枢才能做的事,也有许多变成天枢后才能救的人,我可以……可以……” 眼拾急得仿佛要哭出声,但她还是努力地问道。 “先不离开镇祟司吗?” 天枢十一的冰冷声音近乎同时道。 “尊上。” 他这句话似乎是对花盛妙刻意强调的。 “即便您有道祖密令在身,我也决不能为您将眼拾提为天枢。这是在害她,不是在帮她。” 花盛妙感觉自己仿佛看了一场复杂的大戏。 不过毕竟她是一个局外人,身上也还有许多要紧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再分出精力插手眼陆眼拾之间的事情。 看着僵硬不动的眼陆,她选择体贴道。 “算了,我谁也不带走了。你们之间的事,就按自己的心意处理吧。” 然而这时,剑鬼突然开口道。 “天枢有多具器身,天枢十一……” 不知为何,剑鬼师兄的声音似乎停顿了一下。 “将你的眼身交出来。” 剑鬼紧接着对花盛妙传音道:“师妹,收下吧。器物之道,虽然是杂道,但日后……或许你会有用的上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花盛妙觉得剑鬼师兄这番话,有种浓浓的立flag的不祥预感。 但最终她也没有拒绝剑鬼师兄的这番提议。 而天枢十一似乎沉默了一下,他没有质疑这道声音的身份,也没有多问什么。 血肉之墙中,慢吞吞飘出一颗几乎全白,只有中心一点,如同凝缩着的针尖大小的血色眼球。 那颗眼球飘到花盛妙身边,低沉道。 “这是我的眼身,请尊上尽管驱使。” 花盛妙陡然有种自己是强行夺人所好的恶霸预感:“若是你真的不愿……” “我没有不愿。” 天枢十一的瞳孔直直注视着她,瞳眸里的神色竟然不是反感,而是极力压抑的,生怕她有所察觉的兴奋与激动。 “能有机会跟随在道祖弟子身边,我感激不尽。若是您愿意……多说些您了解的道祖旧事,便是为您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敢情这位天枢阁下,还是道祖的迷弟啊? 花盛妙突然感觉自己眼中镇祟司的神秘滤镜,碎了一地。 她还有心情问道:“你想听哪位道祖的旧事呢?” 花盛妙甚至忍不住恶趣味地想到,如果她把天鬼爱变成妖形,玩抛接球的事情说出来,这位道祖迷弟该不会也心碎一地吧? 然而吸一口,她陡然听到天枢十一掷地有力的回答。 “扶光道祖。” “我倾慕扶光道祖久矣。尊上是否知晓与扶光道祖有关的旧事?” 花盛妙:……为什么她看热闹,最后看回了自己的身上? “……这个……” 感觉到身边来自大师兄的目光,花盛妙努力斟酌着说辞。 “其实,我对扶光道祖的了解,也不太多。不如我们说点与镇祟司有关的事情吧?” 天枢十一的红色血眼,肉眼可见地浮现出如同小狗没有咬到骨头般沮丧的神色,他的瞳孔甚至因此回到了正常的大小。 “尊上想问什么?” 他又回到了先前公事公办般的冰冷声色。 然而花盛妙感觉自然了许多,她认真询问了诸多与镇压邪祟有关的事情后,慢慢摸清楚了一些思路。 镇祟司镇压邪祟,一是通过定期消除邪祟的心核,降低邪祟的实力,二是通过特殊的布置,将实力较低的邪祟,安排到侵染之力较为恐怖的邪尊邪域附近,这样可以让邪祟之间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 但是第二种布置非天枢经过十数次筹谋计算,很难达到较为稳定的平衡,所以镇祟司内的玄荒二狱,多半是采用第一种镇压之法。只有在极为稀少的天监地监,才会动用第二种布置方法。 花盛妙又询问了天枢十一,邪祟的心核如何处置的问题。 天枢十一平静道:“自然是交由镇祟司。” “镇祟司?” 天枢不是已经是镇祟司的最高层了吗? 第174章 司仙 ◎“还是师妹,现在已经厌烦我了?”◎ 然而看着花盛妙的不解神色, 天枢十一再自然不过地抛出一枚惊雷。 “尊上可能有所不知。镇祟司,本身就是一处邪尊。我们称之为司仙,而我们所修的器物之道,就是从这位司仙心核中感悟而来, 所以我们的道身, 会日益接近这位尊上的器物模样。” 镇祟司, 竟然是活的吗? 想到那堵厚实的血肉城墙, 和她在镇祟司里听到的心脏跳动之声, 她在震惊过后,突然也觉得这不是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你们不担心,那位司仙的真身会苏醒作乱吗?” 按理来说,镇祟司内的天枢接触过这么多邪祟,应该最知道邪祟的危险,怎么还敢用邪祟作为自家的大本营呢? 然而天枢十一再肯定不过地说道。 “不可能。因为这位司仙, 是道祖曾经留下的仙蜕中的一部分。” 仙蜕? 花盛妙心中陡然浮现出浓浓的不祥预感。 这又和她的哪位师兄有关? “敢问是哪位道祖?” 天枢十一的红色眼眸中,陡然绽放出格外明亮的光彩。 “虽然这位道祖没有留下一言半句的记载,但是这位尊上, 肯定与扶光道祖有着极大的关联,他甚至可能——” 天枢十一压低着声音,几乎可以称得上鬼鬼祟祟道。 “暗自倾慕扶光道祖久矣。” 花盛妙原本好奇的神色,被仿佛塞了一口不想吃的馊瓜的麻木所取代。 “不造谣, 不传谣。没有根据的传闻, 就不要乱猜了。” “这猜测绝不是空口无凭。” 然而在这件事上, 镇祟司高层之一的天枢十一,却格外固执地坚持道。 “越是修炼器物之道, 我们与司仙真身的联系就越发紧密。而越是接近司仙的本源, 我们就越能通感到司仙的情绪, 甚至能读到他的记忆碎片。” “在这些记忆碎片中,总会出现一个女子模糊的身影。” 天枢十一的声音逐渐低沉了下来。 “有时我们甚至会忘记了自己原本的身份,与那位尊上一同追寻她的身影。我们会在这些记忆碎片中达到人生中的极乐,但这些记忆都会变得模糊,再也记不清楚一点。而最后,那人永远会消失在一道门后。” “那位女郎,应该就是传闻中的扶光道祖吧?” 天枢十一哀伤地看着她,然而那股哀伤之色,却无法掩盖其下如同暗流冲刷着礁石般的疯狂与执拗。 他喃喃自语着。 “有时我甚至觉得,器物之道修炼到了极致,我会忘记本我,真正的成为那位司仙的一部分。越来越多的我成为祂真身的器物,而当祂真正苏醒,祂就会去寻找那位扶光道祖。” 天枢十一望着日光,竟然怔然地落下泪来。 “若是我这具眼身还留在司内,或许,我也能融入司仙真身中,真正见到……扶光道祖一眼。” 花盛妙原本认真听着天枢十一的叙述,还以为这位天枢是在向她寻求摆脱司仙控制的方法,结果听到最后,她的神色顿时变得一片怔愣。 这位镇祟司的天枢,真的是镇祟司高层,而不是什么痴汉粉丝吗? 为什么见不到道祖一面,值得哭啊? 小师妹不理解 第174节 不过一想到他们可能只是修炼器物之道,修炼得走火入魔了,又被道祖的仙蜕影响感染了神智,花盛妙只能安慰道。 “我不会强留你太久的。等我问完了想要知道的事,就会放你回去的。” 听到她这句话,天枢十一似乎恢复了清醒,他似乎有些迟疑地看了她一眼。 “我没有不愿留在尊上身边的意思。不知道为什么,尊上给我的感觉,竟有些像是作为司仙的器物时,见到的那位扶光道祖。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打赢其它天枢,来到尊上身边。” 花盛妙:……这群镇祟司天枢,怎么听起来越来越不靠谱? 天枢十一直勾勾地盯着她,血色眼球中的瞳孔越来越大。 “或许我此问有些冒昧,尊上与扶光道祖,真的没有什么血脉联系?” 她听到前半句的时候,险些以为自己的马甲要掉了,直到听完整句话,她的心才慢慢放下。 “我是个种子长成的花妖,不知道自己的血脉来源。” 花盛妙熟练地推着锅:“若是天枢阁下有好奇,不如直接问问我们仁剑门的的赤曜师祖吧。” 天枢十一眼中的光慢慢暗淡了下来,他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刚刚的那个问题何其荒谬,便不再追问。 花盛妙一边继续打听着镇祟司内的邪祟镇压之事,一边快速传音问向剑鬼。 “师兄,那位司仙,到底是哪位师兄的仙蜕?不会真的把镇祟司里的修者全部感染成自己的器身吧?” 剑鬼轻描淡写地给出了一个回答。 “他们分出的化身,失控变为怪物后,容易侵染修真界。我索性将他们的尸身都融在一起,炼成一整具为我所用的邪祟。现在我也不记得那些司仙里,谁的尸身占得最多了。” 花盛妙沉默了一下,隔了许久,她才轻声问道。 “师兄,现在我们已经重逢了,你,还有其它师兄,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剑鬼的声音像是很冷静,然而这种诡异的冷静中,又充斥着一股比天枢十一更深沉,也更让人不寒而栗的执念与温柔交缠。 “我唯一想要的,就是永远留在师妹身边。” “还是师妹,现在已经厌烦我了?” 剑鬼师兄的回答宛如将自己低到尘埃之下,花盛妙只能连连安抚,就差赌咒发誓自己绝对没有赶剑鬼离开的想法。 然而应付完剑鬼后,看着自己不知何时又被大师兄牢牢牵紧的手,花盛妙迟疑了一下。 脱离了在幻域里的时机,现在的她好像找不到拒绝大师兄的时机。 而且,她的拒绝,真的能让大师兄改变心意,从此和她保持师兄妹的正常交往吗? 一想到师门中一个比一个不正常的师兄,师尊,师祖,花盛妙迟疑了一下,最后破罐子破摔地决定。 算了,就这样吧。她现在也没有和大师兄纠缠情爱的心思。 等回到师门,她还要和大师兄下山去寻找他消失的心脏。 还有消失不见的路师兄,和其他师兄都还没有找到…… 她的修炼,同样也要占据一大部分的时间。 花盛妙规划着自己的日程,决定出宗前,还要采买需要的物品。 就在这时,芥子空间中的传音灵螺,突然开始翻滚振动。 在诡域中度过的年月太久,花盛妙险些要忘记这枚传音灵螺的存在。 如今看到它的振动,她才从记忆中挖出桑明奇的存在。 是玉鬼师弟回想起了万年前的记忆,来找她了吗? 花盛妙陡然有种被欠债的债主打电话催债的沉重感,她拿起了传音灵螺,已经做好了应对一个发疯的玉鬼师弟的准备。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灵螺中响起的,却是桑明奇低落的声音。 “……师姐,我要离开宗门了。” 花盛妙迟疑地问道。 “……玉鬼师弟?” 桑明奇的声音终于有了一点元气。 “玉鬼师弟又是谁呀?师姐你就不能好好叫对一次我的名字吗?” 但仿佛想到了什么,桑明奇的声音又变得警觉了起来。 “师姐,你在那里又遇到了什么危险吗?” 看来桑师弟还没有恢复作为玉鬼的记忆,花盛妙松了一口气。 “我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对了,师弟,我也要和我的师兄出宗门了。以后如果你遇到什么危险,一定要记得及时联系我……” 然而桑明奇的声音一下子就变得尖锐了起来。 “什么?你要出宗门?你是要参加这一次的弟子历练吗?不行,前朝那些魔物如此危险,师姐怎么能参与进去?难道是哪位宗门前辈的意思?师姐,你先别去。我可以帮你求情,你再等等我……” 花盛妙听得有点懵。 什么弟子历练?前朝魔物? 虽然她在诡域里度过了那么久时间,可她在修真界不是就离开了一天吗? 而且桑师弟一个杂役弟子,到哪里去给她求情? 花盛妙实在是有太多疑问,然而桑明奇匆匆停下了灵螺传音,让她的一腔问话毫无用武之地。 花盛妙不太想与那位扶光道祖疯狂粉丝的天枢打交道,她先前就将天枢十一的眼身收入了储物戒中,此刻索性问向剑鬼。 “师兄知道什么是……” 然而她还没有问完,大师兄突然微微加重着力道,握住她的手。 孟春邈漆黑的眼眸静静凝视着她,温柔而缓慢地一字一句说道。 “师妹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 “我是师妹的师兄,比任何邪物都更值得师妹信任。” 花盛妙突然有种古怪的感觉。 好像从幻域中出来后,大师兄身上的进攻性强了不少。 而仿佛与大师兄打擂台似的,剑鬼仿佛轻轻嗤笑了一声。 “……痴人做梦。” 在大师兄与剑鬼的战争打响前,花盛妙及时地握住孟春邈的手。 “太好了。那就麻烦师兄和我说一下弟子历练,还有前朝魔物的事情了。” 第175章 真正的道体 ◎“他与我,到底有多像?”◎ 孟春邈安静地垂眸, 他看着少女双手握住的他的手掌,身上原本非人般冰冷而恐怖的气息,似乎慢慢平复下来。 “每一位弟子都需要定期下山游历,完成宗门发布的斩除妖魔邪祟的任务。新入门的弟子, 多半会在师长带领下, 完成弟子历练。” 孟春邈的声音格外温柔道。 “不过从未有人用宗规约束我们。我拜入师门至今, 也没有师长提醒我完成弟子历练的任务。若是师妹不愿, 自然也不用去进行弟子历练。” 如果换成以前的花盛妙, 此刻一定会在心里偷偷吐槽,为什么道祖弟子有这么多的特权? 然而有了在诡域中的经历后,她已经理解了为什么与道祖相关的一切,在天龄宗内等同于是禁忌,无人敢轻易触及的存在。 换做她是天龄宗宗主,她估计只能每天烧香拜佛, 求这群邪祟祖宗能乖乖待在山头上,不要去外面惹事生非。 “师兄,那前朝魔物又是什么?” 大师兄顿了顿, 无意中抛下一颗惊雷。 “前朝余孽,应该都被路师弟杀完了。” 花盛妙:什么?!! 原来她入宗时听到的,“游池真人的二弟子,性情暴虐, 曾灭凡间一国”的那个传闻都是真的? 不过一想到路师兄的为人, 花盛妙突然觉得其中或许另有内情。 “师兄, 路师兄为什么要杀他们呢?” 孟春邈想了想,温吞平和地陈述道。 “他们修炼了邪祟的道法, 变成了妖魔, 将凡人制成了皮囊锦衣。” 花盛妙义愤填膺, 感同身受地问道:“所以路师兄是为民除害?” “路师弟,就是那位邪祟。” 花盛妙:……哦……啊?! 孟春邈慢慢道:“路师弟,是隆夜国供奉的邪尊。” 隆夜国? 花盛妙突然觉得这个名称有些熟悉。 之前大师兄外出的时候,似乎提醒过她,如果见到回来的路师兄神色不对,要及时说“我不是隆夜国之人”。 为什么路师兄对隆夜国之人的反应这么大? 孟春邈继续道:“在千年之前,隆夜国是路师弟庇护下的道场,凡人安居乐业,路不拾遗。” “后来呢?” 花盛妙竖起耳朵,隐约预感到了接下来的发展,或许就藏着路师兄如此恨隆夜国之人的原因。 孟春邈如同叙述着一个没有新意的故事般,毫无波澜道。 “后来隆夜国的一位国君,说自己得了仙人传授的长生之术,是仙人钦定的圣君,而仙人需要闭关休息百年。这位国君将长生道术授予于国有功的大臣勋贵。” “接下来的百年里,凡人只能成为被达官贵族挑选的皮囊,百姓民不聊生。太祖因此而起事,杀死了诸多前朝妖魔,最后只身一人进入都城时,凭借一番赤子之心感动了闭关的仙人。” 不知道为什么,花盛妙越听越觉得有些奇怪。 小师妹不理解 第175节 剑鬼在她耳边,冷冷传音道。 “他知道什么?不过是照着凡间王朝的史书念的。” 花盛妙看着大师兄漆黑专注望着她的瞳眸,忍不住分出一丝心神想了想,大师兄现在到底是在哪里长出眼睛,翻着史书的? 孟春邈继续道。 “仙人惭愧于自己传下的道法,竟然养出了诸多妖魔,于是将前朝所有魔物尽数剿灭,钦点太祖为新的圣君,从此隐身不见。” 花盛妙忍不住问道。 “这都是师兄亲眼所见吗?” 然而孟春邈静静看着她,温柔缓慢道。 “这都是我在书上看来的。” 没等花盛妙再问,他主动承认。 “我不想让师妹过多接触魔物,所以用月线翻阅了宗内的旧史典籍。” 孟春邈将一缕柔和的月线放入她的掌心,那缕从天而降的月线与他的指尖缠绕着。 花盛妙顺着月线的方向仰起头,他们此刻已经回到了大师兄的洞府中,她一抬眼就可以看到空中悬挂的圆满无缺的巨大月亮,有几丝若有似无的月线没有垂落到树上,或者大师兄身上,而是蔓延到了别处。 这个故事听起来很符合王朝开国太祖的龙傲天人生逻辑,然而花盛妙实在很难想象路师兄会在人面前流露出“惭愧”模样的场景。 “师兄觉得,史书上的记载是真的吗?” 孟春邈轻轻握紧她的手掌。 “其中几分真几分假,等师妹找到了路师弟,一问便知真假。” “若是史书不可信,尸灵之言,更加不可信。” 听着大师兄毫不掩饰的,对于道祖尸灵的不信任之色,花盛妙沉默了一下,她还是出口问道。 “师兄,师祖尸灵,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孟春邈冰冷苍白的面容沉浸在阴影中,不见多少温柔笑容。 “他故意引你进入诡域,只为了让你落到万年前的凶险之地。” 少女的瞳眸猛然亮起:“师兄,你终于相信我穿过诡域之门,回到万年前的修真界了?” 孟春邈慢吞吞地应了一声,突然问了一个让花盛妙背后直冒冷汗的问题。 “师妹,你先前说,在诡域中遇到了一位与我很像的师兄。” 孟春邈低下头,一点点凑近她的面孔。 “他与我,到底有多像?” “师妹与他定下的约定,又是什么?” 花盛妙从来没有感觉自己的头脑如此快速地运转着。 “师兄,你不是说过——即便那幻域里的一切是真的,我也不需要后悔吗?” 良久的沉默中,孟春邈慢慢应了一声。 “无论师妹做了什么决定,确实都不需要后悔。” “只是我一想到,” 他垂下眉眼,苍白如月色般的面容不带丝毫感情地看向自己胸膛的位置。 “万年前,有一个很像我的人,做了师妹的师兄……” 孟春邈可疑地沉默片刻,他抬起漆黑死寂的眼,认真问向花盛妙。 “师妹喜欢他,甚于喜欢我吗?” 面对这么一个送分题,花盛妙当然毫不犹豫道。 “我当然只喜欢师兄。” 然而话一说出口,她又感觉这句话听着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下一刻,孟春邈出尘苍白的面容上,却如同粼粼的水光波纹倒映出皎洁的月色般,露出一个真心的温柔笑容。 “好。” “等我遇见了他,我把他吞了,世上就只有我一个师妹喜欢的模样的师兄了。” 花盛妙:……这到底是什么逆天发言? 然而一想到自己在诡域里见到的怪物大师兄,花盛妙在心里默默衡量了两者之间的实力,竟发现自己或许应该担心的不是怪物大师兄的安危。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师兄,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个邪祟很强……” 毕竟诡域里的怪物大师兄,可是她迄今为止唯一见到的,能让她脑海中的书册浮现出诡异红字的怪物啊。 然而在这个问题上,孟春邈似乎不需要多少时间犹豫。 “我曾与师妹说过—— 皎洁的明月下,大师兄如同不染尘埃的云中仙人,他轻轻道。 “我是世间最大的妖魔,也是最凶恶的邪祟。” “所以,天地间没有我杀不了的邪祟。若是真的有,我现在的人形没办法对付的邪祟——” 孟春邈似乎花费了一点时间,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这个问题,露出了有些为难的神色。 “那么我在一段时间里,可能维持不了师妹喜欢的人身了。” “师妹愿意——先躲进我的道体中吗?” 孟春邈看向了天空那轮巨大的明月,朝她露出了一个微微安静而温柔的笑容。 “我会将师妹先藏好,再吞掉那些邪祟的。等一切结束之后,我可以带师妹去另一处安宁的世界。” 花盛妙越听越不对劲,她忍不住问道。 “什么是安宁的世界?师兄要把我藏进你的邪域里吗?” 孟春邈摇了摇头,他慢慢道。 “如果我维持不了人型,放出了我的道体,这处世界,或许会变成我的邪域的一部分。它会变得不适宜师妹停留。” “我可以送师妹离开这里,直到寻找到师妹喜欢的地方,我们再一起留下。” 花盛妙听得头皮微微发麻。 “师兄,什么叫放出你的道体,这个世界会变成你的一部分,你的道体不是那棵树吗?那轮月亮,不是,只是由邪祟的命线编织而成……” 然而问着问着,她自己都忍不住沉默了下来。 如果巨月上的一根命线代表着一个邪祟,大师兄放出了所有邪祟,这个修真界……大概,可能,也许真的会变得不适合正常人居住。 然而大师兄顿了一下,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身上的冰冷非人气息突然变得更加浓重。 “师妹,我真正的道体,应该,在月亮后面。” 花盛妙沉默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月亮后面,是什么意思?师兄真正的道体,比月亮还大吗?” 孟春邈迟疑地应了一声。 “祂应该,比月亮,更大一点。” 感觉到孟春邈话中的迟疑,花盛妙原本的提心吊胆中,忍不住带出了一丝好奇。 “为什么说应该?师兄是怎么化出这么大的道体的?” 第176章 皇子 ◎“师妹,我忘记了。”◎ 看着那轮巨月, 花盛妙实在很难想象,大师兄比巨月“更大一点”的道体,到底还能大到什么程度? 而拥有这种道体的大师兄,又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留在对他的真身而言, 如此狭窄的师门中? 花盛妙实在有太多疑惑。 然而这一次, 孟春邈沉默的时间有些长。 “师妹, 我忘记了。” 花盛妙听得如坠云雾:“师兄, 什么叫你忘记了?” 自己的道体怎么修炼出来的, 这也能忘记吗? 孟春邈的声音仍然温柔而缓慢。 “若我回忆起了与道体有关的一切,我可能,就不再是师妹熟悉的大师兄了。” 孟春邈注视着微微茫然的少女。 在无数天命月线的缠绕中,他唯一入眼的,只有小师妹仰起头看他的乌黑瞳眸。 “若我不再是师妹现在熟悉的模样,师妹, 或许会怕我。” 花盛妙很想开一句反驳的玩笑,然而在大师兄漆黑的瞳眸中,她仿佛隐约想起为了保护自己, 而被她刻意遗忘的某些片段。 “师兄,” 她的手抚摸上大师兄光滑而没有丝毫瑕疵的冰凉苍白面容,突然又有些不那么想知道师兄真正道体的模样了。 在修真界活着已经那么艰难,她还是不给自己找那么多麻烦了。 然而她的理智仿佛不受控制般, 鬼使神差地问道。 “为什么要一直维持现在的人形呢?” 她心中似乎隐隐浮现出了一个答案, 然而她本能地又不愿相信, 如此荒唐的回答。 孟春邈却又答:“我不知道。” “我一开始只是一棵树,被师祖带回师门后, 慢慢变化出了现在的人身。没有人要求我一直维持人形, 但是我觉得, 我应该以人身行走于世间。” 小师妹不理解 第176节 “若我一直是树妖,或是道体真身的形态,我会错过,于我而言,极其重要的天命。” 花盛妙不解:“什么天命?” “师妹不是见过,我眼中的,天命吗?” 孟春邈注视着她的眼,慢慢收紧抱住她腰身的力道。 “师妹的命线,很奇特。” “我看不见它,但是我的命线,却总想要缠到师妹的身上。” “如果师妹吞掉我的命线,或许就能看见,我真正的道体了。” 大师兄的气息如同飘渺温柔,触及却一片冰凉的雨丝,她的神智仿佛被大师兄平和的话语勾动着,轻飘飘地往上空飞去。 然而一个激灵后,花盛妙陡然清醒了过来。 她刚刚不是和大师兄好端端说着话,怎么话题拐到这么奇怪的地方了? “师兄,我不会吞掉你的命线的,我觉得大师兄现在的人形最好看了,我就不见什么道体了。” 孟春邈似乎并不意外她给出的答案,他重新回到原本的距离,牵住少女的手。 “好,那我就一直维持着人形,留在师妹身边。” 花盛妙原本还想与剑鬼师兄沟通一番,然而剑鬼师兄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雕像陷入一片沉寂中,她只能听到他混乱的,如同陷入某种恐怖的梦魇之中,呢喃般一声声喊着师妹的声音。 她怎么回应,也唤不醒剑鬼的理智。 而就在这时,传音灵螺再度发出震颤。 花盛妙有些心不在焉地接通了灵螺。 这一次,桑明奇的声音变得格外雀跃而振奋。 “师姐,我已经托人问过了,师姐不需要参加弟子历练。这段时间,凡间有前朝的魔物作乱肆虐,师姐一定不要出宗门,尽量待在师门之中……” 花盛妙突然打断了桑明奇的碎碎念念。 她好脾气地问道。 “师弟,不想和我先解释些什么吗?” 少年原本清亮的声音,陡然像是只被扼住脖颈的鸭子。 “……师……师姐,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花盛妙心平气和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你原本告诉我,你只是一个杂役弟子。可是在重明城中,你表现出了那么多不同寻常之处。而这一次,你还能找到宗门前辈,询问与我有关之事。师弟,在你离宗之前,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吗?” 花盛妙不想让自己的语气过于咄咄逼人。 她并不想给桑明奇过多的压力,只是她刚刚能从桑师弟的语气中感觉到,桑明奇匆匆离宗,或许是遇到了什么急于解决的难事。 她不想再见到,如虞师兄的人身变成魔物的惨剧,在另一位她熟悉的大鬼身上发生了。 灵螺另一边,桑明奇终于下定决心道。 “师姐还记得我之前在重明城中,和师姐说过——我家中略有些薄资,只是家族子息单薄,只有我与家弟可以继承家业,所以家人不愿让我入宗门修仙,怕我断了家承的事情吗?” 花盛妙隐约回忆起了桑师弟和她说过的这段话。 “记得,所以师弟这次,是要回家继承家业了吗?” 桑明奇沉重地应了一声,他声音中带出了些苦涩的意味。 “师姐,若是我说,我并不想继承什么家业,只想留在宗门,终身只能做一位杂役弟子也绝不后悔。师姐,会相信我说的话吗?” 然而此话一出口,他都自觉此言何等荒谬。 在这时问师姐这么奇怪的问题,一定会惹师姐生厌…… “我信。” 想到之前桑明奇爱钱如命,却宁愿抛下家业也呆在宗门数年的决心,花盛妙毫不犹豫地应道。 “师弟是不想回家继承家业吗?” 桑明奇应了一声。 “我确实不想。只是家中父亲重病,如今只有我能挑起家业……” 花盛妙迟疑了一下,想了想与师兄们关系密切的人,似乎都没有几个有好下场,发自内心地劝道。 “师弟,要不然你再劝劝你的家人,或许你最适合的是在宗门修仙。你可以将家族迁往宗门附近的城池,或许宗门内有前辈,能看得好你父亲的病……” “师姐,我父亲的病,已经让宗门内的道君看过了,药石难医,他已经不剩多少时日了。” 桑明奇的声音很平静,如同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而且,我的家业,也不可能迁入十二城中。” “因为,我姓桑。” 或许是清楚花盛妙不知道太多凡间之事,桑明奇轻声说道。 “桑,是凡间今朝的国姓。我的父亲,是桑国如今的国君。” 花盛妙:……啊?! 这是什么“皇子在我身边”的剧情? 她现在可能有点不太理解了。 为什么凡间王朝的皇子,会隐姓埋名在天龄宗里当杂役弟子啊? 不过一想到这位“皇子”,还是曾经开创天龄宗的十二位道祖之一,她又逐渐理解了一切。 原本花盛妙还想要将玉鬼的事情全部说出,然而感觉到桑师弟在所有她熟悉的大鬼中,难得正常的精神状态,或许不记得与玉鬼相关的一切,桑师弟才能如此正常,她最后还是没有贸然提及诡域之事。 “师弟,如果你真的不想做什么国君,我……可能有办法帮你……” 桑明奇略微打起了一点精神。 “多谢师姐。但是,不用了。我曾经忤逆母后与父皇,执意拜入天龄宗,本以为宫中或许还能诞下其他皇嗣,可惜天不假年,父皇如今重病,召我回宫,或许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命安排吧。” 不想让花盛妙担心,桑明奇的声音中终于流露出了些许笑意。 “师姐不必忧心我。反正我在修道一途上也没有什么天资,回去当个好国君,死后可以奉入太庙,当个仙官供奉,也算是成仙了。待师姐来年修炼有成,来宫中找我,我就有很多银钱,可以好好招待师姐了。” 桑明奇决心已定,花盛妙不好再劝些什么。 只是她想到和大师兄下山寻找心脏的事情,征求了大师兄的意见后,提议道:“师弟,不如我们这次也一起出宗门吧?” “我的师兄丢了件极为重要之物,若是你有余力,可以差人顺路帮我们一起找一找那件失物吗?” 桑明奇的声音似乎有几分惊喜:“当然可以。只是……前朝魔物,可能会在此中作乱,我担忧,师姐的安危……” 然而花盛妙坦然自若地捏了捏大师兄的手,毫不在意道。 “没关系。有大师兄在,我们不用担心沿途的安危。” 只要危险不是来自于大师兄,她就不担心其它危险。 桑明奇沉默了一下,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最后,他只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 “我也会,保护师姐的。” 和桑明奇确定完了出行的准备与日期后,花盛妙收回了灵螺。 她之所以主动提出与桑师弟同行,其实也打着一箭三雕的主意。 一来大师兄不知道他的心脏在哪里,他们本就是大海捞针,有桑明奇带路,或许皇宫中会有与之相关的典籍与消息。 二来既然魔物肆虐,桑明奇回宫即位,或许也会遇到被魔物盯上的危险,她也可以顺路保护他。 第三则是那原本应该消失的前朝魔物突然出现,或许其中与路师兄有一定的联系,如果抓到那些魔物,他们或许还能找到路师兄的踪影。 第177章 仙神之能 ◎“我也可以,带师妹骑马。”◎ 她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然而在出宗随行的人中,花盛妙意料之外地看见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熟悉身影。 “夏侯将军,怎么是你来送我们?” 还有那群沉黑如一堵冰冷铁墙般的精悍士卒,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护送皇子回宫, 而是押着囚犯回牢的吧? 夏侯靖坐在高大的战马上, 有几匹围在中间的空马, 显然是刻意留给他们的。 “回宫之事, 不宜张扬。仙人与太子身份贵重, 由我们护送入宫,沿途不会出现闪失。” 花盛妙倒是对骑马赶路没有什么意见,可关键是—— 她不会骑马啊! 花盛妙开始认真思考一个问题。 要不她变回原形,把自己绑在马背上? “不需要马匹。” 孟春邈突然开口:“我可以带着师妹,跟上这些人。” 桑明奇原本已经翻身上马,他刚准备向花盛妙伸出的手, 此刻有些迟疑地停在空中。 但他最终还是鼓足勇气,清秀的面容上极力露出热情而恳切的笑容。 “师姐,不想试试骑马吗?我可以教你, 骑马时看到的风光也会特别好。” 花盛妙有一点心动,然后她的面前,就出现了一匹银白色的月线织成的,姿容雄骏, 毛发银亮的战马。 孟春邈看着她, 温声道。 “我也可以, 带师妹骑马。” 没有白毛控能拒绝这样一匹马! 花盛妙顿时从善如流地搭上了大师兄的手,委婉拒绝了桑师弟的提议。 小师妹不理解 第177节 然而一坐上那匹马, 开始赶路, 花盛妙就隐隐有些后悔了。 因为这好像是匹旋转木马。 徒有其形的银色战马, 并不会跑动,仿佛它只是一个悬浮的平台,虽然能平稳地跟上夏侯靖他们赶路的速度,然而花盛妙坐在这没有一点颠簸的“战马”上,没有一点骑马的实感。 尤其是大师兄的手环绕住她的腰身,身上散发的气息冰凉而安宁,她甚至不需要挪动身体,就有种夏日躺上凉席乘凉的感觉。 花盛妙感觉自己好像只是微微闭了闭眼,他们在正午出发,等她睁开眼的时候,竟然连太阳都落山了。 夏侯将军他们甚至已经下马,开始找留宿的地方了。 她睁开眼,朦朦胧胧地对上前方桑明奇望眼欲穿的目光,顿时清醒了过来。 “桑师弟,你饿了吗?要吃点干粮吗?” 花盛妙正准备信心满满地拿出自己买好的干粮,然而桑明奇已经豪奢地端出一大碗热腾腾的面,几罐香气扑鼻的卤肉,酱牛肉,还有豆角,辣椒等佐料。 她深深地震惊了:“师弟,荒郊野外,你从哪里买的这么多好吃的?” 桑明奇忍不住露出一个带着点邀功意味的可爱笑容。 “我想到在宗里攒的钱都没用了,索性都花了,买了点路上用的上的东西。这些都是我亲自做的,放在储物戒里,师姐快来尝一尝。” 花盛妙高兴地正准备下马,然后察觉到大师兄似乎没有松开她的意思,她警惕地回过头,认真说道。 “师兄,要不——和我们一起吃面吧?” 她一点都不想要尝一尝大师兄用月线变成的面条,会是什么滋味。 孟春邈慢慢地点了点头。 等他们都下了马,孟春邈刚刚凑近少女的碗边,他手上就被塞了一个大大的铁碗。 桑明奇热络地说道:“不用和师姐抢一碗。前辈,这是你的面,你也趁热吃吧。” 桑明奇趁机挤在少女身边,他捧着面碗,终于有机会和师姐说上几句话。 “师姐,我还带了几顶围帐,师姐的围帐,可以放在我的围帐旁边吗?” 或许是这一天的等待太过磨人,桑明奇已经无法按捺住,心中焦躁又忐忑不安的心情。 “我很快就要回宫了,一个人有些害怕。晚上我可以隔着围帐,和师姐聊聊天吗?” 吃人手短,花盛妙吸着热气腾腾的面,再来上一口软弹入味的卤肉,只觉得许久没有被满足的味蕾格外享受。 “当然可以。” 她仿佛再度回到了在路师兄身边吃饭时的幸福时光。 只是一想到路师兄,花盛妙突然觉得手上的碗似乎有些沉重。 “师弟,桑国的皇宫,离宗门很远吗?如果我们坐飞行法宝的话,赶路的时间能不能缩短一点?” 她其实觉得有些奇怪。 夏侯将军给她的印象,是那种宁愿连夜赶路,都不会沿途逗留休息片刻的意志坚决之人。 但现在的天色只是略微暗了下去,怎么他们就在这里安营扎寨了? 如果是为了防范魔物的话,不应该是越快赶到皇宫越安全吗? 桑明奇脸上的雀跃神色,一点点黯淡下来。 他拙劣地找着借口。 “可能是夏侯将军,有别的打算吧。” 一道冰冷的阴影,陡然停留在他们面前。 看到是夏侯靖,桑明奇招呼道:“将军愿意用一些熟食,还是用一些供奉呢?” 然而夏侯靖脸上的神情格外冷硬,在他们熟悉的冰冷之色中,他铠甲下的高大身形,如同一位不为所动的门神,还隐隐蕴藏着让人不安的低沉暗色。 “不必了,我和他们都不需要进食。” 夏侯靖突兀地说道。 “这里原本是一片村子。” 花盛妙茫然地抬起头,那位一向少话的夏侯将军,此刻仿佛在自言自语,而不需要他们任何人开口。 “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曾被敌军追击,流落到此地,这片村子里的人救了我。我之后给过他们许多报酬,还想将他们一村的人迁入皇城中,但是他们说故土难离,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开此地。” 夏侯靖的语气冷冰冰的,似乎没有多少人情味道,然而花盛妙能感觉到他强压着的澎湃心绪。 “可是现在,连年大旱,这片村子里的人,都不见了。” 桑明奇的脸上,不再是花盛妙熟悉的属于桑师弟的带笑亲和之色。 在略微的恍惚,讶异与沉默后,他冷下的气场,如同多出了一层无形的铠甲,终于显现出了作为桑国皇子的锋利一面。 “夏侯将军,想说些什么?” 夏侯靖的低沉话语,戳破了看似温情的气氛。 “你回来得太晚了。” “你既是皇储,本就不应该丢下你的百姓,拜入天龄宗。” 桑明奇的声音陡然变得倦怠,像是已经听过这番话无数次一般。包裹在倦怠之外的,是近乎无动于衷的冷漠平淡之色。 “孤知道了,敢问夏侯将军,还有何指教之处?” 气氛陡然紧绷得如同待发之弓箭,夜色之中,马上之人冷漠的眼神,甚至让花盛妙有种错觉,那是一头随时会扑上去咬穿桑明奇喉咙的野兽。 但最后,夏侯靖还是走了,只有花盛妙一脸茫然,听完刚刚两人仿佛加密对话班的交谈,她有些不明白,夏侯将军对桑师弟的指责从何而来。 总不能说桑国大旱的这口锅,还能扣在桑明奇跑去修仙上吧? “师弟,你还好吗?” 桑明奇似乎已经没有了动筷的心情,但还是恢复成她熟悉的带笑模样。 “师姐,我没事。” “如果师弟不介意,可以和我说一说——为何夏侯将军会生你的气吗?” 桑明奇似乎沉默了片刻,又像是早已下定了主意。 “师姐,你听说过太祖有关的记载吗?” 不用花盛妙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传说太祖,曾是一位天生有缺的逃难之人,他偶然得到了一块仙玉,不仅残缺之身得以恢复,还拥有了神力,能以凡人之躯,镇压天下的邪物,就连传闻中庇护前朝的仙君,最后都钦点太祖为平定乱世的圣君。” 桑明奇的声音越来越轻,如同说着一件他熟记于心,又隐隐藏着怀疑的遥远旧史。 “而在太祖成为开国之君后,桑国从此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再没有受过任何天灾。在太祖之后即位的几位国君,他们治下的桑国,也是人寿年丰,年谷顺成。” “不过在我父皇的那一代,出了岔子。原本应该继位的,是我父皇的兄长,原定的太子储君,只是那位储君殿下病重而亡,才由我的父皇继位。” “只是父皇继位之后,国中各地就陆续出现了旱涝地动之灾。有人说是那位前朝的仙君,不属意让父皇成为国君,也有人说是这是上天要亡桑国的前兆。” 桑明奇深吸一口气:“于是,父皇就将我过继到那位逝世的前储君之下,再以前储之子的血统,立我为皇储。而自从我被立为皇储后,国中的天灾确实不再如同几年前那般频繁,我并不认为是我的功劳,可国中的流言越发肆虐。” “有大臣上谏,求我父皇退位,让我为国君,才能庇护桑国无忧。” 桑明奇抿紧唇,他清秀的面容沉浸在暗影中,像是极力压抑着翻滚而上的情绪, “师姐,你知道吗?我的父皇和母后,都对我极好。历代帝皇的子嗣单薄,父皇只有母后一人,他们鹣鲽情深,只生下了我与一个弟弟。” 桑明奇宛如回想到了曾经温馨的过往,他脸上的阴翳一点点消散。 “父皇与母后从未强求过我什么,就连我抛下储位,执意拜入天龄宗内修仙,他们也从未责骂过我。” “而且父皇宽和仁厚,继位以来,一向兢兢业业,勤政爱民。可因为那些谏言,他曾闭殿酗酒数日,若不是我的母后发现,他险些醉死在酒水之中。” “如果连父皇这样的君主,都无法得到上天眷顾,保佑桑国风调雨顺,难道我就能拥有到如同太祖他们这般,庇护桑国不受天灾侵扰的仙神之能吗?” 第178章 各怀杀心 ◎“我现在,抱着师妹,师妹,不可以抱他。”◎ 桑明奇的语气甚至透出了些许戾气锋芒。 “而且我朝历代先祖, 治国都不超过二十栽,皆英年而逝,若他们真的有……” 然而或许也清楚自己的这番话过于不敬,桑明奇最终没有将话说完, 而是久久地陷入了沉默。 看着桑师弟郁郁不乐的面容, 花盛妙突然理解了桑明奇与夏侯将军刚刚的剑拔弩张感从何而来。 站在一位开国将军的角度, 夏侯靖觉得, 桑国的天灾动乱, 都与桑国如今的国君有关。而如果桑明奇本分当着储君,甚至愿意提早继位,桑国或许就不会遭受这么多的天灾。 可在桑明奇眼中,他或许根本就不相信什么君王能够庇护国中百姓不受天灾侵扰的说法,而夏侯将军的这番指责,在他看来, 等同于诋毁,甚至在逼死他的父皇。 花盛妙张了张口,如果这是一个无魔的世界, 她自然应该坚定不移地站在桑师弟这一边。 可是一想到桑师弟真正的玉鬼身份,还有那所谓的开国太祖,得到仙玉的传闻,怎么听怎么像是与玉鬼师兄有关。 花盛妙只能试探性问道。 “师弟, 你之前拿出的玉印, 就是太祖得到的那块仙玉吗?” 桑明奇本能地否认道:“我的玉印怎么可能是仙玉?这是父皇在临行前送我的护身法宝, 他说让我无论何时都不能解下……” 然而说着说着,就连桑明奇自己都快要生出些许怀疑。 父皇送他的那块玉印, 当真与太祖的仙玉无关吗?可是如此重要之物, 父皇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交给他? 看着桑师弟脸上流露出的恍惚之色, 花盛妙立刻意识到了,或许连桑明奇自己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体贴地不再多问,留给桑明奇慢慢思考的时间。 回到自己的围帐中,她一边吸着面,一边再试图与剑鬼师兄交谈。 在花盛妙的轻声呼唤中,剑鬼似乎恢复了几分清醒的神智,然而他久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如同真的变成了一具木雕。 过了许久,剑鬼才回应她。 “……师妹,我很冷。” 花盛妙吃了一惊:“师兄为何会觉得冷?” 小师妹不理解 第178节 剑鬼的声音微微恍惚着,像是气息微弱的重病之人。 “师妹,我想,见到你,我想……留在你的身边。” 他的声音中甚至隐隐带上了些许啜泣的痛苦之声。 她从没有听过剑鬼如此虚弱的声音,花盛妙被吓了一跳,立刻将包裹在木雕外的月线松开。 剑鬼雕像空洞的眼眶中,再度流下了将月线打湿的血泪。 直到看见花盛妙,雕像沉黑的眼眸仿佛才出现了一点亮芒。 “师妹,师妹,我又梦见你不见了……” 雕像似乎想要飞到她的身边,然而一根银白色的月线,突然缠在了雕像的脖颈上,不让他继续靠近花盛妙。 孟春邈取下少女手中的碗,然后将自己没有动过的面碗,轻轻放到花盛妙手中。 他如同根本没有看见剑鬼雕像的异状般,侧身慢慢抱上花盛妙的腰身,温声道。 “师妹可以慢慢吃,不必为外物分心。” 关键这也不是外物啊,剑鬼不仅是她的师兄,还算是她的师祖。而且他现在的症状不对劲,必须尽快让他冷静下来。 “师兄,我已经吃饱了。” 闻着碗里香气扑鼻的卤肉和面香,花盛妙迟疑片刻,选择遵从内心地将面放进自己的芥子空间里,全神贯注地处理眼下的师门内部矛盾。 “可不可以将师祖放过来?” 然而在这件事上,孟春邈慢吞吞的声音近乎透出些执拗的意味。 “他不是师祖,只是尸灵。” 花盛妙试图劝说道:“师兄,就算是师祖的尸灵,我们也要尊师重道。至少在尸灵没有伤害我们之前,我们也不能太冷漠无情……” 孟春邈在夜色中依然苍白出尘的面孔,此刻在沉默中,竟似乎透出些不近人情的非人冰冷。 “我现在,抱着师妹,师妹,不可以抱他。” 孟春邈的身体微微紧绷着,漆黑死寂的眼眸注视着她,如同一位在狼群包围中,沉默却分毫不退地抱着自己饭盆的流浪怪物。 花盛妙脑中突然不合时宜地冒出这样一个比喻,她回过神,认真保证道。 “我不抱他,就把雕像放在身边。” 于是,帐内就变成雕像紧挨着她,她紧挨着大师兄的奇妙场景。 花盛妙觉得有点挤,然而还没等她多动,帐外又传来了桑明奇的声音。 “师姐,你睡了吗?我还可以和师姐说说话吗?” 她一边手指被剑鬼师兄抓着,另一边身体被大师兄紧紧抱着,只能努力保持正常声线道。 “我还没睡,师弟想说什么?” 桑明奇看着围帐帘布隐约透出的两道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人影,他的眼神暗了暗,手指紧紧抓住了帘门。 “师姐,我可以进来说话吗?” 围帐的空间很大,但是花盛妙觉得这里已经不需要那么多人了。 桑明奇清亮的声音此刻似乎有些压抑而带着些颤抖。 “师姐,我一个人留在帐里的时候,总会想到夏侯将军说的那些话。是我太过无用吗?无论是为人子,还是为储君,都做不到让所有人满意……” 花盛妙听不得桑明奇这般自暴自弃的发言。 算了,赶一只羊是赶,赶一群也是赶。 “师弟,你先等等,我收拾一下,你再进来。” 为了遮掩眼下师兄们和她所在的奇怪情形,花盛妙抽出手,在大师兄和剑鬼提出异议前,将毯子一把盖在他们身上。 剑鬼雕像盖在厚实的毯子下,看不出太多异样。 “师妹……” 只是看着他似乎又有落下血泪的迹象,花盛妙眼疾手快地将自己的手重新塞进雕像手中。 孟春邈似乎也有些不满,他想要再抱紧她的腰身,然而花盛妙及时拉住他的手,转成在毯子下牵着的姿势。 “师兄,乖一点,等桑师弟回去了再抱。” 然而极其自然地开完口后,花盛妙突然有点迟疑。 等等,她和大师兄是什么时候变成这种连体婴一样,连不抱都要好好解释的关系的? 桑明奇的声音将她唤回现实。 “师姐,我可以进来了吗?” 花盛妙回过神:“进来吧。” 看着帐中少女与她的师兄依偎在火炉旁取暖的景象,桑明奇脚步一顿,恍若无意道。 “师姐也觉得冷吗?山间夜里确实有些凉意,我也准备了几重厚毯子,我们一起盖着吧。” 看着桑明奇在她身上加的第二重毛毯,花盛妙:……如果现在说她不冷,甚至快要出汗了,是不是显得有点过于排挤桑师弟? 或许是看她没有异议,桑明奇也愉快地坐到了她身边。 只是当他想要如那位前辈般凑近师姐时,他突然感觉到腿上一疼。 “帐内难道有虫子?” 桑明奇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毯子。 “刚刚有什么东西,好像刺到了我的腿。” 花盛妙下意识地摸了摸毯下的剑鬼雕像,果然,剑鬼的剑已经不在剑鞘中。 好端端的,剑鬼师兄为什么要拔剑…… 难道是桑师弟刚刚凑得太近,挤到剑鬼师兄的位置了? 在掀开毯子,大大方方介绍“这是我师祖,你们要不要认识一下”和“这是我的玩偶”两个回答之间,花盛妙想了想,最终选择回避这个问题。 “师弟,”在桑明奇灼灼的目光下,她委婉问道。 “你的伤势严重吗?要不回去敷些药?” “师姐,我没受什么伤……” 桑明奇隔着毯子按了按伤口,确定没有出血的痕迹,然而疼痛的部位就如同被刺入一根无法拔出的刺一般,越是靠近花盛妙,越传出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刺痛感。 他明白了。 桑明奇抬起头,目光微冷地看向师姐旁边,看似格外安静的孟春邈。 竟然用这种下作手段对付他? 这样的卑劣小人,怎么配得起师姐? 难道是他以力压人,仗着师姐的师兄身份,强留在师姐帐中,不肯走? 桑明奇眼中的锋芒更冷几分。 他指尖轻轻搭住了一张传音符箓,不过片刻,帐外陡然传来了一道低沉的人音。 “我能进来吗?” 听出夏侯将军的声音,花盛妙有点淡淡的崩溃。 不是,她的师兄们来就算了,夏侯将军来掺和什么啊? 他没有自己的帐子吗? “这么晚了,将军不早点休息吗?” 夏侯靖顿了顿,语气平常:“想到此地的百姓,睡不着。” 夏侯靖该不会和桑师弟在这里打起来吧? 花盛妙忍不住看了一眼桑明奇的神情,他清秀的面容此刻少见的没有过多情绪,似乎并不在乎夏侯靖刚刚的话语。 注意到她的目光,桑明奇甚至有心思对她笑了笑。 “帐内这么大,师姐愿意让夏侯将军同我们一起取暖吗?” 谢谢,可她现在不需要取暖,只想要散热。 “师弟想和夏侯将军单独聊聊吗?那我出去走走……” 桑明奇瞥向了她身边的大师兄,恍若无意般问道。 “这位师兄也要跟着师姐一起出去吗?” 花盛妙一下突然收到了好几道传音。 剑鬼:“帐外之人心有杀意,我可以帮师妹杀了他。” 桑明奇:“是那位师兄逼迫师姐,要留在师姐身边吗?我请来了夏侯将军,夏侯将军答应帮我保护师姐,他能擒下那位师兄的。” 夏侯靖:“我帮你杀了他,你先躲远点。” 花盛妙挠了挠被多道传音弄得有点发痒的耳朵。 她有点麻木,而这股麻木之情在听到大师兄开口的时候,上升到了顶峰。 “师妹若不想让他进来,我可以杀……” 花盛妙一把捂住大师兄的口。 真让这把“消消乐”开局,她估计最后站在这里的只能剩下大师兄一个。 第179章 代价 ◎“我想在师姐记忆里,永远是——现在的年少模样。”◎ 花盛妙冷静道。 “没有任何人在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我也不想让任何人死。听不懂我这番话,还想要动手的,就不必留在这里了。” 小师妹不理解 第179节 一片沉默后,只有夏侯靖开口。 “我不杀人, 现在可以进来了吗?” 然后, 帐内的座位又变成了夏侯靖——桑明奇——剑鬼——她自己——大师兄紧挨在一起的格局。 看着原本宽敞的围帐, 因为又多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夏侯将军, 似乎连空间都逼仄了几分, 花盛妙再看了一眼门口绑着的那匹蠢蠢欲动,似乎也想跟着它的主人一起进来的黑马,已经能心平气和地问道。 “大家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冷静地看了一眼,唯一听不懂话的黑马:“对了夏侯将军,麻烦看一下你的马, 不要让它把我的帐帘给嚼了。” “黑风,出去。” 帐内终于恢复了宁静。 而在这片宁静中,夏侯靖沉声开口道。 “宫内已经筹备好迎接太子回朝的大典, 明日我们就能回到洛安。陛下重病,礼部已经准备好了太子的登基大典,三日之后正是钦天监算出的黄道吉日,望殿下不要辜负臣民的一番苦心。” 桑明奇的面色紧了紧, 语气冰冷地问道。 “夏侯将军, 难道连等父皇大限的这几日耐心, 都没有了吗?” 夏侯靖的语气冷硬,同样没有半点退让。 “我先前在清刑司中, 不了解国中大事。若是我早些知晓天灾频发, 就亲自捉殿下去登基了。” 桑明奇的唇角微微扬起, 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若是我登基之后,国中的天灾仍旧频发,夏侯将军是否也要亲自送我上路,然后扶持阿和登基?” 听着这种诛心之言,夏侯靖却格外沉静道。 “殿下承载着桑国的天命,与宗室内的所有人都不同。只要殿下进入太庙,就会知晓一切了。” “知晓什么?知晓我从一出生,就应该越过父皇,以婴海之身,成为桑国的国君吗?” 这显然是一句讽刺之言,然而夏侯靖不慌不乱地应道。 “是。若是殿下一出生,就登基为国君,国中就不会有天灾之乱了。” 眼看着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剑拔弩张,花盛妙轻声问道。 “夏侯将军,为什么您说进入太庙,桑师弟就会知晓他是国君的原因?难道是因为太祖亲自显灵,从前钦点过桑师弟为国君吗?” 夏侯靖的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樽酒。 那盏酒杯如同是百年前的青铜之器,染上了一层锈绿之色,杯中隐约散发出一股刺鼻而辛辣的酒香。 夏侯靖面不改色地将那樽酒一饮而尽后,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 “殿下,与太祖很像,与太祖之后继位的几位国君,也很像。” “但是,当今陛下,与他们一点都不像。” 桑明奇冷着脸,却显然已经强压不住心中燃起的怒火。 “夏侯将军,难道是在质疑我父皇的血统吗?” 夏侯靖收回了自己的酒杯。 “我并非质疑当陛下的血脉,只是——桑国之君,既然要承受天命的眷顾,就必须要付出承担这份天命的代价。” 桑明奇已经没有耐心再听夏侯靖那些故作玄虚之言。 “孤明白夏侯将军的意思了。孤此次离宗,就是为了回宫……登基之事,若是夏侯将军没有别的事,就不必在此多留了。” 夏侯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他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帐中。 桑明奇似乎也没有了开口的心情,他的手紧紧捏着毯子许久,最后方才艰难开口道。 “师姐,可以参加完我的登基大典,再回宗吗?” 花盛妙应了下来。 然而桑明奇的低落之色不减。 “历代的国君,除了太祖外,寿岁都不太长。若是——师姐在宗内无事,可以每年抽出些闲暇之时,来洛安看望我吗?” “不过国君似乎都老得特别快,等我也到了和父皇一样的年岁,师姐就不用再来了。” 桑明奇的声音越来越轻:“离宗之前,我还特意买了几颗驻容养颜的丹药。我应该,不会老得太快。不过十数年后,师姐风华正茂之时,凡人再如何保养容颜,也不会……和仙人一样容颜不衰……” “我想在师姐记忆里,永远是——现在的年少模样。” 感觉这腿上越来越尖锐的刺痛,桑明奇反倒能朝花盛妙露出一个格外灿烂的笑容。 他甚至还能意有所指道。 “不过有些人即便容貌再好,若是心肠恶毒,鸡肠小肚,没有一点容人之量,师姐也绝对不能让那种人留在身侧。” 感觉到自己一边手抓住的剑鬼雕像,隐隐有些破防不稳,像是想要直接从毯下钻出,拔剑砍向桑师弟的趋势,花盛妙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了。 不是,桑师弟这里说的负面形容,剑鬼师兄怎么还带自己对号入座的呢? 大师兄就一点也不…… 然而看着桑明奇头顶若有似无蔓延上的一道银丝,花盛妙陡然郑重道。 “我身边不可能有师弟说的这种小人。对了师弟,时候不早了,我要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为了桑明奇的生命安全着想,她最后不留情面地将欲言又止,好像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完的桑明奇,赶回到了他自己的帐子中。 然而回想到刚刚夏侯靖说的那些话,她又隐约感觉到那位夏侯将军,像是知道些什么桑师弟不知道的内情。 “师兄,我们出去散散心,顺便找那位夏侯将军再单独聊一聊。” 见孟春邈答应下来后,花盛妙眼疾手快地将抱着她的手指,死活不肯撒手的剑鬼雕像,用月线包裹着,放在自己的肩上,这才终于让两人都能安静下来。 夏侯靖在不远的山坡上喝酒,他带领的那些士卒比起活人,更像是一群遵守着命令行动的死物,他们在帐外组成严密的守夜队列,将几处帐子围得密不透风。 花盛妙还是努力向夏侯靖招手,引起他的注意后,方才能从那些士卒的护卫中走出来。 “夏侯将军,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夏侯靖沉默了一下,拿出了一樽偏小的酒杯,里面盛着晶亮的水液。 他递给了眼前的少女。 这次沉默的人变成了花盛妙自己。 等等,她就只是客套一下,真的不是要陪他喝酒的意思啊。 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夏侯靖主动道:“这不是酒。” 杯中确实没有透出多少酒香,反而有点甜丝丝的香气。 她试探性地抿了一口。 果然,杯中好像是放了糖的蜜水,不太甜,却有一种清凉通透,甘甜沁脾的感觉。 “将军,这是什么水?” 夏侯靖沉声道:“此地的村人养过蜂,只需要在井水中加一点蜜,就是很好的蜜水。” “他们于我有救命之恩,却因为感念我守卫桑国的恩德,在我离开此地后,每年都会将收获的蜜糖送到将军府中。我已经许久没有回到将军府,可是现在,即便我回到将军府中,我也不会再收到他们所赠的蜜糖。日后,我也无颜再喝他们当年所赠之礼。” 花盛妙顿时感觉到自己手中的酒杯,似乎变得格外沉甸甸。 她委婉道:“夏侯将军,其实桑师弟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若是您能将刚刚说的这些话,都说给他听,或许他就不会对您的劝告有这么大的抵触。” 夏侯靖似乎又沉默了片刻。 “我不想和他说这些,我也不想看见他的那张脸。” 花盛妙有些疑惑,夏侯靖刚刚不是还说,桑明奇和桑国的开国之君长得很像,现在又说他讨厌桑师弟的这张脸,难道说,夏侯将军对那位桑国太祖,存着什么怨怼之情? 花盛妙轻声问道:“将军,是讨厌桑师弟的面相,太像桑朝的开国太祖吗?” 夏侯靖陡然开口,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而丢出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惊雷之语。 “我曾经,是个飞贼。” “我无父无母,做过乞儿,也做过飞贼,没有什么廉耻之心。” “桑国太祖,曾经住在我隔壁,他是个瘸子,父母早亡,手指有缺,面容畸怪,住着一间破风的茅屋,耕着几亩田。我那时最喜欢偷他家的粮食,因为只有他被偷了东西,不会吱声,也不敢惹事,下次还会把粮食放回我曾经偷的位置。” 花盛妙想了想桑师弟的那张脸,怎么想也觉得和面容畸怪这几个字扯不上联系,但看着夏侯将军沉浸在回忆中的模样,她还是耐心听了下去。 “前朝有挑拣人皮裁衣的选衣官,他们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抓人,最后选中了我,我走投无路之下,逃入了他的家中。他发现了我,却没有在选衣官搜查的时候,供出我的影踪,还将我藏到了山中的地窟之中。” “他是个烂好心的善人,村子里没有多少人愿意与他来往,所有人都叫他桑阿丑,他平日里也默认这个称呼。可是这样一个身体有缺之人,不仅在选衣官搜查下,收留了我这个飞贼,还收留了被选衣官看上的许多流民。” “选衣官看不上桑阿丑的人皮,反倒让他成为了最不怕被捉走的人。我们这些人在地窟里,胆战心惊地吃着他囤在地库中的粮。后来,也没人再叫他桑阿丑,而是叫他桑大哥。” 这听起来似乎是个有些励志的,好人有好报的故事。 可看着夏侯靖越发冷漠如铁的神情,花盛妙预感到后续的发展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第180章 神女 ◎“除了会抱着师妹的玉像哭,他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果然, 夏侯靖沉声道。 “他救了这么多人,却还是染上了手足溃烂的重病,桑阿丑最后病得快死了。他窝藏我们的地方,是一座平日里没有人敢靠近的深山。” “有人说, 深山里面住着一位仙人, 为了回报桑阿丑救过我们的恩情, 我们应该将桑阿丑抬到山上, 如果能找到那位仙人, 就求他出手救桑阿丑。如果找不到仙人,就将桑阿丑埋到山顶上。” “我们都同意了,每个人轮流背着桑阿丑,山里没有上山的路,我们就自己开出一条小路,最后终于在天黑之前爬到了山顶。” 夏侯靖三言两语, 就让花盛妙成功在脑海中描绘出所有人众志成城,想要救下恩人的场景。 “夏侯将军,然后呢?” 夏侯靖组织着语言, 似乎为了更清晰地描述出他当时的所见所闻。 “山顶上有一座半塌的旧观,观门都蒙上了一层蛛网。可是观里,还燃着一点火光。” 花盛妙的鸡皮疙瘩都快要起来了,她慢慢捏住大师兄的手, 有种身临其境看着鬼片在面前上演的感觉。 “那您和其他人没有跑吗?” 小师妹不理解 第180节 夏侯靖没有多少掩饰的意思, 他直接道:“我们当时确实被吓住了。可是没有人想要跑, 这或许是我们此生唯一一次有可能见到仙人。” “所以我们在外喊了几声后,见得不到仙人的回应, 就走进了道观。” “可是观里, 没有仙人, 只有两尊玉像。” 花盛妙陡然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上次这股预感出现,似乎是在天枢十一问她知不知晓与扶光道祖有关的旧事的时候。 “一尊玉像的面孔模糊,可是衣裙纤毫毕现,温柔含笑,宛如神女降世,怜悯苍生。” 结合着桑师弟先前的叙述,花盛妙已经拆出了夏侯靖口中那位“神女”的身份。 她忍住脚趾抓地的冲动,故作自然问道。 “另一尊人像呢?” 夏侯靖仿佛还沉浸于初见那座神女雕像的震撼当中,过了许久他才低声答道。 “另一尊雕像,不是人。” “它像是一尊封印在玉石中,姿态丑陋而狰狞的怪物。能挤满观中的巨大身躯半包着玉像,一颗人形的头趴伏在神女的腿上,像是想要拼尽所有,只为了困住留下神女,又像是已经在神女的腿上睡去。” 花盛妙沉默了片刻,这时候的剑鬼,似乎恢复了一点理智,他不留情面地冷笑一声。 “除了会抱着师妹的玉像哭,玉鬼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花盛妙沉重的心绪被分散了一点,忍不住想到。 ……在骂玉鬼的时候,剑鬼师兄有想过刚刚抱着她手指哭的人是谁吗? 夏侯靖继续开口。 “我们当时以为,那是寓意神女镇压魔物的玉像,所以跪下对神女许愿。” “结果,神女腿上的怪物醒了。” 夏侯靖久久没有开口,花盛妙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她设想了数种玉鬼师弟与夏侯将军他们交谈的场景。 然而夏侯靖平静地回答。 “然后,我们都跑了。” “我们这群被收留的逃犯,在生死关头,没有什么忠义可言。所以回到地窟里,我们才发现,没有人记得将桑阿丑也一起带走。” 为了救人爬上山,结果把要救的人丢在山上了。 这听上去有点像一个地狱笑话,然而夏侯靖似乎并不这么觉得。 “我们都以为,桑阿丑会死在观里。” “可是第二天,他自己回来了。” “回来的桑阿丑,带回了一块仙玉,他说他得到了仙人的点化,仙人还重塑了他的经脉,不久后他的脸,会变回和常人一样。我们都能看出,他全身的残缺已经完全消失,就连面容,都沉浸在一层仙光之中,” “所有人都为他高兴,他也不计前嫌地原谅了所有人。”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这或许听起来只是一个结局圆满的与仙人有关的传说。 但是夏侯靖顿了顿。 “我曾经是一个贼,我对危险的感知比任何人都强。” “回来的那个人,他确实是桑阿丑,可是,不仅仅是桑阿丑。” 夏侯靖将酒杯里的酒再度一饮而尽,像是凭此就能麻痹他回忆中的感知。 他轻声道:“观里的那个怪物,也跟着他一起回来了。” 夏侯靖如同说着一个平平无奇的鬼故事,但是他笑了一声。 “也没有什么不好。” “如果没有那位‘仙人’出手,不仅是桑阿丑,我们所有人,都不会从前朝那些妖魔的追捕中活下来。” “桑阿丑变成了桑国的开国之君,我成了大将军,曾经躲藏在地窟中的那些人,最后能活下来的,都成为了我们曾经不敢想的大人物。就连桑国的百姓,也享受了百年的太平无忧。” 可如果一切都像夏侯靖说的那么好,这位已经成为阴魂的夏侯将军,也不至于独自一人在此地喝闷酒了。 花盛妙已经听懂了这个故事的残酷之处,她轻声问道。 “所以桑国的历代国君,都长着与桑师弟……与那位开国太祖,一模一样的面容吗?” 夏侯靖没有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他最后将杯中酒再度一饮而尽。 “这世上哪有什么都不做,就从天上掉下来的好处?” 他的语气恢复了清醒而冰冷,像是从那位惊惧不已的飞贼,再度变成了花盛妙熟悉的夏侯将军。 “太祖做了他该做的事,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东西。而我现在该做的,就是送这位太子殿下回宫登基。” 夏侯靖如寒霜般彻骨冷冽的眼眸,如实质般落在她的身上。 “那么仙人知道,你该做的事是什么吗?” 想着刚刚夏侯靖的叙述,花盛妙认真地点了点头。 她的黑眸在寒夜中一如既往的明亮。 “我知道了。” 她要让玉鬼师兄恢复清醒,找到恢复桑国宁静的方法后,再将玉鬼师兄平安带回来。 夏侯靖莫名有些恍惚。 或许是刚刚提及了那尊神女雕像的缘故,即便少女略微稚嫩而清丽的面容,与观中那位飘然若仙的神女迥然不同,她们之间也不可能存在任何关联。 可是,看着少女雪白面容转身后,被风微微吹乱的鬓发,他仿佛再度回到了一无所有,只能于观中惶惶然注视着神女雕像,祈求着神女垂怜的那一刻。 “多谢夏侯将军的提点。时辰也不早了,将军早点回去休息吧。” 花盛妙刚走几步,身后仿佛传来如同蚊呐般微不可闻的一道声响。 她刚想转头,大师兄忽然微微用力地牵紧了她的手。 “师妹,阴魂不宜与常人过多触碰。” 剑鬼少见地出声附和了孟春邈的意见。 “若阴魂回忆起过多生前之景,心绪激荡下,可能会变成神志不清的怪物。” 花盛妙不敢再久留,她快步溜回自己的帐中,下定决心以后除非必要,不然还是少和夏侯将军提及往事。 幸运的是,似乎不用她主动回避。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夏侯靖远远看着她,就如同看着一处疫病的传染源一般,不发一言地站在了队伍中离她最远的地方。 桑明奇似乎放开了许多,骑着自己的马,黏黏糊糊地站在她的银马身边。 孟春邈虽然不愿给桑明奇这个“蹭马”的机会,然而感觉到师妹在他的手心轻轻滑动的力道,孟春邈最后也只是慢吞吞地握紧抱住师妹腰间的手。 剑鬼雕像似乎还想动手,然而花盛妙不给他这个机会,早早地将他的剑鞘拿走,让他专心总结出一套能供她修炼的剑法。 安抚下了两个大麻烦,花盛妙借走了桑明奇的玉印中,她想要研究出玉鬼师兄的真身所在,可发现那枚玉印顶多算是沾染了一点邪祟之能的法宝。 玉鬼师兄的真身,应该还在桑国的皇都之中。 或许要等到桑师弟真正继位的那一日,她才能捕捉到玉鬼师兄的踪迹。 夏侯靖这一次赶路似乎是真正的提了速,黑马并非凡马,前进的速度越来越快,周围的景象快得几乎成为一道虚影。 当战马真的停下来的时候,花盛妙回过神,发现官道上,乌泱泱地排满着迎接他们的百官,守卫的士兵,甚至还有挤得此地密不透风的百姓。 “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回来了!” “我们有救了!” 外围的百姓中隐约发出喜极而泣的哭声,有人开始下跪,一片接连着一片的人也跟着跪下。 一声重鼓敲响,乐师奏响了极其喜悦的回朝宫乐。 桑明奇的身影,很快被围上的宗亲百官淹没。 花盛妙自觉自己的身份不太合适出现在这里,她也学着夏侯将军,找个远些的地方退避躲着。 只是奇怪的是,看着她靠近,夏侯靖似乎避之不及般,给她让出了他们原本的驻足之地。 花盛妙还有点不太好意思,突然听到桑明奇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师姐,师姐!” 桑师弟这么快就叙完旧了? 看着簇拥在桑明奇身边的众人,陡然汇聚在她身上的目光,花盛妙一头雾水地走近,下了马后,听着桑明奇向她介绍。 “师姐,这是我的母妃。” 一身雍容宫装,面相温和的女人含笑向她看来。 “这是我的弟弟,阿和。” 然而女人身边的青年,模样是和桑明奇有几分相似的清秀,只是他仿佛习惯性般低着头,身形看着有些瘦弱,神态怯懦。 而看见他衣袍下似乎隐隐想要藏住的拐杖,花盛妙没有想到,桑师弟的这位弟弟,竟然还有着腿脚不便之症。 第181章 暗害 ◎“师妹!不要跟他走!”◎ 不过桑明奇的目光没有在少年身上过多停留, 他只是简单介绍了两人,对于周围之人似乎没有过多在意,就反过来高声介绍道。 “花师姐,是仙门里最照顾我的师姐。师姐还是当今道祖的徒孙, 若不是我极力相邀, 师姐也不会踏足凡尘。” 桑明奇沉下声, 环视了面面相觑的百官一眼:“诸位皆不可有慢待之心。” 百官齐声地应着, 他们神情之恭谨, 大礼之郑重,如同已经毫不避讳地将桑明奇视为了真正的国君。 桑明奇却似乎并不愿与这些恭敬的百官过多打交道,他三言两语打发完他们后。直接对桑皇后问道。 “母后,父皇现在的病况如何?” 小师妹不理解 第181节 桑皇后面露难色,她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 “你父皇原本今日也想来见你, 只是他如今……已经难以起身……” 桑明奇自然没有心思耽搁,他骑上快马,先一步回到了皇宫中。 花盛妙跟在他身后, 他们甚至不用在宫门处下马,就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寝宫中。 空旷的殿内没有过多生机,一眼望去都是素雅净色的玉石制器,袅袅的熏香后, 颗颗奇珍异兽雕纹细腻的玉帘遮掩着床榻, 隐约可见一位瘦弱的人形。 “父皇, 儿臣回来了。” 这位传闻中无数人期盼着退位的桑国国君,病得瘦骨嶙峋, 然而听见桑明奇的声音, 他陡然睁开眼, 病态死白的面容上浮现出惊喜之色。 “奇儿……” 花盛妙不想掺和两人父子情深的重聚,她索性和夏侯将军一起站到殿门外,如果不是夏侯将军始终动态地和她保持一定距离,她还真的有心再打听一下那位二皇子与桑皇帝重病的缘故。 “师兄,宗门里的法术不能让凡间风调雨顺,也不能治好凡人的病症吗?” 她偷偷问向身边的孟春邈。 大师兄温声道:“当然可以。师妹想要让桑国所有人的病症都消失,也永远风调雨顺吗?” 听着大师兄这种“只要她答应他就能做到”的语气,花盛妙却少见地有了些不安。 “师兄,那实现这些事的代价是什么?” 孟春邈顿了顿,似乎才想起那对他而言微不足道的代价。 “代价是,他们可能会变得,不太像人。” 花盛妙:……救人的方法,是让所有人变成怪物。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冷笑话,却很符合大师兄的风格。 她又问向剑鬼,剑鬼的声音中透出了几丝锋锐笑意。 “仙门的道法,不能长久改变天时,也不能用在皇族勋贵的延年益寿上。不然所有的凡间王朝,最后都会走上前朝之路。这是……” 剑鬼的声音突兀地中断,他原本冰冷沉锐的面色一变,像是陷入了极其恐怖的梦魇中。 “师妹,师妹!不要跟他走!” 他沉黑的眼眸陡然失去焦距,像是感知不到花盛妙的存在, 剑鬼目眦欲裂地拔出剑,像是要不管不顾地刺向他视野中那位要带走花盛妙的“敌人”。 花盛妙眼疾手快地用月线捆住剑鬼雕像,没有让剑鬼师兄造成更大的影响。 敷衍过询问情况的夏侯靖,花盛妙从大师兄口中,确定了这是剑鬼师兄疯症频发的征兆。 孟春邈慢慢握紧她的手,温声缓慢道。 “道祖尸灵本就疯了,师妹不必在意他的疯症。” 然而与此同时,花盛妙却能听到一道微弱而格外平稳的,宛如从剑鬼雕像中传出,又仿佛是剑鬼雕像刚刚恐惧的那个梦魇的声音,终于在此刻成形。 “师妹,来……我这里……” 那道声音,和剑鬼的声音一模一样,却似乎没有多少人的感情,而是如同非人寒剑般的冰冷。 “我有,救下所有人的方法。” “师妹,避开你的大师兄,来寻我。” “师妹,我才是……真正的剑鬼……” 花盛妙看向大师兄:“师兄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孟春邈隔着月线,轻轻捏住剑鬼雕像的头,一道咔嚓响声后,那处微弱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他松开手,征询般温声看向花盛妙:“是他发出的声响吗?” 花盛妙松开月线,看着头身被分开的剑鬼雕像,呆滞片刻,方才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 “师兄!” 她这一声,是朝剑鬼雕像喊的。 下一刻,剑鬼雕像被分开的头身却紧密贴合到了一起,回归原样。 “师妹,太好了……” 剑鬼雕像似乎根本不在意孟春邈方才的举动,他只是用力抓住花盛妙的一指,颤抖得如同控制不住身体的病人。 “你没有跟他走,不要听他的蛊惑,我没有疯……只要留在师妹身边,我就不会再疯了……” 看剑鬼雕像似乎没有太大的异样,花盛妙这才松了一口气,她镇定下来,给了剑鬼师兄不会离开的保证,再度将他安抚下来后,这才有心思看向周围。 不知何时,夏侯将军他们将她和师兄所在之处牢牢围起,如同一道坚实的壁垒,阻隔着因为那道破空剑响而赶来的宫人和侍卫的目光。 桑明奇似乎也被这里的声响吸引了出来:“师姐,刚刚发生了什么?是有刺客吗?” 花盛妙总不能回答“没什么事,只是她的师兄突然发疯”,她顿了顿,灵机一动道。 “我刚刚太过警惕,以为有魔物出没,没忍住出了剑。可能只是我一时眼花了……” 桑师弟先前说前朝魔物在此地肆虐,那么她用这个理由撒一个小小的谎,应该问题不大吧。 然而花盛妙没想到的是,虽然她再三承认可能是自己学艺不精,可桑明奇显然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甚至派人加强了对寝宫的防卫,连夏侯将军的人马都留在了这里。 回到了皇宫中,桑明奇似乎还要筹备与禅让登基有关的大事,花盛妙并不想掺和这些杂事,她想要快些找到玉鬼师兄的踪迹,如果可以的话,她之后还想要与剑鬼师兄分家了的道种见上一面。 即便剑鬼师兄的道种有诓骗她的可能,他可能也知道什么关键之事。 还有,寻找大师兄心脏之事…… 花盛妙想着自己满满当当的日程,只能和桑明奇道了别。 而在她的坚持之下,桑明奇只能让宫人先去清扫传说中前朝仙人居住,如今已经荒废的仙宫,等清扫完成后可以直接入住仙宫。 他还给了她一面可以随意出入宫廷的令牌,让她可以在皇宫中自由行走。 桑国如今的皇宫,似乎只修缮了前朝奢华无度的宫殿一部分,大部分宫室都在尘封之中。 花盛妙想要找寻到与玉鬼师兄有关的线索,索性一个人沿着无人的宫道走走。 然而走到一处荒僻的宫殿前,理应关闭的宫门却虚虚掩映着,繁花锦簇的宫院深处,隐约可见一处深池。而在通往玉池的玉阶上,一个瘦弱的少年,似乎扶着腿,坐在台阶上发呆。 看着那人身边放着的有些眼熟的拐杖,花盛妙依稀回忆起这个人的身份。 这位桑国的二皇子,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 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二皇子警惕地抬起头,与她目目相对中,眼中却陡然浮现出了一层怯懦的水光。 “仙,仙人……” 他扶着阶梯,似乎想要起身,然而他的动作有几分僵硬,重心偏移之下,整个身体微微后仰,仿佛下一刻整个人都要滚落下深池中。 花盛妙眼疾手快地用月线拉住他,二皇子余悸未定,仿佛有几分茫然地虚虚握了握那月线,才反应过来是她出手救的他。 “多,多谢仙人……” 花盛妙也不好这么一声不吭地离开,她客气般说了一句开场白。 “殿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二皇子低下头,有些拘谨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袖,清秀的面容上似乎放起了些不好意思的红晕,仿佛被大人抓包做了坏事的小孩。 “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呆着的宫殿。皇兄,母后……都有他们自己的事要做,我,不想麻烦他们,就躲来了这里……” 似乎感觉到她没有恶意,二皇子终于敢微微抬起头,仿佛终于敢提起一丝勇气地问道。 “我在这个池子里,养了很多……喜欢的鱼,小时候,我还是能一个人下去喂它们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好像做不到了……” 他看了看自己另一边僵硬的腿,清秀的面容又苍白了几分。 花盛妙决定做一件好人好事。 “你的鱼食呢?” 二皇子似乎有几分疑惑。 她好脾气地说道:“我可以帮你去喂它们。” 少年似乎有几分措手不及,他咬了咬唇,似乎更没有了多少血色。 “不,不用了。我就是想……多看看它们。也许日后,我再也看不到了。” 经历过和夏侯将军的对话,花盛妙现在敏锐地感觉二皇子似乎还知道什么她不知道,却可能对她很有用处的隐情。 “殿下为什么这么说?” 二皇子压抑的声音中,陡然多出了几分哽咽的泣声。 “父皇,要走了……下一个,或许就轮到我了。” 花盛妙的脸色,顿时就严肃了起来,她听出了二皇子的言外之意。 “有人要害你和你的父皇吗?他们是谁?前朝的余孽吗?” 二皇子如同抓住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看着已经递到他面前的毒酒。 他微红的眼眶中,滚落下了几颗泪珠。 “父皇,不是得病,他,他是……中了毒。” 他的声音又微弱几分,却像含着孤注一掷的决心。 “我的足疾,也是……被人暗害。” 第182章 太庙 ◎“……仙人,你要带我去哪里?”◎ 花盛妙没想到她只是随口一问, 竟然会问出这么一桩宫闱秘事。 感觉此事关系重大,她面色严肃地拉住二皇子:“走,我们去找你皇兄。” “不,不要!” 然而少年仿佛受了惊的幼鹿, 他甚至试图挣扎开月线的束缚。 小师妹不理解 第182节 “我不去!我不能去!皇兄会杀了我的。他一定会杀了我的……” 花盛妙微微皱眉, 他隐约听出了少年话中的隐藏之意。 “你是说, 暗害你父皇和你的人, 与你的皇兄有关?” 仿佛被她的话戳破了心中隐藏最深的秘密, 二皇子不再挣扎,他只是徒劳地,无望地跪倒在地,仰着纤长的脖颈,如同垂死的猎物般,用尽最后的勇气地挣扎看向她。 “仙人, 仙人救我……我真的不想死,也不想与皇兄争皇位……” 花盛妙觉得这两兄弟之间,可能存在着什么误解。 她缓下语气, “桑师弟原本就不想继承皇位,不然他也不会跑到天龄宗修炼数年,直到桑皇病重才回来。” “这位殿下,你先冷静一下。告诉我, 是谁和你说——你父皇被下了毒?又是谁告诉你, 这些事是桑师弟在幕后指使的?” 然而少年眼中的火光, 如同被寒风吹灭般,一点点黯淡了下来。 他惨然一笑, 惨白的面色上却终于出现了些许冷静的讥讽笑意。 “即便不是皇兄指使, 可若是下手的人……是为了尽快推皇兄上位……仙人也觉得, 这些与皇兄没有半点关联吗?” 花盛妙想了想其中的逻辑,在二皇子惊愕的目光中,认真地点了点头。 “如果你是说朝中之人,为了让桑师弟尽快登基,才对你和你的父皇下手,而桑师弟不知道这些事,我确实觉得他是无辜的。” 没等少年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花盛妙就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不过你和你的父皇,也是无辜的。我不会让你们出事的,等查到了幕后黑手,你们再自行决定如何处置那人吧。” 二皇子似乎有些没反应得过来,他讶异地张了张口,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仙人,你要带我去哪里?” 花盛妙头也不回地道。 “不是说了吗?带你去找你的皇兄。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再多找几个人,比如说你的母后和父皇。在他们面前,你应该敢说出内情了吧。” 然而一个宦者打扮的人,不知从何处蹿出,他极其谦卑地跪倒在道上,额头紧贴着地面,颤声道。 “请仙人恕罪,仙人恕罪。殿下他出生时发了高烧,神智时而不清,有时会说出些大不敬之言。他的足疾,是因为觊觎储位,被陛下打伤了腿,才留下的后疾。至于陛下是受了毒害才会发病的言论,也是他妄想而出的。皇后已经因为此事,关了殿下几次禁闭了。此处也是殿下的禁足之所。” “求仙人容情,若是皇后娘娘和陛下知道殿下又胡言乱语,一定会再度发作殿下的。求仙人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此事,奴才将殿下押回宫中后,一定会严加看管,绝不让殿下再胡言乱语半句了。” 二皇子的神情有些恍惚,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 “不,不,我没疯。我说得都是真的。只是母后不信我,父皇也不信我……” 少年含泪看着她,脖颈上的青筋微微突出,发红的眼眶已经显出几分疯癫与执拗之色。 “仙人你信我。父皇怎么可能只因为我的一时戏言,就把我的腿打断了呢?他一定是被人下了毒,被人暗害,母后也是被人蛊惑,那些幕后之人,最后想杀的就是我……” 然而没给二皇子继续说下去的机会,那位宦官陡然朝二皇子扑了上去,将他打晕后,把他牢牢绑了起来。 宫殿内的几位宦官神色慌张,紧跟其后地冲了过来,同样动作熟练地将那位绑得不能动弹的二皇子,抬入了屋中。 花盛妙有点茫然,感觉画风一下子从深宫阴谋大戏,变到了精神病人欢乐多的神奇片场。 不过她也看出来了,这位二皇子的神智似乎不太正常,感觉快能和剑鬼师兄住进一个精神病房。 但是看着那位宦官匆忙跟着离开的身影,想着那人刚刚滴水不漏的反应,她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师兄,” 她传音问向孟春邈。 “那个宦官刚刚是躲在花丛里吗?他全程听到了我和二皇子的对话?” 孟春邈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这其中的水,看来很深。 不过花盛妙也没有深追下去的想法,她的注意力重新转回到剑鬼雕像身上。 “剑鬼师兄,刚刚说话的那位是你的道种吗?” 然而剑鬼似乎在与道种相关的事情上,表现出十二万分的抗拒。 “师妹,不要听那个疯子蛊惑。他都是妖言惑众!他是在骗你!” 眼看剑鬼师兄的情绪越来越不稳,花盛妙按时按下对剑鬼师兄口中的那个“疯子”的好奇,连连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做出不智之事。 ………… 桑国的禅让大典与登基大典流程复杂,又要在三天内赶着完成。 桑明奇忙得脚不沾地,甚至都很少有合眼休息的时间。 而她在这两天里,已经将整处皇宫与附近都找了一遍,却愣是没有找到与玉鬼师弟还有路师兄有关的痕迹,就如同已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所有与他们相关的事物都抹消了一般。 她最后能怀疑的地方,只剩下了传闻中只有桑国皇帝能带人进入的太庙。 不过她愣是没有找到太庙的位置,经过桑师弟解释,她才知道,只有历代桑国皇帝,才能带人开启并进入太庙。 而禅让大典最后的仪程,就是由皇帝带领太子进入太庙,祭祀各位先祖。 按照桑国的礼典,这个过程按理只有桑皇帝与太子能进入。 然而花盛妙只是试探性地一问,桑明奇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带她一同进入太庙。 至于那位病骨嶙峋,大多数时常神志不清的桑皇,似乎也没有功夫在意这种小事。因为连桑皇自己进入太庙,都由礼官确定了,要靠桑明奇硬生生背着进去。 看着眼眶青黑,脚步都有些虚浮的桑师弟,花盛妙在心底默默同情了他一下,分给了他几颗有温养身体疗效的丹药,劝他一定要保重好身体。 她这段时间还去了皇宫的藏书阁和私库一趟。 藏书阁有关于各种奇闻异事的记载,皇宫的私库里也有一些有着神异效用的珍宝,可是这些似乎都与大师兄消失的心脏,没有半点关联。 而她再度去到那位二皇子的宫殿时,当日那位阻拦她的宦官,据说已经被疯病发作的二皇子活生生地打死了,二皇子关在宫殿中,偶尔会发出如同野兽般粗重的呼吸与打砸声响。 只有桑皇后每天会带着一罐罐熬好的药汤,来看望并亲手喂药给二皇子。 事情的发展,似乎都已经迈上正轨,然而听着太医说皇帝的病情逐渐平稳,而宫内宫外也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般,没有任何异样发生,花盛妙却隐约有种风雨欲来的预感。 在禅让大典举行之日,桑国皇帝甚至恢复了些许下床的力气,不需要桑明奇背着,他能够依靠着皇后的搀扶,慢慢走出寝宫。 看着那位面容与二皇子更加相似,只是老迈的面容上,笑容软和无力,比起桑明奇,更像二皇子老年体的皇帝,还有搀扶着老皇帝,笑容同样和蔼的皇后,花盛妙不知为何,却想到了那位被关在深宫发疯的二皇子。 比起桑师弟,二皇子似乎与老皇帝,和皇后更像一家人。 她脑中忍不住生出这样的念头。 然而直到整场禅让大典结束,那位二皇子都没有出现在大典上。 老皇帝颤颤巍巍地拍了拍皇后的手,口齿有些不清地说道:“……梓潼,剩下的路,就让奇儿带着我走吧。” 皇后慢慢放开了手,她垂眉敛目地答道。 “臣妾与和儿,就在外殿等着陛下。” 花盛妙跟着桑明奇,她早早变成一朵小花,扎在了大师兄头上,而大师兄隐匿着身形,所有人都看不见他们的存在。 看着桑明奇搀扶着老皇帝,走近了平日处理政务的殿中,花盛妙用叶子揪了揪大师兄的头发,提醒他也快点跟上。 大师兄的脚步似乎很慢,却一直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这两人身后。 原本应该只有一道内门的宫墙,却在老皇帝轻轻抓着桑明奇的手,而桑明奇的手心握着一块玉印的时候,出现了另一道可以迈入的“门”。 迈入这道门后,他们仿佛来到了一处光线暗淡,空间略微狭窄的宫殿。 “宫殿”里唯一亮起的一点灯火,照亮着殿内高台上供奉着的十数樽身形畸怪,面容狰狞的雕像。 而那十数樽畸形怪异得不似人的玉像环绕中,赫然是一尊面容模糊,却仿佛随时飘然欲仙,飞升而去的神女雕像。 花盛妙的头皮有些微微发麻。 等等,这所谓的太庙,不会就是夏侯将军所说的,他们带桑阿丑爬上山找仙人,无意中进入的那处道观吧? 如果这些雕像都与历代皇帝有关,那么这十几樽雕像里,哪一樽才是玉鬼师弟的真身? 花盛妙从大师兄的头顶跳下,她恢复成人形,躲在大师兄的身后,想着等老皇帝和桑师弟离开后,找到玉鬼真身,再与他单独聊一聊。 第183章 演技 ◎“父皇,怎么了?”◎ 在昏暗的火光照耀中, 老皇帝的身体状态却似乎好了许多,他推开了桑明奇的搀扶,竟然能颤颤巍巍地自己跪下。 老皇帝老迈的面孔大半沉在阴晴不定的暗影中,他呢喃般念道。 “不肖子孙……” 然而花盛妙只能听清这几个字, 剩下的字在老皇帝的喉咙中如同模糊不清的呻, 吟。 而在默念完成后, 他慈祥地看向身后的桑明奇。 “奇儿, 过来, 在……玉印上,滴下你的血。然后,将你的玉印放上去。” 这个过程,听起来不太像是正常的祭祀先祖的环节。 花盛妙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了。 正常人看着高台上那些被供奉的畸形玉像,应该不会觉得将染着自己血的玉印放上去,会发生什么好事吧? 然而桑明奇听见老皇帝的吩咐, 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拿出了玉印。 不过没等他划开手指取血,在老皇帝几乎算得上是贪婪的目光中, 他的玉印被花盛妙的月线一把拿走。 “谁?” 老皇帝既惊又怒地转过身。 而当他看见花盛妙的面容时,他的身体不稳地颤抖了一瞬。 “不,神女……我,我是无辜的……不是我害的……” 而看着老人面色铁青, 仿佛随时要晕厥过去的模样, 桑明奇下意识在身边扶住他。 “父皇, 怎么了?” 然而看见桑明奇的面容,老皇帝的瞳眸陡然瞪大, 仿佛是作恶心虚之人, 看见了来向他索命的厉鬼。 “不……不是我要害你的……我还给你了……我都还给你了……” 小师妹不理解 第183节 然而仿佛遭受不住这么高强度的刺激, 老皇帝的白眼一翻,真的昏厥了过去。 看着桑师弟手忙脚乱的样子,花盛妙虽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用月线将老皇帝抬了出去。 侧殿里,只有桑皇后与二皇子两人,端坐在桌案两边,如同两尊井水不犯河水的雕像。 看着老皇帝被抬了出来,二皇子才从低着头的沉默姿态,变成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般的慌张。 “父皇,父皇这是怎么了?!他身上的毒一定是毒发了。” 他不顾身边的拐杖,连滚带爬地来到老皇帝的身边,用力抓住老皇帝的手,整个人如同被害妄想症发作的精神病人般,下意识看向桑明奇他们所在的方向,嘴里念念有词道。 “父皇……父皇,你一定要好起来。你一定不能死。” 或许是被二皇子的力道捏疼了手,还没等太医进来,老皇帝悠悠醒转,然而看见二皇子那张怯懦又格外像自己的脸,老皇帝如同回光返照般,用尽最后的力气,恶狠狠地打了他一个巴掌。 “孽畜,你怎么敢在这里?你怎么敢进太庙?我当时就,就……不该……心软……” 打完这个巴掌,老皇帝如同用完了最后一丝力气,他直了眼,气喘吁吁地靠回榻上,仿佛随时都能咽下一口气。 桑皇后突然平静开口:“皇儿,陛下看来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了,你赶紧将他带回太庙里,祭拜完列祖列宗,再带他出来吧。” 此话一出,晕过去的老皇帝还没有反应,二皇子就发疯似地扑向了他的母后。 “母后母后,你为何如此绝情?!父皇现在都病成这样了,你还惦念着皇兄的登基之事!明明他根本就不是母后……” 然而二皇子的话还没有说完,皇后就一巴掌将他扇翻在地。 “和儿,”桑皇后看着不敢置信捂着脸的二皇子,眼中是夹杂着慈爱与挣扎的复杂之色,她最后低下身,将二皇子的头轻轻抱入怀中。 “母后是不会害你的。来,跟母后回宫,乖乖喝药。” 桑明奇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接下来,桑皇后松开二皇子,走到他面前,女人哀伤而怜悯地轻轻抚上桑明奇的脸。 “皇儿,带你父皇回太庙。他的病药石难医,唯一的心愿,就是看着你完成登基大典。” 桑明奇似乎也有许多疑问,然而最后,他只是沉默地应了一声,却还是忍不住说道。 “不如让父皇留在这里歇息,我一个人也可以……” 然而皇后又严厉地喊了他一声。 “皇儿!” 桑明奇最后还是将床榻上浑浑噩噩的老皇帝,重新背回了太庙。 花盛妙看了看离开的桑师弟,又看了看重新抱回二皇子安抚的皇后,陡然有一种她在看一场深宫大戏,但看不懂戏里的每个人到底在演些什么的迷茫感觉。 皇后突然温声地唤住她。 “仙人若是无事,不如暂时留在侧殿歇息一会吧。” 花盛妙还是有点放心不下桑师弟,她传音让夏侯将军跟着桑师弟进入太庙,保护他后,才终于有心思看向面前的桑皇后,还有桑皇后怀中颤抖着啜泣的二皇子。 她没忍住问道。 “皇后娘娘,刚刚二皇子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 二皇子似乎想要抬起头,说些什么,然而最后他还是怯懦地躲回桑皇后的身后,不再多说一个字。 然而雍容沉稳的桑皇后,看着自己面前冰凉的茶杯片刻,突然丢下了石破天惊的一言。 “皇儿,并不是我生下的孩子。” 饶是花盛妙之前就隐约有所猜测,她此刻也被桑皇后的这一坦诚之言吓到。 “什么?桑师弟他不是您亲生的,那他……” 花盛妙脑中突然蹦出桑明奇之前和她说的话,还有老皇帝在太庙中的种种反应。 “难道是前太子殿下的孩子?” 看着桑皇后不为所动的反应,她脑中甚至冒出了一个更加恐怖的猜想。 “前太子病逝,难道是皇帝害的?” 然而她话一说出口,原本怯懦地躲在桑皇后身后的二皇子,陡然愤怒地回击道。 “怎么可能?我父皇绝不是……” 然而桑皇后冷静的声音,盖住了他的声音。 “确实是陛下害的。所以,我才给他下了毒。” 二皇子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心目中温柔宽容的母后,他几乎怀疑此刻他陷入一场噩梦之中。 “母后!” 然而这一次,桑皇后没有再如同先前般温柔地抱住再安抚他。 女人冷漠地看了看自己面前懦弱无能,却与他的父皇有十足十相似的蛇蝎心肠的儿子。 “先太子于国有恩,本也应该由他继位,庇护桑国风调雨顺。可你父皇害死了他之后,强夺了数位女子入宫,又为了自己的虚名杀了她们。” “皇帝荒淫无道,桑国也天灾频起。我本想直接杀了他,可是仙人告诉我,只有在他从太庙中抱出先太子的皇子,在皇子长成,并且亲眼看着储君登基后,他才能死去。我方才留下了他一条性命,只是用仙人给的毒药,让他的身体一点点虚弱,再将朝中的政务慢慢转到自己手中。” “和儿,我本不愿生下你。只是他贪心不足,还是想有一个自己血脉的孩子。生下你之后,我本想着好好照料你,决不让你养成与你父皇一般的性子。可你都做了些什么?” 桑皇后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怒斥:“你与你的父皇简直一脉相承。你私下里预备做的那些事,你以为我就一点不知吗?若不是我的人手屡次阻拦,你的恶名早就传遍桑国了。” 二皇子仿佛从三皇后的话语中读懂了什么,他的脸色更加苍白。 “我,我的腿,也是母后……” 桑皇后沉默了一瞬,她轻轻道:“等你不做皇子了,母后就带着你出宫,迟早能找到治好你的腿的仙法。” 然而二皇子的面色陡然变得惨白,然而他的唇泛上一点紫意,像是能活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他茫然地问道。 “我,我做了什么事?母后,我到底做了什么?!有皇兄在前,我本没有做储君的心思,可是皇兄离开,说他不愿继位,父皇又如此喜爱我,我难道就不应该有继位之念吗?我不过是在外结识了一二大臣,收了几幅古画,到底做了什么,担得起母后话中的恶名?” 桑皇后原本柔和的目光,陡然变得格外冰冷。 “孽障,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敢承认你为了修炼前朝之法,暗中搜集妙龄男女的人皮之事吗?” 二皇子呕出了一口鲜血,他挣扎着抓住桑皇后的衣袍,仿佛死不瞑目般看着他的母后。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桑皇后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推开了他的手。 “你是与本宫血脉相连的孩子。即便你本性似他,本宫总归不忍真的杀了你。” 然而听了桑皇后这番话,二皇子的脸色更加紫青。 看着他如此痛苦的神情,花盛妙觉得这如果是演技,这位二皇子的演技未免也太逼真了,这都演得好像快死了。 桑皇后此时似乎才有些慌乱,花盛妙掰开快晕过去的二皇子的嘴,强行给他喂了一颗药,稳住他的气息后,才问向桑皇后。 “给了皇后毒药,却让你不要杀桑皇帝的仙人是谁?” 桑皇后似乎从恍惚中回过神,她似乎有意回避此事,最后却还是下定决心道。 “是救过我族的一位仙人。” 第184章 仙藤? ◎“师妹,不要踩中那只魔物。”◎ 按照桑皇后的叙述, 她的家乡曾经历过一场兵灾,若不是有这位仙人出手帮助,她的先祖都要亡于这场兵灾中。 等等,兵灾? 花盛妙脑中冒出一个猜想:“皇后的家族, 是前朝的世家?” 女人点了点头, 她慢慢擦拭干净二皇子脸上的血迹, 然后如同最寻常不过的慈母般, 替他盖上薄被, 方才长叹一口气。 “也不算是什么世家。就是一群被贵人好生豢养的鸟雀,等到锦羽亮丽时,还能用一身皮羽换得片刻安宁,若是被更高的贵人看重,或许还有诞下更漂亮的鸟雀的机会。” 花盛妙盯着桑皇后的眼,突然问道。 “前朝不是数百年前就已经灭亡了吗?娘娘亲眼看过前朝之人取皮吗?” 桑皇后的面色这时才波动了一下, 花盛妙捕捉到了她一眨而逝强忍下去的慌乱。 “皇后娘娘还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吗?” 桑皇后仿佛陡然卸下了所有身为皇后的仪态支撑,她的身体微微发抖, 口型对着她,只轻轻说了两个字。 “太庙。” 太庙? 花盛妙心中的不祥预感越发强烈了,她来不及再多问那位仙人的身份,转身跑向太庙之门的方向。 然而这一次, 太庙之门完全消失在墙壁上, 连夏侯将军也不见了踪影。 见传音之法也联系不上夏侯靖, 花盛妙看向大师兄。 “师兄还能带我进入太庙吗?” 孟春邈向她伸出手,而她眼一闭一睁, 下一刻却出现在桑国的皇宫中。 不对, 这里不是桑国的皇宫, 看着那鲜亮盛红,却比她之前的所见更洁净如新的宫墙,花盛妙回过神,意识到这里可能是前朝的皇宫。 宫墙内隐隐传来宫人窃窃私语的声音。 “仙藤……结果了……” “今夜……许多位大人,参加宴饮……” “若是我们……也能被赐得仙果……一步登仙……” 仙藤?结果? 花盛妙陡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没有继续听墙角,而是利落翻上宫墙,确定完旁边没有他人存在后,用月线抓住两个在墙角窃窃私语的宫人,直接开始搜查。 宫人被吓得瑟瑟发抖,结果花盛妙发现他们真的只是刚刚入宫的凡人,不过这两个人不需要过多逼问,就老老实实地交代出了他们所知道的事情。 在他们的口中,现在是隆夜国第一百五十七年,君明臣贤,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 他们也根本没听说过什么桑国与玉像,宫内现下唯一发生的大事,也不过是仙人闭关数十载,仙人送给国君的仙藤终于结果。 小师妹不理解 第184节 而今夜就是国君与百官同乐,举办的同享仙果的夜宴。 花盛妙想起之前大师兄按着史书念给她听的——仙人闭关休息,隆夜国的国君将长生道术授予于国有功的大臣勋贵的记载,她陡然有了一种不妙的联想。 这个所谓的仙果,该不会就是路师兄传授给前朝国君的道法吧? 那个仙藤又是什么东西? 她忍不住问向剑鬼,这几日来格外沉默的剑鬼雕像,终于出声道。 “……没有……仙藤” 他的声音中甚至带着些虚幻的笑意。 “……也没有……仙果。师妹还记得我先前说过的,凡人皆不可信的话吗?” “哈哈……遗鬼信了凡人,他辛辛苦苦地庇护着他道场中的凡人,那些凡人一开始,确实是感激他的。他们甚至主动提议要帮我们找寻师妹的踪影。” “可是……师妹呢……?我们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的师妹,他们怎么找?他们翻山野岭,他们杀了不服统领的人,他们建起了凡国,然后他们找到了什么?” 剑鬼雕像的声音陡然低沉了下来。 “他们真的太聪明了,最后真的‘找’到了几十个和师妹很像的凡人,还是刻意按着我们的雕像,调整过皮相的妙龄女子。” 剑鬼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我本来想把那位国君的头砍下来的,遗鬼拦着我,我最后只来得及砍下了那个人的一只手,国君终于害怕了,痛得在地上滚,求遗鬼救他。” “可是,我的师妹呢……她不在那些人里,我又看不见她了,我要去找我的师妹……” 剑鬼雕像说着说着,似乎又陷入了熟悉的梦魇中。 花盛妙不敢再刺激剑鬼师兄,她连忙将雕像用月线裹着,放回自己的肩上,安抚了几句后,决定还是自己自力更生。 她来到记忆中的仙宫位置,结果发现隆夜国的宫殿布局里,这里竟然是种满奇花异草的花苑,而不是她先前居住的仙宫模样。 是桑师弟骗了她?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然而花盛妙并不认为桑明奇在这一点上有骗她的需要。 最后,她决定擒贼先擒王。 找不到玉鬼师弟,她就把隆夜国的国君抓起来,再审问。 一路上靠着抓住的宫人指路,花盛妙顺利地潜行到那位隆夜国皇帝的寝宫。 然而寝宫内格外空荡,花盛妙进去逛了一圈,愣是没有找到宫人说的那位正在处理政务的隆夜国国君在何处。 然而当她走到御案旁边,不甘心地正准备搜查一翻御案下的空间,孟春邈突然牵紧了她的手。 “师妹,不要踩中那只魔物。” 大师兄温柔的语气如同提醒她不要踩中一袋恶心的垃圾般平平无奇,然而花盛妙下意识的看看自己的脚边。 魔物?什么魔物? 她还没来得及问出这个疑惑,大师兄身后明亮无害的柔顺月线,陡然刺向她的身前,然后虚空般环绕成了一个圈。 圈里没有任何东西。 花盛妙的感知再三确认着。 然而当她的月线,沿着大师兄的月线蔓延时,花盛妙才终于感知到了一团挣动着的,带着浓浓血腥气味的,外表柔软而带着湿润的褶皱,让人有些头皮发麻的类人型活物的轮廓。 她艰难地出声问道。 “你是——隆夜国的国君吗?” 仿佛听到了什么刺激性的字眼,那团柔软活物似乎猛地用力挣动了起来。 花盛妙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膛的位置似乎发出与声音类似的震颤。 可是,她的眼睛,耳朵,还是其它感官,都没有接触到这个活物的任何信息。 就如同在她所接触的世界里,这团活物就如同根本不存在一样。 花盛妙试探性地朝活物的方向伸出手,她的手没有触碰到任何实体质感的穿过了那个圈,然而她尝试闭上眼,不是用身体的感官,而是以书册隐隐形成的道种“视觉”,去注视月线内的东西时,她终于能看到—— 在一片空旷近乎虚无的漆黑世界里,线条崎岖,类似于被剥下皮后,血肉筋脉暴露在外的人形,此刻低着头,注视着她已经伸入他胸口的那只手。 花盛妙吓得立刻缩回了自己的那只手。 大师兄冰凉的手掌,突然轻轻地包裹住了她缩回的手。 如同大人耐心帮玩过沙子的孩童,慢慢擦干净指间的污秽一般,孟春邈修长的手指,在她的每一寸皮肤上轻轻摩挲着。 而在那股冰凉温柔的触感拂过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的影响,花盛妙突然觉得自己的手好像干净了很多。 但她下意识看了看大师兄帮她擦手的修长指尖。 “师兄,你要洗一下手吗?” 她从储物空间里捧出一罐水,大师兄接过罐子,他用月线盛着罐中倒出的水,将她的手轻轻合拢在自己的手中,然后慢慢地浸入冰凉的水中,指尖轻柔拂过她的手心手背。 花盛妙有种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第一次被大人引着洗手的感觉。 不是,那位“国君”到底有多脏,才让大师兄这么郑重其事地帮她洗手? “师兄能看到那位国君,也能与他交流吗?他都说了什么?” 孟春邈仍在低头,他细致地捧起少女的手,摩挲擦拭着少女粉白的指尖,温声缓慢地答道。 “他只是,在叫。” “什么?” 大师兄平静地答道:“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在尖叫。” 想象着大师兄描绘出的,没有人皮的怪物,在黑暗中毫无意义地尖叫的场景,花盛妙的心头陡然生出一股寒意。 “他为什么这么做?” 孟春邈给出了一个似乎有些难以理解的回答。 “可能是,他忘记了自己。” 大师兄的月线在本应该只有空气的圈内搅了搅,花盛妙突然能看见了,圈内若隐若现的,如同深红与漆黑翻搅在一起,星点般悬浮的颗粒漂浮着,又像是血肉上长出的畸形黑瘤。 然而还没给花盛妙更多询问的功夫,她突然听见一群人的脚步声朝寝宫靠近。 虽然可以用月线遮挡身形,然而花盛妙已经感觉到了这个“前朝”的种种怪异之处,她本能地找了个不遮挡视野的梁柱躲了躲,顺带让大师兄带着那个人形国君也躲在了她身后。 几位太监模样的宫人跟在一位仿佛刚刚沐浴更衣过的中年人身后, 为首的太监尖声细语地开口:“陛下,各位仙师,已至琼月宫……” 第185章 疯子 ◎“师妹……不要恨我,不要再丢下我……”◎ 花盛妙已经来不及仔细听太监剩下来的话语, 她下意识地转身看向大师兄抓住的那位“人形”。 如果这个中年人才是国君,那她和大师兄刚刚抓住的魔物是什么? 中年人的声音中隐约泄出些烦躁。 “知道了。你去告诉各位仙师,朕片刻就到。” 他似乎不愿让宫人服侍他更衣,挥手就殿内的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眼见着殿内只剩下隆夜国国君一个人, 花盛妙也不再犹豫。 想到消失到现在也音讯全无的桑师弟和夏侯将军, 她选择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 直接用月线绑住了那位国君, 甚至不忘堵住了他开口叫人的可能。 然而等她来到那位国君身边时, 花盛妙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隐隐不对劲。 她的月线扁平得不可思议,就像包住的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而是一张被压薄到极点的纸团。 她下意识看向大师兄。 “师兄,他从命线里面逃跑了吗?” 孟春邈轻声道:“没有,他还在里面。” “可为什么我感觉月线不像捆住了一个人?” 孟春邈慢慢道:“因为师妹捆住的,不是人, 而是一张人皮。” 刹那之间,那团被剥了皮般的魔物,与月线中只是人皮的国君, 这两者间的诡异之处,终于在她脑海中得到拼合。 “那团魔物,是国君的血肉?会说话的这个东西,是国君的人皮?” 孟春邈点了点头。 她脑海中的一个疑惑得以解开, 然而更多的疑惑又涌了出来。 为什么隆夜国的国君只剩下了人皮在外行动? 刚刚那个太监话中说的仙师, 又是什么? 这些仙师, 与桑师弟和夏侯将军消失的幕后黑手,是否存在着什么关联? 花盛妙一点点松开月线, 不忘叮嘱了大师兄一句, 让他帮忙看住国君的人皮和血肉, 不要在她问话的时候让他们逃脱。 大师兄答应了一声,慢慢松开牵住她的手。 而在她松开月线的过程中,这位国君的人皮,似乎也非常识相,就算整个“身体”被压扁得如同一张纸,也没有做出任何挣扎或者试图逃脱的动作。 当月线中的人皮露出单薄如纸的面容时,中年人的面容上挤出一个有些愁苦,却仿佛习以为常的笑容。 花盛妙警告了他不能开口呼救,那人皮微微点动着,如同被微微吹得膨胀的气球,发出了如同气音般微不可闻的声音。 “……仙师,我真的已经在……找了,可是暂时还没有消息……” 什么仙师?什么消息? 这张国君人皮到底是在装疯卖傻,还是真的将她认成了所谓“仙师”中的人? 如果是后者,那群仙师又在让这张国君人皮找什么? 想到那团尖叫着,却无法被她感知到的国君血肉,花盛妙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个猜测。 至于这个猜测不中也没有关系,大不了试探失败后她再撕破脸皮。 小师妹不理解 第186节 被生生剥皮的大臣血肉滚落在地,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然而他刚刚脱下的那张皮,却惊讶地,空洞地睁开眼,注视着那凄惨无比,如同血葫芦般的另一个“自己”。 然而没等场中众人惊慌,无数道凄厉叫声同时响起的,在场的百官人皮瞬间血淋淋被剥下,它们空荡荡地漂浮在空中,仿佛是被牵动着的皮影,从空中落回了自己原本的座位。 而那些滚动哀嚎的血肉,如同下锅的红丸一般,纷纷落到了殿内正中的空鼎里,鼎中之后再无任何动静。 那群“仙师”终于对着安静的百官人皮开了口。 “今日是诸位舍下凡尘血肉,得长生的喜日,便请诸位再满饮一杯吧。” 数十张人皮空洞的漆黑眼眶,凝视着开口之人的方向,如同是受着本能驱使般浑浑噩噩的魔物,将桌上的酒完全倒入空荡的皮中,百官人皮的身形因此而膨胀了些,就连眼中也多出了些恐慌与畏惧的神色。 然而为首之人似乎并不在意人皮的反应,他自顾自地继续道。 “今日也不仅这一桩喜事,值得诸位庆贺的第二桩喜事,便是—— 我们又迎来了一位仙人,这位仙人也再度赐下了他的仙藤。” “只是我等太过愚笨,暂时未找到第二株仙藤的结果之地。诸位若是不弃,可愿暂时屈尊为我等皮囊,让我等洗罪之后,再供养出仙藤之果?” 仿佛有一阵清凉的风拂过大殿,百官的人皮如同水面般轻轻荡起了一阵波纹。 为首之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些许僵硬的笑容。 “我就知道,诸位皆是心向隆夜的忠臣。” 他与身后的众人悍然撕开自己身上的皮,显出皮下涌动的,如同无数条蠕虫般交缠在一起的黑瘦血肉。 而浑浑噩噩端坐在原位上的百官人皮,如同闻到了血腥气息的恶狼,他们被本能驱使着冲向仙师,一片片堆叠般裹住了仙师的血肉,如同自主套上的一层层衣服。 最后,场内剩下的,最后只剩下那十几位身形变得“臃肿”,五官也完全被扯开的“仙师”。 他们笨拙地爬到重鼎之上,一尊尊取出十数座身形畸形,却显然被敲碎成无数片的太庙供奉的雕像。 他们试图将这些雕像碎片,重新汇聚成完整。 花盛妙再也忍不住了,虽然清楚眼前的一切,包括是那些被分尸的百官是幻域中的一部分,前朝余孽已经被路师兄杀光了,但眼前的这些怪人和太庙的雕像,肯定与桑师弟,还有夏侯将军有所关联。 而这群人看似举止疯癫,行事似乎有自己的一番逻辑,抓住之后肯定也能问出些不少的东西。 然而还没有等她出手,重鼎之中陡然伸出了一条条柔软无骨,雪白如活物血肉般灵动的“藤蔓”,那些藤蔓蔓延到“仙师”身上,如同刺破气球的银针,穿透一层层人皮。 人皮下的血肉爆炸开来,粘附在宫殿的墙壁,地阶上,如同无数只蠕动着试图逃跑的黑色虫子。 然而这些爆裂开的黑色血肉,竟如同飞蛾扑火一般,仍有一些没有破碎的人皮带着雕像,朝着鼎中飞去。 花盛妙及时用月线作为防御,没让那些血肉黏在自己的身上。 然而看到重鼎中伸出的无数条藤蔓,明明从未见过此物,她的脑海中却陡然出现了一个名字。 她试探性地开口:“路师兄?” 然而听到这三个字,那些暴躁的试图拍死每只虫子的雪白藤蔓,却如同受了惊的蜗牛般,陡然缩回了重鼎之中。 殿中大半的黑色血肉慢慢汇聚成人形,花盛妙不费多少力气就抓住了他们。 然而这群恢复出人形的“仙师”,神情呆板而浑浑噩噩,如同伤了神智的傻子。 可当他们看到花盛妙的面容时,许多人的眼中都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光亮。 “仙人……” “……仙果……我的仙果呢?” “一定是仙果结出来了。” 看着这群人盯着她,宛如猪八戒盯着人参果,口水都要流出来的样子,花盛妙隐约有点不祥的预感。 果然,这群“仙师”还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显然是被伤了脑子。 剑鬼雕像这时候的神智似乎清醒了一点,害怕花盛妙还在生他的气,他轻声将一门搜魂秘术传给了花盛妙,不忘叮嘱道。 “都是些前朝余孽,师妹不必对他们留手。” 花盛妙没有多费口舌,她一搜魂,果然在这群人的神魂看到了许多零星的记忆碎片。 每个人的记忆碎片,竟然都掺杂着许多人的记忆。 她拼凑着这些记忆,终于得知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 陇夜国皇帝的先祖,也曾经是被路师兄庇护的道场下的百姓之一。 他们勤勤恳恳,耕种养畜,终于供出了具有修炼天资的子孙。 在隆夜帝还是宗门的一位弟子时,他修炼有成,曾是当时最有名的一代剑客,不仅交游广泛,还多次为百姓斩杀了害人的怪物,在凡间的名声越来越大。 路师兄失控之症爆发的次数越来越多,道场的实权最后都落到了隆夜帝的手上。 这位开国太祖训练兵马,开立了凡人国度,铲除妖邪,庇护万民,曾一度为百姓心中拯救人族的圣君。 他在皇宫中设立仙宫,供奉那位创立道场的道祖。 然而道术难以长久,多年难以突破境界的隆夜帝逐渐老迈,他供奉的仙人的面容却年轻依旧,隆夜国的皇帝终于动了贪念,他命人偷偷窃取了一颗玄鸟从仙人身上叼走的“仙果”。 服下“仙果”,他感觉到身上的疲累减轻了许多,而他也仿佛回到了壮年时的意气昂扬。 隆夜帝的贪念越来越大,在某次特意献上“美人”,却没有得到仙术奖赏,反而被人一剑砍断了手臂后,他再度依靠“仙果”重新长回了血肉,心中的怨恨与贪念也越来越大。 第187章 缘由 ◎“师妹除掉他后,就不要丢下我了。”◎ 终于有一日, 当玄鸟与其他仙人离开,长出越来越多“仙果”的道祖,连自身的存在也一并遗忘,身体几乎被杂草同化时, 隆夜帝终于摘取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仙果”。 从那日起, 他也得到了一颗能源源不断长出“仙果”的“仙藤”。 可是服用“仙果”, 并不是百益而无一害的, 当隆夜帝感觉到自己遗忘的事越来越多, 甚至有时他看着镜中的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时,他已经没有办法停下了。 他的人皮与血肉在一次失控中彻底剥离,甚至成了对立的两端,人皮肆意妄为,可最后吸收了最多“仙果”的血肉之身从疯狂中捡回了一丝理智, 杀死了他的人皮之身,重新夺回了国君的身份。 重新成为国君后,隆夜帝自觉一人之力难以创造出适合“仙果”的修炼功法, 他索性将“仙果”与百官共享,以求众人寻出最适合的修炼之法。 可他曾是世间最无私的英豪,也曾是最坦荡的赤子剑客,最后也还是背叛了于自己有恩的仙人。 隆夜帝再不信世间的“忠诚”二字, 他相信唯有自己, 方才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他最先想到的是一套控制百官的方法。 于是在他分享“仙果”的夜宴上,隆夜帝往百官的血肉之身中融入了自己的血肉, 从此以后, 百官亦是他, 他亦是百官。 隆夜国千千万万年,都将只有一位国君,也只有一位臣子。 隆夜帝修炼进展迅速,他集众人才思得出的修炼之法,后遗症之一就是会定期遗忘属于自己的一部分血肉,尤其是皮囊。 当血肉之身“遗忘”了自己的人皮,他就会陷入与当年失控时的危险境地。 隆夜帝只能定期从民间收割血肉,然而血肉易得,上好的皮囊难得。 隆夜帝的后遗症之一,还有他对自身的相貌几乎陷入一种疯狂的追逐。他为此特地设立了选衣署,甚至从各地收捕豢养名贵华丽的“鸟雀”。 即便民间怨声载道,乱民接连而起,他也从未有过丝毫动摇。 直到那位承载着天命的桑朝太祖出现,隆夜帝惊愕地发现,乱民首领竟然能毫发无伤地吞下他的百官化身,而且那位乱民首领的样貌,竟然与他昔年在道场里所见的一位道祖一模一样。 隆夜帝即便再如何自傲,也不会相信他能胜过一位完好的道祖,他只能让部分百官化身携带“鸟雀”与财物躲入荒山野岭,等待日后可以趁乱而起的那一刻。 而他自己抱着最后的希望,选择拼死一搏,想要吞下那颗“仙藤”,成为真正的仙人。 然而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原本安静如死物的仙藤,在桑朝太祖潜入宫中的那一夜,一击杀死旧都中所有人的那一刻。 看着那株没有任何损伤的“仙藤”,隆夜帝最后一刻终于明悟,他所以为的背主僭越,或许在仙人眼中,不过是如同蝼蚁般的奋力一搏。 桑朝太祖得了天下,隆夜帝的化身血肉们潜伏百年,然而缺失了仙果,他们越发频繁地陷入失控中,甚至开始自相残杀。 在桑国动荡再起之际,残存的隆夜余孽还是忍不住潜入皇宫,想要偷走可供修炼的仙果。 然而这一次,他们没有发现仙藤所在,却在仙藤生长的仙宫中中遇见了一扇“门”。 门后竟然是曾经的隆夜国,而且还是隆夜帝刚刚偷走仙果,人皮与血肉之身陷入失控混乱的时期,隆夜余孽试图救下他们曾经的主身,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拦桑朝太祖立国,仙藤杀死隆夜帝的历史。而一旦隆夜帝被杀死,他们也将同样感受到被杀死的痛苦。 而且无论他们使用何种办法,都无法靠近曾经的仙藤,更无法摘下仙藤内结出的仙果。 能够维持清醒的隆夜余孽越来越少,而他们最终认为,这扇“门”是仙人给予他们最后的赎罪之机。 他们决心让隆夜帝的人皮之身反过来赢下与血肉之身的争夺,成为真正的隆夜帝。而隆夜帝与百官的血肉之身,都将作为让仙藤宽恕他们的祭品,献祭给仙藤。 然而这般的祭品,似乎还是无法换得仙人宽恕他们的罪恶,隆夜余孽最终盯上了桑国皇帝,以及那位沉眠已久的桑国仙君。 他们决心若是献祭桑国皇帝,都无法换得仙人宽恕,便以桑国仙君之身,培育出新的仙藤。 隆夜余孽慢慢发展起了自己的一方势力,甚至暗中将曾经豢养的“鸟雀”扶持为桑国的王后,再插入宫人侍卫为棋子,监督桑国的动向。 而他们也逐渐得知了桑国皇子继位的一大隐秘,那就是每一代继任的太子,都必须在登基大典那一日,将自身的玉印染血,放入太庙,等待玉印缓慢变化成与历代皇帝相似的模样,方才能真正成为与开国太祖一般圣明勤政,无欲无求的圣君。 然而在这过程中,若是玉印染上了不属于自身的血液,那玉印与玉印的主人都会遭到其它玉印的攻击,更甚者,若是玉印上的血液脏污了神女雕像,太庙中的所有人都会被其它玉印变化成的魔怪当场杀死。 当他们发觉桑国仙人逐渐不显于世,而软弱的太子对他弟弟的野心勃勃毫无察觉时,隆夜余孽便趁虚而入,他们派人化作仙人,于梦中指点桑国当时的二皇子,让他在太子登基前拿走太子的玉印,将院中树下的玉珠放入玉像的脖颈之后,便可得到他想要的天下。 桑国太子对自己的二弟毫无防备,即便二弟拿走了玉印偷玩,也不过训斥一二了事。而当二皇子依言办事,紧接着在太庙外听到了长兄与父皇的惨叫,他被吓得大病了几日,最后却还是被群臣推上了皇座。 桑皇帝继位后身体日渐多病,以为是长兄冤魂作祟,他心中有鬼,只有在“仙人”传梦下,方敢再度踏入太庙。 太庙中不见人尸与血肉,他却看见了一个手脚抱着玉印,躺在雕像中熟睡的婴孩。 孩童数日不进米水而不死,桑皇帝虽有畏惧,却还是依照仙人的吩咐,抱出了孩子交给皇后养育,期间他甚至数次想要杀死可能将来会代兄长向他索命的孩子。 然而桑皇后一直保护着桑明奇,没有让他的谋划得逞。而通过常年累月的暗毒积累,桑皇帝的身体日渐衰败,神思昏庸,逐渐沉迷酒乐,将朝堂政务转交给了桑皇后打理。 桑皇后隐约清楚隆夜余孽的身份与意图,她并不想让自己的亲生孩子被隆夜余孽盯上,索性废掉了二皇子的腿,让他再无继位可能。 然而隆夜余孽看在眼里,他们自始至终只盯上了桑皇帝与桑明奇作为祭品,对于桑皇后的心思与动作,他们没有时间关注。 而如果不是这次桑明奇自称带回了天龄宗仙人,花盛妙又自称见到了隆夜余孽,他们或许不会如此匆忙动手。 现在他们进行到了预备培植桑明奇与老皇帝为仙藤那一步,花盛妙从这些人的记忆里,看到桑师弟似乎被他们早早地投入了鼎中,现在生死不知。 至于夏侯将军,她似乎没有在这些人的记忆里看到与夏侯靖相关的讯息。 这些隆夜余孽如今已经问不出东西,花盛妙只能从他们的记忆里得知,这处重鼎似乎是曾经隆夜帝通往仙宫的一道门。 虽然隆夜余孽没有办法进入这道门,可是她刚刚明明看到,那血肉藤蔓从鼎内探出来的样子。 花盛妙来到重鼎旁边,鼎内绘制着一层又一层繁复深红的诡异纹路,这些纹路让她觉得有几分眼熟。 这不是,她曾经在血牢墙壁上见过的,让她进入了诡域之门的纹路吗? 小师妹不理解 第187节 爆裂开的虫子没有了能与人沟通的神智,她连声呼唤下,却没有见到重鼎中探出任何一条雪藤。 她回头问大师兄:“师兄,刚刚的藤蔓,是路师兄,对吗?” 孟春邈似乎并不在意场中刚刚发生的一切。 但是,他不喜欢那处鼎,也不想让师妹,靠近鼎身。 他轻轻抱住少女的腰身,不让她过于贴近那处重鼎。 “应该,是。” 孟春邈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花盛妙刨根问底道:“为什么大师兄说应该?” “因为,藤的气息,很浑浊。” 孟春邈慢慢道:“有师妹要寻找的那两个人,也有——” 孟春邈微微蹙眉:“邪物,还有,师祖道种的气息。” 花盛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大师兄口中的师祖道种,指的是剑鬼的道种。 剑鬼的道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之前不是还蛊惑她抛开大师兄,独自去魔宗找他吗? 难道这些前朝余孽,也和剑鬼的道种有关? 花盛妙少见地生出了一点杀心。 这种仿佛被黏糊糊的虫子阴魂不散缠上的感觉,让她莫名想到了曾经在诡域里被智鬼缠上的经历。 仿佛是感觉到了来自她的厌恶,剑鬼雕像压着一点哽咽的泣音,祈求般轻声道。 “师妹除掉他后,就不要丢下我了。” 第188章 解惑 ◎“师妹,不会再有外物,能将我们分开了。”◎ 剑鬼喃喃自语道:“他就是个疯子, 被智鬼的道种完全侵染了,变成了比我更疯的疯子。” “没事的,师妹杀掉他吧……杀掉他之后,所有的罪孽都由他偿清了, 我就可以留在师妹身边了……” 花盛妙这一次没有再安抚剑鬼雕像, 她直用月线接物理闭音, 阻隔了剑鬼雕像一声声“师妹”的魔音入耳。 她看向大师兄:“师兄, 可以带我下去找路师兄吗?” 孟春邈抱住她的力道又紧了几分, 他似乎有些闷闷不乐地道。 “里面有诡域之门,可能会将我与师妹分开。” 孟春邈垂下纤长浓密的眼睫,遮住死寂的黑色瞳眸,苍白出尘的面容上,少见地没有了笑容。 “之前不过片刻分开,就让师妹遇见了那么多居心叵测的魔物。” 青年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不想再与师妹分开了。” 花盛妙思索间, 给出了一个提议。 “师兄可以像先前一样,将我先吞进去,再带我进入诡域之门, 这样我们不是就不会分开了吗?” 孟春邈似乎陷入了沉默中。 花盛妙充满鼓励地捧起他的脸。 “师兄不是这世间最厉害的邪祟吗?诡域之门难道比师兄还要厉害吗?” 这是一个极其简单的激将法,然而孟春邈似乎被提醒着,想到了什么。 他一点点抓住少女柔白的手腕。 “其实,我也想知道, 为什么诡域之门, 能在我面前, 带走师妹?” 孟春邈仿佛为这个问题迟疑了片刻,最后下定了某种让人觉得可怕的决心。 “可能是因为, 我现在的人族之身, 承受不了来自本体的太多力量。” 他在花盛妙耳边, 轻轻道。 “如果这一次,我又弄丢了师妹,我就变回真正的本体,来找师妹。” “师妹不要嫌弃我的本体,好不好?” 似乎担心花盛妙会给出否定的回答,孟春邈的力量逐渐用力得像是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师妹若是喜欢这个世界,我还能带师妹重新来到一样的世界。” 感觉到孟春邈身上的气息越来越恐怖而非人,而她此刻紧贴的青年血肉下,仿佛有着蠢蠢欲动的怪物已经迫不及待要剥开那层人皮。 花盛妙敏锐察觉到了某种危险的预兆,她摸着大师兄柔顺光滑的墨发,温声安抚道。 “我怎么会嫌弃师兄呢?” 她诚恳说道:“不过我真的很喜欢师兄的人形,也很喜欢现在的世界。即便我真的和师兄走丢了,我也希望师兄能维持着现在的样子。” “我会很有耐心地等到和师兄重逢的,师兄也对我多一点信心,好不好?” 担心孟春邈拒绝,十数年下来养成的安抚大师兄的本能,让花盛妙几乎不需要过多思考,就揽下大师兄的脖颈,凑近他低下的头,然后自然而然地轻轻贴上了他的唇角。 一触即离的短暂触碰后,花盛妙甚至连自己都微微有些恍惚。 她真的能完全分得清,她面前的是她真正的大师兄,还是诡域里的大师兄吗? 孟春邈的反应似乎与她一同陷入了凝滞。 花盛妙很快自我调节了过来,她故作无事道:“师兄,我们现在要出发了……” “师妹,” 孟春邈却少见地打断了她的话语,他死寂的黑眸里少见地泛出些许的光亮,本该如仙人般飘渺出尘的面容,却仿佛染上了些许人间的烟火之色。 “刚刚,那是什么?” 花盛妙不太想在这时候和大师兄讨论这个。 她含糊其词道:“这是……来自我家乡的感谢礼仪……师兄,我们快点进去吧。” 孟春邈仿佛幽魂般轻声:“师妹,” 他的手仍牢固地抱紧她的腰身,如同某种黏人而庞大的软体动物,他紧贴着她的身体,不留一寸缝隙,孟春邈学着花盛妙刚刚的样子,再度低下头,慢慢摩挲着,贴回了她的唇角。 “我也想,感谢师妹。” 花盛妙忍住问大师兄为什么要感谢她的想法,她微微后仰着头,想拉开与大师兄之间的距离。 “师兄,现在时间紧急,其他的事我们回去再说吧。” 孟春邈终于慢吞吞地松开抱住少女的手,只是与她十指相牵时,他突然出声问道。 “师妹日后,可以只感谢我吗?” “我什么都能帮师妹做到,师妹不必让任何人出手,以后也只需要这么感谢我……” 花盛妙听得耳根有点发麻,莫名有种自己的胡言乱语被大师兄当真,以后的麻烦会越来越多的不祥预感。 不过可能是虱子多了不怕痒的缘故,她似乎也不那么抗拒…… 不过一想到正事,花盛妙快速收回自己游离的心思,肃色道。 “师兄,我们回去再说吧,现在师兄能带我进入诡域之门了吗?” “好。” 孟春邈再度抱住她,然而这一次,她仿佛靠住了一个轻飘飘的影子。 她的视觉似乎又与大师兄的视觉重叠着,就如同回到了阐道学庐里的那个时候,跌入一个无边无垠的世界。 然而比起那时,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不同寻常的,仿佛擂鼓般一下又一下震颤的,心脏跳动的声响。 这种吵嚷又强烈的,仿佛让她的心跳都与之共鸣心脏跳动声,让花盛妙突然有了一种深深的不安。 在空旷而仿佛一直坠落的世界中,花盛妙突然本能地想要伸出手,抓住那近在咫尺,仿佛要刺入她耳膜的异响来源。 然而下一刻,一层厚实而柔韧的血肉质感的屏障,突然阻隔了她与大师兄之间的那层联系。 她被柔软而轻盈的“垫子”托抱住,当花盛妙坐起身,发现托抱住自己的,是由无数条雪白“藤蔓”,一眼望去如同无边无际的白色海洋。 没有在周围发觉大师兄的身影时,花盛妙的心微微一沉。 但感觉到了手腕上还存在的月线,她又慢慢冷静了下来。 花盛妙试图从藤蔓中站起,她身下托抱住她的雪白藤蔓仿佛有灵性般,配合着她的动作,一点点松开手。 然而当那些藤蔓似乎想要逃走之际,花盛妙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较近的一条藤蔓,她轻声喊了一声。 “路师兄?” 明明那“藤蔓”才是极其恐怖的邪祟,然而被她捏在手中,杀人不手软的邪物此刻却如同一团柔软无害,被人强行拉出壳中的蜗牛。 花盛妙甚至能感觉到来自藤蔓的微微颤动与恐惧。 路师兄,在害怕她吗? 她试图放缓声音,轻声道:“师兄带我来到这里,难道就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的吗?” 她手中的那条藤蔓的颤抖却越来越剧烈了。 其它本来如潮水般退却的藤蔓,此刻如同小心翼翼叼来虫子的鸟雀,将两个她心心念念的人,送到她的面前。 看着两个似乎陷入昏迷,却安然无恙的人,花盛妙下意识喊道。 “桑师弟?夏侯将军?” 然而惊喜似乎不仅仅如此。 当本应该在天龄宗里的嵇师兄,玄鸟,师尊,甚至镇祟司里的眼拾,眼陆,还有曾经带她出过宗门的瞿师叔,就连在她还没进入天龄宗之前,遇见的黑豕一家人,都整整齐齐地出现在她面前时,花盛妙看着眼前这些仿佛陷入美梦中昏迷不醒的人,几乎以为自己进入了幻境当中。 为什么她熟识的人,都出现在了这里? 上一次进入诡域之门,她是回到了修真界的万年前。 小师妹不理解 第189节 花盛妙打定主意后,看向地上仍然昏迷不醒的众人。 “既然师兄说在这里团聚,那么其他师兄什么时候才能醒呢?” 剑鬼应了一声:“他们很快就能醒了。” 其他昏迷之人的身体中,陡然飞出一把透明的小剑,这些人体内原本迟滞的气息慢慢变得活泛。 然而陡然间,除了师门内的人,其他人的身影都消失在了花盛妙的面前。 剑鬼温声道:“我知道师妹不想将无辜之人卷入此事,就将他们送回到原本的地方了。” 那之前就不要将他们抓过来啊? 花盛妙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然后告诉自己,不要与精神病人争辩对错。 而剩下的这些师门之人中,最先醒过来的,竟然是桑明奇。 桑明奇揉了揉眼睛,他的神情似乎有些茫然,然而看到花盛妙的身影,少年的眼睛陡然亮着,如同兔子般从地上蹦了起来。 “师姐,你怎么在这里?” 然而在桑明奇凑近的那一刻,花盛妙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桑国太子登基时穿的礼服,确实是暗红色的。可是,它有现在这么红吗? 她此刻甚至能隐约闻到礼服中隐约透出的血腥气味。 第190章 话聊 ◎“师弟在我面前,也要撒谎吗?”◎ 注意到花盛妙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衣服上, 桑明奇大大方方地张开手。 “师姐,我的衣服有什么不对吗?” 然而看着桑明奇带笑的清秀面容,花盛妙沉默了一下,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玉鬼师弟?” “桑明奇”脸上的笑容更加惊喜了。 “师姐还记得我?我也是不久前才回想起与师姐相识的记忆……” 桑明奇的这番话看似正常, 然而他灿烂的笑容配上那身鲜亮如血的红衣, 却莫名让她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花盛妙迟疑了一会儿, 轻声问道:“师弟, 你的父皇呢?” 像是听人提起了一团垃圾, 桑明奇脸上的笑容消失大半,轻描淡写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嫌弃的意味。 “他啊,应该已经死了吧。” 然而像是想到了什么,玉鬼连忙找补道。 “师姐,他不是我害死的。他先前作恶多端,还害死了自己的兄长, 也是死有余辜。” 这番话确实是玉鬼能说出来的,却不是桑师弟能说出来的。 花盛妙微微掩下眼中的复杂神色,她平静问道:“那么桑国先前的天灾, 与师弟又有几分关联呢?” 玉鬼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他怔然地看着面前日思夜想的少女,眼眶中逐渐泛出了几分隐忍而委屈的潮红。 “师姐,桑国的天灾, 真的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看那个凡人可怜, 才随手救了他。那个凡人祈求我保佑桑国风调雨顺, 我费尽了心核之力,才能让桑国百年来都不受天灾侵扰。可是我的心核越来越虚弱, 后来也慢慢陷入了沉睡。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谁知道天地会反噬桑国, 将这百年的天灾都加了回去?” 看着玉鬼委屈又气愤的样子,花盛妙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袖袍。 沉甸甸的衣袍,如同刚从水中捞出一般格外潮湿。 而她摊开手,鲜红的血水几乎将她的手心染得通红。 这些血,都是从哪里来的? 花盛妙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认真注视着桑明奇,轻声问道。 “师弟在我面前,也要撒谎吗?” 看着少女手心染上的刺眼血色,再听见她那轻轻的叹息,玉鬼终于难以维持住属于“桑明奇”的灿烂笑意,他似乎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情绪,又变成了那个她熟悉的,如同玉像般冷淡无波的玉鬼。 他幽幽地注视着花盛妙,声音冰冷得如同毫无感情道。 “凡俗间好听的谎话,不是比难听的实话更加入耳吗?” “我不想让师姐难过。” 玉鬼更加冰凉的手,抓住了她的指尖,宛如海绵般吸走了她手上的每一点血迹。 “我曾经庇护过桑国百年是真的,桑国受天地反噬也是真的。我救活的凡人无数,没有让他们死于前朝的妖魔,就连那个凡人死前也是心甘情愿地将后代皇族的生杀大权,都交给了我。” 玉鬼仿佛格外不解般歪了歪头,像一头不通人间情俗的精怪。 他茫然而无辜地问道:“我都已经这么乖了,师姐,为什么还要生我的气呢?” 花盛妙在心底默默念了“不要生精神病人的气”几遍,然后礼貌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我没有生气。” 然而看着少女含着几分冷淡意味的神色,玉鬼却再也无法抑制住心中延伸出的空洞与恐慌。 他的面孔如同从内而外碎裂的玉器,陡然现出无数道细碎的裂纹。 “骗我!师姐在骗我!你分明在生我的气!你从前说我穿红衣最好看,可是现在,你都不愿往我的红衣再看第二眼!” 到底谁喜欢看吸满血的“血衣”啊? 看着玉鬼歇斯底里,仿佛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还能更加疯癫的模样,花盛妙只能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 “师弟,我只是觉得,你身上的衣服血气太重,而且穿这么湿的衣服,你应该也很不舒服吧……” 玉鬼专心致志地听着她的话,他的眼眸发亮,原本那股疯癫而固执的郁气消散了些许,就连脸上碎密的裂纹都慢慢消失了。 他似乎又变成了花盛妙熟悉的那个桑师弟的模样。 玉鬼闻了闻自己的衣袖,也露出几分不好意思之色,他笑着对花盛妙道。 “那我现在就去更衣,师姐等我,一定要等我!” 直到等到花盛妙的答应,他才喜笑颜开地转过身,身姿轻巧得如同一只蹁跹而艳丽的红蝶,跃上藤蔓后,片刻后就消失在了花盛妙的面前。 暂时解决完了玉鬼师弟,花盛妙再看向几个似乎有醒转迹象的师兄,感觉脸上的笑容有种维持不下去的迹象。 和一个患者进行“话聊”已经够累了,她今天实在不想连着招待几个病人。 花盛妙转头望向剑鬼,她诚恳道。 “师兄,嵇师兄,玄鸟,还有师尊他们,既然都濒临失控,留在这里也与他们无益,不如师兄也将他们送回原本的地方吧。” 她原本以为还要花一些功夫才能说服剑鬼。 然而在这些事情上,剑鬼似乎没有违拗她的想法。 看着嵇师兄,玄鸟,和虫鬼的身影陆续消失,花盛妙心中的担子顿时轻松不少。 然而想到迄今为止没有出现的寄鬼,天鬼,还有兽鬼,她心中又隐隐有些不安。 “师兄,知道其他师兄的去处吗?” 剑鬼给出了一个她不知是喜是悲的回答。 “天鬼不知轮回到了何地,兽鬼已经变成没有神智的野物,至于寄鬼,已经分散到了多处。” 在三个师兄里,天鬼师兄的去处听起来最好。 想到了书册最开始显现的苍槐元的内容,花盛妙甚至觉得天鬼师兄没有被剑鬼发现,说不定过得能比其他师兄好些。 至于兽鬼师兄,虽然没有了神智,可至少他也不用掺和进现在的师门精神病人聚会之中。 只是“寄鬼分散到多处”的这种描述,听起来未免也太过奇妙了吧? 花盛妙谨慎地问道:“师兄,什么叫做寄鬼分散到了多处?” 剑鬼温声道:“它喜欢模仿活物原本的形态,寄附于生灵的身体之中。我唯一找到的被寄鬼寄附的活物,就在天龄宗内。师妹或许也见过她。” 花盛妙陡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是谁?” 剑鬼说出了一个她耳熟的名字。 “洛香颜。” 洛师姐的体内,竟然有寄鬼的血肉? 怪不得洛师姐会说,初次见她就觉得与她无比亲近。 花盛妙深吸一口气,她这时才发觉原来比发疯的剑鬼师兄和桑师弟更加麻烦的,是如同寄生虫般棘手的寄鬼。 “师兄,洛师姐是与我相熟的道友。师兄能不能帮我,在不危及洛师姐安全的情况下,把她体内寄鬼的血肉挖出来? 感觉到花盛妙语气中的郑重意味,剑鬼少见地有几分迟疑。 “我可以从她体中取出寄鬼的血肉。只是师妹可知——你的那位师姐,并非完整的活人,若是没有寄鬼的血肉维持完整,她便会化为虚妄。” 花盛妙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又受到了冲击。 “什么叫做,洛师姐并非完整的活人?难道洛师姐也是邪祟吗?” 到底她身边有谁不是邪祟的? 别到最后修真界就她一个正常人吧。 然而剑鬼摇了摇头。 “她不是邪祟,但她应该是与邪域伴生的活物,本不可能离开邪域后还能存活,却因为体内被寄附了寄鬼的血肉,方才能活到现在。” 看着花盛妙的沉思模样,剑鬼温声问道。 “师妹,现在还想要我从她体内分离出寄鬼的血肉吗?” 花盛妙当然不可能应下这等缺德之事,虽然知道洛师姐可能是邪域中的生灵,不过一想到她师门里各个不正常的邪祟师兄,现在也可以说是邪祟道祖们,花盛妙心中已经泛不起一丝波澜。 如果她还能从这里平安离开,或许洛师姐的事情,她问清楚前因后果,或许还能帮得上几分忙。 “不用了,师兄。” 小师妹不理解 第190节 她的眼角余光瞥到远处紧贴着地面,微微颤动着想向她靠近,却似乎畏惧着什么不敢真正靠近的白色藤蔓,花盛妙果断转移话题道。 “师兄,路师兄现在是已经遗忘了所有的事,把自己当成是仙藤了吗?” 剑鬼盯着她,他的目光几乎与大师兄注视着她时一样专注。 花盛妙甚至隐约有点头皮发麻的,宛如被换了一层皮囊的大师兄注视的感觉。 都怪那群把人皮当成衣服换的隆夜人,让她现在产生了有点类似被害妄想症的心理阴影。 “或许是吧。但他似乎还记得师妹。师妹想让我把他挖出来吗?” 就连这种直白而残忍的口吻,都很像大师兄。 花盛妙面上不显,她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用着平常而轻柔的口吻道。 “师兄,我今天经历的事情有点多,已经有点累了,还是不打扰路师兄了。师兄能送我回洞府休息吗?” 剑鬼应了一声,他牵起她的手,如同大师兄握住她的手一般,往藤蔓避退之处走去。 花盛妙沿途不忘仔细观察着附近的景物,看能否找到可以离开的诡域之门。 第191章 恶鬼 ◎“我一直,都在看着师妹。”◎ 然而让她觉得古怪的是,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极其像是师门山头的布置,如果不是剑鬼此刻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她甚至有种她已经回到了师门的错觉。 如此正常的山岭,还没有出现诡域之门的痕迹。 花盛妙心中隐约生出了几分猜测, 她如同随口闲聊般问道:“师兄, 魔宗里的布置都与天龄宗一样吗?” 剑鬼握紧她的手的力道紧了几分, 但他的声音极其温柔道。 “这里没有魔宗。这里就是我与师妹的天龄宗。” “天龄宗内的一切, 都与以前一样, 除了……此处没有威胁师妹的邪祟,”剑鬼顿了顿,温和的声线中透着些祈求意味,“还有,我是师妹的大师兄以外,这里没有任何变化。” 花盛妙:……这听起来真的不是某种奇怪的ntr吗?她对着剑鬼的脸, 真的喊不出大师兄这三个字啊! 见花盛妙久久不答,剑鬼恍若无事,仿佛对他自己, 也仿佛对花盛妙道。 “没关系,师妹,还有很长的时间,熟悉我的身份, 还有这里的一切。” 沿着熟悉的山路走着, 剑鬼竟然真的带她来到了原先的大师兄洞府位置。 漆黑一片, 没有一根野草生长的平原,仍然是她熟悉的先前的洞府与温泉布置, 除了这里的空中没有那轮巨月与她熟悉的树以外, 这里的一切仿佛没有多少变化。 对了, 这里也没有了连接着大师兄的月线。 花盛妙一时间有些不太适应地看了看空荡荡的黑夜,她扯了扯手腕上的月线,还是有种大师兄随时可能出现的错觉。 她来到自己的洞府,以休息为借口终于能让剑鬼离开。 她坐到自己的床上,陡然开始翻箱倒柜地找寻自己曾放进房间的杂物。 虽然她已经有了大部分物品都丢进芥子空间的习惯,但一些惯用的生活用品,她还是放进了自己的洞府里。 棉布人偶,她喜欢的床被,几根助眠的熏香,甚至是她自己身上无意掉下的几片花苞碎叶…… 翻找出的个人物品越来越多,花盛妙的心情就越发沉重。 这些显然就是她自己的洞府,不存在什么剑鬼一比一复制给她的可能。 虽说诡域之门确实诡异,可剑鬼是怎么做到把她真正的洞府搬到诡域之门后,还抹除了大师兄的存在的? 难道与上次进入诡域之门时一样,这里仍然是真实的修真界,只是处于诡异的时间? 花盛妙心头的疑惑越来越多,她坐在桌边,将月线包住的剑鬼雕像一点点松开,稳稳地放在桌上。 看着剑鬼雕像如同死物般毫无动静的样子,她仍坚持传音问。 “师兄,师兄,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然而几番尝试不见成效,她也只能将剑鬼雕像放入芥子空间里。 至于到现在为止,还被她月线同样抓着的,浑浑噩噩的隆夜帝血肉身,花盛妙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抱着“万一哪里能用得上”的想法,节俭地把它也努力塞到了一个收纳灵兽的法宝笼子里。 接下来,她不愿坐以待毙,简单休整了一下后,花盛妙离开洞府,她决定在附近简单探索,找出更多的线索。 只是她刚一打开门,就与门对面的剑鬼对上眼。 剑鬼将他染血的剑收入剑鞘中,身上披的白氅近乎一尘不染,清俊的面容上露出柔和的笑意。 “师妹今夜也难以入睡吗?那不如与我一同练剑吧?” 花盛妙沉默了片刻,不知是该吐槽剑鬼大半夜练剑,还是他守株待兔般蹲她出来的举动,最后她还是遵从着心意,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师兄,你剑上的血,是从哪里来的?” 剑鬼面上的温柔笑意不变,他注视着她,温声道。 “山中的野物太多,我刚刚费了些功夫,清理了大半,日后师妹就不必担心被这些野物吓到了。” 被野物吓到? 花盛妙问:“师兄知道我在这里,曾被虫子吓到的事情?” 剑鬼顿了顿,他避重就轻道:“与师妹相关之事,我都想知道。” 花盛妙却不愿轻易放过这个突破点:“所以师兄是怎么知道的?” 剑鬼温柔而凝滞般的笑意,在一瞬间仿佛与她记忆中的大师兄重合。 “我一直,都在看着师妹。” 这种话,大师兄似乎也说过。 然而这一刻,比起惊惧与怀疑,花盛妙下意识地伸出手,扯了扯剑鬼的脸。 微凉而真实的血肉触感,不像是只有一层人皮的魔物。 剑鬼近乎温顺地放任着她的举动,只是轻声问道。 “师妹,怎么了?” 花盛妙仰头看着剑鬼,她诚恳道:“我不明白,既然师兄此刻的血肉之身都是真的,那么自从我遇见师兄以来,师兄为什么一直在——模仿大师兄的言行举止呢?” 如果说剑鬼雕像是那种想发疯就直接发疯的精神状态,花盛妙感觉剑鬼道种一举一动都模仿着大师兄的言行,更透着让她觉得有些不适的古怪。 那种古怪的感觉,就如同她搜魂隆夜余孽的记忆时一样。 “模仿他?” 剑鬼冰凉的手,轻轻按在了她捏着他脸颊的手上,空洞的黑眸却没有染上半点笑意。 “在这万年里,是我小心翼翼地揣测师妹的喜好,才变成了现在的这幅模样。如果论模仿,也是那只怪物模仿我的一举一动,故意引诱师妹的才对。” “当年,我真不想收下徒弟,徒孙,让别人做师妹的大师兄。” 剑鬼温柔的声音中甚至逐渐透出了些怨毒的意味。 “可是师妹一直不来,那个怪物……也怎么死都死不掉……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他是师妹一直惦念的大师兄了……不过,他不会再出现了……” 剑鬼陡然话锋一转。 “师妹还是很喜欢无鬼的那张脸吗?若是师妹喜欢,我也可以为师妹变成那般模样……” 花盛妙突然两手捧住剑鬼的脸,阻止他越来越奇怪的对话走向。 她真心实意道:“师兄,我觉得你意气风发的样子最好看,第一次在诡域里见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就是下凡的剑仙,那时候我还盼望过,你就是救我于水火之中的师祖。” “所以,师兄不用羡慕任何人,更不用变成任何人。” 剑鬼握住她的手,他脸上的肌肉微微痉挛着,像是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才能给她挤出一个近乎扭曲的笑容。 “……师妹,若是在第二千年的时候,我等到了你,那该多好啊……” 剑鬼的声音轻得仿佛融入了风中,又重得仿佛横隔着无数时光传来的一声叹息。 “可是现在……太迟了……” 没给花盛妙再开口的机会,剑鬼的指尖扣入她的指缝,自然地换成了牵住她的手的姿态。 “师妹如果不愿练剑,那么今夜就与我同游如何?我千年前就酿了许多酒,埋在了山中,一直等着与师妹同饮的这一日。” 花盛妙顿了顿,她委婉地说道。 “师兄,我不喜欢喝酒,要不然……师兄喝酒,我陪着喝水?” 剑鬼笑了笑,他像是极力想要恢复成她所说的曾经意气风发的姿态,然而最后也只是轻声说道。 “好……只要师妹愿意,陪我一起。” 剑鬼师兄带着她来到一处格外荒凉的山坡,他从完全看不出异样的十数米地下,挖出了一缸酒。 只是看着那缸酒中泛起的水藻般浓郁的锈绿之色,花盛妙下意识按住剑鬼。 这玩意是不是千年美酒她不知道,但光看卖相,感觉喝一口就能把没修炼前的她送进坟里。 “师兄,别喝这个了,” 她从芥子空间里掏了掏,找出从天龄宗出发前特意准备的物资之一,一大罐糖水铺大娘亲手熬制的绿豆沙糖水,然后倒出两碗,一边塞进了剑鬼手中,一边自己喝了一口。 喝到了一抿就化的豆沙,少女的眼睛舒服得微微眯起,她眼中明亮的笑意如同清澈水波中倒映的银色月辉,花盛妙热情向剑鬼推销道。 “师兄,快尝尝我买的糖水。它和你的酒看上去颜色都差不多,但是糖水里面还加了一点花蜜和冰,特别好喝。” 看剑鬼盯着手里的碗不动,花盛妙退一步继续劝道。 “如果师兄还是想喝酒,我可以现在陪师兄酿一点度数低的果酒,等来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再挖出来一起喝。” 不过陡然想到了什么,花盛妙警惕地睁开眼眸,正色道。 “不过师兄得答应我,酿酒的时候一定要请城里专门酿酒的师傅在一旁看着,千万别酿出太奇怪的酒,不然我是不敢喝的……” 剑鬼慢慢凑近碗,抿了一小口。 泛起波纹的绿豆汤,倒映出他如恶鬼般丑陋不堪的面容。 陌生的,肆无忌惮地侵蚀着他味蕾的甜意,仿佛浓烈而肆意地淹没着他的花海。 也如同当年出现在他面前,将他从幻境中带走的师妹。 小师妹不理解 第191节 为何,即便他已经变成今日这般丑陋疯癫之人,师妹还是能如同最初见到他时一样,清澈的眼眸中,从没有倒映出半点恐惧憎恶他的姿态呢? 第192章 安静 ◎“师妹,若我真的想逃,你是抓不住我的。”◎ 剑鬼茫然间, 手中的力道无意识加大着,他捏碎了手中的碗,清凉的糖水洒了大半,而他无意识地, 面容惨白而紧绷地看向花盛妙的样子, 如同还是那个在剑宫地牢里, 防备而警惕地等待着剑气不知何时陡然降下剧痛的少年。 花盛妙愣了一下, 她紧接着在芥子空间里谨慎地翻找了一下, 又找出一个质地看上去更加坚硬的铁质容器,重新装上糖水,塞到剑鬼手中。 “师兄要不把糖水带回去慢慢喝吧,顺便再清理一下衣服?” 剑鬼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只是喉中轻飘飘的甜润味道,像是逐渐黏糊而膨胀地塞住他喉咙的一团异物,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如同回到了第一次看见心魔的那一夜。 他的师妹,在一片漆黑中向他走来。 她像是要来带走他, 向他伸出的洁白手腕,如同在剑宫里中握住他的那只手。 如同飘荡如云端的战栗狂喜,短暂地蒙蔽了剑鬼的头脑。 是师妹……师妹回来了…… 然而下一刻,道种与经脉崩裂的剧痛, 让他从短暂而虚幻的梦境中清醒。 ……不, 那不是他的师妹…… ……是心魔, 只有他的心魔,会带着如此悬浮而轻飘的幸福靠近他, 然后在最靠近的那一刻, 给他带来最彻骨的疼痛…… 而比这样的剧痛更清晰的, 是他自以为的失而复得,不过是清醒后又一场跌入深渊的梦魇。 他拔出了自己的剑。 即将消散的心魔露出剧痛而虚弱的哀求神色,而他要将不会离开的“师妹”,吞入他的道种之中。 就如同现在…… 剑鬼下意识地握住腰间的剑。 无数次重复拔剑杀敌的本能,提醒着他—— 只有杀死面前的心魔,他才能活着,等到他真正的师妹。 ………… 早早地感觉到了剑鬼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花盛妙在与剑鬼的相处中,一直多留着一个心眼。 看到剑鬼的手按到他腰间的剑上后,她就立刻警惕与剑鬼拉开了数米的距离。 “师兄,你累了吗?” 花盛妙将手上不方便拿着的糖水罐塞回到芥子空间里,开口的时候已经做好了用月线回击剑鬼的准备。 然而仿佛被她的这道声音唤回了神志,剑鬼空茫的黑眸恍惚片刻,方才恢复了焦距。 剑鬼看着自己手中抽出的剑,表情似乎凝滞般,无法理解自己的举动。 他,要对他的师妹,出手? 他,将等了这么久方才等到的师妹,当成了自己的心魔? 原来,他真的,已经疯了…… 剑鬼丢下了手中的剑,他黑色的瞳孔,陡然奇异地转到眼眶的顶部,宛如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将他的注意力往夜空中吸引而去。 花盛妙下意识地看了看夜空,可即便她用了道种的“视觉”,也没有在空中发现任何值得剑鬼师兄这么看的东西。 然而剑鬼的古怪姿态似乎只短暂的维持了片刻,当他的目光恢复正常时,他似乎又变成了她熟悉的那个剑鬼师兄。 剑鬼仿佛想通了什么,他的脸上甚至露出奇异的,花盛妙读不懂的轻飘飘的笑容。 “师妹,我的糖水呢?” 花盛妙:……所以剑鬼师兄病症发作的规律到底是什么?他真的不能和她提前说明一下吗? 困惑之间,花盛妙警惕得还是没敢靠近剑鬼,她选择用月线小心翼翼地将刚刚的糖水罐递了过去。 剑鬼抱住了那罐糖水,惨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了淡淡的血色,如同沉浸在一个她无法触碰的美梦中,他朝她露出一个虚幻而心满意足的笑容。 “师妹,我们继续走吧。” 花盛妙喊住了剑鬼,还是问出了她想问的问题。 “师兄,你刚刚在看什么?” “我在看,一件邪祟之物。” 剑鬼的声音格外温和,仿佛还带着淡淡的庆幸。 “它侵染了我的神智,我刚刚被它蛊惑,险些对师妹动手。幸好我及时清醒了过来……师妹不要害怕……” 剑鬼喃喃自语着,仿佛对着她,也仿佛对自己强调着。 “不会有下一次了……我的剑,是为了保护师妹的……” 剑鬼说着说着,手中再度握住了一柄虚幻的剑气,他突然往自己的心口捅了一剑。 在清晰而刺骨的痛楚中,剑鬼慢慢吸了一口气,他终于重新感觉到了脚踏实地的,与师妹重逢后的最真切的快乐。 “只要我时刻维持清醒,邪祟就不能再蛊惑我了。” 看着剑鬼面上仿佛已经说服了他自己的安宁之色,花盛妙再看了一眼他胸口还在流着血,而且血肉还在蠕动着试图愈合,却被一道透明剑气继续堵住伤口的恐怖景象。 她真心实意地问道。 “师兄,就没有什么温和一点的方法吗?比如说我带你们去看个大夫之类的。” 剑鬼耐心地听着她的话,却没有露出半点被冒犯之色。 “这已经是见效最快的方法了。我不想让师妹怕我,也不想伤到师妹……” 花盛妙陡然打断了他的话,她诚恳地问道。 “师兄,那我可以把你绑起来吗?” 剑鬼的神色似乎还有几分茫然,然而花盛妙已经循循善诱道。 “师兄,伸出手。” 剑鬼依着她的话,下意识伸出手。 她眼疾手快地立刻将月线缠紧剑鬼的手腕,如果不是顾虑着剑鬼可能应激,她简直想要一步到位将他绑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粽子。 而在绑完剑鬼的手后,花盛妙实在看他胸口那柄随着呼吸颤动的,堵住伤口的剑气不顺眼,索性用月线把剑气一并拔了出来。 拔剑的时候,剑鬼的身体轻微颤动了一下,可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看着面前神情笑容明亮了几分的少女,他恍惚了一瞬,才露出了惨淡而朦胧的微笑。 “师妹,若我真的想逃,你是抓不住我的。” 花盛妙其实对这一点早有预料,她轻声问道。 “师兄如果不想清醒,剑气又能让师兄清醒多久呢?” 仿佛被戳破了看似完美的一层皮,剑鬼脸上最后一点笑意彻底消失,他冰冷而死死盯着花盛妙的模样,像一只贪婪又不敢随意靠近她的恶鬼。 他轻声道。 “我是不会放师妹走的。” “不走就不走。” 花盛妙继续用余光搜寻着周围,在她还没有找到这个世界的诡域之门前,剑鬼就算真的放她走,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去哪。 “师兄渴了吗?喝点糖水休息休息吧。” 她往糖水罐里塞了根中空的竹吸管,用月线塞到了剑鬼手上,短时间内她实在不想和毫无征兆发病的剑鬼师兄多聊了。 剑鬼陡然安静了下来,他被绑紧的两手怪异地捧着糖水罐,似乎迟滞了片刻,他最后还是俯下身,锐利冰凉的面容沉浸在阴影中,如同毒蛇咬住猎物般,咬住了那根吸管。 听到隐约的木头断裂声,花盛妙不知为何觉得头皮有点发麻,她不确定剑鬼的这份安静能维持多久,索性加快了步伐。 然而前行时,她陡然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然后她转过头,周围逐渐出现的稀疏灌木,又没有出现任何活物的身影。 花盛妙看了一眼她身后似乎不为所动,还在吸着糖水的剑鬼,心中陡然有了些许猜测。 “是路师兄吗?” 苍凉厚实的黄土中,陡然探出了一条条雪白的,却如同人的血肉般鲜活的藤蔓,那藤蔓似乎有些羞怯地晃了晃,想要靠近她,却仿佛不敢真正靠近的模样。 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 在见识到了剑鬼病情发作的样子后,花盛妙感觉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被磨练得又强大了些。 “师兄过来吧,我正好也想去看望一下其它师兄的情况。” 她朝藤蔓招了招手,那雪白的藤蔓,陡然从她脚边的地下,钻出到了她的面前。 藤蔓上陡然显现出四只歪歪扭扭的,如同是被拙劣的画上去的眼睛,还向她慢慢眨动了一下。 花盛妙感觉脸上的笑容有点绷不住的迹象。 ……这种艺术,对人类来说还是太过超前了一点。 她轻声问道:“师兄怎么不变回原来的样子?是那群隆夜国的人对师兄做了什么吗?” 虽然没有从隆夜余孽中找出这方面的记忆,然而路师兄变成这副模样,还是与一心想要仙果的隆夜帝脱不开关系。 一想到那些记忆碎片里,隆夜帝为了让路师兄变成“仙藤”,不让他住处周围出现可以交谈的宫人,甚至不让任何人靠近仙宫,还往仙宫里栽种藤蔓,让路师兄淹没在藤蔓中,甚至连自身的形态都向藤蔓转变的所作所为,花盛妙突然觉得关起隆夜帝血肉之身,还是太便宜了他。 她掏出困住隆夜帝血肉之身的灵兽笼子,然而雪白藤蔓轻轻触及它的那一刻,“隆夜帝”陡然化成一截枯瘦的藤蔓。 花盛妙愣了一下,她这时才想起,真正的隆夜帝早就死在了路师兄手上。 而她遇到的“隆夜帝”,或许只是路师兄邪域中的邪物。 第193章 犯病 ◎“没有大师兄。”◎ 小师妹不理解 第193节 “我的命线, 自然更听师妹的话, 也绝不会伤害师妹。” 剑鬼沉黑的瞳眸陡然染上了点点光亮。 “师妹,可愿换上我的命线?” 花盛妙下意识警觉地收回了自己的月线。 先不说剑鬼这可疑而诡异的精神状态,光是剑鬼曾经输给大师兄,现在还偷偷把她与大师兄分开这件事,就注定她不可能拿大师兄给她的月线,换剑鬼的命线了。 花盛妙身体紧绷着, 甚至做好了剑鬼一旦逼迫她交换月线,就立刻动手的准备。 “师兄,若我说——我不愿意呢?” 然而剑鬼像是对她这个回答早有预料, 他的气息慢慢恢复成死寂,却极其平稳地开口道。 “那便不换。” “只是,师妹如果不愿绑着我,那还可以牵着我吗?” 对上剑鬼含着淡淡期冀的目光, 花盛妙隐隐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然而一想到她岌岌可危的月线, 花盛妙最后选择牵住大师兄, 哦不对,剑鬼的手。 只是感觉着剑鬼熟悉的抓住她指尖, 再一点点纠缠着缠住她指缝的力道与动作, 一种怪异又熟悉的, 仿佛与大师兄十指相牵的感觉,让她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向了剑鬼。 剑鬼,越来越像她的大师兄。 不仅仅是语气神态,就连他的气息,有时都会给花盛妙一种大师兄就站在她面前的错觉。 她将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慢慢压下,方才注意到剑鬼与虫鬼刚刚不同寻常的反应。 “师兄,你刚刚为什么要对虫鬼师兄动手?” 剑鬼对虫鬼动手,是因为虫鬼刚刚对她说的那句话吗? 那么虫鬼说出的小心,又是在提醒她小心什么? 剑鬼的声音宛如带着几分怜悯。 “虫鬼刚刚失控,我担心他太过靠近,会伤到师妹。” “等再过些时日,他若是恢复了清醒,我再让他来见师妹,好不好?” 看着剑鬼身边如同发散的蛛网般慢慢向她靠近的灰线,花盛妙陡然有种如果她拒绝,或许会引发某种不妙后果的预感,她故作不在意地应了一声。 接下来她又在剑鬼的指引下去了城外,见到了已经在天龄宗附近城池安家落户的黑豕一家妖怪。 他们一家买下了铺子,做起了生意,仿佛已经习惯了在凡人城池中的安宁生活。看着他们一家妖怪勤勤恳恳的样子,她也不想再突然出现,打扰他们的生活。 回到天龄宗内,望着底下别有独特风光的山峰幽谷,花海荒漠,有御剑乘舟的弟子穿行而过,他们平和安稳得如同不是处于诡域当中,瞿师叔仍在管教着弟子,除了她师兄以外的其他人,仿佛都过上了再正常平静不过的生活。 如果不看她身边的剑鬼,花盛妙恍惚中有一种她真的回到了正常的天龄仙宗的错觉。 可如果这里是天龄宗,那么诡域之门外的,又是什么? 花盛妙转头看向剑鬼,在剑鬼开口前,她抢先一步道。 “师兄,教我修炼吧。” 既然剑鬼不愿将诡域的真相以及回去的办法告诉她,那么她就靠自己找出答案。 剑鬼身上的气息柔软了几分,他如同变回了一位再体贴而正常不过的师兄。 “好,师妹。” 他将她带回山门,耐心地将所有修炼的要点一一传授给她。 剑鬼身边的灵气格外浓郁,如同一处天然而成的洞天福地。 在剑鬼身边修炼,花盛妙的修炼速度一日千里,她很快就顺利突破到了第二重境界,抵达了凝玄境。 她的书页完全变成了属于她的道种。 而每多蕴养她的道种一日,花盛妙就能感觉到她与诡域世界的联系越发紧密。 可有一点让她觉得毛骨悚然,那就是她每次进入忘我的修炼状态时,她都有一种仿佛被无形的苍穹之上的目光注视着。 在这道目光注视着她的时候,她周围的一切宛如变成一处柔软而温暖的母体巢穴,她被这处巢穴轻柔地包裹着,流动而温暖的黑暗浪潮如同守护着她的壁垒,她甚至会产生一种想要在这处巢穴中永远安睡,不再清醒的冲动。 这种冲动在她修炼时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 意识到这一点后,花盛妙就有意停下了原本的修炼。 玉鬼时而会来找她,然而他的失控征兆也越来越频繁严重。 有一次,他甚至当着她的面,直接变为了一尊畸形恐怖的怪物玉像。 玉像注视着她的目光,带着轻柔热切的笑意,然而祂的肢体却仿佛一点点变化为布满眼眸与裂缝的人形,然而那道人形,又有些像是一点点打开的,无数鱼卵般挤压在一起的“门”。 可当那些“门”一点点打开,陪伴在她身边,毫无存在感的剑鬼悍然出手,他险些将半边山峰削平,才终于将玉鬼封印在了山门一处,并且不许他再随意靠近花盛妙。 花盛妙没有为玉鬼求情,她休息了几日,便以受到惊吓,想要散心为由,在山门附近活动,主动与其他弟子搭话。 或许是她这些时日里的闷闷不乐,剑鬼不阻拦她与其余弟子的交往。 然而在知道她是道祖弟子的身份后,唯一还敢与她正常来往的,也只剩下了洛香颜。 洛师姐的性情活泼而直率,她似乎也不过多热衷于修炼,而是更喜好凡人的闲暇玩闹。 她们简直是一对再契合不过的玩伴,花盛妙跟着她逛遍了附近凡人城池里的小吃摊铺。 两人每一次分别都依依不舍,洛香颜这一次也如同之前一般,抓住了她的手就不愿放开。 “盛妙,我们还有很多地方没去呢……” 老生常谈的一番劝说无果后,洛香颜少见地问道。 “要不然,你今晚和我一起回衔蝉山吧?” 这些时日里,花盛妙还是难以从洛师姐身上看出一丝一毫不正常的邪物迹象,甚至她都无法感觉到寄鬼血肉的踪迹,她原本想要帮洛师姐一把的打算落了空,只能同以往一般拒绝道。 “你不是说你爹管得很严,还不许你随意带人回衔蝉山吗?要是让他知道你带我回来,你就不怕他又罚你抄书?” 然而这一次,洛香颜的脸上显露出了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喜悦与骄傲之色。 “别怕,这次我娘回来了,我爹最怕我娘了,他这些时日和我娘闹了别扭,连带着我娘还生了我的气,不肯理我,现在他可不敢在我娘面前管教我。” 洛师姐的娘亲回来了? 花盛妙脸上的笑意有点凝固的趋势。 洛香颜与她无话不谈,她自然也清楚了洛香颜的家世。 据洛师姐所说,她从出生起就生了重病,她的娘亲为了找寻到医治她的丹药,不惜加入了最为凶险的镇祟司,十数年里都很少向她传来过消息。 洛长老将她拉扯长大,又把她护得如同眼珠子一般小心,不允许她与别人轻易交友,甚至不允许她随意修炼。 直到洛香颜大闹了一通,洛长老才慢慢放松了对成年后的洛香颜的看管,允许她在宗门内与附近的凡人城池里自由活动,只是仍然不允许她彻夜不归,更不允许她与旁人交往。 花盛妙与她的来往,甚至可以说是一直背着洛长老偷偷进行的。 洛长老对洛师姐的看管方式简直可以称为严苛,然而在这个诡域的修真界,花盛妙却觉得这说不定真的只是洛长老的一番舐犊之情。 如果在没有听到剑鬼的那番话前,她或许真的不敢与洛师姐有过多的来往,也不愿洛师姐与她身边的邪祟师兄们扯上关系。 只是现在—— 想到那不知是真是假的突然出现的洛香颜的“娘亲”,花盛妙轻轻抓住了洛香颜的手。 “那我们走吧。” 她已经做好了又面对一个邪祟boss的准备。 衔蝉山的树与山路修理得格外规整,就连树的高度与山石的间隙仿佛都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板板正正,花盛妙能够感觉到衔蝉山的山主,也就是那位洛长老可能多少有点强迫症。 洛香颜在她耳边兴奋雀跃地说道。 “我爹和我说,我娘以前最喜欢狸奴,衔蝉山上漫山遍野的都是狸奴,它们抓坏了他养的许多花草。只是我娘爱狸奴如命,就连我爹也不敢多说一句。最后我爹不得不将山名改成了衔蝉山,他招收弟子也不看资质,只看弟子是否能耐得住性子照顾狸奴……” 洛香颜的声音渐渐低落,“只是我娘走后,山里的那群狸奴寿命将尽,我爹不许它们繁衍后代,他也再没有往山里带过一只狸奴,衔蝉山里就再没有一只衔蝉了。” 洛香颜顿了顿,她又精神振奋道:“不过现在我娘回来了,山中一定很快便漫山遍野的都是狸奴,到时候你也可以抱一只喜欢的狸奴来山里,和我一起养……” 远远地突然看见一道清瘦的中年道人身影,洛香颜如同见了猫的老鼠,整个人都紧张了几分,甚至下意识的想将花盛妙掩在身后。 “爹,你……你今日怎么特意来接我了?” 然而陡然意识到了什么,洛香颜最后还是拉住花盛妙,鼓起勇气地介绍道:“花师妹是我新结识的道友,我今天想带她回山门同住。” 第195章 白猫观主 ◎“观主,请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洛香颜的气势在道人冷漠的目光中一点点弱了下来, “爹……可以吗?” 不过洛虚晋的目光没有落到她的身上,蓄着长须,气息沉静的中年道人看了花盛妙片刻,方才对洛香颜道。 “你娘今日带回了一窝狸奴, 正在喂它们。你先回屋休息, 不要打扰你的娘亲。至于你带回的这位道友, 我有些事要问她。” 洛香颜的语气顿时格外警觉:“爹, 这是我好不容易才认识的道友, 你为什么要隔开我单独问话?难道我娘回来了,你还不准我交一个朋友吗?” 然而中年道人却没有被洛香颜逐渐愤怒的质问打动半分,他沉声道。 “颜儿,去吧。” 他的话音刚落,洛香颜的身影就被一团云烟包裹着,轻飘飘送去了山后。 中年道人的目光, 再度落回到花盛妙身上。 花盛妙确定自己先前从未结识过这位洛长老,她也不清楚这位洛长老为什么宁愿用强势的方式送走洛香颜,也要单独留下她。 但见识过了邪祟师兄发病的场景后, 已经没有什么场面还能让她害怕。 直到这位洛长老看着她,他的眸中浮现出了几丝不同寻常的惘然与沉重之色。 他略微低下头,声音甚至带着几分干涩地问道 “道友,可否过几日再来?” 花盛妙敏锐地感觉到这位洛长老的语气不太对劲。 他的话语简直像是死刑犯在死前恳求着行刑之人, 而不像是对着他女儿带回来的一位朋友。 小师妹不理解 第194节 “师叔今日是有何不便之处吗?” 花盛妙少见地刨根问底道, “为何让我过几日再来?” 心神一动间, 她看向这位洛长老的眼神,甚至带上了几分警惕之色。 “难道是, 师叔在山门中, 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句试探的话语带着几分毫不客气的尖锐意味, 花盛妙原本以为洛长老会勃然大怒,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洛长老非但没有反驳她那句话,反而如同死刑犯得知了最后的刑期一般,认命般闭了闭眼,道人重新恢复了毫无波澜的沉肃神色,他低声道。 “请尊客随我来吧。” 花盛妙心中的好奇越来越重,她毫不犹豫地跟上洛长老的脚步,然后锲而不舍地问道。 “师叔难道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的吗?” 洛虚晋背对着她,他陡然停住脚步,终于开口,却说起了让花盛妙一头雾水的认罪之言。 “我长于宗门,却违背门规,私自修炼魔道功法,最终误入歧途,酿成大罪。洛某甘愿领罪,只望道友不要伤害我的妻女,只将我一人的魂魄抽出,封入镇祟司。” 花盛妙沉默片刻,感觉洛长老似乎对她的身份产生了什么误解。 “我不是……” 然而中年道人笔直地向她跪下,他闭上眼,几乎以一种认命的姿态向她请求道。 “请尊上以搜魂之术验明我的罪证,再对洛某行刑。” 花盛妙刚想再问些什么,然而下一刻,一团毛绒绒的,如同以黑白相间的兽类身上的皮毛编织而成,活灵活现的竹熊皮偶,从洛虚晋袖中滚落出来,落到她的脚下。 她注视着那只竹熊模样的皮偶,陡然意识到了洛长老的这番诡异言行,或许与没有在诡域中出现的兽鬼师兄有关。 兽鬼师兄,或许是想要通过洛长老的记忆,向她传递一些不能被剑鬼师兄知道的信息。 花盛妙改口道:“既然如此,请洛长老不要抵抗我的搜魂之术。” 搜魂之术会对被搜魂者的神魂产生一定的损伤,而被搜魂之人的反抗越强烈,搜魂之术对他造成的伤害就会越大。 而看着洛长老沉默闭上眼,花盛妙预感到她或许已经格外接近她想要知道的真相。 洛长老真的对她的搜魂没有半点反抗,花盛妙顺利地探入到他的神魂中,终于触碰到了洛虚晋想要传递给她的记忆。 洛虚晋无父无母,他从小被师尊养育成人,自幼居于衔蝉山中,师尊逝世后,他更是一心修炼,从未行差踏错半步。 直到某一日,他在收拾师尊的洞府时,找到了一本随笔。 随笔之中,他的师尊写下了许多他难以理解,甚至如同疯魔呢喃的话语。 比如说——他们所在的天龄宗是魔宗,而“天陵宗”,才是世间最正统的修仙宗门。 他的师尊还自述自己原本是天陵仙宗的弟子,却因为护卫道祖洞府不力,才被道祖罚出了天陵仙宗,不得已才在天龄魔宗栖身修道,时刻等待道祖的命令。 然而道祖除了让他在天龄魔宗开创山门,广收弟子外,再没有任何音讯传来。 而日日通过道法窥探着宗门,却不能迈入宗门一步,洛虚晋的师尊每一日都盼望着能得到道祖的宽恕,回到真正的天陵仙宗。 不过就连在死前的最后一日,他也没能实现这最后的心愿。 而死前的最后一刻,洛虚晋的师尊写下的随笔字字沁血,如同癫狂般写着满篇的天陵仙宗。 看完那本随笔中的内容后,洛虚晋久久难以平静,他不敢相信师尊随笔中的内容,甚至以为这只是师尊走火入魔前的一个臆想。 然而根据师尊的随笔,他竟然真的在师尊的遗物里,找到了一门可以打开天陵仙宗之门的禁忌功法。 洛虚晋最终决定修炼那门道法。 因为师尊对他有再造之恩,如果师尊说的话都是真的,他无论如何也要将师尊的尸骨送回到师尊心心念念的天陵仙宗里。 而他也真的修成了那门诡异的道法,在打开了一道通往师尊口中真正的“天陵仙宗”的门之后,洛虚晋做好万全的准备,终于踏入了那道门。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来到了一处与他的山门地势相仿的荒山之中。 荒山之中只有一座无人的道观,道观上供奉的却不是飘渺的仙神,而是一座栩栩如生的,少女抚摸着一只圆滚滚的竹熊皮毛的雕像。 然而透过那尊雕像,洛虚晋却能够感觉到雕像的主人刻像时淡淡的哀伤之情,洛虚晋被这股情绪感染,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然而下一刻,一道重如山岳的木棍就落到了他的背上,将他瞬间击成重伤。 “哪个小贼,竟然敢擅自闯入道祖之观?” 洛虚晋垂死之际,听到少女声音冰凉,还带着淡淡的嗜血意味。 “若不是看你对道祖还有几分敬意,我今日就不是小惩大诫那么简单了。” 花盛妙透过洛虚晋的记忆,却能够感觉到洛长老对这道声音的主人满满的恋慕之情。 ……不是吧,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洛长老的秘密? 她撇除掉杂念继续看下去,洛虚晋被丢出道观,费了好几个时辰,才终于将断掉的骨头一一拼合完全。 他冒死来到观前,不敢踏入观中一步,将他的师尊想要回到天陵宗的遗愿之事全部道出。 过了许久,道观内方才传来了少女带着几分冰凉的声音。 “你就是那个几十年前护卫道观不利,险些被魔物毁了道祖之像的傻子的徒弟?” 洛虚晋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少女透着几分无情的声音。 “既然道祖没让你师尊回来,那你师尊就算死了,他也得留在那一边。” “不过看在他以前喂养过我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你这一次的冒犯了,滚吧。” 洛虚晋被丢回了宗门,但是他没有放弃的想法,继续翻找着师尊的洞府,终于又找到了师尊曾经留下的几本随笔,里面记载着师尊曾经被道祖选中为道童,清扫道观的过往。 而在那些细碎而平常的过往里,他师尊并没有写下救过什么人,只有他看一只野猫可怜,带那只野猫回了荒山,然后那只野猫又生下了十数只小猫,最后那窝小猫中只有一只瘦弱的白猫,靠着他偶尔喂下的那点剩饭活了下来。 而那只有灵的白猫竟然还修炼出了人形,最后竟然还被道祖选中,依靠着忠心与勤奋,成为了比他的师尊更高一等的观主。 师尊在随笔里甚至还怨气丛生地写下,那只白猫心高气傲,除了道观中供奉的两位道祖,其他人都不放在眼中,甚至在丢给了他几颗丹药,还完了他的恩情后,毫不客气地向道祖检举了他的疏忽看护之举,相当于是驱赶他离开宗门的推手。 读到这里,洛虚晋几乎能够确认那位将他打成重伤的少女,就是他师尊“念念不忘”的罪魁祸首。 他揣测了猫的习性,养好伤之后,重新带着新鲜的鱼与猫喜爱的玩具再去了天陵仙宗。 然而这一次,白猫观主收下了他的供奉,却也毫不客气地将他再度打成了重伤。 洛虚晋没有放弃,他送礼的举动持续了数年,终于稍微地打动了那位观主,拥有了坐在道观门前,和那位观主闲聊几句,而不用担心再挨揍的“特权”。 而观主唯一不能触碰的逆鳞,那就是道观内只有她一人,她口中的两位道祖从未有过显灵的迹象,每当洛虚晋提及这一点时,就会招来白猫观主不顾轻重的恐怖一击。 直到有一日,那位从未露面的白猫观主满脸茫然地从道观中走了出来。 而她身后的道观,在她走出之后彻底坍塌。 头发与面色都格外苍白,如同不见天日许久的少女久久看着她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呆着的道观,如今变成的废墟模样。 她绕着道观走了许久,方才对不敢出声的洛虚晋冷漠说道。 “道祖交给了我一项很重要的任务,但是这项任务需要我离开道观,远远地隐藏起来。” “你,”观主无情的瞳眸看向洛虚晋,“带我回你的山门。” 洛虚晋早就对这些年的相处中,对这位观主生出了越来越多的好感,他当然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只是将这位观主请回宗门内后,这位猫祖宗似乎憋了很大的一团气,在他山门的每一棵树上都留下了猫抓板应该有的痕迹。 而他养的那些花草自然也遭了大祸。 然而洛虚晋从始至终都不敢对这位观主说任何一句坏话,他如同是照顾着自家好不容易得来的猫主子一般,收拾着她留下的所有烂摊子。 终于在数十年如一日的照顾中,白猫观主被他打动,会变成原型跳上他的膝头,任由他抚摸她的皮毛。 而他担心观主孤单,还给她带回了许多狸猫同伴,甚至给山门改名为了衔蝉山。 若无意外,他多么希望这样的时光一直持续下去。 可有一日,他与观主出宗游历,他们一同落入了邪祟的邪域之中。 他们都失去了原本的记忆,观主变成了一位凡人少女,而他变成了捡到受伤少女的猎户,见少女爱吃银色的小鱼,给她起了名字,叫做殷余星。 他们如同世俗中的一对有情人般相识相爱,然后结为夫妇,还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可是有一夜,风雨交加,雷霆大作之时,他抱着孩子的妻子看着窗外的惊雷,却异常冷漠地转过头对他道。 “我觉得,我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仅仅一句话后,她就丢下了孩子,也丢下了他,毫无留恋地在雨夜中离开了他们的爱巢。 直到他也从邪域中脱离出来,看着空荡荡的怀中,他连她最后留给他的那个孩子都没有了。 洛虚晋试图再度来到天陵宗,然而这一次,他彻底断开了与天陵宗的联系。 洛虚晋再没有任何能找到她的机会,直到他以死逼出殷余星,观主才不紧不慢的出现在他的面前,给出了轻飘飘的一句。 “你可以提出一个要求,就当是我还清你一个恩情。” 恩情……他们从始至终,竟然只有恩情…… 目光中只能看见一片朦胧血色的男人咬着牙,拼尽全力地说出最后几个字。 “观主,请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第196章 归位 ◎“师妹,想知道怎么除掉我吗?”◎ “孩子?没有什么孩子, ”观主的声音依然如他们初识般冷漠。 “那只是邪域想要留下你我的幻物。如果我没有及时醒转,我们都要被留在这处邪域里,变成不知生死的邪物了。” 然而那时的洛虚晋,已经听不下任何一句拒绝之言。 在一片浓郁的血色中, 他恍惚看见尚在襁褓中的女儿, 笑着向他伸出肉嘟嘟的小手, 想要让他抱的可爱模样。 “颜儿……颜儿哭了, 她在……她在喊我……” “观主, 还给我……” 男人如同回光返照般挣扎嘶哑道,“至少……最后,把我的孩子,留给我……” 洛虚晋已经看不清观主的神色,但在最后醒来时,他终于看到了床边的摇篮里, 他安详睡着的女儿。 观主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屋中响起。 小师妹不理解 第195节 “我从诡域中剥出了她。但她此后不是活人,也不算是妖物。我不知道她还能活上多久,也不知道她最后会变成什么东西。” “你的要求我完成了, 以后我们就两清了。” 观主的消失,与她出现在他面前时一般突然。 洛虚晋此后也试图再寻找她的踪影,却再也没有听闻过她的半点音讯,他也无法再来到天陵仙宗。 而他身上的伤势好了大半, 却也留下了极重的暗伤, 修为难有半分寸进。 洛虚晋一直留在衔蝉山, 他不愿与外人来往,唯一的愿望就是抚养女儿平安长大。 他也不愿意让洛香颜离开山门, 与外人有过多接触, 他怕会有人窥破洛香颜的特殊之处, 伤到他的女儿。 就在洛虚晋以为他此生都不会再见到观主时,观主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观主的容颜没有半点变化,但是她的声音带上了他从未闻过的欢喜兴奋意味。 “我终于等到了完成道祖任务的时机!” “洛虚晋,”她仍然如同初见时一般毫不客气地喊着他的名字,“你在山里守着。” “等你遇见了长得很像道观里的道祖雕像的客人,就将她带来此处,如果尊上不信你,你就将这个信物交给她。” 洛虚晋那时听闻此言的心情,和现在的花盛妙一般迷茫。 “什么?” 但在迷茫之后,洛虚晋敏锐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他焦急地问道。 “观主,您到底想要做什么?” 然而观主看着他,她湛蓝而竖立的兴奋瞳眸中分明倒映着他的面容,却从没有将他真正地看进眼里。 “道祖,要归位了。” “等到道祖真正归位,这世上便再没有任何仙宗与魔宗之别,也没有任何邪祟与妖物之分。” 观主冰冷的语气染上着柔软而兴奋的笑意。 “她会是怀抱这世间一切的,最后的归宿之地。” 观主这时方才如同怜悯着一只朝生暮死的蜉蝣般,将他看进了眼中。 “你没有见过真正的扶光道祖,你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记住我说的话,不准告诉任何人道祖归位之事。有邪祟会在暗中窥伺着道祖的尊位,你只需要让长得与道祖很像的女子看到这段记忆,就足够了。道祖自会知晓一切,明悟一切的。” 洛虚晋不明白观主的这些话,就如同他不明白观主因何与他回到山门中,又为何会在离开后再次出现。 但他只能像曾经收拾着山上被白猫糟蹋的花草般,低声应道。 “是,观主。” 或许只有等到观主口中的那位女子到来,他才能知道这一切背后的真相吧。 然而读完了洛虚晋所有记忆的花盛妙:……不,她也不知道啊! 看完洛虚晋的记忆,她顶多是明白了洛长老如此小心翼翼保护洛香颜的原因。 可是那位自称是见过真正的扶光道祖,她却没有任何印象的白猫观主,她真的一点都不理解她对她的执念与狂热从何而来。 花盛妙只能勉强猜想到,或许是兽鬼师兄不能与她直接接触,所以兽鬼指使了这位白猫观主成为与她沟通的传声筒。 可是那位兽鬼师兄为什么让她来到衔蝉山中?那所谓的“归位”又是什么意思? 花盛妙正苦思冥想时,看见洛虚晋脸色一变:“观主在发怒了。” “如果尊客想抓我入司认罪,就请现在动手吧。” 花盛妙没有动手的念头,她刚刚已经从洛虚晋的记忆里,明白了这位洛长老的意图。 洛虚晋隐约窥探到了观主这番话中隐藏的凶险,所以并不想让她与观主真的见面,可他又不敢违抗观主的命令,只能抱着拖延时间,最好能节外生枝的侥幸。 搜魂之术能将被搜魂者的情感与记忆完全暴露在搜魂者的眼下。 而洛虚晋清楚这一点,却还是宁愿冒着暴露后被她杀死的危险,也想要将她拦在这里,最大限度地减少她伤害他妻女的可能。 花盛妙生出了一点触动,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将刚刚结束搜魂,没来得及做出反抗举动的洛长老用月线严严实实的绑了起来。 感觉到洛长老有挣动的迹象,她体贴地解释道。 “师叔,我知道的可能比你还要少。但是请你放心,我不会伤害洛师妹的。至于那位观主……如果她不对我动手,我也不会伤害她的。” 或许是感觉到了她言辞中的诚恳,洛虚晋终于不再挣扎。 花盛妙也担心可能会节外生枝,加快了脚步,往洛虚晋记忆中的后山走去。 一位白发女子闭眼盘坐在平滑的巨石上修炼,她神情冷漠,不仅连头发,就连睫毛都是雪一般的白,像是雪中凝成的精怪。 然而她身边却依偎着一群陷入熟睡的狸猫,这矛盾的冷淡又夹杂着温馨的景象,让花盛妙的脚步渐渐的慢了下来。 而或许是察觉到了来人的靠近,白发女子果断睁开了眼,她湛蓝色的瞳眸果然如同洛虚晋记忆中般的高傲与冰冷。 然而当观主看见花盛妙的面容,她如同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般眼眸猛然睁大,迅速化为一只雪白的猫妖,从石头上直接朝她跃了过来。 “喵~” 花盛妙还没来得及出手,一道又软又嗲的猫叫声在她脚边响起,花盛妙迟疑地低下头,就看到一只长着柔软滑顺,白毛蓬松的猫绕着她的腿蹭来蹭去,亲人而黏糊得就如同是失而复得般回到了主人身边。 从洛虚晋的记忆中见到了观主种种残暴而冷漠的面目,她原本都做好了要面对一个凶残boss的准备,然而现在,花盛妙的心情只能用“拔剑四顾心茫然”来形容。 这,这真的是那位观主? 看着那只白猫蹭来蹭去,甚至因为她过久没有动作,而干脆在她面前躺平,露出软乎乎的肚子嗲声叫唤的样子,花盛妙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种时候如果还不动手摸一摸它,会不会有点不太礼貌? 直到洛虚晋的声音同样难以置信地迟疑响起。 “观主?” 白猫这才动了动耳朵,从刚刚几乎毫无防备的软糯撒娇模样,顿时变成了正襟危坐的冰冷猫夫人形象。 白猫甚至还警惕地看向了发出声音的月线位置,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踪影,它才重新看向了花盛妙。 “喵~” 它摇了摇尾巴,如同一只平平无奇的白猫一般再度往原先躺着的巨石方向走去,不时还回头看着她,生怕她没有跟上。 “观主,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等白猫来到巨石上,它身上陡然发出冰冷威慑气息,吓得原本躺在巨石上熟睡的狸猫顿时惊醒,四散一空。 白猫的爪子拍了拍巨石,是示意她坐到石头上的动作。 花盛妙没有察觉出这块石头的任何危险之处,但她同样留了防备,只是站在了巨石上。 白猫乖顺地闭上眼,如同在太阳下舒适得打呼噜一般,将头自然地凑近了她的腿前。 花盛妙听到了白猫格外雀跃的心音。 “主人,请对我搜魂吧。不必害怕伤到我,我的神魂是对您没有一丝防备的。” 花盛妙蹲下,她能感觉到白猫依偎着她的腿边,毫无防备地靠向她的柔软重量。 她抱起了白猫,甚至比搜寻洛虚晋记忆更顺利地进入到它的记忆中。 白猫一出生,就是为了争夺母体提供的营养而争斗。 没有人类间的温情脉脉,瘦弱的母猫一胎生下了太多的小猫,白猫从一出生就因为过于瘦弱的体型和颜色成为了这一窝中的弃子。 它冷得连眼睛都无法睁开,就感觉到了母亲想要将它一口吞下的饥饿。 幸运的是,一道声音阻止了它的母亲。 “道祖面前,怎能有如此血亲残杀之事?” 一个人类拎起了她,如同随手一丢帮将她放到了高处的位置。 它努力地爬动着,终于爬到了一个温暖的地方。 它依偎着暖源,身体中原本的虚弱和疼痛被这温暖包裹着,慢慢得到了纾解。 而当它终于有力气睁开眼睛时,它看见了暖源的主人,一位于它而言极其恐怖的巨人。 它吓得想要逃跑,然而最后还是因为冰冷和恐惧,慢慢地挪回到了巨人的脚边。 渐渐的它发现,这个恐怖的人类不会动,也不会发出声音。 但她这么温暖,又能填补它身体的饥饿,就像是它真正的母亲。 白猫朦胧地生出依恋亲近的感觉,它终于不再害怕这个巨人,甚至想要更近地依偎在她的身边。 然而一股恐怖的力道,突然抓住它的脖子,将它扯离了热源。 “让你待在供台上,是让你守着看有没有老鼠,不是让你去碰道祖像的。竟然还没死?我这里有点剩饭,你乖乖吃了,在这里好好看老鼠。” 那道声音的主人离去,它的头被抓到了碗里,差点被碗里大半的水噎死。 白猫努力控制着还不太灵活的身体,舔了几口冰凉的粥水,最后还是爬回到了巨人身边。 那道声音的主人偶尔会过来,丢给它一些没啃干净的鸭脖或是剩饭,白猫饥一餐饱一餐,在几乎没有人刻意喂养的情况下,磕磕绊绊地长大。 等到它终于长大到能自由地控制住身体时,它最喜欢呆着的地方还是少女雕像的怀中。 这里是它能安心闭上眼休息的温暖巢穴,也是唯一不会伤害它的母亲。 无需任何人教导,白猫就意识到了,这里是它要守护的地盘。 它也渐渐从喂它剩饭的男人偶尔酒醉后的碎碎念中,了解到了越来越多的知识。 比如说这里是供奉道祖的道观,它最喜欢的雕像是扶光道祖,这样的雕像和道观在仙宗里有很多,它们现在所在的道观,是最荒僻而无人的一所,甚至只有一个道童负责清扫道观。 道人从道童开始就在清扫道观,或许他一开始是上心的,可是现在他已经对道祖之像以及道观没有任何敬畏之情。 男人隔三差五就会买很多酒,他喝酒喝得多了,甚至会直接在道观里呼呼大睡。 白猫不喜欢他身上的酒气,更不喜欢他直接吃了本该供奉给道祖的贡品。 然而最让它生气的是,有一天它看到了男人打量着雕像,还偷偷嘀咕着敲一块拿去卖,应该不会被人发现之类的话语。 白猫很生气,它浑身炸毛地在雕像前恐吓着靠近的男人。 毫不客气地挠了男人靠近的手,男人的酒意终于清醒了几分。 他似乎是咒骂了几句死畜生之类的话,最后还是没敢做出真的敲下道祖雕像拿去卖的大逆不道之事。 小师妹不理解 第196节 然而白猫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小,它明白,它是无法在敌人前真正保护得了它的“母亲”的。 它依偎在少女脚边,第一次如此渴望地恳求着。 ——请给它,保护,的灵力,它想,保护她。无论,要供奉什么。 就在这时,它听到了一道奇怪的声音,从少女雕像抚摸的另一个怪物雕像中发出。 “真的……吗?” 白猫答应了那道声音。 它终于得到了怪物传授给她的功法,之后不仅修炼出了自己的人形,还成为了能够力压那个心怀不轨的道人,这座道观真正的观主。 然而它还是恐惧,恐惧那种弱小时被轻易夺走一切的无能为力。 白猫疯了似地想要变强,怪物道祖告诉它,他们要面对的敌人是一个更加恐怖的邪祟道祖。 邪祟道祖不想让扶光道祖回到她原本的位置上。 而如果邪祟道祖发现了他们的存在,扶光道祖就再也没有归位的可能。 为了不引起那个邪祟道祖的注意,怪物道祖只能选择暂时沉睡,直到扶光道祖归位的时机出现,祂才会从沉眠中醒来,带领扶光道祖回到她原本的位置。 而到了那个时候,世间再没有了饥饿,寒冷与痛苦,它与扶光道祖,还有世间的所有人都能毫无痛苦地重聚在一起。 只是在此之前,它不能暴露出与扶光道祖相关的任何讯息,甚至连道祖的名讳都不能随便提起,以免引起那位邪祟道祖的注意。 白猫认真地答应了下来。 它不知道什么是归位,也不理解怪物道祖话中的深意,但它喜欢在扶光道祖雕像怀中待着的暖洋洋感觉,它想要长长久久地留在这个人类身边,更想要亲眼见到这个人类会动会笑的模样,得到她的承认,让她抚摸它的皮毛。 它想要保护她,就如同她那时护住它一样。 白猫成为了道祖钦点的观主,而这消息传出后,以为此处藏有机缘,争抢来道观的修士越来越多。 可是白猫讨厌这些人别有所图的目光,也讨厌他们自以为隐秘而不敬的窃窃私语。 “……道祖的传承……到底在何处……” 而比白猫更讨厌这些修士的,则是原本清扫道观的道人。 他自认为他从小侍奉道祖雕像,他才应该是继承道祖道统的最佳人选,却让他以为只是一介牲畜的白猫抢了他本该有的机缘,还让越来越多的闲杂人等盯上了他的位置。 道人的性格也变得越来越偏激。 他向白猫索取了修炼的丹药不够,还想要最上等的功法,接着还想要用最精粹的灵晶。 当又一个夜晚,原本该通宵值守的道人又一次酩酊大醉,差点让一群丑陋的魔物闯入道观后,白猫终于心满意足地听到道人被怪物道祖无情赶走的消息。 它顺势也跟着赶走了其他的人,只想自己独守着道观。 只是不知多少年过去,当一个陌生道人出现在道观中,而且还自称是被它赶走的那个道人的徒弟后,观主再度有了深深的危机感。 它自认与被赶走的那人再无半点恩情,更不想让他所谓的弟子有机会沾染它的道祖。 她几乎生出了杀心,却听到了怪物道祖的声音。 “他有用,留他一命。” 她只能忍耐着那喋喋不休,总是打扰她清静的人,慢慢的也逐渐习以为常,将那人当成是一只时常来道观吱吱叫的老鼠。 直到怪物道祖再度开口,告诉她时机已至,她需要离开道观,离开仙宗,跟着那人潜藏起来,等待扶光道祖真正出现的那一天,再告诉扶光道祖。 花盛妙突然听到了兽鬼师兄,寄鬼,还有天鬼师兄糅合着的,如同不是出自人口,而是从某种混沌深不可测之处传来的声音。 “修真界,快要变成……剑鬼的邪域……我们……在……里面,要除……剑鬼,就要——” 然而到了这最关键之处,白猫的记忆戛然而止,就如同被人强行截断拼接了后半部分一样,剑鬼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陡然响起。 “师妹,想知道怎么除掉我吗?” “既然如此,为何师妹不直接来问我呢?” 第197章 寒意 ◎“只是师妹明知我最想听的是什么,却连骗一骗我都不愿。”◎ 剑鬼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难道早就发现了兽鬼师兄他们的谋划, 这些年里一直在守株待兔,等着把兽鬼他们一网打尽? 花盛妙脑中出现了许多可怕的猜想。 她停下手中的搜魂之术,打量着周围,却没有发现剑鬼的身影。 “怎么会呢?我怎么可能想杀师兄?” 花盛妙抱着白猫, 继续扫视着四周, 她诚恳地问道。 “不过我觉得, 师兄与兽鬼师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师兄怎么可能把修真界变为邪域……” “师妹, ” 然而剑鬼陡然截断了她的话, “若他说的,都是真的,师妹会想要杀了我吗?” 不是,剑鬼这话问的,她能怎么接啊? 她总不能在剑鬼的地盘上,肯定地回答想把他绳之以法吧。 花盛妙沉默了一下, 最后坦然地回答道。 “师兄,想要听到我给出怎样的回答呢?而即便我真的这么说了,师兄也愿意相信这都是我的真心之言吗?” 剑鬼毫无迟疑地应下。 “师妹说什么, 我都信师妹。” 他的声音温柔而缓慢,“只是师妹明知我最想听的是什么,却连骗一骗我都不愿。” 花盛妙陡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一想到曾经进入的剑鬼幻域, 还有白猫失忆时经历的幻域, 她立刻多了个心眼, 打开脑海中的书册,以最快的速度记下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此时, 剑鬼还像个怨夫一样藏着些尖锐意味地问道。 “若做了此事的是他, 师妹也会这般回答吗?” 然而像是根本不需要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剑鬼陡然轻笑了一声,他温柔平缓道。 “不重要了。” “此后,我便是师妹唯一的,最重要的大师兄了。” ………… 拿到了修真界第一宗门的收徒信笺,花盛妙看着纸上淡淡的墨字弥漫的金粉颜色,心情却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这么开心。 “小花妖……” 黑豕还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念着想要和她一起进入天龄宗的话,然而早早的知道了黑豕的心思,花盛妙毫不犹豫地一口拒绝,果断地带着自己已经收拾好的行李,踏上了前往天龄宗的拜师之路。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拒绝了黑豕的同行,她偶尔会下意识地看向身后,还是会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总不可能她是真的喜欢上黑豕哥了吧? 将这个略带惊悚的念头甩在脑后,花盛妙安慰自己,或许她只是对现在孤身一人的状况还有些不适应。 等她到了天龄宗,师门里的师兄们和谐友爱,护短亲和,她就不会再…… 等等,谁告诉她宗门里的师兄一定会这么好相处的,万一她进去的刚好就是冷漠无情,利益至上的黑心师门呢? 花盛妙提心吊胆地进入了天龄宗山门,一位娃娃脸却带着亲和笑意的师弟走向她。 “我叫桑明奇,是仁剑门的外门弟子,师姐便是今年仁剑门的内门弟子吧,按照内外门之分,我的辈分在师姐之下,师姐可以叫我的名字,也可以叫我桑师弟。” 亲和而热情的桑师弟如同兢兢业业的帮忙抬行李的三好学弟,一路将她护送到仁剑门的山门,还向她科普了诸位天才师兄的名字与事迹。 大师兄,孟春邈,温柔仁善,是师门中人人称道的,剑术超群又乐于指点同门的天之骄子。 二师兄,路重鼎,孤僻沉默,忘性偶尔有点大,但是下厨的手艺一绝,所有辟谷的仁剑门弟子都热衷于在饭点时准时去他的洞府蹭饭。 三师兄,虞永晏,来自鲛人妖族的妖王,面冷心热,为人看似高傲,却同样友爱同门,只是不喜欢别人夸奖他的样貌。 四师兄,嵇明洛,来自于鼎鼎有名的魂修世家,有些腼腆而怕生,看似不喜欢说话,但是一旦熟悉起来,就会是很平和的谦谦君子,缺点是爱下厨房。 在提及这一缺点时,桑明奇略有几分犹豫地劝说她:仁剑门内的所有人都会在嵇师兄下厨房的时候去忙自己的正事。因为没有人在尝过嵇师兄做的菜后,还能鼓起勇气尝试第二次。 五师兄,邝墨竹,传闻进入天龄宗前是妖族当代的妖皇,他被大师兄的剑所感化,自愿拜入宗门。 说到感化两个字的时候,桑明奇沉重地表示,大师兄平时虽然温柔仁善,但是出剑的时候会像变了一个人,山门里没有人愿意在大师兄练剑的时候,靠近大师兄。 不过五师兄被感化拜入宗门后,也确实不见了以前的凶残模样,他最近喜欢变成竹熊的样子,在竹林里悠哉悠哉地啃竹子。 桑明奇也友情提醒她,不要乱摸山门里随便的一头动物,它们都可能是五师兄变的。 至于仁剑门的外门弟子,桑明奇表示,他还有一个陶师弟,陶白奇特别喜欢装神弄鬼吓唬别人,而且还很喜欢模仿别人的神情动作。只是因为最近被内门师兄教训了一次,现在还躲在洞府里养伤。 而他们名义上的师尊,游池道人,是一只体型庞大,性格却温和稳定的巨龟,平日里不会过多出现,管束他们,喜欢晒太阳和钻沙子,更喜欢吃菜。只要给师尊喂一把菜,连哄他做出行的坐骑,师尊都不会在意。 看着桑明奇脸上的亲切笑容,花盛妙:……这师尊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像个被弟子欺压的冤大头。不确定,再听听。 桑明奇继续介绍道。 至于他们的师祖,阙折圣,更是开创了修仙之始的道祖,虽然极少有人见过他出手,但是修真界的根基几乎由他一手奠定,世上更是没有他不知之事,除了仁剑门弟子,就连天龄宗的宗主都极少有机会能亲自拜见。 而听完桑师弟一个比一个更重量级的人物介绍,花盛妙突然对自己能进入这么一个天才内卷师门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她就一个普普通通的花妖,到底是怎么能拜进这么大佬云集的师门的? 难道是老天终于发现了她气运之女的身份,专门给她开了个挂? 被桑明奇带着进入山门之前,花盛妙忐忑不安地做好了拜见一个个天之骄子的修炼大佬的准备。 然而等她真正地拜见师门中的各位时,她顿时被师兄们的友善热情程度惊讶到怀疑这是什么新型骗局。 端着热腾腾鸡汤的嵇师兄,死活要往她怀里塞零食的路师兄,姿容艳丽面色冷淡却让她多来找他修炼的虞师兄,变成竹熊样子坐在她身边,热情给她分享笋干的邝师兄,还有不出手则已,一出手送了她几十块成色极佳玉石的桑师弟。 主动提议驮她去海上游两圈的师尊,还有一上来送了她十数卷修炼功法,叮嘱她可以慢慢挑选的师祖…… 最后,还有一上来就送了她一把剑,一处与他住处相邻的洞府,一条百变多用的灰线法宝,看样子甚至还想把他自己送给她的温柔大师兄。 当她被众多姿容出众,态度热切亲和的师兄们团团包围在中央时,花盛妙陡然有种自己穿的是玛丽苏小说,还是那种《惊!进了宗门,我被天才师兄们团宠的甜蜜日常》小说的幻觉。 明明这是一件值得开心的大好事,然而看着仁剑门里所有人和谐相处的氛围,她捧着手中的果酒,却莫名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低落之感。 小师妹不理解 第197节 就好像是小时候看完了一部明明是团灭结局的漫画,最后在番外篇竟然看到了团灭的所有人最后高高兴地在黄泉重聚,约定来生再做朋友时的淡淡沉重感。 “师妹在想什么?” 大师兄坐在她身边,他极适合握剑的修长指骨,突然轻轻握住她的酒杯,也轻轻包住了她的指尖。 “师妹可是觉得师门中还有何不妥之处?” 明明大师兄是极其温柔而和缓的语气,花盛妙却在这温暖的春夜莫名感觉到了一点寒意。 “没有没有,”她的头顿时摇得和拨浪鼓一样,“我刚刚只是在想,师门里的大家……都对我太好了,好得……都让我有些,惶恐。” 花盛妙说着场面话,却感觉到大师兄包着她的指骨紧了紧。 “这都是师妹应得的。师妹不需要惶恐,若是师妹在师门里受了委屈,可以来找我。我不会放过欺负了师妹的任何人。” 大师兄的话语让人如沐春风,然而花盛妙却感觉到他这番话下掩饰不住的深深寒意。 就好像,如果她真的说哪位师兄让她受了委屈,哪怕那人是道祖,大师兄也能一剑砍下去一样。 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花盛妙收起这有些大不敬的念头。 她看着大师兄灼灼的明亮黑眸,莫名又有些觉得他脸上此刻温柔而缓慢的笑容,与他雷厉风行又剑气森寒的举止有些许违和。 她收起这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诚恳道。 “我没有受委屈,多谢师兄的一番好意。” 花盛妙试图从大师兄手里收回自己的手,然而大师兄垂下眼眸,缓慢而沉默,竟似乎有几分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握住她的手。 他的语气依然温柔。 “师妹还与我这般客气,是还不愿认我为大师兄吗?” 第198章 分离之时 ◎“师妹宁愿看天,也不愿看我吗?”◎ 大师兄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奇怪, 仿佛她承不承认他这个大师兄,对他而言是一件比全宗门的认可更重要的一件大事。 “当然不是,” 花盛妙斟酌着言辞,甚至有些怀疑这是不是大师兄暗示她敬酒的一种说辞。 “我敬大师兄一杯。” 甜甜的果酒入喉, 比起酒, 却更像是某种汁水与香气浓郁的蜜水, 这样的味道让人有些着迷, 花盛妙不知不觉间慢慢抿下了整整一杯。 大师兄温声问她:“师妹喜欢这种酒吗?” 花盛妙的目光慢慢落在了大师兄身上, 她摇了摇头,竟发觉自己在大师兄身上看到了三重幻影。 她这时才发觉,自己现在竟然是一杯倒的酒量。 然而这些许醉意让她的精神格外放松,花盛妙凭借本心老实道。 “我不喜欢喝酒。” 大师兄还在看她,他的笑容像一尊凝固了温柔神情的雕刻木像,一股莫名的冲动让她脱口而出。 “我, 我也不喜欢……师兄这么笑。” 携带着冰雪寒意的春风吹得她有几分清醒,然而她看着大师兄沉黑些的眼,却还是有一种想要趁着酒醉发疯, 说出自己心里话的冲动。 她打了一个酒嗝,以防万一,先诚恳地抓住了大师兄可能拔剑的两只手。 “我觉得,师兄也不喜欢……这么笑。” 她试图比划着:“我觉得……嗝……师兄的笑, 应该是更……意气风发, 像是一往无前的利剑……” 大师兄某一刻的神情, 竟无端让她想到被撕扯下了人皮,露出森然白骨与血肉的, 失去了一切生息的厉鬼。 然而这又仿佛只是她酒醉时产生的错觉, 大师兄按住她的肩膀, 轻声道。 “师妹,你醉了。” “我送师妹回洞府休息吧。师妹明日记得来我的洞府,我会教导师妹如何修炼……” 大师兄温柔平和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却像是让人放松的催眠曲。 花盛妙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了,只是等她猛然惊醒,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裙没有半点异样,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的时候,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揉着有些胀痛的额头,想到昨天宴上发生的一切,她简直不理解刚刚拜入师门,就敢在大师兄面前喝醉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她竟然还当着大师兄的面出言不逊,说他笑得不好看…… 对了,她是不是答应大师兄第二天起来,要到他的洞府里开始修炼? 环视了一圈自己的洞府,花盛妙还没来得及感叹自己拜入师门的第一天,就拥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产的神奇体验,她立刻开始洗漱,争取不让大师兄闻到她身上的酒气,再回想起昨晚的尴尬对话。 而她还没跨出门几步,就看见了门外已经收好剑,不知等了她多久的大师兄。 花盛妙下意识的想要抬眼望向空中,此时正是晴朗无云,阳光灿烂的好天气,她却莫名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 “师妹宁愿看天,也不愿看我吗?” 听着大师兄温温柔柔,却仿佛笑里藏刀的声音,花盛妙一个激灵,陡然从那种上学时候看着窗外发呆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她连忙扬起一个笑脸应道。 “哪有哪有,我只是觉得今天真是个好时节,如果可以出门放纸鸢就好了……” 然而话一说出口,她就感觉不对。 到底谁会在这种等同于班主任质问的场景下,低情商地回答自己想要出门逃课啊?! 难道进入大佬云集的师门的代价,就是她要献祭自己的脑子吗? 花盛妙正想着该用什么话来找补,大师兄却轻声应道。 “好,我陪师妹一同去放纸鸢。” 花盛妙:啊?! 于是说好的第一天修炼的日子,大师兄陪她放了半天纸鸢,中途纸鸢落到了邝师兄的竹林里,邝师兄还友善地向她分享了一些笋干。等到饭点的时候,他们还去传闻中厨艺最好的路师兄的洞府,蹭了两餐饭食。 明明这是不务正业的一天,然而傍晚的时候,大师兄跟在她身后,身上的气息却似乎平和柔软了几分。 “师妹,明日想做些什么呢?” 花盛妙深深地震惊了。 难道她明日也还能接着逃课吗? 将这有点罪恶感的念头压下,她充满雄心壮志地答道。 “明天,我一定和师兄好好修炼。” 然后第二天,她的几位师兄们就带着各色的零食来投喂她,在师兄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中,她更深刻地了解了宗门里诸位师长的八卦和奇怪传闻,大师兄坐在一边,安静地帮她剥坚果壳。 她实在没忍住地听了个爽,直到夜色降临,她在大师兄的护送下回府,花盛妙看着自己脚下被拉长的影子,痛下决心。 花盛妙啊,花盛妙,你明天可不能这样了。说好的进入宗门勤勉修炼,争取早日成仙呢? 然后第三天,虞师兄就带着鱼竿来找她了,说要让她放松身心,劳逸结合,可问题是她这两天就顾着逸了,根本没有劳到一点啊! 她试图和虞师兄讲道理,虞师兄阴沉沉地看着她:“其他师兄来找师妹,师妹就愿意陪他们一起玩,我来找师妹,师妹就百般推脱。所以——师妹是不愿意亲近我这个鲛人吗?” 花盛妙百口莫辩,最后只能垂头丧气地接过虞师兄手中的鱼竿。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坐到海边钓鱼的时候,身边来钓鱼的师兄越来越多,只有当大师兄握住腰间的剑时,那几个近得鱼竿线都快要跟她缠在一起的师兄,才与她保持了合理的间隔。 只不过不太合理的是,为什么她的鱼上钩的速度越来越快? 有时候她的鱼钩都还没落到水里,就有鱼主动跳出水面,咬住她的鱼钩。 花盛妙面无表情地拉起自己的鱼竿,看着那只主动跳起咬钩的鱼尾下,还挂着一条死死咬住鱼尾不放的大鱼,大鱼下面又有一条更大的鱼…… 够了,她知道可能有师兄在出手帮她,可是这种帮法是不是太过浮夸了? 她连鱼竿都快要握不住了! 就在花盛妙决定松手的那一刻,大师兄突然握住了那道鱼竿,他平和地将鱼竿钓起的十几尾鱼拉了上来。 只是看着被钓上来的鱼扑腾着,它们鱼鳞上还闪闪发光晃动的巨大珍珠,花盛妙忍不住再次陷入了沉默。 到底是什么鱼的鱼鳞上会长珍珠? 师兄们到底打算把她当成傻子,哄到什么程度啊? 看着水域下若有似无的阴影,花盛妙试探性地问出口。 “……是有人在帮我吗?” 水域下慢慢伸出擎天之柱般巨龟的头颅,它嘴里咬着许多的鱼,神情看上去有些无辜。 “小花……这是,礼物。” 看着巨龟慢慢吐出的,快要将她淹没的鱼山虾海,花盛妙努力露出一个笑容。 “多谢师尊。只是这些海鲜太多了,我今天可能吃不完。” 路师兄突然开口道。 “师妹喜欢什么做法的海鲜?我今天都带回去帮师妹处理,明天再给师妹送过来。食物放在储物空间中,多年都可以维持原味。” 花盛妙感动得有一点语塞,她慢慢扫过师兄们看向她的诚挚面容,不知为何却有一种更加沉重的,难以呼吸的感觉。 明明师门里的大家都待她这样好,为何她反倒没有了在万妖岭时的悠然与轻松? 她下意识地抓住了手腕上的灰线,银灰柔和的月线顺着她的心意,缠绕上她的指尖。 明明这月线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月亮,她却觉得它如同月亮的丝线。 月亮……对了,进入师门好几天了,她似乎都没有什么心情好好观赏月色。 她明明是最喜欢赏月的,虽然大师兄说他不喜欢月亮…… 等等,大师兄什么时候和她说过,他不喜欢月亮? 一些混乱而模糊的记忆碎片一闪而过,快得让花盛妙以为这是自己胡思乱想产生的幻觉。 大师兄握住她的手腕,男人带着淡淡薄茧的指腹按在她的月线上。 “师妹在想什么?” 花盛妙摇了摇头,她诚恳地向路师兄和师尊道谢,之后又顺便蹭了一顿路师兄的饭。 小师妹不理解 第198节 等到回洞府的时候,月色初上枝头,看着空中明亮而皎洁的月轮,她心中那种怪异却空荡的感觉却越发强烈。 月亮,原来竟然这么小的吗? 她以前似乎觉得,月亮很大很大,大得足够藏着无数只手,将她拥抱融化在…… “师妹,今日出神的次数似乎有点多。是师门里有谁做了错事,让师妹难过了吗?” 花盛妙连忙收回神,不知为何,她觉得大师兄身上的气息又冷寂了许多,就如同回到了她初入师门的那一夜。 “我没有生气。” 只是看着地上撒下的皎洁月光,花盛妙鬼使神差地问道。 “师兄喜欢月亮吗?” 许久的寂静,让花盛妙一度以为自己问出的是什么让大师兄不愿回答的问题。 然而大师兄温声开口。 “不喜欢。” 花盛妙的心脏跳动陡然快了一拍。 “为什么?” 夜色之中,大师兄的黑眸却仿佛涌动这比夜色更加深不见底的沉黑暗涌。 “因为,它时时刻刻都会提醒着我,真正的分离之时。” 第199章 心魔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师妹,哪怕是我自己。”◎ 花盛妙听得云里雾里, 但看着大师兄眼底挥之不去的沉郁之色,她感觉大师兄可能不愿回答这个问题,只能轻轻抓住了大师兄的袖袍。 “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人与人之间的暂时分离,也会让重聚显得更加珍贵。” 大师兄看着她, 却轻声地问道。 “倘若不是暂时的分离, 而是千年万年, 永不相聚的别离呢?我该用什么办法, 才能将那人一直留在身边?” 花盛妙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大师兄说的是他的意中人分离,只不过大师兄刚刚的那番话,听着有点危险。 她试图引导大师兄往好的方面想。 “若那人也对师兄有意,说不定经过这次分离,她也会意识到师兄的心意,找到再度与师兄相逢的办法的。” 大师兄却近乎步步紧逼地问道。 “若她对我无意呢?” 花盛妙委婉地轻声劝道。 “若是她对师兄无心, 师兄能强留下的也不过一具躯壳。师兄最后想要得到的,难道是一具只能被囚困于牢笼中的人偶吗?” 大师兄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些,他似乎没有过多感情的触动, 然而他漆黑的眼眸,在某一瞬间,却给她一种仿佛两个已经流干了所有泪水的空无血洞的错觉。 “若我愿意——做留在她身边的那具人偶呢?” 花盛妙:……这听起来未免也太过恐怖故事了一点,大师兄就没打算给他的意中人一个稍微阳间点的选项吗? 天中高悬的明月, 似乎也被大师兄的这番痴情触动, 慢慢地眨了眨眼。 等等, 月亮,眨眼?! 花盛妙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了一眼月亮, 然而刚刚明月如同人眼般眨动的场景, 就如同是她单方面产生的错觉。 而等她回过神的时候, 大师兄已经不再提起刚刚的话题。 “师妹不是一直念着要修炼吗?那就从今夜开始吧。” 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大师兄就真的将她带回洞府中,开始认真教她修炼。 花盛妙感觉自己有可能也是个修道的天才,不然她修炼的速度不可能这么一日千里。 只是在修炼的过程中,她偶尔会听到极轻的呓语之声。 “师兄,有什么东西在响吗?” 花盛妙挠了挠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可能出现了耳鸣,幻听之类的症状。 然而等她睁开眼时,又仿佛有一层若有似无的白纱,笼罩在她的眼前。 白纱上慢慢浮现出一些模糊不清的字迹。 【剑鬼……诡域之门……白猫幻域……大师兄消失……小心……剑鬼……】 花盛妙认出了她自己的字迹。 可她为什么没有这段记忆? 这些字迹是失忆前的她自己留下来的提醒? ——剑鬼是谁? 失忆前的她自己为什么要提醒她小心剑鬼? ——大师兄消失了? 可是大师兄不是好端端地在她面前吗? 那层白纱慢慢消失,花盛妙心中的困惑却越来越多。 大师兄此刻坐在她身侧,他关心地探身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慰道。 “修炼入定时确实会有杂音浮现,干扰师妹的修道之心。师妹只需要静心凝神,不去管那些声音,就不会受到心魔的滋扰了。” 那些声音和刚刚浮现的文字,都是她的心魔? 这听起来是一个极其合理的解释,然而当花盛妙的目光若到大师兄腰间的剑上时,她的脑中却浮现出了一个诡异而恐怖的联想。 在仁剑门的所有师兄当中,似乎只有大师兄会随身佩剑。 如果那些字不是心魔,而是真的,那么幻字里面提及的“剑鬼”,是否与大师兄存在着什么联系? 花盛妙面上不显,她仿佛真的放下心来,认真道。 “我知道了,师兄。” 她再度进入了修炼的入定状态中,可是渐渐的,幻觉中浮现出的那些轻声呓语越发可怕。 极其温柔而缓慢的声音,轻柔而没有任何变化地一声声喊着她的名字,喊着她师妹。 慢慢的那些声音不仅仅停留在呓语的阶段,它们仿佛还拥有了实质。变成了一层朦胧而温柔的阴影,覆盖在她的身上,如同一个亲密无间的怀抱。 “阴影”中某种涌动的无形而庞大的存在,如同星辰小心翼翼地怀抱着一颗尘埃般,将她轻轻抱在怀中,仿佛她出生的摇篮,一点点催生着她的困意与动摇。 在庞大虚影的拥抱中,她却不觉得畏惧,反而如同回到了初生之地般,有种温暖而想要一直陷落安眠下去的永恒与宁静。 然而属于她的最后一丝理智,却在拼命地呼唤她。 不能,不能沉入那片深渊般的安宁世界……这不是,绝对不是最好的选择…… 花盛妙猛然惊醒,和煦的日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看着自己身下的床铺,仍不敢相信记忆中遭遇的一切,难道只是她产生的一场噩梦? 房门被轻轻敲响,大师兄给她带来了刚刚热好的早膳。 美味的膳食让她慢慢将噩梦中的惊悸抛在脑后,本能淡忘了噩梦中的一切。 花盛妙很快就恢复了旺盛的精力,重新投入到修炼中。 然而一旦她进入修炼,那道如影随形般的朦胧声音与影子,仿佛又缠绕在她的身侧。 “……师妹……师妹……” 然而即使清楚这到声音可能是会伤害她的心魔,她不知为何却难以对这道声音生出一丝一毫的提防之心。 只是花盛妙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好好修炼了?” 这本来只是她宣泄情绪的一种方式,然而那道声音却似乎听到了她这句抱怨之言。 “阴影”没有离开她的迹象,却如同一只大型水母一样慢吞吞地包裹着她,没有再发出任何打扰她的声音。 明明事情的发展合乎了她的期望,花盛妙的心却无法像刚刚一样专注地沉浸于修炼中。 等等,她的心魔,是不是也太好说话了一点?她说什么,他都会照做吗? 而且为什么她被自己的心魔抱着,反而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全感?按照常理来说,心魔不应该是那种恨不得立刻杀了她的邪魔吗? 这个心魔是不是乖得,太像她的大师兄了一点? 花盛妙自己都被这个突然生出的念头吓了一跳。 不管怎么看,她的大师兄,都和乖这个字扯不上任何联系吧。 可是,大师兄—— 不应该就是很乖,很听她的话,虽然偶尔会有一点恐怖,但是还是愿意为了她维持人的特性…… 越来越强烈的诡异感觉在花盛妙的心中翻涌着,现实与感觉的奇异冲突,让花盛妙本能地想到了她昨天看到的那面白纱。 如同是伸出自己的十指般自然的,当她格外强烈地想要看到那面白纱时,白纱陡然清晰地浮现在她的面前。 可白纱上的字迹却如同被某种力量刻意模糊着,然而只凭这些零星出现的字眼,花盛妙脑海中陡然浮现出许多奇怪的,她明明从未经历过,却又觉得格外熟悉的记忆。 ……大师兄,剑鬼,桑师弟,玉鬼……诡域…… 仿佛是从旁观者的角度阅读了一段自己的记忆,当她睁开眼,看向面前的“大师兄”时,虽然她的记忆未能恢复完全,但是花盛妙已经能够确定—— 这个人,不是她的大师兄,而是将她拖入了这个邪域中的罪魁祸首,也就是真正的剑鬼。 她原本还想要继续与剑鬼虚与委蛇,至少要等到她完全恢复记忆,再考虑与剑鬼彻底撕破脸面。 然而当触碰到她的眼神时,剑鬼沉黑的眼眸失去了所有的光亮。 “师妹,都想起来了吗?” 被剑鬼这样的眼神看着,花盛妙反倒有种眼下的场景不像是与最终反派碰面,而更像是她这个负心人被痴情者质问的心虚感觉。 不是,她也没欠剑鬼师兄什么情债吧,就算剑鬼师兄等了她万年,这也不是她强逼剑鬼师兄等的。 小师妹不理解 第199节 她才是那个可怜的苦主吧! 花盛妙的心虚顿时消失,她心中有了几分底气。 “师兄是怎么知道的?” 她气势不输剑鬼半点地继续质问道。 “师兄将我困进幻域里,还清掉了我的记忆,难道不应该是师兄先向我解释吗?” 她一边理直气壮地问着,一边试图和她真正的大师兄沟通,找出破除幻域的方法。 然而真正耐下心与大师兄沟通时,大师兄给她的感觉却有些奇怪。 他像是一团朦胧而巨大的虚幻阴影,似乎只残留着抱住和呼唤她的几分本能。 而更多的阴影已经从她身边逐渐蔓延到这个世界,原本的地面变为无数只眼睛拥挤滚动在一起的猩红血肉,黏腻的血泡与无数畸形的肢体汇聚涌动着,如同这个世界正在被某种恐怖之物侵染着,往日温馨而日常的景色变得越发诡异恐怖,她脚下的地面仿佛变成泥泞的,被阴影一点点吞噬交缠血肉的邪异之渊,连空气都变得让人阴冷发寒。 剑鬼仿佛对此毫无察觉般,他注视着她,却像是一具披着空荡荡的人皮,却毫无情绪的枯骨。 “师妹看着大师兄,与看着剑鬼,是不一样的。” “我明明就是师妹的大师兄,可为什么师妹还能将我当成剑鬼……” 眼见着剑鬼在这种时候了还沉浸在这种自欺欺人的骗局里,花盛妙再也忍不住了,她冷声道。 “师兄,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我的大师兄,自始至终,只有孟春邈一个。就算你冒用他的名姓,将我拉入幻域之中,你也不可能成为他。你明明能做我唯一的剑鬼师兄,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做我的大师兄呢?” 但也害怕太过刺激剑鬼,花盛妙略微放缓声音道。 “师兄,现在把我从幻域中放出去吧。我会拉住大师兄的,不让祂真的吞了你的。” 然而剑鬼空洞的黑眸中,却如同枯井底部点燃了两簇幽幽的火光。 “我冒用他的名姓?” 剑鬼苍白的十指紧紧抓住她的手腕,他轻声却带着森森恨意地一字一句道。 “明明是他偷走了我的身份,窃走了我的名位。师妹,你知道我在我的天命里,看见了什么吗?” “我才是与师妹初识的那一人,我本应该是师妹最名正言顺的大师兄!而孟春邈这个名字,也是师妹起给我的姓名。” “他才是那个不该出现在这里,来自界外的邪祟!他扭曲了我的天命,顶替我的位置,偷走了我的师妹。” 剑鬼面容下似乎有若隐若现的红纹浮动着,那些红痕如同拥有生命的虫子,在他的血肉中扭曲而挣动着,似乎随时可能突破这层血肉涌动出来。 然而剑鬼仍然毫无察觉般抓住她的手,如同疯子齐力向正常人证明自己的正常一样,嘶哑而恳求道。 “师妹,他才是最该消失的那一个。若是没有他出现,这一切的邪祟诡物都不会出现,修真界也应该与我幻域中的世界一样平和。” “师妹,他骗了你,真的是他骗了你!你信我,你信我啊!” 剑鬼宛如字字泣血的嘶哑控诉,宛如撕扯走了最后一层,庇护着幻域的力量。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却也仿佛多出了无数呓语般的血肉之声,密密麻麻的眼睛与血肉悄无声息地蔓延覆盖着,却被无数道阴影般的恐怖剑气斩出深壑似的创口。 而那创口之中,又生出一排光滑而巨大的眼白,被眼白注视的剑气如同陨落的星火般坠落而下,而再度浮出空中的剑气上,已经长出了无数滚动的全白眼球。然而这些异变的剑气,又会被更多迅猛如星雨的剑气斩灭。苍穹与陆地,仿佛变成了这两股邪祟之力对抗的战场。 花盛妙的头皮微微发麻,她能感觉到地面发出的恐怖震颤。 然而最恐怖的是,在剑鬼身上,她竟然感觉到了与大师兄给她的那股相似的恐怖邪异之力。 她原本以为剑鬼刚刚说的都是他疯病发作下,连自己都信以为真的疯话,可是现在,花盛妙心中不得不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假如,剑鬼说的,都是真的呢? 没有给自己继续动摇下去的可能,花盛妙冷静看向剑鬼。 “我是不可能相信师兄空口无凭之言的,除非,师兄愿意让我搜魂——” 剑鬼看着她,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答应下她的这个要求。 然而下一刻,剑鬼的面容,甚至连他的白氅,都覆盖上了一层畸形血肉与诡物交织而成的阴影。 “不。” 被血肉阴影最终覆盖住的那一刻,剑鬼的脸上却出现了轻松的,如同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执念与不舍的平静笑意。 花盛妙终于能从那点笑容里,依稀捕捉到剑鬼当年意气风发时锋锐与坚定的身影。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师妹,哪怕是我自己。” 当剑鬼松开原本紧握住她的手的那一刻,花盛妙预感到了什么,她陡然想要开口,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进了门中。 在眼前的景象消失的最后一刻,她看见剑鬼颤抖着看向她,宛如贪婪地仍然想要抓住她,却极力控制住本能渴望的,漆黑眼瞳一点点消失,只剩下面容上一只只浮现而出,逐渐布满整具身体的恐怖眼白。 花盛妙跌落进了门里,当门完全关闭,她仿佛隐约感觉到一股巨力撞入诡域之门上,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啃噬之声。 然而门连同剑鬼一样很快消失,她落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雾之地,照明夜珠的光亮也照不透周围那层白雾。 第200章 选择 ◎“……成亲,就成亲吧。”◎ 之前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她的一场噩梦, 然而看着手腕上柔顺的灰线,花盛妙抹去了心中最后一丝动摇。 她听到了极其细微的猫叫声,顺着猫叫的声音前进,找到了极其熟悉的洞府。 十数只狸猫可怜巴巴地蹲在她的洞府内, 却不敢迈出洞府一步, 仿佛白雾中藏着让它们不敢靠近的危险。 花盛妙检查了那些狸猫一番, 发现它们就是之前汇聚在白猫观主身边的那群普通狸猫, 连人言都不太能听懂。 或许, 这些猫是剑鬼师兄刻意留给她解闷的。 可她现在是回到了真正的天龄宗,还是进入了魔宗? 为什么这里没有一点人的迹象? 剑鬼和大师兄现在又怎么样了? 花盛妙心中的问题越来越多,她拨动着自己手腕上一银一灰的两条命线,发现它们比较往日都更为沉寂,如同被某种力量压制了活跃的程度。 她试图让命线带路,却发现无论她往哪个方向, 最后都会走回靠近洞府的位置。 花盛妙冷静下来,努力梳理着自己脑中越来越完整的记忆,想要找到其它能够走出这片白雾迷宫的方法。 ……迷宫……白雾…… 等等, 离开镇祟司的时候,剑鬼雕像是不是让天枢十一将眼身交给了她?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花盛妙果断从储物戒里掏出天枢十一的眼身,郑重问道。 “天枢阁下, 你知道怎么离开这片白雾吗?” 然后天枢十一扫视着这片白雾, 惊疑不定道。 “这, 这里是迷雾荒墟?” 花盛妙问:“什么是迷雾荒墟?” 见花盛妙一无所知,天枢十一耐下心解释道。 “迷雾荒墟是魔宗所在之地, 也是与幽无镜海, 太初月境并列的三大禁地之一。因为魔宗将宗门建在迷雾荒墟中, 所以即便正道大宗屡屡想要围剿魔宗弟子,却难以找到安全进入迷雾荒虚的入口。” 花盛妙知道幽无镜海与虞师兄有关,她也听闻过与幽无镜海相关的许多诡异传闻。而这迷雾荒墟竟然能与幽无镜海并列,显然诡异程度不在幽无镜海之下。 不过太初月境,月……这是否与大师兄有什么关联? 花盛妙来不及多想,她催促天枢十一搜寻着周围。 天枢十一环视了一圈,确定这片迷雾荒墟都是由无边无际的迷雾覆盖着,而在这片迷雾的边界,竟然是无数重新通往此处的诡域之门。 这也意味着她不可能从白雾边界离开。 然而听着天枢十一的叙述,花盛妙不见半点气馁之色,她陡然抬头,她看着头顶不见半点星辰的苍穹,陡然问道。 “天上呢?天上有什么?” 然而天枢十一只是往天上看了一眼,眼身内就出现了许多如同被硬生生撕裂的诡异血红裂痕。 天枢十一颤抖着声音,虚弱而恐惧地答道。 “太初月境?为什么太初月境也在这里?” 即使见识过了再多诡异恐怖不过的邪祟,天枢十一此刻也格外不寒而栗。 它到底来到了什么诡异之地? 这次不待花盛妙问,天枢十一就急切地解释道。 “太初月境是三大禁地中最恐怖的禁地,其他禁地尚有探寻后全身而退之人。只有进入太初月境,从未有人能从此地活着离开。” “传闻进入此地,会看到一轮极其恐怖而圆满的巨月。曾有数十位道君与真人一同结伴探寻太初月境,最终只有一丝残魂疯癫逃出,那残魂传出不可进入太初月境,更不可靠近巨月的消息就彻底消亡了,就连镇祟司过往的数位天枢也陷落于此地。” “为什么,为什么两处禁地,竟然会出现在一处?!” 天枢十一的眼身剧烈颤抖着,几乎怀疑他的真身也会受眼身连累,一同暴毙在此刻。 然而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面前的少女如同下定了某种决心,陡然握住了他的眼身。 “天枢阁下,你的眼身,可以安在我身上吗?” 花盛妙很冷静。 她前所未有的冷静。 知道这里出现的两个禁地都与她的师兄们有关,她就更加坚定了她心中的念头。 就算是禁地,也不会比她的师兄现在的战斗更加危险。 天枢十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语,然而触及少女坚定的眼神时,它还是艰难地应下了这个特殊的要求。 花盛妙感觉到自己脸上陡然多出的一颗无比灵活,似乎能三百六十度旋转滚动的眼珠,她不愿去想自己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费了一点功夫控制住那颗多出来的眼球,不要随便翻滚看到她自己的脑子后,花盛妙抬头,看向那片漆黑苍穹。 此刻,她终于看到了天空悬挂着的,那轮诡异的巨大苍白的圆月。 她唤出了自己的道种,如同一层白纱般朦胧的书页,似乎被笼罩上了一层银白的月辉。 她原本就能看到,原本就能真切地感觉到那轮巨月中的无形之物,只是正常生灵拥有的求生本能,让她下意识蒙蔽自己的感知,忽视甚至拒绝来自那轮巨月的存在。 所以当她放下全部的抗拒,恐惧,让自己的道种靠近那轮月亮,甚至主动逼迫道种窥视巨月时,她终于再度看见了,浮现在书页上的无数密密麻麻的,如同无穷无尽的血液从夜空流淌而下的红字。 这些红字越来越多,它们撕裂着白雾和苍穹,形成一道道恐怖的深壑。 小师妹不理解 第200节 她的道种快要承载不起这些诡异的红字,花盛妙甚至能慢慢感受到自己的道种即将被这些沉重的红字压碎成灰的无能为力。 但她心中此刻没有过多惊慌,花盛妙一一拿出了虞师兄留给她的道种,嵇师兄,师尊,路师兄,兽鬼……所有师兄在幻域中送给她的“礼物”,在离开幻域后,它们都变回最原本的道种模样。 最后,是剑鬼的雕像。 当所有的道种与雕像融化为粘稠而恐怖的心核之力,流入她的道种中时,花盛妙感觉到她的身体如同一个新生的世界般,被数种庞大却毫不冲突的邪祟之力填满。 这或许可以称得上一个奇迹,她,像是变成了一个活着的,与正常的世界对立的邪祟,也变成了一处完整的“暗面”。 这一次,她也终于能够直视并理解书页上所有的红字。 它们是一条条错误的,被否定的命线。 无数如同星尘般悬浮的命线飘荡在她的面前,汇聚成川流不息的命海,它们起源于一切活物都不存在的死寂,最终也归于一切生灵都完全灭亡的永恒安眠。 而这片死寂与生机完美并存的辽阔命海中,有着一片比如今的她这片暗面更大,也更完整的“暗面”,这处“暗面”与她相比,就近乎如同星辰与尘埃般有着天壤之别。 即便他们相隔这一整片命海,花盛妙也能感觉到这庞然巨物如同一处无形黑洞般对她的吸引与震慑。 可在这片渺如尘埃般的命海中,却有一条明亮而扭曲的命线,与无数条扭曲而畸形的黑色命线,一同虚幻地联系在她与那无形巨物身上。 那条命线在一点点将她拉近那位庞然巨物,花盛妙难以提起任何一点抵抗与防备的心思,而这一瞬间,她终于得到了来自这无数条命线上的讯息。 过去的她,未来的她,每一个时刻前,做出了每一个选择后的她,都如同这无数纠缠而扭曲的命线上微不足道的一点。 有她出生在地球,出生在万年后的修真界,出生在万年前的修真界,出生在诡域的无数种可能,她可能是捡到师门里所有人的大师姐,可能是一颗诞生了微弱神智的凡花,还有可能是一个杂役弟子,或者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凡人。 而这无数种可能中,大部分的她可能会遇见了剑鬼,嵇师兄,其它师兄,甚至可能与任何一个师兄定情终生,然而这些命线都被一股恐怖的力量扭曲而否定着,最终只留下最明亮的,她真实经历的每个时刻汇聚而成的天命。 花盛妙仍然有许多疑惑,然而她顺着融化进她的一部分的剑鬼力量,窥见了剑鬼与她联系的那条命线。 在那条命线里,她降生于万年前的修真界,只是那里没有黑日,没有邪祟与怪物,甚至没有生成有智慧的界灵。 剑鬼是剑宫宗主的大弟子,也是所有人公认的大师兄。 花盛妙进入了剑宫,她勤勤恳恳地练剑,被剑鬼看入眼中,与剑鬼日渐熟悉,有一次她无意问道。 “师兄原本的名字是什么呢?” “我没有名字,”剑鬼坦然道,“我原本只是奉剑的剑奴,他们都叫我百剑奴,后来我杀了剑主,他们就叫我百剑。现在所有人都只称呼我为剑子,还有大师兄。” 花盛妙一时哑言:“……师兄,就没想过给自己起个名字吗?” 剑鬼随口道:“我不在意称谓,师妹给我起一个吧。” 花盛妙将此事记在心上,感觉到这件事可能是一个和剑宫大师兄打好关系的时机,她回去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一个能配得上剑宫大师兄的名字。 “师兄,你觉得——孟春邈,这个名字怎么样?” 剑鬼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只放在自己的剑上,他随意道。 “好。” 花盛妙还有些惊讶,“师兄不想听一听这名字的意思吗?孟春,是师兄出生的生辰之月,也是我和师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邈是愿师兄的道途渊邈……” “我知道了。” 剑鬼打断了她的话,“我又想到了一招新剑式,我要回去练剑了。” 花盛妙钦佩地看向无论何时都没有过任何懈怠的大师兄。 “我能不能旁观师兄练剑?” 她心里也打着点小算盘,要是能偷摸学点一招半式,她说不定也有机会成为一个剑修。 剑鬼毫不在意地答应了下来,他练剑时极其专注,几乎从不理会旁人的询问,花盛妙也当自己是个不会出声的小蘑菇,一直躲在角落里,暗暗记着大师兄的剑招。 冬来夏往,她成了剑宫里唯一能与大师兄亲近的弟子,练剑结束后,剑鬼偶尔也会指点几句她的修炼,她受益匪浅。 而等到剑鬼的修炼突破到全意境时,他已经成为了剑宫当之无愧的的第一人。然而他的修炼天资不止于此,剑鬼自行摸索着,甚至突破到了修真界无人晋升过的第四层境界,化穹境。 他的寿命已经与这方天地永恒,更近乎于主宰这方世界的掌控者。 修真界再无人是他的敌手,然而只有在花盛妙面前,剑鬼才会流露出与众人面前与冷漠不同的一面。 又一日,剑鬼主动来寻她,他的神色是连花盛妙少见的野心与兴致勃勃。 “师妹,你知道吗?化穹境之上,竟然还有第五层境界。我能感知到,这方天地外,还存在着真正的大道本源。现在的我与真正的大道本源相比,还是太弱了。我想要突破到第五层境界,堪破此界的虚妄,才更能接近界外的大道本源,而化穹境的下一境界,便是破虚境……” 剑鬼嘴里念着她听不懂的话,花盛妙这些年已经习惯了做一个海豹拍手的吃瓜群众。 “师兄太厉害了!那我等着师兄突破到第五层境界的那一天。” 她等着剑鬼的好消息,就如同曾经等着剑鬼突破到化穹境时,找她喝酒庆功一样。 然而半月后,她却看到了从未见过的,身上气息死寂而压抑,形销骨立的剑鬼。 “师兄,你怎么了?” 剑鬼死寂的眼眸如同是刚刚爬出坟墓的死人:“师妹,我……” 花盛妙吃了一惊,她从来没见过剑鬼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她试图安慰他:“没关系的师兄。就算这次突破失败……” 然而剑鬼死人般的漆黑眼珠动了动,方才有了一些活气,他沙声道。 “不,我成功了。” 花盛妙顿时哑言,“那师兄,为什么看上去并不开心呢?” 剑鬼喃喃自语着,灰白的面色隐约可见疯癫与执拗。 “我突破到了第五层境界。我已经触碰到了大道本源,飞升融为了大道的一部分,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还在这里?” 花盛妙觉得头皮微微发麻,她感觉剑鬼现在的状态不太对劲:“师兄,这会不会是因为你的压力太大了,不小心产生的一点幻觉?” 剑鬼断然否认:“不可能,我不会出错的。我确实已经飞升了,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没有变化……” 花盛妙不太敢打扰此时的剑鬼,她正准备偷偷离开,却看见剑鬼终于从喃喃自语的状态中冷静下来。 他陡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握住她的手腕,死寂的黑眸盯着她,比起告白,更像是说着要多用一碗饭一样寻常的小事。 “师妹,等我突破到了破虚境,我们就结为道侣。” 花盛妙:……哦……啊?! 她几乎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是,她和大师兄的纯友谊是什么时候变质的? 天地可鉴,她对大师兄真的没有一丝一毫尊敬外的其他情愫啊! 花盛妙思索良久,委婉道:“师兄,我只当你是提点我的长辈与恩人,实在没有半点僭越之心……” 剑鬼看着她,却如同对她无论怎样的回答都无动于衷般冷淡道。 “无妨。等我们成了婚,我就是师妹的夫君了,师妹可以随意僭越。” 花盛妙感觉她和剑鬼仿佛在鸡同鸭讲,逼不得已下,她放出了一个杀手锏。 “师兄,其实……我不喜欢师兄这么光彩照人,威名远扬的道侣,我喜欢那种……就是很低调,谦逊温柔,我说什么他都照做,最关键是脸要天下第一好看的人。” 花盛妙瞥了一眼姿容绝佳,但也绝不至于天下第一的剑鬼,相信自己已经把剑鬼的所有可能都堵得死死的了。 剑鬼眼中的最后一点亮芒完全熄灭,似乎是被她的回答打击得有点狠,他失魂落魄地走了。 看着大师兄踉跄的脚步,花盛妙有点怀疑自己拒绝大师兄给他造成的创伤,可能比他自己突破失败还要更大一点。 然而她总不能以牺牲自己的幸福为代价,昧着良心和大师兄踏入婚姻的坟墓,花盛妙只能在心底默默说了一句抱歉,然后继续投入到自己的修炼中。 半年后,当她以为大师兄已经完全将她这个小人物抛在脑后时,顶着无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甚至可见伤口血肉外翻而出的剑鬼,如同从黄泉下爬出的厉鬼般,提着染血的剑站在了她的门口。 花盛妙有一瞬以为大师兄是疯了。 因为在她看见他的那一刻,他还在面无表情地用剑再度刺入他要愈合的伤口。 这些伤,都是大师兄自己砍自己造成的? 她想要跑路,然而剑鬼死死地堵住了她所有逃跑的可能,大师兄黑寂的眼死死看着她,他沙哑的声音宛如从血肉夹杂着沙砾般刺耳。 “师妹,我确实飞升成功了,但是飞升了的那个东西,已经不再是我了。” “那是,不应该被触碰的邪物。” 剑鬼似乎不愿意再多谈,他寥寥几句结束道。 “这世上没有什么大道本源,也没有什么破虚境,师妹以后不要再修炼了。” 他拔出剑,面无表情地斩断了自己脚下浮现出的阴影。 “但那个飞升了的怪物,可能还会回来找师妹。” “不过师妹放心,即便你不是我的道侣,我也会保护好你,不让任何邪物伤了你的。” 花盛妙听不懂剑鬼的话,她怀疑大师兄可能是受修炼失败的刺激,已经有点妄想症的征兆了。 然而当剑鬼陡然拔出剑,看向她的身后时,那一刻,花盛妙突然在剑鬼的眼睛里—— 看见了,真正的,怪物。 那确实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也不应该被任何生灵触碰的,无形邪祟之物。 而当祂完整挤入这方天地的那一刻,这个世界,都融为了被祂吸引,被祂同化的一颗尘埃。 然而那个怪物似乎不满意这个结局,于是在命线的末端,祂抹除了这条命线,这条命运上的一切,都只化为祂呼吸中的一道气息,从未出现在命海之中。 又有无数条命线在祂的一念之中生出,然而无论祂是从一开始就抹除剑鬼的存在,还是让这个世界只剩下祂与花盛妙,所有的命线最终都指向她融为命海的一部分,也即是祂的一部分的结局。 显然,祂并不满意这个结局。 于是在无数条暗淡而畸形的命线中,只有一条明亮却扭曲的命线,穿过了遥远的命海,成为唯一能让花盛妙与祂虚幻联系起的最终可能。 在这条命线里,唯有祂主动舍弃下所有的记忆与力量,心甘情愿地成为陪伴在她身边,不能杀死或侵染她身边任何一位亲近之人的大师兄,最后让她拥有窥视命海,选择自己命线的能力,她才有留在祂身边的一丝可能。 然而即便在这条她与祂最为靠近的命线里,祂也仍然没有得到祂想要的天命。 因为在这条命线的末端,所有的选择主动权已经被交到了花盛妙的手上。 花盛妙也终于能理解了一切。 她的书页,她的道种,都是是祂以一丝力量编织而成的一颗种子。 当这颗种子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她才能拥有窥视命海,掌握住天命的可能。 而无论是她记忆中熟悉的孟春邈,还是剑鬼,她熟悉的其它师兄,这世上的所有邪祟,都只是祂辽阔的本体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甚至可以说,祂就是天命的本身。 小师妹不理解 第201节 所有生灵,所有存在的世界,最终都会如同落入海洋中的水滴般,融入并成为祂本质,祂的暗面的一部分。 而所有的一切,都将归于死寂之中,也终将归于祂之中。 可当祂将这一丝本源之力赠送给了她,此后她就拥有了与祂相近,真正能够主宰修真界,甚至任意抉择过去与未来的能力,也就是说,从这一刻起,她得到了真正的自由,甚至是拒绝祂的自由。 祂将永远无法伤害她,甚至也无法阻绝她从祂的本源汲取力量,不过即便她汲取了再多的力量,也不过是从她自己,成为真正的命海,也即是成为和祂一样的存在。 花盛妙感觉自己理解的内容越多,她就越发脱离一个人类的本质,变成某种庞大而无形的,如同是天地意志般,与祂越发接近的冰冷之物。 但是,她还想要当一个人! 谁想要和祂融为一体了? 最后一丝人性让花盛妙挣扎着,最终还是隔绝了从命海中源源不断传来的信息。 她想要回到原本的世界中,重新做回一个人类。 她封存了大部分的本源与记忆在道种之中,只有在必要时再从道种中搜寻并拿回这一部分的力量与记忆。 而这片世界脱离了祂的影响,被她重新拨回了正常的命运节点,所有的邪祟与诡异都被她剥离到诡域之门后的世界中。 花盛妙一步步从命海中走下,她看见了遍布禁地的白雾,看见了白雾之中月光粼粼的银色镜海。 她久久地注视着自己的面容,终于慢慢回忆起了作为人类的常识,手动调整了一下五官的数量和位置,确定自己的脸与记忆基本一致后,她才后知后觉记起,并抠出了掉进了她的脑子里,快要融进她身体里的天枢十一。 天枢十一已经变成了一处畸形的,看不出眼黑眼白交融的邪物。 它说着人类听不懂的语言,却夹杂着无上的崇敬与落泪般的喜悦与激动,渴望重新融入她的身体。 它同样得到了来自自身命线的部分记忆。 “道祖,您就是扶光道祖……我愿意……” 然而花盛妙根本懒得听他的话,人类的躯体还有些承受不了她已经浓缩简化了许多的记忆,花盛妙现在感觉自己的耳边到处是吵吵嚷嚷的,整个天地仿佛都与她共通的低语之声。 “都给我闭嘴!” 她慢吞吞地开口,还有些不太适应人身的语言功能,甚至有一种动作太大可能撕裂生灵皮肉的烦躁。 大师兄到底是怎么忍受从本体变成人,还能一如既往维持了这么多年的人形的? 花盛妙深吸一口气,再主动关闭了她的部分听觉,继续封了一部分记忆,终于勉强找回了一点人类的感觉。 但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她心中还是难以泛起太多的波澜。 就像是经历过了从虫子变成人,结果又变回了虫子,还要去阻拦两个毫无意义的虫子打架一样。 她不清楚真实的祂到底为什么对她这么执着,也不理解大师兄与剑鬼在回归到本体,意识到他们同源后,怎么还能打得起来。 只是现在,她心中原本人类的情绪慢慢扩大着,属于她自己的声音在催促她—— 去阻止,阻止这场无谓的战斗! 虽然孟春邈与剑鬼最后谁死谁活,对于掌握了命海,随时都能倒流命运的她而言,一点也不重要。 但对于她唯一的一点人性自我而言,这是一件无法容忍的大事。 这种矛盾的冷漠无波又焦急烦躁的心情混杂在心中,花盛妙抬头,感觉着自己的身体如同蜗牛般一般,缓慢地抵达了巨月。 这轮月亮,是大师兄万年前送给她的礼物,也是人类剑鬼没有陷入暗面中,彻底沦为邪祟的“心脏”。 花盛妙低下头,她的目光穿透着这轮巨月,看到了无数命线如同血管般,将巨月的本源与之相连的剑鬼,也看到了与祂的本体相连着,势均力敌的孟春邈。 如果从命海的角度看,这两人的斗争简直如同左手跟右手打起来一样无聊。 然而花盛妙静静看着,却能感觉这两人是真的抱着要将彼此的神智彻底湮灭入暗面的决绝杀意。 “停下!” 她冷漠地说道,道种中属于她自己的金色命线蔓延而出,阻隔了这片战场,将孟春邈与剑鬼都拉到了巨月上。 “你们的战斗,没有,意义。” 花盛妙的心情现在如同敲了几万年的钟的老僧一样毫无波澜。 “师妹,快走!” 剑鬼护在她的身前,他现在全身长满眼白的模样简直可以称得上恐怖。 然而花盛妙看了一眼大师兄,发现剑鬼至少还记得维持一个人形。孟春邈现在的样子,更接近于她在命海中所见的祂的本质。 花盛妙早在命海之中,看到了剑鬼在她离开后做的那些事。 在第二千年前,剑鬼尚且能与其他师兄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然而目睹着其他师兄陆陆续续发疯,或变为邪祟,或彻底投入轮回后,剑鬼为了维持清醒,设法找到继续维持自我的方法。 于是他盯上了无鬼创造并进入安眠的那轮巨月,他修炼到了化穹境,窃取了那轮巨月,让它变为了他自己的心脏,从巨月中得到了创造出源源不绝邪祟的本源之力。 剑鬼以为他杀死了无鬼,而为了挨过这漫长的等待她出现的时间,剑鬼选择封印了自己的部分记忆,然而当他遵循着自身的刻印做着道祖,广收弟子时,他发现了所有弟子中,唯一一个不会受到任何侵扰的异类。 那个异类不仅没有受到任何邪祟的侵扰,甚至创造出了这方天地从未有过的大道——天命道。 当那个异类修成天命道时,甚至创造了属于他自己的命月,两处命月的位置诡异地重合着,就如同天龄宗与天陵宗位于诡域之门的两端一般,剑鬼陡然从师祖的状态中苏醒,他窥探着孟春邈的天命,从中恢复了天命中属于他自己的部分记忆。 他从不将这个异数当成是真正的他自己,剑鬼为数不多的理智彻底消失,他决心要杀死这个窃走了他天命与姓名的怪物。 然而即便是他积攒了全部的力量,爆发出的最后一击,都没能杀死这个怪物,反而更加接近了这个怪物的本源实质。 剑鬼疯得更厉害了,可他没有死,或者说他的人性部分,本就是这条命线继续存在,并且让她能够接受祂的前提,最后他找到了能够控制诡域之门,也即是一部分命海之力的方法。 剑鬼将尸灵与道种分为两处,抹除了大部分记忆,只余一点本能的尸灵留在幽隐道舍中,等待她的出现,而真正的道种则一直留在魔宗中,等待天陵宗与天龄宗重合,整个修真界炼化为他自身邪域的那一日。 只是剑鬼做了再多的准备,都没想到祂对她的执念如此强烈,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冒着命线可能会彻底崩溃的危险,也要进入他的邪域之中。 花盛妙伸出手,她的命线抓住了剑鬼的手腕,剑鬼下意识想要反抗,然而当她的手抓住他的手,就如同曾经她玩笑般将月线当成了绑住他的镣铐,他最后也只是沉默着,任由命线绑住了他的手腕。 “师兄,你坚持了那么多年,应该休息一下了。” 即便清楚此刻的剑鬼,只是那段命线中属于祂的一丝力量,花盛妙仍然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最后,他畸形的身体上,无数只眼白看着她,像是困惑,又仿佛理解了什么,他嘶哑道。 “如果师妹不愿意,我还是会出现……保护师妹的……” 花盛妙从他逐渐溃散的形体中,陡然明白了: 剑鬼是祂留给她,反抗祂的又一丝力量。 如果她不愿成为与祂相同的暗面,剑鬼就是代替她成为更为可怕的暗面,抵御祂的又一重屏障。 可为什么剑鬼看到命线中属于他的命运,还愿意遵循命线中祂的安排? 花盛妙不明白。 最后,她还是让剑鬼融入了道种中,成为了又一道本源之力。 花盛妙看向大师兄。 她问出了她心头为数不多,迄今为止却还是难以找到合理解释的又一个疑问。 “为什么,是我?” 哪怕封存了大部分的记忆,再度从“暗面”变回人类时,花盛妙都感觉自己已经永久地丧失了作为人类的大部分情绪。 可是,作为最完整的命海与暗面,祂对她的这股执着,到底从何而来? 无数命线散乱缠绕的星芒阴影,一点点凝炼为花盛妙记忆中熟悉的人形。 “……师……妹” 孟春邈含糊地,发着古怪的声音,来到她的面前。 花盛妙毫无波动,甚至连回应他的想法都没有。 然而祂还是锲而不舍地一声声喊道。 “……师妹……师妹……” “……花盛妙……盛妙……妙妙……” 听到最后两个字称呼时,花盛妙心中难得泛起一点人类称之为羞耻的波澜。 “闭嘴!不准这么叫我。” 现在大师兄已经威胁不到她了,她甚至还能将与祂有关的一切都丢到界壁之外,让祂只能可怜兮兮地趴在界壁外,爬满无数眼睛看她,却再也触碰不了她。 一想到这副场景,花盛妙心中甚至忍不住生出了微不可觉的一点点兴奋。 然而孟春邈来到她的面前,如同傻子捧着自以为是的宝贝,要献给她一般。 祂慢吞吞地指了指地下,露出自以为努力的,温柔凝固似的笑容。 “………月亮……师妹……成亲……答应蜜月……在月亮上……” 孟春邈似乎一点点找回了人身的正常说话能力,他的声音越来越流畅,他松开了包裹着巨月的银色命线,底下恐怖而漆黑的深洞,露出近乎于祂的本源,却比祂的本源更活泼激动的“怪物”,如同一颗跳动的心脏般,格外活跃地颤动着。 花盛妙能够听到,那个地核里怪物与孟春邈一同发出的,古怪的“师妹”“盛妙”“蜜月”“成亲”的叫声。 “我的心,不太听话,可能会伤到师妹,我把它,关起来了。结果,不小心,被他偷了。” 孟春邈认真地和她解释着,慢吞吞地问道。 “它,是不是不太好看?我还可以,造一个,全部命线的月亮……” 他这是嫌和他作对的邪祟不够,故意给自己多弄出几个怪物吗? 花盛妙感觉到心中隐约泛出的,极其微弱的情绪波动,那股来自人类的她自己情绪,陌生又奇异得让她一时有些忘了反应。 “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会信?” 花盛妙终于忍不住吐槽道。 “如果我就是不打算和你成亲呢?你还准备怎么做?” 孟春邈似乎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 “等师妹,愿意,和我成亲。” 花盛妙有一种终于被打败的,不想在这个愚蠢问题上再和祂掰扯的轻松感。 “……成亲,就成亲吧。” 她实在不想被祂锲而不舍地纠缠下去了。 更何况—— 花盛妙听着自己的心脏,比平稳跳动时更快了几拍的心跳声。 小师妹不理解 第202节 在撇除掉了性命的威胁,也放下了对大师兄的恐惧后,她终于能在毫无外力阻隔的情况下,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 她,也是喜欢大师兄的。 即便万年之后,她可能会失去所有人性,从此融入命海,失去了全部为人时的记忆,变为了真正的暗面,她也还是喜欢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孟春邈。 喜欢这个排除了所有错误命线,将最后的选择权交给她,可怜巴巴地等着她做出最后选择的怪物。 界壁上无数只密密麻麻的眼睛,注视着她,这一刻,无需道种搜寻信息,花盛妙也能感觉到,从孟春邈,从剑鬼,从巨月下的心脏,从这方天地之外的祂身上传来的,无可错认的喜悦和爱意。 “给我闭嘴!” 花盛妙捂住自己的耳朵,她皱眉强调道,“不许再念叨成亲的事情了,也不要再说与蜜月有关的剧透!” “现在,给我变回人形。” 大师兄变回了她记忆中最熟悉的孟春邈模样,花盛妙用自己的命线一层层抱住他,似乎有点理解了喜欢这么对她的大师兄的感觉。 巨月上的一层层柔软月线也将他们更深地包裹,他们一同陷落于巨月的地核中,交换了一个漫长得彼此交融的吻。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会有几章单纯的恋爱剧情,小天使们还有什么喜欢看的番外,可以告诉我,下一本开的也是人外坑,《道侣飞升邪神,她含泪继承宗门》,喜欢的宝宝可以先点个收藏,没意外的话应该是三月底开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