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痣》 第1章 《樱桃痣》作者:杏酪【cp完结】 「薄情疯批攻x病弱替身受」 二十岁得了绝症,什么都忘了,就是没忘了他。 -- 殷姚二十一岁遇到政迟,一见倾心,后发现自己为人替身,隐忍三年,最终无力地认清事实:他永远都替代不了那人在政迟心里的位置。 “总是哭。”政迟擦掉殷姚的泪,轻拭他红肿的眼角,“你也就这张脸长得像他,一哭连脸都不像了。” “政迟……” “最后一点用处都没了,那我还留着你干什么。” 殷姚学着飞蛾,毅然地扑入这簇火,连他自己一起也烧了个干净。 却发现灰烬中到处都是别人的痕迹。 好巧不巧的,他查出来自己有病,在病情一步步加重的同时,他也逐渐感到解脱。 常年做着另一个人影子,最终混淆了自己是谁。 ——我终于彻底变成了他。 你为什么还这样难过? - 【位高权重表面温厚内里疯批薄情攻 x 前骄矜小少爷后深情病弱替身受】 1v1 he - 排雷: *受患有阿尔茨海默症,偶尔会处于混乱状态(但he *基调又病又怪,虐,狗血,非典型渣贱,自私vs贪欲 *攻没爱过白月光,自私冷情的真疯批(划重点!确实不爱,用文案骗人我出门被车创飞!) *火葬场篇幅无法保证绝对的一比一,控党慎入 !狗血文非现实向,虚拟作品请不要太过较真宝贝们 替身虐恋he强弱疯批攻 第1章 像个病人 “晚点回去,不用等我,该睡就睡。” 电话里的男音低醇,语速也快,背景能听见劝酒的声音,似乎很是热闹。 是该热闹的时候,周五晚间前夜,天已半黑了,只有天边远远一片灰红的夕阳渐待落下,连串的西式路灯很早就亮了起来。 西苑独栋之间的距离很远,正好够住户经营一个不大不小的绿地。 一般来说都只会粗养些灌木,或者审美好点的,家里也有专人照顾,会种紫藤铃兰那些,再摆上石景,设计一番,格外好看。 但这一栋却很空,只剩下几盆七零八落的花,还有些灌木。 殷姚还拿着浇花的喷壶,壶里已经没有水了,他一手举着手机,安静地站在原地。 “听见了吗。” 直到电话里的男人又问了一边。 这才反应过来了似的,殷姚回过神来,轻轻一笑,“知道了。” “嗯,要早点休息。” “要不要煮一点醒酒……” 嘟——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空气从下午开始就闷湿异常,这会儿终于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接连不断的水珠点落在这几株娇贵的香兰蕊瓣儿上,啪嗒啪嗒;叶面绒毛多,又将雨水细细地弹起来,像雾似的,四下溅落。 看这样子,也没有什么浇花的必要。 手机屏还没锁,亮起的画面显示着来电信息,殷姚抿了抿嘴,看了眼手里的喷水壶,随手将它扔在地上。 帮佣见殷姚直接从院子里湿漉漉地走进来,连忙凑过去递了个毛巾,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殷姚的表情,试探问道,“先生来电话了?” 殷姚并没有很快回答,只是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着什么,像是在给谁发短信。 等了一会儿,殷姚将毛巾递给他,笑着道了句谢。 “所、所以刚刚是?是政先生电话吗,今晚还是不回来吃饭?”帮佣陪着笑,“要是不回来了,您看我这能不能先走,这会儿雨也下大了,家里还有小孩呢,等我回去做饭。” “回去吧。”殷姚没有回头,慢吞吞地上了楼,声音很轻,像阵烟似的。“出去前帮我把院子里的花搬进来,被雨打坏的直接连盆扔了就行。” 帮佣心里一喜,连忙殷勤道,“是是,我这就去。” 逐渐雨丝倾泻,雨势开始大得越来越不像话,庭院里的植被岌岌可危。 地上孤零零地遗落着一个喷瓶,像被谁漫不经心地随手丢在那里。 “哎呦,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帮佣虽不太清楚别的,但也知道这一院子花都是政先生极其爱护的,平时除了殷姚能去照料,任何人都不允许乱碰,金贵的很。 也不是多罕见的稀种,只听说是因为这花是殷姚珍视的,所以下人碰不得。 帮佣看这一院子七零八落的盆栽,想起刚刚殷姚漫不经心的语气和眼神,心里暗暗犯着嘀咕。 哪儿看出来他珍视了。要真这么重要,刚雨势小的时候就该赶紧搬到檐下头,现在看这样子,十盆有八盆都得扔,真糟蹋。 【要不要煮点醒酒汤?】 【回来的时候注意安全,别太晚了。】 殷姚坐在床上,盯着手机等了许久,终于屏幕亮起,对面回了一个简单的嗯字。 他这才放下手机,收拾了一下被他打湿的地板,起身去洗澡。 身体早就已被雨水浸了个湿透,较长的额发也湿哒哒黏在脸上,头发被打湿后自然弹软地卷起来,衬托着这张脸更加苍白,或许是因为冷,眼睛鼻头都很红。 像个病人。 第2章 殷姚怔了怔,想起什么,突地失笑。 对了,他还真的是个病人。 对着镜子,能看见自己脖子上那颗极其显眼的红痣。 几天前,那颗痣周围还围着一圈明显的粉色,是被用力吮出来的血点儿,如今已经褪的差不多了,那块皮肤很干净,是张待人涂抹的画布。 适合印上吻痕和指印。 --- 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尚存理智的同僚将人托付过来,对殷姚颇不正经地赔笑,“小姚这是还没睡呢?等政迟?” “……嗯。” 暴雨过后的夜风湿腻,也凉得很,同僚眯起眼,悄摸打量起在门口安静等候的这个年轻人。 也不知是不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面容疲倦还有些惺忪,眼皮恹恹地半敛,发丝很松软,翘在自己的嘴唇和鼻梁上,看着比平时还要寂寥。 总觉得凑过去闻,能尝到什么暧昧的味道。 大概是酒劲儿发作,莫名身上燥热,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句脏的,面上只笑着说,“实在是对不起。今儿没看住他,下次一定不让他喝这么多。” 殷姚不咸不淡地说,“没事。” “哎呦呦小心,扶住了!还是年轻啊,壮实,压着我都累得慌。” 殷姚撑着政迟的胳膊,他身材较为清瘦,却意外支的很稳,“这么晚,沈总也早点回去吧。您费心了。” “啊?啊是是是。”同僚很快反应过来,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道,“走了走了,不耽搁你照顾人。政先生好福气啊——” 俏皮话开了头,人堆里哄闹起来,酒气冲天,殷姚垂下眼。“我先带他进去了。” “小姚悠着点啊!有时间咱们再聚,你可得来——” 那人远远地喊了一句,倒是喊醒了昏昏沉沉的政迟,只见他懒洋洋地睁开眼,扫一眼殷姚,身体压了过来。 本来就不轻,这一压更重。殷姚知道政迟喝多了就会和平时不太一样,这时候顺着他就好,可实在是支撑不住,“你轻点。” 偶尔也会有这种情况,但不常见。 他很难喝醉,一旦醉了就会很昏沉。 到底体格上有些差距,殷姚把人搬到床上的时候,已经累的开始喘气。 见殷姚要离开,男人眉头紧蹙,猛地拉住他的手,手劲儿极大,疼的殷姚一顿,解释道。 “我下去热一下醒酒汤。” 说完,男人依旧没有放开他。 “越遥。”他低低地喊。 殷姚抿着嘴,看了眼自己被紧攥的手腕,皮肉被箍得泛白,松开的时候一定会留下痕迹。 “越遥……越遥。” 也不知算呢喃还是呼唤,虽然只是不断地念着名字,但语气中的央求急迫又诚恳,任谁听了都无不动容。 他一声一声地唤着,像在痛心地挽留,手的力道却毫不松懈。 殷姚轻轻地说,“我有点疼,你先放开,我不走。” “……” “真的不走。”殷姚把身体靠过去,用温凉的体温碰他,哄着说,“先放手,好不好?” 大概是哄到了位,男人顿了顿,松开一直锢紧的手。 果然,那块地方肉眼可见的速度翻红发青,淤起血色,天知道是用了多大的力道。 殷姚松口气,甩了甩手腕,坐在床上的男人安静下来,寡言地看着他,眼中明显弥蒙着醉意,并不清醒。 “越遥。” “嗯。” “越遥。” 不缠不休地喊着。 殷姚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凑过去抱着男人的脖子,对方顺势用手搂住自己的腰,力道不轻,拉得他跌坐在身上。大概是太醉了,别的说不出来什么,只一枚地叫着他的名字。 “我在,政迟。”殷姚捧着他的脸,被握伤的手腕阵痛,青痕格外刺眼。他努力地安抚着颤抖的男人,“我哪里都不去。” “回来晚了,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生气。” “你以前都会生气。”想到了什么,男人叹笑道,呼出些朦胧的酒气,“发脾气……能好几天不理人。” 殷姚神情有些麻木,机械一般地回道。 “没有,我真的……没有生气。” ……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安静下来。 政迟已经睡着了。 殷姚从床上慢吞吞地爬起来,只觉得哪里都痛,因为比平时要粗暴的多,身上还很不舒服。 一步一步忍着难耐走进浴室清理自己,又不由自主地看向那面镜子。 还是那张脸,但是身体却不太一样了,殷姚扬起下巴,能清楚地看见红痣周围密布的痕迹,比之前要更惨烈一些,似乎肩膀那边还有道齿痕,应该是咬破了,伤口渗血结了薄痂,乱七八糟,青紫一片。 咬下去的时候,男人正在不停地说些直白的情话,那架势像是要把说不够的爱全都刻入他的骨肉似的,也不顾殷姚哭叫,像只发了疯的狼,对着早已求饶的猎物,死活不愿松口。 他喊着疼,央求慢一些。却换不来一点怜惜,对方反倒掐着他的脖子,低笑着反问。 你什么时候怕过疼。 殷姚笑了笑,镜子里的自己也跟着笑了笑。 眼睛很红,像在哭似的。 殷姚扯着嘴角,跌跌撞撞地扑在镜子前,想好好看看镜子里的人,又想把这张脸狠狠撕碎划烂,直到血肉模糊,再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第3章 好奇地摸着自己的脸,殷姚啖出些痴意,稍微用力,轻而易举抓出了一道血痕,带着恨意。 现在看起来,不像个病人了。 像个疯子。 第2章 像颗樱桃 “……老年痴呆?”殷姚坐在医生面前,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也不是这个说法。”医生干咳一声,正色道,“准确来说叫阿尔茨海默症,因为多发病于高龄患者,才有了这个名字。” “……” “这不是您的问题。实际上,从这几年的数据来看,病症已经开始逐渐年轻化了,全球年龄最小的患者仅有19岁。” 看面前的年轻人依旧反应不过来,医生也不好给他太多压力,“您再去做个脑脊液检查吧,无论什么病都存在误诊的可能性。从你目前的症状来看,健忘、头疼,或者不经意地发呆,说不定都只是心理原因。很多年轻人都是转眼忘事儿的。” 殷姚迟钝地点了点头。 别的不清楚,但他不是没有常识。 他轻声问,“这病没得治,是吗。” “这个……目前来看确实是这样的,但是也不说绝对没得治,毕竟你年轻,肌体素质和高龄病患都不一样,保守康复的话,说不定也会有奇迹出现。” 奇迹。 听到这个词,他自己也笑了。 医生有些不忍,“没有家属陪你过来吗?缓解治疗方面有些手段需要家庭照护,一个人的话会比较困难。方便的话您联系一下家里人,现在是初期,最好不要拖缓治疗。” “家属?”殷姚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没有。” “没有?” “嗯,没有。”殷姚垂下眼,“复查就不用了,您随便开点药吧。” 他现在确实没法联系自己的家属,但不是没有,是他不愿。 说来难堪,他如今孤身一人的处境,既是活该,更是咎由自取。 是为了政迟。 爱不爱政迟? 爱的。 殷姚爱他,爱到放弃了自己的人生,爱到和家里决裂。殷姚还记得他妈沉着脸听完他的打算,当即立下狠狠地甩了他一耳光。 殷姚知道,他妈生气不是因为他爱上了个男人,而是自轻自贱自甘堕落,上赶着去做别人的影子。 殷时嬿也倒霉,要强了一辈子,从底层摸爬滚打到如今的阶级地位,逆风翻盘,这人生本值得大喝一声精彩,结果到了该享福的时候,人生出现这么大的瑕疵,养出他这么个没出息的恋爱脑。他要是他妈,就直接把自己掐死。 殷时嬿让他滚,他一天不回头,这万贯家财就和他一点关系没有。自己选的路,自己走到黑,以后就算在街上跪着讨饭,她也不会再认这个儿子,就当丢了条狗。 有意思的是,说这话的时候,她妈怀里正抱着他养的那只小博美,气得浑身发抖。 殷姚给他妈磕了个头,听话地滚了,任由他亲哥焦头烂额两边儿轮着劝,对他妈连哄带骗;对他软硬皆施,又是痛斥又是开解,怎么也想不通,那混账到底给弟弟下的什么迷魂药,就这么冲着南墙一去不复返。 劝来劝去,他妈烦了,说你再提那没出息的废物你也跟着一起滚,他哥无法只好闭了嘴,也没再找殷姚。没什么必要,他对自己亲妈和幼弟都是了解的,一家人一个性子,殷时嬿心铁,殷姚心更铁。 只偶尔会给殷姚打个电话问问近况。 “哪天后悔了就回来吧。”殷城说,“妈年纪也大了,我有自己生意要忙,她那些最终还是要给你的。” “谢谢哥。”殷姚笑着说,“我不后悔。” 证明什么似的,又补了一句。 “真的。” 不后悔。 他真的不后悔。 他心甘情愿,乐意陪着政迟一起装疯卖傻。 政迟也坦然,他从来都没有隐瞒什么,或者说他没有隐瞒的必要。 殷姚学着飞蛾,毅然地扑入这簇火,连他自己一起也烧了个干净。 他发现灰烬中到处都是越遥留下的痕迹。 越遥的照片,越遥的餐具,越遥遗留的衣物,越遥亲手养殖的花。 还在他身边,殷姚偶尔也会佩服自己的荒唐,难说他和政迟到底哪个更疯一些。 然后就这么巧的,他查出来自己有病。 医生让他积极治疗,做点有益大脑的事,多抗氧,说他年轻,康复的可能性极大,一定不要放弃。 但说实话,那一瞬间,殷姚惊讶地发现,自己除了意外,心中最隐秘处,其实有一点点感到解脱。 他甚至已经开始幻想,在以后不久自己就会慢慢疯掉,忘了政迟是谁,忘了自己是谁,浑浑噩噩地活着,反倒比现在轻松百倍。 这对他来说,何尝不是老天怜悯。 从一开始,是他先注意到了政迟。 那天他陪他妈去买表,逛累了想找个地儿坐着,刚进休息室,一眼就看见这个男人。 他旁边依了个极漂亮的男孩,男孩很年轻,看上去也就十来岁的年纪,正低着头专注地挑选腕表,时不时问一句什么模样更好。 这人极有耐心地帮他试,见还是纠结,他便笑了笑,最终对着销售说这些都要了。 这是很常见的场景,殷姚也算见惯了。 只是这男孩年纪看着也太刑了,他无趣地往那边看了眼,目光难免带些轻视……和鄙夷。 第4章 却也没鄙夷多久,销售恭敬谨慎地将展示盘抱了起来,男孩高兴极了,声音很甜,开心地喊了一声,“谢谢二叔!” 闻言,殷姚一愣,又侧过头悄悄打量着那边。 男孩很是雀跃,虽然兴奋,坐得却很老实,可见教养不错。旁边那人虽然目光柔善,却也会严肃地让他规矩些。二人坐在一起也有些距离,并未僭越。 见是自己想多,殷姚脸有些发红,步伐不自觉加快,没看见一旁侍酒的工作人员,猝不及防,猛地撞到一起。 sa没端稳盘子,酒水全撒在殷姚身上。 她是有资历的,很少出这种错误,连忙道歉,这番动静不小,男孩惊讶地看过来,也吸引了他长辈的注意,男人蹙着眉,漫不经心地扫了殷姚一眼。 殷姚那天正好穿了浅色的衣服,还是毛衣,两杯红酒一杯果汁全泼他身上了,看起来挺狼狈的。 sa认出了他衣服的牌子,说本店可以托人去配货,也可以送去干洗,在等待的这段时期换他们本店商品应急。 这本来就是他自己冒失,殷姚让她别在意,说随便拿件能穿的就可以。sa很是愧疚,再次道歉,让他在休息室暂时等一会儿。 渗了酒的毛衣贴在皮肤上很是不舒服,不看也知道他现在这样有多邋遢……够丢人的。 想到这,他悄悄地又看去一眼。 没成想吓了一跳——那人正在直直地看着自己,眼神压得极沉。那小男孩目光更是讶异,对着殷姚上下打量。 像认识他似的。 殷时嬿消费回来,到处找不见儿子,一撩休息室的帘,同样第一眼看见那个男人。 她有些意外,“……政先生?” 殷姚正觉得古怪,扭过头问她,“您认识?” 她没理自己儿子,若有所思地走到那人跟前,那小男孩有眼色地乖乖等在一边,目光时不时还会扫到殷姚身上,看得他更是莫名其妙。 “殷总。”男人点头示意。 正巧送来了更替的衣服,他换好后出去,二人还在不卑不亢地闲话,殷姚几耳朵也听明白了,大概是工作上有过往来的熟人,他想找机会做个自我介绍,被殷时嬿一个眼神杀住了。 但那人对他似乎很有兴趣,问殷时嬿这是谁,叫什么,怎么从未见她带出来过。 “不学无术的幺儿,刚回国,还没怎么见过世面。”殷时嬿说得客气,笑容却淡了。 “叫什么名字。” “……” 殷姚当时是真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老妈的表情变得那么复杂,他甚至隐隐察觉出,她还对这个男人存有些不小的敌意。 要是知道殷时嬿当时的苦心。 要是能重来一次。 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一定。一定不会。 “妈?”殷姚推了推殷时嬿,见她脸色不好,虽不明就以,但没想太多,他越过僵硬的女人,站在他的面前。 想到刚刚自己冒犯人的猜想,脸又烧热起来,颇有些赧然地抿了抿嘴。 “我叫殷姚。” “政迟。”他客气地伸出手。 这双手比殷姚大许多,骨节分明,掌心干燥。 殷姚迟疑了下,握了上去,他自己的体温偏低,而对方却炽热,肌肤接触的瞬间如被烫到,温度顺着血管流淌,一路烧到了心,教人猝不及防。 殷姚愣了愣,松开手的时候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政迟有趣地笑笑,目光一路向下,悬停在殷姚脖子上的那颗红痣。 痣不大,很精巧,周围一小圈皮肤白皙细嫩,略有些泛红,那痣就点在喉结正中间,在肉色上粉粉地散开。 像颗微微凸起的樱桃。 “哪个姚?”政迟问。 “嗯?”殷姚涨红了脸,半晌,才慢吞吞地说,“嗯……是姚黄魏紫的那个姚。” 第3章 你说什么? 殷姚睁开眼,有一瞬间的茫然。 发着怔,许久才慢慢缓过来。想动一下身体,发现浑身散了架似的。 梦到了令人讨厌的过去,殷姚浑身从里到外都不舒服,头也疼,赖着不愿起来,闭上眼想继续睡。 烫热的大手抚上他的额头,又拉开薄被,用指背推弄着殷姚脖子上那颗被折腾到破了皮的红痣。 下巴上一道不甚明显的血痕,看着倒像是殷姚自己划的。 粗茧刮来刮去挺痛,殷姚闭着眼不耐地往后躲了躲,政迟的手一顿,知道这是摸醒了,眉心的竖纹夹起,开门见山道,“昨天为什么不拒绝。” “啊。”殷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什么?嗯……” 政迟知道他在装,又说了一遍,“问你为什么不拒绝。” 殷姚像是还没睡醒,盯着政迟看了好一会儿,重新闭上眼,“不再睡一会儿吗,昨天回来的好晚。” 见殷姚一直避而不答,政迟也不再追问下去。 他一直都是个寡言的人,不说话的时候面容严肃,身上透着一股高位坐久不怒自威的气势,即便只是在打量他,也让人觉得很有压力。 “别睡了,起来吃饭。” 楼下帮佣准备好了丰盛的午餐。 殷姚吃东西一向较慢,政迟也不催促。 今天殷姚身体不舒服,政迟推了两个局陪他,这会儿用设备查阅讯息,时不时会接一个电话。 第5章 想起什么,问道,“院子里花是怎么回事。” 殷姚脸上出现迷茫的神色,似乎有些不解。“什么花?” “你的香兰。” 殷姚垂下眼,“我不清楚。” 闻言,翻阅信息的动作停顿,政迟抬头看了他一眼。“那是你以前珍惜的东西,做不到保管好,至少不要糟蹋。” 寂谧良久,才听见殷姚平静地说。 “你是不是记错了,我从来都没有种过花。” 仔细听,也能听见语调里细细的颤抖。 “我不是他。”殷姚抬起头,音调并不高,常挂的笑容与以往并无二致,“确实不懂得怎么培育花朵,没有照料好香兰,抱歉。” 其实这算得上顶撞。也确实,他从来都没有在这种事上忤逆过政迟。这是他们相处的规则,殷姚能在他身边待这么久,是因为他一直遵守着这条规则。 说到底是自己咎由自取。 人在感到忐忑的时候时间总是熬得极慢,也不知过去多久,殷姚呼吸越来越轻悠,可终于等到政迟发话。 “你在生气?”政迟问道。 还是那个显山不露水的语调。 殷姚茫然地抬起头。 “为什么这么说?” “……” “没,我是希望你不要生气。”殷姚摇摇头,用勺子挖起一块蛋羹,“香兰我擅自扔掉了,没办法,雨下的得太大,蕊都打碎了。” 闻言,政迟手中翻阅的设备停在那里,空气凝滞到温度都降低不少。 “你扔了?” 看够了那双眼中混沌的情绪,殷姚乖顺地低下头。“嗯。毕竟是栽在盆里的兰花,死了就很难再复生。” 这么说着,居然有种病态的痛快。 殷姚吃掉最后一口早餐,惋惜道。 “真替你感到遗憾。” 越遥爱花。 爱的很。 确认关系同居之后,政迟就换了住所,原本住得那栋在市中心,江边上,离政迟的楼也近。 就为了给越遥弄个大院子养花草,愣是说不住就不住了,每天开车路上得花一小时,也不嫌麻烦。 因为越遥高兴。 他高兴,对政迟来说就够了。 那时候满院子养满了各类花草,入了夏就是一片粉绿香色,好看极了。 越遥走后,再没人能把花庭搭理的井井有条。没过多久,院子就空了。 只剩下那几盆香兰,还有长青的矮灌。 香兰娇贵,殷姚为了讨好政迟,没事干就苦心钻研园艺,却没想这东西确实复杂,需要事事上心。 政迟看了反倒觉得厌烦,对殷姚说,“可以了。养花是门学问,你没那个心性,就别再折腾,尽做无用功夫。” 说这话的时候,殷姚正在院子里手忙脚乱地练习培土,一早就开始忙活,大中午的天,他跪在草地边上,惹得满头大汗,一身脏乱。 他愣愣地听完,低下头,鼻尖充斥着泥土的腥湿气。 “知道了。” 他当初是真心想养好越遥留下最后这几盆花,不为证明什么,只是单纯地感受到了政迟对香兰的珍视。 守着心里不切实际的妄想,上赶着犯那惹人嫌恶的贱。 殷时嬿说的对,他真是个没出息的废物。 是她人生中最碍眼的瑕疵,如同殷姚脖子上的痣。 该早些被祛除干净。 殷姚曾无数次地翻看政迟的相册,他总不相信世界上会有两个如此相像的人。 太像了,几乎是一样的脸,像到殷姚都以为自己或许就是他。 会不会,自己只是失去记忆,其实一直都是同一个人。政迟爱得一直都是自己,喝醉后难以自缢的每一句情话,每一声挽留,其实都是对着自己说的。 听着像自我催眠的臆想,事实证明人还是得清醒一些。 长得么相似,性格天差地别,殷姚从别人口中得知,越遥行事干脆利落,待人外冷内热,是政迟手底下最能掌事的人,杀伐果决,说一不二。 越遥是个完整独立富有魅力的人,他有自我,他是他自己,他活在阳光下,他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他与政迟势均力敌,他值得被爱着。 不是殷姚不像他,是他没有一处像殷姚。 越遥干不出这么下贱的事。 其实也不用听别人说,有些照片里的人看上去就十分冷漠难以接近,他似乎很抵触被拍摄,眼里看不到一点情绪,像是不耐烦极了。据说这都是别人无意间拍的,为了收藏,政迟也要了过来一起保存着。 在政迟的镜头下,越遥明显就不一样了,被抓拍也是松弛惬意的,看向爱人的时候,眼睛弯起来,动人地笑着。 越遥看起来比他健康许多,眉清目秀,脖颈白皙,没有一点瑕疵。 干干净净,看不到一颗多余的、突兀的,惹人厌烦的痣。 政迟最爱吻的却是殷姚这颗红痣,总将那处皮肤吮咬到整片发红为止,吸得喉结发痛。饶是再迟钝,他也明白的过来。 大概是真的碍眼。 如果没有这颗多出来的痣,可能哪一天,在政迟眼里,越遥和他虚妄的影子会完美地重叠在一起,甚至连影子自己都混淆了,还以为,自己真的就是政迟没留住的那个人。 然后陪着演一辈子戏。 何必呢,也不用政迟给他洗脑,没多久他自己就会疯了,省心省力。 第6章 给殷姚看诊的林医生又打电话来问复查的事,殷姚有些心里纠结,一直把这事儿往后拖。 主要是还是没想好,要不要和政迟说这件事。 他害怕政迟知道这件事的反应,更觉得难开口。这病不罕见,但搁在哪个26岁身强体健的年轻人身上都难免猎奇,差不多是要上新闻的程度。 怕政迟嫌恶,怕政迟让他离开,更怕的是……政迟不会有什么多余的反应,就好像这件事无关紧要。 殷姚心中不安,虽然他接受得也算坦然,但还是会有正常人对疾病该有的惶恐畏惧,他也在网页上查询过这个病的症状,严重时会记忆错乱,会失语、反应迟钝,会忘记身边的人和事,到最后严重到生活都不能自理。 殷姚找到了一个病友论坛,翻看病情相关的讨论,用户主要是些老年患者的子女们,他们在网页上仓皇地求助,一方面分享着对老人日常生活的护理,一方面倾诉父母已不再认识自己的痛苦。 [我丈母娘八十岁了!饭吃得好好的突然喊着要去小学门口接我老婆回家,握着她的手央求说女儿见不着她要害怕的,完了一个劲儿往外冲,我老婆一边哭一边拦……] 诸如此类太多太多,依恋了一辈子的爸妈逐渐不认识自己,对子女来说,世间没有比这更剜心的事儿了。殷姚看得有些难过,也忍不住鼻酸。 他跟着叹口气,想,等自己也开始记忆错乱,到最后谁都不认识了,会不会……也有人会因此而感到难过呢。 …… “在看什么。”政迟问他。 “没有。”殷姚心中一乱,关掉了论坛页面放下手机,掩饰地揉了揉泛红的眼睛,笑着问,“怎么了。” 政迟也没有注意别的,只淡淡地说,“收拾一下,晚上陪我出去应酬。” 殷姚听了有些发愣。 政迟很少带他去酒桌上,因为总会遇见些知道过往的熟人。 找代餐这事儿,众人虽心照不宣,但到底算不上光彩;而且殷姚的妈也不是眼里能揉沙的善类,到了这圈层,社交重叠极高,来来回回也就那些人,碰上面难免尴尬。 在外人面前,政迟对他一向宽纵照顾,不知是为了面子还是要掩人耳目。 所以政迟突然说带他出去,殷姚还是十分意外的。 他不喜欢喝酒,讨厌那套寒暄,讨厌吆五喝六的吵闹,这一点倒是和越遥很像。 而且医生也和他说过,对脑神经不好的事尽量少干,酒精会加重记忆力衰退,提早出现认知功能障碍的症状。 殷姚现在回想近期的事已经开始感到一点费力了,有时候也会无意识地发着怔,家里的帮佣高伯偶尔看见他突然在原地不动了,还以为是在静思,其实他就是在发呆,而且不受控制。 别人推他,喊一声,他才能醒过神来。 殷姚说不想去,政迟却说今天他必须得去。 这有点奇怪,虽然他们之间相处的很拧巴,但政迟很少强迫他做什么,殷姚看政迟这两天一直都很冷淡,像是生了气的样子,但又怎么都想不起来,这人到底为什么生气。 “好吧。”殷姚无法拒绝,只能答应。又想起什么,看了眼外面空落落的院子,笑着说,“终于放晴了,看下午阳光还挺好的,一会儿我让高伯把香兰搬出来,多晒晒太阳。这一周阴雨连绵的,花都要蔫了。” “你说什么?” “嗯?”殷姚看向政迟,却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不清楚他为什么又生气了,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政迟凝视他许久,目光阴沉又难懂,突然露出一个浅笑,看得殷姚浑身发凉。 但最终,政迟什么都没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催促似的,鸣了两声响笛。 在原地发愣的殷姚回过神来,慌忙地追了上去。 第4章 “疼,你放开。” “前两天仓促,没好好打招呼。”沈丰年给他酌上一杯酒,笑道,“别见怪。” 殷姚懒懒地笑了笑,拈起酒杯,淡然道,“不会。” 他是真讨厌这种场合。 小时候就不爱和他妈出去吃饭,总是硬被拉着去。 玻璃薄壁清脆地碰在一起,有酒液溢出来,积在指缝中,殷姚抵出舌尖沾了沾,闭上眼干脆地一饮而尽。 杯子是常规尺寸,一口也就不到二两,但这两窖是窑里秘启出来的,上封条的东西,有大年头,一般人谁敢这么喝,一口下去,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 这玩意儿入口不润,殷姚眉尖轻蹙,叹呵一声。 沈丰年瞪大眼,喉咙上下滑了滑,好半晌,才跟着一圈人哄起掌声,痛快地叫好。 “不愧是政先生身边的!” “这一看平时就是没少喝啊?” 殷姚用筷子轻巧的挟了块甜笋,送进嘴里,索然无味地细嚼着。 沈丰年将一双目光幽幽扫在殷姚身上。 不愧是被那位精养出来的,平时也不知道受了多少滋润,举手投足撩带的情韵,一般凡尘俗物哪能攀比得下去。 只是吃口菜,也能让人赏味半天。 一双绣银筷子轻巧挟着菜肴,殷姚似乎偏爱素食,爱吃那盘淋裹清油的甜笋,两根筷尖往嘴里一送,嫩唇抿起来,品食的动作也不大,要那张嘴咬点什么别的东西……那风景,只在脑里放肆地想想,就已勾人心魄。 第7章 那天夜风里殷姚的样子一直黏在沈丰年脑子里出不去,总感觉自己是中了蛊似的,找谁都没那意思,于是让人发了邀请,说启了两坛好酒,要还那天的席,就想再多看两眼。 “说起来……”沈丰年试探道,“怎么着,你二位吵架了?” 从进来到现在,殷姚一直在闷闷地吃东西,这是很少见的情况,政迟对面子看得重,对自己的人很照顾,对殷姚还从来都没有这么冷落过。 却见殷姚筷子一顿,眼皮掀起,没有回话,不经意地看了沈丰年一眼。 算不上多勾人,倒看得他心头一跳。 “不是吧,真闹不愉快了?”沈丰年见殷姚脸色不好,忙道,“算我嘴贱。来来来,我自罚!你可别太伤心,好好的日子……” 正待殷勤,听见上头政迟突然问。 “你们在说什么?” 一众人的目光汇过来,沈丰年愣了愣,哪顾得上殷姚,连忙站起来,没想到能得了这份青睐,端着分酒器就上去了,“说咱们殷秘书能干呢,身体好。” 给这位倒酒,沈丰年不敢倒太满,自己倒是叠了个厚,自顾自说,“有气魄,这一口快三两了,说闷就闷。” 原本没什么动静,听见这一句,政迟不咸不淡地看了殷姚一眼。 感觉到了视线,殷姚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不自然地侧过脸去,刚好露出高领毛衣下的一片肤肉,微卷的发尾垂落,似有若无地遮住暧昧的痕迹。 “他不是殷秘书。以后别这么叫,惹得不愉快。你去赔个不是。”政迟指令,顺带喝了沈丰年的酒,其余也就不再理会。 “这……?好、好好。”沈丰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又不好追问,跑趟儿似的一圈绕回殷姚面前,亲亲切切地陪不是。 一杯酒横在面前,殷姚抿着嘴,看上去有些难堪。 “小姚?”沈丰年胳膊发酸,遥举在那开始觉得有些不自在。 殷姚不知在想些什么,默默地,不接酒,也不说话。 他头有些发晕,再喝一杯,不知道会不会很快就醉了。 明明是知道他不爱喝酒的,殷姚看了政迟一眼,发现这人神色淡淡地在和身边人说话,压根就没注意自己。 到底在生什么气呢。 有人看出不对劲,灵巧上去,热热闹闹地伸手,准备把酒给自己接过来替沈总摆摆台阶,“来来来,想还是刚刚那一口给咱小姚干蒙了,这杯就当沈总白赏我的!” 沈丰年求之不得,刚要转手,就听见政迟发了话。 “让他喝。” 这一出声,屋里倒安静了。 原也是无论喝酒划拳的还是议事闲谈的,注意力早都悄悄溜了过来,冷眼观察着一举一动。 看了半天也摸不着头脑,这下不说还好,一说大概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看样子,这两位真是闹了矛盾了。 沈丰年想明白怎么回事儿,心里安定了些,见殷姚静悄悄坐在那,一阵风就能吹走了似的,不知怎的有些不忍,心中天人交战,还是牙一咬,把酒杯收回去了。 却没想,一只纤白的手伸过来,稳稳地按过了酒杯。 手腕上,能看见一圈明显的淤青。 这一口喝得要慢些,含在嘴里从舌根辣到喉管,像吞下一团冷火到胃里,心跳速度都变快不少。 殷姚眉头皱了皱。 众人哑然,想这大概就完事了。 结果他这边搁下酒杯,那手又拿起桌上的分酒器,闭起眼,干脆利落地支在唇边,仰起脖子,眼看着就要一饮而尽。 都是有分寸的,谁哪敢让他这么胡来,吓得大伙一通兵荒马乱,慌乱中连唬带喝地好歹拦了下来,玻璃壶虽不大,却是满的,这一口少说八两半,喝下去得怕是得直接拉去医院洗胃。 也是有人手疾眼快,一把夺了分酒器,很明显故意没拿稳,玻璃掉在地上摔的细碎,一屋子酒香四溢,直冲鼻尖。 一个手滑,二十万块打了水漂,竟无人心疼,皆是松了口气。也松不来多久,众人目目相觑,谁都不敢先开话口。 “政迟。”殷姚刚刚那口确实喝得不舒服,脑子发蒙,脸看着也晕了红,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转桌上的酒瓶,“应该还剩下半瓶。” 语气虽不经意,但也带了点熏熏然的轻曼。 说罢,笑了笑,当着众人的面,柔顺地问道。 “要我喝吗?” 谁都没把握接下来会发生点什么,只能眼观鼻鼻观心,指望有胆大的,出来调和调和。 大概是喝了烈酒,殷姚感觉自己视觉都迟钝了不少,胆子也大,不耐烦这么僵着,自己转了桌,皱着眉去够那精致的小陶罐。 众人一惊,却不敢妄动,眼瞅着就要拿到手,政迟却动了身。 他站在殷姚后面,一把抓住还裹着一圈淤青的手腕。 很痛。 殷姚身体一僵,扭过头看他,强笑着说,“怎么了,放开我呀。” 似乎觉得不舒服,又挣了挣,那只手还是牢牢地被握在他掌心。 “疼,你放开。” 听见他喊疼,政迟倒是控制了力道,手稍微松了松。 “又不让我喝了?”殷姚不打算僵持下去,身体放松,任由他搂着,听话道,“行,不让我就不喝。干什么突然过来呢,倒把大伙都吓了一跳。” 第8章 可能是醉了的缘故,胆子格外的大。 被冷落了这么多天,难说不委屈。总不能让他这点脾气都不给发。 看着政迟暗沉的双眼,殷姚心底突然浮上一层莫名的快意。 和扔了那几盆破花带来的舒爽,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 花? 什么花。 脑子里闪过些零碎的画面,殷姚突然僵住,如被泼了一盆冷水,浇得背后一凉。 等等,他扔了……扔了政迟的花吗? 什么时候? …… 啊,想起来了。 对……他好像真的把香兰扔掉了,但应该、应该不是他故意扔的吧。 是故意扔的吗? 原来……原来是这样,所以政迟才这么生气,怪不得最近一直不理他。 他忘记了,他完全忘了。 他不是故意要忘记的。 众人面面相觑,见殷姚神色诡异地楞在原地,不知是发呆还是在想事情,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对政迟说些什么。 应该不是故意的。 对,得要解释一下,他不是故意的,一定不是。 他怎么会莫名其妙要扔掉政迟珍视的香兰呢,那可是越遥留下最后的几盆花了。 那么重要的东西…… 殷姚身体一动,慌乱地看向政迟,却发现那双深沉漠然的眼里,隐隐透出些残忍的笑意。 殷姚头皮发麻,难堪地说,“对不起,刚刚我好像……” “你喝酒闹脾气的样子和以前最像。让喝的时候不喝,不让了就抢着喝。”政迟没让他把话说完,拿起陶罐,酌了一满杯,酒杯支在殷姚唇边,动作很慢,却将那软唇强硬地启开,见人不动,便梳着殷姚冰凉的指尖,“张嘴。” 也不顾殷姚动没动,十指扣着,灌下那杯酒。 来不及咽下的酒液顺着殷姚的下巴乱淌,覆盖了他自己抓出的那道血痕。 外人看来,是个亲密至极的举动。虽不知道殷姚为什么闹脾气,但政迟明显是在纵他。 胃里烧痛,痛得他心脏都发烫,下巴的血痕其实早就愈合了,却不知怎么,像被针细细扎过。 “咳……政迟……” 殷姚无措地颤抖着。 “抖什么。刚刚看你还气宇轩昂。”政迟又倒了杯酒,很满,这次没有让殷姚就自己的手喝,而是放在他面前。 他在殷姚耳边悄悄地低语。 像是溺哄。 “喝,还是要我用别的方式喂你。” 第5章 ……你是不是疯了? “这么能喝?”男人支着下巴,盈盈笑着看面前醺醺醉意的人。 夏夜,海面很平静,风不大不小,扑在脸上带着水腥味,湿漉漉的。 殷姚的鼻尖和眼角都很红,听政迟说话像隔了层海水似的,晕晕乎乎。 听政迟问题, 他反应了三四秒,才低下头,开始数吧台上搁的一排奇形怪状的玻璃杯。 ……其实也没有喝多少,几杯糖调出来的洋酒,花里胡哨,雪碧可乐含量要比酒精高多了。 但这种饮料所使用的基酒种类很多,度数也高低不一,喝下去混在一起,又带碳酸,咕噜咕噜一路蒸到大脑了似的,容不得他不醉。 数了半天,殷姚也反应过来自己这会儿是晕乎了。 泄了气,又乐呵起来,晃着腿,松软地趴在吧台上,“看来我也不是很能喝。” 男人看了他一会儿,叹口气,随便点了杯苏打水。 是给殷姚解酒的意思。 “干什么呀。”殷姚本来枕在自己的胳膊上看他,见状,挑挑眉,头抬了起来,“这么把我当学生,刚刚灌我做什么。” 虽然严格来说,他大学没毕业,现在确实还是个学生。 但他出去上学,也被西式社交浸淫了三四年,不至于喝这一排就露了怯。 “别逞强。”男人神色淡了些,让人接过那杯荔枝味的苏打水,搁在殷姚面前。 殷姚看了一眼,“不喜欢荔枝。” 政迟耐心是够的,不一会儿,又一杯苹果味的放在面前。 面前竖着两个造型有趣的玻璃杯,一杯白色一杯淡黄,咕噜噜地冒着气泡,莫名有些诙谐。 “哇……”殷姚带着醉意,笑起来声音都是悠悠的,一字一句说得也慢,“政先生,您把我约到这儿,是为了试我酒量的?” 政迟声音酵沉,却很温和,“你以为我有别的意图?” “嗯……有吧,应该是有的。”殷姚晃了晃脑袋,端起那杯荔枝味的气泡水,尝了一小口。 确实舒服了一些。 原汁榨出的自然果甜很淡,也偏酸,加了冰块,十分清爽。 不由得,一小杯又喝下去了。 他感觉头没有那么沉重了,但醉意却不减。 总感觉面前这男人藏在烟雾里,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晃晃悠悠地说,“也不能说,是你灌我酒,后面那些是我非要喝的……” 政迟见他温温凉凉的身体贴过来,并不抗拒,只是顺带着揽过殷姚的腰,低声问,“这是彻底醉了?” 殷姚倚在他身上,抬头能看见海面上的夜空。 可惜有云层遮蔽,连月光都朦胧,更看不到什么好看的星辰。 混着雾汽,他再说些什么,都像是耳语。 第9章 已至深夜,邮轮上的露天酒吧客人稀少,渐渐,只剩下他们两位,周围十分安静,再静一些,除了呼吸,还能听见一点海浪卷起的声音,极微弱。 放的音乐很舒缓,鼓点低沉,唱片里的女声绕在耳朵里,和湿热的海风一起吹过来,五感愈发混乱。 那歌声变成明明灭灭的烛火,点烧着皮肤,殷姚彻底醉了,连眨眼的速度都很慢。 明天一早,轮船就靠岸了。 “能送我回房间吗?”他问。 “你想回去吗。”政迟说。 殷姚的鼻息里只有些甜酒香味,和烟草混杂在一起,带着男人身上沉淀久了的药气,细闻觉得苦涩。 能感觉到有暧昧的手贴过来,抚上自己的脖子,殷姚抬了抬沉重的眼皮,扬起头,任由那指腹轻轻推动喉结上殷红的凸起。 很少有人会触碰他这个地方。 红痣不偏不倚地长在喉结中央,像没擦干净的血点儿似的。 顶得他有些难受,歪了歪头,躲开男人的手指,“……政先生。” “嗯。” 殷姚侧过脸,好奇地问。 “我们这次碰面,不是偶遇吧。” ** 政迟最终还是没让他把那一盅喝干净。 是心软,也不是心软,主要大伙心里不安生,好好一桌席面,这大晚上从酒场闹到医院,多吓人呢。 殷姚第三杯的时候,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众人瞧着差不多也可以了,不管是哪一边,都需要个台阶,于是大伙都哄上来,好言好语地劝。 “有什么矛盾不能回去好好说么,看小姚这脸都红了……是不是发烧了?” 沈丰年也急,“快快快扶车上去,找个冰的敷一敷。” 有人找到时机,咂着嘴问,“这也到点儿了,要不……咱就散了?再一会儿我老婆该来电话了。” 殷姚昏昏沉沉,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梦到了五年前。 他和政迟在游轮上偶遇,喝了很多酒,但不是政迟灌的,是他自己逞能,非要喝那么多。 因为差了十来岁,刚认识那会儿,政迟总把他当孩子看,他却急着证明自己。 喝到最后……怎么看,都是自己扑上去的。 感觉有人抱着他,身上传来熟悉的烟草气息,和梦里一样混着药味儿,殷姚半醉半清明地醒过来,看见政迟居高临下,敛眼看他,像看一只脚边萎靡的猫。 殷姚意识不清,“我在哪儿……” 不愧是上了年头的老窖,酒劲上来能把人魂都抽出来。 殷姚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酒疯,但喝多了人委屈容易掩不住,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 政迟在,应该不会让他在人前太失态。 只模模糊糊地,听见政迟在耳朵边说话。 “脾气越来越大了。” 又听见语气中沉浓难掩的嘲讽。 “和以前,真是一模一样。” …… …… “我不是他!”殷姚哭着喊,“政迟你是不是疯了!” 擦掉殷姚的眼泪,政迟问他,为什么那么做。 为什么得寸进尺,一再挑衅。 殷姚想解释,说他不是故意的,他真的只是想不起来了,他不会那么做的,因为是你重视的东西。 殷姚的话前后矛盾,没有任何逻辑可言,政迟知道他一贯是会装的,明明心里恨死了越遥,为了讨好,也能贱到主动去打理那些花。 “我真的想不起来!我喝多了,好晕,求求你你放开我好不好,今天不要,我难受。” 胃里痛,头也痛,天旋地转,混在自己的眼泪里,快要淹死一般。 “我不是他,我分不清你到底喊的是谁。”殷姚头疼欲裂,难受的想死。他涕泪横流,不管不顾地咒骂,“你实在思念就去烧纸钱!为什么非要折磨我。” 政迟不以为然,只当他是喝醉了,把乱挣的殷姚按在床上,贪恋地摸着他的脸,说出那些残忍至极的话。 “有你在我还烧什么纸钱。” 殷姚的体温本来就低,听见这句,身体凉得像块冰。 “殷姚。”他掐着殷姚的脖子,遮盖住那颗碍眼的红痣,表情冷漠至极,“不觉得这都是你自找的吗。” 也就只有这种时候。 这种生气了,亲热用作惩罚的时候。 政迟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的,喊得是他的名字。 殷姚浑身颤抖,从里到外被烧得滚烫。 “后悔了?”政迟伏在他身上粗喘,撕咬颈部的皮肉,口齿不清地说,“后悔了也来不及。” “你担心我疯?不用。殷姚,我分得清。” 无论殷姚如何哭叫,如何崩溃地怒骂,政迟都不在意,他用最清晰的语调,凑在殷姚的耳边,一字一句,逼他听自己说的话。 “担心什么?” “你不是他,也不可能成为他。” “怎么这么委屈?”政迟觉得有趣,嘲弄地笑了笑。“你想的很对,你确实没他的那几盆花重要。” “下次不要再这么闹。听话,你要的不就是这个。”他吻了吻殷姚红透的双眼,用手覆盖住绝望的眼神,重新逼近他的身体,满足地听见殷姚因疼痛而细细尖叫。 …… “政迟,政迟……” 殷姚浑身都在发抖,狼狈地求饶。 第10章 “我错了,好疼,好疼啊……求你,我知道、嗯……我知道错了……” 别说了。 求求你别再说了。 也许是殷姚抖得实在太厉害,浑身都滚烫,政迟还是心软,怜惜地以吻做安抚,怀里的人吓坏了,挨过严厉的教训,在主人终于重新伸出手的时候,不安又小心翼翼地凑过去。 政迟吻着他的唇,轻轻咬他的舌尖,是个甜腻而温存的吻。 殷姚不再流泪,乖巧地张开嘴,伸出手地抱着政迟的脖子。姿态下贱又卑微。 呼吸撕扯在一起,对殷姚来说,这个漫长的吻像疼痛过后的爱抚,让他本能地依恋,继续沉沦。 政迟的体温很烫。 因为从小就怕冷,所以很容易能被烫热的东西暖化。一而再再而三地上了瘾, “我错了……”殷姚喝醉了,哭得脱了水,大脑在酒精和缺氧的双重刺激下逐渐昏沉。 他又忘了。 忘了自己是为了什么哭成这个样子,为什么政迟要把他弄得这么疼,只迷乱而疯癫地讨好他,惹得男人闷笑,“政迟……再……” 再喊他的名字,带着怒意也好,只为了伤害他也好,只要是他的名字就可以,喊得是他,那么政迟对他做什么都行。 什么都可以。 殷姚想自己还是爱着他的。 许是知道清醒不了多久了,殷姚逐渐地……开始盼望那一天能早些到来,这样他就能早一点解脱,像现在疯疯癫癫的就很好。 没办法,因为真的太疼了。 政迟的每一个吻,每一句情话,和身上留下的伤痕淤青重叠覆盖在一起。 疼得要死。 ** “殷先生,你要重视啊。”林医生说,“虽说不太乐观,但是积极配合治疗,康复的可能性极大。” 他们疗养院是个不对外的机构,每一位患者支付的费用是按年计算的,数目惊人,在这里就职的医护人员有两条核心信念:咨询就诊方面绝对保证患者信息私密性,医疗服务必须要细致入微地体贴患者。 这段时间殷姚一直没有去复诊,以前还会问一下平时需要多注意什么,结果最近开始连问都不问了。 林医生摸不清殷姚的情况,也不好擅自越过上级探寻患者的私事背景。 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这年轻人应该是不想治了。 “我知道。医嘱我有遵,但本来也没有什么治愈的可能性。没关系的,谢谢您,林医生。” 林医生说:“消极对待会加重病情,对后续生活的影响很大,你还年轻……我建议您最好跟随家属来再复查一下,我们会针对您的综合情况来专门安排治疗方案。” “……” “殷先生?” “不用了。”殷姚看着镜子里自己脖子上的伤痕,平静地重复,“不用了。” “……我知道了。” 电话里林医生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些不忍。 “但还是祝愿您能早日康复。”她说。 第6章 怎么会。 连续两天被折腾成这样,又不要命地被灌了烈酒,被政迟折腾得太过,隔日发起低烧,虽然并不严重,殷姚最终还是在医院躺了两天。 政迟一直没再来过。 身上的痕迹渐渐褪去,要不是一回想就觉得心间酸痛,还真像一切都没发生。 这病真恼人,该记得的记不住,想忘掉的死活忘不掉。 其实他以前没这么脆弱。 殷姚和殷城不同,殷时嬿把大儿子管的很严,对小儿子反倒算得上溺爱。 怀他的时候满心期待是个女孩儿,结果大失所望,所以殷姚名里都带了个女字旁,小时候真是当女孩疼的,娇生惯养到大。 后来殷姚都上小学了,摔一跤还能扯着嗓子哭半天,打针的时候再细的针管也嫌痛。 这小少爷从小谁都不怕,就怕他妈,他一哭,殷时嬿就说:你又不是个女孩儿你凭什么哭?眼睛再一瞪,殷姚就不敢哭了,咬着嘴巴眼睛红红的,泪珠子却不受他控制,啪嗒啪嗒往下掉,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殷姚怕疼,特别怕。 宁愿喝几大碗又苦又甜难以下咽的中药,也不愿意躺在床上扎手背输液。 殷城接到电话去看他的时候,殷姚躺在病床上发呆。 一点人气儿都没有,要不是还在呼吸,殷城都以为他已经消失了。 “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左手扎了针,殷姚不敢动那条胳膊,只好微微侧过头,喊了一声。“哥。” “他干了什么把你搞成这个样子。”殷城放下手里的水果,越观察他脸色就越难看,扯开殷姚的领口,发现喉结那块淤了血,青紫一片。 “他打你了?!” “没有,不是的。” 殷姚不好意思说那是咬出来的,笑了笑,“怎么会。” 幼弟一贯都是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殷城怒其不争地瞪了他半天,最终深深叹了口气,想不通,“你这到底造的是什么孽。” 他是真想不通。 殷姚打小就被他妈惯歪了,明面上看着是乖乖巧巧的,内里不知有多任性,从小一点儿委屈都受不得。殷城大他十来岁,平时也很纵他。这坏东西嘴甜,很会花言巧语地蛊惑长辈,语气一软要什么家里就给什么,做错事闯了祸他哥就替他兜底擦屁股。 第11章 就导致殷姚做什么事都不爱考虑后果,看着好像性子软,笑盈盈的人也随和,没什么脾气。 但那都是面上装的。 真不高兴了,疯事也没少做,许是家里给的底气。 高中的时候,班里有人性骚扰女同学,明明和那姑娘也没什么情分,一个这辈子没打过架也没怎么吃过亏的小少爷,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替人出头,完了放学的时候,被人家喊来的社会混混拖出去,毫不留情一顿胖揍。 出这事以前殷城都不知道弟弟如此“血性”,明明这孩子从来不和人起正面冲突。 他一般都是阴着来。 殷时嬿知道这事以后倒没说什么,后续的事她处理的很利落,那几个动手打人的学生已经被劝退,校长和家长也陪着给那女生道了歉。 那时候殷姚腿打了石膏,躺在病床上捡水果吃,对着他哥撒娇,真真假假地喊痛,殷城到底是心疼,气得大骂他没脑子,“转了性了?那女孩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看上人家了?啊?轮到你个一米八不到的愣头青冲上去丢人现眼!腿还被人打折了,你就这点手段?” “她都哭了啊,老师也不管。”殷姚满不在意地挑了块草莓,还不觉得自己有错,“我忍他好久了,不上去揍两拳我憋得慌。” 说完,又嘿嘿笑了笑,缠着他哥,厚着脸皮说饿了。 说不想吃草莓了想吃樱桃,这会儿就想,让殷城去给他带那个内供5号。 “求你了哥,我特别想吃,特别特别想。你看我名字就知道了,我觉得我上辈子就是个樱桃。” 殷城又好气又好笑,“还要不要脸?” “哥————” “行行行把你那嘴闭上,躺好了。”殷城怕他乱动,一掌轻轻拍在殷姚圆咕隆咚的脑袋上,恶狠狠地揉了一把那软乎乎的毛,咬牙切齿,“真是欠了你的。” 十六岁的殷姚在病床上撒泼打滚,就为了要甜樱桃吃,烦的人要死,哪里像个受伤的病人。 二十六岁的殷姚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他终于有了一个病患该有的样子,虚弱,沉默,无精打采。 房间里气氛让人窒息,殷姚有些不自在,他想说点什么,见殷城带了水果来,就好奇地问,“什么好吃的?” 殷城看了他一眼,拿了个碗起身,去卫生间把买的樱桃洗了。 红红紫紫的,堆在碗里,果皮油亮,淋满了水珠,看上去鲜甜极了。 他买得是殷姚最爱吃的那种,肉质饱满,一口下去果汁漫在嘴里,满口都是熟透的浆果香。 殷姚果真是喜欢,一连吃了半碗。 “这个真的很好吃,没想到会这么甜。”殷姚惊奇道,用手拿了一颗放在眼前反复观察。 “好吃也给我慢点吃,你现在胃不好,到时候又得拉肚子。” 殷姚点点头,又问,“说起来这是什么水果啊?还以为是葡萄,我还想哪来这么大的籽……” “你说什么?”殷城眉头一皱,没听明白殷姚在说什么。 殷姚稀奇地观察手心里的小圆果。 “又甜又香的。”殷姚对着他哥笑了笑,“这叫什么呀?” 叫见殷城半天不说话,殷姚抬起头,发现他哥眉心紧蹙,正满脸诧异地看着自己。 殷姚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茫然地又喊了一声。 “哥?” “你到底在说什么。” 殷姚一愣,低下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水果,突然反应过来,后背发凉。 赶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装作是在开玩笑,“在开玩笑,哥你太严肃了,一进来就板着脸,想逗你一下。樱桃不错,特别甜。” 虽如此,殷姚刚刚问询的神态太自然了,殷城疑虑半晌,上下打量他一圈,“还以为你被那混账欺负傻了。” “……怎么会。” “对了。”殷城似乎有些疑虑,吞了吞,才缓缓问道,“政药,最近是不是出事了。” 声音很稳,听不出意图。 “政药?”殷姚摇摇头,“政迟很少和我说生意上的事。” 殷城问,“什么都没说吗。” 又一问,殷姚便有些疑惑,想了想,“没有。怎么了,政药出什么事了吗?” 等了半天,殷城也没有说下去,垂下眼,“没什么,你好好休息吧。” 似乎是见殷姚还要追问,他神色和缓了些,将话题调开,“说起来,妈最近……” 一句话没说完,病房的门被人敲响。 门一开,进来一个西装革履戴眼镜的中年人。 这人殷城认识,是政迟身边跟了十多年的下属,算是心腹,极得政迟的信任。 名叫陈韩峰,约莫五六十岁的模样,保养的还算精神,看着和和气气的,却是个人面蛇心的厉害人物。 “嚯。”陈韩峰看到殷城有些意外,笑着打了个招呼,“殷总也在。” 殷城抱着胳膊,也没看他,只点了下头。 陈韩峰没在意,他个人是理解的,人家弟弟还在病床上蔫着,于情于理都不可能给出什么好脸色。 “陈叔。”殷姚见是他来,放下手里的樱桃,“我今晚上就能出院了,是有什么事儿吗。” “您躺好您躺好,刚退烧,小心再感冒了。”陈韩峰眼神斜了斜,看了殷城一眼。“出院这事不急……” 第12章 殷城看殷姚状态还可以,此时也不愿再待下去,捡了衣服打算离开。 走时他看了殷姚一眼,想问,但到底还是没说,只留一声深叹,让殷姚照顾好自己,有什么和他联系,不要瞒着家里。 “妈身体很好,最近不在国内。” 殷姚想了想日子,惊喜道,“她今年也参加了?” “嗯。”殷城脸上总算带了点笑意,“不用担心。” “真好……” “自己好好保重。” 殷姚心里宽慰,乖巧地点了点头。 陈韩锋笑着候在一旁,擦身而过的时候,殷城站住脚。 他压低声音,似笑非笑地对陈韩峰说,“陈总最近忙坏了吧。” “愁得头发花白。”陈韩峰眉毛耷拉下来,苦道,“政药出这么大事儿,上下一起招呼,别说我,上头那位都好几宿没合眼了 殷城说,“公司大,官司多,程序也多,正常的。” “是啊,忙。你看这不,一时间没顾好二少爷……我们心里也有愧啊。” “行了。”殷城嗤笑,“是哪家子上赶着我们心里清楚。” 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陈韩峰闭着嘴笑而不语。 “哥?”殷姚从病床上冒出个脑袋,“怎么了,在说什么呢。” 殷城也不多话,安抚了殷姚两句,带着深意和陈韩峰握了握手,干脆地走了。 “陈叔,公司最近是出什么事了吗。”殷姚在手机上搜索政药集团相关词条,但是什么都没搜出来,只有些总结汇报与新闻条例,要么就是广告。 “能有什么事。”陈韩峰几句含糊过去,吃了两颗樱桃,对病床上的殷姚说,“真不错。今年还没到时候,哪儿找来这么大个头的5号,要说殷总对弟弟还是……” 见问不出来,殷姚也不执着,无论什么事,都轮不到他来操心,只垂下眼,拒绝多余的寒暄,“这样。” 手机里有林医生发来的消息,千叮咛万嘱咐,说他以后千万不能这么喝酒。 殷姚认真回了谢。 “陈叔,没事的话,我现在就想出院。” “现在就出?您还有液体没输完呢。” “我想回西苑。”殷姚说,“在家里输也是一样的……” 他不想待在医院里,让他有种疯了之后被关起来的错觉。 陈韩峰听见,也不再拐弯抹角,喉咙一清,委婉地说,“是这样……您以后,不能再住西苑了。” “什么?” 殷姚抬起头,神情有些茫然,像是没听清。 第7章 我们也算认识。 政迟回来的时候,殷姚坐在沙发上,脸色还是不太好。 看见他回来,像是吓了一跳的样子。 “东西我已经叫人给你收拾好了。”政迟看了他一眼,脱下大衣递给帮佣。“明后天就可以直接搬,去了还有什么要配置的,直接说。” 殷姚听见,整个人像被打了一拳,他见政迟要上楼去,连忙站起来拉住他,急迫地问,“为什么?怎么突然……你为什么这样?” 政迟身材高大,殷姚没扯动,又执着地抓着不放。他转过身来,见殷姚身体摇晃,扶住了他的腰,“身体还没好,不要这么激动。” 殷姚充耳未闻,反倒是声音更高,抖着唇,“我没事,先说你为什么突然要送我走?”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陈韩峰带来的消息,是政迟让他离开西苑,一个人去江边住。 在医院待了两天,东西都收拾好了。 第一反应,是政迟要赶他走。 被抛弃的恐慌让他还没听完就翻身下床,一碗樱桃打翻,酒红色的果子滚得满地都是。 陈韩峰预料到了这么个情况,安抚说具体的他也不清楚,也不是马上就要搬,晚上出院了还是会回西苑,到时候您直接和政先生沟通就行。 殷姚哪里能等到晚上出院,陈韩峰无法,只好哄着挂完水,再一路将这位送了回去。 殷姚在沙发上等政迟,从日落到深夜,晚饭也没有心情吃,他不明白为什么政迟要把自己送走,越想越焦虑,越想越混乱,记忆里乱七八糟地塞满了好多东西。 一会儿是自己在喝酒,一会儿是他被政迟弄得乱七八糟还要扑上去疯疯癫癫的要继续,这些片段就像被混乱编织的珠钏,前因后果没有一丝连得上贯。 又想政迟不要他了,他还能去哪里。 殷姚不明白,他不知道为什么政迟要把他送走,为什么突然这样。 如果是为了之前的事。 几盆花而已,就……就这么难以原谅? 殷姚殷姚抓着自己的胳膊,慌乱道,“你、你要分开,是吗,因为我乱动东西,你要把我扔在那边,你还在生气……” 政迟沉默地听着,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 良久,才缓缓说,“不送你走,难不成留着你把越遥的东西扔干净?” 殷姚僵住了,他抬头看政迟,试图从那双眼睛里找到些玩笑意味。 但是没有,政迟目光平和,声音也平和。 殷姚心中一震,眼中泛红,苦涩道,“我不会再乱动他的东西了。我真的不会……” “我该怎么信?” “……” 政迟笑着托起殷姚的脸,用了些力气,居高临下道,“没两天,你一点一点的把他照片烧了,想扔的都扔了,我想找都来不及。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放心你待在西苑。” 第13章 “不会的……我不会……” “总是哭。”他擦掉殷姚的泪,“你也就这张脸长得像他,一哭连脸都不像了。” “政迟……” 轻拭殷姚红肿的眼角,男人淡道,“最后一点用处都没了,那我还留着你干什么。” 殷姚的瞳孔微微散开,抓着他袖子的手懈下,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政迟抚摸着殷姚的脸,并不意外他的反应。 殷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一清二楚。当初就算知道越遥的存在,他还是愿意毫无尊严地留在自己身边,甚至为了取悦他去模仿越遥的一举一动。 他满意于殷姚的知趣乖觉,所以一直对他很放纵。 想必是太放纵了,让殷姚误以为他什么都能原谅。 越遥是底线,他一开始就说的很明白。什么都能忍,却偏偏要越线。 政迟现在一闭上眼,就能看见越遥死在他面前的那个画面。 像个诅咒,让他此生难以忘怀。 在那之前,政迟从未想过有人会爱他,更不相信爱这个概念,他这辈子都在勾心斗角中长大,吃的每一顿饭都有可能是最后一顿,坐的每一辆车都有中途事故的可能,再亲近的人下一秒就会狠狠捅他一刀。 在这腥风血雨中存活,绕是谁深陷情爱,都难免可笑。 直到越遥的出现。 越遥对他来说是个得力的下属,对周围任何人事物都疏离冷淡,唯有对他失措赧然,极力掩饰那昭然若揭的心。 他和被家里溺爱到大的殷姚不同,越遥自小无父无母,独立坚韧,从不轻易落泪。 不像殷姚,受不得一点疼,吃不了一点委屈,不高兴了眼泪珠子成串往下掉。 殷姚不厌其烦地表达着爱意,而越遥从始至终只说过一次。 说的时候脸上一片正经,却能看见耳朵脖子都红成了一片。 声音极轻,像朵羽毛似的。 殷姚是形似的慰藉,他的爱廉价、卑微、唾手可得,客观主观来说,都无法与自己心中那个寡言却充满魅力的爱人相提并论。 “我的用处……?”殷姚喃喃自语。 他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再继续央求。 大概是知道,没有意义。 想他真的是错了,得了病,脑子坏了,忘东忘西,甚至忘了把他们之间相处的那唯一一条规则。 政迟用他一贯强硬的方式,提醒他不要忘了这条规则,不要忘了是你咎由自取。 是警告,也是教训。 虽然无情,但很有用。 “知道了。”殷姚慢吞吞地说,后退了两步。 轻凉的身体依旧在颤抖,从他桎梏中滑走,政迟似乎有些许的意外。 难说喜怒,但确实意外。 原以为会反应很强烈地哭闹,没想到他居然很快的冷静了下来,低下头,不知是在思索什么。 殷姚垂着眼睛,轻轻地问,“什么时候呢。我想……自己再收拾一下东西,有些要带走,可以吗。” 大概是他乖巧,政迟又将他搂在怀里。 明明抱着的人和往常一样温顺,像只离不开的主人的粘人的家猫,可当殷姚不哭不闹,反倒是安安静静地贴在他胸口的时候,政迟心里却莫名泛起些说不上来的异样感觉。 总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 或许是他想多。 “先休息好再说吧。” 他是习惯了令下的,独断专行说一不二,但对殷姚的任性违逆却时常包容。 以往疼爱过的情人鲜少有这么纵过,人前人后,政迟有意替殷姚框架出一副与他人不同的上位感。 最直观感受到这点的便是身边人,譬如陈韩峰,一直对殷姚格外恭敬客气,但要说打心底把这一位抬到从前越遥的那个高度,是没有的。 别人看不清,他跟了政迟这么多年,分辨得出来。 殷姚这次做得太过,政迟到底生了气。 他一言不发地被政迟收在怀里,想推开却没什么力气,耳朵贴着宽阔的胸膛,除了心跳,还能听见说话时闷沉的震动。 身体被体温裹热,松弛了大脑。 像只毒虫,被害物伤及心肺,却难以戒断,最终放任沉沦。 ** “政迟?”殷姚从殷城身后冒出个头来,神情很是欢雀。 声音不大不小,越过一张缀满精致茶点的长案,正好能传到男人耳朵里。 政迟身子一顿,转过身来。 他周边围着人不少,但都识趣,一时间也就散开了。 殷城蹙起眉,“没大没小。” 还要再说他两句,余光瞥见政迟居然过来了,殷城一愣,也稳步迎了上去。 这桌子说长不长,绕过去还真需要些距离。 殷姚步伐加快,从后面看像是他扑到人身上去一样,满脸写着高兴。 政迟扶稳了他,“当心。你怎么在这。” 殷姚道了句谢,不好意思地说,“和我哥来的,我妈让他带我见见世面。” “殷姚!”殷城几步赶过来,斥了弟弟一句,又不好意思地冲政迟歉道,“政董,实在不好意思,他年纪还小,太不稳重……冲撞了。” “没关系。”政迟温厚道,“我们也算认识。” 这话说得正常,语气却似乎有点暧昧。 “……认识?” 第14章 不清楚刚回国的幼弟是哪来的本事,能‘认识’政药集团的董事长。殷城心里盘算着,脸上挂出一个不卑不亢的表情。“嗯?什么时候的事。” 殷姚答道,“之前陪妈去买腕表,碰巧遇见了。” 寒暄起来,也就是那些客套话,更多时候是殷姚在追着和政迟闲谈。 你来我往,也不冷场,教人侧目。 今天不是多正经的场合,但也有些能谈的公务,殷城身边围过来几个先前有过接触的人,便自然而然地交际起来,但精神依旧留出来一点,注意着旁边。 殷城见那兴冲冲的样子,突然想起来殷时嬿前几天和他说,让他这段时间看好殷姚,别让他出去乱和人接触。 又有几次听见她在训人,言语中好像有提及面前的这一位。 正思索着,听见政迟似乎问了什么,殷姚起初很是高兴,但渐渐,又有些为难。 “后天?”殷姚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应该不行,家里……” 和身边那几人散了之后,殷城过来,正好听见这一句,顺嘴问他,“家里什么?一会儿的功夫,聊什么呢。” “政……董请我去看画展。”殷姚回答道,“劳伦斯的展,想去很久了……但是应该去不了。” 殷城点点头,“嗯,为什么去不了?” 殷姚不知道怎么回答。 妈不知道是为什么,相当抵触他和政迟接触,已经到了明令禁止的地步。 当着人面,又不好明说。 政迟悠然道,“是我突兀了。” “怎么会。”殷城想了想,对殷姚说,“要是想去就去,如果你担心妈不同意,我可以和她说。” “真的?” 殷城笑了,“真的,放心去吧。” 第8章 你昨天干什么去了 “起床!” 殷姚耳边炸响一道惊雷,不用睁眼就知道是他妈。 然后黑灯瞎火中听到一串噗噗噗的声音。 家里的小博美尾随在殷时嬿身后,奋力地想要往床上跳,没半米的身高,攒再大劲儿也跳不上来,急得脚底打滑,在床底下疯狂转圈圈。 殷时嬿一看他还闭着眼装死,冷笑一声,一把拉开窗帘。 殷姚睡觉畏声畏光,用的都是遮光加厚的那种,这一下子室内黑夜变白天,难受得他啊地一声躲进被子里。 躲不到三秒,被子被残忍地一把扯开。 “妈你干嘛……”殷姚痛苦地假哭,又不敢和自己亲妈夺被子,只能一脸憔悴地被扯起来。 殷时嬿拎着他像拎了只半死不活的猫,直接往地板上一扔。 疼得殷姚眼皮乱跳,横在地上摆烂。小博美团团凑过来舔他,被主人一把捞在怀里,当个抱枕似的揉着。 殷姚心虚,闭着眼睛喊,“这可是周末啊……这才八点半,我就睡一会儿……” “你少给我装。”殷时嬿踹了他一脚轻的,把团团抱起来放到床上。 “我装什么啦……” “你昨天干什么去了。” 殷姚心一紧,睁开眼从地上爬起来,无辜道,“就,跟我哥出去吃饭啊,不是你说让我见见世面的嘛。我学的是艺术,又不是金融,去你公司什么都不懂,所以打算跟着我哥,这样一来耳濡目染……” 殷时嬿不听他这些废话,“你是不是见了那个人。” “……”殷姚低下头,一言不发。 殷时嬿看他这样子,心中含痛,手掌攥拳,掐得死紧,眉心拧在一起,“你跟他发生关系了?” “妈!”殷姚头都大了,“只是去看画展而已啊。" “看画展?什么画展,能看到凌晨才回来?“ “还吃了个晚饭……不是再怎么说我也二十了,都快毕业能不能别成天把我当孩子啊,我也是个成年人好吧!” “别扯那有的没的!”殷时嬿眼神极冷,甚至眼圈泛红,她个头不低,常年身居高位也练就她一身震慑人的气势,真发起火来,殷城都会畏惧,更别提殷姚。 现在不是发火,看着却比发火吓人。 殷姚连忙一边道歉一边伸出手扶她,被一巴掌拍开。 “您、您别生气,没有的,真的没有。”殷姚慌了,真真假假地解释,“真的!就只是……就,就只是亲……就……” 在亲妈面前说这种事别提多尴尬,殷姚支支吾吾半天,只说接了吻,再别的什么都没干。 殷时嬿牙关紧咬,那巴掌好几次抬起来,最终都没打下去。 “所以说到底是为什么这么抵触啊。” 殷姚确实不明白。 他高中就出了柜,还以为殷时嬿高低得把他一棍子打出门去,结果出乎意料,她破天荒地很平静,问了他几个关于自身和未来的问题就坦然接受了这件事,当时反应最大的反而是他亲哥。 殷姚不知道为什么他妈这么讨厌政迟,虽然说是比自己大了几岁,和他哥一个年纪,但是从相处来看,真的不是什么渣男。 “你说他只是和你接吻……?他没和你干别的?” 殷姚还以为比起他和政迟上床,他妈更能接受只是亲了一下,没成想这反应比听到发生了关系更激烈,满脸绝望。 殷姚吓得什么都不敢说了,将她扶到床上坐着,也不敢刺激她,“没有的,什么都没发生,您小心身体啊……” 第15章 殷时嬿心中确实是绝望的。 如果那位看上的是殷姚的身体,这么快发生了关系,说明并没有把殷姚这张脸太放心上。 但这么一副细水长流的架势…… 她看了一眼殷姚惊惶的脸。 一瞬间,所有的担忧加重为浓浓的不安,还有一种无措与恍然。 当年,她初次看见政迟身边……那个寡言肃穆的年轻人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见了鬼。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当然细看也能看出差异来。 那一年不太平。 政氏根基稳厚,是百年药企,政迟在家排行老二,一直以来和他大哥同舟共济,不见龃龉。 后来不知怎的,突然离了心,又很快分了家,其中风云纷说,殷时嬿并不清楚。 那时候电商新兴,她抓住了时运做仓储运输,几年熬下来发展得有声有色,政药做得是全世界的生意,她与政迟自然有过往来合作,但接触不多,也就萍水相逢的地步。 但一些情形她还是有所耳闻的,更何况政迟和身边那位的私密事也不算什么秘闻。 就在两年前,那年轻人消失了,据说是做了政迟的替死鬼,下落不明。 说是这么说,十有八九就是为救政迟丢了性命,这事儿闹得很大,一时间生意场上风云变幻,人人自危;殷时嬿是隔岸的人,但在周围都担心这火会不会烧到自家门口的时候,她担心的却是别的事。 她还记得那年轻人的面容。 和殷姚是多么相似。 她不了解政迟。 但是旁观了这场惊天动地的龙争虎斗,所有人都摸清了越遥在政迟心中的分量。 能把生意做大的,很讲究未雨绸缪这四个字,要能成功,更多得靠天运和本能。殷时嬿相信自己的直觉,下了决定之后就将殷姚打包扔出国藏了起来,匆忙到高三都没让他读完。 却没想偏偏,偏就那一天,殷姚春假回来,陪着她去买腕表。 好死不死的,遇上了政迟。 “你喜欢他是吗。”殷时嬿冷不丁地问。 “啊?”殷姚又给问愣了。 殷时嬿一言一行自有那上位者的阴晴不定,他向来摸不清母亲的心思,心中纠结,但到底还是乖乖道。“……喜欢。” “不行。” “为什么?”殷姚只想搞明白这一点,他总觉得亲妈有事情瞒他,但是无论怎么问,都不肯说,“为什么不行,您给总得我一个明白啊。” “不行。” “……” “绝对不行,姚姚,你听我的。”殷时嬿看着殷姚茫然无措的双眼,一咬牙,放软了语气,“你就算……就算和他发生关系,你也绝对不可以喜欢他。我知道,你就看上人家外表了,这没什么,但是绝对不能动心,不行。算妈妈求你,好不好?妈这辈子就求你这一件事,听话。” “您这到底是在说什么。”殷姚哭笑不得。 但不知为何,他看着母亲的双眼,总觉得隐隐约约读出了痛心与不忍。 甚至还有怜悯,让他实在意味不明。 她看着自己的孩子,像在看一个即将坠落悬崖的人。 就好像……好像他是遇到了什么无法逃脱的危机,而她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沼泽吞噬。 殷时嬿了解自己儿子。 殷城随得是自己,可殷姚的性子却和他爸一模一样。表面看着温和顺从,内里却炽热,认死理走极端,真沦陷进去绝对无法自赎。 从小到大,一路看过来,这孩子的本质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就是个注定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窝囊废,说得好听点,是情种。 大概是已经悄悄交了心,既如此,便多说无益。 “你护照呢。”殷时嬿问。 殷姚乖乖答道,“在抽屉里。” 殷时嬿取到了护照,心里默默做着打算,不顾殷姚的追问,冷冷地说,“既然不答应,我也没有办法。我给你订机票,早点回学校吧。” “妈!” “我知道,离开学还有些日子。钱打你账上了,想去哪儿玩自己安排就行。” “……” “这地球上几十亿带把的,我不信你就缺他一个。”殷时嬿凌厉道,“我会盯着你,这两年不要想偷偷溜回国,老实在外面待着。恨我没关系,我……” 做母亲的到底心软,殷时嬿扭过头,不去看殷姚发怔的脸。 想起当年她妈对她说类似的话,殷时嬿可叹可笑,为人父母,果然免不了俗。 “我是为你好。” 她关上了殷姚卧室的门。 团从床上跳下来,摇着尾巴蹭主人的腿。 毛茸茸的触感很是柔软。 殷姚想不明白殷时嬿到底是为什么,他失意又难过,想把团团抱起来亲,一伸手,却抓了个空。 觉得奇异,殷姚站起来喊了两声,却没见小狗的身影。 他有些不安,想喊殷时嬿回来,也同样无人应答。 推开门,却惊恐地发现外面不是走廊和楼梯,而是靛黑色的一团浓雾,来不及退回去,脚刚一踏出门外,整个人便掉进那雾里。 空间和时间在殷姚的眼前像是化作实体一般扭曲,一生经历的画面变换成无数股或粗或细的线,毫无规则地缠绕在一起,最终结成一个团,像一只肥厚的茧,把自己包在里面。 第16章 隐约中,他又像是在湖底,不断地往下沉落,却听见听水面上殷时嬿在喊他。 一声,接着一声。 姚姚。 “姚姚。” 带着恨意和哭腔。 殷姚从梦中惊醒,下意识想摸旁边,只触到枕边冰凉。 窗外不再是空落落的庭院,从三十六楼外望去,入目皆是市中心繁华无休的城市灯火。 殷姚怔愣地看了一会儿夜景,拿起手机,想给政迟打个电话。 电话打过去,滴声从头响到结束,没有人接听。 一看屏幕,才发现现在是凌晨四点半。 政迟应该是睡了。 手边的ipad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才想起来下午那会儿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就找了个电影看,电影很有趣,但他却止不住地犯困,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再醒来已是深夜,窗外江岸很热闹,车流不息,却听不到声音, 倒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最近他总是会梦到过去的事,不仅嗜睡,睡眠时间也变长了。 不知道是不是喝的那场酒,让病情加重的缘故。 睡不着了,殷姚打开平板,却突然看见政迟把电话给拨了回来。 殷姚愣了愣,连忙接起,“喂……” “什么事。” 电话里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嗓音也沙哑。 “啊,我……”殷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问道,“你怎么还没睡?是在处理公务吗。” “嗯。” “这样……那今天你能……”殷姚咬了下唇,改了口,“今天你会过来吗。” “不会。” 电话那边似乎不止一个人,殷姚听见陈韩峰好像也在,似乎在讨论什么,还有纸页翻动的声音。 “……” “还有什么事吗。”政迟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殷姚张了张嘴,轻轻道,“没有了。” 再未说什么,那边很快挂了电话。 殷姚看着窗外,一个人坐在床上,屋里没有开灯,只有城市灯火像无数密集的光斑映射在玻璃上。 “没什么,想你来陪陪我。”他对着空气说。 当然没有人回应。 刚睡了那么长时间,本该很精神才对,结果他又开始犯困。 昏沉间,又听见殷时嬿在喊他。 语调很冷,她让他滚。 “滚,我没你这个儿子。” 团团被她抱在怀里,因不安而开始扑腾,它焦急地叫了两声,想从殷时嬿的膝盖上跳下来,围到殷姚身边去,舔一舔也好蹭一蹭也好,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想赶紧去安慰自己失魂落魄的主人。 博美太小了,像团蓬松的棉花,殷时嬿不需要多大力气就能将它圈住,她想冷笑讥讽,却发现自己也在发抖。 “你想去谁身边,就去谁身边。 ”想做那上赶着倒贴的下贱货色,你哥拦不住你,我也拦不住你。去吧。” “就当我丢了条狗。” 第9章 我疯了好久了。 最近他忘性越发的大了。 虽然明显,但三言两语的也就含糊过去。 出来之后他跟政迟相处的频率和以前差不多,左右不过是只雀鸟,从一个笼子换进另一个笼子罢了,他心上有锁,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接受了事实的殷姚将心得写进本子里,怕自己哪天突然忘掉。 但他很害怕再出现香兰类似的事件,于是为了记住,就将一些重要的事记在上面。 这个本子皮质很好,又大又厚实,是他用了很久的手账本,以前学越遥的时候用它记录一些栽花、摄影和枪械知识的笔记,还有乱七八糟的日记,有时候太难过了,就把疯话写在本子上,自己安慰自己。 政迟偶尔会过夜,但很少喝醉了过来,大概是因为“越遥”并不在江边,而在西院。 庆幸的同时,又让他开始唾弃自己:待在这里,活像个被包养的男娼。 「下贱。」 ——殷姚在本子里写道。 这确实有纾解的用处,心情还不错的时候,就会在旁边空白的地方画起涂鸦。 说起来他大学时期学得就是装饰画,从小到大这方面还算有天赋,刚毕业那会儿还想做插画师,如今就生疏了。 殷姚最近写写画画,居然意外找回了当时创作的热情,他还想再练一练重新接点稿子什么的,之前那个断更的号,粉丝不多不少,殷姚发了几张手账本上的涂鸦,本以为不会有多少人理会,结果评论不少,还有人记得他。 他坐在小区的树下,雀跃地翻着那些热情的评论。 殷姚认真地回复了每一条评论,和她们聊起天来。 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殷姚觉得自己犯病的频率都低了不少,脑子也清醒。 四月樱花开了半树,一阵微风吹过,落雪似的漂亮。 住宅区环境很好,也安静,他不想一天到晚都待在屋里,林医生之前也说,没事就出来走一走,神经方面的疾病,想要缓解,心情也是很重要的, 有人评论了一张很可爱的表情图片,殷姚没忍住,笑出声来,正待回复,听见旁边有人喊他。 “小姚啊。” 殷姚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沈总。” “今天也在楼下晒太阳?”沈丰年热切地挨过来,“又画什么小漫画呢,能看看吗。” 第17章 说罢要伸出手来摸他,被殷姚明显躲了过去。 沈丰年见他神色冷淡,脸上大度地笑笑。继续缠着殷姚说话,言语中有意无意的轻薄。 殷姚觉得厌恶,不愿纠缠,直接起身走人。 沈丰年的那点心思昭然若揭,看着他的眼神像要活剥了他似的,远远过来就是一身烟焦臭味,时不时便动手动脚。 看殷姚眼里的轻视和不屑,沈丰年更是兴奋,许是吃不到的眼热,玩过这么多漂亮的,还得是欲拒还赢的最勾人,于是追上去问道,“这么早就回了?天气这么好,不再坐会儿。” 殷姚自顾自走着,目不斜视,“沈总没别的事吗,大周五的,应酬不少吧。” “走那么快干什么。应酬是有,小姚要是今天得空,同道一起?也是好久没见你了,大伙都在念叨。”沈丰年一步上前,竟是直接堵在殷姚的面前,硬生生把他逼停。上下打量这年轻人,谑道,“前阵子我看出来了,你是个能喝酒的。正好,今儿我托人带了几瓶洋货,保你喜欢……怎么说,赏个脸么。” “不必了。今天不方便,不扫您的兴。” “说笑话,你能有什么事儿啊,嗯?” 殷姚眉头一皱,已是不耐至极,“借过。” 沈丰年乐了,纠缠道,“小姚……” 一波献媚,心中却不免鄙夷。 他敢这么缠着,自是知道,今夕不同往日嘛。 还道自己是从前呢?那天晚上多少双眼睛可都见证了,政迟虽然从前在众人面前爱抬着他,但真恼了,不也该教训还是教训。 左不过也就这点分量。 人都从西苑被赶出来了,也没见有什么背景,这会儿自己还拎不清。 不识抬举。 沈丰年说得口干舌燥,胳膊悄悄地搭在殷姚肩膀上。 只见殷姚默了半晌,突然把脸抬了起来。 能看见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自下往上盯人的时候,眼尾勾起来,轮廓像猫。 从前跟在政迟身后,总是一副乖顺安静的模样,说话的语调也柔和,温吞吞的,像是没什么脾气。 “沈总这是给脸不要?” 沈丰年正盯着殷姚微挑轻红的眼角,心里那隐晦心思都快写脸上了,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没反应过来,“什么?” 只见那张漂亮的脸似笑非笑,凉凉地揶揄道,“没听清吗?我骂您呢。” 这还是殷姚今天头一次正眼看他,表情讥诮,气质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说您年纪也不小,算起来比我妈还大半轮不少。”殷姚语气还是那么柔缓,不知道还以为是在说什么体己话,“您也是身份贵重的,人要脸树要皮,何苦在我这像条狗似的作践自己。” 察觉到肩上搭的那条胳膊发僵,殷姚笑了一声,垮了肩膀离远两三步,叹他,“少抽点烟,还能活几年啊。” 沈丰年胳膊还悬在半空,目瞪口呆地看着殷姚。 殷姚也瞪了回去,噗嗤笑出声来,“怎么,吓着您了?” 也不是没想过把人惹烦了甩脸子什么的,但话说这么难听毫不留情面,他心里觉得荒唐。就算是自己平日疼的几个小的,作起来也不敢这么胆大包天。 殷姚一个被政迟玩烂的,哪来的胆子和他撕破脸。 沈丰年这两年在床上已开始力不从心,殷姚这几句倒戳中了他的痛处,脸上还是没端住,扭曲起来,诡笑道,“我这没听错吧。” 殷姚趣道,“没听错,就是让您有多远滚多远的意思。” 静了半晌,沈丰年嗤笑:“……多哄你两句,这是真把自己当少爷了?” 连恶人都做得刻板又俗气,殷姚觉得无趣,越过人就要往后走,结果沈丰年一把扯住他,讥讽道。 “跑什么?要我说现在这婊子一年比一年好当了,出来卖的娼腰杆也能挺这么硬,说我给脸不要?嚯。” 殷姚被他扯着,耳朵里灌进那气急败坏的话,没什么波澜,反倒觉得好笑。 想起自己本也不是什么清纯做派的实在人,跟着政迟,姿态低久了,就真变成了人尽可欺的可怜虫,谁都够本事来踩他一脚。 惹得人人都忘了,他本就不是个挨欺负的善类。 连他自己都忘了。 说到底这世界上除了政迟,还没有谁能给他委屈受。 殷姚倦得很,嫌耳边吵闹,让他放开。 沈丰年哪里听得进去,他敲打不利,却反倒见殷姚姿态更高,气急败坏,只管捡那脏的难听的辱骂,一抬手,眼看要往殷姚脸上扇。 早就说这住宅区平静清幽,一声突兀地巴掌极其响亮。 “让你做人,非要做畜生。”殷姚笑了,“怎么比我还执着呢。” 沈丰年脑子里,嗡嗡作响。鼻血哗哗往下淌,嘴角也擦烂。 他怎么都没想到,殷姚这男人身下的烂货,居然敢先他一步动手。 气得他粗喘如牛,摇摇晃晃几步,一时间拿不出反应来,连旁边有人过来都没注意到。 “操?!妈的你疯了?!” 殷姚甩了甩手,漫不经心地说,“是啊,我疯了好久了。” 沈丰年半辈子没被人这般招呼面门,见殷姚盈盈地看着他,眼神却很空,死人一般,像是真如他自己所说那样,不做声地站在原地,透露出一股无所顾忌的疯癫气息。 第18章 一时间到让他不敢妄动,甚至觉得背后发凉。 这毕竟是政迟的人。 他还在冷却斟酌,可殷姚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居然还不放过,追着拱火。 “沈总为什么这么生气?您不像是没挨过打的面相啊。” “眼睛都红了,怎么,您要吃了我?” “还是说。” “心脏病犯了?” 这妖精一脸的无辜相,沈丰年恼得上了头,抹把自己脸上的血,撸起袖子活动了下手腕,一边逼近殷姚,一边狠笑着骂,“欠教的贱种……” 这时候,突然听见背后有人低声不轻不重地问了一句。 “贱种?” 这声线闷沉低厚,许是不怒自威久了,自带压人一头的气势。 让他脑子瞬间清醒过来,后半句话卡在嗓子里,硬是一口唾沫咽了下去。 政迟蹙了蹙眉,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沈丰年挨打的左脸,还有他攥起来的拳头,平波无澜地问。 “这是在干什么。” 第10章 “我回家啊……” 一般来说,住这儿的户主回家都从地下车库直接上楼的,像单元门口这种地方,很少有人来往。 摸不清政迟心思,又是自己事先招惹,沈丰年有些尴尬,但刚挨了打,总得顾及面子问题,于是清了清嗓子,表情不自然地矗在原地。 政迟看了他一眼,过去整了下殷姚的衣服,语气有些无奈,“无法无天。” 殷姚乖怔地给他摆弄着,一会儿,才小声地说,“天气热,人容易上火。” 像是又回到了从前那副模猫似的乖巧模样。 政迟失笑,“行了,上去吧。” 殷姚本来就累,听话地走了。 沈丰年咳嗽了一声,政迟这才把注意转过去。 “不能太惯着,政先生。”沈丰年有些难堪,一面畏惧,一面咽不下这口气,不甘道,“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蹬鼻子上脸,作威作福,得罪什么人都不知道,这不是给您徒添烦恼……” 政迟说,“沈总大概是知道我的脾性,这么多年,就好一个面子,也不爱听旁的教条。” 沈丰年脑子没转过来,鼻腔腥热,那血没凝好,又流了下来,却顾不上擦,“啊?我这……” 政迟蹙了蹙眉,对身后跟着的人说,“韩峰,找个人给看看,有没有打出什么毛病来。该赔该治,不用再来问我。” 说罢,不愿多滞留,进了楼里,只留下一个拎着公文包的陈韩峰,乐呵呵地瞅愣在原地满脸是血的沈丰年。 “……” 陈韩峰上前给沈丰年递了包纸,“看这搞得,赶紧擦擦。唉……丰年,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 “我就知道会出这种事儿。”陈韩峰叹了口气,“也是我们的错,这小姚给惯得,一看就是没把您放眼里。不论该不该,总不得先动手啊?法治社会,打人毕竟还是不对的。” “……” 沈丰年露出一个难看的苦笑,配合那一张血呼啦啦的脸。 这意思算是说得很明白了。 “话又说回来了,人家乐意惯着,我们这些下边的也不好多说几嘴……” “行行,你不用说了。”沈丰年彻底泄了气,到这会儿早就心透凉,也怪不得谁,最怪的就是自己蠢笨,一时不稳,做了那急色鬼,弄巧成拙,“这事难堪,还请政先生高抬贵手,改天我登门给那二位赔礼道歉,脸上这,哈,就当我该挨的教训。” “那倒不必,还是得去医院看看。”陈韩峰脸上挂着善笑,拍了拍沈丰年的肩,真心实意地劝告,“谨言慎行啊,下次指不定又伤着哪儿了呢。自己东西总给别人惦记着,谁心里能舒坦,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 殷姚在床上没趴一会儿,政迟从身后抱了过来。 男人气息一向是热的,唇间呼出的温度烫人发痛。 “威风够了?” 殷姚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发现政迟今天似乎很疲惫。 这也难怪,周五向来都是应酬缠身的日子。 想了想,殷姚把身体放软,给他抱着搂着,“对不起。” “对不起什嚒,想打就打了。” “……不生气吗。” “只是你也太冲动。沈丰年无所谓,但他岳丈是澳海的股东,保不齐这人找老婆吹枕头风,徒添莫须有的麻烦。” “他对我有心思。”殷姚抿了抿嘴,“说的话也难听。” 政迟问,“他说什么?” “就那些。他说……”殷姚顿了顿,垂下眼,轻轻道,“他说我是男娼,是你养的婊子。你觉得呢?” 殷姚很软,身体软,头发也软,细嫩的发丝垂掉下来,一小簇搔在男人的手上,绵绵的痒。 政迟把握着殷姚柔软的脖子,正在细细抚弄那颗乳肤上惹眼的红痣,听见殷姚问,一时间未置可否。 久了,才谐道,“这么说也合适。” 殷姚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的时候,将发丝撩到耳后。 政迟喜欢弄他那颗红痣,也爱摸他的皮肉。 男人的手掌很厚实,少年时曾痴练过火器,留下来几处不太好消的茧,食指内外、左手心都有,日子好过之后富贵了几年,却还留着用手的习惯。 他的颈部被政迟的虎口托起,像只被扼死的白鹅,又像只窒息的灰雁,殷姚轻轻喘了下,转过身抱着政迟的肩,仰着脖子和他接吻。 第19章 不哭也不反抗。 今日不像那哀哀怨怨的猫儿,反倒像只百灵鸟,唱得谄媚动听。 殷姚五脏六腑被挤得难受,大汗淋漓地辗转,以往该求饶的时候,今天却情深义重地扑上去,要什么给什么,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乖得不可思议。 “抬头。”政迟要看他的脸,逼他仰起头,额上的汗落在殷姚发间,温温凉凉地一激灵。 殷姚的眼神又空又飘,人也像甜风中臌胀的气球,政迟要他落下他就落下,要他浮在空中,他就从那无根的泥地中变成一缕白雾,腾腾上升。 政迟问他,他就回答。 “最近为什么这么听话。” 殷姚喘着气,眼角泌出生理性的泪,让他的笑容看起来病态又破碎。 他用脸颊轻轻蹭了蹭政迟的手掌,断断续续地回应,“现在这样……你不喜欢吗……我听话,不喜欢吗?” 政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掐住了殷姚的脖子,低声笑道,“喜欢,怎么不喜欢。” 殷姚意乱情迷地回应,行为愈发的荒谬无状,直到政迟也跟着带走了理智,狂性被惹起来,撕裂了殷姚身上的每一道旧伤,伤口流出血,混杂着腥气。 想必是疼极的,可到了殷姚也没落下一滴泪。就在他臂弯里精疲力尽地睡着了,睡得很安静,只有浅浅的鼻息,喷在政迟的肩处。 …… “政迟?”殷姚醒来,急急地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 男人眠浅,眼皮睁开也就一瞬间的事,不需要这么推搡,可昨夜太过,政迟最近劳心劳神,见殷姚这般,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目光一锐,手下意识就往枕头下摸。 却摸了个空。 这才想起来,江边的房子给殷姚住着,枕头下是不放刀具的。 “政迟!” “怎么。”政迟按了按眉,窗帘避光,看了手机才知道时间,六点零五。 不清楚为什么殷姚清早一惊一乍。 “什么怎么,你还不耐烦了?!”殷姚气极了,一拳打在政迟的胸口,也不重,但动作十分自然。 也不管政迟眼神诧异,他一把掀开被子,脚还没等踩在地上,腰一软摔了下去,愣了愣,爬起来对着镜子一看,眼睛一下子红了。 政迟问,“你到底是要干什么?” “什么?”殷姚这说哭就哭的本事是天生的,眼瞅着开始委屈了,似乎比政迟还惊讶,“你还问我?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凶啊!” “……”不知道这又是闹什么动静,政迟大臂一伸去捞他,“先起来。” 却没想殷姚眼睛一瞪,猛地用力拍开政迟的手,咬着牙从床底下又爬回来,裹着被子开口就骂,“疯了是不是!干什么把我脖子咬成这样,疼死……招你惹你了,下这么重的手,你……” 殷姚气得发晕,看政迟在床上垂着眼看他,一言不发,脸也是看不懂的表情,和上床之前那温柔纵容的模样判若两人,越想越憋屈,扑过去就是一通乱打。 一边打,一边哭着喊。 “我——我中午还要回家的……这一脖子给我妈看见她要骂死我啊!她不骂我哥也得揍死我好吧,政迟你真的混账东西我妈说的对你果然就……唔,唔唔唔……” 政迟拧紧眉心,终于察觉出一丝不对。他制住胡乱往身上招呼手脚的殷姚,嗓子一压,低声问道,“你说你要去哪儿?” 殷姚一愣,被政迟这语气吓了一跳。 被凶了之后,心里更难受,又嫌被政迟锢着不舒服,可劲儿地挣扭,“放开!你放开——!” “殷姚!” 这一嗓子动静不小。 殷姚这辈子也没给人这么镇过,连他哥怒极的时候都不会连名带姓的斥,政迟是真唬到他了,下意识的肩膀一缩,讷讷道,“啊?什么……什么啊……” “你说你要去哪儿。” “我……” 殷姚往后退了退。 政迟这副模样太陌生了,让他本能地感觉害怕。声音愈发小,还打着颤儿。“我回家啊……” “回家?” “就是,回家啊……怎么了……”殷姚眼睛一眨,泪珠子滚了下来,整个人委屈又茫然,带着鼻音说,“我哥今天回家吃饭,我妈让我也回去……你、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话音一落,趁着政迟愣神的时候,咬着牙从他怀里脱了出来,直接往卫生间一躲,门锁咔哒一声响起……这一套金蝉脱壳丝滑流畅,动作快的,抓都抓不住。 政迟倒是记得他这个习惯,刚认识的时候,殷姚那脾气,十分不驯。 他小时候犯了错,实在害怕哥哥揍他,找准时机就往卫生间跑,完了把门一锁,目的是让门外的大人都听见他伤了心了,惊天动地哇哇大哭。长大了,自己也想明白,要是家里人真准备教育他,那门锁早就卸掉了,哪容得他一次次溜进去等着人来哄他。 但政迟不会,空手卸个锁不是难事,第一次他哄了,第二次就得自己走出来,接着不再养成那任性的习惯。 但也许是成人,现在殷姚肯定不会躲在卫生间哭,屋子里一片静谧,不知道是在里面干什么。 政迟沉目看向那扇上了锁的门,殷姚刚刚的样子……那脸上熟悉的朝气和稚嫩,让他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五年前。 初见殷姚时,他二十一岁,还是个学生,和现在不一样,那时候灵动活泼,被家里溺爱过了头,浑身上下都是那自我优越的矜贵气。想一出是一出。 第20章 和越遥像正反的两面,除了脸,可以说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殷姚说要回家。 那羞恼的模样,和现在判若两人。 确确实实,是五年前的模样。 摸不清到底是在胡闹什么,这一通下来看不出破绽,就好像真的是一觉醒来回到了过去。 政迟等了许久,也不见殷姚出来。 房间是安静的。 ……过于安静,浴室里没有传来一丁点动静,他觉察出不对劲,走到门前,敲了敲门,让殷姚出来。 房间里还是没有任何响动。 政迟又敲了敲,到底没什么耐心,门把和锁扇用些力便断开了,门悠悠地打开。 浴室漆黑一片,灯都没开,殷姚安安静静地躺在地板上,双眼紧闭,浑身盗汗,像是已经昏迷,失去了意识。 第11章 不觉得我们是一类人吗 “啊,这幅画。” 停下脚步,殷姚驻足在一副油画前。 美术馆的灯光设计十分科学,四角折反色温合宜的光束,让本就带有些朦胧雾面效果的画作细节在玻璃后面清晰数倍,颜色也更加鲜亮明确。 政迟是随他移动的,见他停下,也跟着驻步。虽对这些提不起太大兴致,见殷姚凝神欣赏,他也不由得正视起这幅玻璃后半人大小的名画。 这幅作品符合世人对油画的基础映像,笔触细腻写实,有颜料特有性质的柔和感,审美也符合于大众。 画里是一名极动人柔美的西方少年。 少年身着红色丝绒质地的睡衣,矜持慵懒地靠在石座椅上,面色红润,嘴唇呈出和丝绒相衬的红。神采奕奕,却又像有悄藏的心事。 惬意折起的膝盖处有一束细看并不突出的小花束,看颜色像是枯萎了。 殷姚入了迷,回过神来,冲政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来也俗气,我和很多人一样,他的画我最喜欢这幅红衣男孩。” “确实很漂亮。” 因为美术馆要求安静,所以政迟与他说话的时候,会压弯身体,凑在他耳边。 殷姚感觉脸上发烫,在心里骂了自己两句,又说,“那、那个说起来,咳,我喜欢这幅的原因,和别人不太一样。” 政迟顺着他的话,从善如流地接道,“怎么说。” 殷姚眨了眨眼,“劳伦斯的画作多用红白黑调,这一副也不例外……其实他并不是声誉响亮的画家,摄政时期名家巨匠多如牛毛,不得志者也多,心高气傲却穷困潦倒的画家们私底下戏谑他是个服侍君主和贵族的弄臣。再加上私生活混乱——” 似乎意识到自己扯远了,殷姚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政迟,发现他正饶有兴致地等自己继续说下去,不由得有些怔神,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画中的少年叫查尔斯,这幅肖像是他父亲杜伦伯爵委托劳伦斯绘制的,你应该看见那个枯萎的小花束了吧……” 沉浸于心悦事物中的殷姚滔滔不绝地介绍起这幅油画,画布四周精心布置的光线也通过玻璃微弱地反射在殷姚脸上。 他睫毛下颜色偏淡的瞳孔,因为兴奋而闪着光,看上去和油画中姣美灵动的少年极像。 “……是不是我说的太多了?”殷姚回过头去,仰起脸和政迟对话,也许是因为他有些不好意思,又或许是因为兴奋,脸颊与眼下浮现一层薄红。 因为仰着头,所以能看见脖子上的红痣——和他面前油画中西方少年丝绒华贵的樱桃砖红相互交映着,竟一时间,说不上哪一方更加艳丽。 “政先生?” 政迟比他高大,背光时看不太清表情,殷姚回想刚刚自己一个人说那么多,而政迟久久不回话,不由得有些忐忑,“对不起,我……唔?” 唇上传来不同于自己体温的热度,在很近的距离,他终于能彻底看清政迟的脸。 锋利的眉眼与鼻梁总有些不同于他人的压迫感。殷姚惊讶地睁大了眼,一动也不敢动,身体僵硬,唇却被蹭的很软。 其实只是一个很薄淡的吻。 轻轻擦过后连温度都留不下,殷姚愣在原地,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是我唐突了,抱歉。”政迟低声道歉,却依旧离他很近。 近到他闻见了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药味,涩且苦。 又听见他坦率直言道,“你很漂亮。” 殷姚的心跳声快把自己淹没了,像个宕机的机器人一样手也不知该往哪儿放,那红痣和脸颊一样烧红,磕磕巴巴地不知道说什么,“啊,啊……?不是,我……” 政迟被他逗笑了,闷沉的笑声在空无一人的美术馆荡出回音,他后退两步,拉开了距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殷姚觉得自己又没出息又丢人,连忙转过身去不再看政迟那张扰乱他心绪的脸。 很多人在看到这幅画的时候,都会被画中美丽如天使的少年吸引。 政迟评价道,“这孩子这么受父亲的疼爱,他应该是顺遂一生。” “不是的。” 殷姚看着那画中明艳的少年,若有所思地说,“枯萎的花束象征了他短暂的一生,杜伦伯爵确实十分疼爱他,但他只活了13岁……死于肺结核。” “你怜悯他。” 殷姚默然半晌,摇了摇头。 大学鉴赏课的时候,教授讲述了这副画主人公幸福却短暂的一生。 第21章 少年的一生幸福而短暂,最终被病痛折磨,于床榻长眠。 殷姚自己也不清楚这幅画如此吸引他的原因。 但他觉得应该不是怜悯。 ** “你把他送回学校了?还真是快得很。” “是。” 政迟憾道,“何必这么急,我也只是带他看个画展罢了,相处融洽,这突然走了,叫人舍不得。” 女人颔首,不卑不亢道,“政董。这次不是来闲聊的,我有话就直说了。” 她一双厉目直视面前的男人,眉眼皆是防备与抵触,“我知道您对殷姚存的心思,看您没半分避讳,想也是没有瞒着我的意思。” 政迟笑问,“这怎么说。” “咱们就把话摆出来说罢,您也不必同我打这言语上的擂台。”殷时嬿咬牙,“我是见过他的,知道……” “知道他们长得有多像,是吗。”政迟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挂得那副温厚皮相没任何变化,看在殷时嬿眼里,却凉薄又残忍。 她心惊,却也知道来硬的不行,“知道求您没用。我想这世界上多的是样貌相似的人,就算没有,您家财万贯,自有那愿意推磨的鬼,造也能造出来个一模一样的。何必打我儿子的心思,他一个被家里纵坏了的小年轻,怎么和您那位比。” “是不能比。” “是啊,政先生。”她眼睛眯起来,“这孩子没吃过什么情苦,您放过他吧。” 见他盯看自己良久,趣道,“还以为是极烈的性子,结果也不能免俗,在儿女事上愿意低头服软,反倒叫我敬佩。” 殷时嬿皮笑肉不笑,“得了您的敬佩,光宗耀祖的事啊。” “说话何必这么夹枪带棒。” “说话又何必这么多弯弯绕绕,您……” 政迟打断她,“殷总不觉得,我们是一类人吗?” 殷时嬿笑了,“这话从何说起呢。” “你大概是听过我当年的事,不然也不会这么急三火四跑来找我。”政迟温和道,“正好,你当年所做的事,我也有所耳闻。” 殷时嬿脸上的凉笑有一丝松动,不过很快转变为好奇,“我当年的事?” “也是,日子太久,旧人旧事总没办法一件件都记得。” “您有话直说。” 政迟善道,“殷总当年对李研做的事,不见得比我仁慈多少。” 他与那女人目光对视。 听见这个名字,殷时嬿的笑只僵了那么一瞬,很快,在于政迟对视的这短暂的几秒,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神情自然了许多。 像是原本对政迟充满敌意的那张假皮已经卸掉了,整个人松弛了下来,抱着胳膊,靠在背后。 她点了支烟,一口下去燃短不少,烟雾却未呼出太多。 “多少年没听见这个名字了。” “这是殷总的家事,我不好评价。” 殷时嬿轻笑,“我丈夫最终选择自杀,虽是心灰意冷,绝望至极,可跟我又没什么直接关系。怎么,您打算让我儿子走上一样的路——政先生这是善心大发,非亲非故的,要替我的阿研……向我报仇呢?” 政迟笑笑,“要不怎么说,我与殷总是一类人。” “我新开的三条海线,一条两千总吨的仓储列队十艘,三十天径达英美俄法意收纳港,通行不是问题,该避的能避,不该避的我也能避。和政药合作这么些年,政董。”殷时嬿手一挥,直接道,“——就当我送您的,求着您笑纳。高抬贵手,放我儿子一马,您点了头,我立刻成交,旅途损耗尽算我孝敬,如何?” 政迟若有所思,“殷总大气,这数目可不小。” “对您来说就小了。”她淡淡道,“万事好商量,您说呢。或者,我找那姓白的……” 顿了顿,她挑起眼,隔着烟雾,似笑非笑地看那男人神情因她的话,逐渐变得危险。 听见这三个字,政迟终于不再是那矫饰的态度。 他温厚沉稳皮囊下那份掩起来的血腥气,随着二人交锋,像笛音引出的毒蟒,自庞大的竹笼中,如影子般缓缓流淌出来。 他只是不再笑了,平静地看着殷时嬿。 因不再年轻了,殷时嬿已染风霜的面容严肃起来,还真有几分慑人的力度,她心中顾忌着分寸,不好再点火,只打量道,“您说的对,是像一路子的人。比照着我自己那份劲儿,您不放过,求情没用,我就得求生。我是体谅的啊,毕竟如果是我,看上了,喜欢了,死也要弄来……” 说到最后,她声已颤抖,作为母亲的那份惶急暴露出来,她也懒得去掩饰。 她说,“这三条海线的价值,您清楚,姓白的也清楚。” “您自有那对旧爱的深情厚意,找个替代品算怎么回事呢。” 她继续说,“当年,我可听说……” 政迟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看她的眼神,又开始教人捉摸不透。 政迟悠悠道,“别的不论,有一点我倒觉得奇怪。” “怎么?” 他似有顿惑,“你怎么会觉得,我对旧爱深情厚意呢。” 第12章 我不想回去 一线城市的商业中心都大同小异,亮灯比不亮灯看着还要更繁华数倍不止,临海步行街旁边那两道支路又堵了,现在正是最热闹的时段。 第22章 空气从下午开始就闷湿一场,这会儿终于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lava是家规模过限的夜店,就藏在这片灯红酒绿深处,外观倒是和旁边儿那些奢品旗舰没什么太大区别,规规矩矩不显张扬。 但只要一进去,不需怎么观摩,多喘两口气,就已经能闻出些烂靡极最的富贵气息,也不愧是夜间的一处喧闹地界。 “我天呢殷少爷?” 越过一片声光电,下沉式的圆池卡座围了一圈二代,三月正是春假,这时候不在国外的都聚在这儿了,开了一桌子年份酒,明显是过了一轮。 殷姚长得显眼,走哪儿都吸引人视线,那张纯善温润的脸极其勾人,被雨淋湿的发丝卷起来。听见朋友喊他,殷姚幽幽地望了过去,不知是受了委屈还是怎么的,眼睛有些红。 要不是身上穿戴的配件数目加起来顶辆小跑,殷姚这氛围看着……反倒像来夜场赚钱的。 那俩人都看见殷姚了,见他慢吞吞地走过来,都热热闹闹地往上凑,七嘴八舌阴阳怪气道,“请你出来一趟比登天还难。” 殷姚往人堆里一坐,摆了摆手,姿势动作倒是很惯练,他恹恹道,“来晚了对不起啊……” “怎么了这是。”林飞彦把脑袋支过来问,“又挨骂啦。” “……”殷姚给自己灌了两杯,看着萎靡极了,“被赶回学校去了。” “啥?”林飞彦愣了,“为啥啊,你犯什么错误了?” 最近他们几个约殷姚总是约不出来,一问就是家里管的严起来了,哪儿都不让去。 这已经不是宵禁的程度了,前两天大伙想组团去鹿岛,从日韩那边兜一圈再回来,中途在海上停几日,到时候玩点有意思的,打电话问殷姚去不去。 结果殷姚还没说话,就听见电话那头殷姚他妈冷冽地质问他在和谁打电话。 殷姚落魄地和他们说了最近的情况,在一片怜悯的唏嘘声中惨兮兮地摇头,别说什么鹿岛环游,殷时嬿把他护照都收上去了。 “咱殷阿姨到底是……” “……” 韩铃想了想,插嘴问道,“是因为你谈恋爱那事儿?” 殷姚身体一僵,看了她半晌,点了点头。 “啊?”林飞彦目瞪口呆,“你又谈恋爱了?什么时候?你和谁啊?” 韩铃像训傻子似的让林飞彦闭嘴滚开,用高跟鞋把他踹到旁边,端了杯酒坐在殷姚身边,细细问起来,“是谁啊。” 想起那人的身份,殷姚想说,嘴动了动,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有些不好说,只是摇了摇头。 “你也不要太难受,伯母大概是有些顾虑。” 殷时嬿的顾虑,殷姚自然是能看出来的,他轻轻道,“至少告诉我为什么啊。” 韩铃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她这样抗拒也未必是坏事。姚姚,你也知道……” 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他们几人也算是打小就认识,家里条件差不多的一起玩到大,父母之间都有牵扯联系,殷姚和林飞彦那表里如一大脑都是肌肉做成的白痴不一样,殷姚从小长得乖巧,待人有礼,温温柔柔的,熟悉了才发现他内里的骄矜,还有不自知的任性。 他的恋情从来就没有顺遂过。 而且从始至终结局都差不多,无一例外是别人来招惹,对方先告的白,也无一例外最终被对方甩掉,理由是他太让人有负担。 “嗯。”殷姚低下头,一杯一杯地喝着。 “想不通,明明能活成个封心锁爱游戏人间的渣受,怎么偏偏是个恋爱脑。”韩铃感慨道,“一手好牌打稀烂。” 殷姚手顿了顿,脸上漾起一个甜甜的笑,“说话好刻薄啊。” 韩铃立马指着他,“对对对,就是这个样。看上去几百个心眼,实际上是个傻子,要说做怨种还得是……唔唔唔!” 殷姚往她嘴里塞了块不小的西瓜,笑闹间,殷姚脑子里也在想,韩铃说得其实没错。 也不能说他总是遇上奇怪的人,更多的大抵是他自己的问题。 分手的时候他想知道为什么,对方总是吞吞吐吐地一脸为难,他追问,对方只好解释说,你看上去不是会谈感情的那号人。 “这有什么好说的。”林飞彦酒喝得有些上头,刚在旁边听了几耳朵,忍不住插嘴道,“他不一直就这个样子,看着对什么都轻描淡写的实际上贼执着,怎么说来着,讨好型人格……我靠你干嘛老打我?我说错了?” 韩铃怒道,“能不能有点眼力见,没见他正难受呢吗?” “没事,飞彦说得也没错。”殷姚心里并不在意,他一杯一杯地喝着,想起政迟看着他的眼神,喃喃道,“就是,总感觉……他对我很特别。” “是看上你脸了吧,你哪次例外过,从来就不见你长教训,恋爱脑真的是……誒!打人不打脸!”林飞彦险险躲过韩铃的拳头,两人在一边拌起嘴来。 殷姚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大周六难得出来玩,不想把气氛搞没意思,于是热热闹闹地扑了上去,大气地叫了酒点,是个今夜不醉不归的意思。 其实这也不怪林飞彦这么说。 殷姚是漂亮。 他这小半辈子谈的所有男朋友,对方都只是看上他这张脸,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例外。 第23章 他知道自己漂亮,打小就知道。小时候殷时嬿爱把他当女孩打扮,弄得像个洋娃娃似的往人群里一推,亲朋们都爱凑过来摸摸抱抱,见这孩子软乎乎没脾气似的要抱就给抱,要亲就给亲,都夸他乖巧。 上学了也是,愿意亲近殷姚的也是因为他模样讨人喜欢,性格也好不高冷,待人有礼亲切。 那听过太多满嘴轻薄的喜欢,说不厌烦是假的。 政迟在和他对视说话的时候,总莫名能感觉到这个男人怀着深厚的情绪,他温和的目光里藏有被刻意收敛起来的攻击性,像是用雾障掩盖着某种危险。 他的每一句话都带着蛊惑的目的,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 “感觉你总是会被不好的东西吸引。” 话至此,也不再说什么,殷姚难得出来,最近心情不好,几人就陪着他喝,后来玩得大起来,后半夜韩铃开了座香槟塔,一时间情绪达到高潮。 “我们姚姚酒量可以啊!”有人哄上来灌酒,韩铃要替他挡,被林飞彦扯了回去。 “我先带她回。”林飞彦看了眼表,“快五点了,你也注意着,别玩过头了。” 殷姚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正要问,有人把他拉了回去。 “不能喝了,明天、明天我哥还要回……唔!”殷姚捂着嘴,眼前一片晕眩,摆摆手站起身,跌跌撞撞地逆着拥挤醉意的人群,冲向盥洗室。 卫生间人也满,这时候还呆在这儿的没几个是清醒的,殷姚还留着一点意识,实在不想失了态,想着去其他楼层试试运气,硬是忍着纠绞在一起的胃,闷头挤进电梯,胡乱按了个键,靠着身后的玻璃,又晕又恶心。 密闭的空间充斥他一身酒气,熏得他难受极了。 电梯门刚一开,殷姚就忍无可忍地冲了出去,满身醉气地撞进一个人怀里。 殷姚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撞到了一堵墙上,脑袋嗡嗡响,只觉得鼻子里灌进一股药材的苦味,还混杂着一股隐隐约约的火药味,实在说不上清新。 被撞的那人伸出手将他扶正,声音低沉,“殷姚?” 总感觉这嗓音很熟悉,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让开,你快让……哇——” 政迟还在错愕,却已经来不及了。 “好点了吗。” 殷姚身上披着政迟的外套,在副驾上缩成一团,隐隐约约看见露出的耳朵尖,血色一路涨到脖根里。 正好一个红灯,政迟将车稳稳停下,见殷姚躲在他衣服里一言不发,“再闷着就要透不过气了。” 殷姚脸颊一抖,把脑袋冒出来,小声地又道了句歉。 他觉得自己八成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对不起。” 政迟低笑,安抚道,“我喝多了也会这样,不用放在心上。” 殷姚一顿,还想说什么,但确实不舒服,他脸还热着,脑袋也晕乎。绿灯亮起,政迟将注意力放在道路前方,殷姚悄悄地打量起开车的人。 ……还以为像这样的人亲自驾驶一定是生疏的,结果却相当游刃有余,殷姚的目光有些迷离,映着深夜凌晨排排亮起的路灯,能清晰地看清政迟的侧脸,眉弓,下颚,喉结。因为换了衣服也简单清洗了袖口,他将袖子挽了起来,随着行动,臂肌上有若隐若现的青筋。 “在看什么?”政迟问。 “啊……嗯?”殷姚回过神来,转过头,将热乎乎的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因为心烦意乱,所以随口乱答道,“看……看你的腕表。” “我的腕表?” 殷姚耳朵里灌进他带着闷厚笑意的声音,心跳的更快,不自然地转过来说,“怎么了?你……” 才发现,政迟手腕上什么都没带。 殷姚沉默着将自己重新捂回衣服里。 政迟也不再逗他,“困了就睡一会儿,很快就到了。” 车内安静下来,已将近清晨,天已不再那么暗。 殷姚确实觉得有些困倦,半睡半醒间,又羞耻地回想起刚刚不小心吐在政迟身上的时候。 也没想到第一时间,他不是责怪,而是冷静地叫人处理干净,问他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政先生。” “嗯。” “我能不能……”殷姚知道自己是喝多了,胸口有股抑制不下去的热气,总感觉如果不是乘着他头脑发热,清醒的时候绝对说不出来。 殷姚吞吐半天,政迟也未催促。 殷姚一咬牙,轻轻地说,“我不想回去,你能不能……让我去你家里,借住一夜?” 借着酒劲,豁出去了似的。 第13章 这人,不是殷姚吧 “我不记得了。”殷姚平静地对面前的医生说,“感觉和梦游差不多,应该是没睡好吧,我最近精神压力比较大。” “您是否有感觉最近记忆力下降呢,或是经常发呆,注意力无法集中。” 殷姚摇了摇头,“没有,除了那天早上的事,其他我都记得。” 这句不是谎话,他确实没忘。 他记得政迟说得那句凉薄话。 记得自己心灰意冷,荒唐一夜。 也记得第二天早上自己诡异的行为。 跑进黑漆漆的浴室,突然头晕恶心,想蹲下来缓一会儿,就失去了意识。 殷姚查过资料,因为病症影响,记忆会混乱,行为和意识偶尔会退行到过去某一时段。 第24章 这期间他做了不少检查,见了很多心理医生,殷姚自己清楚他到底是哪出现了问题,面对讯问,只管把自己的病情往心理问题上引导。 想必应该是相信了,医生给他开了阿立哌唑和安定,说是情绪压抑引发了这些问题,让他按时吃药,殷姚一一答应下来。 他一个人待在病房里,躺在病床上,听着外面的雨声。 又一次想,这真是个多雨的城市,一年四季不是下雪就是下雨。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闭上眼逼自己睡着。 待久了鼻腔也闻不到消毒水的味道,病房的床垫很舒服,殷姚其实并不十分抗拒待在医院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吃了不少药,殷姚很少发呆了,也不怎么忘事。 之前他想会不会有治好的可能,给林医生打了个电话询问。 林医生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很为难,她说,“不确定,应该是心理因素。要说治好……不太现实,安定只能缓解焦虑起到助眠的作用,如果安定对治疗阿兹海默症有效果,我当时就会给你写处方。” 似是怕殷姚失落,她又说,“你现在年轻,还是前期,病理发作是否加重,只会被脑神经的病变程度影响。你现在意识清醒,只是有些健忘……前段时间突然发作的记忆错乱,和你现在认为的症状好转,其实都是心理作用。” “所以你一定要注意,避免再次受到刺激导致心情低落抑郁。很容易再次出现记忆混乱的情况。” “那种感觉很令人害怕,对吗。” 林医生试着共情,希望以此勾起殷姚贪生的可能性。 但殷姚只是真诚地道了谢,又一次态度明确地拒绝。 轰—— 窗外开始打雷。 殷姚入睡一直很难,从小就是,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能惊醒,醒了之后就再睡不着了。 政迟知道他这个问题之后,换了遮光窗帘和隔音的玻璃,如果第二天早上没什么事,就会一直等着殷姚睡醒他才挪胳膊。 殷时嬿总说,殷姚一身富贵毛病,以后的人生坎坷是必然的,也就家里宠着惯着,等离开家之后,谁能照顾他照顾到这份上?哪个男的倒霉遇到他,都得变成个怨种。 他想过自己是怎么喜欢上政迟的,总不至于一见钟情就死心塌地到这份上。 后来想了想,可能就是某天早上,他睡意朦胧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政迟正以一个十分不舒服的姿势安静地单手看文件,而自己抱着政迟僵掉的胳膊,一低头,就能看他手臂肌肉上自己睡着了无意识咬出来的牙印。 又或者是雷雨夜,隔音玻璃也阻不住外边惊天动地的电闪雷鸣,政迟叹着气,伸手把辗转反侧的自己裹进怀里,让他只能听见烫耳的心跳,听不见外面的雷声。 所以再疼也喜欢的。 虽然……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有一张和越遥极为相似的脸。 记得当时也是雷雨天。 殷姚撕碎了越遥的相册,推到塞满光碟的矮柜,像个疯子,将书房搞得一团乱。 他坐在地上,急促地呼吸,双眼木楞空洞地看着前方,也没听到身后有人接近。 “消气了吗。” 那声音还带着笑,仿若一早就知道他总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天。殷姚的双眼聚了焦,猛地转过头来,一张漂亮的脸毫无血色。 政迟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殷姚像只被抽离了骨头的猫,一碰便应激。 他猛地拍开政迟的手。 窗外闪了道细细的白光,三四秒后才听到雷声轰鸣,压过来的政迟背对那道惨白的冷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雷声也轰醒了身处绝望的殷姚,他咬紧牙关,抽了一口气,扯着领子将政迟搡在墙上,泪水从眼眶冲出来,抖着唇,他想质问,想咒骂,但看着政迟漠然的双眼,还有满地被他撕碎的、另一个人遗存下的碎片,知道问什么都没有太大意义。 政迟从来就没打算瞒着他。 最终,殷姚问他,“为什么?” 声音很小,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 政迟伸出手,抚摸殷姚脖子上的红痣,动作虽轻,殷姚纤细的脖子掐在他手里,像被扼死一般,“第一次见你,还以为他活过来了。” 闻言,殷姚周身一震,下意识地挣了挣,两人有体型上的差距,他自然撼不动政迟,反倒被掐着脖子按在墙上,脸贴着冰冷的墙面,殷姚艰难地回过头,表情绝望,脖子上那颗红痣看着很是凄艳,“所以说,你每次叫的人,不是我,而是越遥,对吗?” “从一开始就是?” 所以说什么都是假的。 别有用心的接触,虚幻的深情,耐心与包容,让殷姚总以为……他们是那么相爱。 殷姚惨笑道,“除了这张脸……” “除了这张脸,你哪里都不像他。” 还是那副面具一般温厚的面容,擦不净殷姚的泪,就将额头抵着他的,语气平静,反倒让人觉得悚然,盯了殷姚一会儿,呵笑道,“怎么,你不想走?” 殷姚推开政迟,在他意外的目光中,咬破了嘴里的嫩肉。他仰起脖子,用脚碾踩着一地被撕碎的相纸,像个疯子一样笑着哭,“如果说我想要代替他呢。” 从小到他,殷时嬿惯着他,殷城也惯着他。顺风顺水二十余年,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弄不来的。 第25章 殷姚扫了一眼地上的碎片,那人的影碟,那人的相片,在被他撕毁之前被人珍重地存放在昂贵的匣中。 政迟捏着他的脸,有趣地问你想怎么代替他的时候,殷姚竟不觉得痛了。 想政迟真是个偏执的疯子,他自己也是个偏执的疯子。 绞尽脑汁地想要模仿,学不感兴趣的东西,做从没做过的事。 他最终依旧只是个下贱的笑话。 他永远代替不了越遥。和那盆说扔就扔的兰花没什么本质区别。 窗外雨声渐弱,殷姚闭上眼,大概是安定起了效果,睡意袭来,朦朦胧胧中,殷姚脑子里回响起林医生苦口婆心的劝告。 【那种感觉很令人害怕,对吗。】 【就像是你的自我短暂地消失了。】 【殷先生,如果你不积极治疗,以后一定会频繁出现这种状况,不仅是记忆混淆,你连自己是谁都会忘掉。】 【即便不为自己考虑……想想爱你的人,有一天你不记得他,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他该多痛苦呢。】 ** “这……” 高伯有段时间没见过政先生了。 自从殷姚从西苑搬出去之后,政先生就没有回来过,一天都没有。 虽说院子他还日常清理着,但屋子少说空了两个月了,有时候也感叹,有人穷得买不起房,一辈子都为了居所操劳,有的人房产无数,说搁置也就搁置了。 也不知怎的,今天突然回来了,上来就问另一位的近况。 政迟见他踟蹰,蹙眉促问,“说清楚。” “有的。”高伯老实道,“……偶尔会发呆,喊一声才能听见,反应也慢……但是要说别的不对劲,那真没有! 一直……一直挺正常的,待人都和气……” “知道了。” 高伯弯了弯腰,心惊胆战的出去了。 政迟见这明显冷清下来的屋子,叹了口气。 书房桌子上一直有摆越遥的照片,玻璃框光洁如新,下人应该是天天擦拭的,没懈怠过。 殷姚晕倒在浴室里,陷入深度昏厥,拉去医院检查,发现身体上并没有淤血,软组织未见损伤,骨头也好好的,想必不是瞬间跌倒摔晕的,应该是一点点失去意识。 取血做了生化又扫了ct,指标都是正常。 医生问患者平时是否出现异常行为。 政迟还真没有发现他哪里异常。 就算有,也和帮佣说得情况基本一致。 和5年前比,差距就明显了,现在的殷姚比之更加沉闷,寡言,看上去就不是很健康。 可查也查了,数据摆在那,他身体没什么毛病。 政迟同样不认为那天早上殷姚的行为是装出来的,一没有必要,二装不了那么自然。 那就是心理问题了。 他叹了口气,在椅子上稍做松弛。 近期出了几件棘手的麻烦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政先生!” 陈韩峰在书房门外喊。 也不知是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要紧事,急急敲了两下门就自己进来。 多少年没见手底下人如此慌色,政迟心中一沉,问,“怎么到这来了。” “政先生。”陈韩峰还在喘,是一路跑上来的,步子都歪了,“没提前联系,我这直接过来了,实在是……” 缓了几个呼吸,不敢耽误,将手里的文件夹凑了上去,“本该是直接发到您手上的,但是我寻思这事儿还是得当您面说,您先看看。” 政迟眉心的竖纹夹起,看了他一眼,翻开那薄薄的文件册,里面就夹着两张相纸。 说是照片,其实是截图,被打印在纸上。是一张外网某社交平台的截图,截图里是一张自拍,看账号似乎是个小网红,点击量并不多。 这张图片占了主体,能看见后方背景是夜幕下的大都会博物馆,配文tag#metgala,自嘲今年也去蹭了红毯。 这张图的背景杂乱,似乎是正在进行入场,因此照片里不止有小网红一人。 还有一个年轻人。 人像做了背景虚化,但年轻人的五官极具辨识度,虽模糊,却不难看出是个美人。 照片不多,也不清晰,像是抓拍,也像是从远处偷拍,然后放大剪裁出来的人像。 那人一头黑发顺直服帖,背挺得笔直,腰身很细,穿着深色的西装。目光看向别处,明显不知道自己正被某个人的镜头偷偷拍下。 陈韩峰俯首候在一边观察,上司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所以只是手腕僵了僵,眼神很冷,外表还看不出什么。 但他揣摩了半辈子政迟的心思,所以能多少体觉出来。 屋子里空气凝得像片死海,陈韩峰咽了咽干裂的喉咙。 “这、这照片上的人……”他抖着声,放低了声音,打起十万分的谨慎,小心翼翼道。 “这照片上的人……不是殷姚吧。” 第14章 有个人和你长得特别像 “查到了。就是个小网红,去大都会蹭红毯的,根本就没有被邀请,连门都没进去。”年轻文员又将手机举起来,凑到陈韩峰面前,“这应该就是不小心拍进去的,当时评论有眼尖的也看着了问这人是谁,博主没回答,没过多久这条就删除了,据说当时这小网红还和评论吵了一架,有人说他删了是因为评论都夸背景里……” 第26章 陈韩峰蹙眉,“说重点。” “是是,不好意思。”文员清了清嗓子,“再没有别的了,这照片删的干净,就这两张还是黑料池子里翻出来的,画质最好也只有这几张,水印都包浆了……咳,陈总,这人是谁啊?” 见陈韩峰不说话,文员咬了下自己的舌头,将那几张打印出来的截图收纳好,再递给自己的上司。 陈韩峰没有接,让他直接处理掉,便一言不发地去了7楼。 他和越遥当初也算同僚,但私下交互并不太多,至于政迟和越遥二人之间的纠葛,看似情深义重,实则清淡如水;那两人都不是情绪外放的性子,再者政迟有意藏着越遥,明面上点到位置一君一臣公私分明,暗地里连自己都提防着。 这一点,和对待殷姚是不一样的。也并不是政迟刻意将殷姚放任众矢之的——只是确实没那么珍惜。 当年在公海上,越遥出事前陈韩峰就中了埋伏,被人捆在燃油舱里,只有政迟亲眼看见越遥身中两枪掉进海里尸骨无存。 外人猜的没错,那时候在船上伏击他们的,确实是政迟的大哥政驭。 自那以后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越遥和政驭消失的都很干净,只不过一个死得壮烈,一个逃得狼狈。 爱人死在眼前,一起长大的兄弟反露虎牙。这两起痛事同一天发生在政迟身上,按理说他该痛心,该崩溃,该颓败不起性情大变。 但没有,侥幸活下来之后,政迟干的第一件事是剿干净政驭的遗留,翻新洗血;第二件事才是痛定思痛,平复伤痕。 这牵连其中的,不乏跟了他们兄弟二人一辈子的老部下,只因为站了他大哥的队,说清理也就清理了。 政迟的冷漠体现在他处理遗旧的雷厉手段上,更是事后对往事不置一词,于所有执权者而言,背叛都是天理难容的大忌讳,亲兄弟尚能断这么干脆…… 陈韩峰深叹口气,电梯到达了7楼。 7楼是政药临床实验运营与质保质控的楼层,现在是夜里十点半,早过了下班的时间,平层几个部门数组灯火通明,偶有几句言简意赅的交谈声。 本也是药企常态,但岗位各职工脸上除了憔悴,还带着不少阴霾怨气。长时间连轴转的加班,脸色都十分难看。 却不全是因为加班。 政药是老百姓耳熟能详的百年族企,谁家老人幼时没抓过政铺的药材。 它一步步随着发展蓬勃至今,做西药的年头能同港商比长短。 谁也没想到能出这种重大事故。 一个月前换了包装新产的一批安定类药品,被举报说剂量有误,这是处方药,一片1mg的规格,有人遵医嘱吃结果吃出问题,觉察出不对劲找医院的麻烦。 医院把药送去检验,竟然发现原药含量超出足足十倍,患者遵医嘱服用2mg剂量,2片足足20mg,人吃下去昏睡了快二十个小时。 这事一出,当时的医院也不算糊涂,尽力压了下来,但那是家二线小城的三甲,层层手续繁琐,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已经压不住了,患者把事件发布到网上,很快各地接二连三的事故,全部都是这一批安定剂量出了问题。 现在报上来的事故已经有十七起,十三起全部都是急性安定中毒,剩下都是老年肝病患者,情况实在算不上好。 这一个月政药的楼灯彻夜地亮,陈韩峰本来就这事儿心里憔悴,结果一扭头,又出了‘越遥’照片的事,他是两头忙活。 数据等到了她要的邮件,连忙拍了拍桌面,将报告答应出来,正匆匆准备送去给自己的上级,见有人挡路,蹙眉道,“请让让……总经理?” 陈韩峰点头,“报告出来了?” “嗯。”她点头,也不废话,利落道。“这是二期临床验证的报告,早上来的章,这会儿已经写完了,我拿去给上面看一下格式问题,顺利的话我联系药监那边备案快速准备三期临床。” 陈韩峰一目十行掠过手里的表格,轻声道,“和我预想的差不多。” “陈总,再检测一百遍都是这个结果,它不是新药,成分就在那里,剂量就在那里。”数据员咬咬唇,干涩地说,“我知道这话说起来没什么分寸,但自我接过来已经在岗位上和各位同僚共事六年,知道轻重,从没有出过任何纰漏,做了一辈子检验,出什么错都不可能出剂量的错。” 部门的同事因为近期的事情已经陪着熬了半个月,精神状态都很差,她不免有些激动,呼吸几下,又稳声说,“改的这批安定当初上市前也是我去送的临床,如果是我们的疏漏,那确实万死难辞其咎。但……到底问题出在哪里,必须得弄个清楚明确。大家都是这个态度,都是出来工作养家糊口的,谁也不乐意做别人的替死鬼。左右都是要……” “行了,越说越不像话。知道自己资历就别那么焦躁。”陈韩峰将报告还给她,平静道,“做好你们本职工作,现在事情已经见报,谁的责任现在是重点吗?药品召回损失算干净也不是你们来赔,替上面操什么心。” 见办公室数十双眼睛或忧心或惶恐地窥探过来,陈韩峰又软了软语气,“这也是政药十年难一遇的事故,决策也在陪着一起加班熬点,十分理解各位辛苦,这件事要查明白需要时间,先将三期报告等出来,这是目前最要紧事。” 第27章 说罢,转身离开了。 讲来讲去,也就是这些说辞。这办公室里都是干了多年的,闻言只是心中一紧,却也明白,他们7楼拿不出报告结果来,这件事,谁都无法脱身。 “您休息会儿吧。”陈韩峰叹了口气。 按理说这位性格他是了解的,但要论起来也不是小年轻了,两天多没合眼,还撑着忙公务。 政迟还在看药监那边送来的材料,手边搁着浓茶,旁边有三个封起来的牛皮纸袋子,里面装着的,八成就是最近的官司。 “查出什么没有。” 陈韩峰一下子不知道他是问哪件事,思虑了下, 斟酌着说,“没有。” 政迟放下手里的文件。 陈韩峰忙说,“只有这两张照片。那社交场合我也没有去过不太了解性质,我老婆倒是知道一些。晚宴宾客大都是名流,要挨个去盘问不太现实,我看了当天宴会的宾客名单,其他行当的不太了解,倒是有个熟人……” 陈韩峰看政迟的表情,应该是让他继续往下说的意思,便清了清嗓子,“殷姚的母亲,就那位殷总,殷时嬿。” 良久,在陈韩峰感觉是要坐不住的时候,政迟发了话。 “这晚宴今年赞助是谁,你知道吗。” “知道,但不是……” “我知道不是殷时嬿。”政迟笑了笑,“那虽然本质是个外国明星的社交派对,也不要太过于小觑它的规格。” 陈韩峰谦道,“年纪大了,对这些确实是不太了解。据我所知,今年赞助是白……” 正要说下去,陈韩峰的神情却突然严肃起来。 又不知想到什么,脸上血色很快褪去。 政迟见他这样,心中了然,将身体靠在椅背,闭上眼,疲惫地叹了口气。 “是白燮临。” 光说名字,可能一般人也不识得这是哪号人物,只说政药与其能在亚太相互竞争角逐多年,其地位不可小觑。 此人身世不凡,行事作风诡谲,背景也很神秘。 只知道是混了洋血的,顶着一张亚洲皮相,藏着欧洲人的骨相,难说不优越。这个人,政迟与其接触并不太多。到他们这一层很少直来直往地照面。 要说留给政迟什么映像,便是这人像条白玉似的巨蟒,绝非等闲。 打交道……反倒是政驭同那位来往多些。 陈韩峰心中剧震,饶是他也无法安稳坐住,满脸的不可置信,“是政驭……他……” 政迟睁开眼,淡淡道,“让质监那边松口气吧,责任不在7楼。去查物控,仓库里回收的所有问题药品,取样拿去与他们的同期比对检测。” 陈韩峰沉道,“要是政驭这两年一直在白燮临手底下,难不成越遥……” 政迟挥了下手,推回了他要说的话,“先做你该做的事。” “……是。” 他应承着,虽心中不安,却总觉得有些奇怪。 本以为,知道越遥可能还活着这件事,这位会有什么极大的动静。 可看着不温不火,像是上了心,又像是没上心。虽说一直难摸政迟的心性,但这反应,属实是太不同寻常了些。 “殷姚怎么样了?”政迟突然问道。 陈韩峰一愣,“殷先生没联系您?” 这倒是稀奇事。 从来那位都很上赶着,如今倒沉得住气了,想起先前发生的事儿,陈韩峰不好问,只说派人过去看看,是不是回去了。 手边有案子,还有公事分心,如今殷姚如何政迟并不十分在意,只点点头,并未再说什么。 殷姚在楼下画画。 他没和谁说,自己出了院,一个人回到江边的房子,没像以前那样闹腾,也没有联系政迟,安安静静的。 “啊。”殷姚拿起震动的手机,上面的号码他并不认识。 “姚姚。” 电话里传来明快清亮的女声,殷姚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像认识的人,他觉得很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 “不好意思,你是哪位?” “……说什么?”她顿了顿,“我是哪位?” 殷姚又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号码,他确实不认识,蹙眉道,“我不认识这个号码, 你是不是打错了。” “啊,这样!”她的声音又轻松了些,“怪不得。最近通告多,我没有用自己号给你打。奇怪了……怎么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殷姚听她的声音,确实没什么映像,只觉得有点像昨天综艺节目里的某个女明星。 但她很快又说,“这是飞彦的商务电话,你没存吗?” “飞彦……”殷姚如梦初醒,“韩、韩铃?你是小铃吗?” 韩铃失笑,“什么小铃呀,都好几年没听你这么喊我了。” “……” 殷姚默了默,轻轻说了句抱歉。 她并未多想,直爽道,“这有什么,爱听,像回到大学那几年一样。” 殷姚也笑起来,“真是好久没见你了,感觉上一次见你还是,嗯……还是……” 韩铃听得有些奇怪。 殷姚吞吞吐吐的,既像是他们真的好久没见了,又像是他想不起来。韩铃奇道,“我们不是元旦才见过吗?之前在加州拍广告,回来之后就联系的你,上周还通了电话呢……等等,你上次打电话也是这样,怎么回事啊?感觉你现在迷迷糊糊的。” 第28章 殷姚隐隐约约地想起来,但还是觉得很模糊,像是有这回事儿,又像是没有。 “确实是最近忙迷糊了。” 韩铃还觉得有些奇怪,想起什么,又了然笑道,“画稿子画晕了是不是?前两天我看你微博,你又开始接稿了吗?我就没……” 是这样吗?总感觉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她了。 记忆模糊又割裂。 其实也该习惯了,这是最近常发生的事儿。前段时间他和殷城视频,连团团都没想起来,还问这是谁家的小博美,怎么老态龙钟的。 一顿,才想起来,他好几年没回去,团团今年也有十几岁了。 殷姚抑住心悸,捏紧了手机。 本想问她近况如何,吞了吞,只说,“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熟络自然。 问到这儿,韩铃才想起来自己打电话的目的,电话里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兴奋,想殷姚听了会是什么反应,于是神秘兮兮地卖起关子,“上个月不是和你说了吗,品牌方邀请我去参加大都会晚宴。” 殷姚笑道,“嗯,恭喜你。” 想起来,那天殷城来看他,说老妈今年也被邀请了,想必是一场盛会。 “不是为了这个,你猜我在晚宴上遇见什么人。”她感叹道,“有个人和你长得特别像,几乎一模一样——我上去搭讪,才知道不是你。” “什么?” “没开玩笑,真是一模一样。”韩铃说,“我还拍了照片,一会儿就发你。” 第15章 “姚姚,过来。” 殷姚有些紧张。 想必是自己对于“长得像”的人总有些创伤应激,听韩铃说得煞有其事,他竟然也觉得离奇。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长相相似的人。 脑中浮现越遥的样貌。即便是他和自己也并不是一比一的像,越遥的眼睛要狭长些,也有可能是气质凌厉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像逐野的狼,难以征服,更不会心甘情愿被圈养。 殷姚嘴唇动了动,迟疑道,“小铃。” “怎么?” 他想了想,还是试探地问道,“就是你说很像我的这个人,你知道他叫什么……” 话音未落,突然从电话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婴儿啼哭声。 手机里韩铃匆匆对殷姚说了句你稍等,就将电话放下,起身去看女儿的情况。 听着电话那边韩铃温软地慰哄哭闹的孩子,殷姚起初还有些怔然。 他沉默地候在手机旁边,逐渐抬起双眼,深思细想一会儿,终于神色恍然地意识到——韩铃很早就和飞彦结婚了,在她毕业之后。 当时他刚被殷时嬿赶出家门。 好友新婚,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事给朋友添堵,正巧二人组建了家庭,林飞彦要应付祖产的问题,韩铃在娱乐圈的事业也是布满荆棘,问起近况来殷姚总是不言不语,久而久之变成了半亲半疏的关系。 “抱歉抱歉,呦呦饿了,刚刚给她喂了点奶酥。”刚从女儿那边回来,韩铃的声音还保持着柔软的语调,笑着说,“这丫头胖了好多,上次见你的时候才那么一丁点儿。” 上次见是什么时候来着。 叫殷姚半天不说话,韩铃奇道,“怎么感觉你话少了很多。” 无故消失回忆就像没有灯照亮的黑屋子,他知道过去历历在目的一切就存放在那里,却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想起。 殷姚想不起来自己见过韩铃的女儿。 就连韩铃自己的脸,也是时而清晰,时而像面前团绕着雾一般的线,模糊不清。 殷姚的手心有些出汗,强笑着说,“只是在想,你也能这么温柔的说话呢。哪里还看得出当年的样子。” 韩铃一听乐了,她也觉得是。 上学的时候,她和林飞彦分分分合合像冤家似的,二人家世都不差,能玩到一起去的,性格大差不离,都是被家里捧大的孩子,内里都是骄傲又自我的人,再怎么喜欢对方,也不会为了对方做任何退让。 好像当时分手闹得最激烈的时候,置身事外的殷姚说过,你们两个能走到今天还没老死不相往来,想必是真爱了。 当时韩铃哭肿的眼睛还红着,听完这话破涕为笑,对殷姚说了句……他也跟着笑起来,说他真是完蛋了。 韩铃说了句什么呢。 殷姚突然想知道那时候韩铃对他说了什么。 他站在原地发着呆,话筒对面韩铃奇怪地问了殷姚两声,却没有得到回应,只能听见话筒里传来殷姚气息并不稳定的呼吸声。 “姚姚?”韩铃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姚姚?你怎么了,说话啊。” 殷姚沉浸在回忆里,固执地想要追回当时的记忆,他又开始觉得头晕,韩铃在电话里焦急的询问,成句被打碎了重新组合,能听清她的声音,却不明白她在问什么。 “抱歉,我以后有空回你电话。” 韩铃诧异地问,“什么?等等,姚姚,你是哪里不舒服吗,你——” 凭着最后一丝清醒,他匆匆解释一句就挂了电话,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不想再留在楼下,巨大的恐慌与不安让他觉得周围景色都陌生了起来,殷姚晃了晃脑袋,匆匆收起手中的平板和笔,模样看起来浑噩极了。 他记得上一次错乱是什么情况,晕倒前像个疯子一样,如同现在的自我完全消失,他不想再有那种体验。 第29章 林医生说得对,那种感觉很令人感到害怕。 殷姚冲进空无一人的家中,跌跌撞撞地去厨房给自己倒水喝,也许这样可以缓解他突如其来的恐慌情绪。 之前林医生似乎和他说过这种情况。 “您也需要关注一下自己的心理健康。陷入负面情绪太深会引发焦虑,如果一直往深处想,很容易惊恐发作,会有种频死感。” 林医生给他开了药,“如果有突发情况,吃半片劳拉西泮可以缓解,但是千万不能超剂量,苯二氮卓类药物本就会对记忆力产生一定影响,这对你原本的病情不利,过量必定会加重病情……” 喝水并没有什么用,殷姚想起林医生的嘱托,仿若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卧室床头柜怎么都翻找不到平时家里储备的药箱,急得殷姚对门外喊道,“高伯,我药箱呢?” 卧室门外并没有人回应他。 殷姚更加焦虑,他又喊了两声,以为高伯在院子里打扫,便起身出去找,想知道是不是被收起来了。 他头还有些晕,扶着墙站起来的时候晃了两下,正好看见窗外。 已至黄昏,能看见美丽的城市夜景,夕阳焦红,顺着天际线逐深蔓延。 殷姚愣愣地定在原地,耳鸣轰响。 他一步一步走向窗前,迟钝地低头向下望去,是车流不息的主干,车水马龙喧闹一片,远处江边齐齐亮了灯,金碧十里,一线都市的气质磅礴而恢弘。 高伯不在,外面没有栽种矮灌的绿地花院,这不是西苑。 许是一直没有什么概念,殷姚总觉得这病给他带来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忘东忘西,偶尔会发呆,严重一点会记不清过去的旧人旧事,无伤大雅。 最严重的那次……他只当是突发事件,林医生解释过,他受了刺激,醒过来就恢复正常了,他以为不会再出现那种情况。 窗户很干净,反射了殷姚自己的身影。 殷姚的耳鸣减缓了,额头上还有些薄汗,突然发作的恐慌感并不会持续太久,心悸感已经逐渐褪去。 他想起那年高中,韩玲最后一次和林飞彦闹分手的时候,对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了。 “要说最自私的还是你。”韩玲乐够了,擦下眼泪,半开玩笑地说,“夸你呢,真的。你比我还固执,缠上谁谁倒霉。” 这是实话,殷姚听完,也不生气,噗嗤一声笑出来。 “那我真是完蛋了。” 十八岁的他眼里闪着光,口吻天真且骄纵。 说到底,这世界上还没有什么,是他想要却要不来的。 殷姚离开那扇落地窗,打开衣柜。 药箱就放在那里,里面装着林医生给他新开的药品。 看包装,是政药新改革的安定,一片正好是1mg的剂量,殷姚吃了半片。 他想给政迟发个消息,手机拿起又放下。 最终他还是没发。 这药一直都很有效,睡意逐渐袭来,他蜷在被子里,眼皮开始打架。就在彻底合上之前,手机提示音突兀地响起。 殷姚有点提不起劲去看,但信息有可能是韩铃发来的,他还没有和她好好道个歉,而且……对韩铃说得那个人,他真的十分好奇。 提示音又响了两下,殷姚爬起来查看,果然有两个韩铃的未接来电。 殷姚点开对话框,反应迟缓地看了半天新发来的信息,微微一愣。 ** “怎么又喝成这样。” 韩铃兴许是在忙着照顾女儿,除了那两个电话,没有给他发任何信息,是称韩峰联系他去地下车库接人。 “最近官司多。”公司的事他也不好和殷姚多说,只托付道,“海关那批人太难应付,先生喝了不少,今天可能得辛苦你。” 殷姚熟练地接过政迟,和以往一样拖着他的胳膊,却发现他比平时要轻,并不是消瘦了,而是他并没有将力气全压在自己身上,侧头看了一眼,才发现政迟睁着眼,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 这眼神殷姚很熟悉,他垂下眼,和陈韩峰道谢。 他摆摆手,上下打量殷姚。 他比先前看起来更显弱态,本就消瘦,如今更只剩个架子似的,领口下锁骨凸出,衣服空荡荡的,手腕细得像是一折就断,更没什么精神气。 眼皮垂下来,惺忪又麻木。 他想起来之前的事,细节不清楚,只听说是心理问题,既然上司不关心,他自然也没有什么关心的必要。 但看殷姚模样实在是不太健康,便多嘴问了句,“怎么最近看您憔悴不少,是不是身体还没好?” 刚吃了药,现在正困乏着,殷姚是强撑着精神来的,也没有太多力气说话,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先送他上去。” 其实也就是坐个电梯的功夫,将政迟扶到卧室,殷姚也没有那么困了,他本来也就只吃了半片药的剂量。 政迟很安静,缄默地坐在床上,他眼神和平时不同,有着醉酒后熟悉的懵然与昏沉。 殷姚看了他一眼,后退了几步转过身,默不作声地去给政迟泡蜂蜜水。 “殷姚。” 殷姚没有回头,“我很快就回来,我哪里都不去。” 政迟默了默,“殷姚。” 这次的咬字很清晰。 殷姚听见了,停住脚步,站在原地,有些呆滞地转过身。 第30章 像是没听清楚,他不敢置信地反问,“……你叫谁?” 政迟从来都没有在喝醉的时候喊他的名字。 一次都没有。 政迟意味不明地看着他,见殷姚满脸失措,突然低笑出声。 “姚姚,过来。” 第16章 “很快的,政迟。” “你之前怎么回事。” 啊。 没喝醉啊。 殷姚回过神来,在心里自叹可笑地摇了摇头,听话地走了过去。“真的是睡蒙了,你不信吗。” 这话他已经和心理医生说了很多遍,和政迟也说了很多遍。 政迟看自下而上地看着他,身上腾起带着苦药辛气的热雾,绕在殷姚鼻子里,像火烧的薄荷叶。 他们很少这样对视过,多数都是政迟俯视着他,用难懂的眼神,像尊层层铁网挟护的石像,殷姚总是看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庇护时也有温情的时候,但如果殷姚想要再进一步,只会被那硬壳撞得稀碎。 政迟说过,说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是他不自量力,放下身段扑过去的。 像是自己永远都不明白,有些东西不是想要就一定会有的。 政迟笑笑,低下了头,“这有什么不信的。” ……虽然没有喝醉,但也不像是正常时候他的样子,以政迟的量,鲜少会有似醉非醉的情况出现。殷姚总感觉哪里不对劲,那股薄荷辛味越来越重,不像是他幻想出来的,反倒是像真实存在。 “……”殷姚摸了摸政迟的额头,脸色微变,“你发烧了?” 许是殷姚的掌心软而冰凉,触在一起实在是舒服,政迟闭上眼,有意识地将脸贴着皮肤解热,“嗯。” 冷峻而锋利的下颚冒起些胡茬,殷姚蹙着眉,双手捧着政迟的脸,将有些沉重的头抬了起来。虽然伤风烧热,但从前政迟喝醉的时候虽然认不清人,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如今在手里看着居然有些血色,可见温度不低。 ……也有时间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他了,人到中年再如何精神健壮,长时间高强度的操劳琐事,疲色也是掩盖不住的。 从前总觉得这人做什么都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更没见他得什么病,也会有这副模样啊…… 殷姚手掌被他拱的温热,不自然地想要缩回来,没怎么用力道地轻轻一抽,政迟也就放开了。 殷姚默道,“……醒酒汤就不煮了,我去给你找药。” 正要走,手腕被抓住,不容拒绝地扯了回去。这一抓力道不小,掌心又烫,疼得他猝不及防,喊出声来。 政迟反应有些慢,听见殷姚喊疼,顿了顿,松开手,叹道,“真是个少爷。” 殷姚抚着自己的手腕,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偶有打雷闪电的时候,殷姚都会比以前要缠人许多,他不爱听雷声,睡觉更是一堆被家里惯出来的毛病,纠缠着要政迟抱他。 政迟问他是不是怕雷雨天,殷姚就说是,又问政迟,那他呢?越遥……越遥怕不怕? 漫不经心的语气中带有能被轻易察觉的敌意,自从越遥的存在不是秘密之后,挑衅也好,窥问也罢,在政迟忆起过去的时候,脸上都会短暂地凝着层平时看不到的惘然。他陷进回忆里很久,才回答道。 “不,他最喜欢潮湿的雨水味道。” 殷姚说他讨厌下雨,这座城市梅雨季就没有晴朗的时候,雨天去哪都不方便。 政迟半晌,笑着指他,真是个少爷。 是,他和越遥不一样,毛病多,被家里养废了,也不耐疼,政迟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弄痛他,身上痕迹总是还没消掉就又印上了新的。虽然并非他故意造势,但确实皮肉上容易带着累累伤痕。 不喜欢潮湿的雨水味道,没有耐心培育花植。品质也不高洁,容易喊累,动不动就哭,吃不了多少苦。 不值得被珍视对待,他知道的。 事到如今也不再哀怨,殷姚自己揉了揉手腕,什么也没说,安静地站在原地。 “很疼吗。” 殷姚摇摇头。确实没有多疼。 政迟凝视他半晌,伸出手,殷姚有些不明就以,但还是听话地将手放在他掌心。 委委屈屈的,像小狗一样。 政迟并没有查看他手腕的那道痕,而是张开他的手心,“他的手很粗糙,全是火器磨出来的枪茧。” 他虽然没醉,但也喝了不少酒,熏笑着自言自语,“不像,确实不像。” 殷姚很安静,安静到让人觉得奇异,政迟抬起头,发现殷姚在掉眼泪。 不是哭,是单纯的掉眼泪。 他没什么表情,甚至眼睛也不是很红,但确实在哭——没有皱眉,没有翕动鼻翼,哭得像个死物似的,流着控制不住的、生理性的泪水。 从前殷姚也不是没有哭过,他经常哭,但今天不同。 也不是故意要哭,是他今天过得不太好。 最近过得都不太好。 对疾病的畏惧不受控制地冲上顶峰,第一次恐慌发作让他手足无措,沉浸在所有记忆将要消失的臆想中。自暴自弃地认为忘了一切就能解脱,惊恐发作的时候才知道,他其实很害怕有一天自己真的会消失。 不知为什么,像是从没有像今天这般切身体会到,他确实是孤身一人。 vb:懒芽fofo 第31章 他一个人很久了,太久太久了。突然一瞬间,这事实让他无法不觉得恐惧。 那种无人铭记的恐惧。 和韩铃电话的时候,心中隐秘的求救欲达到了顶峰,让他只想将自己的秘密倾诉给朋友,能得到哪怕一丝安慰也好,迫切地想听到有人对他说,“别害怕,我会记得你的。” 只是韩铃女儿的哭声叫醒了他,三年前他尚不会因为自己一团乱麻的生活打扰朋友,干脆利落地离开了家,如今又怎么会。 也没错,他被家里护了一辈子,总觉得无论做什么,都有人替他兜着。 殷城替他兜着,殷时嬿替他兜着,如今也该换过来了,他得自己学着承担。 殷姚揉了揉眼睛,像以前一样习惯性搂着政迟的脖子,腰弯下来,又换成了政迟低头俯视他。 他的声音也很平静,听不出来哭腔,凑在政迟耳边,“是太不像了。我知道啊,我不是他,我知道的。” 他们离得很近。政迟的身体滚热且厚硬,气息渐粗,给人的压迫感还是那么强势;与殷姚低温且柔软的身体贴在一起,像是只要他想,就能将殷姚扼死在手心。 “如果有一天我变成越遥了,你会不会高兴。” 殷姚轻轻地问。 问得比从前要真诚些。 这句话他经常挂在嘴上,发疯的时候说过,内耗的时候说过,心灰意冷的时候说过,但说完总是会巴巴地再一次追过来。 政迟并没有深究话中的意义,也不觉得与从前那些埋怨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对此当然不置可否。只是见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泪接连不断地滚下来,收不住似的,见着触目惊心。 难说不漂亮。 却教人不知缘故地觉得碍眼。 政迟蹙着眉想给他擦泪,殷姚却笑了,冰凉的脸颊蹭了蹭他亦是布满枪茧的右手,意味不明地说,“很快的,政迟。” 殷姚情绪平稳,哭得安静,肤色苍白,连带着那颗原本鲜妍的红痣的似乎都变淡了些,像用拇指就能抹去的渍。 …… …… 殷姚精疲力尽的睡着了,他最近确实看起来不是很健康,呈出虚弱的病态,细软的头发很黯淡,甚至有些干枯。 从前虽然他身材纤细,但也是丰盈的,尤其腿上带着从小富养出来的肉,肥软柔嫩的大腿一把捏着,能从他手掌指缝骨节处鼓溢出来,腰很细,但坐着的时候也能看见小肚子饱满浑圆的弧度。 远比现在健康太多。 现在殷姚侧卧的时候,甚至能隐隐看见连肋骨的形状;下巴尖了,眼眶也比以前凹陷。 从前睡再怀里的时候实在算不上动静安稳,要么就是嫌窗外有声音频繁翻身,要么就是抢完被子又蹬被子,睡得正香的时候还会噗噗地打着小呼。 现在殷姚很安静。 他呼吸声也很浅,更不怎么动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有了缩着睡觉的习惯,觉得冷了下意识往暖和的地方贴,却不会再放肆地用胳膊把一床被子都卷在自己身边。 殷姚容易过敏,睡衣穿得越久就越舒服,因此贴身的衣服从不勤换,都是从西苑带过去洗得又白又薄的旧睡衣。平时正合适的尺寸,如今像是松了两个号,袖口都能将他攥起来的手掌包裹起来,仿佛穿了件宽大的袍子。 政迟从未关注过殷姚吃饭的问题,家里冰箱空空如也,只有白菜牛奶生梨蜂蜜一类用来煮做醒酒汤的食材,其余的他连外卖袋子都没见过。 他平时都在吃什么? 殷姚从前是做过饿着自己来吸引他注意这种荒唐事,但没坚持两天他就摆烂了,没面食和炸物他根本活不下去,至少在政迟眼里,他吃东西的时候开心与喜悦都是表现在脸上的。 ……怎么瘦成这样? 殷姚打了个喷嚏,又缩了缩。刚是政迟抱着他去洗澡的,浴池里就昏睡过去了,政迟发着烧身上暖和,吹头发的时候下意识抱着不松手,政迟没办法,只能半干着湿淋淋地拎了出来。 政迟将被子给殷姚裹回去,调高了室氧与温度,也觉得有些头晕。 海关那批人喝起来把人往死了灌,正待最近案子他处于弱势,如何推辞不得,要不是对面到底顾忌着,没敢再把另一箱也启开。 巧的是药箱就放在床头柜,他正待伸手去拿,却看见殷姚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 一条接着一条的消息,对面不知道是谁,传来一堆[图片],半晌,又连着弹出两条文字。 lin:抱歉,下午那会儿忙着照顾呦呦。 lin:姚姚,你还好吗……电话也没接,看到了记得给我回个消息啊? lin:才想起来给你发照片 lin: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像!我悄悄拍了好多,没经人家同意,你可别轻易往外泄。 lin:好家伙,越看越像。你俩不会是双胞胎吧。 ** 本只是粗略看了几眼,政迟的目光凝滞在发件人的最后一句话上。 他没去开药箱,而是将殷姚的手机拿过来,没有屏幕锁,所以一划就开。 对方发了五六张照片,都很清晰,且是正面。 他点击了查看原图。 照片里的男人和殷姚有八九分像,他头发比以前要短一些,轻盈光泽,额发下是一双淡漠的眼,看向哪里都显得漫不经心。 第32章 皮肤和殷姚健康时暖白的色调不同,图上这个年轻男人的肤色一直都是冷的。 不对比也想不到,殷姚如今灰白黯淡的模样,不再那么骄矜灵动,性格气质阴郁病弱,反而和他更像。 政迟面无表情地翻看着所有照片,不同的角度,同样清冷的表情。 最后一张,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照片中人的目光正好对上镜头。 这张照片给人带来的感觉与其他几张都有些不同,年轻人不知道是看到了谁,眼神明亮了些,嘴角带了浅显的笑。 隔着屏幕,政迟仿佛都能听见那人独特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哑,柔曼和缓地——笑着唤他。 “阿迟。” 政迟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的时候,发出一声轻笑。 听着带些冷意,又像戏谑。 殷姚还是那么眠浅,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察觉到,但兴许是因为太累了醒不过来,只在政迟旁边动了动,用脑袋窝了窝枕头,找到舒服的位置,不安而昏沉地睡去。 政迟将殷姚的手机重新打开,删除了韩铃发来的信息内容,将它关机,无趣地扔在一旁。 额上的热度还没有降下,他知道自己现在体温到没到那线上。 见殷姚梦中不安分,无奈地将他已有些硌手的身体搂在怀里,温度烫得人安心,殷姚蹙起的眉尖渐渐松弛了下来,呼吸更加平稳。 政迟半阖着眼,也觉得困倦,他封闭起眼中森寒的情绪,殷姚的身体温凉极了,也能降下他心中的灶火。 他将下巴搁在殷姚的发顶,喟叹一般低声念着他的名字。 “殷姚。” 第17章 “不能动他。” ** 越遥坐在沙发上,屋里没有开灯,客厅宽大的荧幕上无声地播放着影片。 是一部上了年头的电影,拍摄地在一座海风炽热的半岛,棕黄的色调给人干燥且压抑的氛围。电影里女主角正在剪去自己黑色的长发,在夜中只剩下她美丽的轮廓,隔着屏幕,似乎能闻到蜡烛的油脂味道。 电影安静地映出暖色调的光影,而屋内却是冷色的,森凉的雨汽通过敞开的落地窗,随着凉风吹进来。 越遥没有留意电影屏幕,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外面的雨景,轻嗅空气里带泥土草腥的雨味。 帮佣小心翼翼地提醒,“您别吹感冒了,先生知道要生气的。” 越遥将头转过来,笑着说谢谢,却并没有把窗户关起来。 帮佣听见门口有些动静,像是家里主人要回来了,连忙去接应,越遥从沙发上下来,“我去开。你……”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去做点夜宵吧。” 说罢,越遥关上落地窗,赤脚去开了门。 “阿迟?” 越遥有些惊讶,政迟手里稳稳抱着四盆兰花,也亏他肩宽胳膊长,能将这一堆花盆拢在怀里不掉下来。 他的身体被雨水打的透湿,不知道在门口花苑待了多久,分不清是雨是汗,水滴从头发淌到额头,隐隐能闻见一股血腥气。 “刚回来,看院子里花在淋雨,就抱进来了。”一低头,又沉道,“怎么鞋都不穿。” 越遥失笑,“这种事让下人做就行……有点着急,就没穿,反正有地毯。没关系,不是很凉。” 他让政迟把花放在走廊,拉着他进来。屋里很暗,他打开灯,转过头才发现,政迟不仅是看起来狼狈。 他还受了伤。 被清理过,但清理的仓促。脸上粘着沙土,深色厚重的毛呢外套居然有一道灼烧的痕迹,下颚和脖子都有血渍迸射的痕迹,也许是因为淋了雨,脏乱地在领口和皮肤上涣散开。 越遥并没有很意外,而是利落地叫下人取来温水和毛巾,在政迟的身边,耐心地替他擦干头发,低声说,“应该让我在你身边的,我可以保护你。” 政迟说,“不用。” 越遥无奈,“这本来就是我分内的事。而且我用枪比你要熟练,没有必要将我藏在这里,我可以帮你。” “不用。” 越遥也知道他的性格,于是不和他继续犟下去,仔细擦干了政迟的头发,叹了口气,“伤在哪。” 越遥知道他外套上是怎么回事,是子弹擦身而过灼出的两道痕迹,可见当时险情危机到哪种地步,他身上一定还有别的伤口。 政迟半晌才脱了衣服,越遥看见他肩膀处晕出的伤口,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子弹。 却也没松多久,越遥讶异道,“你顶着这一身过的海关?” 虽然没有枪伤,但他腹肌与肩胛处,大大小小深深浅浅……全是冷器或捅或砍或划出的血痕,上了止血的药粉,但可能是时间仓促,也有没顾及到的地方,红肿处隐隐有溃烂的趋势。 虽然动作很轻,但大面积伤口触碰到乙醇还是过于刺激,政迟皱着眉,答道,“没有,从香港坐直升机回来的。也就半小时。” 事出突然,陈韩峰三更半夜喊醒了老战友,打电话要的权限和线,因为对冲,还滞停了两台客机,这面子总署必然会卖的,最近的事儿大家心知肚明,直接落在公司楼顶,包扎的也仓促。 “……政驭是要你的命。” 政迟不置可否。 越遥低头专心地给他上药,问,“他怎么知道你在香港。” 第33章 半天没听见回话,越遥漫不经心地抬头,正对上政迟深望着自己的眼。顿了顿,又将自己的神情放柔和些,“怎么,很疼吗。抱歉,我再轻一些……” 越遥扔掉了一块不能用的棉球,用夹子换了块新的,沾了沾酒精,突然听见政迟说。 “不是我大哥。”政迟说,“是白燮临。” 也不知是没有捏紧,越遥的手一松,棉球和夹子一起掉进酒精瓶。 偌大的室内一时间没有人说话,除了窗外的雨,只有二人的呼吸声。 墙上电影似乎演到了激烈的冲突画面。 撕扯时一闪而过女主角被人扯烂的丝袜,还有皮肤被抓挠淌下的血珠,妇女们疯癫地对她痛斥羞辱。 “……这个不能用了。” 越遥扔掉那瓶酒精,叫帮佣取了新的来。 政迟还是凝视着他,目光深沉,表情却平淡,他没有越遥的反应做出回应,只说,“今天确实很危险。” 他低头扫视自己一身伤痕,自嘲道,“要不是带的人多,大概会死在他手里。” “……” 政迟盯他的眼神很紧,语气却自然,“你了解白燮临,他下狠手和你有的一比,干脆利落。每一枪,都冲着我死穴和命门。” 越遥却摇摇头,面色如常,“我不了解他。只是没想到政驭连他都会找上。” 他清理伤口的手法不如刚刚平稳利落,一个失手,吸饱酒精的棉球重重按在裂开的伤口处。 再夹起来的时候,半凝的黏血与皮肉勾住了棉丝,越遥连忙换镊子清理。 想必是很疼的。 可政迟却没有再喊痛。 从头至尾,他一直在看着越遥。 从直顺的黑发,看到他低头清创时半垂的眼睫,那双冷情却动人的眼睛,还有他漂亮的脸。 眉眼是凌厉的,鼻梁的弧线却精巧圆润,皮肤苍白而薄嫩,脖子上血管是青蓝色的。 很美,美得让政迟伸出手,抬起越遥的脸,抑制不住地想要吻他。 越遥没躲,他闭上眼,轻轻软触几下后,便任由政迟将他唇舌撕烂一般的席卷纠葛。 背后墙上播放的电影已致尾声,女主等到了战场归来的丈夫,扶着坡脚的男人,一步一步,逆着围观的人群与闲言碎语,消失在远路的终点,再看不见身影。 政迟吞下越遥的血,见他吃痛地挣开自己,那双眼睛复杂地看了过来,像隔着一层触不到的雾障。 “二少爷。”陈韩峰的声音又沙又沉,从电话里传过来,灌进耳朵总觉得失了真,“您还是不愿意相信吗。” 政迟在候机的时候身边也围着医护人员,肩胛那道最深的伤口沾了铅灰,医疗正全力紧急替他处理,政迟拒用麻药,剧痛之下掐着眉心,硬是将自己的理智逼得更加清明,“我知道。” 陈韩峰心里明白,现在这情况逼迫不得,这二人的关系是深是浅也到了关键时期,饶是他也摸不清政迟的盘算,深怕他偏执,几度要将谏言呼之欲出,忍了忍还是咬牙道,“您得为将来考虑……” 政迟在电话那头沉默许久,等得陈韩峰心力憔悴。 良久,还是那一句。 “不能动他。” 陈韩峰心焦如火,苦口急道,“二少爷您……您醒一醒,不能感情用事啊!您这是要往火坑里跳!少爷……?喂?二少爷?!” 因局部轻微感染和盐分流失,政迟白细胞增长指数逐渐临界危险值,此刻半昏迷过去,数值紊乱,警铃大作,现场医护人员乱作一团,电话里陈韩峰喊破了喉咙。 他追着吻来,气息滚热,越遥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政迟……够了,你还受着伤。” 越遥还想伸手推开他,却发现他这会儿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往哪里碰都能按到伤口,只自己往后避了避。 他调整好自己的呼吸,低声说,“肩膀那……我帮你缝一下吧。” 政迟没有追过来,沉默地任由他缝伤,越遥处理这些的动作很娴熟,从小就在这种环境下生存至今,充斥着难以拒绝的魅力。 电影结束放映变成待机的蓝屏,更显得屋里气氛安静到让人窒息。 那道触目惊喜深可见骨的主伤已经处理好,但旁边有一道横着贯叠过去的浅短创口,也需要缝合。收尾的时候,越遥不小心打反了一个线结,要重新拆掉再缝起来。 做这种事儿的时候他还从来没有出过这么低级的错,越遥剪线的手颤抖着,最终只听见政迟一声长叹,将他手在自己掌心,用唇轻轻触着。 “对不起……”越遥眼睛有些泛红。 也只是泛红,他这辈子很少哭。 即便是哭,也是训练时残酷而痛苦的生理反应,并非因为感情。 越遥到底是没让眼泪流下来,他不适地擦擦干涩的眼角,“抱歉。” 男人没有说话,越遥将头靠在他没有受伤的左肩,声音极轻地问,“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了,你会不会原谅我。” 政迟没问他为什么要离开,淡道,“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越遥闭了闭眼,一会儿,他从政迟身边起来,看了一下拆线后需要重新缝合的浅伤,已经肿了起来,“不行,还是得打一针。” 他转身去找,政迟却突然抬手,从身后牢牢地抓住自己。 第34章 手劲极大。 意外地回头,发现政迟肩处刚缝好的线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泌出了鲜血,他蹙起眉,让政迟快放开。 “……阿迟?” 男人没有放开他,反而握紧他手腕的力道愈发难以忍受。 一直都是这样的。 习惯了什么都要牢牢攥在手里,因此摘取想要的事物总是格外用力。 “阿迟。” 政迟说,“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越遥的眼睛微微睁大,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太快太微小,没有人能捕捉到。 他顿住,又很快眯着眼笑起来,背离夜色,美得令人心惊。 “我知道。” ------------------ 本章有一定引导性,具体解释可见作话 -------------------- 我没骗人!啊啊啊(打空气拳)真的!(在床上扭曲)才不干文案诈骗那种事呢!!(痛哭流涕)我不是那种人!!(爬行)主人们相信我!!(继续爬行)不然我从手机里爬出来嘬你!(十分变态地爬行) 第18章 蛇蝎 折断的桅杆斜着扎进甲板,隔着帆布,正好搭出来一条独木桥似的走道。 硝烟和汽油的味道令人头晕脑胀。 海面上没有建筑物遮蔽,午后阳光极其刺眼。 穿着黑色衬衫的年轻人背着光,看不清表情。只坚定地一步步向他走来。 终于看清那人的面容,他心神剧震,大喊着对方的名字,却还是晚了一步。 枪鸣声惊天动地,回荡在谧静的大洋上空,年轻人黑色的衬衫逐渐变得湿润,贴在皮肤上,散发出腥锈的味道。 应该是很痛的,但年轻人只是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露出一个勉强的笑。 他在他面前坠落。 19层甲板的高度,甚至听不见肉体击落于海面的碎裂声。 政迟猛地睁开双眼,浑身大汗淋漓。 似乎还没办法从旧梦中走出来,他从床上坐起身,目光极其暗沉,还带些初醒的混沌。 梦中那场海难的结局至今依旧历历在目,亲手扣下扳机的触感还在,后坐力与枪鸣让五感和肌肉震麻酸痛,闭上眼还能在一片漆黑中看见那道坠落消失的背影。 脸侧突然贴过来一双白软的手,像是要碰到他的脸。他警觉地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错觉,没有谁的手伸过来,是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帘,暖而刺目。 殷姚不在。 以往安稳睡在他枕边的人此刻不知去了哪里,另一边枕头被子都是冰凉的,似乎是离开了有一段时间。 枕边床头柜上放着一本摊开的手账本,很常见的款式,砖红色的封皮,挂着牛皮绳装饰。 这本子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在西苑的时候就见过很多次,殷姚总爱抱着本子写写画画。 他突然对殷姚本子里的内容有些好奇,拿在手里还没翻开,手下人来了电话。 这不碍他分心,一边接了电话,“什么事。” “您醒了?是不是……不是时候。” 这话说得总有点暧昧。 他也不算旁系,是比较亲近的,因此多少了解些。按以前的经验,殷姚把政迟接过去后的第二天,下午之前是打不进去电话的。 政迟还在低头看殷姚笔记本上的涂鸦,淡淡道,“抖什么激灵,有事说事。” 陈韩峰听出来他心情不好,咳了声,说,“戚署说了,事情他了解,这事儿一定会帮到底。” 政迟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殷姚的手账,在其中一页停了下来,日期写着3月23。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只是两个简化了的卡通小人,画得很可爱,其中一个头上画了恶魔的小角,表情凶狠地在追打一个另一个,被打的那个满头都是创可贴,正表情严肃地撒腿就跑。 从特征来看,怎么看怎么像卡通版的殷姚在追着打他。 政迟不自觉地勾了勾唇,心情松懈下来。 原本焦躁的情绪就这么被抚平,电话里声音听起来都惬意不少。陈韩峰三言两语转述完那边的消息,他乐道,“怎么,不诉他现下收的紧举步艰难,哭赖着让我别为难了?” 本就习惯于这位的阴晴不定,见如今有心思玩笑,他也陪道,“也能理解,可怜天下父母心嚒。要说他儿子模样也就那样,好好的二代不做非得跑去南韩唱唱跳跳的,一天到晚不给父母省心。” “真当他没钱嚒。他那身份尴尬,想往上爬袖子就得紧,不管那真紧还是假紧。”政迟笑着叹口气,“捧出去快十位数,他也是敢开这个口。” 陈韩峰附和,“再往大了他也不敢说啊。” 政迟再不多闲话,问陈韩峰东西拦下了没有。 “贪归贪,拿钱办事他还挺利落。姓白的够阴险,走得是缅北的互市口,当初未申报的药剂就是这么进来的。”陈韩峰冷笑,呸一口,“要不是发现药槽深浅不对,就这么鱼目混珠下去,法院扛不住压力爆出去,当真百口莫辩,这锅政药是背定了。” “做得这么安静,说明深层还是有政驭的人。能引出来干净处理掉。” 这个自然,陈韩峰应承下来,顿了顿,又试探道,“那越遥……” 现在基本已经能确认,越遥还活着。 …… 其实,也不用确认。 越遥一直活着。 第35章 当初的事儿陈韩峰知道,也知道的比别人多些,他很清楚政迟为什么是这一番不咸不淡的态度,他只是不清楚政迟接下来该怎么做决定。 当时情况惊险,以命换命,而如今则不同。 如今白燮临把越遥放出来,就差没怼到人脸上挑衅,想也是已经疗好了伤,在明在暗,都虎视眈眈蓄势待发,不知什么时候就凶猛地扑上来,冲着命门死咬一口。 政迟说,“不用查了,不是意外。” 陈韩峰看到那截图不是意外,在布满摄像机的晚宴,顶着那样的一张脸出现。 既然明确是本人不是巧合,那更没有追究下去的必要。 陈韩峰了然说是,几番交谈过后,突然想起一件正事儿,一拍脑袋,“对了,有人要约您的面。” 殷姚的手账政迟已经看到最后一页,内容除了几个构图的脑洞,再就是一些平日干了什么事儿的记录。 手账的后半部分基本都是在写日记。 却很少记录心情。 殷姚只是像做笔录一样写下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除了贫瘠到可怜的人际交往,再就是他画画接稿的死线和对面的要求。 政迟合上本子,听见陈韩峰在那头语气有些尴尬,问,“怎么。” “就是,是殷总,联系了我这边,说……嗯,说有时间约您见一面。” 陈韩峰虽然只是个传话的,但也觉得微妙,老实道,“就是殷姚的母亲,那位,殷时嬿。说……她知道政药最近出了不少麻烦事儿,要是您近期有时间,就出来喝杯茶什么的,我听那意思,像是说有些边边角角的要清理,她指不定能帮上您。就看您……有没有空。” ** 天气越来越热,殷姚醒来的时候,政迟还睡得沉。 他的双臂还紧锁着身体,殷姚挣了挣,从沉甸甸的胳膊下钻出来。伸出手抚测政迟额头的温度,见已经不再发烫,就松了口气。 很少有他醒了而政迟还在睡的情况,殷姚不清楚是政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情况他最近确实很累。 殷姚没有打扰他,而是习惯性拿出床头柜存放的手账本,凭着记忆写了一下昨天具体发生的事情。 他记得昨天和韩铃通了电话,但总感觉有什么事忘记了,似乎是很重要的事情。 像是等一个短信,又像是要给谁道歉。 ……记不清楚。 不想了。 如今殷姚已经没有那么执着于一些事情,无论是‘想明白’还是‘记起来’。 他匆匆记录完今天的内容,看表时间还早,就拿着本子去楼下画画。 这或许是他唯一自在的时候,可以将所有事都抛在脑后,给他一种……只做自己的感觉。 不用模仿别人,不用面对恐惧,能认识新的朋友,付出了一定可以得到回报,偶尔还会收获约稿金主的夸夸。 小区里有干冰温控,也驱蚊虫,在楼下坐着吹自然风反比室内舒服。 殷姚今天没什么灵感,做了几个方案,正纠结要不要给老板看,还是再改一版出来。 “蛇?” 头顶突然笼罩一片阴影,殷姚吓得一抖,松开手,平板邦当一声,摔在地上。 还以为是沈丰年。 但那人已经很久没有和他打过照面了,也没那个胆子跑出来现眼。 殷姚弯腰去捡板子,又防备地把头抬起来,看清来人的面容,却一愣。 是个陌生的男人。 只是陌生人,也不至于让他愣住。 重点在于,这人看起来很奇怪。 像东方人,也不像东方人。 雪青的肤色,墨黑的头发,微卷偏长。 他身材高大,是欧洲人的骨架,眉眼深邃,还有一双浓绿的眼睛,和这棱角分明的面容搭配在一起,增添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妖异感。 比起英俊,其实更是一种……摄人的漂亮,这放在任何一个黑发绿眼的高加索人脸上,都不会有这种感觉,或许是因为他面相结合了不同人种的特征。 整体还是像外国人,但他打扮却十分中式,也比较老派,手中捻了串十八子,却完美地和他的气质糅合在一起,一点都不突兀。 那串珠子的材质罕见,兴起时政迟也玩过,因此殷姚认得。 说价抵得上这儿几栋楼了。 笔滚到他的脚边,那人弯下腰拾起来,笑着递给殷姚,“抱歉,是我唐突了。” 口音反而不太像本地人。殷姚接过笔,道了声谢。 这地方见到些特殊的人种并不稀奇,殷姚并不太感兴趣,他更苦恼新的方案该怎么设计,也没有再理会这个陌生人,只低头自顾自用色块卡灵感。 却没想那人还挺自来熟,在他旁边自自然然地坐下,饶有兴致地观摩一会儿,又出声问道,“真漂亮,是首饰吗?” 殷姚有些意外他来搭话,但那人语气中有不加掩饰地赞许,顿了顿笔,说,“……谢谢。不是首饰,是纹身。” 那人似乎真的很喜欢殷姚的画稿,并不吝啬赞美,几句下来倒说得殷姚有些手足无措。 大概所有创作者都差不多,作品被夸赞是最高兴的事,一来一回也让殷姚没有刚刚那么戒备。 “谢谢……”殷姚已经有些不好意思,连说,“也、也没有,我现在就有点瓶颈。” 第36章 陌生人温柔地笑笑,声音清朗,“不是我专业的事,就不多置喙了。” 这倒很体贴。 正好想累了,殷姚便关了平板,不知不自觉和他聊起天来。 他看着殷姚,语气轻松道。“你很像我熟识的一个人。” 闻言,殷姚神色一顿,有些愣神。 每每听见自己像什么人的时候,不论真像还是调侃,如今他第一反应都是下意识应激。 但那人神态自若,想只是凑巧找话闲谈罢了,殷姚扯了扯嘴角,低下头,“是吗。确实经常……有人这么说。” “是吗?”陌生人有些惊讶,“你长得可一点都不大众。” 殷姚抬起头,发现他将目光移到自己脖子那里,愣了愣,后知后觉地拉高了领子,着动作更加欲盖弥彰。 那颗红痣周暧昧的痕迹早就一览无遗,殷姚脸颊滚烫,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是西方人都更加开放一些,陌生人大方地乐道,“你们一定很相爱。” 虽然调侃,但语气能听出善意。 但殷姚听了这话,只是松开领子,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对这个陌生人再说别的什么。 陌生人见他未置可否,也不尴尬,他自认失言,闲谈几句后,叫殷姚打开平板继续画稿,又将话题调了回去,“你确实很像我认识的那个人。” “这么像啊。”殷姚垂下眼,笔尖在类纸膜滑动,发出类似纸页的刷刷声,他没有抬头,随口问,“是你的朋友吗,他是什么样的人。” 陌生人起了谈性,他似乎很高兴能和殷姚聊这个话题,“说来巧合,他是我养的小蛇。嗯,仔细看来,你也不是很像他。” 殷姚笔尖悬停,扭过头看他,奇怪地说,“蛇?” “对,蛇……你不像他。”男人绿如藻潭的眼睛眯起来,摄人心魄,自然道,“你像蛇。” 他语调缓慢而笃定,惊讶过后反倒让殷姚提起了兴趣,殷姚问他,“我像什么蛇。” 陌生人打量着他,声音很是温柔,认真地说,“白色的毒蛇。很漂亮,但我想你不只是漂亮。”那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殷姚颈部的红痣,“红色的眼睛和蛇信,很贵气,你很……” 似乎苦恼于形容词,他最终说了个英文,殷姚正好懂,听了之后便摇摇头。 殷姚好笑地用英文回到,“你知道,所有蛇都是阴冷的。” 陌生人夸赞他口音地道。 想大概外国人就是什么事都能发出诚挚的赞美,殷姚摆摆手,想继续画未完成的蛇型纹身。 画一笔撤三笔,实在是灵感有些枯竭。 顿了顿,又抬起头,颇有些好奇地追问,“那他呢?” “他?说谁?” “你朋友,和我很像的那个。” 陌生人点点头,闭上眼,想了想。“你知不知道,有种蛇叫黑王,很漂亮。” 殷姚摇摇头。 陌生人耐心地解释道,“廉价,亲人,而且无毒,他甚至会认主。” 殷姚好奇道。“听起来很温顺,为什么起了这个名字。” 男人睁开双眼,美丽的绿眼睛带着笑意看过来,“因为他以毒蛇为食。” 他没有在意殷姚转变不自然的表情,继续自顾自地说,“蛇认主,却不会只认一个主人。他很忠诚,也没那么忠诚……至少他并不像你一样,深情、执着又死心塌地地追随心爱的人。” 殷姚的笑容僵在脸上,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陌生人却自顾自地说,“我的蛇曾经离开过我,很长一段时间。我本来以为他不会选择除了我以外的主人。” 叹了口气,他语气遗憾地说,“可惜,我想错了。这让我很失望。” “……” 殷姚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浮起一种诡异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却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那人没有低落太久,又戏剧般地打起精神,“不过结局是好的,一波周折,他最终还是回到我身边了。但付出的代价很大,无论是他,还是对我来说。” 他摇了摇头,“真是不值当。” 殷姚本能地感觉有些不安。 他捏着平板的手紧了紧,轻声问,“你是谁?” “我吗?”男人一愣,立马愧疚道,“是了,我还没自我介绍,对你来说我还是个陌生人。” “……” 他滔滔不绝,“一不留神聊了过去的事,可能是和你比较……怎么说,投缘?是这个说法吗……” 殷姚站起来,打断他,又一次问道,“……你是谁?” 一阵微凉舒适的风吹过,携带着人工制造的冷气,在这闷热的夏季,显得违背自然,却又令人无法拒绝。 见殷姚的举止,他并不觉得冒犯,绅士地伸出手,“抱歉。殷先生,幸会。” 殷姚自然不会和他握手,而是面无表情地后退两步,“你……” “为什么这么提防?我不是什么坏人。”他和殷姚对视的目光很真诚,和善地说,“实际上,你可以认为我是来帮你的。” “……” “我姓白。”他笑着说,“我在今年的大都会晚宴上,见过你的母亲。” -------------------- 虽然前两天咕了但是今天5k哇! 作息稀烂,再打会游戏可以迎着正午的太阳入睡了() 第37章 第19章 就像是…在报复我。 想到除了政迟,他其实没有什么别的喜好,包括画画也是,充其量是自娱自乐的慰藉。在上大学时候他的重心是自己,有目标未来野心和数不尽等待尝试的兴趣爱好,如今他早就没有那种追求。 家人和朋友是自己主动远离的,兴趣是依他而变的喜好,塞满殷姚的早就不是自己,是执念,是政迟,甚至是越遥。 从一开始的不忿不甘,到慢慢陷进去,再到他查出自己大脑坏掉了,就好像他只能爱政迟,否认这个事实相当于否认自己五年来虚度到最后,只是一个人在自顾自地发疯。 殷姚久久不语,眼底流露出茫然的情绪。 “你能帮我什么呢?” 白先生伸出手,抬起殷姚消瘦的胳膊,他今天穿得本就宽松,将手臂提起来的候,袖口垂落,像被一个塑料袋子包起来的枯枝。 病态的,脆弱的身体。 陌生人若有所思的目光似乎在说‘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他握着殷姚的胳膊的手很冰凉,并不像政迟那样粗糙而烫热,反倒阴冷,像条巨蟒用覆盖着鳞片的冰凉腹部裹缠上来。 力气很轻,比起握他的手,更像是掂着它。 殷姚眉尖夹紧,陌生人的触碰令人厌恶,不适地想要挣开,却没想到那人突然用了力气,猛地将他往前拖拽。 那双青白色的手在活动时青筋显露,更像爬行动物的暗纹。 殷姚挣扎着,不知什么时候起,这只手好像真的变成一条白蟒,卷缠在他手臂上。 赤色的眼凝视着他,张开巨大猩红的蛇吻,牙齿像刃一般锋利。 不知不觉中,脚踝似乎也被缠上了冰凉柔软的蛇尾,殷姚陡然惊醒,他猛地将手缩了回去,踉跄着后退,慌不择路地想要逃跑,却没有方向。 一转身,殷姚撞进了一个温热的怀里,殷姚下意识地狠狠将那人推开,又被扯了回去,他惊恐地抬头看,却发现搂着自己的,并不是那个诡异的陌生人。 是政迟。 正沉默地看着自己,目光带有探寻意味。 “哈……”殷姚放下心来,却还是喘着气,满头冷汗,他环顾着四周,“这、这是哪儿?我怎么……” 他不在楼下,不在那个画画的树下凉亭,他在室内,是熟悉的客厅。 脚边是碎掉的玻璃杯,冰水打湿殷姚的脚踝,湿漉漉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殷姚喘着气,眼神漂浮,无法只看一个方向,“我怎么在这,我不是在楼下……” 他推开政迟,后退两步,碰到了玻璃杯的碎片,只是扎了一下,没破,殷姚稍微清醒了些,额头上触过来一双手。 虽然有冷汗,但体温正常,政迟放下手,蹙眉道,“突然这是干什么。” 殷姚回来的时候就不太自然,表情称得上失魂落魄,他似乎是口渴,给自己倒了杯水之后就一直在发呆。 喊了他两声也没有什么反应,直到政迟触碰他冰凉的身体,殷姚才受惊一般,手一松,玻璃杯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惊惧地后退,像是有什么人在追他。 殷姚声音嘶哑,“政迟……” “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第二次了。 起初他以为这只是某种伎俩。 可殷姚的反常、病态地消瘦、那愈发淡薄的态度,很难再看到当初死死纠缠的影子。 政迟默不作声地凝视每天都在褪色的殷姚,将情绪消化成一种不耐。在这段关系中常年居于上位,导致他俯视殷姚太久,以至于昨天夜里,殷姚低头看他时流下的眼泪,现在想起还是触目惊喜。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又问了一遍,语气不免冷冽。 以往这种时候,殷姚都会悲情又瑟缩地小心翼翼讨好,但现在他只是怔怔地听完,垂下眼,睫毛抖了抖,再抬起来的时候,眼神懵懂而疏离。 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自己在楼下遇到陌生人之后发生了什么,那姓白的陌生人说……他见过殷时嬿,还说要帮他……?只记到这里了。那之后似乎还聊了些很重要的事,给他冲击力很大,可内容却……完全想不起来。 至于政迟对他诡异行为的质问,目前也只能缄默。 政迟在等他的解释。 殷姚只轻轻地说,“杯子掉地上,吓了我一跳,对不起。我好像是有点发烧。” 任谁听都知道是在敷衍。 良久,政迟冷笑一声。 “发烧?” 他掐着殷姚的脖子,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脸,语气很冷漠,“你觉得你刚刚那样很正常?” 殷姚被拍得发愣,“我确实是……” “你觉得我像傻子,可以随便你糊弄。是这个意思吗。” 殷姚摇了摇头,看着他,忙说,“我没有,没有的。” 这个人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 政迟总是生气,但大多都不是因为他本身。不管是他拙劣地模仿越遥,还是他故意扔了越遥的花,又或者是更久前他没学听话时频繁的言语挑衅。 是疼痛教育让政迟把他一点点变成乖巧温驯的模样,他觉得自己已经很顺从了,政迟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要他说什么就说什么,要他去哪他就去哪,甚至不久后,他说不定能完全被塑造成越遥的替代品。 第38章 现在又是为什么生气呢。 政迟还在等他解释,耐心快被耗尽了。 他抱着政迟的手,讨好地用脸颊蹭了蹭,低着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是悟出了什么,轻轻“啊”了一声,恍然道,“我去洗一下吧……” 说起来,政迟来这里,也就只有一件事要做。 昨天他发烧,什么都没有做,今天身体已经好了,除了那件事,没有必要还留在这里。 怪不得会生气。 “……什么?” 殷姚苍白地笑了笑,暧昧地说,“我去洗一下。” 政迟平视他半天,突然笑道,“你真当自己是男娼了?” 殷姚一愣,扯着嘴角,那副快碎掉的笑容挂不住了似的,干涩地说,“不是你说我是吗。” 他身体微微发着抖,声音小到快要听不见,“我去……做准备。” 乘着政迟手一顿,殷姚从他桎梏下逃出来。 清瘦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像块穿烂了的布。 这副模样让政迟更加烦躁。 “政迟……啊!” 他直接将殷姚粗暴地扯进卧室,见身下的人了无生机愣愣看着他,政迟眯着眼,将他按在床上,掐着殷姚的脖子,遮住那黯淡到灰黄的红痣。“既然你当自己是个男娼,那我就按照对待男娼的方式对待你。” 床上还搁着殷姚的那本手账,摊开在某一页,正好是殷姚的涂鸦。 挂了电话之后他又翻看了很久,想起什么,他低头有趣地问,“恨我是吗。” 日记里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完全不同,一开始本子的主人将每一页都写得很满,鲜活地记录自己每一天的心情,受的委屈、生的气、对越遥的诅咒,不甘的心。 到后来,本子越来越空,像个被用来用来记账目的备忘录。 殷姚原本只是隐忍又麻木地被他摆弄,顺着政迟的目光看去,他发现了自己摊开的手账本。 殷姚怔了怔,突然剧烈挣扎起来,翻过身连滚带爬地将本子抱在怀里,红着眼无措又惶急地说,“怎么……怎么会在这!我,你放开我,先放开我……!” “现在可以解释了吗。”政迟从他怀里强制抽走那本手账,随手扔到地上,掐着殷姚的脸让他直视自己,漠然道,“药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吃那么大剂量的安定。” 不看,还不知道每天殷姚的药量早就超出正常失眠该摄入的规格。在空白处乱七八糟地书写,像个健忘的老人一样,事无巨细地记录发生的琐事。 “想自杀?”政迟眼底席卷而过一丝危险,半开玩笑地说,“还是想杀了我。” 殷姚只是愣愣地看着政迟。 他不知道是该庆幸政迟没有猜到他生病,还是该心痛政迟的玩笑话。 “现在不说,就永远都不要说。要是不想被我拴着关起来,就好好给我一个解释。你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末尾微微提高的声音,语气一如既往地悍严,却隐隐透着一丝焦躁与不稳。 政迟见他一言不发地落泪,原本以为的畅快变成一股上不来下不去的气。 许是那张脸看起来太过悲伤,不知道到底瞒了他什么,总有一种事物逐渐不受控制的惘然,这陌生的感觉让他失控,也令人烦躁。 原本和越遥极其相似的样貌,因为颓败,其实也没有那么像了。 殷姚流着泪,挣扎着想将手账本捡回来,却动弹不得。 那本子像记录着所有叫他丑态毕露的拙劣心思,被政迟看到就像是扒光了他走在街上一样令人感到羞耻。 “还给我……你放开,还给我!” 他看不懂政迟的眼神,只听见他在逼自己解释清楚,同样不明白为什么政迟非要一个清楚,殷姚实在是不解,带着哭腔喊道,“你为什么非得问清楚?我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你什么时候开始在乎这些了!” 数日的压抑让他一直像个臌胀到极限一戳就破的水囊,暴露在政迟眼前的手账让他无地自容,殷姚开始崩溃,委屈和绝望的眼泪流下来,“我想不通,我不明白,你还要我怎么样啊,我不是听你话了吗。你要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我错了,我错了,我不乱动他的东西了,把我赶出来也行,把我当男娼也行……” “是我……是我纠缠的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知道,我知道了……” 发泄般说了这些,殷姚脱了力,虚弱地喘着气。 他很久没有正常吃过一顿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几乎完全丧失食欲,连放声大哭的力气都没有,像只扑死的蛾,淌着泪,讷讷地说,“……为什么要这样。” 政迟从前说,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其实殷姚知道,他承认。他自己做的决定带来的后果,都是他自己要承担的一切,从没有拿来挟过政迟。 只是政迟嘴里那些残忍的话,总是一遍遍提醒他比不上越遥,对那人的珍视和对自己的粗暴,让殷姚切身体会到了自己并不被爱惜的事实。 政迟低头沉默地凝视着他,殷姚扭过头,不想和他对视。 “殷姚。”他低声喊。 殷姚只想把自己塞进被子里。 好累。 没什么力气。 他现在好困,困得要死了,任由政迟随便把他怎么样,能让他什么都不想更好。只想睡一觉,作噩梦也好,发病也好,他太困了,真的好累,不想清醒着。 第39章 “殷姚。”政迟把他剥出来,强迫殷姚看着自己,眼神很沉。正要说什么,殷姚打断了他。 “我很久以前就在想……”殷姚颓唐地缓缓转动目光。“偶尔会想,你对我这样,就像是……就像是在……” 像是思索,像是考虑,泄干净力气,最终看向政迟,微微睁大眼,不敢置信地说。 “就像是,在报复我。” ** “是她让我来的。”白燮临轻轻放下殷姚的手,似乎对他的身体状态并不感到意外,漫漫叹了口气,“她知道了一定很心疼你。” “我母亲?”殷姚惊讶地说。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殷时嬿让他来的。 白燮临点点头,“我和殷总虽然交涉不深,但你也知道,她不是那么冷情的人。” 殷姚默了默,抱紧怀里的板子,就算这陌生人说得再诚恳,他也没有全信,“你能帮我什么呢。” 白燮临并没有回答,挑了挑眉,“我很意外,你居然能活到现在。” 殷姚奇怪,“这什么意思。” “当年越遥的事,我虽置身事外,却略有耳闻。” 殷姚说,“置身事外?他不是你的蛇吗,听你刚刚的故事,不像是置身事外的样子。” 白燮临顿了顿,漂亮的眼睛眯起来,看着像是在笑,又像是遮盖什么。 殷姚摇摇头,“白先生,我都不认识你,突然和我说这些,我真的很茫然。” 不在政迟面前的时候,殷姚鲜少会露出弱态。 白燮临很意外。 在殷时嬿的描述中,殷姚就是个哀哀怨怨的傻子,飞蛾扑火的恋爱脑,‘要多好控制,就有多好控制’,是她的原话。 几句下来,殷姚莫名勾起了他的兴趣。 白燮临体谅地点点头,叹了口气,直白道,“越遥是我的爱人。” …… “……” 听见这句话,殷姚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半晌才找到声音。 他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什么?” “越遥是我的爱人。”白燮临深邃的眉眼藏在阴影中,散发出危险而森冷的气息。 犹如一条泥潭中潜游的蟒蛇。 他淡淡地说,“你还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对吗。” 殷姚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你以为是越遥救了他……不。恰恰相反。”白燮临的口吻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他平静地说,“当时我中了枪,是越遥挡在我面前,求他绕我一命。” “他也确实给了越遥机会,可惜……” 寂静的沉默弥漫,连天都阴沉下来,这令人讨厌的雨季总是这样,空气变得潮热,制冷系统好像失效了,温度上升,又闷又热,让人心情郁闷。 白燮临的表情被过去的回忆触动,淡然中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情绪,他看着殷姚,慢慢地说,“他杀了越遥之后,我趁机逃走了。” “没想到他这一枪,能开得那么干脆。明明那么恨越遥的背叛……” 殷姚已经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荒唐,又觉得诡异。 最让他恐慌的,是听完这些,无论真假,都勾出他心底很久以前直到现在都暗存的一个猜想。 无数次地被他潜藏在心底,又无数次地不得不面对。 “你母亲对你的担忧,比你想得要深远。”白燮临心有感触,看着颤抖的殷姚,语气不忍道,“你也能感觉到,不是吗。他不爱你,也没有把你当做越遥来爱。” “他为什么要把你留在身边?” 白燮临嗤笑道,“怎么可能会有人甘愿让别人替代自己心爱的人。” 殷姚呼吸急促起来,眼前又开始发晕,脑内阵阵剧痛,快将他撕开了。 和那种惊恐发作的感觉不同,是常见的症状,偶尔会偏头痛,程度时重时轻。不是不能忍,只是痛苦。 “你还好吗?”白燮临有些担忧,连忙起身扶稳了他,冰凉的手抓着殷姚的胳膊,蓝紫色的静脉血管错落在苍白的皮肤上,活像条绞缠上来的黏腻的蛇。 “我没事……”殷姚头疼难忍,他讨厌陌生人的接触,往后避开道,“别碰我。” 白燮临愈发不忍,“真可怜。” “什么可怜……”殷姚感觉自己开始耳鸣,面前这人手不松反紧,想挣都挣不开,殷姚喊到,“我说了别碰我!” 尖锐的嗓音更加剧了耳鸣和阵痛。 混乱中只能听见白燮临凑在他耳边,在一片尖锐漫长的蜂鸣中,语气怜悯又悲伤地对他说。 “还不明白吗。” “他确实不爱你。” “他也不爱越遥。” “你受的煎熬和折磨,不是因为你爱而不得,是因为遭受了别有用心的报复。” “看到你的脸,就像是看到背叛他的情人。” “你越像他,他就越厌恶。等你完全变成越遥了。” “他对你,就只剩下恨意。” 白燮临彬彬有礼地后退两步,满意又温和地看着痛苦的殷姚。 他说英文的口音带有意式腔调,慵腻又深沉,“我是来帮你的,小先生。” “在你需要我的时候。” “很快。”他说。“你很快就会需要我了。” 第20章 五年没见了。 预警*含有部分因病症导致精神错乱所引发的幻觉描写 第40章 —————— “你在干什么?” 声音突然从背后极近的地方传来,刚劲有力的大臂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腰,脖子后面甚至能感觉到热气。 殷姚吓了一跳,手里的水壶没端稳,撒了一点在手背上。 政迟一顿,连忙松开手,结果殷姚手里的小砂壶,抬起殷姚的手背查看烫伤的那几块皮肤,“疼不疼。” 见殷姚还是怔怔的,政迟手用了点劲儿,“发什么呆。最近怎么一直笨手笨脚的。” “没什么……我没事。” 确实没什么事,几滴开水而已,他甚至都没觉得烫。政迟的担心反常又古怪,殷姚不自在也不习惯地抽回了手。 见手背确实没什么问题,政迟才停止大题小做下去,默然半晌,又将手放在殷姚的额头,“是不是太累了。” 殷姚下意识躲了躲,“我没事……你突然怎么了?” “什么怎么。没事?但你看着脸色很差。”政迟盯着他看了会儿,又补充道,“也很没精神。” “……” 殷姚慢慢地眨了眨眼,有些不解。 “抱歉。” 殷姚对突如其来的道歉感到茫然,“什么?” “好像很辛苦。自己一个人承担了很多事。”政迟摇摇头,低声笑了笑,“你总是这个样子。” 他伸出胳膊,将殷姚整个人抱在怀里,语速缓慢地安慰着他,就像是在安慰一个陷入困顿的孩子。 察觉到殷姚的缄默,低头耐心对他说,“在担心什么,和我说说。” 殷姚安静地被抱在怀里,感觉自己心跳都加快了许多。 一声声纵溺的诱哄关进耳朵里,像是带着甜蜜浓沉的爱意,破势殷姚封闭的心房。他还从来发现自己原来这么好哄,就好像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痛苦和心灰意冷,就这样轻易的被几句温柔的安慰打破了似的。 一瞬间,竟让他胸口涌现出倾诉的欲望。 政迟温厚的每一句宽慰都让他卸下防备,相信他说不定听完之后不会让自己离开,说不定能想办法治好他,说不定…… 殷姚的嘴唇动了动,还未开口,他听见政迟叹了口气。 他无奈地问,“生气了?” 殷姚连忙摇了摇头,“没有。” “你每次生气的时候都不爱说话。一言不合,扭头就走。”政迟苦笑道,“我又哪里惹你生气了,告诉我,好不好?” “……” 见他脸色越来越差,政迟心中一紧。 捧着他的脸,慌神地喊他的名字。 “怎么了?” “越遥?” —— 殷姚睁开眼睛。 真是令人讨厌的梦。 昨天下了一夜的雨,除湿后鼻腔里还都是泥藻的味道。 身下的被子和枕头泛着潮,在室内冷气的加持下压盖在身上很不舒服。 即便如此,他还是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眼皮沉重肿胀。脱离到现实中,梦中清醒的痛苦却跟着记忆一起被带了出来。 有时候能记住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看了眼手机,果然又是下午。 最近吃的安定药效似乎格外强……1mg的剂量居然会睡这么长时间,而且一天比一天久,昨天政迟走后才是晚上八九点左右,睡着的时间应该在十点半,这么算来,他居然睡了有十几个小时。 记得他问政迟是不是在报复的时候,政迟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很奇怪。 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泪水糊了眼睛,殷姚没看清,只能听见政迟意味不明地问他。 “你最近见了什么人,听了什么话吗。” 似乎意有所指,隐隐含有寒意。 殷姚说没有,说自己想不起来,让政迟放开他。没有撒谎,真的想不起来,太困了,很累,他只想去睡一觉。 良久,政迟若有所思地问,“报复,你是这样认为的?” 殷姚挣不动,泄了力气,死物一般被他按在床上,自暴自弃地说,“不然呢。” 不是报复,为什么这么对我。 耳边传来政迟残忍的轻笑,带着嘲弄。 “是啊,在报复你。” 殷姚将脸侧到一边去,闭上眼,也想捂住耳朵不听那些讥讽,但是政迟不让。 “那怎么办?缠不动了,就想走。怎么不再坚持一下。” 政迟擦掉殷姚的眼泪,掐着下巴强迫他转过来,笑得很温和,“不是报复,是恼火。不够像,殷姚。不是你自己说的要替代他吗?就算我说不需要,就算我说你比不上他,你也还是很执着。” 政迟的笑意淡了很多,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与真假,“觉得有意思,但是也很生气。既然这么努力的讨好,怎么不坚持下去,要是再像一点,就会动心了。” 好似在玩弄食物的猎食动物,漫不经心说出来的话怎么能这么伤人呢,让他分不清是玩笑还是真心,无论是哪一种,都带着不分高低的残忍。 殷姚像条案上濒死的鱼,用极轻微的力气挣扎着,不知放开手会逃去哪里。 “既然要走,昨天哭得那么悲壮做什么,不是说要变成他了吗,让我等着……” 政迟上下打量殷姚,饶有兴趣地反问。 “你有没有看过自己现在的样子。” 你有没有看过自己现在的样子。 第41章 从扔了香兰的那天开始,殷姚就很少看镜子里的自己了。 他不想在镜子里看见陌生的疯子,厌恶病态狼狈的自己,就算是洗漱的时候也很少抬头。 他确实,很久没有看过自己现在的模样了。 政迟不在身边,应该是离开很久了。殷姚掀开沉重的被子,下床去浴室洗了个澡。 这段时间殷姚没有去理发,头发长了很多,被水打湿之后也没有那么卷了,乱乱地贴在脸上, 明明刚起床,却总感觉已经开始累了,他是大脑有病,又不是身体哪里出现问题,殷姚也觉得自己好笑,用力拍了拍脸,他撑起一点兴趣抬脸,想看着镜子里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模样。 “……” 脸还是那张脸,可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隔着镜子分布不均的雾,他擦了擦玻璃面,抬高下巴反复地查看,发现自己脖子上的痣……好像是不见了。 镜子里的人皮肤白的不太健康,身材却很好,穿着浴袍,露出薄肤下匀称好看的肌肉,是大众审美中最令人舒适程度。和政迟那种块块分明强调体积感的身材不同,镜子里的人既有力量感的线条,幅度又很柔软,较长的黑发湿淋淋垂下来,一瞬间,殷姚像在镜子里看到了另一个人。 …… 不对,这就是另一个人。 他哪来这么漂亮的身体。即便是最健康的时候,身上也从来没有过肌肉。 镜子里的分明是越遥。 “……我真是疯了。” 殷姚摇摇头,用毛巾擦了擦脸,揉着模糊的眼睛,想他大概是看错了,毕竟他们两个人本来就很像。 放下毛巾,正对着镜子牵强地笑了笑,镜子里的人却没有笑。 殷姚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凝住,镜子里的人依旧没有动作,而是安静地和他对视。 几秒之后,一阵恶寒从脊背电流一般攀上来,殷姚呼吸急促,面目惊恐地后退。 “幻觉,是幻觉……”殷姚紧紧闭着眼,又再一次睁开,镜子里的越遥不仅没有消失。 “它”甚至动了起来,看上去像是在洗漱。 是幻觉。 冷汗从额上淌下,殷姚知道,一定是自己又出现幻觉了。 这场景太过于诡异,殷姚咽下恐惧,不敢再看,心中默念着都是假的,是他得了病,脑子坏了。 幻听幻视……也不是没有过,是经常发生的事。 殷姚规避目光,想他该吃药了。正准备硬着头皮离开,却听见了镜子那边传来政迟的声音。 脚步停下,他惊讶地看向声音的来处。 犹如某种平行世界,镜中的越遥弯下腰洗脸,旁边有人递给他一块毛巾。 是政迟。 越遥接过毛巾,笑着说谢谢,而政迟则娴熟地弯下腰,轻柔克制地吻他。 殷姚像是被迎面打了一拳,被打到发了懵,眼睛不敢置信地睁大。 “什么……?不要,等一下……” 亲眼看到这样的画面,殷姚顾不上什么惊悚畏惧,下意识凑过去,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轻轻拍了拍镜子,竹篮打水一般,想要拍碎这刺眼的诡梦。 但是缠吻的二人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政迟将越遥托抱了起来,手深进浴袍,亲热温柔的捏着越遥的腰,如所有普通的爱侣一样相互温存着。 殷姚后退几步,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我怎么……为什么会看到这个……我到底是在做梦还是……” 还是已经疯了? 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画面清晰又真实,直到政迟将越遥抱起来离开。 殷姚怔愣地站在另一面,盥洗池的这面漂亮的镜子登时变得空无一人。 他看不见里面的自己。 就好像,他才是不该出现的异样,他才是被关在镜子里的鬼。 “我在、我在哪儿……为什么没有……”殷姚手颤抖地触碰着冰凉的镜面,不管怎么看,镜子里都是空无一人,只有浴室一成不变的背景。 殷姚呼吸急促,觉得恐怖且不安,他还在摸着挂满水珠的镜面,一遍又一遍的问,“为什么照不到我……” 直到神经质地在嘴里念叨着,“……不可能,我没死,我还活着,我只是得病了。” “对,假的,幻觉……” 是幻觉,一定是,一定是。 自我安慰和洗脑不能让他平静下来,殷姚再不敢多看一眼,慌不择路地离开那面镜子,昨天被政迟扔到地上的手账本还摊在原处,他视若无睹地踩了上去,摸到手机,躲在被子里拨通电话。 “快接、快接……快接,啊。” 电话接得很快,听筒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什么事。” 殷姚像抓住救命的浮木,颤抖着问,“政迟!政迟……你现在在哪儿,我……我很害怕……” 电话沉默半晌,政迟才问他,“怕什么。” 殷姚裹着被子,电话里听起来声音并不清晰,说话也混乱,“说不清楚……对不起,昨天的事……我不该发脾气……总之,就是……你现在忙吗,你、你能……你能回来一下吗……我害怕。”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家……我在家,家里很奇怪……我……” “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殷姚噎了一下,强笑着,“什么?我什么都没干……我只是……” 第42章 “我之前给过你说实话的机会,既然不说,以后也没有解释的必要。”电话里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冷漠,“我现在没兴趣听,同样不知道你在发什么疯,既然你说是心理问题,之前给你看过的医生,可以自己去联系。” 殷姚说不出话来。 政迟说的没错,是他自己不说清楚,是他自己要瞒着的。 是他自己的错,是他自找的,在别人的视角来看就是他在无理取闹,他不能要求政迟…… “还有事吗。” 电话像是要挂的样子。 “不是的,不是,政迟……我,我现在……” 殷姚胸口发闷,想解释,又觉得难堪,但他现在太害怕了,一个人吞咽不下这种悚然的惧意。他只能道歉,“对不起……但是,算我求你,能回来一下吗,就一会儿,以后都不会了……求求你。” 听筒很安静。 安静到殷姚几次查看政迟是不是已经不耐烦的挂断了。 他不敢发出声音,只能安静的等待,也不敢再央求。 政迟发出一声叹息。 殷姚在被子里捂得呼吸有些困难,听他像是心软,又燃起些希望。 正待开口,突然听见熟悉的声音,从电话另一边传来。 “阿迟。” 那声音清透柔和,语速很慢,即便音量微小,含杂着电流的杂音,听起来也极其悦耳动人。更极为真实。 这声音殷姚听过很多次。 被记载在政迟的录像带里,被刻录在书房的光碟里,一次次看过学过,它已经扎固在殷姚的印象和脑海,在幻觉中都能清晰重现。 是刚刚在镜子里听到的声音。 是越遥的声音。 “阿迟,你在和谁打电话?” 殷姚像被冻在冰里,闷热的被子也掩不住从心底溢出的寒意。以至于政迟又说了什么,他根本没有听清。 是做梦,是幻觉。 原来他还在梦里,他还没有醒。 不然怎么会在电话里听到已经死去的人的声音。 “哈、哈哈……啊……” 殷姚干干地笑了两声,这笑声初听觉得荒诞,却断断续续地停不下来、殷姚一直在笑,到最后甚至有些瘆人。政迟蹙眉,冷冷道,“这又是发什么疯。” 殷姚不想再听到越遥那么真实的声音,对着电话自顾自地说,“没事,抱歉……抱歉,没什么,噩梦……只是做噩梦了,脑子不清醒……” 自言自语一般说着,他想既然自己还在做梦,那也没有必要顾虑别的,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他吃了颗药,躺在床上,忍不住看向床头的镜子。 镜子里依旧没有他的脸。 太好了……果然是梦。 “太好了。”殷姚默念。 他现在还在做梦,再醒来的时候就会恢复正常。 药效还是那么强烈,很快起了作用。 就算他才刚醒不久,困意依旧很快袭来,最终缓缓阖上眼皮,疲惫又安心地睡着了。 ** “……” 殷姚这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已经被他自己匆忙的挂断,只剩下短促的滴声空响。 电话里殷姚确实如他所说,像个刚从噩梦中逃出来还不太清醒的人——浑噩混乱,疯疯癫癫,情绪也不稳定。 结束通话后,四周又恢复了静谧。政迟沉默不语地看着已经被挂断的通话界面。 茶庵很安静,置于山林,挨着某个小寺,是适合谈话的地方。今天只接待一室客人,因此呈了展示柜里镇店的黑砖,再加上泡茶人手艺绝佳,整个山林都充斥着极上淡雅的茶香味。 “是谁的电话?” 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 裸露出的肌肤有很多新旧交替的疤痕,灼伤,淤青,刀具刻划的深疤,有的甚至还很新鲜,红肿着,随动作渗出血渍。 最引人瞩目的,是这人喉结处圆形的烫伤,尺寸大小类似细烟灼烧出的血泡,像是新创不久的,看上去很痛。 他替政迟换掉温凉的旧盏,又梳了沫,动作一套下来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怎么了,我刚刚是不是不该出声打断你。” 越遥笑着说。 他是个冷静清淡的人,在对待特别的人的时候,笑起来也能称得上明媚。但眼神却很暗,透不进什么光。他没有穿高领,所以也能清晰地看到脖子以下露出的痕迹,让人忍不住深究,他是不是全身都是这些东西。 政迟没有回应,他放下手机,闲适地身靠在后垫,垂眼淡望着越遥,和他一身难以忽视的伤口。 不悲不喜,辨不出兴趣或情绪。 越遥却不甚在意,专注地布茶侍奉,将梳好的新盏奉过去,脸上带着笑意,热切而温情。“八十年代初的宋聘,很不容易找。五年没见了,但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我烹的茶。” “尝尝吧?”越遥笑着说,“就当做赔罪。” -------------------- 殷姚的症状取自阿兹海默患者的真实临床案例 第21章 “你喜欢他?” —— 折断的桅杆扎进船舱,带着血和火药融在一起的腥臭烟味,帆布巨大,破破烂烂地逆着海风,他从阴影处走出,政迟看他的表情并不意外,像是早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也早就知道他所做的一切。 第43章 白燮临身上也沾了烟灰,平日一尘不染的衣摆也惊险地被火药擦出很多道痕迹,他负手站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像是在等谁似的,身边横七竖八倒着血淋淋的人,浑身血洞,看上起替他挡了不少子弹。 看着触目惊心,越遥绕开地上的尸体,一边靠近他,一边焦急地问,“你为什么没有随救生艇走……” 白燮临打断他,想向前一步,却发现脚前挡着手下的尸体,他用鞋尖挪开那颗血淋淋的头,伸出手扶住越遥,温和地说,“我在等你。” 越遥扶着他站好,紧张地检查过后发现他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口,松了口气,才迟迟对白燮临的话起了反应,“等我?你等我干什么,疯了吗,要是他看见……” 那双绿色的眼睛弯了起来,摸着越遥的脸,笑着说,“他就在这儿。你没发现吗?” “……” 鼓起的船帆被海风当成鼓面,啪啪啪地剧烈抖动着,越遥僵硬地转过身,却还没有看清,子弹已经顺着二人的边缘擦过。 越遥下意识挡在白燮临的身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枪口并没有没对准谁的要害,稳稳贴边而过的子弹是不言而喻的试探,越遥沉默地站在政迟的对立面,半晌,抬起眼正视他。 比起白燮临悠闲的状态,政迟看起来要狼狈的多,应该是没有中枪的,但身上有不少砂石擦出的血痕,手臂似乎被数道钝器击打,肌肉上青紫斑驳,他呼吸并不急促,却幅度很大。 从白燮临这边躺了一地的死人也能看出来,想是杀红了眼的。 白燮临被他挡着,亲昵地从背后抱住越遥的腰,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惋惜地说,“要是能将你们的表情录下来就好了。” “……” 越遥开口,“……阿迟。” 有趣的是,两个男人用着不同的声线,异口同声地对着他说,“别动。” 一个是用甜腻的语气,不合时宜的、带着恶意的诱哄。 一个是不悲不喜地威胁,他声音很平静,比越遥想象的还要平静,平静到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政迟知道他的目的,很早就知道,一直都知道。 政迟没有说话。 越遥愣愣地和他隔着硝烟相望,突然想起出海前政迟对自己问的那些问题。 他说这次航行十分危险,大家都心知肚明,政驭要和他做个你死我活的了断。希望越遥待在陆地上,待在不会受到伤害的地方。 越遥的坚持让政迟越来越平静,到最后不再劝阻,而是问他几个简单的问题,比起问题,更像是情人在离别前依依不舍地同对方撒娇。 政迟问他,你爱我吗,你会用生命爱我吗? 越遥没有想太多,虽然心中不忍,但还是回答了是。往常的清晨政迟会贪恋地在自己的咬痕出继续舔吻,执着地将刻印加深再加深。临行前那天政迟在床上却很温柔,太温柔了,温柔到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如今才明白,那好像真的不是怜惜。 越遥苦涩地说,“放了他,我跟你走。” 政迟摇摇头,“杀了他我也可以带你走。” 白燮临亲昵地蹭着越遥的脖子,啧啧嘴,意犹未尽地取笑,“我就知道会出这种问题。阿遥,你说你是不是很活该,是不是自作自受。” 从结局来看,是的。 一次又一次,他因贪恋政迟的偏爱下不去狠手,无数可以杀了他的机会摆在面前,他都选择一拖再拖。这是三流谍战片最为人诟病的情节之一:杀手对自己的目标产生不可控的感情,这份感情没有浓厚到让他完全倒戈,也不足以让他背叛原主。 一个完全失格的尴尬角色。 若他坚定一些,说不定能获得一个讨观众喜欢的悲剧式结局,但现在,他夹在两个男人之间,像个待删改的丑角,从头到尾没有任何改变。 政迟耐心丧尽,举着枪对他下最后通牒,“让开。” 越遥挡在白燮临的身前,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神坚定许多。 他沉默地看着政迟,政迟也沉默地看着他,并没有僵持多久。 “我给过你机会。” “我知道。”越遥看他的眼神里带了些歉意,手伸向腰间的枪匣,“抱歉。” 白燮临了然地松开胳膊,越遥一步一步向他走来,表情很淡。 政迟咬牙切齿地喊,“我叫你别动!” 他充耳未闻,拔出手枪,对准政迟的眉心,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忍住不去在意政迟眼中的情绪。 最终,只听见政迟失望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越遥的手指搭扣在扳机上,正待使力,电光火石之间,一声巨响。 子弹冲破空气,精准地打穿了越遥的身体。痛感像火灼一般从肋骨下方电导播散至全身,连骨带皮都在滚水中煮沸了似的,因剧痛和急速失血跌跪在地,动了动嘴唇,最终只是笑笑。 也不意外。 政迟自上而下地俯视着越遥,枪口再一次对准胸口,用一种从来都没见过的冷漠语调,“打偏了。” “阿迟……咳……”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我……知道。”他艰难地点点头,血不断渗出,染湿了黑色的衬衣,他慢慢爬起来,扶着被桅杆折断的护栏。“抱歉。” 第44章 下面是平静的大海,蔚蓝幽深,一望无际。 坠落的太快,耳边的海风呼啸,听着像谁在耳边恼羞成怒地呐喊。 —— “你还在恨我吗?” 大概除了这句话,也不知该问什么合适。 时隔五年,越遥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隔着滚热茶水蒸腾而起的淡雾,似乎两个人都没怎么变。 不,政迟还是变了一些的。见越遥送茶来,他笑了笑就接过去,没有刻意去为难,抬起那盏普洱,品得倒是十分专注。 他没有对茶水表达出什么评价,但看表情大概是对味道满意的,见越遥在看他,是在等他回答,于是政迟说,“我恨你做什么。” 越遥顿了顿,脸上那份强撑出来的热切挂得艰难了些,单看时,和他坠海时的那个笑容倒是很像,“你过得好像很不错。” 他笑得实在勉强,政迟看在眼里,有些不解,“白燮临派你过来,就是和我说这些的?” 越遥摇头,“不,只是我想见见你。” “见我?” 像是闲谈时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趣闻,政迟发出闷沉的笑声。“见我,为什么要通过殷时嬿来约。” 他说怎么破天荒的殷时嬿来找他谈话,要认真来说,这女人真出现在这里,反倒比越遥还让他感到意外。 “不然没有办法私下联系到你。” 政迟挑眉,“看来他把你管教得很严。” 越遥垂下眼,他能感受到戏谑的目光在身上裸露在外的伤痕处徘徊,不像是在看人,只像在观摩事物。 一寸寸,将他刨开一般。 他没有刻意掩的那些伤疤,在这样的目光下又烧灼起来,像蚂蚁在爬。 至少在他的记忆里,政迟没有用这样的目光看过他。那种偏执的、珍惜的,甚至于饱含欲望的眼神才是他所熟悉的。 即便在最后,他开枪之后垂视也挟带着被背叛的失望情绪。 政迟没有久坐的意思,起身的时候不忘将茶盏放下。 他将腕表重新扣在手腕,说话的语调显得漫不经心,“为什么要这么为难自己。” “……” 越遥还坐在原地,政迟走近他身边,扳起他的脸,带着赏味的目光检视一般游走在丑陋的伤处,“五年来沓无音讯,我当做白燮临是真的珍惜你。既然我亲手开了枪,那要说什么带着情绪的话,也不太现实。” 越遥垂下眼,“我没有这样想过,也没有责怪你。” 政迟的手一顿,琢磨似的在嘴里尝了尝这句话,“……责怪我。”他看向越遥,“不是你自己跳下去的吗。” 当着他的面,毅然决然地。为白燮临的反击争取到注意力和时机,一己之力让形势扭转。 越遥以为他生气,深吸一口气,“抱歉,我不该这么说。” “你想怎么说都行。”政迟轻描淡写地笑笑,手一路向下,绕开越遥喉结上的伤处,顺着白皙的皮肤,伸进衣服里,能感觉手掌下的肉体紧张地绷紧,继而又松弛下来。 “毕竟是我开的枪。” 他摸到一块并不平坦的凸起,在肋骨左侧,增生的新肤已经掩盖住当时的伤口,子弹冲破皮肉,震碎了骨柱,穿透他的身体。 “技术不错。”语气竟带着欣赏,政迟指的是枪伤的处理。他又问,“你脖子上是新伤,他什么时候给你留的,我猜猜,两天前?是吗。” 越遥抬眼看他。 “因为殷姚脖子上红痣的位置就是这里。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应该是做给我看的,大概是想让我知道他们见过面,就在两天前,那天他正好不太对劲,问什么也不说,让人恼火。”耐心地解释完,他又轻声问道,“这是用什么烫的?香烟,点火器,还是电击。” 这比想象的难以忍受,越遥往后避开,政迟的手从他衣服里滑出去,被抚摸过的皮肤羞耻地紧缩着。 他抬起头,完全是以示弱的姿态在求和,可当看见政迟眼神的时候,越遥又很快低下了头。 这个男人的眼神有一种彻底看透本质的凉薄与残忍,就像他其实一开始就知道一切,在最终证实丑恶真相的时候,又像是了然,又像是不在乎。 “越遥,都过去了。” 现在没有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对立,他这样寡淡的态度无可厚非,他甚至没怎么问越遥的目的,即便心中对此一清二楚。 越遥见他要离开,问,“才刚坐不久,要去哪儿。” “殷姚的状态不好,让我回去陪他。刚刚不是听到电话内容了吗,为什么要问。” 越遥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殷时嬿见到他的第一时间脸色就很难看,她的情绪复杂到厌恶无法纯粹,恨意也不完全,可想而知他们长得真的很像,因为太像了,她没办法对这张脸说狠话下狠手,而且也猜的出来,她儿子跟着政迟过得并不太好。 和所有人一样,他摸不清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越遥了解政迟,也没那么了解。但他知道殷姚或许并不是为替代他而存在。 顿了顿,忍不住探究地问,“你喜欢他?” 也没有怎么思考,政迟回答的很快,在离开前,就那样令人错愕地,留下一句任谁听了都惊讶的答案。 “当然。” “很喜欢。他也很爱我,你都不知道他爱我爱的有多低贱。让人怎么能不喜欢。”政迟慢慢转过身,他笑得很傲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端坐在矮桌前的越遥,目光停留在他脖子上那烫伤的疤痕处,“所以这次不太一样,越遥,他和你也不一样。他不会离开我,我也不会允许他离开我,如果白燮临非要和我过不去,那我就杀了他,如果是你要和我过不去,那我就杀了你。” 第45章 “为了救别人,居然会当着我的面自己跳下去。至今想起来还是会很生气。那么近的距离,就差一点……每当我闭上眼,我都会想起你的身影,都在后悔为什么不是我将你推下去的。” 他病态地低声笑道。“能想象的到吗,他是怎么讨好我的。” “就算我一遍遍说他不如你,还是会隐忍地贴过来。” 即便他拿着刀,殷姚也会乖巧地把最柔软的地方袒露出来,任由他践踏至鲜血淋漓。被恶意对待,被不珍惜地折磨着,疼到极致也会哭着扑上来,粘人又下贱,满足人恶劣的凌虐欲望,不厌其烦地消耗自己也要争取到他的爱意,让他喜欢极了。 “除了那张脸,他和你哪儿都不像。” 要认真的说,殷姚漂亮的多。从脸到身体,哪儿都合他心意。第一次见到殷姚的时候,他就觉得那颗痣实在是生得绝妙。 痣很小巧,似一珠血点在微微凸起的喉结处,就像个妖精,那处还敏感的要命,一碰就缩紧,吮得用力些便会哭着喊着推他,娇气的要死。 “不用在这一块瞎费心思。”政迟推开门,“让白燮临拿出点上台面的本事,这次就算把你被打成筛子,他也挡不住我的枪。” -------------------- 来吃点真疯批(不是 可能会有虫,晚点捉,感谢主人们包容(土下座) 今晚还有一更w 第22章 “不觉得很难看吗。” 政迟第一次喝多的时候,殷姚还不知道他的习惯。 那时候他刚被殷时嬿赶出来……也不能说赶,有他一意孤行的成分在。 殷姚是被惊醒的,此前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醉态的男人也会出现这样的一面,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也难以接受。 他还从来都没有见过政迟那么感性的模样,可以算的上缠人,带着酒气抱他的腰无论如何都不松手。那时候殷姚身上有些东西还没有被消耗干净,所以比起难过更多的是惊讶——他还从来没有这样被这个男人需要过,也意外他居然会那么执着一个问题。 “你爱我吗。” 他问了很多遍,殷姚无措地任由他抱着,嘴巴张张合合,一个字却说不出来。 因为知道政迟不是在问他。 “你爱我吗?越遥,你爱我吗。” 像这样,急迫地索求着答案。 从未示过弱态的人也会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话,带来的震撼可想而知,殷姚心脏酸涩,他第一次,也和以后无数次那样,伸出手抱住了政迟的脖子,抚摸他的背,用自己也难以置信的陋态回应,“嗯,我爱你。” 急躁被口述应承的深爱所安抚,却也不是谁都可以,因此殷姚学着越遥那副淡然又温情的语调,在一遍遍讯问中一遍遍回应,甚至主动将身体送上去,喝醉的政迟惘然,清醒的自己也惘然。 “你爱我?” “嗯。”殷姚垂下眼,又抬起来,扯着嘴角,自我凌迟一般地说,“我爱你。” 得到清晰回应的他满足地低笑着,那是殷姚在政迟那里得到的第一个失序又疯癫的吻,颤乱中他不由得心灰意冷地想。 他真的这么爱越遥吗。 在热恋的时候,这个人挺身而出,为他而死,是一段悲剧结尾的爱情,越遥是个魅力魄力兼具的人,深情而内敛,行动比言语多,所以爱不显廉价。 其余二人在事业上的扶持也听过一些,似乎越遥帮他度过了一段难捱的低谷期,因此他们是日久生情,感情的底蕴也不是一个量级……只知道这么多了。 但偶尔,殷姚也会感到疑惑。 如果真是这般情比金坚,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政迟在喝醉之后,要一遍遍的去问这种问题。 你爱我吗,你真的爱我吗,你别走。 ……别走?他央求谁别走,越遥吗,越遥能去哪儿呢……为他而死的爱人,连生命都那样轰轰烈烈地付诸了,抓不住的只是肉体,他需要的也只是一具肉体,拿来寄托再也体会不到的旖旎。 像是在确认什么未知的谜题,在殷姚张张嘴就能轻易给出廉价而肯定的回答之后,政迟就像是一个快要饿死的人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美食,情热时的吻粗暴又滚烫,报复一般弄得他很痛,也不知道是不是认出他不是自己爱人,总会故意说些残忍的话来,殷姚神志不清的时候更想不明白,他抖按照政迟说的做了,回应了他的“问题”,用语言,用温度,用身体。 为什么还是这样。 越遥泡的茶很好喝,所以他也学过。 但他这辈子也没伺候过人,更不爱喝茶,他不喜欢带苦味的东西,包括咖啡,但也会笨拙地去学,最终的后果和栽花差不多,政迟让他省省力气,再不忘挖苦他和越遥本质的不同。 很奇怪不是吗,殷姚都觉得自己圣母病犯的太频繁,有时候难以理解他的行为,要真的想让自己代替越遥存在,那这些可笑的行为不是正该顺了他的意? 不是越像越好吗。 总觉得快要弄懂,可也快要坚持不下去,在发觉自己得病时的反应只有解脱的时候,殷姚就觉得弄明白那些已经不太重要了。 真没出息。 就这样一点点,被政迟,被自己,毫无价值地消耗干净。 “有点发烧。” 第46章 殷姚迷迷糊糊地被弄醒,睁开眼睛,看见政迟的时候,因为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只小心翼翼地说,“你回来啦。” 刚醒没多久的声音带着鼻音,很闷也很软和,睡意朦胧地看过来。 眨了眨眼,殷姚侧过脸去看床前的镜子。 镜子里是刚睡醒的自己,眼睛肿着,头发凌乱,模样也不太好看,但至少明确他没发病,也没做梦,这里是现实。 “我还以为你……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殷姚抿着嘴笑了笑,满眼都是熟悉的依恋。 政迟收回手,将他热腾腾地从被子里捞起来。 殷姚一惊,晕乎乎的脑子清醒不少,“干、干什么,怎么了……” “发烧了。带你去医院。” “发烧了吗?我不知道。”想到医院,殷姚有些不安,挣了挣,手推着政迟宽厚的肩膀,“没发烧,只是睡得太热了,我不去医院……” 政迟沉默地任他乱动,陡然手一松,殷姚惊叫一声,失重感让他以为自己就这么直直摔在地上,吓得他连忙搂住政迟的脖子,惊魂未定地喘着气。 才发现自己还安安稳稳地卡在他臂弯处,一抬眼就看见政迟好笑地打量他。 “……” “不想去医院?” “……”殷姚侧过脸,“不去医院,我真的没发烧。” 政迟没理他这句话,掂了掂怀里轻得像片纸的殷姚,“所以是通过虐待自己来变成越遥吗,想把自己饿死,和他一样走在我前头。” 这话说得属实有些地狱,殷姚听得一怔,又露出难过受伤的表情,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将自己缩起来。 总让人想要看他痛苦崩溃的模样,政迟愉悦地低头吻了吻殷姚的眼角,见他愣愣地一言不发,猜也能猜到在哀怨些什么。 “政迟。”殷姚柔软地贴着他的胸口,手轻轻揪住政迟的衣服,低声说,“求你了,我真的不想出门。” “知道了。” 他将殷姚放在餐厅的桌子上,打开冰箱,发现还是那些东西,一点没多一点没少,只有垃圾桶塞着咖啡店的外卖袋子,扫一眼过去,是没吃几口的轻食。 殷姚想跳下来,政迟看了他一眼又不敢动了,只讷讷地说,“最近天气热,没什么胃口。” “温控如果没坏的话,室温一直保持在二十四度左右。”政迟漠然道,“找理由也找个像样点的。” “真的只是没什么胃口,我没骗……你在干什么?” 殷姚呆呆地看着那个男人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和培根条,点火烧油的动作虽然并不娴熟,但也有井有条地操作起来。 没过多久便端出一盘中规中矩的煎蛋培根,还有一杯温过的牛乳。 “喜欢坐桌子上?” 殷姚还在发愣,再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没醒,要么就是发病了。 “下来。” “嗯……嗯?啊……”殷姚连忙从桌子上往下跳,没站稳差点崴了脚,乱七八糟地被政迟扶起来,还失魂落魄地没什么反应。“对、对不起……” 政迟没说什么,也没有往常可能出现的不耐,他让殷姚坐在位子上,自己去给自己做了份一样的,回来之后发现殷姚一边吃一边揉着眼睛,他蹙起眉不解地抬起人下巴,发现他两只眼睛不知道是哭的还是自己揉的,红彤彤一片。 “又哭什么。” “为什么……要做这些。”殷姚小声地问。 他知道政迟现在心情不错,从他对待自己的方式也能看得出来,但政迟从未做过这样的事。 他很清楚,政迟对他这样大概是一时兴起的施舍罢了,可他最近确实过得不好,就像是委屈吞久了的人突然得到怜惜地安慰,一点点施舍般的温柔也让他想哭。更别提这举动算的上照顾。 真没出息,他真没出息。 “太瘦了,抱起来很不舒服。” 殷姚的手一顿,抬起头,“什么?” 政迟的不满,来自于殷姚脖子上淡到快消失的痣。 他不需要让殷姚黯淡成越遥的模样,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这一点,虽然觉得殷姚挣扎痛苦的模样惹人怜爱十分有趣,如果到最终,殷姚真得‘变成’了越遥,他才会觉得厌烦。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事。他比殷姚自己还要了解他懦弱的本质,既如此才得以肆意妄为。 不需要改变,像这样最好。 “不觉得很难看吗。” 听见这句,殷姚微微地瞪大了眼,他动作很迟缓,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切开煎蛋,用叉子喂到嘴里。 “我知道了。”他机械一般地将盘子里的食物往嘴里塞,嚼了几下就吞掉。 殷姚将那一盘煎物硬是都吃下去了,忍住胃里翻天卷地的不适,逼自己不要冲去卫生间吐干净,喉咙反着酸,眼泪还是忍不住地滑下来。 虽然哭得很漂亮,但这副模样却让政迟莫名地烦躁起来。 正要开口,门铃突兀地打破死寂。 殷姚像逃一般地从椅子上站起身,低声说,“我去开门。” 隐忍着胃里的不适,殷姚快步走向玄关处,也不知道为什么客厅这么大,门铃又响了几下,催得人十分焦急。 会来这地方的只有陈韩峰,想大概是有什么要紧事,电子音滴滴作响,殷姚开了门也没看清来人,转身想去卫生间,把刚刚咽下去的东西吐掉。 第47章 “姚姚?” 听见明快的女声,殷姚脚步停住,惊讶地回头看向门口。 韩铃看到是他,脸上一片欣喜,高兴地说,“你真在这儿啊!还以为殷阿姨给我的地址是错的呢。” 她快步走过来,热切地一把抱住殷姚,语气夸张,“真的是好久没见你了,有半年了吧,真是的,你在忙什么啊?之前给你发消息也不回,打电话一直是忙线,飞彦说你把他也拉黑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姚姚?” 韩铃惊讶地试图伸出手来扶,却被人惊惶地‘用力’挣开,她还没什么,殷姚反倒往后踉跄了几步,她这才发现眼前的人身形单薄了太多,几乎瘦到脱相。 “姚姚?!”她像是不认识一样看着状态十分糟糕的殷姚,和当初神采奕奕的那个男孩判若两人,“你、你怎么……” 见她还要往自己这边来,殷姚吓得后退两步,“你干什么?别、别过来……” 韩铃脚步顿住,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啊?” “别过来!”殷姚警惕地盯着她,“你是谁啊?” -------------------- 本章预计会修,主人们可以明天再来看看呜呜呜 第23章 你为什么躲? “是我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也是同学。”殷姚有些忐忑地介绍,“韩铃,这位是……” 韩铃点点头,大方地伸出手,“政先生。” 殷姚有些忐忑地来回打量着二人,胃里更是一阵纠紧,虽不至于要吐那么严重,但也确实不太好受。 也幸亏他当下及时反应过来了,是客厅昏暗再加上顶着商务妆,他说没认出来,三言两语的……韩铃也就相信了。 政迟寡言地和她握了手,对殷姚说,“这位看着有些眼熟。” 见二人表情都很正常,殷姚松了口气,笑着说,“玲玲已经是小一线了,新作电影也刚上不久,你不关注而已。” 政迟不甚感兴趣地点点头。 “突然造访,真是不好意思。”她说,“他电话打不通,我正好在附近就想过来看看他。” “没事。”政迟笑笑,“老朋友见面,不用那么拘束。” 也没什么话说,正好他接了个电话,不再陪坐,叫二人自便就去了阳台。 他一走,韩铃就松了口气,立马从沙发另一头蹭过来,贴着殷姚夸张地叹道,“也不是那么严厉的人啊,怎么说起来话来给人这么大压力。” 殷姚身体也软下来,语气相比较刚才随性很多,“你气场也不差呀,越来越漂亮了,往那边一坐像女王似的。” “姚姚,你发烧了吗?”韩铃知道殷姚的体温一直偏凉,贴过去的时候居然觉得很热,她又认真端看一番,眉尖蹙起,“怎么感觉你现在……” “没有,只是刚睡起来。”他确实没发烧。 韩铃默了默,低声说,“你老实和我说。” 殷姚疑惑地问,“什么。” 韩铃说,“……他是不是,对你并不好。” 半年没见了,殷姚的转变任谁看了都觉得太过明显。短短这段时间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以往还都只是寡言少语,如今就开始让人有些担心了。 或许别人只觉得他不过话少了些身体消瘦了点,但韩铃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她知道殷姚以前是什么样子,有些转变并不是性格或表面上的那样。殷姚就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老人,虽外表年轻,但总觉得精神迟暮,即便他在笑着,也给韩铃一种脱力的弱态,下一秒不扶好就会被风吹散。 总感觉,一个不留神,他就安安静静地消失了,谁都抓不住。 “……还好。”殷姚淡笑道,“他没有伤害我。” 这笑容谁看都会觉得假。 也说不上信或是不信,但仅凭一面她就能看出来,那位看着温厚有礼,内里绝不是什么好拿捏的善茬,她总感觉那人给自己一种极不舒服的危慑感,上一秒客客气气下一秒就能朝对方开一枪似的诡异。 再加上相处时的尴尬气氛,殷姚的局促不安怎么看都不可能是爱人之间该有的氛围。 “你知道我不是指这个。”韩铃抿了抿唇,“之前你因为他的事和殷阿姨断了联系,那段时间我和飞彦……也没有很关心你,再后来你也不和我说这些了,我总感觉心里难受。” 她说,“我不了解他,但我了解你。姚姚,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上去真得很不好。” 说到最后,她握住了殷姚的手。 政迟一直没有回来,大概是知道他们有话要谈特意避开。 殷姚张了张嘴,还是垂下眼,只是让韩铃握着,没有将手抽回来,也没有回应。 “我还记得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你到底都经历了什么?他……他真的,他……”韩铃几次三番还是吞不下这话,咬了咬牙,知道很残忍,但还是问道, “他真的爱你吗?” 按理说,让殷姚死心塌地抛下一切跟在身边,她想两人必然是相爱的,但为什么几年过去殷姚会变成这个样子? 殷姚抬起眼,将手抽了回来。 他眼睛很漂亮,一直都这么漂亮,从小到大殷时嬿都把他扮成女孩一样,往小孩堆里一扎,就属他们两个最惹眼。一直到了初中高中,殷姚和同龄的男生还是不太一样,他皮肤很白,眼睫纤密,性格又软和,看人的时候那双眼睛就笑盈盈地眯起来。 第48章 三人会面的时候,远远就能听到殷姚喊,在阳光底下神采奕奕地挥着胳膊。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殷姚看着她,眼睛和从前一样弯起来,眼神温柔了许多,他的笑容很无奈,整个人又薄又淡,暖色的室光下他也是苍白的。 殷姚说,“不爱的。” 韩铃不意外这个答案。 只是他们之间已经生疏太多,不再是可以无话不谈的关系,有些事轮不到外人置喙,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天色已晚,二人闲谈了会儿过去的事,韩铃起身作辞。 韩铃在玄关处,回头看着殷姚,默了半晌,说,“我前段时间遇见殷阿姨了。” 殷姚有些恍然,“嗯?” “她很想你。”韩铃说,“我和她聊了聊,她比你想的要在乎你。” 殷姚慢吞吞地问,“她还好吗?” 韩铃却想了想,只轻轻地说,“她不年轻了。” “……” 殷姚是自责的。 他知道韩铃没有责备的意思,但他是自责的,其实也在某些时候想过,如果他没有这么固执地去追索得不到的东西,如果一开始他就不要执拗地留在政迟身边,不那么任性,或许不会变成这样,他不会把日子过的这么糟糕,也不会自己折磨自己那么久。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从一开始就是,他该听殷时嬿的话少来往就不会陷进去无法自拔,他不去妄想要替代越遥,就不会在看不见尽头的情事中一次又一次折磨自己。 见殷姚情绪低低落,韩铃突然问他,“你想不想离开?” “我?”殷姚缓慢地眨了眨眼,怔然道,“想离开……” 离开政迟吗? 韩铃正要说话,却将目光侧开,越过殷姚望向他身后。 “要走了吗。” 政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莫名带着一股寒意,殷姚下意识绷紧了身体,回过身,“嗯,我送送她。” “这样。” 他一步步走来,伸出手揽住殷姚的肩膀,温笑着陪他送行。 韩铃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男人,他虽然表面还是那样,但总感觉再看向自己的时候,眼底含存着些危险的东西。 那种古怪的压迫感让她浑身不舒服,但她面上并没有表露出来。 “我说的那些,下次有机会见面的时候再聊聊吧,我最近会一直在国内。” 她神色复杂的冲政迟点了点头,“打扰了。” 韩铃走了之后,政迟还是以刚刚的姿势揽着殷姚的肩膀,好一会儿才放下来,抬手摸了摸殷姚的额头。 殷姚覆上他的手,低声道,“真的没发烧。” “嗯。” “你手很凉,在外面待久了吗?” “嗯。” 总感觉他情绪古怪,殷姚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吗?” 政迟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弯下腰,鼻尖碰到了他的,殷姚一愣,反应过来,闭上眼,顺从地没有避开。 接吻的时候他喜欢用手抚摸殷姚的脖子,不急不缓的速度,说不上温柔的力道,让殷姚总有一种会被他掐死的感觉。 分开的时候政迟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殷姚的下唇,疼得他颤了颤,睁开眼茫然地看着政迟。 看清他表情的时候,殷姚却僵在原地。 他从来没有见过政迟这么笑过,眼睛里不带一丝情绪,看他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冷漠到极致,嘴角确勾了起来,他的手还握再殷姚的脖子上,掌着他的下颚,稍一用力,就将殷姚的脸抬了起来,颌骨被硌着生痛。 像是生气了,很生气,殷姚无措地被迫抬头看着他,不敢叫痛,“怎么了。” 他摸不清政迟生气的缘由,明明上一秒还是正常的,现在又是为什么变了个人似的。 是因为朋友不打招呼就来吗? 政迟对他没有怎么凶狠过,更多的时候是无所谓地说一些残忍又难听的话,他到底没有真的对殷姚有过这样的态度,不久前把他按在床上,今天又掐他的脖子,殷姚只是不解,他不知道政迟为什么生气。 眼前起了薄雾,政迟却并没有松开,反倒若有所思地问他。 “你要离开?” 殷姚没反应过来,“什么?” “在玄关。”政迟将他强硬地拉近,殷姚吃痛,不稳地踉跄一下,扶着政迟的肩,又听他意味不明地继续说,“刚刚那女人问你,我没听错的话,你是要回答她,你想离开,是吗。” 殷姚像是听不懂一样,反应慢半拍,等消化完政迟的问题,才急忙说,“离开?不是的,我……” 殷姚想解释说自己没有想过要离开,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我了半天,也没有利落地解释干净。 殷姚眼神避开政迟的目光。 韩铃问他要不要离开政迟,刚刚政迟打断了他和韩铃的对话,他还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 真到这时候,政迟问他,他却突然没办法自然而然地说自己不想离开。 政迟见殷姚陡然沉默,突地眉眼一跳。“不是什么?为什么不继续说了。” 殷姚有些茫然地问,“这很重要吗。” 他从不觉得政迟会对他的去留产生任何情绪起伏波动,一直以来都是他自愿留在政迟身边的。 就算他真的要走又能怎么样,世界上那么多人,他总能找到一个更像越遥的。 第49章 政迟松开了手。 其实他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殷姚垂着头,模样温顺又疏离,他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等忘了身边所有人事物的时候,也算是一种离开方式吧。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我也没有说要离开。”殷姚轻声说,“但我不可能一直在你身边的,你也会厌烦,不是吗。” 政迟之前对他说,‘你有没有看过你现在的样子’。 他很想看看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模样,但一想到那个‘噩梦’,他真的有可能在镜子里看到越遥的脸,就浑身发冷。 如行将就木的老人,连韩铃都看出来了,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病的有多严重。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偌大的客厅安静到只能听见双方的呼吸声。 殷姚有些疲倦,胃里还是不舒服,他想还是去卫生间吐掉比较好,还没迈开步子,却听见政迟骤然低声肃道。 “你不是说爱我吗,你想去哪儿。” 殷姚愕然地抬起头,见政迟神色很淡,他没有在笑,眼神中甚至有些偏执,席卷着陌生的情绪。 殷姚下意识后退,政迟便一步步逼近。 “不是说爱我吗。”政迟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殷姚,居高临下地睥视,“那么爱我为什么要离开。你离开我是想去哪里?” “你怎么了?政迟……等一下,啊!”殷姚退无可退,跌坐在沙发上,瞪大了眼。 “殷姚……姚姚,她是这么叫你的。”他低声笑笑,泰然自若地半跪在殷姚膝前,手拖着殷姚的小腿,将白净的脚踝抬高,在关节处摩挲,不顾殷姚惊惧的眼神,面色如常地将脸贴在他大腿皮肤上,这动作总感觉含带着隐性地贪恋。 “为什么躲。” 他又好奇地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厌烦你了。” 殷姚却无心回应,政迟的手盘握着他的脚踝关节,好像随时一用力,就能将那里折断。 ……他知道政迟危险,无论是他处事还是待人,只是这种压迫还从未这么强烈过,至少对待自己的时候,他是收敛的。 “放、放开……”殷姚有些语无伦次,挣了挣,却发现纹丝未动,力量的压制让殷姚更加不安,却无处可逃。“疼!政迟,我知道了,我不走,我哪儿都不去,你先放开好不好,你别这样……我、我真的害怕,你别……” 混乱中,又听见政迟喊了他一声姚姚。 就像每一次喝醉时那样,一遍又一遍,偏执、顽拗。只不过这次政迟在追问时喊得是他的名字——清晰无比地。 殷姚颤抖着被他拉入怀中,脸贴着他胸脯,男人的心跳和嗓音一样稳重而低沉,没说一句,胸腔就会跟着震动,在耳边诱哄似的逼问。一遍,又一遍。 “怕什么?” “为什么不回答。” “你不爱我吗。” -------------------- 有虫晚点捉!睡了睡了(没错作息就是这么烂 第24章 野狗 “张叔,在巷口停下车。” 颇有些稚嫩的声音从后座响起,司机从后视镜望去,刚好和端坐的男孩对上眼。 司机有些迟疑,试探地问,“今天也停吗?” “停。”男孩扬了下巴,语气笃定。 司机有些疑惑,却也不敢多问,本分恭敬地点点头,“知道了,二少爷。” 那男孩没有在说话,而是看着窗外,神态自然,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司机看在眼里,总觉得……就算身份贵重,但也不过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为什么总给他一种瘆人的感觉。 心里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司机清了清喉咙,看眼后方车辆,打了转向灯。 不一会儿,后面那辆型号一致的黑色轿车也开了转向。 司机心中一慌,却没敢说什么。 最近政家出了点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其实也就是这二少爷每天放学回来路上,路过巷子口的时候,都会停车那么十来分钟,这举动也有快两个月了。 也不为别的,就是巷深处有一窝小奶狗,狗妈妈前阵子外出讨食的时候被车撞死了,尸体丢在绿化带两边,正巧让这位看见,顺着找到了一窝足月的小狗。 政氏家教严,学医制药的可能都有那么点对畜牧牲畜的洁癖偏见,这小狗没什么带回去饲养的可能性,二少爷就每天买了罐头辅粮,拿去喂一喂逗一逗。 要说政家这两个孩子被养得精致,教育该是大差不离的,但兄弟二人的性格参差很大。 二少爷比他哥哥难看透些,行事待人没什么同龄人的逻辑;大少爷就比较好‘相与’,也不是指人品好,是说处事风格简单直白,纨绔有一点,顽劣有一点,盛气凌人也有一些。 两人之间一直不太对付,这也能理解,这么大的家族,要真有那兄友弟恭的存在才比较稀罕。 有时候也跟着去看过,二少爷喂小狗是个什么模样——没有抱着亲来亲去,也没有多疼惜,给了食物就默默地在原地看一会儿,小白狗吃完了,圆滚滚地蹦过来蹭,他脸上也会罕见的露出笑容,然后蹲下来,伸出手抚摸*狗的绒毛。 那小狗被摸舒服了,翻了肚皮在地上撒娇,一堆毛团凑在一起,憨态可掬。 说来令人瞠目,每到这时候,二少爷就站起身拍了拍手,头也不回地走了,第二天还会继续来。 第50章 ——但今天之所以司机多问了一句,就是因为前阵子出了件事儿。 闹得很难看。 说来也简单,就是一个月前二少爷去喂狗的时候,后面大少爷那台车莫名跟着停了下来,大概是好奇弟弟每天都什么动静,政驭跟着下了车,也进了巷子里,两个司机守在外面,不一会儿,巷里就响起争执,再出来的时候,脸上表情都不怎么好看。 但也不过是小孩之间的争吵,司机没怎么放心上。 第二天再去的时候,那窝小狗就没了。 再别的……他是个司机,也不太清楚其中纷争,只打听说,大少爷把弟弟在外面养狗的事儿给长辈说了,家里依然是不允许二少爷再去喂野狗的。 理由也就是不干净细菌多这类的。 二少爷不同意,家里就派人过去,不知是把那窝狗药死了还是打死了,总之清理干净,一只都没留下。 政迟生了大气,但摆平一个小孩儿的任性也容易。 他父亲让人把小狗的尸体拿回去给政迟看,具体场面他一个司机并不清楚,不过目的达成了,看完之后二少爷确实不生气了,该上学上学,该回家回家,什么也不耽误。 事出后一个月,放学的时候,政迟也没再提过这件事,不知道今天怎么又突然发话转个弯去巷子口。 瞧着快到那地方了,司机又看了眼后视镜,果然大少爷的车稳稳跟在后面,他心中不安愈发明显。 男孩开了口,“你在车上等着。” 司机将车停稳,回了句是,但不由得问,“您要待多久啊?” 政迟没有回复他的话。 和那天一样,他一个人背着书包进了巷子里。 紧接着,政驭脸色难看地跟了过去。 虽然是那么嘱咐的,但司机还是下了车侯着。 那巷子里倒很安静,没有什么争执,他倚在车头看了眼时间,兄弟二人已经进去有一会儿了。 ……就算是打一架也用不了这么长时间。 天色阴沉,看眼云层,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司机有些坐不住了,正寻过去,在巷子口迎面撞上了政迟。 “二少爷?” “张叔。” 张平愣了愣,低头看这孩子神色自若,问了句,“您还好吗,这半天,在里面干什么……” 政迟却没有和他寒暄,安静地绕开他,走向路边停靠的轿车。 也不知是不是真要下雨了,鼻子里总感觉冒进一丝浓郁的腥味儿,却又不像雨水的泥藻腥。 张平迟疑着,他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太对劲,本想直接跟上去,但还是没忍住,望巷子里看了一眼。 也就瞟了一眼。 巷子不亮堂,再加上天阴,只隐约看见地上一团人影。 “大、大少爷?!” 他脸色刷地泛白,眼睛瞪得极大,腿软差点没一屁股坐下去。 毕竟是个成年人,醒神的速度也快,扶了把墙就连忙冲过去。 政驭倒在地上,大概是已经昏迷了,腿无意识地蜷起来,周边凝了一滩黑红的鲜血,眼睛紧闭,因为失血和剧痛,嘴唇乌青,身体发着抖,除了极其浓重的血腥味,还有一股尿骚,大概是身体的极限反应。 张平大惊失色,立刻打电话叫了人,看护政驭的司机珊珊来迟,惊呼着拨了雇主和急救的电话。 这巷子虽然不在市内,但离政氏的宅邸很近,家里长辈来的比急救还要快。 不过一会儿,乌泱泱一堆人下了车抬着担架和急救包就冲过去了,再过一会儿,救护车鸣笛由远及近。 蓝白交加的警示灯来回急促闪烁着,比路灯还亮。 张平在这显得多余,他从人群中退出来,见自己同事焦急地和雇主解释,说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又如实说,本来照常回家,结果又跟着二少爷过来……再别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张平心神不稳地看了眼远处安安分分停在车边的黑色轿车。 政迟应该就坐在那里面等他。 ……又觉得到底是个孩子,他没道理怵成这样,张平见一群人闹哄哄地,将身价不可估量的政药继承人用担架抬上救护车扬长而去,剩下几位也看不懂忙些什么。 他不过是个司机,再拖下去指不定还要被扯进纠纷中,于是一咬牙,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张叔。” 不过八岁的年纪,算得上年幼,陡然听见这童音喊他,配合窗外乌云密布的黑夜,悚得他后背全是冷汗。 不知作何反应,只好赔笑道,“……二少爷。” 政迟似乎是在车里等久了,拿了本书在后面看,他合上那本书,看向张宁,笑得有些稚气,“怎么这么长时间。” 透过后视镜,张宁看见男孩手边的刀。 上面还黏带着挂线状的血渍,森冷地反着光,就那么安安稳稳地搁置在那。 “我、我……”张平抖着嘴,干巴巴地不知道说什么,“就是,耽搁了会儿。” “这样。”政迟点了点头。 “回家吧,我饿了。” ** 像是,‘就为了条畜生你捅了亲兄弟一刀’和‘那是你哥怎么下得去手’这些话,他听了没十遍也有八遍。 手心手背都是肉,说到最后他母亲懒得再废口舌了,两个儿子一个平庸纨绔,一个心狠手辣,没有一个是能靠教育扭转正向的。 第51章 但他父亲不同,政迟了解他父亲,每触及一次他的底线,他都能更了解政成凌一点。 此时此刻,父亲就坐在他面前,未浸过油脂的皮鞭狠狠挥下,毫不留情地在本就皮开肉绽的脊背上再留下一道痕迹。 政迟一声不吭地跪在地上,头低垂着,身影却倔强,等父亲停了手,他又不急不缓地说,“您现在只是在发脾气罢了。” 政成凌沉默不语地看了他一会儿,冷笑一声。“你倒很懂。” 政迟没有说话,是因为现在没有什么想辩解的。 “你大哥还昏迷着,今天再醒不来,以后能不能醒来就不好说了。” 政迟还是没有说话。 这漫不经心的模样让政成凌怒从心起,和所有恨幼子油盐不进的父亲一样,抓着桌案上的硬摆件就往地上摔,一般来说要么是镇纸,要么是砚台,或者装烫水的茶缸,小说里通常都这么写。 但他没有。一道寒光闪过,刀刃斜着扎进地毯,政成凌一气之下扔出去的是他儿子用来捅人的那把水果刀。 “为几条野狗,你至于做这种事?”他好笑地问,“那么重要?” 政迟想了想,实话道,“对我来说,狗确实比政驭重要。” 这话说得正气十足,政成凌怒极反笑,手边的教鞭几次拿起又放下,“那要这么说,比你老子还重要?哪天又拗了你这畜生的意,你也跳起来捅我一刀?捅你妈一刀,捅你爷爷一刀?!” 这话责得极重了,本以为他该服软,结果半天过去,只等来一句轻飘飘的:“说不准。” “……真是条疯狗。” 细听语气中的情绪,竟觉得父亲这句评价不褒也不贬,再由不得深想,那鞭子又挥起来,这次没收着力道,是下足了劲儿的。 再严厉的体罚也要不了政迟的命,最后不过是他被打晕过去。饿了几天血糖比较低,然后半晚上发烧又送了医院,一睁眼发现和政驭一个病房,兄弟二人隔着置物柜对望,一个既仇且畏,一个看不出心思,叫人悚然。 那之后不知是怎么传的,有人送了窝小狗来给刚出院的二少爷喂着玩儿。 到这一步养不养也不是家里长辈能说了算的。 这毫不留情的一刀捅下去,于结果而言政迟十分满意,至少政驭听话起来了,至少他再想干什么,家里说一不二的氛围改变了些许。 但这一窝狗政迟没收,说到底,他对养狗这件事本来就没什么兴趣。 他意外发现那窝幼犬的时候,有几只已经是濒死状态了,它们太过幼小,没有母亲庇护照料,饥饿状态下无力地蜷缩在角落,七零八落地像是被遗弃的脏面包。 伸出手去触碰,会发现它畏惧地发着抖,想躲避却没有力气,黑豆子一般的眼睛盯着他,接着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地上瑶瑶晃晃地爬起来,跌撞蹒跚地凑过来。 原本以为它想咬自己,但是没有。 虚弱到极限的小家伙只是有气无力地蹭了蹭他,伸出舌头来轻轻舔了一下他的手指,就温顺地蜷避在他脚边,闭上了眼。 那湿热绵滑的触感,不知何故的信任,脆弱幼小的、无需怎么用力就能扼杀在手中的柔软。 殷姚的皮肤白腻,握在手中吻在唇下都令人舒适不已。 颤抖着欲拒还迎时,他连骨骼都是软的。绵膨一团在掌心,捧起来像一把兑了牛乳的粥。 “政迟……你放开我,好不好。” 殷姚的脚踝被他握在手里,倒并不疼,腿心的肉反倒被他蹭得腰窝一阵酥软,叫人难堪。他没见过这副模样的政迟,逼问下只慌乱地一一答应着,又一遍一遍地安抚,最终弯下腰,手轻轻搭在政迟的手背,看着他的眼睛,低声说,“我真的哪都不去。” 政迟默不作声地安静看着他,说不上对他的回应满意还是不满意,那双眼像泥潭似的乌餍,一如既往捉摸不透,看得他发憷。 但渐渐地,又从那双沉目中察觉出一些别的东西。 甚至于是一些执念。在他清醒的时候,没有把自己当做越遥的时候。 此时此刻,政迟喊得是他的名字。 心里的慌乱像海水退潮一般,缓缓地淡了下去。 “那你爱我吗。”殷姚突然问。 第25章 樱桃 政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他松开了殷姚的脚踝,却并没有放开他的身体。 炽热的手寸寸抚摸,从纤细的小腿到大腿。殷姚穿得睡衣很宽松,是他平日穿惯的旧睡衣,带有殷姚暖热的味道。 从前体温清凉时并不明显,但是他今天皮肤明显要比过去暖手很多,不知道平时用的什么沐浴露,那股带着软烂水果肉味的甜香绕上鼻梁,熏出起伏勾人的气息。 从第一次贴身接触的时候他就问闻到了殷姚身上的甜味﹣﹣在游轮上的时候,殷姚喝醉了,懵呼呼地窝在他怀里,像只猫儿似的扭过头来问他。 "政迟……嗯…." 包含情欲的爱抚意图太过明显,殷姚体温又增高不少,呼吸急促起来,语调变得轻软,"别在这里……" 他充耳未闻殷姚的抗拒,更何况那绵软的抵触本就没有任何力道,推拒起来更像迎接。在他手中早就被盘绕至熟烂的身体微微蜷起,布料和皮肤磨蹭起来,夹杂着二人的鼻息,暧昧极了。 第52章 原本也没有这么敏感,只是做爱的时候政迟真的很喜欢摸他,从腿到肚子,再到胸口,像把玩物件一般,令人羞愤欲死,想挣也挣不开,偶尔一边操他,手也不会停下来,在他身体各处不疾不徐地抚弄,以至于摸到哪里身体就跟着发颤。 殷姚咬着牙,脸色涨红,想要推拒却没有力气,政迟高大的身体压下来,沙发很宽,殷姚额头抵着他的胸口,一低头就能看见政迟分开他的双腿。 他闭了闭眼,正要顺从地随着他举动放软身体,政迟却顿住了。 他的手停滞在殷姚一把就能握个半满的大腿,疑惑且不满地问,"为什么瘦了这么多。"他很喜欢殷姚的身体,一直都是,他不喜欢过于消瘦的身体,而殷姚恰好有一身被精养出的软肉,就藏在衣服下面。腰细却不瘦,抱起来禽的时候小肚子会微微鼓出一个圆润的弧度,胳膊抱搂着他的脖子,骨肉匀称的大腿被捞在臂弯,还没有他大臂粗,看着却白软丰糯,一把捏在手里,肉能从指缝中满鼓出来。殷姚并不说话,像是没听到似的,细细喘息着,政迟眼神黯了黯,手从他衣服底下抄进去。 摸不到什么肉,也只有胸脯薄薄的一层肤肉,再往下甚至一按就能摸到肋骨。 见他似是要兴师问罪一般追责到底,殷姚慌不择路地突然伸出手,勾着政迟的脖子,自己把自己送了过去。两片软唇轻蹭着他的,微微张开,舌尖诱导地碾舐,他鼓励一般地抚摸着政迟的后颈和肩膀,甜热炖腻的水果味更浓,政迟呼吸粗了些,撩拨之下本就没有把持的必要,殷姚红着眼睛贴过来,政迟毫不留情地吞舔着两瓣软肉,"张嘴。"他说。 "嗯……"殷姚乖巧而顺从地张开嘴,厚舌猛闯进来,吸吮地他只能用鼻腔发出唔唔的黏音。 他的吻一直都给予人错乱的深情,专注地在吐感觉要被他吃掉了。殷姚被亲得缺氧头晕,来不及吞下的唾渍淫靡地润湿了嘴唇,他凌乱地推了推政迟的胸口,求饶似的,"政……嗯唔,政迟……" 政迟被他推开,意犹未尽地盯着他,"干什么,不是你要亲的吗。" 殷姚喘着气,还未开口,政迟解开了他的衣服,凑在脖颈处嗅着,"到底是哪里来的味道?" 殷姚伸出手抱住男人的肩,难以忍受一般任由他的手在身体各处摩挲,干热的皮肤被揉搓起一层薄汗,身体贴在一起的时候连空气都变得湿热起来。 "什、什么味道?嗯……轻点,政迟……"原本丰盈时,他极爱把玩殷姚胸前的乳肉,偏暖白的肤色上诱缀着两颗和喉结上红痣颜色极似的肉痣,拨弄时殷姚就会蜷起身体,咬着唇让他别弄。 "姚姚。" 殷姚惊叱地看着他,"什么……" 政迟瞧见剩下人的反应,深觉趣极,他在殷姚的耳廓边咬着,念上瘾了似的,"姚姚……"耳朵呼来的热气一路涨进了大脑,他从来没有在做爱的时候被这么叫过,明明知道是含义不明的逗弄,殷姚还是喘着绞扭起双腿。内裤膨胀出一团不易察觉的弧度,布料有些湿润,政迟好笑地将手伸了进去,轻易地获得殷姚小声压抑的惊呼,还有因羞耻而紧闭的双眼。 他握住半挺起的阴茎,撸动时不断冒出的腺液与手掌摩擦时发出淫靡短促的咕叽声,殷姚躲无可躲,将埋在男人怀里,眼角泌出泪来,快感一波一波顺着脊柱让他身体紧绷着,嘴里胡乱地叫,"别、别弄了……嗯……政迟,求你……啊啊……!" 身体被玩的软烂,不由自主地打开了腿,一面说着拒绝,一面又是副随他亵玩的模样,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带哭腔的哼叫让政迟那根肉棍快将裤子撑爆了。 政迟嗤笑着骂他,"妖精。"手上撸碾挤的速度加快,殷姚的吟叹急促到有些尖锐,撑不了多久,他扯着政迟衣领的手猛地攥紧。 "啊﹣-!"绷着身体,背部拱起,尖叫着射在政迟的手里。 眼前散乱白光,殷姚眼神发虚,腿也在颤,大口地喘着气,却还没有缓多久,政迟就将他翻了过去,撅起屁股趴在沙发上,身上湿漉漉地,内裤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褪了下去,他只穿着上面的睡衣,下身垂软的阴茎还糊挂着自己的东西,殷姚迷迷糊糊地扭过头看,带着鼻音软道,"等一下……" 明明是虚弱的恳求,但听在耳朵里反倒像是求哄般在撒娇。政迟压在他身上,精壮的手臂像捞一条鱼一样捞起他的腰,"等什么,"他迫不及待地舔吻着殷姚的唇角,下身挺动着隔着衣裤贴在殷姚撅翘起的臀缝,恶意地摩擦着。"不喜欢?" 不软贴肤的布料摁擦殷姚紧闭湿润的穴口,奇异的快感超越刺痛感,他只好顺着说,"喜欢,喜欢的……呜,别蹭了……好疼……那里……" 嘤咛变了味道,殷姚下意识地往后贴了贴,早就习惯纳入异物的身体很快失去防备。政迟满意于他无意识的献媚,滚热的阴茎早就硬涨到极致,殷姚能感觉到那东西贴着臀缝在穴口处游历滑动,贴到哪里,哪里就燎火一般烧了起来。 这副身体早就被政迟开发得称心得意,温柔也好粗暴也好,就算被弄得很疼殷姚也会乖巧地承受,他能感觉到那里被蹭得酸痒,翕动着想要,他难耐地开口,"政迟……"迷迷糊糊地好像听见政迟问他,他便哭着老实地回答,"想……想要,插进来……别磨了,好难受……唔呃!啊啊!" 第53章 在床上他总是乐意惯着殷姚的,更何况自己也忍到极致,那软嫩的密处被一寸寸顶开,每一处褶皱都湿滑又困难地吞吃着粗壮的冠部,被裹紧的舒爽快感让政迟闷哼一声。 "啊……慢点,慢点好不好,嗯……"殷姚撑着力气,反手攀着政迟的胳膊,眨去眼泪就能看清他的脸,还是那样刚毅的下颚,鼻梁高挺,眉心有道习惯蹙起时夹因出的竖纹,最苛刻的标准他也算的上英俊。 肌肉起伏并不夸张,恰到好处的健硕,殷姚最喜欢政迟挽起袖子时露出起伏曲线的手臂。在这种时候,他对自己的欲望与所求完全尽显,随着寸寸挺进,殷姚涨得难受,穴口被撑得发白,过大的尺寸在深入的时候又将一圈穴肉挤陷进去,留不出一丝空隙。 "怎么这么紧。"半戏谑半埋怨地去抚摸殷姚射过之后的前端,刚高潮的器官本就敏感的要死,一碰更是缩了起来,穴肉愈发湿润,绞得政迟头皮发麻。 "啊,啊……太,太涨了……慢点,嗯!慢一点,哈……"殷姚像只猫一样喘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被撑到腹胀几乎压制了快感,气不够用一般,还没有完全适应,政迟已经开始动了。 他腰腹挺动,穴肉紧紧贴着筋脉吸挤,再没有多的缝隙,因此每一次抽插都严丝合缝地将殷姚媚叠的内壁完全操成了他阴茎的形状,冠处更是让殷姚清晰无比地感觉到在体内起伏的形状。 "政迟!慢点,求你慢点……啊啊……舍得太快了……" 政迟哼笑着掐住了殷姚的脖子,嘴上那么说,适应的却不慢,菊穴肉紧却水满,殷姚无力地趴在沙发上,因为后穴的快感前面也挺立起来,腰陷了下去,身体被撞得一耸一耸,叫声随着动作,一声比一声甜腻淫荡。 脑子里像是也有一根棍子在胡乱搅合着,殷姚承接着抽插的动作,眼前像是飘了一层雾气,他感觉那种心脏锁紧的痛症又要出现了,像是恐慌发作的前兆,殷姚夹在惊惶与性爱的刺激中哭了出来,"不、不要这个姿势……政迟,我不想……" 政迟将他翻了过来,殷姚急忙扑着抱住了他的脖子,闷哼里夹杂着哭声,像是怕什么东西怕的要死,政迟顿了顿,也将他搂在怀里,下身的动作柔缓了些,"害怕什么。" "政迟……政迟……"殷姚一声声哭着喊他的名字,极其用力地搂抱着政迟,想把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一样,他双腿张开的很大,如同便于他弄的器具,再没有比这更下贱的时刻,他哭得委屈又绝望,有一肚子的话想说,说他快要消失了不是气话,说他真的很害怕自己会忘了一切,说他快要坚持不下去了,每一天醒来这让他惧怕的病症都更加严重,他开始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他快疯掉了,是真的疯掉,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真的很害怕,他不想忘掉。再痛苦也好,再绝望也好,不想忘了政迟,不想忘了家人,不想忘了朋友。他想告诉政迟他真的爱他,也想裹挟着恨意说如果可以绝对不要遇见你。想不管不顾地责怪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阴晴不定地想怎么折腾他就怎么折腾他。 "别哭了。" 滚烫汗湿的身体让他迷恋,殷姚的埋怨和无助太过浓烈,政迟看得心中发紧,破天荒地失措,他当然没有允许自己展露出来,只是动作愈发重而缓。 "怎么办……"殷姚紧咬着牙,泪不断地从殷红的眼眶里滚落出来,他哭得太凶了,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努力地睁大眼,却发现政迟的脸因为泪水而变得模糊,终有一天,在他眼里,政迟就会变成浑噩在大脑中的一个概念。虽然是这样难过地颤抖着,殷姚的身体却开始迎合政迟的动作,他本想仔细问问殷姚为什么会哭成这样,但不知是刻意还是下意识,那口软烂的穴吮紧了政迟的肉茎,殷姚含着泪莽撞地吻他,上下两张嘴都交合成一片泥泞,"禽我……政迟,用力……嗯啊!不、不要停下来,快一点……我没关系,没关系的….""殷姚……!"政迟被他夹得低吼出来,理智几乎被搅散。没收住力,又开始猛而激烈地抽插,粗壮的龟头扩过穴口,又狠狠操进去,直顶在最深处。 "喜欢、喜欢的……好舒服……政迟,我、啊!"殷姚的声音都被撞得散碎,还是不停的流着泪,被政迟舔去又再冒出来,他只能用眼泪代替那些说不出口也不敢说出口的秘密。"能不能,求你……嗯……"殷姚断断续续地在接吻时的空隙中试探,"骗我也没关系,没关系的……你能不能说一句爱我,假、假的也行,都可以……" 这很像那天,殷姚在床上笑着说自己是男娼的时候。 脸上露出绝望的痛苦,浑身颤抖,在政迟问他恨不恨自己的时候。 那时候他以为,殷姚一定会奔溃地大喊,喊他快恨死自己了。 但他没有。 病态般消瘦的身体只是颤抖着,像一个快碎掉的人,承载着支离破碎的精神,从肉体到魂魄,被他一点点折磨成了这个样子,颜色褪尽,苍白又黯淡。 他该是恨自己的。放世界上任何一个人被这样对待都会滋生出无尽的恨意。政迟等他说出那个字。凌虐一般逼迫得他避无可避。但即便如此,他也没说出那个字。 只是哭着让他不要这样。 就好像,他是真的爱着政迟,爱到愿意做个影子,死去之后也变成越遥的幽魂跟在他身后,承受着一切深爱之人给他带来的痛苦。 第54章 爱到说不出那句恨。 政迟的沉默让殷姚只能苦涩地笑着,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张开双腿呻吟着接受他给的折磨。爱不爱殷姚。 他不知道。 他不爱越遥。 他爱的不是越遥,他爱的是【自己被爱着】这件事本身,爱得是第一次有人将他放置在自己生命之前,病态痴迷他人依赖的自己无法抗拒这个事实,在发现越遥的背叛之后,他其实没有太多别的情绪,只是好奇越遥会如何做选择。 如果他选择自己,那么欣然接受,如果他还是选择背叛,那就杀了他。 最终,越遥选择为别人付诸生命,他扣下扳机的时候实在是失望至极,因为觉得恼怒,所以美化了记忆中的越遥,继而神化了这份其实没什么底蕴的'爱情'。一年后得知越遥还活着的时候,他并不愤怒,甚至没有那么意外。更别提痛心疾首。 他遇见了殷姚﹣﹣像只无畏愚蠢的小动物一般义无反顾地扑在自己身上,那张和越遥极其相似的脸,自然而然地勾起他被抛弃愤怒,他确实是有报复的意图,在殷姚那自我奉献式廉价的爱情中,他表现的恶劣又残忍。即便知道了越遥的存在,他还是留在自己身边,他不觉得如何感动,他只觉得可笑。真是下贱。 一步一步走到这位置上,他移除了多少挡在面前的人,不是每一个都该死,也不是每一个都有罪。不冷血无情,也活不到现在,没那么年轻了,还做着虚幻的诡梦。 但第一次,也是头一次。 政迟看着身下残破的殷姚。 "政迟……"他乖极了,一直都那么乖巧,偶尔自以为挑衅或违拗也不过小打小闹。 "到底是哪里……为什么、嗯、嗯啊慢点!求你慢点……" 殷姚被颠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但还是支离破碎地找着呼吸的缝隙问政迟问题。 想知道为什么自己比不上越遥。想知道为什么政迟不爱他,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总是那么贱,一次又一次的,被弄的那么疼,还要留在他身边。 政迟含吻着他的唇舌,但似乎换另一个人也能在他掌中承接着纵溺又深情的抚慰。殷姚乖巧地眨掉眼睫上的泪,仰起头又张开嘴。他很好哄,好哄极了,一点点甜头就能让他那么高兴。 政迟舔了舔唇,欲望和诡秘的兴奋夹杂在一起,依旧一言不发,捏着腿根,将双腿分开到极致,又狠又重地将交合处击打至啪啪作响,殷姚叫得失了调,猛烈的刺激让他像是被傻了一样,双目无神地,连哭都忘了,除了淫叫什么都说不出来。 "啊……啊啊!嗯啊﹣-"殷姚被最后一下顶的魂飞魄散,上面的阴茎猛地一弹,射在自己胸口,和后穴一起高潮,快感锋利的像刀子扎进神经,快感冲得他眼冒金星,被撞挤过后的肉道烂熟松软,湿得不成样子。 他承受着如此猛烈的内射,感觉要被沉呼呼的浓精彻底灌满。只觉得政迟永无止境地插了不可思议的深处,高潮过后的身体有些过欲地麻木,反而消化了不少痛感。 殷姚迷蒙地粗喘着气,瘫软着被他抱在怀里。在耳鸣中,他好像听见政迟低声说话了,像是嗤笑,又像逗弄,就凑在他耳边。 "不爱。" 第26章 就像是一个没有任何脾气的玩具 “还以为今天见不着您呢!不想陈总竟如此给面子。” 陈韩峰笑了笑,“怎会,您叫局哪一次我们没赴邀。最近几件事情办的利落,大领导高兴,管的没以前那么严苛而已。” 众人纷纷举杯,虽然喝的是洋酒,但国人这酒桌上的习惯还是走哪儿都一样。 好在这挑的地方的东家选了个包间,虽然不伦不类地热闹,但细看桌面上摆着的好东西,条条道道金光璀璨的,叫人花了眼。尤其是那捆着白丝带的罗曼尼,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 齐聚一厅十分热闹,但其实大伙没人放得开,笑声都有收敛着,虽然三三两两相互交谈你来我往的,但注意力其实都暗搓搓地放在上位。 政迟身边一左一右的位置安排的极不妥帖,但也没人敢说什么。 他左手边是海关的二把手,今天也是他做东,二人就最近的事神色淡淡地闲谈私话,右边则是安静喝酒的殷姚。 那是个什么身份,众人心里都清楚。在坐的诸位高干商首见他坐在自己上头,心里难免有些不痛快,这份不痛快除了不少鄙夷,再就是轻视。说实在的,轮谁上去都轮不到他坐那么高。 但人家东道也没表现得不痛快,确实没人好说什么。 能感受到总有视线往自己身上扫,像毛针一样密密地刺着他。殷姚垂着眼,又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红酒,不知道是不在意,还是根本没意识到,只是神色懒懒,整个人颓败又苍白,只有两颊因醺意而浅浅地浮了层红。 不久前见过的,发现他的身形似乎比之前更加薄软。从前虽然也话少,但不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发光喝酒。 虽然速度慢,但是一杯又一杯。 “少喝点。” 殷姚听他低声发话,怔了怔,虽然神情有些可惜,但还是听话地放下了手里的玻璃杯。 有人戏谑赞道,“二位感情真是……” 放下酒杯的殷姚没什么表情,难看出他高兴还是不高兴。不主动与人交谈,但也不像是情绪很低落的模样,有人问他,他也会笑着回应。 第55章 有明眼人发觉出来,反而上面那位情绪不高,生气是肯定看不出来是在生气,但绝对是不高兴的。 政迟确实不高兴。 殷姚最近很乖。 太乖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基本没有任何拒绝。殷姚一向是不喜欢这种场合,但最近政迟频繁带他出去也不见有什么怨言。 有时候甚至会看政迟的脸色,见他沉默不语地盯着自己,就会主动走上来抱住他,撒娇似的蹭了蹭,问政迟是怎么了。 不看手机,不社交,也不画画了,整个人安静的出奇,就像是一个没有任何脾气的玩具。 唯一长时间做的事情就是发呆。 看楼下的车水马龙,看保姆每日更换的鲜花,有时候似乎自己也觉得无趣极了,就拿出那个没有画完的手账本,笔尖在纸面点来点去,最终还是合上本子,继续发呆。 只有在床上几近崩溃的时候会哭出来,其余没有多余的情绪,不知道在想什么,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就像是一个精巧空壳的漂亮玩具,内里看不见的地方被蛀烂掉了,但是没有任何人发现。 要说最近对什么感兴趣,大概就是酒喝得多了些。 政迟私藏的那些昂贵的“饮料”一瓶瓶变空。起初他并不在意,喜欢喝就让他喝,有时会醉有时不会,醉的时候总是更热情一些。 直到殷姚只要是闲着的时候就在喝酒。不管干什么,手边都放着玻璃杯。政迟开始干涉他,才发现殷姚对酒精的依赖已经不属于正常范畴。 并不是常年累月的饮酒习惯,短时间上瘾反而更难戒断,殷姚会哭着求政迟让他喝一点,多少都行,即便让他干十分难堪的事也可以。 政迟的心软总是很难换来的,殷姚尝到被乙醇假意营造的快乐和解脱后,对比之下的现实让他更痛苦。 有时候他会想,为什么自己不犯病呢? 殷姚开始长时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之前他病症幻觉那么频繁,为什么在需要疯掉的时候他又正常起来? 怨怼自己,怨怼不让他喝酒的政迟,殷姚开始发脾气,被近期琐事缠扰的政迟面对种种情绪不稳定的无理取闹,也只是一贯的冷处理。 直到殷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知缘故地打碎了镜子。 动静很大,殷姚自己似乎也呆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他看着锋利的碎片,和镜中碎裂歪斜的自己,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捡起不规则的玻璃。 接到电话的时候,政迟正在开会,再赶到医院是十分钟之后。殷姚没事,因为力气不大,伤口虽然有很多道,但是都很浅,他自己也吓到了,见到政迟的时候畏惧地往后缩了缩。 政迟带进来些湿漉的冷风,目光森寒,殷姚心惊肉跳地从床上坐起来,正准备解释,却发现他沉默地脱下沾雨的大衣,坐在殷姚床边,将他抱在怀里。 动作幅度不大,但是肌肉紧绷,呼吸粗重凌乱。“发什么疯!” 殷姚有些愕然,政迟的激动让他麻木的心突然垂死般地挣了挣,茫然又带些希翼地开口,“政迟……” 只是这份暗暗挣动的心很快平静下来,政迟带着颤意的怒斥像道雷一样,降在殷姚耳边。 “你也要和他一样,死在我眼前?” 殷姚张了张嘴,没有再说话,只是过了很久,才轻轻地回抱住政迟的后背。 政迟不知道殷姚在想什么,他只直到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觉得无措。 他从未“无措”过,从小到大,政迟都十分清楚明白自己要什么,在能力范围内得以掌控排布的一切,他都有办法得偿所愿。 包括殷姚。 他属于自己,政迟从未怀疑过。殷姚对他死心塌地飞蛾扑火一般的爱,是他看得见也摸得着的所有物。 因为他的话紧缩的瞳孔,无法忍痛时发抖的肩胛,害怕掉下来所以抱紧自己脖子的双臂,都让他在这段感情中因安全感而感到沉醉。 无论他做什么,殷姚都不会离开他。 就像幼时无心豢养过的那窝小狗,那么幼小脆弱,在他掌下畏惧又依赖地露出柔软的腹部。它不知道贴过来的将会是什么,但还是这么做了。是生是死,都由他决定。 可殷姚腕部粉而浅的伤口告诉他,这似乎并不是绝对的。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强硬地限制殷姚喝酒,殷姚也没有再像以前那样阴晴不定,比以前乖巧,比以前安静。 比以前麻木。 再没有人提起那扇碎掉的镜子和满地鲜血,于是这看上去,像是政迟退了步。 政迟说了一句,殷姚就像个布娃娃一样坐在那,有人还记得不久前饭局上这位是个能闹腾的,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实在是好奇的紧,于是试探着问陈韩峰,挤眉弄眼道,“陈总,怎么个事。” 随即又有那好奇的凑过来,七嘴八舌地借喧闹的酒场压低声问,“小姚最近身体是不是不太好?” “怎么就放身边坐着了,这是要扶正的意思啊?” “说什么这是,什么正不正的。”陈韩峰只叹笑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看这小姚最近确实是情绪不高,也不爱说话。” “嚄……” 见陈韩峰瞒着不乐意说,几位老总也识趣地不问了。 看了低眉顺目的殷姚,数人的目光在他身上脸上转了转,几位之间忍不住又调笑起来。“要不您去排解排解?” 第56章 被指认的沈总一愣,刚到嗓子眼的酒差点没咽下去,咳嗽两句放下手里的杯子,苦笑道,“别开玩笑。 ” 这人,恰好就是之前得罪过殷姚的沈丰年。 那之前他狼狈地挨了殷姚两巴掌,经陈韩峰一番揉搓回去担惊受怕了好长时间。结果连人带公司一直安安稳稳的,也没出什么‘飞来横祸’,正奇怪着,经人提点才发现,人家早把这茬忘得干干净净,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 那以后再没脸也没胆去江边显眼,要不是今天海关下帖子,他还真不乐意来。 “去啊。”那人撺掇道,“我都观察好久了,你看那小姚盯着酒瓶子望眼欲穿的,明摆就是想喝。政先生真严厉啊,年纪轻轻喝点酒怎么了。沈总,你看那样子,忍心不去哄哄啊?” “确实,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这小姚最近看着一点脾气都没有,性子软成什么样了都……嘿,不知是转了性,还是那位教得好。” 这话勾的沈丰年没忍住,看了一眼发愣的殷姚,有段日子没见,仔细一看确实……喉结滑了滑,咬着舌头笑呵呵地拒绝。“还是算了,老刘,什么时候轮得上咱们编诽这些,人家都往身边坐了,摆明是比咱们身价高。” 这话一出,原本说笑的几位老总表情都有些不自然。但多少年磋磨的心性了,这不自在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只是再评价起来,明显多了些阴阳怪气,“时代不同了嘛,水涨船高,人家可是……” “那是个屁。” 其中一位酒量较差的,发出一声冷笑。“那再怎么疼也是个带把的男人,难不成真娶回家做老婆,一个玩物你们当了真了,越说越离谱。” 沈丰年急忙阻道,“老刘!醉酒误事,你可别胡说八道了。” 他呸了一口沈丰年,“我就是上去摸一把,这几位还真能把我吃了?”说罢就要起身。 沈丰年哭笑不得地虚虚一拦,“还是别上去……诶,老刘,刘总?” 那刘总鄙夷地哼哼两句,带着一身醉气,早就站起来步伐不稳地往殷姚那边去了,路过的时候还不忘醉熏熏的笑话他,“要说你没本事生意一直做不大呢……” 沈丰年见另外几人早笑啜着酒等着看好戏,扯了扯嘴角佯装劝了几句,激得醉意上头的刘总一甩手,奔着殷姚的位置就去了。 “小姚不高兴啊?” 殷姚抬起头,最近政迟爱带他出去,面前的人虽然不是熟脸,但也一时间叫不出名字,只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您是……” “不记得我啊?不记得也没事,你身边贵人多。”他在殷姚身边坐下,身体贴了过去,亲热地给殷姚空掉的杯子灌了个半满。 殷姚一怔,忙拒道,“不用了……” “怎么了。怕政董啊。”他侧过脸一看,凑在殷姚耳朵边低声笑道,“人家在和付部长聊天呢,顾不上你这里,放心喝吧。” 政迟确实没有注意这边。 但这早就不是重点,这人带着浑浊酒气的身体凑了过来,殷姚浑身不适,却也没有发作,看着的确是性子软了太多。 他往后面轻轻地避开,“谢谢,还是不喝了。” “不给面子。” 没想到会这么说,殷姚顿了顿,还是摇头,苦笑一声,不想生什么事,轻声再次推拒,却发现有只手,从桌子底下悄悄地摸了过来。 -------------------- 上一章给我删晕了,可能有些不连贯,先在这边凑合看吧主人们,俺已经尽力了(/_\) 第27章 和政药做生意? 他身体一僵,低着头,垂下眼,没有再躲避,也没有推开。 那双手湿热,像一只巨大的潮虫趴在殷姚腿根,似乎因为殷姚没有反抗,那人的五指肆意妄为地动了动。在桌子下无人注意的隐秘角落,隔着裤子,缓缓往上游走。 桌上三三两聊天,无人在意,他更不想惊动谁,因此只是抑着眼底的嫌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蹙起眉,低声道,“您自重。” 这副模样在刘总眼里,越看越对味儿。 “好好,我自重。” 说是这样,就将手收了回来。 殷姚没有看他,在以为这人见好就收的时候-——那只手直接用力地揽了一下殷姚的腰,整个身体都贴了过去,殷姚惊得轻吸一口凉气,惊诧地看着他,还能感觉到那只恶心的手在腰后上下摸来划去,又掐得死紧。 那刘总似笑非笑坐得端正,瞧殷姚这样子,眼中的鄙夷连掩饰都不再掩饰。 “您这是……!”殷姚往后避,下意识看了一眼政迟那边,心中一震。 政迟正看着他。 “怎么。”政迟的目光只停留在殷姚的脸上,像是没有发现桌布后的动作,他伸出手抬起殷姚的下巴,凑过去淡淡道,“脸色不太好。” “……没有。” “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殷姚见那位年轻的付部长也好奇地望过来,只好露出一个难堪的笑,“……大概是酒喝得有点多,早知道该听你的,刚刚就停下。” 刚说完,陡然觉得腰间一紧,那只手揉捏着他腰部的肉。 很快,便又抽了回去,遗留下皮肤上令人不适的触感。 “殷先生怎么了?” 其他人若有所思的目光太又压力,旁边那人又像个炸弹似的,殷姚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低声说,“ 我去趟卫生间。” 第57章 政迟蹙眉,伸手拉他,“姚……” 殷姚下意识地拍开了他的手。 低着头不敢看政迟的表情,咬了下唇,“抱歉。”拉开凳子猛地站起来,也不顾众人,垂着眼自顾自地离开了。 这动静不小,引人侧目。或戏谑或惊诧的目光送走殷姚的背影,原本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 付部长略微惊讶地抬了下眉眼,他本年轻俊朗,轻轻一笑,一时间将屋内尴尬气氛打消了些,“这是……” 政迟没有接话,面色沉而危险,原本轻松下的氛围又瞬间尴尬起来,能听见席上一些没有刻意压低的窃窃私语。 “老天囖,真是廿四孝……” “……对啊,没看错,当众给这位甩脸子是……” “看来老沈说的没错,这惯成啥了都。” “政先生,消消气。”又有人对表情微妙的陈韩峰打哈哈道,“您真得找那小姚好好谈一谈了,像什么话……” 刚才凑到殷姚身边的那位刘总满意地对沈丰年笑道,“我说什么来着!” 此起彼伏的劝诫拱火。 只有陈韩峰一言不发,他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正大肆嘲弄的那位刘总,心中担忧,浅浅地叹了口气。 ———— 今天就没吃多少,此刻更是扒着卫生间的马桶吐了个干净,殷姚瘫坐在干净的地板上,过了很久,才缓缓爬了起来。 推开门跌跌撞撞地攀住洗手池漱口,殷姚低着头,额上的水珠顺着曲卷的发丝凝落,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抬头看镜子。 这里很昏暗。酒店深处隐秘奢华的酒座,隔音暧昧地做得很好,只能隐隐听见楼下夜店的微弱震动,殷姚将卫生间的门关上,就连那点动静都消失了。 很安静。 他回到镜子前,抬起下巴。 喉结上原先明显的痣,看上去很淡,像是脖子脏了一小点,溅到什么污垢似的。 殷姚安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手腕处早就愈合的、微不足道的划伤隐隐瘙痒,早就长好的肉藏在几乎看不出来的细疤后面,又酸又涨,想让人再将它重新撕开。 他的表情渐渐扭曲起来,像哭又不像哭,像笑也不像笑,他后退两步,掐着自己手腕,平时偷偷掩藏在麻木外表下的情绪,让他控制不住地喃喃自语,“忍住,要忍住……我要听话些,我……” 要听话点。 只要他乖巧省心,有些事就不会自己折磨自己,和以前一样…… “抱歉,卫生间有人吗。” 殷姚惊了一下,晃了晃昏沉的脑袋,跑去打开公共卫生间的门,“实在不好意思……啊。” 殷姚看清来人,惊讶地瞪大双眼,“是你?” 白燮临见是他,似乎也很意外。 但很快,浓翡色的眼睛眯起来,伸出手,是熟悉的意式口音,带着笑意,用英文和他说,“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殷姚低下头,并没有伸出自己的手。 他对这个男人的映像很模糊。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江边,他说他认识殷时嬿,但似乎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精神状态不太对劲。 后面很多事情,殷姚并不记得了——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家了,没有在那之前的记忆。 虽然并不清楚是什么让自己发病的,但一定和这个人对自己说的话有关。虽然他很温和,态度也亲切,但就是……没来由的抵触。 那人并没有因此觉得尴尬,自然地收回手,礼貌地笑道,“抱歉,能让我先……” 殷姚尴尬地避让开。 那人洗手的动作很慢,也很专心。政迟……也会这样,大概家里学医的都会这么洗手吧,殷姚看了半天,倒是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干什么。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白燮临擦干净手,笑着走来,“看你欲言又止的样子。” “没什么。” 白燮临说,“我很惊讶啊。” 殷姚问,“什么。” “你居然还留在他身边。” 殷姚半晌,才说,“我不太清楚,留不留在他身边,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白燮临眯了眯眼。“……你不知道吗?” 越和他相处,心中那点微妙又奇怪的不安就越明显,“……知道什么。” “等等。”白燮临拉住他,惊讶地发现殷姚力气轻到几乎没有,“你脸色很难看啊,好像是生病了,你生病了吗?”他伸出冰凉的手摸了摸殷姚的脖子,似有若无地滑过那颗痣,见殷姚没什么反应,好奇地问,“你不讨厌我碰你了?” 殷姚并不是没什么反应。 而是愣住了。 那双手带着微湿的凉意,在皮肤上就像是一条蟒蛇一般,像是擦开了什么按键,这种熟悉又诡异的触感让他大脑里电光火石一般闪过一些画面,还是碎片似断断续续的对话。 【看到你的脸,就像是看到背叛他的情人。】 【你越像他,他就越厌恶。等你完全变成越遥了……】 “你还好吗,要不要我帮你叫救护车?”白燮临扶着拧按眉心的殷姚,紧张道,“在出冷汗呢……” “我没事,您……您放开我就行。谢谢。”殷姚抬头问他,“您刚刚说,我不知道什么。” “好吧。如果你不舒服,和我说,我会帮你找医生的。”白燮临放开他。 第58章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不,我是在想,如果你不知道的话,这件事该不该由我来说。”他看殷姚明显失去耐心,又连忙说,“这毕竟是你家里的事。” 殷姚扭头看他。 “说来尴尬,我和殷女士这段时间一直联系得很困难,她总是很忙碌。我也是问了一下才知道,似乎……遇到了难办的事,你母亲和你哥哥最近不是在和政药打官司吗,听说,是药品运输和仓储方面出了问题。” “我哥哥?”信息太多,殷姚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等等,我哥……在和政药做生意?” 这回倒是轮到他惊讶了,“你居然不知道吗?噢,是的……你和家里断了联系。” “我家……” “你家的银运一直是靠政药维持运转的。最近政药出问题的安定据说就是在物流这一块换的药,现在正在打官司呢,因为牵扯到一部分外药,和海关也有些扯不清的关系。” 殷姚听来听去,只觉得两眼发晕。 “对不起,你还好吗?啧啧,所以我才不想说的。我以为你知道这些事,所以才惊讶,你还待在他身边——我是不是多话了?”白燮临的声音听起来低落极了,“是我的错。” “具体怎么回事,你还知道多少?能不能再和我……” “我只知道这些了,这是你家里的事。”他摆了摆手,“殷女士不接受我的帮助,但是再这样下去……你家,应该是要破产了吧。” “我不知道……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我很久没有和妈妈联系了,我哥也……” 他再一次上前,试图借住殷姚摇摇晃晃的身子,一脸担忧,“你真的没问题吗?要不去我包间坐坐,我今天正好……” “没事,我想一下,不对,我要问一下,我得问一下他……”殷姚思绪混乱,并没有抗拒他的接触,甚至想抓着他问个清楚明白,却听见背后惊雷般一声大喊。 “小姚!” 陈韩峰并没看利落转过身去的白燮临,他看上去十分焦急,抓着殷姚的手臂,喘着气,满头大汗地说,“到处找你呢!小姚,你快点回去!出事了。” 极少见到陈韩峰能慌张成这副模样,殷姚脸色一白,“……出什么事了?” 一停下来他喘得更不成样子,毕竟是上了年纪,两腮涨红,七零八碎地,大概意思,是说政迟生气了。 生大气。 “……” 陈韩峰说,“情况很麻烦,我实在是劝……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总之你先和我回去。” 殷姚见状,也并未多话,想着和白燮临说一声,扭头一看,却发现他早就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还看什么呢!”陈韩峰急道,“有什么事儿之后再说也不迟。快和我回去!” 第28章 你是打算杀了他吗 偌大的室内,灯光不合时宜地变换着,很安静,只听得到呼吸声。 却也不是一直这么安静。 大伙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话说的好好的,突然就出了变故,谁都没有预料到。 就算是那眼尖的,也只是看见刘总和政迟似乎是在说话,私语交谈声音又小,谁也没听见二人说了什么,几句话的功夫,刘总的脸从青到黑,从黑到白,一头汗很快泌了出来,然后突然就……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一会儿,迟迟才有人反应过来,颤着声道,“政董,政董这是做什么——” 昂贵的酒水浸入地毯,却闻不到葡萄窖香,空气中混杂着浓厚的血腥气。 地上散碎的酒瓶碎片也能看到飞溅的血迹,瓶口玻璃上斜系着的白色丝带给染成了红色,不知是酒还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蓄了一地。 地上的人已经不省人事,狠挨了一下子的后脑勺破了个大洞,血肉模糊翻白,隐隐可见骨色。就像一具横在地上遭受什么匪徒暴行的尸体,所幸胸膛起伏着,应该是还有呼吸。 行凶的“匪徒”低下头,面无表情地将唇间已燃至半尾的烟蒂碾灭。 动作很儒雅,完全看不出来暴力的影子——实在是令人瞠目。身高位重的……怎么看,也不是个会粗蛮行事的人。 见他眉宇间状若自然又轻描淡写……完全瞧不出来他刚刚干脆利落那一下子,实在是半分没有留情,既疾且狠。 面容自然到不像是施暴,而是在自家球场挥杆子。 烟丝升起,腾入空气又被冲散变淡。他从盒中抽出根新的,用齿间慵慵嗫着烟嘴,使用火具的动作十分利落,那本来持矜稳重的外表下,因五指骨节处织染的血渍垢沫,带有隐隐露出的莽戾。 “刘、刘总这……这要不,要不还是叫个急救吧,这……” 虽有人在劝,又大呼小喝地嚷嚷着叫救护,但在坐诸位大都是见过世面的,劝也只是嘴皮子上说说,基本上都围着一圈离那血泊中的倒霉蛋远远,无一人上前。 目睹了全程的沈丰年在角落,也是受惊不小,看政迟就像是看疯子。 刚陈韩峰那老货出去的时候,好巧不巧和自己对视了一眼,也不知那眼神什么意思。一番向来,手心发汗,已经是不安到极点。 正胡思乱想着,耳边又是一声尖利刺耳的碎响,像是玻璃瓶在桌面敲碎的声音,吓得他身体一弹,猛地抬头。 第59章 众人惊惶,却不敢上前,“别别?!政董、政董这是干什么?!怎的突然生这么大气,到底有什么误会……韩峰呢?他人呢?怎么突然不见了!” 要说这屋里有谁好上去说句话的,大概就是海关的这一位了,“付部长,您劝劝啊……嗯?” 那人刚开口,却又愣住,本以为这是人家做东的场子,政迟发难他脸色会不好看,结果却并非如此。这位走马上任没多久的高官虽说年纪轻轻,性格却很好,脸上常是带笑,随和幽默。 这年纪能干到这位置,要说家里有多清白当然没人会信,但本人却从不托大拿乔,样貌又英俊,一直都是结缘多结怨少,怎么看都是个正派人物。 但性子好也不是这么个好法。只见他手中闲闲掂着杯酒,本笑眼瞧着,见有人找他,就温和地看过来,眼睛一弯,轻松道,“劝什么。” “这、我……不是,这好歹……呃。”那人也不知该说什么,支支吾吾半天,说什么都好像不太对,很快又闭上嘴。 付部长打量他一下,突的好奇问道,“看你们这反应,他平时不这样吗?” 被问的那人无措道,“不、不知道,应该是不这样的……反正没见过……” “这样啊。” “是啊……” 大门被猛地推开,殷姚自动忽视了所有人的目光,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地上躺着的人,而是握着碎一半的酒瓶活动腕骨的政迟。 没有太多表情,背着光,整个人却都露出一种令人畏惧的压迫感,只是拿着酒罢了,却让殷姚心神俱震。好像心中清楚如果不阻拦,他说不定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政迟看了他一眼,但并没有停下脚步,没人敢拦。 陈韩峰没殷姚走得快,是后来跟上的,满脸菜色地推开门,正一筹莫展,进了屋先是一愣。 别人不清楚,但他算半个老仆,侍奉这么多年,清楚政迟生来缺乏对自己情绪手段的克制能力,性格极端,真惹火的后果和场面都很难收场,十几年来他早见识无数桩。 他眼里永远只有自己,当年以为越遥该是他唯一在乎的人事,结果最后那一枪开的依旧干脆利落。终究是没有什么人能改变他,或让他真的在乎。虽然越遥离开后,政迟封了心性,沉寂出不形于色的处事模式,看着像个正常人,但本质没变。 而殷姚…… 具体他不好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政迟会突然这样,但他隐隐感觉的出来,大概率和殷姚有关。 陈韩峰反应过来,忙喊,“小姚——” 话还未停,殷姚却已经冲了上去。 那酒瓶显然是要往命门招呼的,只当是他要杀人了,殷姚失声低喊,扑上去,“政迟!” 殷姚用尽了力气扎进他怀里,顾不得别的,连忙伸出手去夺那锋利危险的酒瓶。 本以为政迟并不会被轻易搡开,结果却令人惊讶,殷姚很轻易地就制止了他。 清瘦柔软的身体也不知道哪来的力道,竟让那副高大的身体被带着虚虚往后退了几步。 外人看来,活像那蓄势待发的猛兽恶鬼被贴了一道轻飘飘的符,就听话又沉默地被“呵止”一般。 拉开了距离,殷姚依旧慌张,玻璃瓶身瓶口都是残缺的,政迟掌心也被玻璃深深浅浅地划烂,血挂着玻璃外壁,和红酒的颜色相差不离。 见扑过来殷姚伸手去抢,政迟眉锋一蹙,单手箍住殷姚的腰,缓道,“身体不好就动作慢点。” “你这是干什么!”殷姚急到连自己是在吼他都意识不到,本没什么血色的脸都挣红了,促喘了几口气,政迟似乎抬起手要摸过来,这才看见那血淋淋的创口,一怔,“手……你的手……” “平复一下呼吸。”政迟扶着他,十分从容,一时间不知道是谁在拦着谁行凶,“容易缺氧,脸已经红了。” 感觉是有点晕,但殷姚顾不得别的,满眼都是那不住往下淌血的掌心,着急又无措。“我没事,你的手,你的手受伤了,得快点包一下不然的话一定会……唔!” 见他因为过呼吸的脸越来越红,频率愈发急促,政迟叹了口气,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扣着殷姚的后脑,将他按在胸口,“暂时闭气,这样会好受点。” 殷姚揪着他的衣服,一开始的憋闷逐渐地抚平了胀痛呼哧的肺部,虽然有些突然让他吓了一跳,但政迟胸膛起伏的频率慢且闷沉,连带着他也缓和下来,渐渐地,感觉头脑是清醒了很多。 政迟将那手抬高,避开殷姚的目光,淡淡看了眼远处面容复杂僵硬的陈韩峰。 陈韩峰接到旨意,咽下那份震惊,心中一块石头暂时搁在地上。他反应快,做事也雷厉风行,叫人过来收拾赶紧,也召了医护。 在场其实也不乏老实本分做生意的良善之辈,见了这惊险万分的场景都需要好好安抚。 “没事了……我没事了。”殷姚在他胸口闷闷地说。被放开的时候像在水里憋气很久似的深吸了一口气,他还是固执地紧盯着政迟血淋淋的手,“你怎么了,突然……生这么大气,你是打算杀了他吗……” 政迟没有回答殷姚的问题,用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顺了顺殷姚湿润的额发,“刚刚为什么不说。” 殷姚不解地抬起脸,茫然道,“刚刚?刚刚说什么……啊。” 第60章 他猛地停住,急忙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挪至担架上的中年男人。 是刚才那个……对他动手动脚的刘总没错。 他双眼紧闭,但还有呼吸,此刻被翻过来,才发现他脸上的伤势也很精彩。 政迟另一只手上虽然没有伤口,但手上也有染血。 殷姚愣愣地被政迟的胳膊箍在怀里。 本来就不太敏巧的反应能力,短时间内接连被刺激。殷姚想不了太多别的,就是觉得那伤口刺眼极了。 “……” 察觉到殷姚的不安,政迟说,“不是我的血。” “……” “他死不了。”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掌拖起了殷姚低垂的头,他被迫抬脸看着政迟。男人淡淡的表情和以往一样分不清是喜是怒,声音低窖,和空气中浓腥的酒味混杂在一起,“虽然我确实很生气,不知道还以为你很享受别人摸你。” “……”殷姚静默半晌,下巴在他手里箍着,劲儿也不轻,没办法侧过脸,只垂下眼帘,掩藏着眼底的情绪,“……先,包扎一下吧。” 他伸出手,这一次,毫不费力地拿过了政迟手中碎裂锋利的玻璃瓶。 血的热与温还留存着,黏腻又甜暖。 “我去把这个扔了。”殷姚声音很轻,看不出在想什么,只说,“让陈叔处理一下,不要感染了。” 下巴上的力道一松,殷姚从他胸口挣出来。 政迟若有若思地看着殷姚的背影。 胸膛那股沸热的躁动气息,原本像一团无处发泄的火气,却在他冲过来的时候,令人意外地悄然消散得干干净净。 情绪失控一般潮涌而来,又莫名褪去。他看见那双手攀上殷姚腰肉,轻佻放肆地亵渎,神经便猛烈地跳动。 他为什么会失控。 十足一只权威被挑衅的恶兽,充斥着自己也不理解的愤怒。如同回到年少的时候,无法稳定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种感觉,和以前并不一样。 付矜垣笑盈盈看了半天,心里清楚这会儿政迟是冷静下来了,过去要了根烟,“多少年没见你这副疯狗模样。” 政迟没有接,觉得有些头疼,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这时候出来做人了。” “没死就成,多大点事儿。”付矜垣摇头,“血腥气重啊,不来一根?怎么突然不要了……喔。”他看了眼殷姚,了然打趣道,“是漂亮。” 见政迟眉头一蹙,他也不畏那任谁看了都会不安的深目,自顾自地说,“就是被你养得太糙了。看着病恹恹的,想必是没少受折腾,怪不得呢。” 付矜垣勾了勾唇,别有深意地刻意压低声音,“怪不得,殷时嬿发了疯一样的要搞垮你。” 第29章 去楼上开个房间。 付矜垣好笑地看着他那涂了碘伏左三层右三层的手,点头称赞,“包的还像那么回事儿。” 其实并不怎么样,毕竟是照猫画虎,殷姚也不过是学着电视上那样清理了伤口消了毒,手法可以说粗糙,棉球点在绽开深裂的皮肉处轻重都不是很稳定。 但直到结束,也没听见谁喊疼,只有付矜垣单口相声似的这说一句那说一句。 政迟没有回话,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低头默不作声收拾药箱的殷姚,就像是身边没个看热闹的人在。 殷姚站起来,留下一句声音极微弱的“我去还箱子。”就离开了。 付矜垣乐道,“好福气啊。” 继而又调笑了几句,见政迟神色淡淡说三句不一定回一声,注意力不知是放在哪里,比平时更寡言少语。付矜垣也不扯别的,只叹了口气,回归正题,“行了,这事儿帮你。” 别的没有那个闲心,说正事可以。政迟看他一眼,只说,“要之后殷时嬿铁了心把材料全交上去,不要来硬的。” 付矜垣眼睛一眯,“倒是你就轻轻放过了,人家未必领你的情呀。”又惬道,“况且,她也交不上去。我白干了还是我家老头白干了。” “……” 付矜垣掐灭了烟,追随着政迟的目光,看到殷姚的身影,他摇了摇头,“你给人家留活路,但人家要你家破人亡呢,政董。” 殷城的公司帮政氏运的货,里头夹杂了多少不该出现的东西,何止是曝光出去那么简单。 先不说殷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暗地里帮政驭做这些事的,如今发现的时候,政药的仓储早已混杂了不少脏东西,从体量上看,绝不是短时间内做得到的。 家里还有遗留下来的老鼠,动得了合同,能有权限渗透到仓储污及根基,只有在企业里干上了年头的老人。 而能使唤动这些老家伙的人,只会是他大哥。 交接的合同,过货的单子,在他眼皮下真真假假的一切明细,他签出去的每一个字,都是证据。曝光出剂量超量的安定不过是个开始,事件发酵民怨极大,上面不会轻轻放过,顺着一层层查下去,就是政氏将大量的违禁药物往国内运输的结果,是要枪毙的重罪。 “你们家这群老货真够狠的,和人家合起伙来重拟合同这事儿都做的出来,也不怕自己出了事被连坐。” 政迟说,“政驭保得动。不只有你家老爷子能在上面说得上话。”说罢,疲惫喟叹道,“况且老一辈,到底更看中年长的。” 换了别人,或许会惊讶一句都什么时代了封建成这样。 第61章 但付矜垣也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家里那九曲十八弯的矛盾龃龉更是一言难罄。知道这片土地有些骨子里带的通病,愈是贵胄越保守,就爱重视这有的没的。 也只是半真不假地惋惜道,“怎么摊上这么个大哥。”又说,“说你今天那么暴躁呢,也是,换我这时候瞅见有人乱摸我老婆,我也烦,真膈应了喂他吃枪子儿……你干什么去?” 殷姚看一眼远处身材高挺依姿闲适的二人,搁下手里的药箱,接近陈韩峰身边,低声道,“陈叔。” 陈韩峰虚虚吓了一跳,定睛见是他,点点头,“包好了?没事,不用太担心,这算是小伤。还得多亏了你。” 殷姚见他敷衍,一顿,又说,“我有些事想问您。” “我这忙活着,你要不等等,嗯?” 陈韩峰干笑两声,似乎是知道他要问什么,避而不答。只顾着招呼几个急忙告辞的客人,嘘寒问暖地结束了,将余光下意识瞥了瞥。 见殷姚还站在原地,铁了心要个回应,无法, 他叹了口气,也不等殷姚开口,就说,“小姚,你和政先生的事我确实是不清楚,我呢,是下属办事的,是个外人,大多数时候不方便插嘴。按我对他的了解来说,对你不能算是不上心照应,说实话,这么多年了,对谁也没有像对你这样的……包括越遥。” 殷姚僵了半晌,扯了扯嘴角,干涩地说,“您意思是说,他这样是为了我。” “是也不是吧,”陈韩峰深看他,“不是因你而起吗。小姚,五年了,他是个什么人,你不清楚?” “清楚。”殷姚低着头,是近期惯有的乖巧温顺,“您要说的我也都清楚,但我不是想问这个。” “那你要问什么。” 不远处政迟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边,殷姚收回目光,低下头想了想,直截了当地,“那些都无所谓,他今天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发疯,我不在乎。”话到这,不免哽了一下,他清了喉咙,又说,“我想问您的只有一件事。陈叔,您实话告诉我,我家里,是不是在和政药做生意。” 陈韩峰急三火四叫走他的时候他就想问了。 虽然自己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做个傻子不闻窗外事,但近期的事他也不是知道。 只当这不是自己该操心的。 但白燮临说这和家里有关。 他太久没有和家里联系了,迟钝的大脑再加上自我麻痹,让殷姚逃避在雀笼里,都快忘了他不是完全的孑然一身。 牵扯到了外药,因此和海关有牵扯,白燮临几句话字里行间不就是在最近政药的官司是他家里人搞得疏漏。 又或许,意有所指的不仅仅如此。 “陈叔。多少年了,我为什么留在他身边,你比谁都清楚。”殷姚垂下眼,“我不做别的,我只是问问。” “……” 见陈韩峰那意外又不意外的眼神,殷姚本也不是个能沉得住气太久的性子,他从小被家里纵的,向来脑子里装不下多高深的心思,本就是衣食无忧闲散一生的清贵命,若遇不到政迟也不会将这小半辈子过得乱七八糟。 殷姚语气里夹在着央求,觉得自己可悲,又觉得自己窝囊。 什么事儿都是按照自己心性,做什么都觉得有家里给自己兜底,无论是哥哥还是母亲,家人总归是他离了太久的港,即便是有一天他自己消失了,那港也不会破灭沦陷。 无论过得有多糟,那也是自己糟。 扛不住事儿吃不下委屈的矜纵性子,让他总是随随便便就红了眼睛,带着鼻音,“陈叔,求你,你告诉我行吗。” 陈韩峰沉默不语,眉头紧蹙。 他知道殷姚不仅仅是问这个。 没多少交情,本可以含糊过去,现在却有些迟疑。有些事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和这年轻人说,要说,也轮不到他来说。因为这从头到底,他就没有把殷姚的存在特别当一回事看待。 本以为只是政迟的消遣。 但从今天这态度来看,又让他深觉微妙。 “这我不清楚。”他推了推眼镜,借反光的镜片掩盖神情,“抱歉,我……政先生?” 殷姚感受到背后的气息,身体僵硬,缓缓地回头看他。 因为背着光,所以只有轮廓最清晰。 “怎么哭了。” 那没有受伤的手抬了起来,殷姚下意识地躲,看上去像是颇有些抗拒地避开。 他最近一直都温顺,这是唯一一次,政迟要碰他,他躲开了。 不知是在畏惧什么。 政迟淡道,“还在害怕?” 殷姚摇摇头,“没有。” 先前政迟站在血泊里的时候,殷姚也没有躲开。他其实从来都没有躲过政迟,无论遭遇了什么,他总是无畏又无知地凑过去,露出自己最柔软的部分,毫无自保的意识,似乎自己心里清楚,政迟不会伤害他。 没有伤害他,但也总是把他弄得很疼。 虽然没有躺在地板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但也被弄得破破烂烂的。 “我有……我有话要问你。”殷姚抬起眼和他对视,虽然畏惧,却没有躲闪。 殷姚的眼睛真的很漂亮,任谁看到都不会有异议。 这双眼睛温润,和那精致矜秀的脸配在一起,并不会给人清冷或冶艳的感觉。他就是柔软的,没有攻击性,是很像小狗的那种略有下垂的感觉。 第62章 他真的很像越遥,非常像。 只有这双眼睛,是唯一和越遥不同的地方。 和越遥那双冷调疏离的眼睛相反,没有猫型上挑的眼型那么惊艳,但因为睫翘浓密,只要一弯着笑起来,整个人就是鲜亮明媚的人,极其动人。 政迟看着殷姚——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这双眼睛总是耷拉着,郁郁寡欢。此刻它正大胆地盯着自己,难看出心意,只有不安。 虽然最近殷姚很乖,但总觉得,有什么不可控的因素作怪,殷姚消瘦的身体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风筝,不紧攥在掌心,就会要抓不住了。 “你想问什么。” “最近,政药的事,虽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但我家里人,是有参与……是吗。” “是。” 回答的如此之快,反而让殷姚反应了好一会儿。 他愣愣地不知作何反应,政迟的表情有些陌生,混卷着让他本能害怕的气息。 像是能遇见到什么,殷姚想了想,垂下眼,轻轻地说,“政迟……” 将要呼之欲出的央求,在殷姚开口之前政迟就似乎知晓他要说什么。 殷姚那双眼睛又耷了下来,眼角红着,满目为难,涩于开口,眼前起了薄薄一层水雾。 也很漂亮。 漂亮极了。 所以他是否笑着并不重要,哭起来是不输的好看,依旧赏心悦目。 “你想要我做什么。” 这么说着,突然让他觉得自己依旧握着那风筝跌宕摇摆的线,只需要轻轻一拽,无论它再轻薄,都永远无法真的离开自己身边。 “就算是看在我的份上……”似乎这么说让他很难堪,但殷姚还是摇了摇牙,伸手轻轻试探地拉了下政迟的袖口,“能不能别太……别太为难他们。” 白燮临的话他也不会全信,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是按照他对家人的了解,就算出了纰漏,也不至于将公司弄得破了产这么惨淡。 政迟会心软的,殷姚想。 他最近一直都很听话。 以后……以后还会更听话的,至少在他病情加重之前,安分地待在政迟身边就可以了。 政迟说了不爱他,一遍又一遍,即便是假话,也不愿意给他。说明他是真的爱越遥,既然这样,那他就不要了。 不是他的,他就不要了。 这世界上只有殷时嬿和殷城会因为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这么大的人,苦头吃尽,也该明白这个道理了。 想政迟应该不会把这些太放在眼里,殷姚带有些期许,连呼吸都有些小心翼翼。 政迟俯视他良久,突地一笑。 那低沉的笑声响在耳边,让殷姚心中轻颤。 “不行。” 政迟抚摸着殷姚的脖子,拇指把玩着那颗红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处本就是敏感脆弱的,殷姚像他手中被掐着命脉的兔子,想要后退,却动弹不得。 “政先生,人员安顿差不多,车也已经准备好了。”陈韩峰忍不住插嘴道,“也晚了,要不先送您和……殷先生回去?” 政迟说,“不必,先送付部长回去。他明天还有事处理。” 陈韩风掉头,“那您呢。” “去楼上开个房间。”政迟看着微微颤抖的殷姚,“今天晚上,我们在这里休息。” -------------------- 做饭。(捋袖子 第30章 软核 在殷姚小的时候,床在他概念里,一直是最柔软的。 他是家里第二个孩子,也是殷时嫌年近四十得来的'礼物'。 他一睁眼,就被小心翼翼地裹在舒适贴肤到极致的绵巾里,所触之处无一不是滑柔轻软。 像他的前半生一样。 从酣睡的婴儿床,到学步时的鹅绒地毯。哪里都是软的。 家里长子大他十来岁,自小相处起来就没有什么矛盾不快。殷姚也爱笑,生下来就乖,不哭不闹吃饭读书没怎么叫人操过心,白嫩讨巧的模样又喜人,生了他之后连殷时嫌自己的性格都变温和多了。 他就是被家里母亲兄长溺爱到大的幼子,虽然从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但也没觉得自己比别人缺了什么。 年幼时也曾经问过大人爸爸是谁爸爸在哪儿的问题,那时候他们是怎么回答自己的……已经想不起来了,问过几次后,没有答案,就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但偶尔想起来也会好奇,从未出现过的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样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和殷时嫌一样手腕强硬性格坚毅,还是性格温和宽厚事事包容呢。但这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略想想罢了,没有深究的必要。 人生总是顺遂的,然后这份顺遂逐渐变成一种理所当然,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想要,最终总是能得到。 殷时嫌也总是似笑非笑地对他说,"你不出去创业就是谢天谢地了,想买什么就买。" 家里没什么事要他操心,且殷姚自己也没那么多欲求和野心,所以殷时嫌给他安排的路平稳又顺遂,想干什么就去干,累了就回来。 "会不会太没出息了……"十来岁的殷姚抱着狗,坐在地板上,乖巧地蹭殷时嫌的腿。 "无论你有没有出息,家里都爱你。"殷姚的手一顿,将脸靠在她腿上,才进入青春期的孩子故作老成地说,"我觉得自己真的是命太好。" 第63章 殷时嫌的语气宽纵又无奈,"知道自己命好就再听话一点,多在家里待着陪我,别一天到晚满世界的玩。看韩家那丫头,成绩比你好就算了,德艺体美哪个都没落下。" "小铃是优秀,我不如她的啦。"殷姚嘿嘿一笑,放下手里盘乱了的狗狗,转过头,和所有闲来无事玩笑哄闹的孩子一样,明明知道答案,却还是假模假样地问,"妈﹣﹣我要不是你亲生的,你还会这么疼我吗。" 殷时嫌的表情和从前一样,只是眼里的笔音消失了,但也只是很短的一瞬。她习惯性勾起的唇角弧度加深,将眼睛眯了起来,像是藏起了思绪。"会的。" 只是一句类似撒娇的闲话,殷姚并没有将此放在心上。 被爱大的孩子总是懵懂又柔软,像腿边绕来绕去的小狗,和绒毛厚实的地毯。还有母亲丰腴的皮肤,抚摸他额头的掌心稍微有些湿热,却让人安心又舒适。 当背部狠狠撞击上床垫的时候,再轻弹的脂棉也会变得坚硬。 从什么时候起,床不再那么柔软了。一次又一次,被用粗暴的力度像块破布一样地被扔到床上,殷姚抗拒地扭过头不去看他,咬着唇逃下床,双腿慌乱地踩在地上,脚心被酒店的地毯扎得生痛。 他又一次被扯了回去,额上沾了汗的发丝凌乱不堪,这一次他是以趴着的姿势,后颈被掐着,脸埋在被子里,哭红了眼,不安分地挣扎,"不要,我现在不想……别拉我,疼……好疼!"总觉得,就算有身量差异,都是成年人,也不至于推都推不开他。但殷姚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身体差到了这个地步,从包间一路上折腾到房间,体力被消耗的干干净净。 起初是抗拒的,陈韩峰惋惜又复杂的眼神让他尴尬,付矜垣玩味直白的目光让他羞耻,酒桌上直白的调笑令他无地自容。 殷姚的拒绝比暮死的蜂鸣还要微弱,政迟也并没有和他胶着多久,就在电梯里他哭着说要回家的时候,政迟就把他按在玻璃上恶狠狠地咬他。 耳朵,嘴唇,脖子,手腕。 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快肉,被这疯了一样的人噬来,于齿间细细地撕磨嚼碎,嚼烂了再吞下去。 "不要……咬我了……!呜……"后颈处的软肉被他衔在嘴里,吐息溃热,像烧透他的河火。 因为是他的气息,是喜欢的人的气息。 "为什么逃。"政迟手握着殷姚细瘦的腰,将他牢牢地扣在掌中。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欣然适应了殷姚愈发清瘦的身体,自有那轻盈的趣味,配合着无与伦比的乖顺,愈发像他藏品柜中精美的瓷偶,深得他心意。 他这也漂亮,那也漂亮。 鲜活时是美的,虚弱时也令人惊叹。终有一天,他因为自己完全碎掉,心和身体一样残破衰败,他的美丽也不会因此削弱消失。 不会消失,不会离开他,死去后也是被锋钉镇于匣中的标本。 是他的。 是他的,是他的没错。 政迟啃噬他的力道变轻了,就那么诡异地变成舔吻,力道温柔得令人战栗,他吮去皮肤上的血珠,凹陷的齿痕红艳无比,淤血堆积在薄薄的皮肤下面,几天后就会青紫斑驳。 "姚姚……" 般姚心脏就紧缩,想捂住耳朵,不想听见。自从那天开了头,政迟在做爱的时候总是这么叫他。 舌黏着上颚,又是只是轻飘飘的气音,像是叹出的两个字。 靡醉时边吻边唤他,或是深插在滑软吸紧的深处,每叫一声,殷姚就无法抑制地缩紧,绞得他笑骂自己是妖精,又被狠重的楔进深处,撑得小腹隆起,耻人的快感让他除了哭着求饶和叫床再说不出一句话。 殷姚摇头不去看他,脸埋在被自己就算是呼吸不畅也不愿意转过来,带着鼻音 闷地央求道,"不要叫了……" 在叫谁啊。 不要叫了。 什么姚姚啊.... 政迟没用多少力气就将殷姚翻了过来,见人还是闭着眼不愿意去看他,就去啄吻殷姚哭红了的眼皮和鼻尖,他吻的虔诚又痴迷,恶劣且卑鄙,用几乎是用爱抚的力道剥去殷姚的衬衣,俯视时的眼神比泥潭还要脏污混沌。 多漂亮。 殷姚像一团柔软的脂肉,水津津地盛在被褥中,半化不化地轻喘,哭腔黏腻,被把玩到迷乱。 许是也有摄入酒精的缘故,乳尖锁骨肚脐都是鲜粉的,他看起来愈发像食物。 在耳廓边粗重的喘息让殷姚重重地打了个激灵,揪紧身下的被子,双腿在不经意间悄悄绞紧,换来他带有浓厚兴味的闷笑。 殷姚拦着他分开双腿的手,"我不想要……" "至少不要在这种时候搅扰我的兴致。"政迟的指腹并不算温柔地剐蹭殷姚半翘的阴茎,没怎么使用过的嫩色也布有细弱的血管,和它的主人一起被控制,每一次不轻不重的揉挤都让殷姚骤颤,嘲笑道,"不是想让我别为难人吗,顺着我心意不是更有求人的态度?" 殷姚闻之一震,瞪大了双眼看着他,眼睛更红,嗓音嘶哑,久久,才轻声问他,"你把我当什么呢……" 这副半碎不碎被伤透了心的样子,亦是他喜欢的。 政迟抚摸着殷姚的脸颊,语气可谓纵溺,像恋人温存时的爱哄,他低笑一声,"男娼,婊子,或是,或都不是。无论你怎么想都可以。姚姚,你觉得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 第64章 似乎一切怜惜都只在唇齿之间,在殷姚发愣的时候,政迟分开了他的双腿,粗壮的肉茎抵在柔软的入口处,早已熟烂的身体就那么轻易地翕张开肉嫩又湿滑的小口,不要脸地吸吮着,也在向他的主人证告,他低廉又下贱,没有被爱惜的必要。 肉穴含得男根充血到胀痛,政迟狠厉地撑开了殷姚的身体,从里到外,能清晰地看到那一圈缩进的褶皱被扩至透明。殷姚浑身绷紧,猛地弓起腰,抓烂了政迟的手臂,"哈……!啊、啊啊……" 再抗拒也无法去厌恶,再痛苦也做不到恨之入骨。 于是被抚摸过的每一寸皮肤就那么廉价又轻易地被引燃,像心肉里深埋的烛线,将他从里面一层又一层地融化。最终彻底变成一块油润无骨的皮,飘在滚烫的岸上。 肉穴水满且肥嫩,在每一次狠重的撞击下,殷姚的脊柱都接连着发痒,政迟知道该往哪儿能把他撞得变了声音,"别、别碾那……嗯啊……求你了,政迟,你、你慢一点……呜……啊啊!" 睁开眼睛,除了摇晃的天花板,还有那虚晃的猩红极其刺目。 殷姚想说什么,却总是断断续续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终也只是,"手……伤口,裂开了……血、啊……!轻点……" 政迟却像听不到似的,就算那鲜红与污渍随着动作愈扯愈多,他似乎真的不在乎这点疼痛,趣道,"担心什么,担心担心自己。" 是啊。 是该担心自己。 政迟像疯了一样,一边狠一边哄,哄着殷姚神志不清地说喜欢,哄着他说舒服,放轻力道折磨之后等他哭,哭到政迟心满意足再换一种折磨方式让他继续哭,他说受不了了,也不会停下……怎么求都不会停下。 甚至觉得,身体里粗暴律动的肉柱,在不经意间触到了什么不该存在的腔口,这猎奇又诡异淫靡的幻想让他惊惧地收缩,在永无止境地快感与疯癫迷乱中,有什么东西快要消失了,快要……从他身体里流淌出去。 好像政迟刚刚的话,还回荡在他脑海里。 你觉得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 我是什么呢…… 有汗从政迟的身上落下来,溅在皮肤上,烫得他小声呜咽,感觉到更烫的东西逼近,殷姚睁开被泪水缠乱的睫毛,因为政迟动情失控的表情而微微愣怔,张开嘴,乖巧地接住他并不温柔的吻。被吻到因为缺氧而迷迷糊糊,鼻息混淆在一起,如同发情的牲畜,嘴唇贴在一起舔吮着。 宽厚的背与大臂,吞咽时因餍足会发出兽吼的喉结,殷姚不知道该将手放在哪里,只觉得哪里都烫的吓人,只好伸出胳膊,抱着政迟的脖子。像株浮木,在用尽全力依着桥岸。 高潮的时候,感觉要几乎晕死过去,却还留着一丝清醒,他头脑昏沉地想着。想着…. 说起来……我到底是什么呢。我在哪里。 我是谁来着。 殷姚像政迟手里被挤碎的肉樱桃,喷涌而出的紫红色汁水浸透了纱布,有一股熟过头将要腐烂掉的甜醉气息。血腥混着稀烂的果皮和肉泥,黏糊糊流了政迟一手,又被强迫着自己一点一点舔干净。 不是结束,也无法结束。 "不要了,我不要了……" 好疼啊。 为什么总是这么痛。 是因为他前半生没有吃过太多苦,所以要将那些命不该有的顺遂全转变成切肤的刀刃。 政迟没有戴套的习惯,和他喜欢在殷姚的身体上吞吻出痕迹一样,他当然喜欢将自己的东西留在殷姚的身体里。一次又一次。 从里到外,都是他鲜亮外表下粗野疯癫的味道。 若是承载不下了,那被操得软烂无法收缩的小洞自会将浓精浪荡又色情的吐出来。 顺着饱满的臀肉,暗淌进隐秘的缝隙中。 政迟像是捞一条鱼一样捞起殷姚的腰,运动过后纠起的肌肉随着运动和殷姚明显病弱的身体产生明确对比,要不是两具身体贴在一起时蒸腾的汗雾与厮磨,总感觉能轻易将他弄伤。 "还是太瘦。"政迟蹙着眉,浴池很大,容得下两个人,在殷姚缩在怀里的对比下显得空间更大了。 他比量那把用点力就能折断的腰,却把迷迷糊糊的殷姚摸醒了。 他害怕地扑腾了一下,又因为没有什么力气很快松软下来,埋在政迟胸口,"真的、真的不行了……" ...... 只觉得头脑昏沉,到底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殷姚自己也不知道。 但他却在昏迷之前,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就像是以前西苑里里里外外都充斥的那种味道。 混杂着政迟伤口的血腥气息。 是香兰的味道。 第31章 他想要好好睡一觉了。 窗外灯火通明的楼下车水马龙,殷姚发觉这里其实和他在江边的住所很像,甚至说不出有什么区别。 总也想着,如果自己不是什么身家富贵的少爷,是前半生吃尽苦头的人,再遇到政迟会是什么光景。 是更可悲,还是至少他会…… 空气里的气味散的很快,只能嗅到一点点酒店定制的清雅熏香。 政迟从背后抱过来,就像是一道铁笼,明明力道亲昵,却让殷姚觉得喘不过气。 殷姚轻轻地问,“你会对他们怎么样啊。” 第65章 政迟一顿,大笑道,“还在惦记?你真把自己当……” “我也不知道。”殷姚转过身,眼中暂看不到一点光亮,他没有力气,只能靠着政迟,动作远看很是依恋,却满脸凄凉,有气无力地笑着,“我把自己当什么呢。” “那是哄你。”他摩挲着殷姚的脸颊,“殷时嬿闹不出多大动静,你哥哥也翻不了天,殷家不会倒,我更不会报复,至于你们家是否继续和政药合作,权不在我。” 殷姚垂下眼,“为什么我哥要和你做生意。” 一直以来,因为他的缘故,哥哥都那么厌恶政迟。 他好像不明白,又好像明白。 “你从哪里知道这件事的。” “……” “他为什么和我做生意,”政迟笑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自欺欺人。” 殷姚没有说话,转过身继续看着窗外。 “我妈做这些事,大概都是为了我吧。好好的生意不做……”殷姚低下头,“我真糟糕啊。” 酒店的香薰气味似乎是跟着酒店的新风系统一起吹出来的,带来阵阵凉意,香味却愈发浓烈。 嗅起来,像是兰花的味道。 酒店的落地窗被擦得净亮,像一面可怖的、随时会变化的、令他心生畏惧的镜子。 能隐隐看清自己的脸。 “政迟。”殷姚突然说,“我真的很像越遥吗。” 不等他回应,像是想到了什么时候,殷姚又笑了笑,低下头,“我问得什么怪问题,又不是没有看过他的脸。” 他嗅了嗅空气中愈发浓重的花香,喃喃道,“像是家里的味道……” 是西苑独栋里常用的香薰。 殷姚说:“我好困啊。政迟。” 他闭上眼睛,香兰气息阵阵窜入鼻息,殷姚蜷在他的怀里,找着舒服的姿势。 他想要好好睡一觉了。 -- 以前在西苑的时候,越遥一共养了十几盆兰花,政迟不让他照顾,托人护理培育很久,一年四季春去秋来,殷姚在书房画画的时候,偶尔抬起头,就能看见落地窗外阳光汇聚处摆了一台的香兰;轻嗅一嗅,就能闻到兰花味道。 殷姚查过,越遥养的品种叫做富山奇蝶,远看像浮在空中的绿荷似的,夜里嫩紫的芯蕊在暖灯下幽渡一圈雾蒙蒙的光晕,茂盛又尖锐地绽在窗下。 在政迟所有视野可及的地方。 那花味道浓,侧身掠过或开个通风窗都能顺着风道飘进来,一嗅能闻到明显的甜兰熏香,8月是最热的时候了,太阳一晒空气又闷,这股味道就算不开窗都能闻到,空调再低也赶不走那湿热的甜草味,这花香仿佛浸透了整座房子,就像他们主人的影子,离开再久也挥之不去。 西苑书房存放的录像中,有一张碟片的内容就是在花园录的延迟摄影——拍下了花开的全过程。 越遥是真的很爱录像,也很爱看各种各样的电影,同一部影片会收藏很多版本,老一点的片子还会花钱买年份发售的影像带,甚至还有胶片。 政迟也很会投其所好,某年送他的生日礼物似乎就是一部举世闻名的经典电影的原带母盘,市价不可估量。 录像太多了,多得书房摆不下那么多细碎的片段记忆,殷姚将他们都翻出来,在空无一人的家中用投影仪一张一张接着看。 越遥电影看得很杂,什么都爱看,从94年的奇迹清单到美漫改编的英雄电影,从定格动画看到迪士尼,殷姚跟着他的笔记,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剧情早已滚瓜乱熟记在心里。 实在没有想看的了,就去找录音带,看越遥镜头下的政迟,看政迟镜头下的越遥,到最后发现,原来自己才是被关在胶片里的那个不见光日、挥之不去的影子。 惹人厌恶的甜味又出现了。 视频里越遥清俊深情的脸在摇晃的镜头里依旧那么惹眼。 “别拍了阿迟。”河岸边黄昏渐晚,他笑着挡住屏幕,镜头被手掌盖住,看不见画面,只听得到他声音不远不近,“……想回家了,我们回家吧。” “小心,别摔倒了,啊……阿迟!” 镜头剧烈地抖动,然后跌落在地。 越遥错愕地瘫坐在河岸浅潭中,扔下相机朝他跑去的青年人伸出手,他才反应过来似的,顶着湿淋淋的头发,不好意思地腼腆一笑,“抱歉,一下子没站稳,我还让你小心呢……哈哈哈,诶你干什么!” 画面一半被草丛盖住,另一半是以奇怪的角度拍摄远处的景色。 年轻的政迟抱着越遥在水里不愿起来,笑闹后二人相视而笑,终于落了日,在一片洋红咖色的夕阳下,像是依偎又像是接吻。 殷姚抱着膝盖,坐在荧幕前,他没有开灯,影片的光影打在脸上,忽明忽暗。 他看的专注,连身后有人接近都没发现。 “殷先生……殷先生!” 连外界的声音传进耳朵里都像是裹了厚厚一层羊绒套子,殷姚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充耳未闻地盯着早已经是一片蓝屏的墙面。 见没有反应,帮佣无奈地回头对政迟说,“您看,我们没有夸大其词,现在的情况就就是这样。” 政迟沉吟半晌,对远处直直看着幕布的人呼唤道,“殷姚。” 依旧是没有任何反应。 那天过后,殷姚变得有些奇怪。 第66章 他公务也繁忙,付矜垣即便手眼通天,但在政迟的要求下,既要平息此事,又要将始作俑者轻轻放过,手续繁多,还要应付检验。政驭好解决,背后支持他的长辈却是麻烦。 外忧既在,内患却也不少,叫人头疼。 殷姚很少开口说话,整个人浑浑噩噩,总像是不太清醒的模样。 但又看不出来什么问题。 江边照应殷姚的帮佣几次三番找来,都是一脸担忧,“这殷先生感觉真的不太对劲,平时也不说话,一天好几次都在问我是谁,甚至一句话没说完,他定定看我一会儿,又问我是干什么的。” 政迟将他接回了西苑,却发现殷姚的情况愈发严重。 前不久还只是贪杯酗酒,如今政迟将酒品看顾的很是严格,锁了柜子和地下室,连平日里叫的外卖都被监控着。 殷姚没有排遣和寄托,对政迟的应求来者不拒,安静乖巧地,一日一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真正发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是他抱着殷姚去浴室,听见殷姚突然抓住了自己的左手,沙哑着喉咙说,“你的手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么深的伤口。” 再问下去,殷姚便只是迟钝地说,不记得了,忘了,像是真的不知道。 语气再重一点,殷姚就会愣一小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道歉,再用身体去讨好。 却也无法平息他的烦躁与恼意。 殷姚在瞒着什么,不让他知道。 “他最近有联系什么人吗。” “没有啊。”帮佣重压之下又想了想,“以前还会看看手机平板什么的,现在这些您不是都叫收起来了么。平时也就是……看看这些录像和电影打发时间,出太阳了就坐在院子里,一个没看住就睡过去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是了,刚睡醒的时候最严重……虽然能睡很久,但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吓着他,好容易哄安分了,转身拿个毛巾的功夫,再回来,还是会被吓一跳,然后抓着问……问我是谁。” “……” “您要不,”帮佣实在是忐忑不安,局促地搓着手,试探地说,“我也没有见过这种情况,要不找个懂的师傅看看,别不是什么不干净的……” 恰好此时,政迟手机响了起来,看了眼屏幕,帮佣心中一慌,自觉地冒着冷汗闭了嘴,毕竟是管着大公司的一把手,自有那不怒自威的气势。 “什么事。” “先生……”电话里陈韩峰的声音听着为难,“好像是弄明白了。” 政迟的心微微一沉。 最近的事情愈发麻烦。 这麻烦不仅找上了付矜垣,还找上了他爹。文件通报不大不小下来,老部长得知要去接受内访谈话,也不知是听了什么训斥,回来之后对着儿子破口大骂。 事情肯定是不痛不痒的,但确实挂人面子。明明就是十拿九稳的事,却像漏了水的水管一样这破一道口子那烂了一块胶皮,总是不顺利。 付矜垣心里也不痛快,问政迟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干什么都像是对方提前知道了似的,先一步拿出应对策略。 前阵子又在电话里好一通宣泄,“再这样下去捅到代表那里我就真不能深入参与了。你也知道,我不比你,多少双眼睛看着盯着,家里老头回回到家生一肚子气,举步艰难的,像走钢丝。 ”付矜垣坦白道,“爱莫能助。” 政迟是理解的,“本就不是大事。” 付矜垣自己也憋屈,“是啊!”想了想,斟酌再三,沉默了好一阵,就说,“多少年交情,我也不和你打什么隐讳猜谜语了。我问你,通讯的时候你有没有避开殷姚。” 那确实是没有。政迟沉道,“他不会。” “听说了。但你别被那疯疯癫癫的模样哄过去。” “……” 付矜垣让他想明白,“我确实不了解他,我也不了解你俩的情况。但我看他那张脸长得像谁,就猜到你拿他当什么用途。我看他不像心思深沉的人,但兔子逼急了也咬人,那可是人家亲哥亲妈。” “行了,”政迟头疼地捏着眉心,“他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家里待着,就算有那心能和谁通告,更何况……” 更何况,殷姚现在的状态确实不太好。 可去医院无论怎么检查,说身体机能哪儿都没大问题,唯一就是肝肾数据不太好,想必是前段时间酒喝太多的缘故,因此最近管的格外严。 “这事儿不是你说了算,有别人参与,我想和你说的再清楚一点,但是电话里不方便。” “我知道。”政迟说,“殷时嬿借得是白燮临的东风,不然殷城也不会攀附上政驭。” “……” 付矜垣没话说了。 久久,才叹着气,“说了这事儿帮到底我就会帮到底,你该操心也别闲着,最近海关不止你一处出现事故问题,我压力不小,别把我拖家带口搞完蛋就行。” “不会是他。”政迟说,“殷姚从来就没见过白燮临。” 第32章 他曾经被越遥背叛过。 “他不知道白燮临是谁。”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啊,要我说……等会。”付矜垣半晌,才好笑地说,“他不会连越遥还活着这事儿都不知道吧。” 政迟在手机另一头沉默许久,见他不说话,付矜垣噗嗤一声笑出来,又是欣赏又是玩味,“够畜生的啊……” 第67章 虽是这么说,但都是一丘之貉,要论起来就是闲谈了。政迟也没玩笑的心情,呼出一口惰气,“不要正面对上白燮临,他身份特殊,就算你家老爷子出来卖脸也不会捞到好处。” “这我知道。”付矜垣叹道,“也是了不起啊,她居然能找上人家出面帮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政迟被他逗笑了,呵道,“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让你四处受限,以你的手卡我的关口。老部长把你提上来的时候是不是忘了什么,你的脑子吗。” “怎么还急了。”付矜垣低笑,“攻击我干什么,主要是说殷时嬿有本事。人家真是个传奇人物,可惜儿子是个……喂?” 政迟挂了电话,他也不恼,仔细思衬半晌,到底没有把那话听进去,心中一直存着疑影,殷姚那头是不太清楚,但白燮临怎么着都不像是没和人家打过接触的样子。 “去查。”他安排手底下得力的,“想办法挖这三个月内姓白的路迹,走哪儿吃了什么上了几次厕所,我就不信那妖精真是朵白花。” 这事很复杂,却也没有那么复杂,要说到底白燮临也只是个商人。 但他是个洋商。 现在国情摆在这里,wlc怀特生命是全世界人都耳熟能详的器药大头,时至今日医疗系统的大部分设备还在依赖进口,高端医疗器械等相关研发技术确确实实掌握在别人手里。 就算是付矜垣他爹,和白燮临直接对上也难能压过一头。 国内能依仗有望破开关口的希望也就那几户,首当其冲自然是全力扶持的政药。 但这事儿闹的难堪,网络上舆论风声太盛,他又不是傻子猜得到,流水肯定已经大大受到影响,高层长辈里那几个老不死的以此相逼,照这个趋势下去,指不定上面扛不住压力,大手一挥不换战旗换军统,也不是没可能。 倒没那么在乎谁死不死的,只是政驭当年他也帮着赶过,既然站了队就得站到底,那记仇的畜生上位,更有无尽的烦心事。 付矜垣摩挲着桌上的镇纸,南红雕的醒狮足有一拳大小,柿子肉满到看不出矿纹,很是精致油润。 他思虑着,瞧那天酒桌上政迟的架势,像是走了心了,但也不好说,上心是肯定的;当局者迷,指不定自己还意识不到。要真是那小东西从中作梗,那万万留不得。 查不出来就罢,要是查出来,必定得将此坐实。 政二不似他大哥,是个冷心冷清的疯子,而且他曾经被越遥背叛过。 他不会允许身边人再出现这种状况,尤其那人还顶着一张和越遥那么相似的脸。 上一次越遥死里逃生,是他自己手段和背后有白燮临存在。 这一次若是殷姚重蹈覆辙,八成就没有那么好的命了。 有人敲门,“领导。” “进。” “您辛苦。”秘书长手里没抱什么东西,手里拿了个信封,寒暄过后呈了过去,“给您和老部长的邀请函,是我失职,上午收件处就送来了,见您一直没时间,就没有及时和您说。这还有份暂定名单,给您过过目。” 诸如此类的应酬每日都有,单独送过来的还是头一次。 付矜垣接过扫了一眼邀请方和客座名单,中英日文都有,怔了怔,笑出声来,“一年比一年花哨,跳个交际舞都跳到海上去了。”又说,“这份你收回去,你们老部长上年纪了,赏不了这个脸。” “我知道了。” “还有这名单,什么时候轮到我过目了。”付矜垣惯性戏谑了一句,看了眼自己这位一脸平淡死板无趣的下属,没讨上趣,于是尴尬一笑,清咳一声,又正色道,“不是什么大事,其余的你也明白,勒令注意消防安全,安检做到位,不用跑来跑去到处盖章了,直接批过。” 阮秘书应承下来,又被叫了回去,耐心又安静地等候在一旁。 付矜垣略思索,过了许久,心里有了打算。 于是手一挥,签了个条子,嘱咐道,“照单再讨两份,一份寄给政药的那一位,一份不署名,和他们会长就说是我托付的,不会请不来。” 阮青玉点点头,像个不会出错的机器人,老实道,“好的,我知道了。” 临出门前他没忍住看了人笔直的背影一眼。 ……腰挺细。 “咳。”付矜垣闭上眼,自己给自己按了按太阳穴。想起签出去的那张条,再度睁开眼,一闪而过的,是藏在温和笑意后、平时难以觅见的阴狠漠然。 说来也好笑,这大小风浪,寻欢作乐又或谋财害命,总都是在船上。 使离国境约束的地方,纸醉金迷也好,作恶作乱也罢,是方便的地方,也是危险的地方。 总是有人一去难回。 —— “先生……”电话里陈韩峰的声音听着为难,“好像是弄明白了。” 政迟没有回陈韩峰的话,他放下手机,问帮佣,“他在这看多久了。” 帮佣连忙谨慎答到,“一晚上了。” 再不敢多说什么,总感觉今天政先生心情比以往还要差。 殷姚抱着膝盖端坐在一片蓝屏的幕布前,上面只有录像结束后的时间电量以及取景框,连声音都没有,不知道他津津有味地在看什么,房间如此安静,投影仪发出嗡嗡的运作声音……也不能怪他觉得殷先生问题太玄乎,谁瞅见这么诡异的画面心里都会犯嘀咕。 第68章 “政先生?” “说。” “唉……”陈韩峰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像是苍老了许多,“那天我出去喊他的时候,好像是看见什么人,像是个外国人,但那人似乎是来上卫生间的,也没对上眼就进去了。” “你没看清。” 陈韩峰说,“是,对方有意避开,看不清。但从监控上看,清清楚楚明明确确是那姓白的没错。二人在卫生间里面待了有段时间,似乎在聊什么,凑得很近,他还……呃,就是说……” 见听筒那边很安静,陈韩峰心更沉,想了想还是说了,“好像还挺亲密的,那人伸手摸……那什么,殷姚的脖子,摸了很久,小姚吧……看着是,反正是没躲。” 这一段话说出来,总感觉比他在季会上公阅最近的账单报告还艰难困涩。 却也不是结束了。 “还有,我这查到的,像是当时在江边的时候,两人就见过面了。” “而且殷姚私底下接触过什么心理医生,来往密切,但是一直没留下什么痕迹。这奇怪啊,看病做体检,都有人照应的何必去挤医院,去就算了,还不是咱们自己的医院。” 政迟问是什么医院,他老实说,“那疗养院是个不对外的机构,现在谁家也不缺医生,那地方存在的意义就是私密性极好,给那些过度担心信息泄露的客户群体处理隐疾。股份占比大头……是wlc。” “都整理好,发您设备上了。”陈韩峰一人自顾自说着,“也有可能都是巧合……要说那疗养院承诺的所言不虚,殷姚到底去看的什么病,如何也撬不出来。至于别的,毕竟……只有视频,就算是接触过,到底说了什么,谁也都不知道。” “政先生……政先生?” 政迟没有说话,安静了一会儿之后,挂断了电话。 ‘啪’ 政迟打开客厅的灯,暖白色顶光突然从头顶扫下来,很是刺眼。 殷姚肩膀一缩,眼睛才聚焦似的。 “殷姚。” “嗯?”他缓缓地抬起头,又迟钝地低下,“你回来了啊。” 殷姚拿起手边的遥控器,嘴里似乎在默默念叨着,“……要声音放大点,怎么感觉听不清。” 对着电视上的屏幕按下按钮,也不知是怎么个运作方式,像是“声音”终于调到了满意的大小,他深吸一口气,在沙发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你在看什么。” 殷姚并没有回答。 政迟走过去拿起碟片盒子,笑道,“又在看我和他的录像?” 政迟说,“殷姚,我在和你说话。” 见殷姚不理他,政迟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投影仪的插座被拔掉,只剩下墙面一片白花花的投影布,殷姚不解地回头,茫然地说,“怎么了。我没听到。” 见政迟不说话,他观察着政迟的脸色,面上带了些惧意,强笑着,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了吗,对不起……” 只见政迟眼睛眯了起来,审视一般地上下打量,看得殷姚头皮发麻。 随即轻笑一声,一手举起投影仪,在殷姚呆愣的目光中,手不经意地一松,那机器于空中坠落,惊天动地地摔在殷姚面前。 投影仪的外壳碎裂变形,透镜因为外界撞击而脱落,散成一地大小不一的玻璃屑,空洞洞的,露出里面凌乱不堪的电路板。 巨大的声响在寂夜中显得尤为突兀,帮佣不安地避开主人争执的中心,偷偷在不远处瞧着发生的一切。 殷姚身形单薄,在沙发上明显害怕地缩着肩膀。随着政迟的逼近,下意识手忙脚乱地往后退着,屏住呼吸,连哭都不敢哭。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最近胆子很小,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吓到,面对这种场面更像是吓傻了一般,本就极度畏惊的殷姚此时此刻脑海里更是一片空白,“对不起……政迟,对不起,对不起……” 手向他伸来,殷姚惊恐地闭上眼,并没有预想中的疼痛, 可发间动势温柔的抚摸,并没有减轻他的颤栗。 他笑着说,“这不是,能听见我说话么。” -------------------- part1end倒计时啦,马上就分卷了,感谢各位主人愿意看这本ojz 感谢收藏!也非常感谢给俺评论的大家!一鞠躬二鞠躬!! 第33章 不要怕,是我的血。 (5000+来不及捉虫,可能会修一修剧情节奏,建议主人们晚点来看喔,大亲一口) ———————————————————— “我要带我儿子走。” 宅邸的书房内,陈楣菱素面朝天的模样十分憔悴,很少见这个女人露出过如此弱态。 虽如此,她在说话的时候,面容依旧是坚定的。 政成凌沉默不语地在宽大的书桌后面抽着烟,因屋门紧闭,室内空气不流通,烟丝烧的浓又刺鼻,陈楣菱没有那么多耐心,更恨丈夫在这件事上一次又一次沉默应对。 已和丈夫对峙许久的她不再隐忍,两掌狠狠地拍在桌面上,见他蹙眉却不为所动,咬紧牙关,一把夺过桌面上的火机,恶狠狠地摔在地上。 受到撞击的易燃物砰!地一声,不大不小地爆出刺目的星花,没有起火,但动静属实不小。 政成凌压抑着怒火,“冷静点。” 第69章 “我要带我儿子走!” “哪个儿子!嗯?两个都是你儿子!” 长久忍耐下他终于忍不住爆发,成年男性怒极时的低吼充斥着暴戾的震慑,“大的是亲生的,小的就不是亲生的了吗?你看看你成天到晚说的什么话!” “我倒也想知道你成天到晚在想什么?”陈楣菱并不畏惧自己丈夫,她同样高昂着声调,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那不是我儿子,政成凌,我说了几百几千次,不怕再强调一次,他不是,他是怪物,是疯子,是……” 听得青筋一跳,他怒喝道,“闭嘴!” “……是从我身体里爬出来的鬼。”陈楣菱带着恨意,嗤地一笑,颤着声说,“从小到大他作了多少恶?你又多少次纵容轻轻放过,那是他亲哥哥啊!孩子还在床上躺着呢,干净利落的三刀,还真是算的准,得尽你的真传,但凡偏一点他下半辈子都得瘫在床上。你见过那孩子看我的眼神了吗,我真怕下一个倒在血泊里的就是我,那是人吗?是疯狗,是和你一样的神经病!为什么不听我的,为什么非要让人把那窝狗杀了,你明明知道他不正常!你明明知道!你们都该死! ” 愈发激动,声嘶力竭地说到最后,她实在忍不住红了眼眶,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恨恨地看着那个和自己纠葛半辈子的男人,胸脯大幅度起伏,因为缺氧而急促地呼吸着。 开始咳嗽的时候,政成凌原本怒意滔天的脸色很快变了,一身怒火灭了大半,从书桌后面快步走出来,语气里带着因面子问题不好软化的羞恼,暗藏慌乱,压低声音道,“慢点,菱菱,别激动,你有哮喘。”又对门外喊,“吸雾剂,吸雾剂,人呢!都死哪去了?!” 夫妻二人吵架也不是一两日了,每次仗势都很大,近期家里出事不少,大少爷生死未卜,二少爷……唉,宅邸里到处人心惶惶焦躁不安,佣人且是能避则避,一时半会门口没人回应。 “走开!别碰我!”原本坚忍着情绪的陈楣菱,被丈夫一搂便憋不住泪水,却又不想它示弱一般淌下来,只不管不顾地挣扎,“滚!让我带儿子走,你放开!” 政成凌不敢碰她,深怕她情绪一激动呼吸过度出大问题,却又急迫地想要阻止,手足无措地只好吼道,“知道了,知道了!先不要急!你……” ‘嘭——!’ 骤然耳边一记惊天动地的巨响,地板窗框都震了三震,玻璃被音浪冲击到震动,政成凌先是一愣,下意识将妻子护在怀里。 反应过来之后发现她没有受伤,反而因为屏息减缓了过呼吸的症状,长呼一口气,心下一沉,抬起头,顺着她僵直灰败的目光望去。 政成凌心神俱震,“你他妈疯了!” “我听到很大的声音,爸爸。”政迟双手抱着枪,因为力气不够,两根食指叠在一起覆在扳机上,他自己似乎也被这巨大的枪响吓了一跳,但很快也恢复过来,轻声说,“放开她,她很害怕啊。” 他脸色难看到极致,将妻子安顿好,深吸一口气,冲门口稚嫩幼小的身影走去,低下头,“你从哪弄来这东西的。” “展示柜。”政迟老实说,“锁在玻璃后面,我砸不碎,想办法推倒了。” “把枪放下。” 政迟摇了摇头。 政成凌一顿,冷笑道,“怎么,真想杀了你老子?” 男孩还是摇了摇头。 闻声而来迟迟赶到的下属仆从见此情此景也是吓了一跳,也不用家里主人吩咐,连忙上来要过二少爷手里危险的火器。 年幼的孩子力气当然比不过众人,几下也就松了手,他又像是失去保护一般身体紧绷,想去那边椅子上呆滞沉默的母亲身边,却被眼疾手快的政成凌扯过,掌风毫不留情地扇刮在政迟的脸上,一发尤不解气,想到病床上被连捅三个窟窿眼迟迟未醒的大儿子,手握成拳,倒也不再留情。 向来是这么教育的,也比较习惯被这么教育,政迟等父亲消气后,擦了擦脸和嘴巴,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爬起来。 “妈妈,”他有点担心,伸出手,“你……” 陈楣菱原本没什么反应,见那小手掌伸过来,受惊一般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后退几步,“干什么!” 政迟一顿,笑着说,“不要怕,是我的血。不是哥哥的。” 那张平静又诡异的笑脸,在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脸上,带着明显的讨好,小心翼翼地凑过来。 那双黑沉的眼让她从骨子里泌出一种寒意,四肢百骸如坠冰窟。 从小就异于常人的占有欲,起初还未发觉,只是觉得这孩子比较他人来说粘人多了些。 殊不知是恶的源头。 直到他开始因为得不到爱而去伤害他人的时候,陈楣菱终于发觉不对劲了。 她有养鸟的爱好,平日里照料的十分上心,政迟偶尔早教回来的时候她还在温室,看到她逗弄禽宠就会很不开心,目光幽深地盯着那鸟笼看。 直到偶然间她听见这孩子拿着剪刀,笑眯眯地威胁笼子里的小雀。 大致也就是什么不许缠着她,妈妈是他的……一类的话。 她训斥过后,见政迟态度温顺,老实答应以后绝对不会伤害小动物,就并未将这件事特别放在心上。想如论无何都只是孩子争宠,有些事说说就罢了,大概率不会发生。 第70章 然而她至今都在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看清恶的本质。 血顺着精致的鸟笼,雨似的滴落成泊,连温室的盆栽花林都被熏上浓厚的腥味。 面对指控,政迟也没有多慌乱,他平静的不像个孩子,面不改色地撒谎,“不是我做的。” “不是我做的,妈妈说过不能伤害小动物,我就不会去做。” “是哥哥。” “妈妈。”政迟的眼神直直看过来,孩童纯真无杂的眼神,连成年人都做不到如此淡然镇定,他真心地感到疑惑,“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陈楣菱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政成凌……” 一旁的丈夫蹙起眉,“事情还没有定论,查清楚再说。” 看都不敢看动物尸体的政驭则被这血淋淋的场面吓哭了,只往政成凌身后躲。 政迟却冷静地伸出手,轻轻捧起被剪刀虐杀成一滩混着羽翅内脏的肉块,许久,才在大人愕然震惊的眼神下,突然皱起眉,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感觉很痛。” 他轻轻放下那只小鸟,手上沾满了血与污秽,扭过头,直直地看向政成凌身后的大哥。 看得政驭背后一凉,下意识有些慌神,脑子一转,又反应很快地哭了起来。 那眼神越想越令人悚然,到最后变成了真情实感地畏惧,被母亲抱在怀里,缠着哭嚎,“他会用剪刀杀了我的,他一定会!弟弟是个疯子!” 陈楣菱焦心地哄他,却也不免奇怪,“什么剪刀。” 她没和任何人说过剪刀的事。 政驭一顿,抽噎着气,趴在她的肩膀,“就、就是他用剪刀,把鸟活活剪死的,好吓人……妈妈,我害怕,我会不会,我会不会被他……” 陈楣菱板起脸,擦干净儿子的眼泪,严肃地说,“不许胡说八道,你们是亲兄弟,他怎么可能会伤害你。” “他真的会弄死我的!” 陈楣菱不解,“他为什么要弄死你。” 政驭愣住,吸了吸鼻子,眼神不安地转动,“因、因为……”说不出所以然,便又开始哭了起来。 到底是个孩子,她没想太多,内心复杂地安抚着。虽然也看到了政迟盯着政驭的眼光,但她能感觉出来看,和那天偶然撞见政迟隔着鸟笼时眼神的确是不一样。 她总不愿相信,可监控不会骗人。 视频清楚地拍下了政迟的脸。 政迟看上去很难过,叹了口气,“不是我啊,妈妈。我没撒过谎。” 他真诚道,“我是不会撒谎的。” 或许他真的不太正常,缺乏共情能力,却又在诡异的地方能做到移情,是陈楣菱眼中的魔鬼,也是政成凌所厌恶的孽畜。 但他确确实实,没撒过谎。 幼时依恋母亲,因此她说的话自己一定会听。 他接纳过越遥,想他是能接受并理解自己病态异于常人的感情,奉身一般从不吝啬于说爱,对他时总是与常人不同,因此他说什么就信什么。 可结果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失望。 殷姚正对着那片蓝色屏幕的背影,像极了那天雨夜,依在沙发上看电影的越遥。 像也不像。 那天他受了埋伏,九死一生,陈韩峰告诉他,越遥是白燮临的人,无论如何尽快动手以绝后患。 记得当时,越遥替他处理伤口,又将头靠在自己受伤的左肩。 声音极轻地问他。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了,你会不会原谅我。” 真是令人不解。 那身影和面前畏缩着的殷姚重叠在一起,却也无法互相覆盖,很快就又明确地分开。 殷姚讷讷地说,“对不起……” 为什么这么害怕呢? 又在对不起什么。 越遥也是这样,和他饱含歉意地,一句又一句说着对不起。 说有一天自己会离开,他能不能得到原谅。 “对不起,政迟……原谅我好不好,我真的是,没有听见你……” 政迟笑着看着六神无主的殷姚,自己也在想。 他能不能得到原谅? 好像不一样。 好像是有哪里不一样。 越遥被他射中后,似乎并不意外,于船桅跌落前夕,没有回头看向白燮临,而是对着他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 那是个人谁看都会感到难过的苦笑,政迟本以为自己也会心痛,会后悔,会……惊讶于自己为什么能这么轻易又无情地开出那一枪。 但是没有。 很平静,比预想中的要平静,也比预想中的要失望。 “我都舍不得下这个手呢。”白燮临迎着海风,若有所思地说。“我想知道有一天你会不会爱上什么人。” 政迟轻笑着扣下扳机,四面八方对准他的枪口黑洞洞的,像一个又一个眼睛,防备着,审视着,紧紧地盯着他。 像母亲的眼睛。 他回答白燮临的话,说,“我从来就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现在亦是如此。 殷姚总是可怜兮兮地问他,一面自我折磨着,说自己可以再像越遥一点,又说自己一点都不像越遥,一面心如死灰地接纳他的消耗于折磨,一面又总是执着地问,问你爱不爱我。 在床上,在酒醉后,在梦呓中。 政迟突然问,“你爱我?” 第71章 lyfofo 殷姚一动也不敢动,发着抖,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政迟平静地看着殷姚的眼睛,好像是一瞬间,心里便有了答案。 他当时抓着越遥的手,对他说,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放他走了。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他可以允许越遥离开。 但是殷姚呢? 殷姚……殷姚。 政迟在唇间饶有兴味地念着他的名字,呵出甜腻轻软的发音,无需如何思考,很快便下了定论。 殷姚不行。 无论他是否与白燮临有纠葛,无论他是否背叛自己。 除了他的柜子,他的鸟笼,殷姚哪里都不能去。 即便他会死在自己手里。 ……想了想,政迟又否认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殷姚不能死,他不会让殷姚死。 “有什么好害怕的,你害怕我?” 政迟声音温和,殷姚却不敢不及时回应,正待回话,却痛呼一声,“啊!疼……” 原本轻抚他头发的大手猛地扯紧殷姚的头发,强迫他仰起头,算不上多重,但是骤然用力还是让殷疼出了眼泪。“唔……” 政迟把他咬的很痛,用根本看不明白的眼神,尝一道餐食那样掠食着自己。 厮磨出血来,殷姚尝到了腥甜的味道,不光有自己的,还有政迟的。 惩罚似的举措吓坏了他,殷姚在挣扎间支离破碎地问,“为什么……这样……” 他是真的不明白。 已经很听话了,他现在已经很听话了。 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他。 从小到大他最讨厌痛,可一辈子所有疼痛都来自最喜欢的人。 虽然有时候会忘记一些事,但他记得自己得病了,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 总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也不需要吃药就能很快睡着,一觉能睡快十个小时,睁开眼发现自己要么在床上,要么在院子里,要么在沙发上。 钟表的数字是模糊的,人也是模糊的。 好像过了很久,又像是只有一瞬间。 他确实没睡太长时间,睁开眼睛还是夜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睡够的缘故,昏昏沉沉的,但又不像是宿醉,身体也没有很累。 总是有人在他身边走来走去,男性和女性都有,像是熟悉,又像是一个都不认识。每当他们和自己说话的时候,殷姚恍惚地想要看清那人的面容,却发现不管怎么看,眯起眼打量,他的面容和身形都只有厚厚的一层轮廓,走到哪里,哪里就暗下去一点,让他怎么都看不清楚。 虽然很害怕,但总觉得现在的状况或许是自己刻意为之的,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有时会记得,有时又想不起来了。病入膏肓,他已经忘了自己的目的。 有时候手机里一位备注是林医生的人会给自己发短信,讯问他的一些身体状况,殷姚如实说了之后,都会下意识地将信息删除。 不记得是为什么了,但一定要这么做。 林医生的短信也不算频繁,但渐渐的也不怎么发了,具体的记不太清,从前来往的信息都被自己删除了。 终于有一天,在她隔了很久再次问候平安的时候,他因为好奇,发了短信问她:“你是谁?” 过了许久,对面才回道,“我是林医生。” 殷姚继续问,“林医生,我是得了什么病吗?我感觉最近总是容易忘事。” 奇怪的是等了许久,发出去的短信石沉大海一般,再无回音。 林医生再也没有回复过他任何消息。 殷姚平静地删了那条短信,很快将它忘在脑后。 他知道自己最近记性不太好。 或许总是忘事的人确实会比较惹人烦躁,但无论如何也不是什么大错,只是他记不清事而已,政迟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呢。 “我害怕……政迟,呃……”分开时殷姚吞下唇边溢出的血,铁锈味让他头昏脑涨,殷姚抵着他的胸膛,痛苦地说,“求你,你不要这样,我真的很难受……” 他不去看政迟的脸,深怕再经历要被吃下去的恐怖,只是精神混乱地说,“你别、过来了,我、我要,我要回家了,我要……” “你要回家?”政迟轻笑,“不是说爱我,只陪在我身边哪都不去吗。殷姚,你真是个骗子。” 殷姚被笼罩在他的阴影里,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因为太过于畏惧,几乎要将自己缩进沙发里。 “先生!先生!”帮佣实在是看不下去,着急忙慌地推开拦着她的同事,冲过去拦道,“您……您别逼他了,他真的不太对劲,您没觉得……” 他是吓坏了没错,以前好歹还像个成年人一样只是低落罢了,却也……没有像现在这么怯懦。 一时冲动地冲了出来,再正对男人的时候,帮佣才发现,状态不太对劲的并不只是殷姚。虽然已经有些后悔,但还是于心不忍,她鼓起勇气,颤抖着说,“您没觉得,殷先生和以前不太一样吗!” -------------------- 注:是政驭杀的鸟 (伤害小动物的垃圾在我这里不配做主角,这行为属于low中low) 第34章 柠檬树 (part1 end) “您回来了。” 殷城将手里提着的补品递过去,“我母亲呢。” 第72章 “唉。在阁楼一个人待着,晚饭也没吃。”帮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小少爷出去的时候还是没拦住。” 正要进门的身形一顿,他问,“……怎么。” “我们也不是特别清楚,像是殷总说了什么严厉话,小少爷很是委屈,具体的我们也不敢仔细听,那之后……他就要走,过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本来是要拦着,但是殷总说不用,我们就退回来了。” 殷城没有再问,在原地站了半晌,嘱咐道把补品好好炖了。 阁楼没有锁,殷城沉吟半晌,敲了敲门。 殷时嬿疲惫地坐在沙发里,长发高竖成马尾,梳得很是利落贵气,看着更显年轻一些。 她一个人坐在这里,不知是想些什么。 她没有换居家服,还穿着风衣外套,形象和阁楼玩具室米色塌软的圆形沙发十分不搭,乍一看像是陪孩子玩乐的长辈。 屋内一直没有回应,殷城推开门,见她像是没听到,小声试探,“妈,怎么一个人待在这。” 殷时嬿动了动,抬头看他一眼,眼睛很红,但似乎并没有哭过。 殷城叹了口气,踏步进来。 家里有人常常照顾,因此阁楼没什么灰尘,可太久没有使用,空气里漫步着一股不自然的味道,像是清洁剂,又像是木头放久了的那股漆味。 从小到大,殷姚都爱在阁楼里待着,他们没搬过家——自从殷姚出生后就没搬过了。他是在这件屋子里玩大的,阁楼阳光充足,楼下花园栽了颗不结果却很香的柠檬树。 树一年比一年高,在殷姚四五岁的时候,终于高过了这栋房子。 阁楼顶上一扇复古通透的大窗,推开见绿,柠檬树的枝干一年比一年粗壮,将要逼近阁楼的窗桅,枝杈就要伸进屋子里去了。 殷时嬿就将外面搭了个梯子,做好防护,将那个窗口改造成一扇通往书屋的索道,殷姚的朋友和同学都喜欢来他家的阁楼玩耍,午后一群孩子就睡在清凉的树屋里。 伴随着透过树影斑驳柔和的阳光,还有充满鼻腔的柠檬香,做着夏天特有的甜梦。 殷姚越发爱待在阁楼上,他的游戏机漫画书投影仪画架画布工作台一股脑儿的全往楼上搬,要不是放不下,小孩子恨不得直接睡在阁楼里。 直到现在,矮墙上还挂着已经泛黄的幕布,投影仪早就坏掉了,地毯上的矮柜从下往上摆着红白机和卡带册,另一面墙是漫画画集和小说,早被阳光晒得失了颜色。 殷时嬿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盯着远处的画架发愣。 “妈……” 她知道殷城要问什么,开口的时候嗓子很哑,“是我让他出去的。” 她就在这里,坐了半个晚上。 好像是还能看见小时候的殷姚坐在地板上涂涂画画,不管画个什么都兴高采烈地捧起来给她看,一会儿看一下,一会儿又看一下,如果她表情不耐或是不满意,就会敏锐地感觉到,然后小心翼翼地放下笔跑过去“哄”她,竭尽所能地把她逗乐为止。 如果她不笑,就会一直不安。 真的,很像他母亲。 想起旧人,殷时嬿低声苦涩地笑了笑,默默念着,“窈窈……” “……”殷城没听清,走过去,将手里的茶杯递过去,“喝点水吧,您在这儿待了多久了。” “没多久。” 喝了茶,她一睁眼,又恢复那疏离严苛的模样,冷静地说,“不用担心我,也不用担心他。也不算争执,这段时间都累了。既然他一直都想知道为什么,那我就告诉他为什么。” 殷城一愣,“您和他说了?” “我不说他迟早也会知道。”殷时嬿淡道,“你看人那位像是个会瞒着的样子吗?摆明了哄着当玩意儿取乐,既然爱上赶着,我做什么不成全。” 殷城半天才发出声音,满脸憔色,“是不是有点过头了。年轻人受些情伤也不是什么放不过的大事,您不是一直都惯着他,怎么这次……” “这就是惯出来的结果。” 白光骤然劈开夜空,窗外一道雷鸣闪电,雨声渐大,斜着打来像要击碎阁楼的窗户,力道大得听起来咚咚作响。 “……这么大的雨,您就让他出去了,要是出什么事怎么办。” “他找过去了,能出什么事啊。”殷时嬿不知苦乐地闷笑道,“好容易找到一个这么像的,锁起来还来不及,他能出什么事。” 殷城听着这笑声觉得不太对劲,“您别太生气了。” “我没事。”殷时嬿摆摆手,“想起以前的事罢了。”她没什么情绪地说,“年轻时也遇到过这么个人,自己宝贝的东西弄丢了找不见,就疯狂找相似的,结果两个都想要,到最后两个哪个都没能留住,想来就觉得有意思。” 她从沙发上站起身,“下去吧。今天他要么回来,要么回不来。如果不回来,以后也别想着再往家里跑了。” 窗外的树枝和雨水一起急促地拍打玻璃,声音大得与雷鸣不相上下。 隐隐约约,好像听见殷时嬿在念叨什么,“……是她的孩子,总不至于……” 殷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当自己没有听清,他扶着殷时嬿出门,没走两步却被拉住,“说起来。”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眼睛一眯,“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73章 殷城似乎也有准备,稳下心神苦笑道,“您两个闹腾成这样,谁也不说缘由,我只能东打听西问问,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确实不是秘密。但殷时嬿语调未松,面无表情地淡问道,“之前那段时间你老带姚姚出去,有几次是不是碰见过。” 他捏了捏眉心,“是,但那时候什么都不清楚。等知道也晚了。” 手一顿,殷城“回过神来”,愕然道,“您是在怀疑我?您怀疑我什么?” 殷时嬿没有回答,放开儿子的手,自己扶着楼梯缓步下去,“等姚姚回来吧。” —— “您、您别刺激他了,求您了……我觉得殷先生现在真的很不好,他被吓坏了!先生……” 轰——! 窗外响了雷。 西苑是远郊,没有高楼林宇,又离山林近,这漫长的雷雨季走到尾声,终于快结束了,可还是让人习惯不起来。 帮佣年纪不大,带着哭腔央求,本就紧绷着精神,这一声雷吓了她一大跳,连忙转头看向殷姚惨白的脸。 “殷先……殷先生!” 但殷姚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扭过头去,看着乌云密布的雨夜。 窗外的雷鸣没有吓到他。 反倒让他如梦初醒一般地松懈下来,从沙发上爬起来,愣怔地低头看楼下的院子。 下雨了。 ……好像有什么得抱回来。 对了,是兰花,他得把兰花抱回来。 那不是他的兰花。 但是很重要。 要叫人抱回来,不然政迟会很生气。 可看来看去,不由得疑惑,“兰花呢?” 雨不算大,但天压得极沉,看不到一点月色。 西苑的小庭没有植树,每日所做的搭理也只是驱草清扫。 从二楼看下去很空荡,只有檐下的台面上有几个花盆排在一起,陶盆泡在雨水里,没有土壤,也没有花枝。 花盆里没有再栽兰花了。 看不见那幽紫色的嫩蕊包在那玉色卷曲的花瓣里,萤火一般,鬼魅地随风挥动。 【先生来电话了?】 “什么?”殷姚茫然地看着挡在他面前的女人。 突然被问到,她也一脸的懵然。 帮佣忧心地问道,“我什么都没说。殷先生,您还好吗……” “我没事。谢谢……下雨了,我在找东西。”殷姚又转过身去,看楼下的花园,执着地想找到什么东西。 找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 总感觉…… 好像也是这样的雨夜,有人和他说了很多话。 在听筒里,在耳廓边,又像在梦里。 「晚点回去,不用等我,该睡就睡。」 是政迟的声音,殷姚心中一慌,有些害怕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要不要煮一点醒酒汤? 好像是,「香兰我擅自扔掉了,没办法,雨下的得太大,蕊都打碎了。」 又或者是,「可以了。养花是门学问,你没那个心性,就别再折腾,尽做无用功夫。」 耳边蜂鸣半天,捂住耳朵也能听见,殷姚放下手,轻声叹息。 声音像无法停止播放的磁带,一句又一句,清晰地灌进脑海中,逼迫他记起,又逼他清醒。 像是,「有你在我还烧什么纸钱。」 …… 「不送你走,难不成留着你把越遥的东西扔干净?」 「总是哭。」 「你也就这张脸长得像他,一哭连脸都不像了。」 「最后一点用处都没了,那我还留着你干什么。」 「那怎么办?缠不动了,就想走。怎么不再坚持一下。」 「不是报复,是恼火。不够像,殷姚。不是你自己说的要替代他吗?就算我说不需要,就算我说你比不上他,你也还是很执着。」 「你有没有看过自己现在的样子。」 他有没有看过,自己现在的样子。 …… “不爱。” 殷姚倒吸一口凉气。 鼻尖的薄汗被风吹过,凉飕飕地让他清醒。 如同堵住的耳道的湿棉花突然被抽走,四周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清晰到吵闹。封闭迟钝太久的五感骤然要处理太多的信息,让他反倒是更加混乱。 窗外风呼啸地挂着,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他愣愣地望向窗外。 望向空无一人的庭院。 雨水消失了,乌云也消失了,正午的太阳高高地挂在空中,耳边童声回荡,有人邀请他去什么地方,甚至迫不及待到伸出手来,要拉他一起去。 窗外是一颗高耸遮阴的柠檬树,枝杈密叶慢悠悠地摇摆,粗壮稳重的树干上搭了一栋结实又好看的木屋,不大不小,正好容得下四五个孩子午后小憩。 那书屋看上去是那么舒适。 没有人能拒绝在里面惬意地躺着。 不谙世事,忘记时间,只有最好的朋友陪着,凑在一起,开心地看一下午漫画,伴着叶间的沙沙声,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不是阴冷的,潮湿的。殷姚敏锐地闻到了柠檬香味,带着暑气和阳光的那种,干燥又酸甜的清香。 窗口大开着的通道洒满阳光,刺眼得让他忍不住流下泪来,鼻子是酸涩的,心也是酸涩的。 殷姚突然说,“我要回家了。” 第74章 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有些期待,语气轻松雀跃。 “我不要呆在这。” 我想回家了。 “再过一会儿,我就……” 再过一会儿,他就能在树屋里睡着了。无论何时睁开眼,醒来的时候他一定在床上,盖着绵呼呼的被子。他在最柔软,最安全的地方。 帮佣不敢去看一直沉默安静的政迟,只好试探地伸出手,面前这脆弱又病状的年轻人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却从眉眼中看出迟暮的疲态和庸懂。 她有些害怕,总感觉,一个不小心,这人轻飘飘地走在地上,突然就碎了,抓也抓不住。 “殷先生……” 殷姚听到有人在叫他,有很多人,但他顾不上回应。 太想回家了,他很久都没有回家了,他回不去。 想睡一觉。 像一个几天几夜都没有睡过好觉的人,迫不及待地要回家,推开那扇熟悉的门,闻到家里熟悉的味道。 只有在家里,他才能好好睡一觉。 “殷姚。” “殷先生!”有人在耳边急急地喊道,“殷先生——!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啊?!” 他离窗户很近。 只要小心地扶着木杆,就能轻松地爬进树屋里。 有很多伸展出来的叶子挡住前路,虽然很麻烦,但也不是绕不开。 殷姚在心里默念着,就快到了,还差一点,马上。 钟表的数字是模糊的,人也是模糊的。 他感觉身体在一瞬间腾空,晴空下却觉得寒冷,明明太阳高照,可脸上又溅满雨水,腥腥凉凉。 只听到耳边有很多人在惊慌失措地尖叫,在风声中,突兀又尖锐地…… “政先生——!!” 好像看见,有人将他抱在怀里。 在失重时隔绝着冰冷刺骨的雨水,将他送回了那个阳光下暖呼呼的梦。 “啊!打电话——!!快去打电话啊……!” “高伯,您快点联系陈总!” “急救!急救!快下楼,多两个人去!” “不行,分不开,政先生不松手……来帮一下,都他妈废物吗!用点力气不要顾忌那么多了!” “拿毛巾用力按着!再这么流下去会死人的!” 好像很疼,又没想象中那么疼。 很冷。 殷姚害怕地闭上眼,却听见这个人在自己耳边阴冷又无情地说了什么。 那声音甚至带着疯癫的笑意,诡异极了,令人悚然;像威胁,又像是爱语,每一次吐息都带着尖刺,扎穿了他的身体,让五脏六腑无一处不痛。 “你回不了家。” “你哪里都不能去,殷姚。” 不是你告诉我的吗:你是我的。一遍又一遍,你总是在说。 “你是我的。” 殷姚被政迟紧扣在怀里,单薄的睡衣浸在温热腥甜之中,他气息微弱,每一次呼吸都剧痛无比。 也让他暂时,彻彻底底清醒。 part-1 end -------------------- 这章会小修一下 有个番外,这两天应该是连更 part 1番外 二叔(上) “真去不了。” “求你了啊……” “我也求你了。”韩铃现在一接殷姚电话头就大,“真没空,而且前天不是刚喝过今天为什么又来?到底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了问啥啥也不说真的会烦。” 殷姚接过面前酒保推过来的杯子,闷灌一口,不小心吃到了里面的薄荷叶,腥得他龇牙咧嘴,连忙呸呸呸几下,口齿不清地敷衍,“你来了我告诉你。” “你上次也这么说,我要是信你明天被车撞死。” “你来嘛。” “……来个屁啊。”韩铃一顿,诧异道,“你不会现在就在喝吧?你他妈疯了这都几点了,不怕被你哥骂也得怕被殷阿姨打死。” “骂什么骂,你好凶啊。”殷姚慵懒地趴在吧台,用耳朵夹着手机,因为怕再吃到叶子,要了个超长的吸管,慢慢悠悠地尝着,“你不是也没睡吗。来吧来吧,你来吧,带林飞彦一起来,我就在moth,新远的店,人可多了特别热闹。” 韩铃深吸一口气,挤出最后一点耐心,面无表情地说,“说真的你才回国几天,原本好好的突然这个样子,大家都担心你你也不说到底什么事,一顿顿这么喝也不怕得肝癌。你撒娇没用撒泼也没用我告诉你老娘今晚就算能出来也不想出来,不乐意,今天出不来明天出不来后天也是,忙得要死心烦意乱不要给我添堵了,想要我陪拿出诚意来三二一立刻告诉我发生啥事我十分钟后就能闪现你身边。” 一口气说完,韩铃等在手机旁,一旁林飞彦也忍不住凑过来听。 说真的,殷姚最近真的很像个神经病,一天到晚有空没空就拉他们出来喝酒,喝就算了还喝得贼凶,醉了之后开始哭哭啼啼发酒疯,显然遇到了什么事儿,而且还是不好说的事儿。 也用不着猜,这辈子没吃过苦头的小少爷突然变成这样,百分之一百是感情问题。 多少次旁敲侧击拐弯抹角地吊他,结果这家伙嘴紧的要死,什么都讯不出来,他们两个虽然是乐子心态,但是一直被这么瞒下去也是真的有点不舒坦。 “你听见没有,出声。”韩铃等得不耐烦,“你说我们才能帮你啊。” 第75章 一会儿,听筒那边传过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殷姚一杯酒喝完了,用吸管扫那杯子底的冰碴子。 “……” 大半天,才听见殷姚噗地痴笑一声,醉兮兮乐呵呵地传来一句。 “你好像我妈。” “……” 林飞彦也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拦着她没一拳攮进手机把殷姚抡死。 殷姚也知道自己的问题,装疯卖傻地挂了电话,对着酒保说,“再来杯,冰块少点。” 说罢,就趴在吧台上,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地板看,虽然昏沉,双眼却清明,没什么醉意。 他装的。 殷姚的酒量也是打小在长辈面前就名声响亮的,这才几杯,怎么可能醉。 装醉是为了蒙混过去。 他知道自己最近是有些过分,但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朋友们说这件事。 说什么,怎么说。说他其实是gay,而且gay很久了一直没和朋友讲过,说自己前段时间陪他妈看表结果心动了一个男的,那男的和他哥差不多大,笑面虎一个,看着就不是好招惹的人。 说他妈自从看出来之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回回提及这件事就对他劈头盖脸一顿责骂,明明以前坦白自己的时候没有这么大的反应,现在却突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翻车。 能说什么。 …… 他什么都不想说。 “您的酒。” 殷姚叹了口气,懒洋洋地抬起头,又要了根长吸管,咬在嘴里,没力气似的枕着胳膊,把那四十多度加了苏打水的甜酒当饮料喝。 此时周六,凌晨三四点,城市中心正值不夜纸醉金迷欢乐最浓的时候,moth这种业内top级别的好地方,不需要营销,也能引得二代小年轻挤破头问爹妈多要点零花钱来虚荣一把。 先不说里边这两层,连外边排队的就一长串,吧台这人算少的,卡座那称得上人满为患。 “唔……” 殷姚感觉头有点沉了,想自己也确实是喝得急了些。 他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眼睫低垂,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发了一会儿呆,眉尖蹙起来,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耐烦。 四面八方的视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一个又一个追过来,刚刚还算收敛,许是现在发现他表露出醉态,盯得是愈发肆无忌惮了,那赤裸直白的眼神带火似的往他身上撩。 “黑湖,糖浆双倍。”殷姚对酒保说。 “好的先生。” 好烦。 本来就烦。 殷姚愈发不高兴,那双眼睛不耐烦地眯起来,用余光敛着周围盯着他看的人,心里觉得他们都有病。 嘴巴里不由得低声囔道,“一群……” “你好啊。” 也不知什么时候,旁边和姐妹聊天的女孩端着酒去舞池了,座位一空,便有人蠢蠢欲动。 旁边几乎是无缝衔接一般坐进来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殷姚还没有回头,就已经闻到对方身上极重的薄荷糖味道,还有古龙水味。 “……” 在这种地方,一般身上这种味道重的,十有八成是为了遮蔽体味和口臭,殷姚当下就嫌弃了起来,连头都懒得回,接过酒保递来的杯子,自顾自地喝着。 对方也不恼,问吧台叫了一杯和殷姚一样的酒,就问,“宝贝,你心情不好吗。” 原本也懒得搭理,但结果这人是用英语问的,听口音非常耳熟,殷姚一顿,面无表情的转过头,“爱尔兰人?” “你分辨的出来?”那外国人惊喜道,笑着捋了捋头发,“我的眼光没错,一眼就看到你和别人不同。你,嗯……很有品味。我看你半天,酒量也很好。” ……什么乱七八糟的。 “哈。” “不过,听你口音不像中国人啊,一般中国人腔调都很奇怪,就算说得好,也特别刻意,你不一样,讲话很好听。”他笑着靠过来,近到殷姚能看见他脸上的粉刺和雀斑,像是没看见殷姚难看的脸色,自信又直白地问,“你真漂亮,缺伴儿吗。我是说,今天晚上……” 说罢,他勾着嘴带深意地笑,忽然定睛一撇,瞅见面前漂亮的年轻人脖子正中,有一颗极其惹眼的红痣。 那痣的红很是鲜妍勾人,精致小巧地缀在微微凸起的喉结处,周围一圈淡粉更显得皮肤干净白皙,带有东方肤色特有的暖调,像什么坠了樱桃的乳制品,诱得他浑身燥热起来。 殷姚斜着冷眼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道,“也是。但我觉得你们口音相当搞笑,很有喜剧感,考不考虑找家剧院赚外快。” 外国人还专注地盯殷姚这颗痣,乍一听没反应过来,愣愣道,“什么?” “别打扰我,我对你这种品相不感兴趣。”殷姚却耐心耗尽,愈发觉得这人身上的味道刺鼻,挥了挥手,“滚。” 他漫不经心地喝了口酒,耳边响起那老外恼羞成怒的嚷嚷。 具体也就是说他凭什么失礼,为什么没礼貌,继而又开始一些常规地图炮。他一开始还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到最后直接烦了,抬起手,一杯酒泼到男人的脸上。 白种人一愣,很快激动起来,呼吸粗重,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见人给泼懵了,殷姚被这狼狈的模样逗乐,熏笑着调侃,“怎么了,这么意外?你看上去明明很像经常被人泼酒的那类人。” 第76章 外国人反应过来,骂了一句脏的,眼瞅着就要动手——却连殷姚的边儿都没挨到,身后也不知道从哪儿窜来两个训练有素的安保,半拖半拽地将这人“请”走了。 拖到远处还能听到那人在骂。又嚷嚷着放开,说要打官司。 “您真是。”酒保习以为常地擦着杯子,看满脸无趣的殷姚,有些无奈,“但是殷少爷,您这脾气,在外面多少还是低调一些。” “是他自己跑过来的。”殷姚面对亲近的人,语气明显地软了很多,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低下头,“……本来就心情不好。” 其实也不怪殷姚有恃无恐,moth是某集团下属产业,母公司吃着殷时嬿的闲股,能往这儿开也依仗了她不少关系,算半个大老板。管理层常有叮嘱,基本上他在这里消遣都是一路畅通,有专人保护也有专门接应的服务人员,不然殷总也不会放心他最近通宵整夜地泡在这里。 酒保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这小少爷也太肆无忌惮了点,对外人脾气又差,就算有人看护着,也不一定能百分百照顾妥当了, 殷姚的酒泼空了,又要了一杯,酒保恭敬地应承下来,想了想,果汁比例调高了不少。 “和家里吵架了吗。” 殷姚沉默了会儿,点点头,又摇摇头。 酒保有眼色地收了声,不再继续问下去。 “那边怎么了。” “嗯?” 殷姚不知是被远处什么动静吸引,突然站起来,“我过去看看。” 酒保一愣,配来看顾殷姚的两个安保拖着那老外出去还没回来,急得他伸手就拦,“等等,您别去!您回来!” 殷姚却没有在意,注意力全被不远处吸引着。 那是一个有些眼熟的小男孩,正被一个成年男人拉着胳膊往人少的地方拖拽,满脸都是抗拒,眼睛红红的,正大声叫着什么。 可卡座这边音乐声音太大,已至凌晨,嗨了一整晚,基本上所有人都醉醺醺的,没什么人注意到那边。 也正是因为没什么注意,那成年人才肆无忌惮地拉扯着小孩,看架势,要不是顾忌着过头,感觉就要将孩子扯起来抗走了。 小孩的力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跟成年人对抗,很快就被拖进偏僻处的卫生间,殷姚俏无声息地追了过去,刚到门口,就听见那孩子哭着叫到,“放我走!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放开,放开!不要碰我,二叔——我二叔会杀了你的!” 这孩子声音听起来也很耳熟,殷姚却顾不得太多,连忙冲了进去,正赶上那醉汉将小孩往最里面的隔间里拖拽。 那孩子也眼尖,一眼就看见殷姚,疯狂地挣扎,“哥哥,哥哥救我!我不认识他,帮帮我!” “他妈的老实点!哭什么哭,叔叔就摸一下……”男人正醉笑着扯男孩的衣服,似乎还留有几分清醒,听见他哭着冲人呼救,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在摇晃模糊的视线中,看见门口一脸冷漠走进来的殷姚,愣了愣,噗嗤一声笑了,“胆子够大的,不躲着点还敢进来……嗝,呃,你也……你也过来,正好,老子艳福不浅,也打野玩一把双……啊!” 怎么也没想到,殷姚机灵地顺起台子上的皂盒,干脆利落毫不手软地狠狠一挥,力道极重,冲他脑袋就是一下子。 醉汉眼前一黑,摔倒在地,那陶瓷的质地有棱有角,正巧击中他太阳穴边,当下就失去意识,耳朵孔里隐隐可见猩红。 男孩吓蒙了,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殷姚。 殷姚也有些慌,轻呼出一口气,将那皂盒放回洗手台上的时候,手还是抖的。 但也没有慌太久,眨了眨眼,连忙跑去隔间,蹲下来查看那小男孩身体有没有受伤,“你没事吧。” “……”没想到,男孩比想象的要淡定,情绪很快也稳定下来,带着鼻音和哭腔,小声地说,“没、没事,谢谢……谢谢哥哥……” “没事就好……”殷姚上下打量他一番,狐疑道,“你多大了?从哪儿来的,怎么会一个人来这种地方?这都几点了,家里大人呢。” 男孩低下头,肩膀抖了抖,又开始掉眼泪,“不是的,是我不听话,呜……因为一个人在房间,叔叔和姑姑一直不回来,我睡不着,偷偷跑出来的……呜呜呜……二叔都说了一定不能乱跑的,对不起……” 毕竟是个孩子,解释起来肯定是颠三倒四没个逻辑。 殷姚捕捉到几条信息,又更加愕然,“跑出来的?” 这地方也不是什么简单就能混进来的地方,殷姚顿了顿,发现这孩子身上价值不菲的衣服配饰,想了想,声音放软,小心试探道,“你是从楼上跑下来的,是不是。” 男孩红着眼睛,有些惧怕,又有些委屈地点了点头。 殷姚大概明白了,舒了口气。 看样子家里大人就在楼上没错了。 moth只占有这家酒店一二层的位置,连这一整片灯红酒绿奢侈靡醉的中心商业区,旁边就是购物大道,五六层是餐厅,其余顶层是酒店客房,顶层是国会接待的地方。 “你住在几楼呢,还记不记得?” 小男孩点了点头,乖乖道,“记得的,我是从二十六楼下来的,姑姑在顶楼。我……我一个人,屋子太大了,睡不着……害怕……说好马上就下来陪我的……” 第77章 这种酒店都差不多,越往上住越昂贵,但这里性质特殊,不完全是商业酒店,二十楼往上需要身份证明选择性接待,不是想住就能住的了。 看起来这小孩家世想必不单单是富贵这么简单了。 “呜呜……噫呜……哇——!” 那男人横在地上不知死活,大概是越想越害怕,男孩抖了半天,可怜兮兮地瞅着殷姚,越来越委屈,兔子似的扑了过去,把自己团进殷姚怀里,哭得不愿意出来。 殷姚其实没怎么和小孩子打过交道,手足无措地只好坐在地上抱着他,安慰地拍了拍这孩子的身体,“别怕,别怕啊……没事了。” “呜……呜呜,二叔一定会……一定会骂我的,我好怕……对不起呜呜呜对不起……” 殷姚一愣,拍他的手都停在半空,“……啊?” 他哭不是因为这个男的……?而是因为怕长辈训斥? 殷姚撇了撇嘴,那大人是有多凶啊,给孩子吓成这样。 “不哭了,没事,别害怕,你二叔不会骂你的。” 哪知道一提这孩子哭得更凶,甚至抽噎着打起哭嗝,“哥哥你、呜呜……嗝,你不知道……呜哇……二叔,生起气来,好凶……好凶的……很吓人……” 殷姚把他从自己怀里稍稍推开想那张纸给擦一擦脸,结果又被树袋熊一般黏过来,实在没办法,只好用袖子给他抹眼泪。 耐心地哄着,“没事,没事,不哭了乖。你看哭起来多难看呀,明明这么漂亮的小……嗯?” 殷姚越擦越觉得不太对劲。 他托着小男孩泪眼朦胧的脸蛋,仔细地看。 这孩子长得确实很漂亮,看着也乖巧,哭懵了就傻乎乎地被殷姚捏来捏去,捏得他愈发迷糊了,就将脸团子放在殷姚手心里,软绵绵地蹭,“哥哥……” “你刚刚说,你二叔?嗯……”殷姚沉思。 他愈发看这小孩熟悉,感觉自己一定见过……绝对见过! 但是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来。 最近也没见过什么小孩啊,为什么会觉得眼熟呢。 “二叔……”小孩呆呆地,眼睛一红鼻子皱起来,浑身一抖,又把脸埋在殷姚的胸口,“他知道我偷偷跑出来,一定很生气……” “嗯……没事的没事的,是家人啊。不管你做了什么,都不会真的生你气的。” “其实……”小孩从殷姚怀里探出个头来,“其实,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哥哥你我,总觉得很眼熟哇……” “我?”殷姚问得有些着急,“你见过我?在哪儿,什么时候啊,你还记得吗?” 男孩有些懵,“好像……好像是吧……” 他又偷偷瞧了殷姚一眼。 其实……也不是见过。 这个哥哥长得很像一个人。 特别像。 那个人,他也只见过照片。 那照片就摆在二叔的桌子上,书架上也有。 ……他不喜欢那个人。 虽然并没有接触过,但是只看照片,他就觉得那个人很冷漠,就算是笑着,也觉得哪里怪怪的,说不上来的怪。 男孩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哥哥柔软的眉眼,脖子上的红痣看起来像一颗小红豆,很酷,而且身上还有好闻的气味,就算有一点点酒气,但很甜,还有水果的味道,他不讨厌。 而且…… 是很像,但是这个哥哥更漂亮。给他的感觉暖呼呼的,一点都不冰冷,不像照片里的人…… 殷姚在地上坐的屁股痛,怎么都想不到这孩子是谁,也就放弃了思考,抱着小孩小心翼翼地起身,“总之我先把你送回去,别怕,没事的。你先在……” 殷姚推开隔间的门,正要出去,突然听见门口由远及近地传来谈话的声音。 是刚才听到的爱尔兰口音,正在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什么。 “……别他妈让我碰到,我说真的,乔。” 好友大笑,“是你没用。要我说,你也太丢人了,连个亚洲人都搞不定。瞧瞧你的体格,像他妈只肥过头的棕熊。” “肥?你说我肥?你知道我花了多久练出来的吗!”那人呸道,“妈的那贱货,别让我再遇到,我活到现在还没受过这种气,你知道他说什么?” “什么。” “他说我长了一张被人泼酒的脸!” 其他人哄笑起来,有趣道,“听上去很辣。” “闭嘴吧!” 几个外国人一进卫生间,声音顿了顿,有人说,“这地上有个醉汉躺着。” “管他的。”红发男人泄愤似的用皮鞋踢了踢他,“这黄猴子醉死了。” 同行的人嘲笑,“你就是个种族主义者。” “别装了,你们也……嗯?”红发男人突然停下来,眯起眼睛,看着最里面的隔间,“好像有人在那儿。” 痛快放水的几人满不在乎地说。“卫生间有人很奇怪吗?心虚什么,谁叫你口无遮拦。” “我他妈说的不是这个!”他生气地吼了一句,又疑虑地望向那边,“总感觉有人。我过去看看。” “随便你……” 殷姚抱着男孩,脸色难看地躲在最里面,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 小孩似乎也明白,不用殷姚提醒,也安静地趴在他怀里,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第78章 听到外面那人一步步走过来,男孩发不安地发起抖,殷姚虽然心心里也是十分慌张,但还是强作镇定地安抚着他,用气声说,“嘘……别怕……” 还没说完,虚掩着的门被啪地一下打开,殷姚身体一僵,抱紧怀里一动不敢动的男孩,冷冷地抬头看过去。 那男人背着光,身上散发出令人不安的气息。 “哈……” 他眼里带着近乎残忍的笑意,撑着门框,咂了咂嘴。“啧啧……” 摸了摸下巴,他弯下腰,抬高声调,调侃道,“老天爷,乔!拉尔!尿完了就快过来,瞧瞧这是谁?” part 1 番外 二叔(中) 政药前几年出的那事,业内都有所耳闻。 先代分家明确,传统的归女子管,改革的归男子管,为行方便新药科研与设备都在海外,中医药则定在家里。平时各顾各的,偶尔也会竞一竞大头,向来不怎么起直接冲突。 政月是政迟叔父的独生女,和政成凌的教育方式不一样,她是个打生下来就是个搁在双亲掌心当夜明珠疼宠的心头肉。 不论这十足的底气,自己也是个有本事有风采的,长大后,名正言顺接下另一头,营做得风生水起,在当今依赖新医药的世况下也能打个平齐,因此人人敬畏。 打小这辈里,她算数一数二的权首。 表面同那头好似分庭抗礼,实际上,二人从小关系挺好。 凑一块恶事做了不少。 也都是聪明人,懂得避祸找顶,基本上家里亲戚孩子都被狠狠折腾过。一个明着闹腾的猴王,一个看不透心思的笑面虎,偏偏成大事就得靠这号奇人,于是长久经年下来,长辈对此也都无可奈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翻天就行。 如今……那场风波草草了结,政迟回来修养,老大被赶得下落不明,家里现在,明摆着,就是这二位说了算的。 虽然并未张扬,但这接风洗尘的大宴还是从下午摆到了夜里,晚餐包了顶楼一整层,各行各业能来的都来了,最底下不开放的区域里,刷刷停满了不带牌也不带标的黑底小轿车。 俨过了凌晨,一顿饭吃到现在皆是十分尽兴了,果盘浓茶上了一波又一波,陆陆续续就有熬不住请辞的,一一拜别之后,也有不少人在,打打牌聊聊天,亲近的说说体己话。 “你不累吗。”付矜垣烟抽得头晕,看了眼表,“又不急这一时。你刚回来过得是美国时间,我可不是。” 政月一手玩着两颗玉骰子,一面专注地看牌,随口道,“困了就回去。” “那我走了。” “欸,干什么这是。”她一拦,“清主了,走什么?把这轮打完。” 付矜垣愈发头疼,这几人也不知是在较什么劲,人走光也不演了,一轮没三个小时绝对下不来,只一摊手,“请假出来吃零花钱的,我没筹子啊。” 政月不作声,将自己抽屉里写码数的纸头推过去,足足三叠,打得不大也不小,一柄咕十亿,这一堆全推下去,恰好是她今晚的战果。 面前堆了座蓝金相簇的小山,付矜垣觉得自己表情应该很像流汗黄豆,抽着嘴角求饶道,“……我真累了。姐。” 政迟闲笑道,“我不回来没人陪她双升。” 付矜垣说,“那你再回去。” 这回没人理他,都安安静静看牌,一边陪坐的几位政药各企总裁也演没听见似的,要么闲聊要么叫果盘茶水,稳着自己那五六十岁快猝死的精气神儿,氛围恰好,其乐融融。 只有他被拉来打牌凑数的小秘书,谨慎地举着牌面,闻声便抬起头,一板一眼地说,“您确实是该回去休息了。” 付矜垣心中宽慰,把牌一撒,抻了抻腰,懒懒一笑,“……两个狗东西,瞧见没有,这才是会疼人的。” 小秘书点点头,“您早上有场约谈,下午没什么事,后天去外省下视,我定了晚上的航班。”他看了眼时间,“您现在回去,还能再睡两三个小时左右。” “……” 政月扫视一眼周围,见手下人难掩疲色,也收了手,对政迟说,“我看你是不急着走,改天可以回一趟宅子,长辈想见就见,不愿见在我院里待着就行,我也好久没摸麻将了,叫上你带回来的几个,痛痛快快打几圈。” 政迟虽不见疲倦,但兴致不高,“再说。” 付矜垣奇道,“老早就想问了,你是不是有瘾。” 凑过来收拾的老心腹笑着插了句嘴,“算是吧,小姐没别的爱好,就好玩这些,小时候在饭桌上,跟着长辈,牌九茶杆骰子不离手呢。” 她嘴里嗫着烟,没擦开火,只点了点手,“你也来,找个有空的时候,最好把老爷子一起约上。”又爽朗地笑着说,“好家伙,老部长搓起麻将来又痴又癫的,一上桌没两个通宵不下凳子,格局大,喂牌痛快,好对我胃口。” 付矜垣人都快走到门口了,听见这么一段扭过头张口要骂她,突然就看见有个谁搡开门,急三火四地冲了进来。 看着像政月手底下的文员,这人惊惊报了一声,喘着气,张口就是,“政董!不好了!” 二人气定神闲地坐在那,一齐看过去,给人的压迫力可着实不小,政月问,“你喊哪个?” “不是的!”他急道,“小、小少爷不见了!” 第79章 此言一出,有人着急忙慌地站起来,却看见那二位都还稳稳坐着,眉锋蹙起,不免暗道一声自己毛躁。 见冒失的是自己的人,政月看了他一眼,细问,“监控调了吗?” “调了!房间的调不出来,只有走廊那边,是一个小时前他自己开了门……自己进了电梯,仔细瞧似乎是去了四楼,我们去看过了没人在。” 政迟问,“四楼是什么地方。” 那人回道,“对外的中餐厅,早就关门了。楼下是夜店,通宵营业的,这会儿应该还开着。我看见有楼梯可以下去。我们去看了,那夜店门禁很严,如何都不让进去查,本来想叫行方便,但是……”他为难地说,“今天说是不宜宣扬的,就……” 政月点点头,没再问什么。 也不必再问,两手空空敢上来通告,应该是遍寻无果实在没办法了才来的。 照他的话说,这孩子很大可能就是走楼梯下去的,应该就在那夜店里。 二人对视一眼,政迟默不作声地起来。“可能会出事,查查那店怎么回事,你叫人联系责任方。” 政月点头,见他披了衣服,问,“你亲自去?” 他淡淡嗯了一声,“我带着人下去接。” 她觉得奇怪,“孩子受了惊吓,做什么摆出一副唬人的臭德行。你没看他现在,见你和那老鼠见猫似的。” “知道怕,他下次就能记住了。” “才多大,不至于。无情事小,偏执到最后众叛亲离的呀。”政月见他头也不回地无视自己直接走了,也不生气,反倒更觉有意思。于是红唇一扬,对身边人说,“打小我就觉得,这人一定会孤独终老。” 亲信满头大汗地赔笑,“您言重了……” 她将眼睛眯起来,随手拨了个电话,边听着,边笑呵呵地说,“别不信,走着瞧。” —— 酒保在吧台里,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殷姚回来。 着急得好似热锅蚂蚁,手机死死在掌心捏着,都捂出汗来,到底是没敢把电话打出去。 也是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拦住,眼睁睁看着那酒喝了一肚子的到处乱跑。 这要是被上面知道了,这工作是绝对保不住的。 正一筹莫展,就看见一个小孩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直冲着这边,浑身都湿漉漉地,张望半天,看见他眼睛一亮,提起步伐窜进来,伸手扯他衣角。 酒保一愣,还没开口,就听见他童声尖细,焦急地说,“送我上楼去!” “什么?你是怎么进……” “送我上去!我要找我二叔!你愣着干什么呀——”他大喊起来,小脸挣得很红,带着哭腔,不知是遇到什么事,看着比他还要着急,“快点、快点呀!呜……哥哥、哥哥会出事的!那群坏人……” 酒保心中一动,敏锐地蹲下来,“我会送你回去的,你别着急,先说清楚什么会出事?” “哥哥,哥哥会出事的!”小孩不知道该怎么说,大概是今晚经历的一切早已超出自己能力的处理范围,只好胡乱解释一通,“他……呜呜,他骗那群外国人,然后用盒子砸他们的头,流了很多血,就是为了让我偷偷跑出来……你能不能送我去顶楼,我、我要找我姑姑,快救他……” 越听,酒保的心越沉,“你说的哥哥,是不是脖子上有颗……” “对!就是他!”小孩连忙点头,急得直跺脚,自己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到楼顶上去,“没时间了,现在真的很不好!他们都在那边围着,在卫生间!我……” 要出事了。 他心中重重咯噔一下,还未来得及听完,发觉旁边有动静,一抬头,眼尖地发现那两个安保人员神色慌张地回来了。 身后似乎还跟着什么,但心中的不安太过强盛,顾不得太多,站起身怒道,“你们干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电话也不接,知不知道出事了首当其冲要担责的就是你俩?” “我们……” 酒保手一推,也知道不是算账推锅的时候,“以后再说,现在找不到殷少爷人在哪里,估计是有麻烦了,你两个找人先送这孩子上楼,然后带人去……欸!你别跑啊!” 正说着,却见这孩子一步不停地飞快跑了过去,稳稳地扎进男人怀里。 那人二话不说,面无表情地将这十来岁的孩子轻轻松松单手抱了起来,并没有安抚。 小孩大概是真的吓坏了,眼睛一闭,埋在他胸口开始闷声地哭。 隐隐见西服上一团深色的水渍范围愈来愈大,男孩抽抽搭搭地小声说了什么,扶着男人宽阔的肩膀,哭花了的脸抬起来,却不敢看他。 一面抽着气,一面依赖又畏惧地小声喊了句。 “二叔……” “啪!” 卫生间的温度变得十分闷热,连镜子上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水汽,酒精让汗液代谢得更快了,也不算多么狭小,可空气中却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味道。 那外国人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咬牙切齿地看着被逼退的殷姚,舔了舔嘴角,也不与他废话,伸出手扯住他的头发就往墙上撞。 殷姚怎么会让他得逞,往后一避,正好身后是隔间,闪了进去虽险险躲开,但整个人也被逼进狭小的单间里,再无退路。 “臭婊子,给我小心些!”他一再吃瘪,心中怒气更盛,对后面幸灾乐祸的同伴喊,“过来帮忙!” 第80章 殷姚咬着牙把门一摔,用尽全力地堵着门,虽然现在情况不利,但就算只解当下燃眉之急也没办法,他试图扭关门锁,这壮熊一样的外国人力气贼大,较劲之下殷姚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推门上面,眼看门锁就能扣上了,一股大力却从外面猛地将撞过来,猝不及防,被刮倒在地。 “哈。”那人捏住他撑地的胳膊,毫不留情地将他从躲避处扯了出来,扔到公用洗手池边上。 殷姚踉跄几下,并没有扶稳,跌倒的时候脑袋磕在石英台面上,痛得他前白光一闪,好一会儿才恢复了视力。 几人中,乔喝的最多,摇摇晃晃指着红发哈哈大笑,“你怎么给他打成这副模样。” 那红毛一颗脑袋看上去确实精彩,几道血痕十分显眼,浑身青青紫紫挨了不少下。 反观地上痛到蜷缩起来的殷姚,虽然狼狈,但到底也没有真的伤到哪儿。 要不是殷姚只顾放跑那小孩,还真没办法这么轻易搞定。 他们也没想到,这小妖精一股疯劲儿,是打是抓都下死手的,还尽往人命门招呼,好几次要不是躲得快,估计眼睛都得给他弄瞎了。 男人抹了把脸上的血,恶狠狠地呸了一口,对同伴说,“去把他按住。” 殷姚刚刚挣扎反抗的时候,其余几人并不是很感兴趣。只是一来二往的不见他服软,眼里毫不掩饰的轻蔑,让人戏谑之余更是生起一股烫腹的凌虐欲。 大抵是那倔劲儿,野猫似的,着实诱人得不行。 殷姚借着酒劲,晃了晃头。 这种白垃圾在外面那几年见得多,可能也是喝了酒的缘故,居然也不是很害怕。 那两人过来捕他,还未再继续挣扎,就感觉到颈边贴过来一柄森凉带着寒气的薄刃。 原本还在冷静地想办法周旋,刀刃一贴过来,殷姚身体一僵。 他虽不怵,却不是傻子,登时不再乱动。 不低头,只用余光,也能看见那把极其锋利的瑞士刀贴在皮肤上,已经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不痛,却很有震慑力。 “现在知道怕了?”那人不轻不重踹在殷姚的小腹上,满意地听他闷哼一声,龇牙笑着蹲下来,拍了拍那张脸,“你们不是有句话,什么,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的就是你了。” 这一下踹到小腹上部,脖子上伤口因大幅度动作被撕开,血珠晶莹剔透地泌出来,连串凝在殷姚暖色的皮肤上。 看着还挺赏心悦目。 红毛忍不住颤了颤,刀尖挑着殷姚的嘴角,拨开他紧闭的唇肉,呼吸粗重地威胁,“自己把衣服脱了……快点。” 在凶器的威胁下,殷姚听话不少,见他似乎也是放弃了反抗,另外两人便松开了殷姚的手。 他低眉敛眼地发着抖,将手小心翼翼地伸进自己的衣服里。 动作极慢。 男人急躁地催促,另外两人也蠢蠢欲动,乘他们几人松懈,殷姚猛地张嘴咬住了刀柄,刀刃刺破舌尖,顾不上喊痛,趁男人诧异松手的时候,他瞬时握住叼在嘴里的小刀,嘴角涎下去来不及吞咽的血,看也不看,死命一挥! 刀锋划烂了棒球衫,要不是躲得够快,以那力道和速度,只怕是要当场开膛破肚。 “妈的,疯婊子!” 殷姚呸掉嘴里的血,挥了挥手里的瑞士刀,眯着眼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我们谁更像疯子?” 目光扫视一圈……他其实离门口有不少距离。 殷姚收敛了嘴角的笑意,冷冷道,“有眼色就滚开,说不定我还能放你们一马。” 有人好笑地说,“你?放我们一马?” “怎么,你要报警?那又能怎么样。”红毛扬起下巴,对同伴使了个眼色,显然是不打算放殷姚走,“就算强奸了你,在你们国家我也不会出任何事。而你持手持凶器伤害了我,可就不一样了。” 他近一米九的身高,练过头的肌肉难看地纠起。 客观来看,就算殷姚拿着一把真正的水果刀,在这种差异下,都未必能站上风。 一步步逼近,他伸出手轻而易举地抓住殷姚的手腕,稍一用力,殷姚只觉得手腕传来钻心剧痛。 没有了攥紧刀柄的力气,只能不甘地眼睁睁看那唯一可以傍身的武器掉在地上,被一脚踢开。 殷姚心中一沉。 这下怕是,真要完蛋了。 “放开……放开我!妈的滚!” 那双手钻进衣服里,恶心的气息毒雾一样缠了过来。 殷姚发觉嘴里的血腥味更重,力量的悬殊让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估计在劫难逃,提起腿就往这人裆下踩,咬牙切齿地怒视,“你敢!” 红红的眼睛水润起来,凶悍时也能叫人恍神,那不习惯吃亏的性子不知是骄纵还是真疯,到了如此境地,还不安分。 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殷姚看了眼那人的裤子,愣了愣,噗嗤一笑,舔了舔溢血的嘴角,鄙夷地讥讽起来。“你是畜生吗?” “操你妈的!”男人脸上一阵青白交加,忍无可忍,狠狠一掌扇过去,却也没有任何意义,殷姚还是像疯了一样,感觉不到痛似的。 嘲弄的笑意不减,死死盯着自己。 一旦给他可乘之机,就能立刻将人生吞活剥似的。好像真惹到了什么不该惹的东西。 那双眼睛盯得人心惊肉跳,他莫名有些慌张,对身后说,“你们两个傻站着干什么?!过来帮我把他揍老实了!乔?你们——” 第81章 正恼火地回过头,就见刚还堵着门的那两人,一边一个,悄无声息地早已横倒在地。 和原本就趴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醉汉差不多,紧闭双眼,气息微弱,不知死活。 “……?” 那门口不知什么时候起围了一堆人,看模样都是训练有素的保镖,还有身着制服的特警,一对上眼,满身警备,蓄势待发地就要过来。 “警察!”门口的警卫高喊道,“干什么呢!快点放人!” 红发暗道一声倒霉,“他妈的……” 殷姚见状,灵巧的身形一闪,从他手底下窜了出去。 无人阻拦他,也想不了那么多,他直接冲出门口,狠狠撞到一个人身上。 那人闷哼一声,也没恼,下意识张开手,把他当撞进怀里的兔子一样裹了。 殷姚现在草木皆兵,看着面上没什么,实则就是在硬抗,心到底还慌得厉害,立马屈起膝盖往前顶,却见那人反应也快,用大腿挡了一下,平静道,“没事了。” “放开我!” “不用怕。”他没有松手,只是放低了声调,说,“抬头看人。” 闷沉的声线,是十分熟悉的感觉,前不久才听到过,随着那稳重的呼吸,落在耳朵里。 酥酥麻麻地,叫人心尖一跳。 -------------------- 肥肠抱歉这周更的有点晚,感谢主人们一直以来的包容!哐哐磕头了5555 今天会将这个番外更完! 画饼时间:新文正在全文存稿,周末也许会开个预收~换攻abo,年上爹系攻x可怜小狗受,捡老婆文学,狗血+治愈,算半个爽文小甜饼吧 是签之前就写好的,封面刚做出来;也知道我这人比较爱滴滴()所以某几章会删改整理一下,该有的都会有! 啵啵! part 1 番外 二叔(下) 还以为自己喝多了在做梦。 “你……!啊,是那天的。那个……”殷姚喘着气,被他夹在怀里,摇摇晃晃地说不清话。 “是我。” “不是做梦吧……” 政迟被他逗笑出声,什么也没说,安静地等他恢复。 “我没。我没事,真的没事。”殷姚不自然地挣了挣,感觉自己这副模样实在是难看极了,“我……” 怎么偏偏这种时候遇到他了呢。 虽心中感觉微妙,殷姚却是胸中石头落了地,后知后觉地疲惫了起来,紧绷的精神一松,呼吸反倒急促起来,眼前发晕。 “别着急,慢慢呼吸。”政迟说,“我扶着你。” 他的手扶着殷姚的胳膊,用的力气不重。脸上原本没什么表情,见殷姚破破烂烂的嘴角还在淌血,脸颊也是青青紫紫一片,顿了顿,锋眉拧起来,周身的气势就简简单单凭这么一个动作变了,隐隐压得人喘不过气。 殷姚有些害怕,受惊一般地往后退了退,但腿却早就没有力气,离开那怀里也没有被兜住,就跌坐在地上,也不知道痛似的,怔怔地,任由他低头地审视自己。 那目光说不上多柔和。 政迟没有扶他起来,表情也看不出过多的情绪,但殷姚能感觉到他是在打量,埃重的目光从他的脸,到嘴唇,再到脖子,最终停留在某处。 在看什么呢…… “哥哥!” 那小男孩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扑到殷姚身边,见他一脸都是血,小脸愈发惨白,又不敢碰他,要哭不哭地轻轻扯了扯殷姚的衣服,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呜……” “啊。”殷姚眨了眨眼,有些尴尬,他没敢再抬头和那人对视,只轻轻摸了摸这孩子的头发,“我没事,别怕。你怎么又回来了……” 那孩子扑在怀里不愿意起来,也不说话,看着像是真的吓坏了,见状他也不再追问,正准备抱着他起来,就听见那人冷漠地说,“陈叔,带他回去休息。” “知道了。” 小男孩趴着不愿意起来,陈韩峰哄了两句,才依依不舍地像树袋熊一样被整个人搬到一边去,却也不安分,嘴里还在叫着殷姚。 “……” 没了小孩,一个人坐在地上,殷姚更觉得尴尬,用手背沾了沾嘴角,正准备找东西扶一把,面前的男人却半蹲下来,纸巾不轻不重地按在他伤口处,“弄成这个样子。” “……” 他将殷姚扶起来,却并没有松开手,距离有些暧昧,殷姚虽然感觉不太自在,却并不抗拒,清了清喉咙,说,“谢谢,那个……刚刚不好意思,很疼吗?”他指的是自己用膝盖顶的那一下子。 政迟有些诧异,紧绷的脸放松下来,颇有些无奈地笑到,“这副模样了,还有心思管别人。” 见他扭过头去,政迟说,“不碍事。”他见殷姚身上也没有别的伤痕,只脸上的皮肉伤,还轻轻发着抖,语意未明地叹道,“也不知道怎么给殷总交代了。” 殷姚听见这一句,身体一僵,低低说,“你还记得我啊。” 说完,殷姚立刻开始后悔,脸颊烫得可以煮鸡蛋,感觉像个傻子一样,只想给自己一拳。 “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操,放开,谁允许你们滥用权利,是野人吗!” 那爱尔兰人已经被铐了手腕,跌跌撞撞被两名特警押送出来,一路骂骂咧咧,刚一抬眼见到殷姚,张嘴就是一番言语羞辱。 第82章 虽然是个白人,但他敢嚣张到这份上,确实是有些背景。 陈韩峰安顿完小少爷,过来看了一眼,毕竟那人种特征明显,很快想起来细节,低声在政迟耳边说,“这老外家里不是做生意的,似乎和海关有些关系,双亲今晚也有出席,估摸着是一起来的。家里怎么回事……具体我需要回去再确认一下,但我瞅着好像和付部长关系不错,同那老夫妻说了好一会儿话来着。” 殷姚现在也没太缓过来,除了累还有些心烦意乱,原本还能再硬气一点儿,这会也不知怎么了,心里总觉得有些委屈,被忽视的伤口这会儿才开始火辣辣地刺痛神经,疼得他想发脾气,偏又不肯表露出来。 自己在原地胡思乱想,那老外愈骂愈难听的话反倒没怎么听进去。 但别人不知道他心里那些弯弯绕,乍一看见这受欺负的年轻人脸色越来越不好,神情更有些恍惚,瞅着又可怜又懵然,像是吓懵了一般。 “您看,这该怎么处理?” 殷姚还在整理自己那一团乱麻的情绪,并不知道政迟已经低着头默看了他好一会儿,伴随刺耳的骂声,若有所思地捉摸着,最终脱了外套,袖子挽自手臂以上。 陈韩峰见状,知道是那见血才舒畅的毛病又犯了,“现在是在国内,您这还是别……”知道拦不住,只好脸色微妙地跟了上去。 以往这种时候,都是越遥拦着的。 了结这才几年,身边也没个拦得住的人,面上看着和和气气的,行事作风愈发残酷不仁。政驭手底下的人是一个都没放过,其中不乏十几年交情的亲眷旧友,说杀就杀了。 也不能说做得绝,遭了背叛的是自己不是别人。 但总归还是…… 陈韩峰眼见他拿过警卫手里的电棍、不悲不喜地握紧了柄把——便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有些多余了。 眼前一晃,好像又回到十多年前的旧金山。犯了大错被逐去海外的二少爷在外面过得不好也不赖,在街区底层打打杀杀,浑身新旧伤痕不断,身边跟着个清冷疏离的年轻人。 陈韩峰不咸不淡地叮嘱,“你们就当没看见。” “是是……” 只是路过殷姚的时候,没忍住看了眼这年轻人的脸。 殷姚回过神来的时候,骂声早就消失了,只有稳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政迟的皮鞋西裤上溅了血渍,正带着刚刚取下来的腕表,漫不经心地和一旁脸色微妙的警官叮嘱着什么。 那看着像个有些职级的官员,大晚上从被窝里被扯起来,自己也头昏脑涨,冒着冷汗苦笑,就差没有点头哈腰,“是,是,不好意思。我们会多多注意的,不会再有这种恶性事件发生。” “也不必说这些有的没的。”政迟似乎心情不错,笑着说,“对这种事向来都是轻轻放过,洋人在自己家自古以来都是横行,像我们这种老百姓,见了也得绕道走,是不是。” 见这一句老百姓出了口,那倒霉警官苦哈哈地几乎快要哭了出来,“不是!不是!您这话太过头了,千万不能这么说!您放心交给我们,具体怎么做,什么流程,一定严格遵守招办,管他是哪国人,一律严惩!说到底也是我们系统内部监管不规范,责任一应我们承担,小少爷后续要是有什么精神损失,您只管开口!改日,改日一定登门道歉……” 敲打到这份上也差不多了,再说下去很没必要,政迟摇了摇头,“这说的,像是我讹你们似的。”语罢,便也不再理会。” 那红发男人鼻青脸肿地被押过来,蔫儿似的萎靡不振,看了眼殷姚,又像是见到鬼似的,涕泪横流地开口央求。 这会儿是傻子也知道该怎么处理了,刚那一波揉捏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为求自证,后续审讯也不会温和到哪里去,更不容他再多生事端,连带着地上几个昏迷不醒的人一齐押走了,很是雷厉风行。 “……”殷姚酒劲上来,脑子更加迷糊。 怎么个事……突然。 发了会呆的功夫,错过什么了。 愕然地见那男人泰若自然地过来,虽然语气温和,但开口却是不容拒绝的安排,“我送你回去,很晚了,不方便联系你母亲。”又说,“坐我的车。” 殷姚愣愣地发出一个单音,“嗯?” 政迟单手整理着袖口,“要是害怕,我可以叫人送你回去。” “……”殷姚呆呆地盯着他身上的血迹,半晌,又发出一个单音。 ……嗯? 见他没有反应,政迟伸手握住殷姚的手腕,却听见倒吸一口凉气,一顿,才发现手腕一圈淤血,应该是伤到了骨头,已经青黄交接地肿了起来,可想而知得有多痛。 “我看看。” “我没事的,真的。”殷姚默默收回手,又觉得自己动作太过冷淡,清了清喉咙,笑着说,“这也不算什么。” 这还真不是他做作。殷姚自问也没有多乖巧听话的,又一贯爱玩,给家里惯得胆子也大。在英国的时候……该干的不该干的干了不少,疯起来什么场面没见过,自己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总有人替他兜着,受了伤也不过是挨殷时嬿一顿骂罢了, 他到底没真的受过什么伤害。 也是,刚二十岁的年纪,家里有钱有势的,从来就没吃过什么亏,自带着一股莽劲儿。 第83章 政迟静静地看着他。 看得殷姚又开始心乱跳,用手背蹭了蹭脸,局促道,“我脸上有什么吗?” 他没有回答。 那是一种奇怪的看法,并不是在打量人,给殷姚一种奇异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张挂在墙上的画,或者别的什么物体。 他不是在看自己,是透过自己在看别的什么。 有种被剖开了展示的不适感,想被什么盯上再难脱身一般。 只是这种感觉并没有维持多久,政迟便收回了目光,也没有再碰他,转过身去,说,“走吧。” —— 他还身上还披着政迟的衣服,在后座愣愣地看窗外景色。 政迟没有坚持,叫手下的人把他和那孩子一起送回去了。 城市到了初醒的时候,天还闷沉着,路上没几个行人,灯倒是还开着。 腿上小男孩睡得打起小呼,觉得这个姿势睡久了难说,又转了个身,脸埋在殷姚肚子上,舒服地蹭了蹭。 “你醒着吧。” “嗯……”被识破有些尴尬,他将小脸扬起来,一举一动带着依赖,嘟嘟囔囔地说,“我怕我醒了,哥哥就把我推开了。” 殷姚噗哧一声笑出来,“有时候觉得你不像个小孩子。” “是呀,我觉得哥哥你比我更像小孩子诶。” “你不害怕吗?换别的孩子都得去看心理医生了。”殷姚戳了戳他的脸,好奇地问,“只怕你二叔。” 一提到这个名字,男孩不笑了,郁闷地趴在殷姚身上。 “哥哥看起来也不是很害怕的样子。有心事呀?” “小大人……”殷姚见他似乎也不愿意多说,只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回去好好睡一觉吧,政……你二叔,会原谅你的。又不是不讲理,小孩子夜里起来害怕,找大人不小心跑出去罢了,而且你是受害人啊,肯定不会……” “他不是我二叔。” 殷姚手一顿,“嗯?” “哥哥都没有问我叫什么。”孩子的情绪走得就是快,漂亮的眼睛又弯起来,“你和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一点戒心都没有。” 不知为何,这笑容乍一看单纯,但配合着语调和眼神,有些不属于孩童般的失真感。 孩子似乎是真的困了,眼皮半阖着,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殷姚也跟着打了个哈欠,窗外车流和行人都多了起来,殷姚手机震了震,是韩铃发来的消息,问他是不是通宵了还没回家。 正准备回复,就听见这孩子爬了起来,搂着殷姚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声懒懒地喊。“哥哥。” 殷姚放下手机,顺势搂住他小小的身体,“小话痨。” “你是喜欢我二叔吗。” “……”殷姚惊讶的微微张嘴,“什么?” “你喜欢我二叔吗?”他歪了歪头,说,“那天他带我去给姑姑买礼物……好像是在手表店吧,弄湿了衣服的就是你,对不对?” 殷姚有些诧异,“你……” “喜欢也没关系啦。”男孩亲昵地蹭了蹭殷姚的脖子,“告诉你个秘密嘛。” 殷姚不自觉地往后避了避,“……什么。” 那孩子柔软地看着他,带着倦意,梦呓似的,“我二叔也喜欢你呀。” “你在乱说什么。”殷姚以为他发烧了,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严肃道,“果然还是受惊吓了。” “唔,我知道。”他挣了挣,不高兴地说,“我知道你们两个都是男的。” “……” “这没什么呀,我姑姑也喜欢女……” 殷姚实在听不下去了,一头冷汗,苦笑着捏他的嘴巴,“你才多大,胡说八道什么,真是满嘴跑火车……我谁都不喜欢。你快听话,好好睡一觉。不然我就……”殷姚故作生气地说,“我就和你二叔说,你在背后偷偷编诽他。知不知道?” 男孩不满地哼哼两声,眼睛转了转,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嘴巴被捂住,也不再乱说话,眼睛慢慢闭上,装作困了的样子,把身体靠了过去。 二叔……是个坏人,很坏的人。 虽然没有人和他说,但是他知道,是二叔逼走了爸爸,还杀了他。 哥哥长得和那个人那么像,他知道二叔想干什么。 真是坏透了…… 手机里韩铃的消息一直跳出来,殷姚随便回了句话,就再没有心思看了。 这孩子像是趴在他胸口睡着了,手还揪着他的衣服不愿松开。 殷姚抬起头,看向后视镜,发现那司机也在盯着自己看,视线一对上,又视若无睹地移开,只沉默地专心驾车。 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殷姚不自在地说,“把我放前面就行。” 司机机器人一般生硬地回道,“抱歉,奉命要把您安全送到家门口。是政先生的命令,辛苦您再陪小少爷一会儿,给您添麻烦了。” 殷姚无法,想将这孩子放在一边,却发现他扒的很紧,怎么都推不动,只好无奈地一直抱着,直到车缓缓停在路边,才废了好大力气下来。 但还是被弄醒了,小男孩睡眼惺忪地问,“哥哥,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嗯。”殷姚还是点了点头,“好好休息,以后我带你出去玩。” 虽如此,未等他回复,殷姚就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道别之后,关上车门,缓缓吐出一口气。 第84章 车窗看不见里面,但总感觉这孩子在车里一直盯着他。 “这孩子一直很叫人费心,给你添麻烦了。” 殷姚吓了一跳,转过身,就见那人站在楼梯上,“政先生?!”他往后一看,惊讶道,“您一直跟在我们后面?” “总感觉不太放心。想了想,还是陪你回来。”他笑着说,“会不会有些突兀。” 说罢,伸出手。 殷姚不明就以地把手伸了过去,还以为要握手道别,没想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裹着羊绒方巾的冰袋,轻轻放在殷姚手腕上,叫他覆着。 “虽然胆子大,但也得知道分寸。”政迟说着,手微微用力,“于情于理,我都不愿见殷总的儿子哪天一不留神,出些难以挽回的事。” “嘶……” “疼吗。” 殷姚顿了顿,“嗯……” 本以为他要再教导什么,结果只是笑了笑,松开殷姚的手,“不知轻重,弄疼你了,抱歉。” 他似乎并不清闲,通宵过后好似也有要事繁忙,没有滞留多久,临走时只说了句再会,就坐上殷姚来时的那辆车离开了。 他远远望着政迟的车,手腕还遗留着微微酸涩的阵痛,神经一弹一弹地乱跳,和心脏一起,不知是因为通宵宿醉早搏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一通下来,再年轻的身体也得好好休息。 殷姚垂下眼,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愣愣地看手腕上一圈乌青,一会儿,才放下手,踏着院落柠檬树下的青草,一步步朝家门走去。 会再见的。他笑了笑。 不管了。 能坏到哪儿去。 -------------------- 第一卷的小番外end啦 (以后番外都会是5000+的字数) 终于可以可以更正文了555下一周!我!一定!不摆!! # part 2 第35章 他像玩物。 暂进入六层,电梯一开,入目就令人眼前明亮,室内装潢皆是一片金光璀璨。伴随阵阵钱币哗响,三色骰子在绒面上滚来滚去,不论结果,欢声笑语也是接连不断。 动听诱人的声音无分男女,一个赛一个热情,夹着嗓子娇嗔卖乖,陪伴的客人一旦面露喜色,便跟着雀跃地起哄,用各国语言流畅自然地连声道喜,运气好能哄来好些价值不菲的首饰。 地毯很柔软,也铺得厚实。不少男士女士皆手持香烟,但空气中却只能闻得到甜点与咖啡的香气。 铺面而来就是温度极底的冷空气,来人习惯性地深吸一口气,充足的氧很快让大脑兴奋起来。 醒了醒神,他穿过熙攘人群,距离目的地还有不短的一段路程,越走人越稀少,直到转过墙角,再下了扶梯,进入安静的回廊。 很巧地遇上了从某扇门后面侧身走出来的男人,他笑着迎上去,“出来抽烟?付矜垣呢。” 陈韩峰半晌才认出来此人是谁,态度恭敬道,“都在里边。” “好好。” “嗳,”想到这人性格,陈韩峰伸手一拦,“还是别进去,里边气氛怪得很。” “为什么?我找他回礼呢。不声不响办这么大,我家长辈夸他慷慨,这不,连塞带推的叫我送来了。”说罢,将胸口的那小礼盒拿出来,金闪闪地挥了一下,“猜猜什么好东西。” 陈韩峰定睛一看,即便是他也不由得惊讶,瞪大了眼,“这怎么搞到的?” “他家老头不是想要这个很久了么,虽然我爹舍不得,但还是让我带来了。”他笑着说,“这可是96年的男子百米,当初为了讨这个几乎掉层皮。本来昨天就该给他的,结果不知怎么的晕船,灌了两天药酒才缓过来。” “……这船也晕?” “晕啊。”他点头,“你刚说里头怎么了?我不玩,见一面说两句就走了,让我进去给他,这玩意儿拿手里多烫人呢。” 陈韩峰略一迟疑,还是说了,“想进就进吧,只给您打个预防针,那位最近喜怒无常的,怕起冲突,得注意点。” “付矜垣自己的船,大伙都在,能出什么事儿。”摇了摇头,又说,“就说说话,不久坐。” “倒不是这个。您不清楚,前阵子发生了点事儿……” 这事儿他知道,大大咧咧道,“不是养好了嘛。也没出什么大事,都好几个月了。” 陈韩峰不知道怎么说,来人却已经是有些耐不住,推了门进去,“一会儿功夫叽叽呱呱的……” 一踏进去,便闻到浓浓的甜酒味。 屋里没什么别人,他左右看了圈,熟的不熟的都在,基本上就是这一层玩的好的,身价差不多,身家也差不多,气氛虽不热烈,却十分松快,谁也不必敬着谁,便少了一层喧闹。 环形的软椅,正中是个标准的牌桌,发牌员样貌气质极佳,行动时熟练自若,一举一动赏心悦目,看上去很是谨慎。 这种场合,谁也不会真玩,桌上高高低低堆了不少,心不在焉地谈天说地,或是怀里抱着人贴讲什么悄悄话。 付矜垣乐了,牌一亮就撑着桌子伸脑袋看他,脸上扬起十分兴奋的笑容,打心底高兴地唤,“您可来了严大少爷。” 旁边有朋友闻声侧目,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搂着怀里含柔娇笑的宝贝,低笑道,“他也来了?怎么几天不见人呢,出什么事了。” 第85章 “晕船,这两天且躺着呢。”付矜垣见老朋友心里高兴,狗似的挥手招呼他,“来来来,摊牌了,你好赶下一轮——” 严琛摇了摇头,说自己不久坐,“不行,头疼。就凑凑热闹,一会儿回甲板上吹夜风去。”说罢,和有过交道的几人打了招呼,往付矜垣身边一凑,手伸进兜里,神秘一笑,“来给你送好东西……” 话还没说完,一抬头,才看见对边盲位方向懒散坐着的男人。 人他认识。 这一位,基本上也没几个不认识的。 但不知为何状态有些奇怪。 光线不强,甚至是昏暗,偶尔有缕缕薄雾吐出去,烟丝带着甜味,令人迷蒙。 他倒也不必去问好,但还是点了点头,那人笑着回了他一下,严琛却觉得浑身上下寒得要命。 以前也不这样啊,这是怎么了。 要说政二是个什么成分的人物,也不难概括,心狠手辣,阴晴不定。再加一句好皮囊,人面兽心什么的,是褒是贬听着都有距离。 身居高位,但待人也算亲切,怎么今天感觉…… 说怎么陈韩峰不让他进来呢。 真奇怪。 但对于这份奇怪,他只是一瞬间的诧异。很快,注意力完全被他怀里坐着的那个人吸引。 付矜垣还在等严琛掏宝贝出来,结果刚摸到兜,这人一句话就咽了下去,手也停在胸口,奇怪地盯着政迟腿上坐着的年轻人,好似被吸了魂魄一般,眼神直愣愣地,嘴也微微张开。 那是个极漂亮的人,皮肤很白,甚至于白得有些不健康,像是长久待在室内见不着阳光的那种感觉,穿着宽大的衬衫——尺寸明显不是自己的衣服。 不知是淋湿了还是刚从水里爬出来,身上滴着水,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纤细的小腿垂落,脚尖堪堪能点到地面。 他眼睫很长,低垂着眼皮的时候则更加明显,除了嘴唇,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 那人像个瓷偶一样乖顺地被抱着,似乎有在细细颤抖——这也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问题就在于。 这人,他好像也认识啊。 不仅仅是认识,这人好像是…… 严琛嘴张了又闭,好半天,才不确定地试探道,“殷姚……?” 那年轻人听到自己的名字,抖了抖,并没有看过来,而是将头埋得更低,头顶轻软的头发堪堪蹭着男人的颈窝,腿蜷缩起来,整个人如同一只躲避在树洞里的松鼠,警觉又胆怯。 政迟任由他躲着,似乎低低问了句什么,声音压得很轻,谁也听不见。 转过头去时候,脖颈上有什么细砂一般亮眼的东西晃晃闪烁,因为距离不远,就坐在对面,因此不难看清。 是一条极细的项链,尺寸正好贴合脖子的粗细,略有一丁点松垮,供主人活动的时候不太勒紧皮肤——其实算是比较勒的,明显看得到皮肉给蹭红了,细细的一小圈,像一道埋在雪里的红线。 那链子应该是数百颗尺寸几毫米的小宝石串联起来的,因此显得精致又低调,中间有同样材质的链子顺着锁骨垂了下去,一路藏进衣服里,动来动去的时候也没有滑出来,单独这么看,像精美昂贵的首饰,又有点类似项圈的用途,就是不知道另一端具体有多长,到底垂在哪里,又或者是……连在哪里。 这些倒也不是重要的。 这一扭头一动弹……严琛倒是看清楚了,真是他。 是殷姚没错。 虽然瘦了不少,面相没以前那么温润,下巴变尖了,眉宇间也很没有精神,但千真万确是他没错。 严琛乐了,晕船的难受劲儿都消失不少,“殷姚!” 付矜垣吓了一跳,左右看看,干巴巴地说,“认识啊?” “认识!”严琛性格直率,又被家里保护得很好,活下来一贯不需要读眼色,也不顾付矜垣竭尽所能地颜艺警示他,就兴冲冲地说,“就叫殷姚是不是?殷家那小少爷嘛,我大学同学啊!” 付矜垣脸挤累了,脖子一梗,是真没想到,“啊?” “当时出去念书,艺术系就我两个同乡,怎么会不认识!” 还不待他人细细审问,又滔滔不绝地,“那时候我爷爷看不惯我在家闲的没事干,二十五六了把我一脚踢出去,没办法读个博打发时间来着……哇,都多久之前了?那时候他大一吧还是我小学弟呢,我帮了他不少……嘶!你打我干什么?” 付矜垣哭笑不得地掐他的胳膊,“快他妈闭嘴吧……” 严琛不明就以地摸了摸头,发现房内没人说话,再迟钝也察觉到不太对劲,于是听话地闭嘴了。 殷姚趴在政迟怀里,肩膀抖了抖,想回头去看,却没一点勇气,那链子绞得他小腹抽痛,走动一步都又痒又痛,难以言说的羞耻让他不敢抬起头。 “怎么了。”政迟轻轻地问,“老朋友?” 殷姚难受地摇了摇头,轻轻喘息以缓解身体上的不适,咬着牙说,“不记得了……” 政迟也不知是信了没有,闷笑问他,“真不记得了?人家直勾勾盯着你看呢。” 应该是故意的,政迟不轻不重地抬了下腿,殷姚倒吸一口冷气,几乎是咬破了舌头,才忍住差点溢出口的声音。 身体上的痛苦和心中的委屈一齐涌上来,殷姚吞下嘴里的甜腥,央求道,“真不记得。好难受……回屋里去,好不好。” 第86章 因为没有好好听话,他就以这种方式来惩罚。他太知道殷姚怕什么,因此找准点位地刺激他, 政迟还没说话,身后就听见严琛又喊了他一嗓子,接着不满地问付矜垣为什么踹他。 殷姚心中一颤,就听见政迟说,“不行。” “政迟……啊!” 因为惊叫并不小声,所以吸引了一些目光,殷姚浑身上下都因羞耻而泛起红色,眼睛瞪大,泪垂在眼眶,半落不落。 心中纠起的涩痛,细数下来是自己咎由自取,于是连埋怨都提不起力气。 只恨为什么不继续混乱下去,一天比一天更清醒,什么都记起来了,想忘都忘不掉。越逼自己忘记反而记得越清楚。怎么就是不让他解脱? “不乱动就不会痛,你又想跑哪儿去?”政迟笑了,“还是说你不痛?很喜欢这种感觉?” 殷姚惊恐地睁大眼,畏惧地摇头,“不喜欢,我不会动了,我真的哪都不去。” 他的听话让政迟笑容变得真心起来。 殷姚大抵是终于明白,政迟偶尔对他表露出的情绪源自哪里,为什么明明不喜欢他,却存在强烈的占有欲;为什么心里装着别人,偶尔又袒露不加掩饰的深情。 他像玩物。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 以前再怎么样,他也没有拿自己做这种取乐。 好想离开,去哪里都好,只要能离开这个地方…… 殷姚不安定的心绪被打断,又有些绝望地垂下了头。 没办法离开。 他哪里都去不了。 早在政迟抱着他一起跳下去的时候,就该知道。 -------------------- *首章倒序预警 小严出场 第36章 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政董。 殷姚还没有看过医院的日出。 山林中的初日渐渐高悬,一点点红起来,颜色再变淡,直到悬顶便天光大亮。 眼前人群来往匆匆,一会儿全都出来了,聚在一起紧张焦急地讨论,一会儿又齐刷刷四散开,留一条寂静的走廊。 殷姚安静地坐在走廊窗户下面,像个雕塑似的,不发出声音,也不会有人发现。 没有人理会他,就从凌晨坐到了下午,看够了日出,就低头看着地面。 一会儿,空荡荡的走廊又挤满了人,再解散的时候,有人眼尖地发现了殷姚,将病案本夹在胳膊下面,问,“现在还有哪里痛吗。” 殷姚空睁着眼睛抬起头,“不痛了。” “嗯,你脚踝这里只是轻微扭伤,肩膀的创口倒是要好好注意。”她弯下腰仔细查看道,“确定只是陶土盆的碎片吗?” “嗯。”殷姚点点头,“很干净,先前……是用来栽兰花的。” “那问题就不大了。” “医生。”殷姚拉住她的手,抬起头,轻轻地问道,“怎么样了。” 医生一顿,也知道他在问什么。 “患者肺部刺穿,轻微漏气,出血量不大。幸亏送来的很及时,存有生命危险的可能性很小。除了外伤,还有轻微骨裂,应该是坠地的着陆点,虽然身体素质强健,但毕竟承受了体重之外的大部分压力……” 发觉殷姚的手在微微颤抖,脸色透着极其虚弱的青白调,她喉咙一涩,虽然知道夹在过多个人情感很不应该,但还是安慰道,“我不能给您保证什么,但也说了,患者自愈能力极强,身体上虽然旧伤很多,但都恢复得不错。” 这是实话。档案资料送来的时候她还没什么概念,觉得惊奇罢了——直到检查做完才发现:骨肉上,早已愈合的陈年旧伤少说有十来处,致命不致命的都有。他甚至左腿就动过两次刀,关节处有钉子,股骨打了钢板。 看手法和尺寸,像是青少年时受的伤。许是执刀的圣手技术了得,这么多年过去了,未见增生,也有患者复建效果不错的缘故。 殷姚松开她的手,低声说,“辛苦了。” “我看您在这里坐了一夜。还是建议您休息一下,去吃点东西?”她见这年轻人看起来状态实在是不太好,说了句失礼,抬起殷姚的下巴,习惯性拿出探照笔观察他的瞳缩反应,说,“眼睑白有些贫血,可以的话您得去查个血糖,最近肠胃是不是不太好?喔,怎么感觉有些营养不良……” 也不是她冒犯,来这儿看病的非富即贵,年纪轻轻脂肪肝糖尿病的有,瞅着像营养不良的可从没见过。 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灯从右眼照到左眼的时候,她手一顿,眉心蹙起,散漫的气场突然变得严谨了起来。 不太对。 “等等,别乱动,您怎么……” 她又照了一遍,再次反复确认,态度愈发谨慎。 对光反应的时候,从收缩程度来看,两侧瞳孔有轻微的不对等……微乎其微,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 “……您喝酒了?”医生问。 殷姚摇了摇头,“没有。” “您是有什么心脑血管方面的……” “没有!”殷姚应激一般身体紧绷,发觉自己声音太大,又很快强笑着,“喝酒了。想起来了,最近是有点嗜酒,这段时间经常喝,很频繁。” “哦,那您得注意一下了。”她还要说什么,“我这边建议……” 话未完,一旁的门自动打开,负责随候照看的护士轻手轻脚地走出来,四处张望下,直到看见殷姚,就招呼道,“殷先生。” 第87章 见有人叫他,殷姚愣愣地站起来。 却因为坐太久,一天一夜没有进食,眼前黑了黑。他自己扶着墙,等短暂的耳鸣结束,隐隐听见护士说,“……请您进去。” 殷姚拒绝了医生的搀扶,自己站稳,耳清目明后,张了张嘴,问,“什么?” 护士意味不明地从上至下打量他一圈,才回道,“患者醒了,要您进去。” “他还、还活着……他还好吗。” “目前指标都正常。”见殷姚还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过来的意思,她忍不住催促道,“请快点。麻醉刚过,不一定什么时候又……小心!” 还活着。 像提着木偶的残线终于被崩断。 殷姚的意识被困意席卷,紧绷煎熬一夜的心放下,说不清苦涩酸甜,是悲是喜。 只是那一瞬间,殷姚可悲地发现,他好像真的没办法再躲入混乱中去逃避了。 伴随着对未知的恐惧,和这一夜恢复正常后无比清醒的记忆,铺天盖地的痛苦终于开始一点点蚕食他的思维。 肩膀上花盆碎片划烂的伤口,此刻终于感觉到涨痛。 医生蹲下身,先探脉搏,再触碰殷姚不知什么时候起烧红滚烫的脸,对着护士指挥道,“好像是低血糖晕厥,先叫人!” 那双手很冰凉,但柔软。 不似他的冷硬,却很像在坠落时紧紧贴过来的嘴唇,虚虚擦过额头,然后用最温柔纵溺的语气,说着令人悚然的话。 “你回不了家。” “你哪里都不能去。” 他没有问为什么政迟会冲过来抱着他跳下去,想起一切的自己发觉这已经没有想象中重要了。 政迟也并未在意那些,他不问为什么殷姚会突然变成那样,没有再提及他私下联系白燮临的事情,许是真的没有那么在乎,他只笑着说,“别学他死在我面前,这话我不想再对你说第三遍。” 殷姚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不想死。 确诊的时候、发现越遥的存在后,最痛苦的那段时间,他都没有想过死。更何况如今早已麻木。 再回想当时,只记得一片混乱,帮佣的尖叫、政迟的轻笑声,到底为什么做出那种举动,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抵是看见了什么幻觉吧,记不太清了。 不知是不是受刺激比较大的缘故,记忆莫名其妙地恢复了不少,也不再忘东忘西,该记起来的都能记起来。 他问了林医生,给出的答复和他想的差不多。 他没有好。 这种病就像衰老或近视,开始了就无法恢复,无论如何,就目前来看,它都不会治愈。 这种没有多少病例的事情,谁也说不准。现代医学发展至今,自身的盲点和限制远比想象的要多,人体本就很多说不准的东西,既脆弱又不脆弱。 也许再受什么刺激,他又开始不对劲了也说不定。 他也不在乎了。 就和当年的自己一样,虽然心境不同,或许本质未曾变过。 政迟要他待着,他就待着。没那么有所谓爱或不爱。 毕竟,越遥已经死了。 “嗯,咳。别看了,求你了。”付矜垣拍了拍严琛呆愣的头,“这样,你来都来了,替我打一把。” “啊?”严琛那目光还黏在殷姚身上,好一会儿把脑袋转过来,“也……也行。” 付矜垣知道他是想多呆一会儿,站起身让了位置,善良地笑着说,“是啊,我累了,来,替我摊个顺子。要是赢了,奖牌就不用给我了。” 严琛被他推着挪了个位置,刚好是殷姚那头正对面。接了付矜垣的牌,匆匆扫一眼,又问,“你怎么知道是奖牌。” 付矜垣说,“猜的。” 猜个屁,老头子盯那玩意儿都盯多久了,花落谁家,怎么可能不知道?愤愤了好几天,瞅着那一柜子的金银铜饼,实在没法了想出个损招:让他下帖子带新老朋友们开船出海玩几周,大大方方批了假条,一口断定严国栋肯定能心领神会。 严琛把目光依依不舍地从殷姚那边收回来,嘿嘿一笑,“那你还挺厉害。” 付矜垣狐狸似的眯起眼,什么也没说,对那漂亮荷官,手指敲敲桌面,“来。” 她谨慎恭敬地点点头,捡了手边的小金铃轻轻摇晃,引众人醒目,干练地布牌,“您起手。黑桃a,8,10,红心3,”又一一点过,带着标准的微笑,抬手示意,“补了,最后一轮,您要加吗。” 有两人摇头算过,付矜垣说all,目光看向殷姚那边。 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政迟这会儿看着心情好了起来,也没看桌面,懒洋洋地要跟。“加倍。” 这让众人来了兴致,便都围过来,饶有趣味地观战。桌台两旁陪侍的助理巧笑嫣然,轻轻鼓掌。 周围有工作在身上的,也精神起来,撒娇的撒娇,喂烟的喂烟,荷官跟着摇铃助兴,“闲起两方,加倍!您财运亨通——” 筹码倾倒,工作人员点头,正待要接最后一张牌,众人聚精会神盯着桌,突然听见一声清脆的啪响。 声音不大不小,暧昧又邪靡,正是手掌拍在皮肉上的声音。 殷姚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僵在政迟身上。 被拍打的部位比旁边皮肤明显看着更粉,就那么鄙陋地展示着所受的羞辱。 第88章 “去接点好运。”政迟掐着他的脸,将他凑了过去,半个身子露在牌桌聚光的顶灯之下,“你知道该怎么做。” 他知道。 没做过,见却见过。 在场不少人也知道这是要干什么,一般陪酒供人娱乐的先生小姐,客人兴头上来的时候,会叫个彩添添运势,摸麻将的时候吹口气,是纸牌就用唇舌衔来,印上吻,或更露骨些的……本质是调情,也不是多过分的打趣,只是这行为……向来都是下九流受的,常人辱没不得。 殷姚的身体微微颤抖,只觉得四面八方兴味打量的目光,要将他从里到外抽碎了似的。 无论他是谁,就算下贱也好,倒贴也罢。 再不堪,他也不会做这种事。 是家里人捧在手里长大的,衣食无忧,纵溺娇惯,他还从未受过这种屈辱。 无论如何,做不出来。 荷官手一顿,稳了稳心,将那叠在一起的牌面凑了过去。 “不要,”殷姚摇着头,“我不做……” 那宽大的衣服湿在身上,挣扭时除了艳色,还隐隐可见宝石链的痕迹。 想既然在座皆是虎豹豺狼,无人怜惜无人眷顾,没有人会帮他说什么。 正看好戏的时候,付矜垣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重喝,惊得他一愣,连拦都忘了拦。 “干什么啊!” 一嗓子吼出去,严琛从座位上噌地站起来,脸色极其难看,三步做两步,绕过桌子,众目睽睽之下,二话不说,扶着殷姚的肩膀。 张口,就严肃道,“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政董。” -------------------- 节日快乐喔主人们! 火葬场应该快了,就在船上(? 新文发布啦~ 排雷:年上,年龄差很大(攻38受22),苏感老男人ax大学生o,狗血换攻 这篇是我之前已经写完的,还需要再改一改,目前全文存稿w,感兴趣可以点个收藏,谢谢谢谢—— 第37章 我确实很喜欢姚姚 付矜垣:“……” 啊? 殷姚只觉得肩膀一烫,愣愣地被这人一带,却因为扯到身上的链子,痛得他夹着腿冒冷汗,“别……” “你没事吧?”严琛有些慌,紧张地扶着他,“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啊?” 殷姚细细喘了两下,发觉这人的声音是有些熟悉,刚刚精神散不开因此并没有留意,这下距离一近……他抬起头,看到脸的时候,微微愣住,辨识道,“严……琛?真是……学长吗?” “是我啊!”见人还记得自己,严琛原本不开心的表情明显变得雀跃,“当年在eca,你大一嘛不是,可惜我第二年就走了,五六年没见了,你现在……啊……” 对上那双有些茫然的、湿润润的眼,严琛突然觉得胸腔一窒,脸上蹭了辣椒似的有些烧,他还握着殷姚的肩膀,不自觉地手又紧了紧,隔着那质地轻薄的内衬,能捏到大臂处仅有的软肉。 殷姚脸色一白,“……疼。” “啊!”严琛赶紧将手一松,后退半步,满脸通红地慌张到,“对、对不起啊,我手劲大,你你……” “不是的。”殷姚摇了摇头,还没继续说下去,就倒在政迟的身上,脸上的表情带着痛苦,也顾不得别的,求饶一般伸出手搂着政迟的脖子,对他央求到,“别扯……政迟,好难受。” “我以为你很高兴。”政迟心疼地拢着殷姚的头发,“见到老朋友了,是该高兴。” 殷姚说,“不是朋友。” 严琛原本还在愕然中,听见这句,又蹙着眉上来,伸手还想要把殷姚抓过来,急道,“你到底怎么了?” 政迟却并不理他,只对殷姚说,“看,他想要你过去,你想过去吗?” “不,不想,不想的。我不认识他,我记错了,你……唔!”宝石切割得极细碎,打磨得再圆滑,它也是硬质的矿物,收紧时再挣只会缩得更牢,末端有两处,还有一处环在大腿根,磨得早就破了皮,比起疼更多的是其他感觉,让他窘迫又羞耻,“我听话,你别在这,求你了……” 就算再怎么憨直,严琛也不是傻子,从小到大玩得东西也没见少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殷姚这是怎么一回事,脸色一沉,“政董,他说了不要。” “没有……我不认识你,对不起。”殷姚并不看他,只将脸埋在政迟胸口,逃避一般说,“你大概认错人了。” 严琛胸膛闷着气,急道,“怎么可能认错,殷姚。发生什么了,你怎么变成这样,当时我们不是还一起去……” 却不知这句话戳到了殷姚的痛处,生怕严琛继续往下说,转过头几乎是将这两个字喊出来,满脸的抗拒和恐慌,“没有!” 殷姚不想看见他,不想看见以前所有认识自己的人。 就算没有受着制衡禁锢,他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再遇见旧时认识的人。 他记得严琛,虽然只相处过一年时光,但殷姚记得他们两个是很好的朋友,艺术系只有他们两个中国人。异国他乡初来乍到,一个大一,一个马上回国,严琛待人热情真诚,帮了他很多,找好房东,带他混本地的圈子。那时候两个人性格很像,虽然爱好不同,但也能热热闹闹地玩到一起去。严琛喜欢各种极限运动,有什么都会带着殷姚一起。 第89章 那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严琛回国之后联系也少了许多,渐渐就淡了。 面对殷姚的抗拒,他脸上明显有些受伤。 “别说了,对不起。我都不记得了。”殷姚低着头垂着眼,除了自己,谁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严琛沉默了,气氛僵持在这,荷官手里那张河牌发不出去,也不敢擅动,只在一旁默不做声地静观其变。 只是谁也没想到,陪乐的少爷小姐中,有人脆生生地突然插了一句,“我听到了啊。” 这时候冒出头,所有人的目光都一应看去,发现是付矜垣带来的人。 是个很漂亮的少年,长相非常纯,是不加修饰的、讨人喜欢的那种青涩感。人在会来事和不太会来事之间“徘徊”,有时候口无遮拦,有时候又乖觉。被为难了,就忍辱负重又乖巧地承受着,懵懵懂懂的实在是惹人怜爱,主打一个刚入行的天真人设,主角感拉满,只等人来把他救赎出火海似的。 都带上船了,可见付矜垣最近是很疼爱这个的,所以突然咋呼这么一句,虽有些明里暗里的低笑和不满,也没人说什么。 金主或许不明白,或许揣着明白装糊涂。但在座的除了看热闹,还有一类幸灾乐祸的人,便就是陪同作乐的这一群莺莺燕燕,包括这漂亮男孩。 识得清同行到底几条狐狸尾巴,对殷姚同时存有不小的敌意。 看起来殷姚混在其中忍辱负重耻辱难堪,与他们待遇没什么差别,是个供人取乐的玩意儿。 但正巧,恨的,就是殷姚这份‘忍辱负重’。 入行这么多年,能混到如今这地步——是贵是贱,是不是干这行的,都不用交际,单看一眼就能分清楚。 那明摆着,就和他们不一样。 那份装不出来的矜持,但凡是个明眼人就能感觉出来。对比之下见真章,低俗些,看那身皮肉就知道,虽然瘦,却是精养出来的。干这行谋生万事只为一个钱字,那份暗藏着的趋附和铜臭气这辈子都洗不掉,就算狐狸再怎么装纯,也学不来人家底子里的干净。 知道这一趟能见上好几号大人物,尤其这位,一个个都攒足了心思争上游。 结果玩这几天也看明白了,包括下午在泳池发生的事,便一个个就早早收了心思。 但心里不太痛快是肯定的。 便有人跟着拱火道,“是,我也听见了,这小弟弟好像是说认识的,还叫了声学长呢……呀,段先生,捏人家干嘛,随口一说……我错了。” 付矜垣身边的少年开始不安,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有些忐忑局促,愣愣道,“是不是,说错话了……” 付矜垣很是温柔怜惜,慢条斯理地说,“怎么会。” 见他跟着演上了,身边的旧友觉得无语,没忍住斜着眼看他。这家伙眼睛里的戏谑藏都懒得藏,看破不说破,也是半斤八两,畜生一个。 少年放下心来,淡淡一笑,“我就说……刚刚确实听见了啊。还和付先生讲,以前一个学校的,两个人不是老同学吗?还以为我记错呢。” 话一出,窃窃私语声更大。 他是嫉妒,这又没什么好遮掩的,但这几天相处下来,不知怎么的,他开始有点恨。 殷姚所受的屈辱,是他求之不得的机缘。 其他人也是一样吧。 虽鄙夷故作清高的,但更厌恶真清高的。 殷姚这番作态,看得他直犯恶心,自己这一辈子都不知道替多少男人在牌桌上讨彩头,怎么衔个牌,就像是要了他命似的。 一抬头,看见付矜垣眼里还是含笑,对他没有任何不满,心里一喜,更是腰杆硬了些。也是,两句话挑拨一下,又不是害他,能怎么着。 殷姚有些骑虎难下,只缄默不语,很怕严琛又意气之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如果政迟生气…… 政迟若有所思地说,“看来严少爷当年真和姚姚有同窗的情谊。” “……” 姚姚……? 按照严琛祖上红到发光的家世,虽然是三代,但后台够硬,在这自然不低任何人一头,便冷硬地回了句,“对。而且关系很好,我们两个当时一整年都住在一起,我一直把他当弟弟照顾。” 殷姚将头扭过去,只当自己听不见也看不见。 “怎么。”严琛拧着眉,又说,“虽然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你能不能先放开他,姚……殷姚明显不愿意,看不出来吗?政董这个身家要什么人没有,怎么也玩起强人所难这一套了。” 说完,室内一片寂静,连窃窃私语都没有了。 政迟思衬着,点了点头,“你说得是。” 殷姚恨不得将耳朵缝起来,听见这一句,一愣,轻轻抬起头,不知道政迟是什么意思。 政迟自然地流露出上位者视下时惯有的宠溺,目光渊深,温厚地笑道,“我也觉得,我实在是强人所难。” 殷姚心中却浮起不安,手攥起来,“我……” 政迟说,“家父与严老先生有过些交情,虽然来往少了些,但既然有缘什么时候交际都不晚。” 严琛不解,“什么意思。” “我确实很喜欢姚姚。”政迟笑道,“既然严少爷想要,那我就忍痛割爱。让你带走他,怎么样。” 这话一出,殷姚看着政迟的眼睛,周身血抽凉,如坠冰窟。 第90章 “什么?” “不想去?”政迟温和地看着他,眼里却冷,说的话也残忍,语调像是在哄着,“老朋友叙叙旧。严少爷腻了,你再回来,怎么样?” 殷姚只跟着话,喃喃道,“再回来……怎么样……” 腻了,就再回来……? 什么啊。 这是在说什么。 殷姚红着眼,嗓音嘶哑,“你把我……当什么。” 这是他第二次,对政迟说这句话。 觉得眼睛很疼,干涩地睁大,却一滴泪都流不下来。 算是从小就爱哭的人,也不坚强,不爱吃苦,受了委屈就那么轻易落泪。 为什么现在哭不出来了呢。 政迟的眼中划过一丝冷意,手似乎要抬起,却并未有举动,他没再看殷姚,而是问,“严少爷,怎么说?” 严琛原本还有些迟疑,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却又想不出是什么不对劲,这一再问,就点了点头,“那当然好。”他没有看见殷姚的表情,只干脆地俯下身,伸出手,像是要直接把人捞起来的样子。 一碰到着冰得吓人的身体,殷姚没有任何抗拒,完全如布偶一般,恍然如梦,又或是无所谓谁将他带走。 严琛顿了顿,还是捞起他的腿。 此时却听见咔哒一声,严琛觉得额头触到什么冰凉的物体,身体一顿,没有抬眼,只说,“政董这是要反悔吗?” “开个玩笑罢了。严少爷怎么不把话听完,真是急色。”政迟笑意不改,轻描淡写地说,“是说忍痛割爱,总有条件要讲。” 严琛松开一言不发的殷姚,站起身。那把精巧的小雏鹰并未上膛,也不像是填了弹的样子,看起来确实只是个‘玩笑’。 “你想要什么。” “牌还没打完。” 严琛没有反应过来,“牌?” 政迟说,“我加了倍,可以再加。河牌没有启出来,严少爷要试试手气吗。” “哈。”付矜垣眉毛一挑,饶有兴致地靠在椅子上,终于觉得开始有意思起来。 “……我跟。”严琛默默掏出胸口那个包装朴实的盒子,“加这个。” 他将盒子打开,不轻不重地扔到桌面上被推出去的筹码堆里。 感兴趣的人上前一瞧,已经算是见够了世面,看见这个东西,也忍不住感叹。 就不说价值几何了,要换算一下,这整整二十八层的船加起来,也难能抵得上。 “好!”付矜垣乐得见此场面,对荷官打了个指,“直接开。” 一言不发许久的殷姚终于动了动,对那边的喧闹视若无睹,抬起脸,看着政迟,在男人的脸上,只有捉摸不透的神情。 像是在说别怕,又带着戏谑。 或许都没有。 看不明白。 他不明白。 荷官脸上挂着精准计算过一般的笑容,挑了最后一张牌面。 五张明牌除了先前播报的几张已经公示,剩下,就是这张轻轻搁在最右侧的牌。 是一张方块5。 鸦雀无声中,只有付矜垣良久,发出短暂的喟叹。 第38章 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政迟还是没有看那张牌桌,他的影子依旧印在殷姚失神无光的瞳仁中,有趣地呵笑一声,手扬起,两张手牌散落在桌面,落在严琛铁青的脸前。 合桌面上的公共牌,五张一起,分别是黑桃a,k,q,j,10。 政迟手里拿着k和q,早在河牌启出来前,就是稳赢的局面。 “我操……哈哈哈,真他妈。” 真他妈恶劣。付矜垣大笑着摇了摇头,搂着怀里满脸不解的少年,仰头喝了杯酒,又是心里觉得有趣,喝彩道,“各位,这还不叠一杯?” 10至a的同花顺,也叫皇家同花顺,概率只有三万分之一,再也没比这更大的牌型。牌场多年,也难能一见。 荷官反应过来,将那金铃摇晃着,喜气洋洋地用好听的声音,高声道贺,“闲赢,闲赢!您先生大捷,财源广进,步步高升——恭喜!” 气氛到了点,也觉得有趣痛快极,一众跟着付矜垣举了杯,此起彼伏地笑着道喜,“恭喜政董!” 都不做作,一并痛快地挥洒了桌面上山堆般的筹码,有人欢呼有人畅饮,一片杂乱的噪音中,殷姚听见政迟问他,“害怕?” 他低笑着说,“逗你罢了。一天到晚在想什么,怎么可能把你送出去。” 殷姚淡淡收回目光,没有说话。 余光却瞥见人群笑闹中,稀稀落落,严琛离开的背影。 张了张唇,不知怎么,看得人难过,有下意识起身追过去的念想,却身下一痛,让殷姚猛地清醒。 “怎么。” 政迟的声音带着笑意,从后面贴过来,轻声问他,“想追上去?” 明显寒意的语气,殷姚并不是听不出来。 他一顿,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紧张不安地否认。 而是看了政迟一眼,垂眸默默想了想,并没有从他身上起来。 有人的瘾被这一场局勾了起来,早开始了下一轮,围在一起,玩得热火朝天。 “政迟,”殷姚抬起头,“你会不会后悔。” 他问这句似乎并不是为了要什么答案,并不等谁来回答,又飘忽地问,“越遥死的时候,你后悔过吗?” 第91章 背景里有人讨到好彩头,又和同僚逗趣说乐子,付矜垣风趣幽默,和谁都对得上梗,好话百出,笑得众人前仰后合。 玩开之后的欢乐场,没有那端起来放不下去臭架子,让人终于有了纸醉金迷的虚幻感,筹码堆里令人惊叹的小盒子和无数珍宝堆在一起已无人问津,阔气的东道主又叫了三两张桌子,反正地方够大,时光悠闲,没有窗子分不清昼与夜,什么都不缺。 喝彩,谑笑,娇嗔。 没有人再注意这里,他在温柔地吻他,因为爱看他痛就让他痛,爱看他哭就让他一直红着眼,他回答,“我这辈子从来就没有后悔过任何事。” “生气了?”政迟哄着他,“是我做过火了。” 殷姚依旧垂着头,五脏六腑扭曲在一起,重重扬起,又轻轻抛下,像淤血,破不开皮肉,没那么触目惊心,但用力按下去也痛的。 大概是怎么哄殷姚都没什么反应,政迟有些无奈,“消消气。” 眼前递来一把手枪,塞进他手心里。 殷姚虚虚握着那把精巧漂亮的左轮手枪,动了动,不解地用眼神问他。 这手枪是付矜垣送给殷姚的,见面的时候开玩笑说给新嫂子的见面礼,起初还觉得新奇,但自从政迟把这玩具似的小东西玩到了殷姚身上,再看就觉的浑身别扭了。 政迟不知怎么,看见他和付矜垣说话就不高兴。 殷姚一握着它就回想起冰凉的枪管和坚硬凸起的异物,觉得烫手,想扔掉却被按住了。 “小心些,是填了弹的。”政迟垂下眼,握着殷姚的手,将那保险栓用拇指扶住,稍一用力,便扣了下来。 “……”殷姚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政迟耐心解释道,“只有一枚,所以摸着份量差不多。” 只见那子弹从匣中滑出一个头,又被塞了回去,指腹反扣弹巢,合上后盖,再用力拨动,从外表看不出那子弹到底在什么位置。 或许就是这一发也说不定。 殷姚好像明白他要干什么了,惊惶地挣扎,手却被他用力握着,如何都抽不出来,“疯了吗!” “你不是生气吗。”政迟握着殷姚的手,将那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笑着说,“试试手气?” 和殷姚的食指一起叠在扳机上,一用力就能将扳机扣下。 殷姚慌道,却无法声张,压低声音,“你别开玩笑,放开我!” “不生气了。”政迟凑近他,吻了吻额头,凑在他耳边低道,“别担心,玩这个我运气一直很好……” “政迟——!!” 啪嗒。 殷姚的尖叫咽在嗓子里,满头都是冷汗,大口地呼吸着,心跳似乎要撞破胸口,震到耳鸣。 政迟由上至下地看着他,将那温热的枪管放下,闷笑声压抑不住地变成大笑,在殷姚看疯子一样惊魂未定的目光中,心满意足地将人抱在怀里,“吓成这样?都说了,我运气一向很好。” 这东西他玩多了,要是输过,也不会还有命站着这儿。 说来有趣,当年被政成凌一怒之下发配出去,连张电话卡都没留给他,渡过去之后身上连十美金都凑不到,能在地下和黑人用命拼出条财路来,是因为转盘游戏,他从来就没输过。 “疯子,你他妈神经病!”殷姚手还在抖,心冷到忘了畏惧,将那把枪狠狠地摔了出去,咬着牙破口大骂,“你知不知道……” “怎么还在生气。”政迟充耳未闻地将他压在软座上,“再来一枪?” 殷姚恨恨地瞪着他,但也知道他说得出就做得出。 吻下来的温度很烫,挣扎没有任何意义。 脖子上的锁链在晃动时蹭着喉结,硬将那颗痣磨得红艳。 殷姚很配这种颜色,让政迟不由得想,若是赌输了,或许死前还能看见殷姚身上落了他血的模样。 这种时候,殷姚总说着,放开,放开他。 为什么要放开?明明担心得要死。 政迟心情大好,不顾殷姚如何抗拒,连招呼都没打,就将他抱了回去。 - 略 - - 入了夜的大海就没什么好看的了,除了邮轮的灯将周围海域照亮,再往远处看只有黑漆漆的一片。 偶尔会有出来散心吹海风的人,但也都成双成的手拉手走在一起,严琛扶着栏杆,脸色难看地低着头,也不知是晕船的毛病犯了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就是让他一阵阵的犯恶心。 可他不想回房间躺着吃药睡觉,总感觉回去了,脑子里会不受控制乱七八糟地想着好多东西。 那双眼睛,那串宝石链子。 隔着衣服的肉感。 要说自己冲动出头结果还给人摆了一道,也没觉得有多丢人。 殷姚…… 当年其实,也算是不欢而散。 那时候殷姚不是这样的,很活泼,也爱玩,胆子大,性子和普通大学生一样。 但也有现在比不上的青涩,不知道经年了什么事,殷姚一举一动总有些抑不住的味道,连眼神都有气味似的。 “妈的。” 严琛有躁起来,想抽烟,却发现擦不开火。 搓了半天,火气终于上来,连带着那会儿的憋屈,手一抬就要摔出去。 身后却轻飘飘传来一句,“别什么都往海里扔。” 第92章 短短一句话,声音不大不小,却让他硬生生打了个激灵,心里那点不痛快瞬间消失在九霄云外去了,他精神抖擞地转过身,惊喜道,“殷姚。” 殷姚见他语调这么高,愣了愣,眼睛也弯起来,“给,用这个吧。” “不抽了不抽了。”严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笑道,“也没有很想。” “这样。”殷姚想了想,冲着他伸出手,“那还有多的吗?给我一根吧。” “啊?哦,有……”严琛又手忙脚乱的摸出刚塞回去的烟盒,“我都不知道,你也抽烟啊。” 殷姚没说话,将烟支抿在双唇间,擦了火,浅吸一口,呼出来一点点雾。 动作很流畅,他却没有再抽,而是递了过去,“给。” “嗯,嗯?” “给。自己把珠子咬了。” 严琛脑子有点烧,好一会儿才接过来,是殷姚小心翼翼抿着点的,所以烟嘴没有湿,看着很干净,“你不抽啊。” 殷姚笑了笑,“不喜欢烟的味道。”vb:板砖小土妞哦 严琛哦了一声,“但我看你点得很熟练啊。” 殷姚没有回复,严琛感觉自己应该是说错话了,咬了珠子心烦意乱地猛吸一口。 但不知怎么,抽水似的,一点儿味都没有。偷偷尝了口烟嘴,又觉得这举动十分白痴,猥琐还智障。 他打量起殷姚。 这人学着自己趴在栏杆上,望着远海黑漆漆的深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时候穿得是正常的衣服——甚至还带了帽子,羊绒的格子背心是浅驼色的,质地很软,和深棕色的报童帽很搭,稍有些卷的短发从额头和耳朵旁边翘起来。 虽然没有以前活泼耀眼,脸上也再没有从前那种单纯开朗的笑容,但他还是很漂亮,这番打扮在严琛看来,活像是回到了在英国一起读书的那段时光,恍如隔世。 他想问问怎么凌晨一个人出来了,是不是来找他的,但就是移不开眼,也张不开口。 殷姚知道他一直在盯着自己看,直直地望着漆黑一片的远海,轻声道,“对不起。” 严琛心里一紧,但还是问,“为什么这么说。” “学长不是明知故问。”殷姚侧过头,眼睛在灯光下也显得很空,虽然笑着,却总觉得苦涩。深吸了一口气,站直身体,“谢谢你今天站出来。” “好久没见了,一上来就说这个。”严琛哈哈笑了两声,“那有什么,是我没本事,偷鸡不成蚀把米。而且我都没有问你的意愿,现在想来,反而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就算是这样,也谢谢你。之前也是,那时候你帮了我很多,即便知道我的性取向,也没有疏离我,真的很开心……” 二人都站在这里,提起过去,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只有火星咝啦作响。 一根烟索然无味地燃净,严琛也不再抽,只说,“……你变了好多。” “学长倒是没怎么变。” “殷姚。”严琛试探地问道,“你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了吗?”见他脸色还好,就继续道,“怎么就,嗯,我是说,你为什么,就是……啊,妈的啧,我意思是……” 殷姚噗地笑出声来,倒十分坦荡,“我为什么在陪男人打牌喝酒,是想问这个吗?” 严琛面红耳赤地连忙摆手,“没有没有,你怎么会陪人打牌喝酒,我不是这个意……”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想,但是也不是吧。我也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殷姚低下头,对着平静的海面,“是不是觉得我很贱啊,都这样了,还不如死了。” 他背对着层层奢华明亮的光影,像道一吹就散的影子,轻轻垫了垫脚,严琛下意识一把抓住他,又觉得自己莽撞,放开了殷姚的手,认真道,“绝对没有!” “绝对没有,你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不问了。” 好一会儿,殷姚才说,“我之前想过把什么都忘了,变成个傻子,谁也不认识,谁也不记得。” 严琛:“你……” 殷姚摇了摇头,“现在觉得,还是有很多舍不得的人和事。比起忘了,浑浑噩噩的活着,还不如直接消失。那种感觉真的很可怕。我有段时间不敢看镜子,就算是现在也还是会怕。” 殷姚说,“那么多记忆,消失了多可惜。有痛苦的,也有快乐的。”他抬起头,“要不是遇到学长,我都不记得之前也有一段很快乐的日子。大学的时候大家一起去玩,潜水,滑雪,看极光……我希望如果哪天我谁也不认识了,再看到你的时候,就还能想起开心的事。”他嘿嘿地笑了笑,“你的画还放在我家里呢,只是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了……” 在殷姚提起极光的时候,严琛再忍不住,开口喊他,“殷姚。” “嗯?”殷姚抬起头,“怎么了。” “既、既然,你还记得。我想说,当时,我是真心的。” 说完便觉得有些后悔,果然是太冲动了,不知怎么的,看到殷姚说起以往的事,那份平息下去的不甘时隔多年又涌了上来。 严琛把头低了下去,不太敢去看殷姚的表情。 当年不欢而散,也是因为他越了界。 五六个朋友约着去丹麦,说走就走,他就拉上了殷姚一起去。 他确实只把殷姚当做学弟一样照顾,没有别的什么心思,真的没有别的什么心思。 第93章 但就是在跋山涉水之后到达终点,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选好据点,支起帐篷,抬头就是幽远层叠如梦似幻的绿紫色光海,在无垠星河下,无人不感慨,无人不动容。 殷姚兴奋地跳起来,拉着他不停地喊学长,一双眼里满满装得全是天上的星光。 不是第一次看极光,却是第一次发觉景色还能变得比初见时更让人震撼。 怎么能不动容。 他总是冲动。 不合时宜的吻,太突兀了,反应过来的时候殷姚诧异地惊在原地,直到发觉他也在小心翼翼地回应的时候,严琛突如其来的清醒让自己猛地推开了他。 那之后的两天三夜,殷姚看到他的时候,严琛都在躲着他,在逃避。解释的时候,也只是敷衍两句,即便知道殷姚应该很受伤,但一想到自己会喜欢同性,他实在慌张。 即便一开始,是自己不管不顾,不负责任地,主动吻上去的。 正好期末的时候都忙,有更多拒绝殷姚的理由,明明知道殷姚只是想解释,也知道无论他抱着什么样的心态,都不想失去自己这个朋友,在短信里也求他,想要认真谈一谈这件事。 严琛都拒绝了。 到后来结业后提前回国都没有和殷姚说,虽然那之后还在联系,但也仅限于此。 现在想来,是他在逃避。 严琛说,“我当时……” 殷姚却已经不在乎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我当时……年纪太小,也很害怕,所以给你带来了困扰……” “不是!我当时是认真的,我……”严琛咬了咬牙,“我心动了,但是我不愿意承认,怕家里……是我自私。对不起。” 殷姚似乎并没有太意外,他张了张嘴,还是后退一步,只说,“都过去了。” 严琛却上前一步,抓住殷姚的胳膊,不管他愕然的表情,喉结上下滑动着,“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看你现在……也过得很不好。无论如何,想你不是自愿的,是不是?” 殷姚蹙起眉,“学长,你先放开……” “我也没想到你会过来找我。在这时候,你是专门过来找我的吧。” 见殷姚没有反驳,严琛突然就有了勇气。是啊,当时错过了,现在还要再重蹈覆辙吗? “殷姚,”严琛看了看四周,凑过来,压低声音,慎重地问,“三天后,航线会路过下个港口,到时候,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 本来是两章,略掉2000字,干脆一起发了哈哈哈 第39章 你不认识我吗? 还以为会后悔,但其实没有,说完反倒有一种陌生的畅快。 严琛见殷姚不语,苦笑着,“我没想着让你现在就回答我。”又贴过去一些,说,“三天后船会靠岸,还有的是时间,随时都能走,只要你愿意。” 都是因为当初的自私,那点微弱的情愫还没开始就结束,一瞬间的感情能持续多长时间?扪心自问,要不是他陡然在这里见到殷姚,他或许五年十年也未必会想起这个人。 他当时想了很多,譬如带殷姚回去该怎么和家里交代,又该怎么和殷姚家里交代,那时候总觉得是很认真严肃的事情。干干净净的一片白纸,碰到了就得负责。 回头看看,是他自作多情,空想太多。 如今殷姚不是白纸了,坐在男人怀里,和那低贱的陪酒没有什么差别。他耽于皮相,也觉得压力倍减。 因为不需要负责什么…… 殷姚看了他许久,问,“你要带我去哪里呢?” 严琛想他或许会答应或许会拒绝,又或者是说要时间考虑。实在没想到,殷姚会问这一句话。 乍一听以为是答应了,却又不像。 严琛不解地,“嗯?” 殷姚抬眼看他,“停了岸,学长想带我去哪里?” 严琛说,“下了船,不是想去哪里都可以吗,下个岸口的目的地是……” 话又止住,是因为殷姚眼中变温柔的笑意。 严琛好像明白他什么意思了。 他已不再单纯了,这是合理的,在经历很多事情后人总要长大,长大的过程就是无尽的内耗,殷姚早早酒习惯了将一切事情思虑周全,毕竟这辈子不顾后果的蠢事做一件就够了。 “殷姚,如果你愿意,我可以……” “我知道学长当初的顾虑,所以我才急着想找你把事情都说清楚。”殷姚收回了自己的手,“顾虑还在,是不是?只是我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说得很轻,却让严琛像是被扇了一耳光似的,难堪到不敢去看,“你真的变了很多。” “也没有吧,我一直觉得自己拎不清,总是拎不清。直到最后一刻或许都会重蹈覆辙,永远学不到教训。” 永远无法脱离,永远无法拒绝。 大概是因为总抱着一丝可笑的希望,又或者是心底最隐秘的恶意,他得不到想要的,政迟也得不到想要的,他无论从自己身上索取什么,越遥都不会活过来。 严琛没有问他和政迟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威胁你了?我是听说最近你家里麻烦事很多,不会是他搞得鬼吧?还是说,”他握紧了拳,“是你自己不想离开他。” 殷姚还是那副温驯的表情,有一瞬间,轻巧勾起的嘴角深了些,露出些不正常的病态,严琛还以为是映海的灯光晃了眼。 第94章 严琛没等来回答,觉得实在是坚持不住,口里发苦,那绚烂璀璨的灯加重了反应,身体晃了晃,没扶住杆子,往前一个踉跄。 殷姚伸出手扶住他,“晕船了吗?” 严琛忍着脑内的阵痛,庆幸自己晚上什么都没吃,不然一定会吐出来,脸色苍白地扯了扯嘴角,“你还记得我晕船啊。” “记得。”殷姚一边说,一边将他扶起来,一步步下了观景楼梯,“别人约你海钓,你一直都拒绝,只有为了陪我那次才答应了,你一路上都很难受,当时在船上就……” “打住打住,快别说了。”严琛闷了一会儿,又缓缓说,“刚刚……你没生气就好。” 殷姚摇了摇头,叫他别多想。 人不能太片面就决定好坏,顾虑是真的,私欲是真的,那时候对他的好意和照顾也都是真的。 坐上电梯就好多了,这船大的离谱,甲板到客舱要走上一段时间,路上两人说了些有的没的,反觉得更亲近了些,严琛突然想起,“你是怎么出来的?” 殷姚眯着眼笑,“什么怎么出来的。” “我总觉得你这样下去很危险。”严惩正色道,“如果你想离开,一定要来找我。” 殷姚没有将严琛送到屋子里,他们住的房间其实相隔不远。 不想回去,于是绕去公共卫生间洗了把脸,殷姚摘下挡风的帽子。 清醒后他已经不再害怕镜子了,可是再看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心悸。 严琛问他为什么不走。 为什么不走呢?政迟从来没有关着他。 因要看看着镜子里自己滴着水的脸,突然笑了出来。 他有想要的东西啊,从头至尾都想要的东西, 也挑衅过不是吗,如果不是查出自己有病,他还能继续陪着疯下去,继续对着死人的录像学他的一言一行,将那本日记写满偏执的话,总说政迟是疯子,他也不见得如何正常。 他看着自己的掌心,想起政迟的左手。 那道被玻璃瓶划烂的伤口愈合得很烂,因此凸起一道摸上去有些硬质的疤,因为没有养好,就抱着他从楼上跳了下去,再度撕裂的同时,肺部又被扎了个对穿。 殷姚躺在他的血里,还以为是在童年的夏天,他只从柠檬树上不小心掉下去了而已。 梦总是要醒的,对殷姚来说是,对政迟来说也是。 麻醉一过,醒来的时候看见他,眼睛眯起来伸手还要抓,也不顾血管里还扎着蝶针,血迸溅在床单上。 这举动不知道为什么激怒了殷姚,他崩溃地冲着病床上的政迟喊,“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早就习惯从手术麻醉后醒来,政迟看上去没有任何不适,他盯了殷姚好一会儿,第一句话是说,“恢复正常了?” 殷姚气得浑身发抖,他自己也虚弱,是因为受到刺激才恢复的记忆,就好像政迟故意把他弄醒了似的,“是啊,拜你所赐。你想知道什么。” “我不想知道。”政迟扯掉手臂上的针头,粗略看着自己的检验报告,“我不想知道你为什么发疯,也不想知道你和白燮临掺和在一起有没有动手脚,我为什么要在乎那些事,我从头到尾对你只有一个要求,殷姚。我对你还不够宽纵?” 他不在乎。 因为不爱所以没有要求,殷姚是疯是傻,他同样不在乎。 殷姚早明白这个事实,像是哭着笑,说,“我不是消耗品。” 政迟没有看他,“我对你做了什么吗?” “……” “我对你做了什么。” “政迟。” 殷姚后退一步,呼吸急促,自己也没法确定现在是否只是情绪应激,不知道有没有能力处理这些信息,但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我不想继续下去了。” 殷姚没有看政迟,他后退至墙角退无可退,承载不住这些东西,眼神涣散只想要个答案,“我知道你说过,但是我受不了了,你不要这样对我,政迟,你不能这样,我看不明白你,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不是越遥,我不想再学他了,我和他不一样……你对我做了什么,是啊……你对我做了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做。” 殷姚说,“你不爱我。” 殷姚说,“我知道了,你不爱我,说了好几次了。你要我陪在你身边……做什么,做玩物吗,还是继续做越遥?我做得不好……是你说的,我做的不好学得不像,那为什么要我留下……” 政迟不知痛似的下了床走到他面前,将殷姚从地上像捡猫似的拖了起来,“你想要什么呢。” “为什么要明知故问呢,看我像条狗一样求而不得,看我一直痛苦。”殷姚惨笑着,“我想要什么呢?我不想要了。” 要你的全部,想要心,想要你看着我的时候只是在看着我,想要我死后也能作为自己被你记住。 之前想过,等他忘了一切的时候,政迟想怎么对他都无所谓,但如果这种反复是永无止境的,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他宁愿离开,也不要受这种折磨。 “至少越遥已经死了。”殷姚破罐子破摔一般地发泄着,“就算我永远比不上他,比不上他的一把灰,比不上他的一张照片,他的一盆花……我也不要你得偿所愿,他已经死了,你听到没有,他死了!” 第95章 对啊,已经死了,越遥已经死了。 镜子起雾了。 殷姚伸出手,擦干净起雾的镜面,才发现自己表情原来很茫然。 他问严琛那句话的时候,除了答复,其实也是真心在问他,问自己。 他能去哪儿呢。 轮船航行在平静无波的大洋海面上,虽然很稳,但能看见摆放的玻璃花瓶中,水在微微倾斜摇晃。 手机滴滴响起,低头看了一眼,是政迟在问他。 殷姚垂下眼,抽出纸巾擦干净手,转身要离开。 有人在此时恰好冲着洗手池这边走了过来,殷姚没有和那人对视,打开手机回复消息。 擦身而过的时候,一双白净的手突然挡在面前。 殷姚身体一顿,举着手机疑惑地抬头。 “你好啊。”他说。 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盥洗室,很是动听,语气也温和,如同遇到了旧友亲切地打招呼。 殷姚后退两步,握不住的手机掉在地面,屏幕出现裂纹,但还发着光,不停地弹出消息。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你。” “……”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似乎并不习惯对陌生人展露笑颜,只是为了让自己尽量展露出友好,“也不是没想到。迟早都会见面的。我想的是会在更加正式的场合,而不是在这里。” “……” 他委婉地问,“能让我先过去吗?我……” 殷姚并没有让。 他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像在悬崖边看到恶兽接近,根本就没听清这个人在说什么。 狠狠挨了一拳似的,连呼吸都凝固。 见他这副模样,那人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颇有些无奈,不再说什么,直接侧身绕过站在原地死人一般毫无反应的殷姚,却被一把拉住。 力气极大,在剧烈颤抖着,像是要确认,他是人是鬼。 殷姚问,“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吗?”他说,“我认识你,你也该认识我的。” “你是谁……” 察觉出殷姚的状态有些预料之外的奇怪,除了失魂落魄,似乎还存有一层不知缘由的畏惧。 越遥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放松下来,轻叹口气,露出了一个淡然的笑。 “是我啊。” 窗外的海平面上,就快要日出了。 第40章 是我替白先生挡的枪 笃笃—— “进。” 殷城推开门,挥手,让上来交报告的会计出去。 待人都走干净,他关上门,一言不发地找了位置坐下。 殷时嬿看了一眼他,继续埋头看数据,“有什么就说,没事就出去。一进来掉个脸子干什么?” 殷城原本还在平复心情,听闻这话直接站起来,“您为什么这么执着这件事?” “我执着什么。” “妈,我说了,咱们这体量的小麻雀,犯不着去蹚那深不见底的浑水,也没有那个底气掺和。”殷城去他面前,声音不高不低,“那白燮临到底灌了什么迷魂汤,您真信他能帮这种事?还是说,抓了您什么把柄……” 殷时嬿过完项目,又拿起平板查收文件,晾了他好一会儿,抬头一看人还在,漠然道,“行了,管好你自己公司的事情,我用不着你操心。” 她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一家之主,先前幼子还在的时候能见几份好颜色,如今殷姚离开家五年,殷时嬿像是又回到年轻时的样子,没有感情的机器一般。 只是到底经不住风霜,年轻时过劳也无所谓,现在稍忙碌一些脸上的疲色遮都遮不住。 “您又在看什么?”殷城黑着脸走过去,拿起殷时嬿签了字的单子,脸色一变,“这一船您也敢给过?!” “放下。” “那姓白的疯了还是您疯了?!走这么大的量,您知不知道这是——”殷城咬着牙逼自己压着声音低吼,“一旦被查处要枪毙的事!” 她默了半晌,“我知道。” “我不明白。”殷城搓了把脸,“要说是为了姚姚您走这险峻的独木桥,但他失联一周了,您也不见多着急。” 听见这句,殷时嬿脸色有些青白,攥紧拳,又松开五指,摇了摇头,“他不会出事。” “定位都失效了,最后的信号在东昌,天知道他上了哪艘船,您真就一点都不担心?”殷城也不傻,“还是说,您就是不愿把您知道的告诉我。” 殷时嬿瞒了他不少,也不消如何去猜,明摆着的事。 “妈。” 殷城颓废地坐在待客的沙发上,“我也是你儿子。” 殷时嬿手一顿,看到殷城下巴上的胡茬,叹了口气,也觉得有些亏欠,但她不是会给自己孩子低头道歉的性格,只说,“不会牵连到你。” “您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为什么还要这么说。”殷城苦笑,“我只想替您分担,就算您质疑我能力,那也可以把我名字一起签上,至少最终落罪,我能顶上。” 殷时嬿事事缄默的态度,更让他心中一苦。 来一次来两次都是一样的,就像殷时嬿知道殷姚什么性格一样,殷城也知道殷时嬿是什么性格。 有时候,觉得自己才是这家里的外人。 再留下去也无济于事,殷城把带来的水果叫人洗好了摆过去,说了声就离开了。 第96章 “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扛着。”殷城说,“姚姚有什么消息我会和您说。或者,您和我说。” 门轻轻关上,只留面前一盘子黑红紫亮的樱桃果。 殷时嬿没有碰它,她不会在办公桌子上吃任何东西。默默看了一会儿,本想叫人收起来,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那果子冰凉得很,托在手里却烧她的掌心。 若是有人这时候进来,必定是会惊诧到目瞪口呆。 这辈子无论是谁,都没见过她掉一滴眼泪,此刻却无声地红了眼,她放下那颗樱桃,咬着唇,低声道,“我没照顾好你的孩子。” 第一次,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对不起。” 她用手背抹去下巴上的泪,也不知是在同谁呢喃致歉。“对不起,窈窈。” “你的两个孩子,我都没照顾好。” 在大都会遇到白燮临,才方知人间还有这般蛇蝎。 灯光璀璨,他有意接近,直白示好,说他能帮忙。 他没有给殷时嬿任何防备的机会,第一句话就破了她的防御,直截了当地说,“陈窈还活着,我知道她在哪里,我能帮你。” 那双翡翠色的眼眸弯弯笑着,姿态谦卑,弯下腰凑过来的时候,却让殷时嬿一阵恶寒。 是来自同类的,那种本能嗅出的危险气息。 殷时嬿不动声色地懒懒坐着,抬高下巴,“想不通您图什么。” “虽然摸不清您和陈窈是什么关系,但想必一定是深情厚谊……”他可惜道,“替她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到最后也没护住。” 殷时嬿面色不改,“听不明白。” 政迟和这人有过节,界内人人都清楚,她也是。 两家药企之间的角逐争斗牵扯太杂,更因为其性质特殊性被高度关注,已经脱离企业之间对利益的掠取,而是一些不好明说的东西。 至于能拿来说的,也就是越遥替政迟挡枪的事情,作为茶余饭后的闲谈,传来传去谁也不知道具体细节。 能确定的,只有这一件事——越遥替他挡了杀劫,情深义重。 白燮临和政迟有过节,和她统一战线这个动机可信、合理,但没必要。 殷姚还陷在那里,她无意蹚浑水,也无力蹚浑水,做不到以卵击石,只能维持现状。 “聪明人不搞这些。我是有诚意的,您要耐心一些才是。”白燮临摆了摆手,拉来一个人。 在看到那年轻人样貌的时候,她原本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一瞬凝固,但又恢复如常,只是眼神冷了下来。 “殷总。”越遥冲她点头示意。 殷时嬿没有说话,而是幽深地盯着他,说不上什么情绪,只缓道,“你没死。” 白燮临笑着拉起越遥的手,眼中透露出似真似假的怜惜,“差点死了。也得亏家里产业是做这个的,顶尖的水准,想自谦反而显得虚假。但可惜,呛了海水,内里伤着的……确实是无能为力。” 越遥冷静疏离地站在后面,缄默着,他没有看殷时嬿,只安静顺从地低着头。 “……”殷时嬿问,“这和陈窈有什么关系。” “世界上怎么可能会出现这么像的两个人呢?” 他一句话,让她彻底不再掩饰。 殷时嬿身体一僵,她盯着越遥的脸,脸色越发难看,忍耐不住地猛地站了起来,三步做两步地走到越遥面前。 颤抖地伸出手,轻轻托起那张和殷姚极为相似的面容。 是,是像……尤其眼睛,不像殷姚,只有眼睛不像殷姚。 眼睛像她。 和陈窈那双会骗人的眼睛一样,一模一样。 殷时嬿几乎要站不稳,“你、你是……” “我对妈妈的记忆不太多。离开她……或者说,她离开我的时候,我还很小。”他避开殷时嬿的手,淡淡地说,“但是我知道您,那时候她经常和我提起。” “那时候……” “我们在美国逃亡,靠拾荒度日,要躲避警察,还要躲避我父亲。” “……” “我说了,我很有诚意。”白燮临体贴地让了位置,“你们应该会有很多话聊。我可以回避。” 殷时嬿激动地似乎要落下泪来,她问了很多,越遥一一回答,她却越听越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孩子像是完成任务一般,不带任何感情地诉说着自己的往事,“虽然很困难,但她还是想办法把我送去托儿所里接受教育。她被父亲带走的时候,我正好不在她身边。” 殷时嬿沉声道,“那时候……” “六岁。”想起过去经历的事,越遥依旧没有太多情绪,语气像在诉说他人的人生故事,“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进过监狱,青少年教养所,在红灯区谋过生,忍受不住的时候,下手太重得罪了客人,那正好是个警察,因为我有东亚人的肤色,最后在监狱里待了半年,被遣去越南。” “孩子,你……” “我不知道我还有个弟弟。”越遥疏离地说,“也不知道他过着怎样的人生,但我想,日子过得应该比我顺遂。” 殷时嬿心中怪异的感觉愈发明显。她没有出声,只听越遥继续说,“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想说的只是……我奔波过很长一段时间,在最艰难的时候,遇到了白先生。” 第97章 越遥语调变得缓和了些,“政迟……” 殷时嬿说,“我知道当初的事情。” “是吗。”越遥摇了摇头,“耳听不一定为实。” “我还以为,你是替政迟挡了白燮临的枪。这么看来,果然谣传不能尽信。” “殷总看事明白。” 她问,“当时是怎么一回事。” 总觉得奇怪。 那时候越遥总是跟在政迟身边,她也只远远见过两次,从未近距离接触,但也知道政迟看他看的紧,当眼珠子似的护着。 越遥抬起眼,用那双和旧人极似的眼睛,颇有些哀怨地看着她,冷道,“当时,是我替白先生挡的枪。” 似乎是极难启齿的事,白燮临拍了拍他做安慰,补充道,“那位把他从我身边抢走,一抢就是数年时光。在海上的时候我本想妥协,奈何他冲了出来。” 殷时嬿安静地听着,轻轻点了点头,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得知是政迟夺人所爱,殷时嬿也未置可否。 “他恨我,恨得要死。”越遥念稿子一般地说,“想必您也知道他行事作风,殷姚落在他手上,必定不得善终。虽然我和他没有什么感情,但总归是……” 殷时嬿却没让他说完,扭头问白燮临,“你想做什么。” 越遥顿了顿,低下头,不再说话。 他知道,殷时嬿不会全信。 所以演得也没有多真情实感,也可以称得上拙劣。 让她知道自己的存在就够了,先生却非要让他做这种事。 见他们二人谈起事来,越遥退至他身后,安静地候在一边。 昨夜被弄出的伤口还在痛,他却不想触碰,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看着白燮临的脸,不自觉地出了神,很是痴迷。 是一种近乎于朝拜的、已经失去自我的迷恋。 虽觉得对政迟有些许愧疚,但也仅限于此。越遥不否认自己被感动过,但终究只有一个人,只有这个人,他只需要白燮临,只属于白燮临,只想他爱他,控制也好,利用也好。 他让自己做什么都可以,都无所谓。 在听说政迟似乎找了人来代替自己的时候,越遥心中还是短暂地颤动了一下,也很快归于平静。 如果是为了白燮临,杀了政迟也没什么关系,希望这一次,自己不会手软。 也不会再背叛自己心爱的人。 - 殷时嬿还是吃了那颗樱桃。 很甜,甜得人喉咙发腻。 她神情短暂地柔软了一下,想那孩子大概会很爱吃这个。 她点开内网的通讯录,白燮临回复了她。 [辛苦了,殷总。这一批安全到港之后,我们的交易就结束了,还请放心,痕迹都会销干净的。] 她无所谓这个,[把他带回来,别让他受伤。] [当然。]他回复得很快,[已经上了船,一切都顺利……] -------------------- 记错榜单任务的字数,原来这周一万五(烟 晚上11点应该还有一更 第41章 是不是动了心了? “先生、先生我错了……” 少年哭着跪在地上,衣服凌乱,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凄惨,他想爬过去抱着金主的腿求情,却动弹不得。 同行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作声,自己本质工作做起来都小心翼翼,深怕一个不注意被风暴波及。 付矜垣看出他本意,只两手一摊,爱莫能助道,“和我说什么,也不是我生你的气。” 少年一愣,原本清纯漂亮的脸蛋满是狼藉,再防水的底妆也经不住眼泪冲洗,他反应过来,怯懦地看着那个男人,并不敢过去,只抖着唇,“是我错了,政先生……” “看,人家道歉了。”付矜垣乐呵地说,“别折腾了,怪可怜的。” 政迟看了眼时间,眉峰一蹙,拿起手机发消息,问殷姚还不回来是干什么去了。 他颤颤巍巍地抬眼一瞧,发现男人并没有理会他,委屈地开口,“求您……” “我也没把你怎么样。”政迟又发了几条信息,按着眉心,再睁开眼的时候,瞧了他一会儿,问,“你是付部长带来的人,想做甚么都不必要我原谅。” 付矜垣听得受不了,“你他妈多大岁数了和我置这种气,至于吗政二爷,我亲自给你赔罪成不成?我嘴贱,我带来的人也嘴贱,怎么着?难不成我也给你嗑一个。” 政迟给自己点了烟,隔着雾看他。 “你真要我磕啊?!” 见付矜垣瞪着眼就差拍案而起,有人来打圆场,懒洋洋道,“都开玩笑呢,怎么还急眼了。政二,都理解的,你替那心肝宝贝出气,但也别波及无辜啊,看这一屋子人吓得。我瞅着就是无心之失,就算有心,这小东西多嘴一句罢了,到底也没把谁怎么着。” 却见政迟一顿,罕见地露出个笑容来,呵笑道,“心肝?” 付矜垣气笑了,嘲讽道,“何止啊,看我们政董这真真假假的,就怕哪天得罪人家,连我都得地上裹一圈涕泪横流地求原谅。” 话一出,听着好像是真不高兴了,又是一片附和的是啊是啊。 政迟对地上那个点了点,他灵敏地连忙爬了过去,政迟一顿,好笑道,“过来干什么。” “是我不知分寸……”男孩讨好笑道,泪痕还在,却能谄媚又卑微地贴着,“想赔罪的,和付先生没关系,都是我的错。您要是能消气,做什么都可以……” 第98章 同行惊叹于他的业务能力,这种情况下还不忘想尽办法推销自己。 他说罢,眼尖地发现政迟的烟已燃尽,乖巧地伸手接了烟灰,又说,“也可以在我手里灭烟的,哪里都行……” “付矜垣,这你教的?” 他还憋着气,语气很不客气,“管天管地管老子性癖。” 有人听着听着笑出声来。 说是豺狼虎豹,还真就没有一只羊。可见再人模人样的畜生私底下也这般品行低劣。 政迟掐了烟,没有再为难的心思。 “付部长说得是,”有人深有体会,“嘴也长得漂亮,适合含灭。” 少年急道,“我可以的。” “要你可以有什么用?”插话那人说,“得小姚来,政二才觉得赏心悦目——” 像是想到了那画面,政迟笑了笑,“舍不得。” 也算不上羞辱,但男孩依旧面红耳赤,悻悻地躲到一边。 是他惹了不该惹的,分不清云泥之别,明知那是个矜贵的,偏要挑衅,咎由自取。 “说起来着小姚人呢。” “去找他老相好了。” “政迟。”付矜垣突然问,“你是不是陷进去了。” 这一问,一双双耳朵就都竖了起来。 这不就是在问政迟是不是动了心了? “我看你也太上心了,又不像。”一直都是摸不透的性格,近年来更甚,以前和越遥那会儿不怎么藏心思,虽然对外表现的不在乎,但实际上大伙都知道,就凭那一天到外地待在身边,猜也猜得出来。 付矜垣想知道,“虽然一提这事儿你就不高兴,但我还是得说,在坐没有外人就不避讳了。殷姚要真和那姓白的有来往牵扯,你不设防,到最后小心刀子刀柄全砸心窝里,刻不死你也疼死你。” “他不会。” “他说你就信。” 政迟低笑一声,“信啊。” “你不会真栽了吧,为啥?就因为他长得像越遥?” 听见这句,政迟沉思半晌,突然转过来,把付矜垣盯得寒毛直竖,让他有话就说不要装神弄鬼。 “其实以前就想问。” “想问什么。” 政迟说,“殷姚长得,像越遥吗。” 这话一出,大伙都安静了。 付矜垣好半天,才发出一个单音,“啊?” 什么屁问题。 你但凡长了双眼睛,就能看出来,是有些不同,但绝对是一个模拓出来的。 政迟这话问得诡异,连带着旁人都捉摸不透。 “逗乐呢还是。” “您老养着这位,不就图他长得像越遥吗?” 连折腾带打压的,就算你是走了心,那可都是做过的事说过的话,难不成一句话就想推翻。 自从殷姚现了世,一露面,这位怎么个想法看一眼就知道了,都不消问,明摆着拉人做替身。 这待遇差别也大啊,从前藏着越遥,烟酒场合能不带他就不带他,殷姚呢?没离过身,就差没贴个签拴手里。 政迟没有否认,也没再继续起这话题,付矜垣反应过来,气道,“别转移矛盾,你能不能把我的话正经当回事。”也不客气,“这事儿牵扯得不止你一户的荣华富贵,设备拿捏在人家手上,是生计命脉的问题,再闹下去会非常难看,上头不听你那些恩怨情仇,要共赢,明白吗,不然会很麻烦。” “口说无凭。” “油盐不进!” “做什么出来消遣为公事急眼,说翻脸就翻脸?”政迟笑道,“付矜垣,不论我态度如何,就你的了解,要是殷姚在中间插了手脚,我会正经坐着和你谈这件事吗。” “你敢说你不是在护着?你心里清楚。”付矜垣冷道,“是,口说无凭,但也仔细想想,不是睡在枕头边的,谁有滔天的本事在你眼皮子底下犯事!”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 有人插进来劝着,政迟低头看了眼手机,发现殷姚回了信息,但信息的内容却很奇怪。 殷姚:[我现、] 两个字,和匆忙打出的顿号,没头没尾。 政迟:[你在哪里。] 消息发出去便石沉大海,久久等不到回信。 政迟:[殷姚] 政迟:[回消息] 付矜垣在那边被一堆人哄好了,也觉得自己发作不挑时候,怪没意思的,正想找政迟说句话缓和下气氛,却见他拿着手机面色冷峻,像是在等谁的消息。 他奇怪问道,“怎么了?” 政迟没有理他,给殷姚拨了电话和视频,一分钟的铃从头响到尾,打了三遍,无人接听。 见他面色是少见的凝重,付矜垣沉声问,“是殷姚?出什么事了。” 政迟收起手机,站起来系了袖扣,“我暂时出去一趟。” 既然是急三火四的事情,也不再问了,付矜垣说,“需要人手吗。” 他摇头,还未说话,门却被人扣响。 这一般人是进不来的地方,顶层四面透窗,船上付矜垣造来待客的议事厅,除了心腹没有人回来打扰,也没有人上得来这地方。 政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来人似乎并不打算接受邀请再进来,只是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把手就被轻轻拧开。 “啊。”来人一边笑着,一边坦荡地踏入室内,四下环视一圈,带着礼貌的笑容,温和道。“诸位都在啊。” 第99章 谁也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会出现这号人物。 付矜垣首先站出来,用自己都不确定的语气,愕然道,“白燮临?” …… 一抬脸,正对上政迟极沉的目光。 虽说平时关系也还算不错,但人到底是真被惹恼了,还是开玩笑做样子,区别还是很大的。 连忙压低声音解释说,“别胡思乱想,可不是我下的帖!我都不知道他在船上,我们先把事情搞明白——” “付部长稍安勿躁。”白燮临面若自如地走过来,还是穿着旧中式的服装,配着那站洋人面相,诡异地没什么违和感,“这确实是我自己搞来的渠道,私自渡上船的,做着不光彩的事。政先生,别误会了人。” 付矜垣不和他起冲突,平复了一下,面不改色地问,“贵客好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上了我的船,快一周了也无人发觉。” 白燮临和善地笑着,“我有心瞒您,做了亏心事,自然不敢叫人知道。想我是不招人待见的,讨不来帖子,却又想恬着脸与诸位做番交际,”他捻着手里的河石,有些落魄,“我把诸位当同胞,这么一看,还是个外人。” 付矜垣没有说话,看了眼政迟,未见他表情有丝毫松动,急了,“这么看我做什么?你不信?我没事干拉座两虎山到我船上?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急什么。” “……什么?” 政迟脸上挂起了笑,轻松道,“你这一手,真是叫人防不胜防。” “政迟!” 政迟却摆了摆手,“付部长多虑了,我没有责怪的意思。想你说得有道理,做事得为将来发展考虑,并肩向前共同建设的事,都是栋梁分什么你我。” 这话一说,气氛便凝重了起来。 要说政迟这号人行事作风大伙心里都清楚,要一直黑着脸或许还有转圜余地。一旦开始说这些面子话,那就是在心底分了亲疏,逆鳞给人梳起来,只等如何发作。 话闭,付矜垣明白了政迟的态度,他看了一眼笑盈盈置身事外的白燮临,半阖上眼,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再与政迟对视的时候,那表情神一样诡谲变换。 变得彻底,由阴转晴,又挂上那副与先前并无二致的和善容颜,在椅子上深深叹了口气。 “赌了一把,还以为你多重情义。” 政迟淡道,“这和那没什么关系。” 这是实话。 在座的谁人没被心腹背刺过那么几回,至少都经历过数次死里逃生,不然也坐不稳当今的位置。他不疑付矜垣,若是这事没什么损耗地过去,也是说翻篇就翻篇的事,亲是亲利是利,互不干涉,互不排挤,是可以共存的。 “是你的意思,还是老部长的意思。” “既是他的意思,也有我的成分在。”付矜垣说,“这事必须在年前解决,拖不得,影响太大闹到国际上,在不在乎是一回事,可担责任的是我家老头子。” 政迟好奇道,“你想怎么解决。” 付矜垣指了指站着的人,“白燮临说了,设备是他的,政药可以自主研发,但不能普及,一切供应要优先进口,”又疲惫地捏着眉心,“就是这么个状况,别和我说窝囊不窝囊的话,我们的需求是个什么体量,你干这行的比谁都清楚,老百姓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太能接受国产设备。你老实和政月顾中医药的大头,我会尽全力帮衬,亏不了你。何苦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本来就舆论缠身了……还是说。” 付矜垣瞄了一眼,见政迟神色淡淡,轻咳一声,“也不是说和别的有牵扯,但你最好不要感情用事,过去的都过去了。你刚说得不错啊,做事得为将来发展考虑。” 政迟听明白了,问,“如果我不愿意,你要怎么做。” “这是我的船,也是片空旷的海。上头急着要个结果。”付矜垣不咸不淡说,“三天后船经停圣彼得堡,那是个好地方,值得一逛。要么下去两个,要么下去一个。” 像是为了缓解气氛,又笑着说,“不管什么结果,也不过是多一张嘴少一张嘴的事,我招待的过来。” “白燮临。”政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转过去。 他笑着回应,“有何指教?” 政迟看了眼依旧未见任何回应的手机,殷姚那边,依旧一条信息都没有回过来。 已经过去两个小时,杳无音信。 “越遥,”政迟收回目光,问道,“他现在,人也在这艘船上。是吗。” -------------------- 评论都会回复的!主人们5555 第42章 我骗了他,他恨死我了 付矜垣一愣,“他活着?” 白燮临就像是尊土泥塑成的石雕,他肤色不似真人的白,周身絮绕着阴凉森森的温度,表情却和煦如春风,“活着啊。” 白燮临说:“我走到哪儿都要带着他的,人自然是在船上。只是有些奇怪,怎得出去这么久还不回来,莫不是遇到熟人了。” 付矜垣脸色一变,想着按照他观察得没错,政迟这厮应该是上了心的,没什么别的凭靠,纯猜的。 政迟是个什么人,除了政月,就只有他最清楚。 他们这群人,各自有各自的人生路,是不必去外面受教育的,正好父辈相识也早,这一代打小都一起在塾里学课。 第100章 那时他就观察过这人。 政迟的精神一直都很稳定,至少相识二十多年没见他真的发过疯;闲了喂喂路边的小猫小狗,待人有礼,出手大方不求回报。 看着像是慈心仁厚,但杀人的时候血溅眼睛里都不闭一闭。 这类人看着清醒,陷进去自己也不一定知道——就殷姚那一点事儿便要如此发作,他就觉得自己该是没猜错。 白燮临是外商,麻烦的很,他计划是让这两人有冲突在船上解决,离国境远点,这样有什么风险国家不必担。但说是这样,按照他对政迟的理解,互相制衡各退一步就差不多了,他再在中间调和调和,该是厮杀不起来。 本该如此,可越遥还活着。 活着说明什么。 按这人的性格,就算越遥这几年囚在白燮临手里,不管千里之外还是利弊制衡,政二若想要,鱼死网破也要争来。 但他没有,说明他不想要。 实锤了自己的猜设,付矜垣脑子转得极快,似笑非笑地说,“还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呢,没想到我才是那傻河蚌。” 白燮临:“这事您怪不得我。” 付矜垣:“确实,都是我自作聪明,赔了夫人又折兵,没解决我老爹的烦心事,还叫我们海关与政药离了心。彻头彻尾把人得罪了。” 白燮临一听神采奕奕道,“那我们就是统一战线了?您可要帮帮我们。” “啧。”付矜垣再要说什么,却见政迟已经带着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怕人两个旧情复燃了,合起来坑你一把。”付矜垣说,“还是说当年闹遍大江南北的传言全他妈是假的,”他眯起眼,咂道,“当时不会是,那越遥……是替你挡得枪吧,嗯?” 不是替他挡了一枪,然后落海身亡了吗。 不是说,当时越遥情深义重,为爱赴死。 可此刻为什么会这样?他为什么在这里?鲜活地站在自己眼前,呼吸平和,神色淡淡。 日出时天光大盛,海面波光粼粼,海风则腥碎。这清淡疏离的人,就在这儿,面迎着太阳,而我是背光的。 既然背光,他是不是看不清我的脸呢。 越遥被阳光晃了眼睛,用睫毛来遮,扬起下颚,脖子上露出青紫斑点。 皮肤和录像中一样,是雪白偏冷的色调;脖子上除了血管,还有不大不小陷下去的一块肉疤,在喉结中央,像是被烫伤之后再愈合再烫伤。 乍一看,像颗痣。 殷姚想笑,也确实笑了,看上去局促又尴尬,就好像是在众人面前出糗似的那种干笑,带着凌乱的呼吸,对自己说,“我是在做梦。” 越遥因为他疯疯癫癫的反应,感到新奇又好奇,“做梦?” 殷姚低下头,声音小到谁都听不清,自言自语地后退了两步,“……又看到了,我就知道,我还没有好……我……” “吓到你了?”越遥不解道,“你以为我死了吗?阿迟没告诉你吗?我和他前段时间才见了面。” 殷姚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 “你当然认识我了。” “我不认识。” 越遥上前一步,殷姚便后退一步,直到被逼进死角,背后贴着冰凉的等身镜,再无处可退。 像是胸中游走的一股凉气扭曲在一起,要将那暂时空白一片的大脑像气球一样撑破;殷姚想自己真的是很没出息的,就连这种时候,也只想着逃避。 想说服自己这是幻觉,是做梦,可那双触感真实的手担忧地摸着额头,指腹部的枪茧触感清晰,沙沙刮过有些刺痛。又想起当时政迟笑他说,“真是个少爷。”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是双养尊处优的手。”说时他正将脸贴在殷姚的掌心——这动作从前在录像中见过,越遥常会温柔地抚摸政迟的脸。 越遥常年持枪的手掌,触感更像劳作已久的成年男性那样,五指修长,动作利落灵敏,就好比现在,他抚了抚殷姚的额头,又熟练地轻轻拉下眼睑查看是否贫血,“你的脸色真的很难看。” 殷姚才反应似的躲开,惊恐地看着越遥,和他的温柔和煦比起来,自己就像是一只仓惶躲避的鼹鼠,什么风吹草动都能应激。 “你为什么,在这里,还活着……”殷姚的脸上茫然又不解,“我不是做梦?真的是你。” “我就知道你记得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呢,政迟……你和他见过面?他知道你活着,他一直都在骗我,他一直都在骗我吗?” 殷姚的情绪变得激动,声音失控地高了起来,“你不是越遥,是我疯了,我终于疯了。这都是假的。”他还在做梦。 怎么可以是真的? 还想有一天可以代替越遥,有一天可以真的走进他心里;无论多么下贱,他想政迟会爱他的,只要他够像,够像他的爱人。会不忍,会动摇,那些偏爱,他的占有欲,他说过的话,喝醉的时候央求自己,别离开他。 越遥怜惜他,对着那留个不停的眼泪叹着,“看看他对你做了什么事啊。” 殷姚发着抖,凄声道,“我不明白,他那么爱你,你也是,你为了他……” “我不爱他。” “……什么?” 越遥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似乎很不愿听这些话,“我不爱他,他也不爱我。”想了想,他凑过去,在殷姚耳边悄悄话一般地说,“他不爱,是他杀了我。” 第101章 见殷姚茫然又恐惧的表情,越遥和缓了神色,说,“或许不该这么说,太容易让人误会了。他不是要杀我,是要杀了白燮临,我挡在面前,他就给了我一枪。” “是我背叛了他,他也给了我机会。可惜……” 也不只是说可惜什么,或许是想说可惜自己不知道珍惜,但又确实没什么珍惜的必要。 越遥的一举一动,表情的每一处细节都传达者隐晦的信息,纵使殷姚濒临奔溃,也不得不直面谎言背后的真相,“也就是、也就是说……” 总是能想起那些话。 那些残忍的话,刻意地,一字一句,在耳边念着。 “你也感觉得到,是吗。” 殷姚摇着头,“他很爱你的。你不知道,他有多爱你,他每天都在看你的录像,桌子上摆着照片,相册……”他默数那些深刻入骨的痕迹,想起那个雨夜,说,“你留下的花他一直都精养着……他怎么会不爱你呢……” “花?我养的花?”越遥仔细地想了想,恍然道,“那些紫黄色的兰花,富山奇蝶吗?哈哈哈……” “什么花呀……我从来就没养过花。” 待他笑够了,便有趣地说,“那是政迟母亲留下来的,可以算是遗物吧。之前在一起的时候,我学着帮他照顾,他拒绝了。”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越遥眯着眼,“我讨厌花粉香气,嫌那味道重,想这品种喜雨要避光,就会搬到走廊上。怎么,你对那花做了什么吗?他说是我的花?” 他还想说什么,却噤了声,殷姚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模模糊糊传来一声惋惜般的叹息,“别哭啊。” 越遥眼神黯了下来,想殷姚这张脸,谁看了都会觉得不忍,他其实没有多少表情,没有声嘶力竭,没有委屈地咬唇红眼,他只是睁着眼睛在哭。 人在哭的时候是最像孩子的,可殷姚哭得很安静,眼泪滑过脸颊,顺着下巴,没来得及滴落的,就顺着下巴流到脖子上,那颗红痣泡在苦涩里,和它主人一样,空落落的。 或许再残忍无情的恶人,面对他此时都会将锋芒收敛,殷姚太像一张一戳就破的薄纸,就等那最后的一阵风,就会彻底消失。 他感到悲悯,但也只是短短一瞬。他活着一切都是为了白燮临,只要是他要求的事,草菅人命伤及无辜,他都不在乎。 这污糟烂泥一样的世界,是那个人带他一点点爬出去的,他教自己反抗,教自己杀人,他拯救了自己,从尸山血海里,无数恶心丑陋的男人的身下。只要是为了他,可以去欺骗,背叛,要他现在就杀了殷姚,也是做得到的。 这孩子是没什么错,但比起他这辈子本不该遭受的一切,殷姚那顺遂无忧的前半生,足以抵消这些苦难,是不是? 说起来。 当时,陈窈拼死带走的孩子,为什么不是殷姚? 托付给殷时嬿去爱的,又为什么不是自己呢。 “我们是很像,不是吗。他把你留在身边,我不否认有这个原因在,毕竟他很喜欢我的脸。但我想……他应该不是把你当做我的替代。” 说这些话,他不需要有任何负担。 “阿迟他,该是把你当做我来报复。” 殷姚拥有正常的童年,比旁人更优渥的生活,被安排至一路绿灯的人生路线。不必跟着亡命的女人四处躲避流落,从未为一口吃的辗转在大洋彼岸的城市底层,不必为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而殚精竭虑。 不必去烦心口袋里卖身赚来的钱,到底是用来养活自己后两个月不被饿死,还是去买把防身的旧枪。 “我背叛了他啊,我骗了他,他恨死我了;想必一定十分渴望看我这张脸痛苦的模样。” 越遥笑着说,“可惜,我不爱他,他也不爱我。你不觉得他可怜吗?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真的爱他,就疯了一样折磨你,他都对你说什么了?” 见殷姚一言不发,他贴心地没有强迫回答,而是贴过来,拿起殷姚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胸口,“你的手好冰啊……” 他们靠得极近,像一个病态的人痴迷地贴着镜面,以便于看清自己的每一寸皮肤,两个人的鼻尖甚至轻轻触在一起,越遥伸出手,似乎要将殷姚拉进这异形的镜子深处,“你猜这是什么。” 隔着衣服,殷姚摸到越遥胸口狰狞的凸起,是处生长畸形的血瘢,它浸泡过刺骨的海水,穿破了肋骨,只被仓促地用缝衣针和棉线处理,剜掉生腐陈疮的血肉,顽强地愈合之后,肥厚的增生像一块未经雕琢的泥膜,粗糙地盖在血肉之上。 “摸到了?看,要不是我幸运,”越遥指着自己的心脏,“这里,已经被他用子弹打穿了。” “用什么爱我啊,用恨意吗?” 殷姚的指尖被越遥带着摩挲那处陈年的旧伤。其实他好像还摸到了别的伤痕,包括越遥喉结处那颗人为造就的,惨不忍睹的‘红痣’。 但殷姚没什么反应,他已经不太能听清越遥说的任何话了。 好像什么都是谎言,这段把他折磨到遍体鳞伤的感情,其本质就是一场报复。 是了,想起来了,那蛇一样的陌生人警告过他。 或是不信,或是犯了病,殷姚想他其实自己心里隐隐清楚这一切真相,只是他自己一再逃避,自欺欺人,所以退行一般地可以封住那段记忆。 第102章 太害怕面对,这显得自己像个蠢货。 说过的蠢话,做过的蠢事,他为此疏离了血亲,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给母亲徒添烦恼,是十足十的废物,他不配拥有殷时嬿的爱意和包容,自以为撞南墙只是一意孤行罢了,到头来一切都是活该,是咎由自取,学不会好自为之。 为了代替越遥,为了学得更像。 即便察觉到不对,却还不知深浅地一头扎了进去。 动情的时候政迟抱着殷姚,低声喊他姚姚,黏热的爱语烧得他放任自己沦陷,不愿清醒。 殷姚觉得有些缺氧,身体很轻,外人看他觉得灰白破败,自己反倒觉得好笑。 越遥见他这副模样,同情地想要帮这可怜的孩子脱离苦海,他熟稔地摸到那把精致的小雏鹰,是临行前白燮临送给他的,越遥知道他的意思,并十分乐意物尽其用。 “你好可怜,”越遥语气温和,他将枪口抵在殷姚的额头,轻笑着又说,“但是没有我可怜。” 习惯了使用枪械,因此动作熟练又随意,他看起来并不在乎,不在乎死于枪下的是谁,不在乎这样做的后果,除了那个人他谁都不在乎,从头至尾他都没有问过殷姚任何事,眼神漠不关心地,“这么说你是不是觉得有点奇怪?我好像还没有告诉你,我是……” 话音未落,自后方,却传来一声极低的男音。 “越遥。” 语气并不狠戾,却压载着轰隆作响的胁迫感,叫人呼吸一窒。 越遥侧过头,看见来人也不觉得惊讶。 他弯着眼,并未将手中的枪放下,而是越过无甚反应的殷姚,温柔地喊了一声,“阿迟?” -------------------- 主人们比较喜欢稳定日/隔日更,还是一口气看够呢 第43章 腐肉(上) “……是你?” 再见到他的时候,越遥并不十分惊讶。 他正抱着两大袋日用品,里面装满了鸡蛋牛奶面包和饮料,也不知是买了多少,纸袋快要装不下了。 最近的超市就在街角,所以他没打伞,反正雨也不是很大。 但面前的人却浑身都湿透了,闷声不响地坐在台阶上,衣服裤子都很脏——穿着修车店的工装,还带着手套,又是泥水又是血…… 越遥眼尖地发现他背心上有一块湿得不正常,不像是铁锈,半透贴着腹部的轮廓,颜色很浅,“你受伤了?” 他听见越遥语气里的诧异,也没说什么,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单手结果那两大包食材,“我帮你。” 这倒无可无不可,只是站起来伤口痕迹就更明显了,那块被雨水浇透的布,血洇得更深,还在不断扩大,看着骇人得紧。 如今快九月了,加州热的像座火炉,港口的海风吹来都带股蒸腾过后的煤味儿,这天气再加上雨水一泡,再不及时处理,一定会发炎。 “疼吗?”越遥有些担心,正要说什么,西街那边吹了警哨,最近抓二手冰贩抓得很凶,华人区开始自发宵禁,他四下看了看,推了推政迟,无奈道,“别傻站着了,先进去。” 楼梯间逼仄狭小,更加闷热,这时候正径饭点,充斥着一股四川豆瓣酱的味道,隔音极差,走上四楼还能听到对面的中年男性和妻子用粤语吵架。 他用钥匙开了门,“就放在窗台下面的那个架子上,鸡胸和鸡蛋不用动,我自己摆。” 再端着一份齐全过头的缝合工具出来的时候,政迟已经自作主张地开了冰箱,正在一个个码鸡蛋,见他出来,看了眼这边,自顾自地将食材收拾好。 接着老老实实地找地方坐下,利落地拖了衣服。 他很年轻,看着也就是二十五六的模样,身材极好,个头又高,不是刻意锻炼出来的肌肉均匀自然,就是那旧疤上又叠新疤,总怕他一不留神死于破伤风。 “抱歉,只有风扇。”越遥熟练地操作着,用酒精清创的时候,劲儿故意使大了些,“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呢。” 政迟眉头没皱,似乎很放心他做什么,“钱。” 回答得倒很快,越遥笑了笑,就发觉颇为滚烫的目光投射过来,便收敛了笑容,“想不明白你图什么呢。” “为了钱。” “你不是大少爷吗。”越遥扔掉沾满血污的纱布,又卷了块新的,“碘伏没有了,只有乙醇,会很痛,你忍着点。” 那纱布填了绵,整个儿浸泡在酒精里,吸饱后再撑开伤口,卷塞进去,不轻不重地转动着,“幸亏是勃朗宁,不然按照这个方向侧入,脊柱一定会被击穿,你最好的结局是瘫痪。” 常年在这片混,见过的处理过的枪伤太多了,只凭深浅和创口周边烧伤的严重程度,他就能分得出枪械的型号。 “嗯。” 政迟还真是不知道痛似的,神色淡淡,仿佛被酒精纱布捅来碾去的是别人的肉。 “你以前不是这种性格的吧。”越遥没想他回答,穿着针,用火机将它烧的通红,冷却后再消毒,“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玩游戏赢了,但是马宁不认账,他儿子没打过我,就叫了人不放我离开,我甩开他们的时候,慢了几步。”似乎对此感到有些丢人,他没再继续说下去。 “游戏?”越遥想起之前第初次见面的时候,政迟就在人群中玩俄罗斯转盘,惊讶地说,“还是那个游戏吗?你是真的不惜命?” 第103章 当时,也就是三周前,他去酒吧取货,夜里这地方一向喧嚣又混乱,借着酒劲人胆大心野,人群乌泱泱将对峙的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问了老板才知道,有个年轻人和这片区的混混头子赌了票大的,过程可谓是惊心动魄。越遥问现在第几个了,老板说空了三个还剩下两个,这一波轮到老大了,要是他赢…… 话音未落,枪响在狭小密集的酒馆里如一声炮鸣,轰得人群寂静无声,老板顺着越遥的目光看过去,赞叹说,“小伙子运气真好。” 喝彩快要淹没了屋顶,这么多人对方无法抵赖,愤恨地将三万块美金扔到那东方人脸上,骂骂咧咧地走了,几个人麻利地将尸体拖走,还不忘威胁,说幸运儿,下次就是你了。 政迟却不以为然地站起来,脸上云淡风轻没什么表情,那钞票也没细数,走过来直接扔到老板面前,还有写着订单编号的印卡,“这是尾款。” 老板愕然,指着身后屯了半周的大箱子,“……这批货是你的?你买这么多……这都是什么东西?” 越遥在一旁没有插话,闻声便凑过来看了一眼,“苍耳,猪苓,板蓝根果……花椒。” “中药?”老板更觉得不可思议,“你花几万块钱运过来的是中药?这东西唐人街遍地都是。” 就算不齐全,也可以走合法渠道邮寄过来,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会…… 正疑惑着,就见这年轻人在装满药材的木箱摸索出一个埋没深处的盒子,又将它打开,里面似乎是个u盘,还有张没有任何标识的卡。 见他揣着这两样东西转身就走,老板一愣,“剩下的你不要啦?喂,喂?” 喊了两声也没见回头。 “轻点。” 越遥猛地回过神,见那血都顺着镊子淌到自己手上了,忙将纱布抽出来,“抱歉,刚刚在想之前的事……疼吗?” 倒也不用问,看着就疼,那弹孔打出的肉*肿起一大块,血不断地往外涌,好在经验够足,很快也就止住了,就是看着太吓人了些。“……这几天尽量抬着胳膊,一不小心蹭到,疼不疼的无所谓,一直刺激创口会很难愈合。” 说了半天,也不见这人有反应,越遥无奈道,“你真是……” “什么?” “不怕疼也不怕死,你到底怕什么?”越遥好奇地问,“看你这样,也不像是那种吃不了苦头的富家子弟,不该流落在这种地方。” 面对调侃,政迟低声笑了笑,“富家子弟……” “我没说错,别看我年纪小,我从小到大见过那么多人,是穷鬼还是富佬,看一眼就知道。” “那你呢。” 越遥剪断线头,见那伤口补救得还算合格,抬起眼,“我什么?” “没什么。” 他不愿再问,越遥也就没说,好一会儿,又忍不住打破寂静,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憋出一句,“你手机在响。” 政迟看了他一眼,出去接了电话,“政月。” “这个月东西都收到了吗?” 政迟在美国的身份并不合法,甚至政成凌一怒之下打了招呼叫本地的关系都别管他死活,所以他连账户都没有,每个月的补给和营收,都由政月帮他保管着,偶尔会送文件和名单过来。 当然,长辈也不是看不清这些小动作,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成分在。 政迟却先问,“她怎么样了。” “……” 电话那头的女人默了许久,还没见过她能有这般严肃的时候,只听政月叹了口气,“要不,你先回来一趟吧。” 不言而喻。 政迟沉声道,“我知道了。” “肯定是一日比一日差。也两年多,足够了真的。我看大伯那样子,应该是消气了。”她语气轻松了些,又笑道,“政驭是个什么成色,他比伯母看得明白,孰是孰非未必全然不知,做这么狠绝,大概率不是要给你教训,应该只是想让伯母消气。” “……” “其实你都知道,是不。”政月嘴角一扯,好笑地说,“还是说,你也在和大伯赌气呢。”说到这,她语气一转,正经地开始念叨,“该服软服软,想不通你到底要证明什么东西,你一举一动我既然知道爷爷也能知道,都年纪这么大心脏也不好,别他妈发疯了,伯母说几句气话,你真就那么在乎?她那么护犊子的人,咋可能真叫你去死……喂,说一堆了你能不能应个声,喂?……喂?我操,你妈的说句话啊,小心我把你卡冻了——阿迟?阿迟!喂——” 喊得嗓门大到在里屋的越遥都听见了,他默不作声地依在门口,见政迟脸色难看地站在原地,也不好奇。 越遥想了想,没有问他怎么回事,而是轻轻地学着念了句。 “阿迟。” 陈楣菱的葬礼,安排在圣诞节后的第一个周五。 这其实已经拖得蛮久了,是政成凌执意如此的。说是妻子喜欢和他一起过圣诞,不管怎么说也得把节日一起过了再走。 正好大儿子学成归来,也能帮着照应一二。 政成凌的家庭关系很奇怪,看着十分和睦,夫妻恩爱,两个孩子各有各的优秀,但父母与子女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差……也不是差,主要矛盾还是源于兄弟的矛盾,且矛盾问题主要的来源,就是那小儿子。 那可真是个孽种,打小就看着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第104章 那孩子的问题从小学时就很明显了,性子孤僻的很,抗拒拉帮结派,做什么事儿都独来独往,直系里除了政月那疯丫头,好像没谁能与他多说两句话。 虽说这也算一种老实早熟,但有几次孩子间起冲突打架,不论对错与否,政二那份不知轻重的死手,到底还是引起家里不小的重视。 起初政老爷子很不以为然,说那小孩人之初性本恶什么的,教养几年就好了,更不信外人说的什么心理问题精神疾病。这几个孩子里,他也是最喜欢政迟,说是行事作风和自己年轻时候差不多。 直到这种事情越来越多。 又是用剪子活活绞碎了母亲养的鸟儿,又是为了窝路边养的野狗就亮刀子往亲哥哥身上痛,据说小小年纪的甚至开始用枪威胁人了!关于政迟风言风语实在不断,连政成凌都几次三番地要他重视起来。 那之后赶上某年除夕,他爷爷把政迟叫走好好谈了一番,也不知道在内室里谈了什么,几声枪响过后,众人心惊胆战地在外也不敢进去,直到饭点前,政迟毫发未伤地走了出来,跟在脸色不太好的政老爷子后头。 当天一顿团圆饭吃得气氛也很差,几大家子笑不该笑问不好问,只管悄么声的大眼瞪小眼,别别扭扭到最后,就听见大家长一清喉咙,一句话十来个字炸弹似的烘了出来。 “以后这家里的明细,除了政月那丫头的一半,剩下的,给老二管。” 陈楣菱那时候身体就不太好了,未说什么,政成凌先一个瞪了眼,本是想请父亲出山教育一下逆子孽畜,谁承想出了这么个结果。 愤然离去的,除了政迟的父亲,还有他大哥政驭。 倒是陈楣菱陪他留到了最后散席。 一段时间后,老大家里就出了事。 具体什么事儿外人不甚清楚,连政月都不知道,只知道事发后政二被大伯赶出国自生自灭,他母亲身体本就不好,一场大病过后再没好全过,政药使出浑身解数又是带出国治又是金汤秘药养生固,本都没有用。 拖了两年,还是没熬过这个冬天。 据说政迟被赶走之前,陈楣菱对他说了好一通狠绝的无情话,其中除了怒骂还有不少诅咒,让人好奇政二到底是做了什么恶事,竟逼得一个母亲诅咒自己的孩子孤独终老不得好死呢。 葬礼当天晴空万里,来的人很多,正装黑衣密密静默于这片草地,棺椁周边铺满了夫人生前喜爱的富山奇蝶,兰花幽香四溢,在冬季开得盛艳,入了夜便融进那一圈烛火中难以分辨。 政迟没见上他母亲最后一面——不如说只有陈楣菱死了政成凌才允许他回来,因为妻子说过,她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在这个恶魔。 政驭见弟弟归来,前去问候,政迟也笑脸相迎,说了些半亲不疏的场面话,他落魄地说,“看来你还是生大哥的气。” “这话就是责怪我。”政迟摇摇头,“那都是我做的恶事,出去蹉跎两年,学乖了,知道一切来之不易,怎么会生大哥的气。” 政驭没想到他出去一圈,性子转变得更加邪惑了,扯了扯嘴,“那都是误会。” “也不是吧。”政迟笑着说,“虽然说有些事儿不是我干的,但我是真想过害你。” 政驭皮笑肉不笑地过了这话题,深叹了口气,还是没忍住,往他后面看,“那小孩是谁呢。” 他指的是政迟从外面带回来的年轻人。 -------------------- 宝贝们的评论都看到啦!于是今天会一口气放出来8000+ 这章会分成两章发w 本来想着以后都按照这种模式更新,结果讯问了一下编辑才知道入v后是需要一定频率的(躺)所以下周会变成隔日模式,字数根据榜单要求来走 感谢宝贝们的喜爱和包容,靴靴大家的评论! 第43章 腐肉(下) 好像是从美国带回来的,这几天一直跟在身边,引人注目。 那年轻人长得漂亮极了,眉眼有几分不近人情的冷峭,个头不高所以看不出年岁大小,要说是个孩子,那双眼半笑不笑地望过来,比成人还淡漠,要说是个大人,看骨骼发育又不太像。 这几天行走起来,像是在政迟面前能拿主意的人,不像是依附于人,要说是交的朋友……政迟回来后并没有正经介绍过他,谁也不知此人底细和背景。 政迟说,“能为我办事的人。” “他?”政驭好奇道,“这才多大。” 政迟还未开口,就见那人几步轻巧地过来,伸出手熟络地挽住胳膊,笑了笑,眼睛弯起来,全然没有对外人那般疏离淡淡。 “阿迟。”他说,“我能不能先回去,这花的味道闻起来不太舒服。” 政驭冷眼旁听着,还没说什么,就听见他又说,“没事,有什么不放心的。要不,”那双手指了过来,“让你大哥送我回去吧,怎么样?” “阿迟……” “阿迟。” 阿迟。 “你生气了?”越遥放下枪,将殷姚身体转过来,手搭在肩膀上,那把精致漂亮的手枪虚虚勾在指湾,温言道,“怎么这副表情,和当年不一样了。” “放开他。” 越遥解释说,“我没抓着他。瞧?” 他证明似的,往前推了推殷姚,见人像个木偶被人提了线,终于有了点反应。 第105章 殷姚迟钝地看过去,阳光刺眼极了,政迟像一座山似的,在另一头。 政迟让他过去,殷姚没动,即便听见那声呵斥里的恼怒早已压制不住,他还是没有往前一步。 越遥的枪重新抵在殷姚的太阳穴上,“砰。” 政迟面色出现一丝扭曲,下意识低吼出声,“殷姚!” “砰……”越遥虽然是吓唬他,却也实实在在地扣了扳机,“开个玩笑,里面只有一颗子弹,想他应该不会那么倒霉。”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政迟,颇有些新奇,“你担心他——” 子弹险险擦过越遥的肩,击碎了身后的镜面,玻璃爆裂成针般细碎,哗啦啦倾泻,“越遥,我一点都不介意再杀你一次。”政迟一步步逼近,扔了手中呈空的弹夹替换上新的,脸上带着笑,“这辈子最讨厌被威胁,而你总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越遥拉着殷姚,后退数步,直到踩上玻璃屑才顿住脚,“我想起来了,你说喜欢他来着。” 政迟无视他的抵触,脚步变慢,却依旧在靠近,“喜欢。” 他的眼神隐隐流露出被彻底激怒之后的胁迫感,“记得我还说过别的什么吗?越遥。” [这次不太一样,越遥。] [他和你也不一样。他不会离开我,我也不会允许他离开我,如果白燮临非要和我过不去,那我就杀了他,如果是你要和我过不去,那我就杀了你。] 越遥说,“记得。” “怎么还不开枪?你现在没机会救白燮临的命了。”政迟已经站在越遥的面前,他看了眼殷姚,将他一把扯到身后。“看来你是真觉得我好糊弄。” 越遥抬起头,看着他说,“只是因……呃——!” 政迟没有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他伸出手狠狠掐着越遥的脖子,将这具身体重重按在那淋挂着玻璃片的碎镜上,不顾人剧痛之下的挣扎,窖沉的声音还带着笑意,一字一句地呵着气,“我希望他落到我手里的时候,能亲手刨烂他的肉。我会让你在旁边仔仔细细地看个清楚,看他是怎么活生生被野狗撕碎吃干净的,让他每一秒都在想,我为什么就是不肯给他个痛快。” 越遥脸上并没有畏惧,而是病态又疲惫地笑着,他被政迟以十足十的力道掐住喉咙,脸已经失血发青,却还是从喉咙中挤出一丝呼吸,断断续续极其艰难地说,“该……死的,并,不是……” 政迟没有兴趣听完,随意地将越遥像块破布似的扔去一旁。 越遥趴在地上,手中握不住的枪已经被踢到远处。他剧烈地咳嗽,因为曾中弹落海,他心肺功能很差,靠着药物保养至今。因此呼吸时尖锐的刺痛比后背的新伤还要难捱,脖子上的烫伤愈合的本就不好,疮口渗血,如针穿刺而过。 政迟面无表情地将枪口对准越遥,忽然听见殷姚在身后喊。 “政迟。” 这羽毛似的一声,像针尖上的一簇火。 “害怕了?”政迟没有回头,声音温和道,“害怕就不要看。” 殷姚问,“你一直都知道越遥还活着,对吗。” 持枪的手一顿,政迟转过身来。 不知道殷姚是什么时候将地上的枪捡了起来,紧紧握在手里,枪口对准地面,手轻轻颤抖,“是这样,对吗。从头到尾,你都知道,你到底是,为什么……” 说出这些话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殷姚一直在颤抖,攥着那把精巧的雏鹰。 保险栓在之前就已经被拔掉了,枪口一会儿对准地面,一会儿又偏向自己,看得政迟眉头紧皱,“把枪放下。” 殷姚却想是没听见似的,“你为什么骗我。” “放下枪。” “为什么。” “……殷姚。” “我问你为什么骗我!”殷姚在压抑不住,失去理智地追问,眼角如似泣出血来,歇斯底里道,“你在报复他,还是在报复我,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不明白。 他不明白。 好像从头到尾自己经受的就是一场冗余的笑话,他央求的爱意,自轻自贱以图求那本就不存在的可能性,在失去意识的边缘依旧偏执。 还以为是个玩物,却连玩物都算不上,以为只是越遥的替身,却发现,他不过是个工具。 曾经卑微地求过他,假的也可以,说一句爱他就好,别的求不来就不要,他会听话的,会陪着他,只要他高兴。 还想以后如果病入膏肓,他无所谓是被政迟豢养成别人的模样,还是失去兴趣被关进医院痴傻一生,一个人疯疯癫癫地谁也不认识,谁也不记得。 只希望自己能记得当时心动过某个人,因为喜欢,太喜欢了,所以摇尾乞怜,在死之前,能回想起他的温度和心跳,在耳边纵溺地喊他的名字。夜里喝醉之后,会像是变了一个人,抱着他纠缠着,求他别走。没关系,殷姚想,反正总有一天会彻底疯掉,他自己可以美化这份记忆,就当一切的温柔都是给他的,就当政迟是在挽留他,就当做他想要的,是自己的回应。 他都已经卑微至此了。 为什么还是不能得偿所愿呢。 政迟心底隐隐有些不安,“姚姚。”他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先过来。” 他知道殷姚爱他。 只是从未在殷姚身上图求过任何感情,也不曾要求过他。殷姚总是执着地想要回应,但对于他所言的爱意,政迟其实从未当真过。 第106章 一直投注以轻视的视线,这骄纵的小少爷,一生顺遂,那感情如何也算不上深刻,轻易宣之于口的爱,没有任何重量和价值,他甚至分不清是不是只是在赌气,因此政迟总是漫不经心。 想这份轻廉到不能再轻廉的爱,即是空口虚言,又何必去回应。 ——本该是如此的。 但又为什么…… “姚姚。你过来。” 他突然诡异地有些害怕,压低了声音,却没有办法和以前一样胁迫,只是慢慢去接近,多了些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小心,“听话。就算你想杀了我,也得把枪举起来……别乱动,殷姚!” “你在叫谁啊。”殷姚笑着问,“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到底是在叫谁,什么姚姚啊,我从来都不是,我不是越遥。” “是,你不是。”政迟眼睛紧紧盯着殷姚手里的枪,这么近的距离,枪口只要稍微偏一点,就会随时打到他身上,可他没接近一步,殷姚就会发起抖来,“你不是越遥,从来都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 政迟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殷姚狼狈地呵笑着,“回答不出来?他说的都是真的,是不是,你想报复他。你喜欢看我痛苦,就像是他在痛苦。” 政迟依旧沉默着。 不是。 可是为什么不是。 其实后来他很少去思考这些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觉得殷姚和越遥长得并不像。 他想否认,可如何说,都像是卑劣的借口,政迟自己也惘然。 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似乎要呼之欲出,却又被私欲做浓雾阻隔起来,不愿去想,于是一直搁置着,任由他人戏谑调侃,从不去重视面对。 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政迟的态度,让殷姚心中更加绝望,他看着手里的枪,想象子弹穿透肉体时的疼痛,是否像火在烧他,是否能获得解脱,又是否可以结束一切痛苦,能叫他永远不要再醒来。 殷姚抬起头,想说些什么,却突然看见他身后的越遥,撑着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发现殷姚和自己目光对上,用口型悄悄地和他说,“嘘。” 殷姚看见他手上那把灵巧轻薄的匕首,造型精致,微微反射着太阳的光芒。 海风阵阵,呼啸而过,抵消着越遥刻意轻缓的步伐。 他就快要靠近目标了。 带有明确目的性的杀意其实很容易被察觉,政迟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刀刃已经刺破空气,决绝又狠厉地深扎进胸口,那力气好似要将人捅穿一般,甚至能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噶啦作响,听着就能感觉到,那到底有多痛。 很痛。 真的很痛。 太痛了,好疼,为什么会这么疼。 被子弹打穿也会这么痛吗? “……” 政迟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他不是陈楣菱口中没有感情的怪物,不是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厉鬼。 这种陌生的极少体会的凉意,和心中滔天的惊恐,让他眼前只看清模糊的血雾一片,彻底失控,咆哮一般地怒吼着,“殷姚!!” 他的声音颤抖极了,或许他自己的命门被捅穿都不会如此感同身受地痛过。政迟手足无措地抱着殷姚摔倒在地,耳鸣快要撕烂鼓膜一般轰鸣震动。 殷姚眼神逐渐地涣散,似乎还有意识留存着,他垂下眼,直直地看着插在胸口上的刀柄,白刃经数没入体内,他的肺很痛,每一次呼吸都如刀一般凌迟神经,可他却本能地渴求空气,就像一条离水的鱼一般,即便疼得快失去感知。 “小傻子。”越遥露出一个难看的笑,眼里也不由得滚下来泪,不知是在骂他,还是骂自己。 真是蠢货。下贱,下贱极了。那刀本就是冲着他来的。 挡什么。 “殷姚!姚姚,姚姚!殷姚!”政迟目次欲裂地抱着他,那滚热腥粘的血流在身上,他抱着殷姚,像捧着一把淋火的海水,很快会变成抓不住雾气,无论如何努力,都再寻不见了。 殷姚似乎还想说什么,却闭上了眼。他太累了,想休息一会儿,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 政迟眼睁睁地看着殷姚和血色融为一体,如颗早就在核里就开始腐败的烂樱桃,那汁水浓稠、腥艳,果肉破碎,越失去越苍白。 政迟说的没错。 他是很衬这个颜色的。 第44章 殷姚现在…很不对劲 “住手!” 赶来的时候,正赶上白燮临将枪口对准地上的身影。 付矜垣一声怒斥,眼疾手快地叫底下人凑上去制服。 跟着他的多数训练有素,白燮临也没有反抗,老老实实地缴了械,又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回头就问,“付部长怎么说反悔就反悔?” 他扯了扯嘴,“反悔怎么了,你钻人后面打黑枪搞偷袭,谁也别说谁。” “这怎么能算打黑枪呢。” 付矜垣没应声,打量了下四周。 不知这倒霉的盥洗室是遭了什么战役,玻璃碎了一地,到处都是血,地上死死昏过去两个人。 一个搂着另一个,殷姚身上还插着匕首,血漫了政迟一身,已是危在旦夕。 而越遥,已不知所踪。 陈韩峰追过来见此场面,差点没把心从嘴里吐出来,好在这些年世面也见了不少,到底是沉得住气,大喝一声,“急救!” 第107章 声音却不免颤抖。 这场面他不久前刚看过一次,已经是七魂没了三魄,如今又来了一次,心焦之余,又觉得自己属实是庸碌无为,失职至极。 想起什么,陈韩峰扭头死死盯着白燮临,“乘人之危,背后放冷枪,这就是你姓白的做派?这是要把路走绝了!” “哦?”白燮临奇道,“陈总觉得,我们之间还有转圜的余地?” 陈韩峰嗤笑,“当真以为政药动不得你?” 付矜垣咳嗽一声,佯怒道,“先救人!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他叫的医护先一步来,陈韩峰心焦如焚,却也心里有数,暂且不去纠缠,冷道,“这笔账陈某替二爷记上了,日后再相见,那可就是仇人了。” “这不好说啊,他未必能……” “行了少说两句。”付矜垣指挥自己的人去帮衬,眯起眼,打量那置身事外一脸云淡风轻的人。 白燮临负手而立,声音终于夹杂了些不满,叫人听出些委屈,“您这是偏心。” “咳,废话!”付矜垣不自在地转了个身,“……我和他多少年交情和你多少年?政二死可以,死之前这一堆麻烦事儿谁管?你管?” 手一挥,便也不再理会。 说得有些虚过头了,但没办法。 付矜垣也觉得没脸,这事一出,完完全全就是倒蚀了把米。 来之前,他也不是没想过——就借此叫政迟干脆葬在这儿,左右不过都得罪了,还不如得罪个彻彻底底。 只是还未下定主意,付矜垣突然接了个电话,没说两句,就骇出一身冷汗来。 他倒是把政月忘了个干干净净。 一开口就问他这位置想不想做了,起初付矜垣还奇怪,不知道这人哪来天大的本事,闭了嘴听下去,越听越离谱,越听越坐不住,跳起来对着电话怒骂道,“无耻!我操,这事你都干得出来,你他妈要脸不要?!” “你要脸就够了。”政月在电话里哈哈大笑,“付矜垣,你还是那么好欺负。” 她连挫骨扬灰这般话都放出来了,再说下去一点意思没有。这女人也是个疯子,小时候就处处压着他一头,笑嘻嘻威胁的时候勾出他不少童年阴影,听得他心里直打怵。 一脸的脏话不敢说,也不敢挂电话,到最后政月问他听清楚没有,才阴森森地磨着牙道,“听清楚了。” “乖。”政月拍着胸给他打包票,“让我哥和小嫂子安安分分下船,这事儿就过去了,既往不咎,我说到做到。”说罢,又淳朴地补上了一嘴,“不然我就把你那漂亮秘书切碎了送给你家老头当七十大寿的礼物,再带两盘多人运动小视频,不够的话……” “够够够!我操你大爷的。” 付矜垣满脸菜色地挂了电话,心里暗骂姓政的都是一路的邪门角色,恨不得把手机捏碎了。恰好这时候白燮临走了有一段时间,见陈韩峰还在地上捆着,黑着脸叫人解了绑。 这人毕竟是上道的,仿佛刚没受过屈辱似的,过来就是一揖,“还请付部长出手相救,多少年的情分了,一切有的商量。” 付矜垣哈哈一声,“你通的消息?” 陈韩峰擦着冷汗,赔笑道,“都是一家子,兄弟姊妹手足连心,远航哪有不惦记的。” 付矜垣也算雷厉风行,既是自己的船,航速好改。这动静不小,到底也没瞒住,白燮临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个干干净净,他也没功夫理会;幸好这船上权贵无数,他人缘好,医疗方面的资源倒是不缺,政迟没有中弹,有两处见骨刀口,左臂轻微骨裂,应该是之前没养好的又给撞坏了,其实不需要如何操心。 但是殷姚,确是极大的麻烦。 说是命悬一线也不为过,因为设备有限,谁都不敢擅自拔刀。出血量本就在线边缘徘徊,除了稳心供氧时时检测,再没有其他办法。 见此场面,陈韩峰明白殷姚的分量,付矜垣也明白了殷姚的分量,紧赶慢赶提速绕行,终于是提前一天靠了岸。 付矜垣没有照料到底的义务,更何况自己也赌着气,剩下的不需要他如何照料,政月安排的十分妥当,接下船就是自己的医疗队,无缝送入当地医院进行救治。 当晚,政迟就睁了眼。 “殷姚呢。” “政先生!慢点,您慢点……”陈韩峰一把年纪快要挤出泪来,想哭又觉得不至于,只上去拦着政迟,“算我求您了,管子!管子!针!” 像是这才瞅见身上挂着的东西,他眉头一蹙,“大惊小怪什么。殷姚呢。” “活着,活着的。”陈韩峰好容易劝住,却没敢说别的,只苦笑着挑开话题,“您还是先担心担心您自己吧……要不是小姐有手腕力挽狂澜,别说殷先生了,您两个都得折在船上。” “他怎么样了。” “……” 政迟沉目看了他一眼,陈韩峰一顿,硬着头皮道,“还没醒,在抢救,目前还很危险。”又忙说,“您别冲动,船上一天一夜都熬过来了,送进去前都一切顺利,情况肯定是比想象的好。” 政迟不动声色地默了默,既不言语,陈韩峰也就不再呱噪,谨慎地按了呼叫,对来的护士轻声指挥道,“出血了,重新扎针。” 政迟看了眼护士的人种,问陈韩峰,“从哪个港。” 第108章 “基尔。”又补充道,“小姐从各地调了几个信得过的,还陆陆续续地来着,您真的不用太担心。” 德国的医疗水平,自然不必担心什么。 这话一说可见的松弛下来,政迟回想起失去意志前的种种,眼前阵阵发黑,“……几个小时了。” 现在还能感觉到那种痛。 滚烫的血如何也止不住,顺着刀柄旋落,一股股,活似滚油烤在皮肤上,让他心神俱震。 血是鲜红的,他死死勒住血管的近心端,却又难免因此扯动伤口,殷姚在剧痛之下弹动着身体,他越来越轻,越来越轻,轻得叫人感到畏惧。 “好疼啊。” “没事,没事了。姚姚……” “我好疼。”jp少呀 “我知道。” “能醒来的话,我不想再记得你了。” 政迟问他为什么要扑过来,眼下破天荒地也滑了泪,他压抑地低吼,却只能听见殷姚语气轻轻地骂他,“骗子。” 政迟睁开眼,又问,“几个小时了。” 陈韩峰一咬牙,最终还是没抗住,艰难道,“九个小时。” 九个小时。 政迟攥紧了拳,那刚补好的针又撍出了血,鼓涨青紫一片,干脆拔了。 手术到这一步,无论进程如何,病人也无法坚持这么长时间,首先麻醉就抗不过去。出结果也就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的的确确,是生死未卜。 “您现在去也没什么用,左不过是……”话音刚落,恰好来了电话,陈韩峰停下,压抑那重重的不安,凝重地拿起手机一看。 空气都凝死了似的。他感觉当年自己在老婆产房外都没这么焦灼过。 最终,长呼一口浊气,满头大汗地面露喜色,“一切顺利。” 又说,“……您别起来!还没醒,这会儿去也见不着,您就耐心等等。” 几天下来政迟也水米未进,脸色算不上难看,但也没什么血色,陈韩峰不敢马虎,叫人送来了茶水,这位却只闭目养神,虽未必言语什么,但那种焦躁的气氛围绕在空气中,压得人心惶惶,不好再多呱噪,只分分秒秒地熬着时间。 这时候有人敲门,政迟凌目望向门口,陈韩峰为图安心,一面安抚,一面起身去开了门,说着,“小姚福大命大,这都扛过来了,想必是不会出事的……” 进来的是个黑发黑眼的医生,似乎是日本人,会说中文,但不太流利。 陈韩峰有眼色地说,“您别着急,正好医生来了,有什么您就问。我现在去看一下殷先生的状态,再来报平安。” 医生没有留意这些,她快步走进来,面色十分憔悴,看上去有些急躁,简单地讲了下自己的来意,就干脆利落道,“数据不太对。” 政迟问,“什么意思。” “患者现在情况十分奇怪,他不是没有求生意识,可以醒。”她想了想,用相对好理解的方式说,“有求生意识,但是没有自主意识。” 她继续说,“我们怀疑,他有某种基础病症,和大脑活动有关。他的情况让我们很不安,如果允许,我们需要给患者做核磁检查。” 政迟有些诧异,“你说什么?” 她沉吟半晌,也觉得有些难以描述。总感觉,哪里有不合逻辑的地方。 患者麻醉时处于深度睡眠,但监控下他的脑波很不正常,因为并没外伤,怀疑是脑膜炎导致,但她并不认同这个结论。 因为这并不是十分紧要的时期,便没有大张旗鼓地去检测,长时间手术也让她筋疲力尽,本也想就此完结自己的工作,但这种古怪却让她耿耿于怀。 她心中有个猜测,十分诡异的猜测,自己说了不算,没有患者家属的知情同意,不能贸然自主地去做。 略微思索下,她试探地开口,“请问,患者之前……” “政先生!” 还未离开多久,陈韩峰突然折了回来,他脸色苍白,像是一路跑过来的,也不顾还有外人在,“醒了,殷先生……已经醒了。” 政迟略闭了闭眼,“我知道了。” “不是,这……他是醒了,但……” “有什么就说。” 医生也看了过来,面容严肃,目光充满探寻。 陈韩峰一下子说也说不明白,神色古怪地支吾半天,“好像是,不太对劲。” “您还是,亲自去看一下。”他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把话吞了下去,只面色凝重地说,“殷姚现在……很不对劲。” -------------------- 第45章 “阿迟。” “在看什么。” 原本还在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突然被身后的声音惊到,殷姚慌张地回头,手忙脚乱地按了暂停键。 画面还定格在越遥看向镜头的一瞬间,隔着屏幕与他四目相对,嘴角一抹淡然的笑,好似看透这场闹剧似的,在无声嘲笑他拙劣的心思。 殷姚脸上烧红,有种被戳破了的羞耻感,尴尬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低下头不敢看他,“你回、回来了……” 政迟问,“学他?” 殷姚的脸更是涨红,难堪地咬着下唇,“不是的。” 政迟对比未置可否,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地面上散落的碟片,不知是在想些什么。面前的荧幕被殷姚匆忙关掉,只留下蓝色的待机画面,dvd机慢运作半晌,才将那张光盘吐出来, 第109章 害怕碟片划伤,殷姚小心地将他装好,嘟嘟囔囔道,“现在都找不到这个型号的机器了。” 也不知道是多久前的录像,一般的影碟机居然放不出来。 他还在专心收拾地毯上的东西,只听政迟低笑道,“废这心思做什么,你不学也很像。” 殷姚动作一僵,咬着唇,眼圈红了起来。“……我不像。” 声音很小,也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别人听的。 “晚上陪我去应酬。” “嗯?”殷姚还蹲在地上,有些迟钝地,“我陪你去?我吗。” “不想去?” “想,想的!”他连忙站起来,见政迟上楼去,忙跟在后面,“我也换个衣服,你等一下……唔!” 见他猛地停下,殷姚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摸着自己撞酸了的鼻子,不明就以地抬起头。 阴影中的男人看不清表情,不知是恶意还是无意,他缓道,“或者,你想把它看完。” 他指那一摞碟片。 “什么?”殷姚半晌,才试探地说,“你生气了吗。”有些惶急道,“没有,我……我不想看,以后、以后都不会看了。” “你别生气……” “政迟……” 殷姚急得伸出手扯他的袖口,像被要抛弃的小狗一样凑了过来,那样轻易就能看穿的心思,赤忱地恨不得将一颗心全掏出来,用尽一切,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他。 那时候他就在想。 殷姚和越遥,真是哪里都不像。 这种感觉让他心里莫名顺畅不少,见殷姚心焦如焚的模样,恶劣地想要他因为自己喜怒去无助央求,想看他哭泣的样子,眼角泛红的同时,会湿漉漉地模糊出雾气。 就好像,殷姚是真的爱他。 - 殷姚又睡着了。 他很虚弱。 本来就脆弱,却因为一直以来无尽消耗和忽视,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游走在生命都即将消失的边缘。 政迟坐在殷姚的病床边,沉默不语地看着他,忽然想起以前的模样。 那时候还没有这么瘦弱苍白,会哭会笑,会因为听到了残忍的话语委屈地隐忍着,会因为尝到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甜意感到幸福。 又想起,殷姚下意识地扑过来的一瞬间,像是出于本能一般,脸上带着自己都不敢置信的讶然。 政迟也是讶然至极的。 他伸出手接住殷姚的身体,头一回感觉到无措和茫然。 想自己年轻时吃受过很多伤,或轻或重,致命或不致命。却还从未曾想过,这辈子能有人如此奋不顾身地挡在自己身前,更没有想过,这个人会是殷姚。 他还记得自己托着殷姚的触感。 那是一具轻而软的身体,温热的血被海风一吹凉得很快,股股炽热逐渐变得温凉,抓握不住湍湍流逝的,是殷姚的生命。 失措,恼怒;那一瞬间的惶恐撕烂占据了冷硬如铁的心,他体验到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震撼,和不可思议。 直到听见越遥自嘲一般地说,傻子。 最后一次见到陈楣菱的时候,她声嘶力竭地对他怒吼,诅咒他众叛亲离不得好死,而那天,政成凌在他身上留下了第一处枪伤。 他认为母亲说的没错,他是该众叛亲离,或许会不得好死。这世界上不会有人爱他,不会有人爱这样一个无情无义、不知善恶的人。 现在想想,他其实一直都很清楚越遥在骗他。 早早就预料到那一场既定结局的背叛,或许正是因为,他打从心底就没相信过。 不相信越遥会爱他。 不相信殷姚会爱他。 更不相信有谁会将生命放置在自己之前。总有一天他会死于非命,或早或晚的事罢了。那份物欲被充分满足之后的无趣疲惫,因为殷姚的出现,他逐渐开始觉得新奇而有趣。 一再试探这份感情的底线,最终玩火自焚。 好像真的有些迟了。 政迟忽然觉得伤处疼了起来,他不自觉地咬紧牙关,抑制自己不要露怯,“他到底什么时候醒。” 先前殷姚只是短暂地睁开双眼,赶到的时候,又再度昏睡了过去,重压之下陈韩峰也无所适从,政迟问到底是哪里不太对劲,他自己也说不出口,只模糊地解释说,“可能是睡迷糊了,要么就是我听错……这,我也不太好说,可能刚刚太急躁了,您要不等等看,指不定一会儿醒来就恢复正常了呢。” “政先生。”那日本籍的医生轻轻唤到,“方便的话,请您出来一下。” 他沉默地听完医生的描述,虽然内容十分离奇,但他并没有感到太过意外,也没有出言讯问。 医生有些惊讶他的耐心,还以为正常人听她说完这些,都会觉得她是疯了。 “你继续说。” 她点点头,本分地说下去,“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不一定准确,最好能联系到之前给殷姚看诊的医生。” 顿了顿,她又试探地问,“您想想,他这半年有没有出现任何异常情况?如果有的话……我想,他应该是会去寻求帮助的,毕竟如果我的想法属实,那么按照他现在的肌体反应来看,应该早早就出现明显的症状了,这些症状他不会意识不到,甚至可能已经到了严重影响日常生活的地步。您有头绪吗?无论是否确诊,患者都会感到恐慌,精神状态也会十分不稳定,如果是身边亲近的人,应该很容易察觉。” 第110章 有任何异常情况吗。 政迟站在那里,像一道巨大而沉默的影子。 他没有办法说他不知道。 他知道。 他知道殷姚这半年不太正常,殷姚的反常太明显了,不仅是心理和精神上,连肉体都显而易见地被消磨着。 他知道。 但他从未在乎过。 医生见他缄默,想了想,又补充道,“或者说,是任何类似退行行为的症状呢?比如整个人的状态转变得非常突兀,像是回到过去某一时期那样。一般这种情况会出现在受到较为严重的精神刺激之后,您回想一下,有没有呢。” “……政先生?” 政迟颓败地闭上眼。只觉得往日一切像卷风一样,他似乎在经受迟来的报应。 “有。”他说,“有过。清晨醒来的时候,他像是回到了五六年前。最后在浴室里晕倒了。” “那么……” “确实受了刺激。” 他记得。 记得自己那天说了什么。 也记得殷姚在轻声问他. 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他说我是男娼,是你养的婊子。你觉得呢?] 政迟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 医生似乎猜测到了什么,默了半晌,就说,“知道了。等病人醒了之后,需要再仔细观察一下,最好,还是能联系到之前的医生,毕竟我手里没有他先前的病案,即便确诊,也没有办法给出很好的治疗方案。” 政迟深吸一口气,“麻烦你。” 听见日语,她有些惊讶,但没说什么,用敬语回道,“这些都是我分内的事。” 医生离开后,他依旧在走廊站了很久。这一层很安静,安静到只有座钟指针滴答总响,一分一秒地数着煎熬。 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无数画面,最终定格在一双悲伤的眼睛。 他总是很难过的看着自己。 陈韩峰小心地探出头来,“先生。” 政迟抬眼望去。 “殷先生醒了。” 殷姚醒了。 却不知为何,政迟并未觉得松了一口气,反而是一种强烈的不安,是一种本能,是对某些事物即将变质的预感,一种未知带来的压迫感。 每一步都沉重。 政迟看见,殷姚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他虚弱地睁着眼,默默接受护士拔下他的输氧管。 见政迟来,他转过头去,盯着看了一会儿,在陈韩峰复杂的目光下,反应满了半拍似的,突然露出一个淡笑。 那笑容确实很不对劲。 给人一种诡异的、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这表情在殷姚脸上本该十分违和,却又无比生动自然。 极为矛盾。 政迟去抚他的额头,殷姚动了动,不自在地躲开,开口唤道,“阿迟。” 这一声喊下去,陈韩峰的脸色更加微妙。 政迟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了,一会儿,才脸色铁青地问,“你叫我什么?” 见他这样,殷姚有些意外,顿了顿,“阿迟?” “怎么这个表情。” 殷姚伸出手,冰凉的指尖搭在政迟宽大僵硬的手掌上。 “是我啊。” 说着,他轻轻抬高下巴,像是习惯性地眯起眼睛。 这番审视的动作很流畅,对政迟来说,再熟悉不过。 会在疑惑的时候做出这样动作的,只有一个人。 越遥。 第46章 没能把他的遗体带回来 “妈,多少还是要吃点东西。” 殷时嬿坐在桌前,一日比一日更魂不守舍,见殷城来,挥了挥手,“不用担心我。” “怎么能不担心。” 殷时嬿没有回话,愣怔地坐在沙发上,像是在等待一场关乎生死命定的判决。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看见殷城还在那里,她低下头,半晌,只说出一句,“我没事。” “……” 殷城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他能做的只有这些,日复一日地过来,默默放下手里的东西,“您照顾好自己,要是再这样下去,我只能……” “我知道。”她说,“我心里有谱,不会倒的。”又强笑着,“你妈哪有这么脆弱。” 殷城离开后,那硬撑出来的笑容瞬间荡然无存,只怔忡地着看向前方,眼色放空,在无尽地等待中,回想着以前的旧人和旧事。 殷姚不是她的孩子。 这件事除了她自己,殷家上下没有别人知道,包括殷城。 殷姚的亲生母亲,和她相识很早。 陈窈和她一样,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从小在一个院子玩大的。虽然家里都很穷,但比起殷时嬿来说,她日子过得要更苦一点。 两三岁的时候父母先后逃离了这个镇子,说是去大城市打工,可是一去不复返,到最后音信全无,只留一个老人拾荒养活孙女。老人眼睛看不清楚,耳朵也聋了一只,他虽然没有抛弃这个孩子,但也没有多疼爱,给口饭吃饿不死就足够了,有时候甚至饭都没得吃,爷孙俩一起饿肚子。 人在连自己都顾不住的时候,很难去包容他人。后来开始搞城建,路边连垃圾都捡不到了,老人身体不好,抢废品也抢不过那些腿脚麻利的,只能带着孙女上街区讨饭。 但这乡镇实在是太穷,养鸡养鸭的要物尽其用,有时候甚至连泔水都讨不到。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不说照顾,他连这孙女的死活都懒得管,有什么吃的向来是紧着自己先活下去。 第111章 那时候殷时嬿和她差不多大,见她大冬天饿着肚子坐在门口发呆,就悄悄偷了家里的猪油和饼子喂给她。 其实这事家里也都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陈窈对此总是心有不安,她太善良,知道谁家日子都不好过,吃殷时嬿偷来的食物时都会充满愧疚,可她实在是太饿了,一边小声地哭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然后总是会剩下一半,就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把剩下的这些给爷爷带回去。 说实话殷时嬿对此是不太乐意的,她才不想拿家里的东西养着那自私冷情的臭老头。但看着陈窈自认难堪而耻红了的双眼,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好点了点头,让陈窈感激涕零地把食物带回去。 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殷时嬿再给她如何都不肯要了,逼问之下才知道,是她爷爷知道殷时嬿偷饭的事,怂恿她也跟着一起去偷,打好关系了,再偷些钱出来,她不肯,涨红着脸说不能这么做,老人就指着她一通臭骂,假清高,装模做样,和他那个贱妈一个样,是个不孝顺的东西。 爷爷让她滚,她就滚了,破布包里只装走了妈妈给她留下的两封信,整洁的字迹写满了愧疚之语,同时还有深藏于中的恨意,长大后她也理解了母亲为什么不顾一切地离开这里一去不返——才刚上大学,本该美好的人生被活生生截断,拐到这种地方还强迫剩下孩子,十年来每一天做梦都想从这里逃走,每分每秒都在憎恨这里的一切,包括她。 一个人顶着风雪茫然地走在大街上,七八岁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日子会这么难过,连吃饱饭活下去都是一种奢侈。 蜷在路边活活冻死之前,殷时嬿把她捡了回去。 父母见这孩子实在可怜,斟酌了下还是给她一处安身之地。 陈窈每一天都充满感激且谨小慎微地活着,包揽了家里所有的家务,又说她不用上学,明年就出去打工挣钱,贴补家用。 殷父殷母争不过她,殷时嬿一气之下说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都出去打工,反正上学开销大,读出来也不一定有出息,还不如一起去县城里刷盘子。 那是陈窈第一次没有认同她的想法。 相识以来她从未大声说过一句话,此时却拔高了声音,带着哭腔,“阿嬿,听我的,你一定得去读书。” 她性子太温顺,是殷时嬿认知之外的温顺,没想到一旦固执起来,真就是一步不退。 殷时嬿张了张嘴,这辈子对谁都没低过头的她,面对那张执着的面容,破天荒地软了下来。 泼辣的气焰灭了个干干净净,伸出手来别扭地拍了拍她,“……知道了,你别哭。” 总能被这人的行为处事新奇到,没想过这世界上还能有这么利他的人存在。陈窈从来不会拒绝别人,说话也很少反驳,虽然也有自己的主意和坚持,但总在要吵起来的时候,立马转变了态度,就好像没脾气似的,殷时嬿再如何发火,她就只会笑着,轻轻地说,其实我觉得阿嬿说得对,阿嬿比我聪明多了,不要生气了,是我错了。 十足十的烂好人,烂到没边了。 陈窈是她所不能理解的纯善,待人处事永远都在的包容一切,仿佛私欲这个东西在她身上并不存在,她只在乎他人的利益,自己的需求永远都是排在最后的,永远都在为别人着想。殷时嬿为她吃亏的事生气发火,骂她不长心眼不吃教训,说到最后越想越气,声音也越来越高,几乎就是在乱发脾气,面对指责,她先是会手足无措地道歉,等殷时嬿平和下来,就哄孩子似的哄她。 殷时嬿忍不住问,“你自己的感受就一点都不重要吗?” 陈窈愣了愣,低下头认真地想,再抬起脸的时候嘴角挂着笑,“不重要。阿嬿,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你重要。” 说这话的时候,那双漂亮到不似真人的眼睛弯起来,瞳仁里似乎载满了星光璀璨。 这是双会‘骗人’的眼睛。 据说陈窈长得很像她母亲,而她母亲是远近闻名的坏女人,不顺从,不安分,一双凌厉上挑的眼睛,不甘示弱地瞪起人来,叫人同她争论时气焰都得自缄三分。 而这双眼睛在陈窈脸上,却变得没有任何攻击性,她几乎总是面带顺从又柔软的笑意,燃不烬似的,讨好着所有对她付诸过善意的人。 她突然意识到,陈窈太善良了,忽视别人对自己的伤害,放大微乎其微的施舍,对自己,更是有一种盲从和信服在里面。 就好像如果有一天,她一时兴起不分缘由地叫陈窈去死,她都会毫不犹豫地从楼上跳下去。 “对不起,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 殷姚坐在她怀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抚平她紧蹙的眉心,“妈妈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 他仰着幼嫩的脸,担忧又自责地看着母亲,柔软的眼角垂下,不似陈窈那般上挑,而是和小动物一般温润纯善,叫人瞅一眼就会心软,恨不得无底线地溺爱这孩子一生,不叫他受一点委屈。 她想陈窈本就该生着这样一双眼睛,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她更温柔的存在,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有如此苦难的一生。 她知道殷姚性格中的利他从何而来,也知道殷姚不顾一切飞蛾扑火一般的执着,是继承了谁的秉性。她再怎么惯着这孩子,就算教得他做什么事都有恃无恐,也不过是填补了他不顾后果的底气。他到底还是像陈窈。 第112章 令人感到可恨,却又不忍心恨下去。 不该放她走的。 不该放他走的。 殷时嬿总是在后悔,悔自己重蹈覆辙,不该放她走的,更不该放她的孩子走,明明知道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就该硬下心肠把他们强制锁在身边。 她没拼过殷姚权势滔天的生父,已经后悔半生,那份恨意从一个负心的人,转嫁到另一个负心的人,如今又再一次面临同样的选择,无论如何也要把她的孩子护住。殷城说得没错,她是以卵击石,也是病急乱投医,她没有傻到真的相信白燮临,但这是她唯一能拿来预支抗衡的本钱。 她看出来了,越遥那孩子,也和陈窈一样,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命途,一样的结局。 那愚蠢的,脱离现实一般自我献祭的爱意,那份认定一个人,就展现出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忠诚。 已经三天过去了,她一顿饭都没有吃,只是在等。 铃—— 殷时嬿抬起眼,充满血丝的眼紧盯着电话屏幕。 “白先生,”她干涩地说,“我希望,您带来的是好消息。” “抱歉,殷总。” 他可惜地说,“让您失望了。” 白燮临语气沉重,一字一句,惋惜地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殷时嬿眼中的希冀一点点熄灭,她无神地举着手机,带有意式的口音像在诉说一场无能为力的事故,叫她四肢冰凉,落到深渊与冷窖中。 白燮临说,“抱歉,我没能把他的遗体带回来。” 第47章 你喊的殷姚,到底是谁 “伯母怎么说。” 家庭医生正在专心地给政迟上药,政月就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看着。 他的鞭痕很深,横七竖八地如同一张血网布在他身体上,一道比一道惨烈,可见政成凌生了大气。 这屋里除了医生没有别人,偌大的宅邸,连个做饭的厨子都没给他留,要不是政月带了人过来,可能他就得烂死在这。 “应该没什么,你这人挺难弄死的。”也不在乎政迟不理会她,政月便自顾自地说,“我进来的时候也没见谁拦着,大概是给个教训就完事儿了我猜。” 政迟动了动,淡道,“两天后我去美国。” “啊?”政月呆了呆,“你咋去。” “坐船。” 政月又是一声啊?忙道,“你一个人?去干嘛,去留学?那为什么不去日本啊……被赶走了?就因为这?” 家里事情一出,政成凌就把大儿子送对岸读书去了,除了本地自身医疗水平之外,本家有一支就驻在东边,一来二返有人照应,政药性质特殊,出去求学一般不会选择欧美地区。 说起来要不是留学,政驭这事儿也翻不出来。大概经过也简单,就是查体的时候发现尿检不太对劲。 像是吸毒了。 政药是什么性质的企业,谁吸毒直系都不可能吸毒;这多惊世骇俗呢,政驭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查,查来查去的,查到政迟身上。 “不择手段陷害亲哥,为了谋稳自身以便用接手政药”这件事,说实话,要不是政月了解他,就单凭任何一个人来评判,都会觉得,别人不清楚,但政迟这号人,应该干得出来。不是应该,绝对干得出来。 让亲兄弟不知不觉染上毒瘾,还能祛除所谓心腹大患,这种狠辣法子他想得出,也做得到。 确实,政月赞同。是做得到,却不至于。 也不肖得再问,政月莫名其妙憋屈起来,“你长嘴不知道说?” “说了,我想母亲会相信我。” 政迟将头扭去看向窗外。 政月哑了声。 确实,陈楣菱不信他。 这其实不能怪她。 以前两个孩子也是一起疼爱的,但自从不停出事之后,陈楣菱应激得很,她不明白自己儿子为什么走到哪哪儿就一片血雾,不明白政迟阴暗扭曲睚眦必报的性格是随了谁,不明白为什么这孩子毫无怜悯之心,不愿意承认,他就是娘胎里带来的恶。 她自是没有道德瑕疵的人,无法容忍教出来的孩子天生坏种,连拯救的希望都看不到。 出生时政成凌很高兴,说这孩子温顺不哭闹,一定有作为。陈楣菱却骂自己丈夫薄情图利,说,这是她迟来的礼物,不要他有什么作为,良善幸福平安顺遂就行。 结果令人唏嘘。 “你不会是自己也想走吧,疯啦。” “她说我总有一天会逼死她,我不想这样。” 政迟笑着说。 清了创,医生便请辞离开,政月便不再顾忌什么。 “我怎么觉得你是既要又要呢。”她说,“你知道自己不正常,还想要正常人的感情,不觉得矛盾啊,演一演又怎么了,早点学学你大哥,这会儿被赶出去的就是他了。”她也跟着笑道,“你就是孤独终老的命,图求那些做什么,我觉得伯母说得很对呀,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深知谁秉性低劣之后还义无反顾地去爱的。你看,连亲生母亲都做不到。” “你真的贪,阿迟。” 政月说。“特别贪。” 或许吧。 或许会有个人这么做的,一个疯子,利他者?深知他秉性之后还会义无反顾地爱自己。 殷姚总是问,你爱我吗。 爱我吗,爱我吗爱我吗?是我吗? 第113章 就算是假的也行,能不能说一句爱我。 政迟看着他,说不爱。 他留有很多越遥的影片,再度翻看时发现一切都飘忽无序,像场清醒梦,或者失去张力就破碎的气泡,倒影再真也是假的。 他照着政月所授的那样,尽力去演,演一个正常人,不遗漏本性。在最年轻的时候,尚且对感情敏感的时候,他敏锐地发现越遥心不在此,也就不再去演。 也不全然是漠视生命的赌徒,他只是信任自己近乎本能的嗅觉,所以他热衷于风险极高的轮盘游戏。 越遥就像这个游戏。 他一直好奇越遥爱的人是谁,直到遇见白燮临。 那时候越遥站在政迟的身后,隔着宴厅瞥见人群漩涡中长袖善舞的异国人,他眼神痴迷极了,甚至都没有注意政迟在饶有兴趣地打量自己,收回目光后,又摆出那一副深情温和的样子,问政迟怎么了。 政迟指着那个灰白的男人说,你知道他是谁吗,我带你认识一下。 越遥的演技很好,好得谁也看不出两人相识,他本分地站在政迟身后,是那副对谁都拒之千里的模样,直到政迟介绍完他的身份,白燮临伸出手来,说幸会。 分开的时候,越遥曲起的食指刮擦着那人的指尖,缓缓地收回来,垂下眼,对政迟说,我去拿杯喝的。 他深爱白燮临。 他近乎虔诚地爱着白燮临。 说爱甚至不太合适——他几乎将自己供奉给那个人了,不知道是生来的本性还是后天养成。 政迟说,“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越遥的眼睛微微睁大,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太快太微小,没有人能捕捉到。 他顿住,又很快眯着眼笑起来,背离夜色,美得令人心惊。 “我知道。” “离开我未必就是好事。”政迟好奇地问,“为什么愿意做到这种地步?他不爱你。” 越遥笑意更盛,“我不需要他爱我。” “但还是想的,是吗。” 政迟看着他,一直看着,越遥那抹笑渐渐变得淡了些,继而沉默,又略带悲凉,最终只留有一丝垂死般的无奈。“你救不了我。”他说。 “如果我能呢。”政迟低笑着,用他最想要的东西引诱,“我想你爱他,爱得要死,那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自私些?你赢了,他就是你的,难道你不想控制他?将他关起来,拴着链子,只等你施舍给予。你会把他照顾得很好,你也会教他该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你。” 越遥失笑道,“哈……” 政迟掐着他的后颈,将越遥拉进怀里,指腹摩挲着那张漂亮的脸,在他耳边说,“别说你没想过。” 越遥是个疯子,而他了解疯子,熟悉疯子是怎么想的。 他松开有些恍然的越遥,谋算道,“对你只有好处,是双赢,不是吗。” “……” “你帮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人。”政迟语意温和,又趣道,“说得高尚点,这也是利国利民的事。” 他知道越遥一定会心动,越遥也确实心动了。 却在最后一刻心软。 这让他感觉到无趣又失望。 “你要怎么证明,你不会背叛我。” 越遥沉默半晌,轻轻地说,“如果我做不到,就杀了我。” 政迟有些可惜,“就算你死在他面前,他也难会……” “我知道。”越遥说,“他也许会救我,我还有价值。” “既然深知他本性,你还是爱他?” “是啊……”越遥抬起头,却发现政迟并未是那副戏谑的模样。 他没什么表情,似乎并不觉得自己低贱病态又疯狂,只是在安静地等自己回答。 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轻松了些,越遥没有回答,只是叹口气,“如果我没死,那对你来说必然是祸害,希望你射得准一些。海水那么冷,我不想再醒来了。” “你爱他是他幸运。”又未等越遥回应,政迟又摇着头说,“是不幸也说不定。” “那你呢。” “我什么。” 越遥松懈下来,弯着眼,“阿迟,想过你会爱上谁吗。” 政迟吞下一口烟雾,油污裹进肺里,那短暂的快感令他稍有些晕眩,松弛着,掐灭了烟,隔着一道影子,看不清是悲是喜。 没有想过。 他说:“在这世上除了自己,我谁也不爱。” 他谁也不爱。 所以殷姚如何问他,他都如实相告。 从未动过情,从未觉得谁之生死重要得过自身利益。既不是刀割自己身上的肉,又怎么可能替别人觉得痛?为什么一方死了,另一方就不能独活? 他不理解这些事,就像幼时不明白为什么捅了政驭三刀,却刀刀都痛在了陈楣菱身上;为求答案,他便好奇地向她求索,得到的回答是她惊恐又绝望地喊:你这个冷血无情的疯子。 后来,他也不再问了。 政国元教诲他的时候说过,他能成大事,并非如何奇才,而在于冷静,无情于权重者而言是天大的好事,可惜他儿子儿媳不懂,但不懂也是人之常情。 他由上至下地,像审视物件一般审视自己的孙子,似笑非笑地说,“我将这家里一半给你不给政驭,除了那小子不堪大任之外,就只是看你这份心境。但我见你还是怜惜自己母亲,这便是瑕疵了。” 第114章 “医者仁心,可我们不是医者,早就不是了。是商人,商人重利,是重自己。”他说,“这世界上除了自己,什么都不重要,你听明白了吗?若有一日政驭阻了你的路,不必手软,该杀便杀,一再因顾念你母亲心软克制,有什么结局,是你咎由自取。” “你不比政月那丫头,就在于心不够冷。若你挡了她的路,她会毫不犹豫了结你,而你比谁都清楚明白这一点。” 政国元言尽于此,闭了目,只悠悠道,“小心着些吧。” - 政迟上前一步,“殷姚。” 听见这名字,殷姚有些意外,挑了挑眉,诧异道,“谁?” 那脸上看不出破绽,他不由得目光灰黯,想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但声音干涩,“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 “阿迟……” 政迟阴沉地打断他,“别这么叫。” 殷姚着实有些不解,目光带有些探寻意味地在政迟脸上扫来扫去,半晌,又淡淡收了回来。 他抬起手,拔掉了手背上的滞留针,动作干脆利落,像是雷厉风行久了的人才会有的习惯,甚至试图坐起来,却闷哼一声,政迟睁大眼,一步上前将他按住,低喝道,“你要干什么!” “嗯?”虽然还是很虚弱,但殷姚却轻笑了一声,像是看不认识的人一样看着政迟。 “怎么了,吓成这样……手拿开,劲这么大做什么,压得我好难受。” “……你说什么?” 殷姚却像是看不认识的人一样看着政迟,“你又在说什么。这才多大点伤,很快就痊愈了,急什么急。” 政迟胸口一缩,“……姚姚。” 殷姚却打断他,似乎不太高兴,淡淡地,“你怎么总叫我姚姚。” 这副颇为冷峭的神情,和越遥似极。连陈韩峰都晃了神,像是那人给寄了魂魄一般,可即便如此,怕是也做不到如此惟妙惟肖。 就算知道殷姚看了无数遍越遥的录像,将他一举一动‘深刻’心上,但人如何演,也演不出这细腻神似,就好像…… 就好像……他打心底认为,自己真的就是越遥。 “……” “松开啊。”殷姚将他甩开,原本还有些不耐,但看着政迟的脸,愣怔了下,眉锋蹙起,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来,“怎么了?我真的没事,你这一夜之间为什么突然转了性。” 如此,不仅是脸色微妙的称韩峰,政迟心里也觉得诡异至极,又见殷姚左肩已经渗出血来,忽地一痛,虽自己觉得有些离奇,但却无暇探究。 陈韩锋这辈子,还从未见过这个男人能用如此苦涩的语气,极力忍耐着,近乎是在低声下气地问,“殷姚,你到底在干什么。” 心中离奇地想,倒宁愿是他在演,在报复。 却没想,殷姚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着说,“看来我刚才没听错啊。” 那笑容带有些寒意,刺骨地诡异,“政迟。”殷姚好笑地问,“你喊的殷姚,到底是谁。” -------------------- 十分感谢宝贝们的评论555但是置顶被举报了,所以这一个月无法与大家互动,等惩罚结束会一一回复哒! 千收感谢!晚些时候会放出一个特典,是越遥并不存在的if~ 新预收cp1436531 不知人间疾苦富二代攻*创伤障碍勤工俭学边缘人物受,酸甜口,后期互宠,宝贝们要是感兴趣的话请点个收藏吧!谢谢谢谢~ 周二、四、六晚至凌晨更新~偶尔会加更,谢谢宝贝们的支持以及包容5555土下座 第48章 我姓林,是他的医生 置气般冷冷盯了他许久,殷姚面色上浮现出一丝心疼,他伸出手,想抚平爱人的眼眉,语气软了下来,“怎么了,你为什么看上去这么难过啊?” 还未触到他的额头,手却被轻轻握住。 殷姚的手背上有不少针眼。 那把刀截断了他锁骨下宽长五厘米左右的肌肉组织,待人赶来的时候殷姚已经失血至高危阶段。 医护是随自家雇主来行的,巧在那是个稀命的大老板,但凡远航都会带上补给,殷姚还没那么倒霉,恰好都是o型血,及时建立静脉通道,暂且保住性命,只要伤口不发炎,就能活到下船的时候。 匕首楔在胸口足有一夜,患者机体状况又极其糟糕;这算是大型疑难手术,医生都是各地连夜奔波来的,虽未有疏漏,但殷姚不知道为什么,肝功能并不太好,凝血指标不正常,使得在手术过程中需要一边输糖,一边补充血容量。 政迟将那双手摊在自己掌心,细瘦的五指微蜷着,肤色苍白,伤痕累累。 他现在确实比以前更像越遥。 政迟眼角微缩,手轻轻覆在那青紫遍布的手背上。 突然想起来,殷姚以前的手腕,经常青紫一片。是他不知力道肆意把握留下的痕迹,殷姚怕疼,而他爱看他哭痛,因此每每想躲开却又总是不敢,只红着眼默默忍受着。 现在想来,殷姚总是因他受着各式各样的伤,除了言语带来的刺痛,还有身体上的。 一次又一次。 经他之手。 殷姚没有将手收回来,任由他捧着自己,安静地坐在床上。 他现在已经不会喊痛了。 政迟将那双手拢起,默了半晌,问,“你还记得什么。” 第115章 陈韩峰反倒有些惊讶政迟的平静。 “嗯?嗯……”殷姚似乎有些累了,垂下眼,“记得你在船上被人偷袭了,后面的……” “是白燮临要对我开枪,是吗。” “什么?”殷姚奇怪地问,“谁?” 政迟一顿,敛下眼不知想了些什么,他并没有再回答,正准备将殷姚的手放下,手腕却被反抓住,掌心朝上。 “你等等。”殷姚问他,“这什么。”他指的是政迟掌心的伤疤,是不久前被玻璃割裂的那处。 政迟见他动作很亲昵,微有些愣怔,继而出现一丝痛色,于是侧过头将情绪掩了过去。 殷姚翻过自己手掌的动作很自然,语带质问的态度,和之前全然不同,就好像曾与他经历过一段长久且平等的感情。 没那些谨小慎微,没那战战兢兢,也不再隐忍。 “先前不小心,不必在意。”政迟低声说着,将手抽了回来,“躺下。你刚做完手术,麻醉没完全过,现在还不清醒,要好好休息。” “不疼吗。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很不正常?”殷姚脸色难看地扯着政迟的领口,用不上太多力气,但一拉也叫男人弯下腰来,“你到底瞒我什么,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醒来就不对劲,你嘴里说的那都是谁,有人要害你还是,你……呃……” 政迟原本蹙着眉,听训似得由他拽了半天。殷姚一口气说了一堆话,因为伤了肺,眼见呼吸开始乱起来,刚醒过来经不住情绪再多起伏,见状心一震,忙扯了氧气面罩下来,沉声道,“先不要说话,呼吸。” 殷姚只觉得自己肺钝钝抽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在胸口似的,到底是难受的,也不再挣扎,沉默地吸着淡氧。 胸膛起伏趋于平稳后,眼睛还质问似看着政迟,像是在说这事儿你不要搪塞过去。 看那眼神,政迟怔了怔,心中却不免有些荒唐地想笑出声来。 不是笑这眼神意图明显,而是觉得…… 虽然不知晓现下到底是什么细况,但殷姚就算神转了性子鬼魅上了身,一举一动再如何像别人,他还是自己。 越遥从未在乎自己身上又多几处伤痕,更不会深究他为什么受伤。 只有殷姚。 向来只有他会在意这些。 抱着自己手上的伤发愣,包扎的时候手一直在抖,生怕疼着谁,明明撕裂的也不是自己的肉,他反而红了眼,轻声地问,疼不疼。 没人这么问过,没人会觉得他疼。向来如此,父母亲族也好,兄弟姊妹也罢。 第一次听得时候他就觉得好笑。 记得那次遭埋伏,右臂中了气枪,连子弹都算不上,只是钢珠,力势猛了些嵌进肉里,骨头还完好着,便草草取了珠缝道线了事。 殷姚见了,倒也没怕什么,只是白着脸问他,疼不疼。 如今再听到,他依旧觉得好笑。 却不再是笑殷姚。 胸膛里诡异地痛着,不知何谓,他只知道现在该做得不是细想这些,心不能乱。 他只是抚着殷姚的额头,淡道,“好好休息,吸氧便于镇定,你现在很累,有什么等睡醒了再和我说。” 殷姚被他摸困了,却又突然喊,“阿迟。” “什么。” “我怎么了。” 殷姚躺在病床上,像张被揉烂的白纸,他看着政迟,纯氧让他昏昏欲睡,因此眼中有些茫然,隔着面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 “为什么……胸口这么疼……很奇怪,以前也……” “……” 殷姚的眼皮渐渐合上,又强撑着,他本就无法清醒太久,可还是觉得疑惑,“我是受了什么伤呢……” 大抵是政迟的动作很温和,像是抚顺动物的毛发一般,略带些力,一下,又一下。殷姚说罢,便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平稳。 政迟还贴着被抚出暖意的皮肤,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的睡颜——没什么血色,睫毛因动眼而微微颤动。 他的手顺着发丝向下,脸庞,嘴唇,尖巧的下巴,再到喉结。 已经快要看不清那颗痣了。 那里毕竟敏感,被抚弄总是不舒服的,殷姚不安地动了动,下意识轻轻蹭着政迟的手。 他发现直到如今,自己还不太敢看殷姚的伤口。 殷姚失血过多,为防休克至死,他用力勒住那处皮肉——与伤处不过一寸之隔,那怕疼的人在剧痛之下浑身颤抖,却没掉一滴眼泪。 明明总是轻易就落下泪来。 结果也令人戏谑,如今已换成是他在泣泪怒斥,他吼着问殷姚扑上来做什么,问他是不是疯了。 还能有听见自己痛骂别人疯癫的一天,政迟心神俱震,除了恐惧与荒诞,再就是觉得离奇,脑子里想的不是往日如何,而是他对殷姚说过的话。 被他折了心的人,却为他送了命。心甘情愿地。 政迟记得殷姚昏过去的时候,血终于变得粘稠,他想要开枪杀了越遥,却发现那人愣愣地看着自己,嘴角一扯,“阿迟,你为什么在笑?” 他在笑吗?他只知道自己这三十多年来头一回哭。 但他确实在笑。 这自私冷清的畜生,如何能不笑呢? 有人用命爱他。爱这个被生母诅咒不得好死的厉鬼,他为什么不笑。 第116章 殷姚已经睡熟了,掖上被子也没见挣动,政迟眯了眯眼,指腹的触感柔软绵和,令他深觉不舍。 “陈韩峰,跟我出来。”政迟将手收回来,指挥护士当心看护。 “政先生。” 政迟说,“仔细查前段时间殷姚的行迹,见了什么人去了什么地方。”他思衬了下,又指道,“他的设备,密码是9141,登上去看看都和谁联系过。” “……知道了。”他压低声音,“我看也觉得不像是单纯不清醒,或许再观察一下。” “他不知道白燮临是谁。”政迟淡淡道,“说明他现在认知供给的源头就没有这个人存在。” 陈韩峰有些惊讶,“您不会真信了那日本医生的话?这不管怎么说也实在是有点太……” 政迟面色阴沉,隐隐露出些疲意,“……你不清楚。” 外人不明白,但他心里却清楚,殷姚曾经的失常举动,细数下来每一处都有问题,包括他经常在家里发呆,话说到一半便开始失神,注意力涣散,一个问题会问两三遍,还是记不住。 再问的时候,他会因为不耐而加重语气,殷姚便怔怔地安静下来,难过了一会儿,又忘了委屈似的,自言自语一般说起别的事。 都是在他眼皮子下发生的一切,他却从深究那些反常的举动。 从未正视过那个小心翼翼的人,自己在偷偷瞒藏着怎样的秘密。 他胸口又开始紧缩,政迟黯了黯眼,溢出一丝苦笑,摆了摆手,“不必再问了,去查吧。” 陈韩峰颔首道,“知道了。” 正待离开,却一转撞上自己的助理,看了眼旁边不动声色的上司,压着声音斥责,“慌慌张张的,怎么回事?不知道医院里走路安静些吗。” 助理喘着气,“不、不好意思,陈总。不是下午那会儿,政董又拨过来一批大夫么。” 陈韩峰记得,政月怕资源不够,又顺手拨了几位国内的医师过来候补人手,这都是小事,他也没亲自去,让手下人替他接待着,“出什么事了,有什么不妥?” “没、没出事,我是按照您说的把那几位老师安顿下来,但是这位……这位一直说有要紧事要找……” “找谁?” 那人吞吞吐吐,有些为难。 当着政迟的面,自己的人这么不利索,陈韩峰当场脸色难看起来,“到底是怎么……” 这时候,那人身后传来一道女声,她似乎刚才一直避在墙后。 声音听起来很年轻,有些紧张地发颤,“殷姚。”她说。 “我找殷姚。” 陈韩峰一愣,看了眼从刚才起并未做声的男人,不再发话。 政迟问,“你是谁。” 她还是有些紧张,毕竟看年岁也不过二十出头,也就是实习生的模样,胸前牌子却挂着主任医师的职称。 她虽还是不安,气息却稳了很多,“我姓林。” “林医生。” 见他不咸不淡地问候,她也不再多话,直言道:“我是殷姚的……心理医生,为他看过诊。但距上次对话以来,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联系到他了。”她说,“突然找来是有些冒昧,但我现在很想知道他近况如何……殷先生的病况我十分了解,如果他此时清醒的话,我有些事,想和他单独谈谈。” 她迫切道,“拜托了。这件事对他来说真的十分重要。” -------------------- 本周会加1-2更 第49章 梦到……我变成了别人 政迟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问,“你是和谁来的。” 这话有些轻视在,但她也清楚这一行年岁阅历和医术是挂钩的,她自己看着确实不像能来这里的人,迟疑了一下,她说,“……这不重要。” 她似乎不愿多说,“我是主动要求老师带我来的,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殷先生的病症比较复杂,如果可以我想直接和他谈一谈。” “我并不记得他有过什么心理医生。” 林医生一顿,急道,“这是患者个人隐私,外人没有知晓的必要。您……” 她突然噤声,意识到他其实意有所指,他是让自己说明白殷姚的问题。 刚刚急了些,但毕竟脑子清楚。这男人压在面前,说来他气势并不十分凌厉,反倒目光淡淡,却有种莫名被度视的感觉,叫人很不舒服;但在于高位坐久了,不言语也能叫人觉得自己冒失。 到底年轻,意识到冲动,她不自在地把头低了下来,敷衍道,“抱歉……签了协议的,要替病人保密。” 政迟轻笑一声,“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有违拗雇主的权利。我不可能放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接近他,要么表明身份,要么离开。” “……我师从张院士。” 陈韩峰不由得上下打量着她,“张闻洁?张院士?” “和老师没关系,她不知道这些。” 政迟并不需要她解释,对此也并未感到意外,“而你是他的心理医生,给他看过诊。” 这人不咸不淡地问,态度阴晴不定,叫她不由得紧张,点头道,“是。” “听张院士说,你是主治精神内科。能在这年纪能获认高级职称,年轻有为。” 林医生一愣,“您听老师说起过我?” 她一贯只与学术打交道,厌恶人情世故,自身也足够优秀到有老师庇护她不必沾惹凡俗,因此对这些向来不设防。但她也不是傻子,这人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谁,刚那一套揉搓,也只是叫人不安罢了。 第117章 政迟语气不重,只开门见山地说,“羚山高级干部疗养院,日方撤股后由政药出资维建,雇聘什么人我自然清楚。据我所知,你和殷姚有进行三次私密会诊,报告经病人重点要求,一直没有收录病例的材料信息。” 殷姚精神并不稳定的时候,他曾经查过,但因为医院性质特殊,且由上面监管,因此即便是他也不好探问究竟,且那时他只是以为殷姚不过心情不好导致嗜酒问题严重,并没有如何放在心上,便最终不了了之。 “……” “林医生。”政迟问她,“这几次私密会诊,你给他具体诊出了什么问题。” “……” 他目光浅看并没有什么重量,像是在与她打什么无足轻重的商量。 那种骨子里的高高在上,执权重压下,与之对话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平等存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一些事。 “既然他没有和你说,那就是他不想让你知道,恕无可奉告。”林医生掐着掌心,“之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殷先生一直抗拒治疗。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就放弃自己,明明还那么年轻。现在看来,大概就是因为你。” 大着胆子说了这些,她还以为对方被如此冒犯必定恼火,可又觉得自己并没有说错什么,何必要怵呢?想罢,便抬头一看,却发现他只是微微落了落眼,并未见什么怒意,神色甚至有些自嘲。 在她愕然的目光中,政迟只淡淡一笑,“你说得对。” 是他的忽视造就了殷姚如今的现状,他难辞其咎。 她有些疑惑,“你是他什么人?” 殷姚病房的门突然打开,护士探出身子,也顾不得别的,只焦急道,“抱歉打扰您了,政先生,患者现在情况不太好。” 还未反应过来,林医生就见政迟沉着脸要进病房里,路过的时候对着她说,“进来。” 到底挂念着,林医生也不承让,跟了进去,见殷姚如今的模样,瞪大了眼,“这……” 她是无意间听见老师探讨才知道殷姚在这里的,印象中只是说受了外伤,但手术顺利,叫他们过去后愈的,但怎么也没想到,殷姚竟然会是这副模样。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殷姚了,开春的时候第一次会诊,那时候他虽然郁郁寡欢,但至少看上去很健康,为人随和,有股蹉跎后棱角磨平的柔软气质。如今以至秋末,半年时间他经历了什么,受了太多,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吸着氧,脸色却红得不抬正常,一不留神便会悄逝了似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昏迷中也无法安稳,他轻微地发着抖,动眼剧烈,像是做了噩梦。 政迟看得心惊,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干净殷姚脸上的泪痕,“姚姚。”语气难说不心痛。 触手微凉,额上有些冷汗,好在看起来并没有发烧,没有发热,应该就不是肺炎,也不太像感染,政迟却并未松弛,脸色铁青地沉声问,“他怎么回事。陈韩锋,去叫人来,就现在。” 应了声便匆匆离开,林医生上前来探了探殷姚的额头,又查看了眼睑血色和仪器上测量的数据,不太确定地说,“……像是,魇住了。” 政迟蹙着眉,“什么?” “梦魇,也就是俗称的鬼压床。睡眠瘫痪症,”她说,“您试试看能不能将他唤醒。” 正说着,好像是听见殷姚说了句什么,颤抖得更加厉害。 “在说什么。”身上还有着伤,政迟不敢将他托起来,只弯下腰,想听清殷姚到底是在哭着呢喃些什么。 似乎是梦到了什么可怖至极的东西,几声过后,政迟并不确定地跟着低声默念道,“……镜子?他说镜子。” 听见这两个字,林医生变了脸色。“政先生,快将他弄醒!” 政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却并没有质问,手稍稍用了些力。 殷姚睫毛颤了颤,还陷在噩梦中挣脱不出来,嘴里乱七八地说,“不是,不是他,我……阿迟!” 他突然猛地睁开眼,剧烈地穿着粗气,浑身大汗沥林,看见愕然的政迟,晃了晃神,也不顾身上伤口还缝着线,猛地起来扎进男人怀里,抖着声哭道,“是镜子,我又看到了!” “殷姚!干什么!你还受着伤!”政迟这辈子还没有如此手足无措过,因急迫低吼出声,殷姚却不知疼痛似地用往他怀里钻。 “……姚姚!快躺下,你……” 殷姚浑身都在发抖,将脸埋在他胸前,只念着,“阿迟,阿迟……” 一声唤出来,说明他并没有想起自己是谁,政迟身体一僵,却立即冷静下来。 殷姚死死扯着他的衣服,似乎要将皮肉抓出血来,神志不清地说,“我又看到了,这次是,是另一个……不是我。我……”像是还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政迟顿了顿,由他将自己抓出血痕来,伸出手将人圈在怀里,手在那薄瘦的肩膀上上下抚动,沉声安慰道,“没事,是噩梦。” “阿迟……” “你已经醒了。”他在殷姚耳边低声说着,顾念着伤处,也不敢用力去搂,唇角轻蹭他的额发,吻了吻发顶,声音难免沙哑,“嘘,都是梦。没有什么镜子,这是病房,我就在这。” “……” 林医生的眼神在镜片后轻微闪了闪,神色也觉得不对劲起来。他们是…… 第118章 也不知过了多久,殷姚指尖下,政迟的血渍透过了他的衬衫,但殷姚没有发觉,呼吸也趋于平稳,只是还在轻抖,一会儿,闷闷地声音带着鼻音,“有点疼。” 政迟默不作声地,几乎是将他从自己怀里扶出来的,他没有问怎么回事,而是一言不发地拆了殷姚的领口,查看是否有撕裂缝线。 还好,没见敷药处有什么不该有的痕迹。 “……我没事了。”见政迟并未松开,殷姚有些不耐,“让我躺下,坐着不舒服。” “梦到什么了。” 问起这个,殷姚有些怔愣,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他努力地回忆着,“梦到……” 梦到什么了。 “你刚刚说镜子。” “镜子?嗯……对,是镜子,我梦到……” 也许梦境就是难记,醒来遗忘也不过是短短一瞬的事,殷姚回想着,又像是陷了进去,神色也有些飘忽,“梦到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林医生听见这句,侧过头,掩饰了镜片下的神情。 政迟顿了顿,探问道,“你变成谁了。” “我变成谁了?嗯,像是一个和我很像的人。”殷姚看着政迟,努力思索着,“很像,他在镜子外面,而我在镜子里。他好像很害怕……对,他害怕我。” “害怕你?” “是啊。”不知想到了什么,殷姚突然露出一个浅笑,“我还记得他有个地方很特别。” 政迟没有做声,只安静地听他说下去。 “红痣。”殷姚说,“他脖子上有颗红痣。” 见政迟的表情瞬间变得阴霾极了,殷姚问,“怎么了?” “他脖子上有颗红痣,还有呢。” “啊,”殷姚看见他胸口的血迹,好奇道,“这是我弄出来的吗?” “没事。”政迟问,“还梦到什么了。” 殷姚见他急迫,半晌,只说,“忘了,只记得他在哭。” 哭得可怜极了。 哭得他心烦,像被遗弃的家犬,可怜兮兮不知道等谁来怜悯……总感觉令人生厌。 直到最后他变成了那个镜子里哭个不停的窝囊废,又惊恐地发现,他看不到镜中的自己。 接着被迫体会到那种没由来的恐惧,他想给政迟打电话,却永远都在占线。 那种恐慌感太真实,真实到像是自己亲身体验过似的。 “我没事了,别担心。”殷姚躺在病床上,无所谓地笑笑,“你说得对,只是梦。” “……” “殷先生。” 殷姚一顿,这才发现,还有一个医生默默站在不远处,镜片反着光,看不见她的表情。 她一步一步走过来,“您还记得我吗。” -------------------- 双更嘿嘿 (救命完全昼夜颠倒…………有没有宝贝知道该怎么调作息啊求求了教教我ojz 有虫稍后捉,啵啵主人们!!挨个亲!! 第50章 怎么就对不起我了? “我开始出现幻觉了,林医生。” 电话里的她沉默了半晌,“您先不要慌张,深呼吸。” 可他却没办法冷静下来,呼吸反而愈加急促,“我看到镜子里自己不见了,您知道吗,我消失了,我发誓我没有撒谎……我就在镜子前,但是里面没有我,是别人……我亲眼看到的。” “我知道,您没有撒谎。”她说,“请您冷静下,现在一切还正常吗?身边是否有人陪护?” “没有。”殷姚声音有些低落,“……我一个人。” “我知道了,无论如何请您在家里待着不要出门,也请不要靠近窗户。” “要……要我去关一下门吗。” 她说,“不用,请务必离门窗远一些。若镜子让您感到不安,请暂时不要去看。” “我是不是,快疯了。” 话中的轻碎听着叫人心惊,她颤了一下,不忍道,“殷先生……” 他举着电话,低下了头,荒唐地笑着说,“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我看到……我看到镜子里有别人,看到他们在接吻,然后……然后镜子里的人,看到了我。我疯了,我已经……” 林医生没有追问缘由,只说,“不,您别怕,是正常的。您的病症……发病时认知事物通常会出现非常理性的事实扭曲。很多老人患病后不认得子女,也是如此,并非是忘记了,而是因为他们看到的面容是陌生的,包括所处的环境也是一样。” “……我没有疯?” “没有。”她试图平静道,“但是……这种情况随着恶化,可能会频繁出现,您可以尽量远离会给您带来压力的事物,多给自己心理暗示。” “如果是真的呢。” “什么?” “如果是真的呢……”殷姚有些茫然,他说,“我刚刚,给他打电话,在电话里,听到了一个并不存在的人的声音,那个声音很……很真实,太真实了,不像是幻觉。” 电话里传来的一声阿迟,他早就在录像里听过无数遍,不可能听错。 殷姚的声音有些飘忽,似乎陷入自己的思维中无法自拔,“林医生,我是不是……” 她反驳道,“不是的!殷先生,现在立刻通知您的家属,您现在的状态一个人真的很危险,喂?殷先生……喂?您还在听吗?” 第119章 她惶然又不安地在拿着手机等了许久,只听见那边传来一声碎响。 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 “政先生,法院批……” “小点声。” “是。”陈韩锋看了眼病床上的殷姚,点点头压低声音,“法院批下来了。药监给的章送上去,两起事故鉴定因为证据不足驳回,其余的家属不追究了,但新日期的这一批还是在海关那边无论如何拿不回来,姓付的不是翻脸就是勒索,说禁止私自销毁,余下手里问题药品还有三四盒。” 说罢将法院公章递了过去,政迟没接,让陈韩锋搁桌面上。 文件袋轻轻搁置的声音很小,但殷姚还是发出一身嘤咛,眉头紧促,似乎想侧身体换个姿势。 避免他压到腕部的滞留针,政迟放下手里的设备,将他缓缓扳过来,拿出压卧在枕头下的胳膊,放在胸前。 虽然说殷姚眠前容易被惊醒,但政先生摆弄起来动静也不是很小,这位倒是没醒,睡得倒反比刚刚安心很多。 不过,也有别的因素在。 陈韩锋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殷总想是铁了心置我们于死地。”又觉得蹊跷,“她何苦啊?怎么就突然发难。” “还是联系不上吗。” “……国内安排了人上访,但一应拒绝接待。再所有联系方式都断线,找旁人打听了下,据说是她已经不在国内了。” “殷城呢。” 陈韩锋一顿,“他还是……很想和您见一见。据我了解,这人似乎和殷时嬿存了不小的隔阂,近期的事说都与他并不相干,且殷家的事他说了不算。大概意思就是,希望一切照旧,该合作合作的意思。” 政迟听着,“他倒是割得干净。” “虽是没直说,也不知道可信不可信,但我听这人言语中好像是暗示,这事和白燮临有关系,具体的,他要求当面和您说。” “愈后期过了就尽早回国。”政迟阴沉着眼,“德国并不安全,政月派的人到底不是自己喂出来的,还是在自家地界放心。到时候你先回去,停在香港做成我也在飞机上的声势。至于殷城,”他低头看了眼熟睡中的殷姚,神色和缓了些,“回去之后抽时间见一见也可以。” “是,就怕别是个圈套,人毕竟是亲母子。”见政迟不置可否,陈韩峰又劝道,“您也别太劳累了,说起来,受伤得也不只是……” “唔……” 到底吵闹,殷姚在政迟怀里动了动,睁开眼。醒了。 政迟一顿,对称韩峰打了个手势让他出去,对殷姚轻声说,“小心些,昨天夜里换的药。” 殷姚眨了眨眼,短暂地懵懂过后,眼神便清明起来,“林医生呢。” “她还在休息。” “……这样。” “嗯。” 政迟神色很温柔,温柔到他本能地感觉到有些陌生。殷姚古怪道,“你怎么了?她和你说了什么吗?” 昨天那医生见到他,只问候了几句,问了他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就把政迟叫了出去。 也不知道二人说了些什么,政迟去了很长时间,就在自己快要听着心检仪器声睡着的时候,政迟回来了。 像变了一个人。 不如说政迟这几天本来就奇怪,回来之后更是反常。 他像是知道了什么极其沉重且苦痛的真相一般,要说先前只是态度温和了些,如今却变成了小心翼翼。 他不习惯政迟这副模样,问他怎么了。 政迟看着他,唇嗫动着,半阖着眼,却没说什么。 他一再追问,只淡淡道,“我不明白,以前你从未对我设防。”他凭着脑海中影视画面一般的记忆,对男人说,“你把我当什么?还是说,你觉得解释起来很麻烦,我没必要了解情况?我没你想的那么无用,至少我可以……阿迟?” 政迟在他床前,深深地望着他,没有弯下腰,而是屈膝半跪着,高大的身体悬在殷姚上方,此刻却像是疲惫至极,将头抵在殷姚的颈边,似乎脱了力,手紧攥着床沿,将拳掌握得青白。 殷姚觉得有些恍惚,却不知为何恍惚。是冥冥中的一种本能的排斥——并非是排斥这种接触,而是觉得…… 有些事情已经失去控制,有什么藏了太久的秘密暴露在心室之外,震耳轰鸣地躁动着,改变了原有的走向,因此反上一层浓浓的悲意。 “怎么了。”殷姚轻轻地问。 他不自知地将手伸出,抱着政迟的脖子,却发现在触碰到的一瞬间,男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只听见他胸膛震动着,声音极哑,长久,只说了一句…… 说了句什么? 本来就是一辈子都不可能会低头至歉的男人,叹息般说出三个字,消弭在耳边,叫人还当是听错了。 殷姚顿了顿,搂着他的脖子,笑着问,“为什么?” 他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 本该是不明白的,却又觉得莫名悲哀,心底不隐秘的深处离奇地涌上一股委屈,想要冲破心房,却又无法寻得缘由。 政迟好像很难过。 但为什么难过? 虽然并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哪来的,但他醒来后,总是会认为——‘这一切’对于政迟来说,是一种他本该乐见的结果。 至于‘这一切’到底是哪一切,他好像完全不知所谓。像和那股委屈一同封在内心深处的魔盒一般。 第120章 但无论是本能,还是自我意愿,殷姚总觉得,自己并不想打开那个‘盒子’。 “怎么就对不起我了?”殷姚安抚着政迟的后颈,发现他情绪似乎更加苦痛,想着逗一逗他,“难不成你看上别人了?” 发现手下政迟的肌肉猛地变得紧绷,像是在极力地忍耐着什么,殷姚手一顿,被男人拿了下来放在床上,再看着自己的时候,眼低确是猩红一片, 殷姚惊愕道,“你这是……” “没有。” “啊?” 政迟苦笑着,“别这么折磨我。” 这更是不知所谓,殷姚气笑了,“谁折磨谁啊,是你半天打谜语还演这一出看不懂的悲情戏,怎么,”他将眼睛眯起来,抬着下巴,“真爱上别人了?阿迟,你最好……唔。” 似乎是不想他继续说下去,那薄凉的唇忍无可忍地覆上来,力度很轻,比起触蹭更像是被摩挲着,殷姚启开双唇,勾着气息躲他的轻舐,下意识想要占据主导,脑海却有些迷乱。 一种失轨的陌生感,让他在分开的时候,迷蒙着眼,轻喘着气,喃喃道,“奇怪……” 政迟追过来,殷姚这一次却躲开了,像是莫名有些抗拒。 “好奇怪,”殷姚缓慢地眨了眨眼,“这不对……总感觉,是该更痛一些的……” 像是一具习惯了粗暴的身体,被莫名温柔地对待后,条件反射地畏惧起来,惧怕失序后带来的惩罚。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阿迟。”殷姚茫然地说,“你对我,好像没有粗暴过吧……” 政迟顿住,心腹开始剧烈地抽痛起来。 如同五脏扭攒在一起。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 也同样没想到,将自己抹杀成为另一个人的殷姚,即便忘了一切却好像还记得去爱他,至如今说得每一句话……把自己当做是越遥的每一句话,如同报应一般。 能让他尝到自食其果的苦。 想来这本是他亲手插入殷姚心房的刀。 “殷先生这个情况,他自己也很恐慌。我不希望您责怪他。” 走廊内,林医生低声说,“他曾经问过我,以后会不会忘了一切,会不会变成别人。” “却又说,或许到时候会舍不得,我没问他具体舍不得什么。” “你不知道,他自己一个人承受了什么。” “您知道,这也不是什么闻所未闻的疾病,患者通常是无助的……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幻听,惊恐发作,醒来的时候总是最害怕的。是人都会害怕自己遗失记忆,而他却想要主动忘记一切。” “他一个人承受太多了。”她再一次说道。“别逼着他想起一切,你不如让他就此解脱。我言尽于此。” 「我好疼。」 「能醒来的话,我不想再记得你了。」 是越遥将匕首生生插进殷姚的身体里,而他自己,也曾亲手将匕首往殷姚的心房,一柄又一柄地凿了进去。 那利刃一直都在。 只是刀尖再一起竖起,这次齐齐对准了他。 “姚姚……” “说谁啊。” “姚姚。” “谁。” 那像极了越遥的面容,再无往日的温顺与卑怯,那爱意还在,却又和消失无异。在政迟眼里,他依旧温柔地笑着,平和到近乎残忍,“你从没叫过我遥遥,我不喜欢你这么叫我,阿迟。” 「“你在叫谁啊。”殷姚握着越遥的枪,摇摇晃晃地,哭笑着说,“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到底是在叫谁,什么姚姚啊,我从来都不是,我不是越遥。”」 “你在叫谁啊。”殷姚将手伸过去,抚着政迟深痛的脸,安抚般地笑着说,“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到底是在叫谁,什么姚姚啊,我从来都不是。” “我不是殷姚。” 政迟紧咬着牙,在口腔中尝到了腥味。他恼羞成怒一般吻着殷姚,手掌扣着他纤细的脖子,无论如何也不让他躲开。 用力不重,带着悔痛和迟来的怜惜,他甚至是闭着眼的,不敢看殷姚的眼睛。 他怕看见,殷姚因他无尽消耗而消失的自我,其实一直都在。 他的意识还在。 就匿在殷姚尘封的盒子里,冷眼旁观着。 它好笑地看着这一切,看政迟像在看一场笑话,又轻轻开口,说着,「被你发现了……怎么办啊。」 它因遗病和长时间的折磨而憔悴,已不再丰盈,却依旧漂亮得惊人。 政迟想,或许,自己是知道他本性的。 看着那么温顺,实则极端又偏执,殷姚对他的死心塌地极大程度来自于自我满足,甚至于他本人都发现不了这一点,是一个从小到大并不缺爱的人无法克制的贪欲,即便知道自己爱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愿意留在他身边。 自己深觉下贱的,卑劣的,其实是份相当拿得出手、却从未被重视过的爱意。 随心所欲极了。 因此暗藏勾惑他而不自知的魅力,像只倦怠的狐狸,在被揭穿的时候露出真面目。 若被自己揭穿了,便一定会这么说。 「你在生气吗,又生气了,为什么总是生气啊。我不记得你了,这不好吗。你那么爱他,你可以把我变成他的样子,一辈子在你身边。你说我是谁我就是谁,这有什么值得你生气的。」 第121章 「你现在很难过吗,政迟。」 「真好啊。」 「你都不知道,一直以来,我有多期待这一天。」 -------------------- 还有虫没捉! 第51章 殷先生,没对不起您。 遗忘是最最轻微的症状。 你会变得疑神疑鬼,认为有人要害自己,会听到不该听见的声音,会噩梦缠身,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 你很难安眠入睡。 会发呆。时间对你来说不再重要 ,不认识爱的人也不记得自己爱过人。 到最后连与生俱来的本能都退化了,会忘记如何吃饭和吞咽,那时起只是在等待死亡。 “但他还记得我。” “这确实令人感到出乎意料。” 将手插入发间,他是疲倦的,像一座崩塌至只剩下钢筋泥铸的厦井。他看上去音容依旧,但总觉得苍老了些,“他还记得爱我。”政迟说。 林医生想说那他大概真的很爱你,但看他的样子, 又觉得自己似乎不必说,因为不想附和,她只是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殷先生很善良。” 男人的低笑和药差不多苦涩,“对,他一直都很善良。” 日籍医生并不明白其中缘由,也并没有那么在乎,她左右看看,出声道,政先生,“请问患者是否有过轻生意念?” 政迟的表情严肃起来,“什么意思。” “我一直很在意他的肝脏问题,患者明明很年轻,但身体情况并不好,不只是他的大脑——您看,肝功白蛋白下降,alt指标高,但没到临界值,早点干预不会有大问题出现。这手术做得急,如果不是老师主刀,他很难从手术台上下来的。”她问,“这个年纪……的肝脏状态,我怀疑他在大量服用什么药物。” 政迟目光一深,“他睡眠不好,安定用的多。有依赖症状,但不明显。” “多久了。” “几月前。” 林医生听罢,有些愕然,插道,“这不因该。” 政迟眉心一蹙,“怎么说。” 她递了检验报告,“目前来看没有肾痛尿血黄疸一类的症状,说明并没有安定中毒,更何况是前几个月?内脏是有自净功能的,如果只是寻常服用,数据不会是在这样样子。 政迟敛目一行行过着纸面上的数据,几乎没有几项是正常的,不论肝肾的为现场程度,胃也不好,蠕动紊乱,溃疡…… “……” 没有一项是病变或自然生成的,这一切指标给他只有一个信息;因用药过度导致的肝脏损伤,因饮食问题导致伤及肠胃。 林医生说,“我警告过殷先生,如果想要缓和病症,绝对不能喝酒,为什么……” “是我。” “什么?” 是他。 「你喝酒闹脾气的样子和以前最像。 让喝的时候不喝,不让了就抢着喝。」 他记得,那时候殷姚很抗拒,他不顾那人的要求,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杯又一杯地灌他。 后来殷姚开始酗酒,也曾熏熏地趴在桌台上说, “你不是喜欢我喝酒吗。” “让喝的时候不喝……”他红着眼睛笑了笑,“不让喝我就抢着喝。你看我这样,像不像……” 带着恼意夺了酒瓶,那时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烦躁,只是在床上掐着他的脖子,狠笑着威胁,他记得他说过摄心的话,将酒淋在殷姚身上,看他呛得难受,双腿缠得更紧,攀附着身体,一起沉沦着,嘴里说知道了,不会再喝了,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还是不知教训地每天想尽办法找酒。 他先前质问过吃这么多安定做什么,是不是想自杀、 而那时即便他知道缘由,也只是威胁殷姚,让他别想着离开自己。 他从没问过殷姚为什么会失眠,又是为什么要吃这么多药,为什么喝酒,为什么一日比一日虚弱。 但好像那人并没有因他的自私而记恨什么,尽自己所能地反馈着他的索求,在疼痛的时候也一遍又一遍地说,他不走。 我不走,我不会离开你的,我很害怕。 最难过得时候,殷姚也只是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在乎这些了? 那日本人还想问什么,林医生却轻轻挥手阻止了。 她懂心理,她知道这个男人现在陷入了一种什么样的情绪中。 “我有些问题要问您。” 政迟抬头看她,女人藏在镜片后的眼神很淡。 她问了自己一些问题。 他平静地一一作答。 但其实他的回答向来只表达着同一种意思。 不知道。 没有注意到。 没有重视。 不了解。 政迟没有规避任何问题,在座的都是专业的医生,不会含有太多个人主观情感。 但每一句不含带任何感情的诊讯,回答时却像在承认某些罪证。 这个医生在用自己的方式道出真相:殷姚本不用变成这样。 他并不是自己要变成这样的,他也挣扎过。 不屑你用情与否,迟来就会一应变得廉价, 就像他的名字。 “我了解了。” 林医生公事公办地合上了病案本。 “殷姚,得麻烦您费心照应。”他轻轻说。 “必然的。”她没什么感情地说,“他自我认知的恢复几率十分渺茫,请做好一辈子都无法恢复正常的准备,但对他来说这是好事也不一定。其余的,左右也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外伤虽是严重了些,但都好疗养,请让他平日多注意注意,还这么年轻,把自己的身体搞坏了要受一辈子罪的,劝劝他吧。” 第122章 “肝脏问题现在还不知道原因,一定要重视起来,能不能养好……”她最后看了他一眼,“看造化吧。” 她们离开之后,政迟一个人在会客室坐了很久。 期间有护士来找他,说殷姚问他在哪儿,让他过去。政迟只是沉默着,面前的烟盅积起一座丘峰。 “您是不想去,还是不敢去。” 陈韩峰无论如何也习惯不了他这副模样。 虽是从小看大的人,是雇主也是上司,偶尔也因为岁数到底大着一轮,忠心耿耿辅佐数十年光阴,有些话他说得,从前不必说,但如今不一样了。 上一次见政迟这副缄默的模样,是他十七岁那年。 政驭出国前夕,家里出了事,陈楣菱忍无可忍地给了他一耳光,眼里含泪,心里痛掌心也痛。 她儿子已经长大了,越来越像他的父亲,却也有不同之处。 外人总传者夫人是声嘶力竭地咒骂二少爷,但其实不是。 她没有喊,甚至没有哭,她只是很累,用甚少对政迟温柔的语气,淡淡地说,“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之前我说你不得好死,但是我后悔了。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我不在乎你的结局会是什么样子,你走吧,想去哪里都行。”她说,“只是求求你,别伤害我的孩子。” 这确实是她生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过了许久,久到陈楣菱已经离开,久到日落后,夕阳恢弘浓赤地包裹这间兰花香味四溢的温室,政迟才对着空无一人的花房,似乎有些迷茫地说,“可是母亲,我也是你的孩子。” 外人都说他性子变了,心狠手辣无情无义、翻脸不认人什的么的,但其实陈韩锋跟在身边看在眼里,知道他只是不演了。老爷子托付他的时候说过,“我这孙子瑕疵不少,偏执疯魔,未来怕是会作茧自缚。有时候提提他,别真叫他不得善终。” “我知道您一直以来都在怕,但他……不是越遥,不是您大哥,也不是夫人。”他说,“我没资格指责您,但事已至此,或许有些情绪该受就得受着,您肩上要抗得何止一份情重。” 他看着政迟的脸色,叹道,“殷先生,没对不起您。” 他知道政迟怕。 怕自己陷进去,又怕殷姚问他要的是他已经丧失很久的。 他无尽地索取着,消耗着,看似有恃无恐,其实不过是自私又胆怯罢了。 或许政迟自己都不知道,他对殷姚上的心早已经超出常态太多,奈何他不是个会低头的人,认不清心是错,负了心也是错,没人教他这些。 也确实咎由自取。 起初老爷子说他有瑕疵,陈韩峰没悟明白,这会儿却也回过神来。 “您若是再绝情些,反倒不会痛苦。”陈韩峰说,“在我看,您这不就是,陷进去了吗。” “我寻思,要是再来一次。他还是会扑过去救您。” 政迟没有看他,也不知是什么态度,像是在定什么主意,做了什么决定,气氛沉得叫人不安。 “陈叔。” 向来只有嘱托的时候会这么喊他,陈韩峰心定了定,老实地应了一声,“您说。” “殷姚醒来后还有说什么吗。” 陈韩峰看他脸色,呼吸都轻了些,“有,殷先生说……” “陈总!陈总!” 待客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二人一应抬头去看,只见是那个有些莽撞的下属,陈韩峰本就不满,此时更是头痛,“你要再这么一惊一乍,就直接给我滚回家去,不用再来公司了。” 张助理却顾不得那么多,“不是啊,真出事了!陈总,您快看国内的新闻,公司上新闻,连政董打电话来问了。” “政月?” 张助理点了点头。 陈韩峰蹙着眉翻看手机,越看却越觉得荒唐,语气森寒,“简直是无稽之谈。”、 政氏药业涉嫌非法运输违禁药品,民生企业触及法制红线、老百姓到底要去哪里买放心药等等标题都意指——药企涉毒,谋财害命触及底线。 一夜之间,政药的新闻爆过之后又很快消失,原本前段药品失格流入市场的时间恶性事件还没有解决干净,至今还有人带着词条维权;结果今天一看,主流网站已搜不到相关问题了,数据显示的无论是‘丑闻’‘恶性事件’,一点开便成了:根据相关法律不予显示。 这不封还好,一封直接是惹了众怒,老百姓的嘴巴毕竟是堵不住的,近年来各方舆论本就十分微妙,习惯性捂嘴也就罢,医疗用品可不是什么地产建设电子通讯,它和食品安全一样关乎全国老百姓的生命健康。药企涉毒,算是恶性事件中的恶性事件。词条封禁后国民情绪瞬间达到了顶峰,短短几小时,外网搬运,讽刺图文接踵而至。 看不到转发键,更不会停止发博。影响之恶劣,已经有通告过来。 现在国内还只是深夜快凌晨的时候,新闻爆出不过几个小时,明天大部分人一觉醒来,才是真正失去控制。 “付矜垣叫网信封的词条,除了他谁那么大本事。他这是破罐子破摔,彻底和姓白的一窝了?”政月在电话里好笑道,“瞧他怂的,连夜把那小秘书打包关家里头了,也不怕人家吓死,神经病一个。真以为我会对那小美人做什么啊?” 想了想又说,“嗯,也不一定……” 第123章 政迟没和她掰扯,“这件事老部长应该是不知道的,但现在对孙子已经是半撒手的阶段,付矜垣如今身阶还够不上委长,封词条这事找得应该是二把手。找机会和老部长见一面,你叫三叔托关系先把言路放开。” “明白。来得及。”她又叮嘱道,“但我总觉得这事儿和政驭脱不开干系。” “难说,但用毒品破脏水,确实像他干出来的事。”政迟低笑道,“这些年他跟着姓白的,有点长进,但不多。” 听他语气倒沉稳,这可是天大的事,药企名声最重要,要是解决不好吗,几百年基业算个屁啊,给人一勺铲了都再正常不过,政月都难得认真起来,他个诸事缠身老婆失忆四面环仇的怨种凭啥这么镇定。 “你这态度?”政月好奇道,“怎么感觉你不意外啊。” “为什么意外。”政迟只说,“知道是谁在其中牵线搭桥,就比一头雾水好办很多。”又想了想,说,“舆论堵不如疏,我看很多言论已经涉及到不正常的高度了,这些事上面不会注意不到。先放开,别在公众平台做任何解释,直接发盖章徽的通告,稳民众情绪。” “嗯,但你之前问我要的人,一时半会是出不去的。你自己搞得定吗。” 政迟没有回答,再叮嘱些便挂了电话。 “……政先生。” “你不必说了,我都知道。”政迟沉着眼,冷漠地看向殷姚病房的方向,“是殷城。” 事出突然,陈韩峰张了张嘴,最终是把话咽了下去,他有些不安,但又想不至于,政迟如今不会做出什么伤害殷姚的事。 ……应该是不会的。 ……不会吗。 到底没忍住,“政、政先生,我觉得这事儿和殷姚应该是没关……” “他醒来后,要对我说什么。”政迟淡淡地问,“把话说完。” “啊,这个,殷先生也没什么,就是说,他不想在医院待着,想回西苑了。” 政迟陷在阴影中,也不知是什么情绪。只若有所思道。 “西苑?” -------------------- 今天凌晨还会加更 非常抱歉!最近日夜颠倒了,因此延迟一天更新,被禁言没有发假条及时通知,求主人们原谅555 感谢青花鱼bc57fn9tfuh 这位宝贝的长评!!是在长佩收到的第一份长评啊啊啊看到真的是热泪盈眶满床打滚没开玩笑5555感谢主人如此认真地剖析这个角色,政迟确实是个复杂又难写的攻,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挑战555 谢谢给我评论的所有宝贝!!能喜欢小樱桃是我的荣幸,希望以后不会让大家失望。这故事的框架在着笔前都是定好的,包括所有角色的结局,主角在未来一定都会有自己的成长,一步步看清自己的心,拥有真正该爱人的能力…… 总是十分感谢各位对阿杏的包容quq回不了评论真的快把我憋坏了谁懂…… 第52章 你还想搞囚禁? “阿迟!” 政迟刚走过来,见殷姚在树下挥着没有受伤的右胳膊,脸上带着笑,虽然神色很淡,却像是很高兴的样子。“干什么去了你?” 政迟原先一怔,便很快脱下外套,沉着脸过去将他圈起来。“出来为什么就穿着睡衣。” 带着体温的毛呢大衣把他紧实地裹了起来,殷姚像个猫儿似的蹭了蹭,并没有嗅到一点烟味,“哪有那么脆弱啊?根本就是过度保护吧……唔。” 是常有的事,政迟最近总是时不时就吻他,看书的时候,圈在怀里睡觉的时候,甚至走在路上突然一下。 不讨厌。 殷姚披着宽大的外套,闭上眼睛,安静地和他接着吻。 最近政迟很奇怪。 他很温柔,有时候更像是无底线地纵着自己,话不说两句就应了,没见拒绝过任何事。 好到像是在竭尽所能地补偿。 可是他补偿什么呢? 殷姚怎么也不记得,他哪里需要补偿。 他是政迟身边的人,一直以来都被他保护的很好不是吗。 但也奇怪。 在自己的记忆里,总觉得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可又本该是这个样子的。 有时候做梦会梦到一些没有发生过却无比熟悉的画面,很真实,醒来后就忘了,可那种感觉却还遗留着。 好像是心底什么人在哭着,委屈着,又在埋怨。 “好……好了,好了你。”殷姚红着脸把他推开,左右看看,周围佣人们都自顾自地在铲落叶,其实并没有人注意这边。 政迟由他把自己推开,笑着说,“要习惯。” 殷姚一愣,白他一眼把脸转了过去,“我习惯这种事干什么。” “别生气了,”政迟追着他的脸,殷姚看他就觉得不自在,用把脸瞥了过来,正对着,真诚道,“以后不会这样。” 也不是什么大事,说这么郑重干什么。 其实也没生气,总觉得,政迟最近……似乎很享受自己的这种小脾气。 可是会在这种事上骄纵又不太像自己的性格,可他确实会这么做,这种不协调的冲突感,让殷姚反应有些迟缓。 “说起来,今天……看落叶很漂亮,突然有一种想要画画的欲望。”殷姚奇怪地说,“我好像从来都没画过画吧,为什么……” 政迟知道他神色突然开始懵然的原因,没有让殷姚深陷入这种情绪,说,“以后有机会可以学一学。不过今天不行,会有人来给你拆线。” 第124章 殷姚回过神来,挑眉道,“哎呦,这么快。” 知道他是在阴阳怪气,政迟浅叹了口气,无奈道,“再不拆你就要自己上手了,我能怎么办。” “我早说了没事,是你过度……” “嗯,是我过度保护。”他盯着殷姚得意时细弯起来的眼角,想吻过去的欲望是难克制,最终,也只是用唇碰了碰他的额头,拢紧殷姚身上的外套,“我的错。” 有佣人笑着上来,“先生,医生到了。”又补上一句,“政小姐也到了,说是有事要和您谈,已经在书房等着了。” “知道了。”政迟想了想,带着殷姚回了内室,“有些事要处理,你先自己去拆线。” “下一句你是不是要说听话乖啊。”殷姚有些不耐烦,说完便没再搭理他,头也不回地没走两步,身后佣人一声轻咳,“殷先生,在这边。” “嗯?”殷姚停下脚步,看着熟悉的内厅,怀疑道,“医生来换药不是一直在卧室吗,我记得……” “这次在二楼的会客室。”政迟边说着,对女佣打了个手势,“拆线不需要操作那么久,让她带你去吧。” 女佣反应很快,了然地带着殷姚,“是的,医生在会客室。” 殷姚虽然还有些不确定,但也没有纠结太多,便跟着去了。 原先在西苑照应老佣人姓高,在一旁看着,叹了口气,“总感觉瞒不了太久了。” 政迟神色淡道,“能撑多久是多久。” 高叔不解道,“可是这……这毕竟不是原来的地方。您又是何苦呢,不是说,这对殷先生清醒过来没好处吗。” 林医生有说,让他清醒过来的可能性虽小,但不是没有,他是受到重大刺激才会变成这样,说到底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要想他清醒,可以加注刺激,如果想试,也可以试试。 但这病,要想治好。 不现实。 “或许会有奇迹出现,但我明确告诉您的是,即便他现在年轻,但阿兹海默症对脑损伤本质永不可逆。”她说,“但现在殷姚只是受重大刺激后产生的退行行为,刺激治疗有用,但一来二去是否会加重病情,就不好说了。” 政迟听着,良久,只留一声苦笑。 怎么可能舍得。 宁愿他不清醒。 林医生问:“你确定?不只是自己,他以后连你都会忘。” “为什么不行。”政迟说着,又自嘲道,“我是什么值得被他记住的人吗。” 也不是多美好的记忆,反倒像人生中一块显眼的污垢,从结果来看,殷姚遇到他,是一种不幸。 仔细想想,他就像一场飞来横祸似的。 就算殷姚最终还是会得病,至少,不会被消耗至面目全非,也无需经历痛苦的一切。 “照顾好他,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和我说。” 高叔见雇主如此固执,也就不再多话,老实地目送他上去,又看了看四周。 这建筑虽说是按照西苑一比一仿出来的,但到底不能细看。 结构在短时间内只能找到这么像的了,但总有对不上号的。室内的装潢好办,窗外的那片绿地却是难上加难,为了出门的时候不露出太多马脚,联排的这几栋都要装得和西苑一模一样,包括人家的景观。 他也有些不理解,在国内的时候,也未见政先生如此上心,甚至殷姚在他看来就是个挥之即去的玩物。 怎的又如此大动干戈到这种地步? 政药的事,他们私下里也是有所耳闻。政迟一时半会回不了国,而殷先生不想在医院待着,说要回西苑去。 听说这位是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回不了国,就在远郊买了块地方,硬造了个“西苑”出来。又把他们从国内打包叫了过来,说明情况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年纪大耳朵不好使听错了…… 轰——! 楼上书房传来什么巨物落地的声音,正好断了高叔的思绪,他摇了摇头,见惯了一般神色如常地去忙自己份内之事,并没有上去查探情况。 左不过两位政董又起冲突争论罢了。 “你能不能醒醒?你现在耗的是谁的财力?他妈老娘一天到晚没事干吗?” 一旁陈韩峰老道地闭着嘴一言不发,只是把地上倒着的椅子扶了起来。政月那年轻下属见状,反倒硬着头皮来劝,却被她怒着吼道,“滚!没正经事干吗,这轮得到你说话,出去!” “拿他撒什么气。” 政月一听,怒气更甚,又将陈韩峰刚扶起来的椅子重新摔了回去,“我拿自己的人撒气你多什么嘴?想让我别撒气,那好,你回答我,为什么你不同意。” 政迟稳坐在桌后,抬起头,眉眼之间带有些隐隐阴鸷,“我怀疑过他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 “这还怀疑啊?这证据都快甩你脸上了,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是人家亲哥!你算个什么东西?”政月气笑了,“我有让你直接问他吗,我是说这种时候谁都不值得信任,不愧是你,真的,怪不得爷爷总说你是个残次品。” “你要我点头,我给你的答案只有一个,不行。殷城给出去的数据模糊且并不具备法律效力,他只是在威胁。” 政月:“他当然是在威胁,但不是靠什么狗屁数据,是殷姚。” 政迟笑了笑,“当然是殷姚。” 第125章 “把他交给殷城。” “不。” “把殷姚交出去。” “不。” “你还想搞囚禁?违法了知不知道,把殷姚还给人家母亲兄长,指不定小嫂子以后想起来了感念你还有点良心,一心软原谅你了呢。” “政月。”政迟原本平淡的态度,突然压起鼓威胁一般的隐戾,他眯起眼,沉道,“动动你的脑子,你真以为殷城把殷姚要回去,是还给殷时嬿,再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吗。” 又一声简短地呵笑,“他把弟弟要回去是交给谁,你心里最清楚,不是吗。我也清楚。” 政月看了他一眼,心中自然没想政迟会被这么粗制滥造就含糊过去,她也跟着由上至下地审视政迟,渐渐怒气又平息下来,勾着唇角,语带嫌恶道,“自私自利的窝囊废。” 政迟没有否认,只说,“确实本性如此。” “罢了,我也半斤八两。”政月看了眼陈韩峰,见那人又慌慌将椅子扶起来,懒散地坐上去,语气中除了不满和牢骚,还有些不可思议,“就那么喜欢?”她问,“我真不理解你们这群滥情的贱种到底有什么执着,这身家地位,漂亮的东西哪儿没有。能用一个人简单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把他复杂化?” 她仔细想着,确实不解。说到底她也知道自己凉薄,略微权衡一下就能明白的道理。 别说是情人,就算是她老子,该送就送呗,回得来是他本事,回不来那也没辙。 她摆摆手不想闲话下去,蹙着眉思考半晌,问,“殷城是替白燮临走的毒,现在想抽身也晚了,只能替他办事。那殷时嬿又是为什么?她不知道自己小儿子在你手上吗?这鱼死网破的架势,就不怕你迁怒啊?” 见政迟脸色也不好看,并不像是深知内幕的样子,她又说,“况且,我也实在是不明白了,姓白的没事干要殷姚做什么?” 政迟眉心拧着,气压极低,“我需要想一下。” “……行。只退不进人财尽失的道理我懂,只是你别忘了,这事关全家人的大事,不只是你一人恩怨,打了败仗,破产事小,我还得跟着你坐一辈子冤枉牢。”政月看了眼时间,“我去看看小嫂子。” 政迟语带威胁,“政月。” “哎呦。”她看他这样子都觉得恶心,她似笑非笑道,“在您眼皮子底下我能把他怎么着啊?就看看人家的伤。真是有意思,这会儿知道攥手心里疼了,早干嘛去了?要我说,现在这样,全他妈是你活该。” 她看政迟那表情,越痛苦她越痛快,那口顺不下去的气儿总算是舒坦一点了。 也没再顾念,摔了门下楼去,随手拉住帮佣问,“小姚呢。” “政小姐。”她恭敬道,“拆线结束得很快,这会儿殷先生刚送医生离开。” 政月一顿,“他出去了?” “是啊……” 哗啦—— 院子里突然传来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帮佣也是一愣,在书房里这动静常有,庭院中可不常有,忙同政月一起下楼查看。 哗啦—— 又是一声碎响。 殷姚愣愣地站在庭院里,失魂落魄地看着眼前摆放的东西。 他脚边有陶土与瓷盆的碎片,打翻的花盆反上来浓重的土腥味儿,土里埋着几朵紫黄相见的花。 他面前还有一排完好无缺的花束,鲜艳又妖异,一簇簇拥成一片,散发出称得上呛鼻的浓香。 政月见状,不解道,“那是香兰?” 还是政迟他母亲最爱养的那种。 帮佣也觉得奇怪,“这不是院子里的花啊,是谁送的?殷先生……?”她试图往前再走两步,才发现殷姚的表情很惶恐。 惶恐极了。 她来到这里之后,殷姚一直都是松懈的,慵懒的,政先生把他照顾得很好,甚至有些过了头,因此她还从未见过殷姚脸上会出现这样害怕的表情。 他似乎在喃喃地说着什么,她有些没听清,见殷姚似乎并不排斥她在一边,便小心地凑过去,跟着念叨,“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殷姚甚至开始发抖,他像是做错了什么大事的孩子,慌张地看着四周,一遍又一遍,轻声地道着歉,“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政月还在一头雾水地瞧着,发现政迟似乎听见动静也赶了过来,他似乎很急,甚至微微喘着气。 “姚姚。” 殷姚听见政迟的声音,倒吸一口凉气,浑身血变得透凉,脸色刷地翻白,他颤抖着转过身,红着眼,正对男人的时候,脸上表情只有无尽地畏惧。 “对不起。”他惊恐地看着政迟,像是在躲避什么怪物,一步步后退,“我真的不是故意摔碎的。” “什么对不起?到底怎么回事。”那孤零零站在花中的人像是快要碎了,政迟虽深感诧异,却没时间疑惑,殷姚这副样子看得他五脏俱震,心疼到快碎掉,要上前去拉他。 尚迈出一步,却发现殷姚见他沉着脸走来,像看到什么洪水猛兽,吓得自己猛退一步,差点摔在地上。 他呼吸失序,已经恐惧到极致,“我知道……这是他的花,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 殷姚看着政迟,恍惚又疯癫,只不停地说着,“我不是故意要碰他的花。” 像是很痛苦,像被什么追赶着,颤抖着说,“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 第126章 第53章 看来白燮临说的没错 每前进一步,殷姚就后退一步。在退无可退之后,便扭过头不去看他。 他怕死他了,因为疼过所以不敢再犯错,当时政迟的训*难说不成功。 政月诧异道,“你对他做过什么啊?” 政迟一言不发,神色痛苦且复杂地站在原地,腕部的青筋紧绷着。 又觉得好像也不必问。 殷姚还是只是不停地道歉。 翻来覆去地说他再也不会了。 “不要,别、我错了,对不起。” “殷先生……”女佣试探着过去,伸出手轻轻抚了一下殷姚的肩膀。 见他并没有抵触自己,便小心地握住殷姚的手,发现他皮肤凉得让人害怕。 她年纪并不大,当时她眼睁睁看政先生抱着殷姚一跃而下——明明就在她身边,她却害怕被牵连什么都没有做。 至少现在…… “姚姚。”政迟说,“不是你。不是你做的。” 不是吗? 不对。 是他做的。 是他故意的。 是他故意扔掉那些花;是痴心妄想,不然也不会被赶出去,也不会被那样对待。政迟说过,是他自找的。 对。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先过来,好不好。” 政迟还想说什么,殷姚却崩溃地打断道,“不是的,是我……是我扔的,是我扔掉的花,是我嫉妒……我比不上,我哪里都不如他,我知道的,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政迟听在耳朵里,只觉得每句话像滚了火的刀子割心一般,殷姚看着他的目光里充满了畏惧。宁愿那是恨意,他无法抑制地想要过去,却有人挡在他前面。 “先、先生!”女佣大着胆子,掐着自己手心,语调不稳但态度却坚定,“您别逼他了,给他点时间吧,就放他一个人待一会儿吧,现在……” 还未说完,却发现殷姚慌张地扯了一下她的袖子。“不要!别,我不想一个人……” 她惊奇地转过身来,听见殷姚似乎也吓了一跳,烫到似的松开手,“对、对不起……”他眼中又有些茫然,只央求道,“……别赶我走。” “您在说什么?怎么会赶您走呢,不会的!” 殷姚却像是并没有听见她问什么,只混乱又无措地说,“不要赶我走,我……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我不想去江边……” “江边,什么江边?您……”缓缓,她才啊了一声,意识到他这是在说什么。 是了,之前……好像是因为殷姚做错了什么事,政迟下了令之后就迁去别的地方,不再住西苑了。 但政先生其实也没有再回来过,这房子空了许久。后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又搬回来了。 搬回来之后,殷姚的状态就不太好了……酗酒,发呆,甚至会和先生吵架。 她咬了咬唇,安抚似的拉起殷姚的手,“好,不去,哪儿都不去。我送您回家,外面太冷了,先回家吧,没事的……” 殷姚被她牵着,似乎冷静了下来,眼中有些希冀的神采,但很快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回不了家。” 想回家的。 但回不了家。 他无处可去,也无颜面对家人。 到最后,他好像,对不起的只有真正爱他的人,和自己。 那种自厌的情绪包裹了殷姚,脑海中断断续续闪过一些片段,头突然像炸开一样疼,殷姚痛苦地蹲了下去,“呃……好难受……” “殷先生?!”女佣正要伸手去扶,却看见政迟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她还是想拦,却在看到男人眼神的时候,心底一凉,讷讷地收回了手。 “姚姚。”政迟吞下舌根的腥味,气压低到令人避退三舍。动作却极轻,伸出手将殷姚搂在怀里,“没事了,哪里都不去,我不会让你离开我。不会再赶你出去。” “你会!”殷姚不愿意让他碰,尖叫着,“你说过的,你说……” “我知道。”政迟声音嘶哑,“我知道我说了什么。先冷静……求你,嗯?外面很凉,我先带你回去。” “别碰我!放开,你放开!”殷姚在他怀里惊慌失措地一颤,怕到说不出话来,手下意识地挣扎,现在本就不清醒,乱挥的指尖在政迟的脖子和脸上留下几道深浅不一的血痕。 鲜红色的细线交错,像极了镜面的裂痕,伤处并不深,几珠血半凝不凝地渗出来,印在殷姚的瞳孔中,反叫他一怔。 政迟见他愣怔,好歹算是不再激动,无奈地低笑一声,握着殷姚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他体温倒很热,过凉的掌心触到皮肤有些温烫,政迟侧过头,吻了吻惹血的手掌,“没事,没事了。” 殷姚挣动的力度小了很多,他好像是觉得要想起来什么,但脑海中的片段总隔着一层挥不开的浓雾,想努力看得清晰,神经就会难以忍受地阵痛,他难受地溢出痛吟。 政迟似是又快将牙根撍出血来,可如今再心疼也于事无补,“还疼吗。” “地上很凉,先起来,好不好。”政迟在他耳边说着,见殷姚虽恍惚却不反抗,耐心地引导着,“抱着我的脖子。” 温度总是不会骗人的,殷姚确实很冷,那股暖而有力的热度让他忍不住依赖,面前的男人看起来并不像是会伤害他的模样,虽然胆怯且迟疑,但还是听话地伸出手,搂住那人的脖子。 第127章 被抱起来的时候还是怕掉下去,下意识紧了紧,额头贴在他颈窝,一会儿,又不由自主地将脸都藏了起来,终于鼻腔里除了他的味道,再闻不到一点兰花香气。 政月本还在饶有兴致地看戏,见这人膝盖一松,直接往地上一跪,拖小孩似的把人单手捞了起来,惊得她眼睛一直,还当是这位被夺了舍。 这边还在对着怀里的人低声诱哄,一转眼带进屋前,见着她便冷道,“挡门口做什么,让路。” 这副嘴脸,政月还打算笑他两句,见状又觉得这会儿不太合适,笑眯眯侧过身,“好好。您请您请……” “政先生,请等一下!”有下人急匆匆跑过来。 嗓门不小,正好也到了门口,殷姚有些害怕想要跳下去,却被抱了个死紧动弹不得,只感觉政迟气息一沉,似乎转脸就要训斥人,又忍不住抬起头,“别、别……” 像是一股火气上来还未宣泄出去就被浇灭,政迟一顿,再恼火也憋不出什么,见殷姚现在明显不舒服,也不耽误,压着声音对那下人问,“说。” 政月也补上一句,“还有,刚怎么回事,这花又是从哪来的?一五一十说清楚,嗓门小点,都没聋呢。” “是是,实在不好意思,见您快进去了……那堆花好像夹了封信,您看。”政迟没手接,他将信封递给政月,又急道,“是我们疏漏,想着就是送医生到院门口就是了,本来也想跟上去的,但殷先生嫌烦,就……” “说重点。” “我是看着医生走了之后,殷先生没立马回来,好像是在院子里捡落叶,我们不好去打扰,都在忙自己的事……听、听见动静的时候,花盆已经碎了一个了。” “奇了怪了,”政月好笑道,“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就没一个人看见这花是谁送进来的?” 政迟未置可否,他并没有在门口停留多久,叫那女佣一起跟上来,只留下一句,“把那些花都扔了。”便将殷姚抱上了楼。 他还是很抗拒政迟,被放到床上的时候便很快蜷进被子里,除了女佣,谁都不让碰。 喝了点热水之后,似乎累极了,浑浑噩噩地在被子里半睡不睡,看上去并不清醒。 现在他没办法,也不愿意让殷姚再受刺激,安顿后,只对女佣叮嘱说,“麻烦你。” 她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没看见是谁送来的花,是吗。” 好一会儿,她才说,“没有,只看到殷先生一个人在庭院。但是……”又像是有些顾虑和疑惑,她想了想,并不确定地说,“但刚刚一片混乱的时候,我好像总觉得,院子里似乎多了一个人。甚至这几天都是,收拾屋子的时候,好像有人在偷偷看着我们。” “从什么时候开始。” 见他神色微变,女佣不好隐瞒,“三四天前。但……” 还待说什么,楼下传来一声枪响。 像道惊雷撕破空气,雀鸟乌云似的到处乱飞,连窗户都在都震动个不停。 “什么!”她吓了一跳,“怎么了?!” 政迟脸色一变,凌厉道,“别出声。”他并没有靠近窗户,俯身听着楼下的动静,“就在原地别动,蹲下。” 女佣白着脸点点头,抖着身体蹲下,又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在被子里的殷姚,他现在对外界感知并不敏感,反倒并没有什么剧烈的反应,松了口气。 一时间没人说话,外面只除了方才的一声枪响,并没有什么别的声音。 安静到有些不正常。 这不对劲。 ……那几盆花来得诡异,但也大概知道是谁的手笔。 这地方现在并不安全,政月在楼下不用太过于担心,但毕竟人手不多,遇袭撑不了多久。 如果刚那一枪打得是她……情况更糟。 政迟垂下眼,想了想,掏出枪递给女佣,“会用吗。”他盯着床上已经彻底闭上双眼的殷姚,沉声道,“我不会强求你,现在躲起来还来得及。但如果……” “我可以的。”她声音虽然有些颤抖,但还是接过那把枪,说,“殷先生……是个很温柔的人,以前在西苑,对我也……我,我会尽力的。” “你叫什么。” “我姓陈。”她又说,“我、我真的可以,我以前见过……” 政迟看了她一眼,淡道,“你可以什么?有什么事,先顾好自己安全,不要弄巧成拙,别为不相干的人拼命。” “我知道了。”她见政迟离开,忍不住道,“您现在下去会不会……” 声还未落,他已经离开了。 好像做了奇怪的梦,醒来时正是半夜。 殷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屋子里太黑了。 门却开着。 殷姚觉得有些奇怪,头微微胀痛,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白天的事。 只记得送医生离开之后,好像是见到什么人,和他说了几句话,又送给他一些…… “嗯……” 一想就觉得头疼,殷姚从床上坐起来,摸了摸旁边,却没有触碰到熟悉的温度。 空气中有刺鼻的火药味和似有若无的血腥。 “……阿迟?” 叫了几声,却并无人回应,他眯起眼,有些警戒地看了看四周,又因为拉着窗帘,屋子里连月光都未透进来,实在是昏暗。在夜间他本就有些弱视,只好摸索着墙上的开关。 第128章 却碰到一手湿黏。 屋里的血腥气更重。 “……”他让自己冷静下来,手掌贴着湿凉的墙面,一寸寸找寻着开关的位置,刚摸到的瞬间,突然听到—— “醒了吗?” 是动听悦耳的男音,语调有些冷淡。 “别动啊。”他语速很慢,在殷姚僵住的时候,又缓缓道,“不怕开灯之后看到什么可怕的场景吗。” “谁?!” 殷姚毫不犹豫地拍下开关,却发现并没有用,反复推按还是一片漆黑,像是整间屋子都停电了。 “真倔。”那人轻声笑了笑,凉凉道,“也是,不然也不会是这个下场……” 殷姚抑制心中的不安,看向声音的来源,却只能模糊看到一团影子,沉声道,“装神弄鬼的干什么?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在西苑,怎么进来的,政迟呢?” 那人动了动,有些好奇,“西苑?” 殷姚没有说话,只等他回答自己的问题。 却只等来那人的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来白先生说的没错,你真的疯了啊。殷姚。” 听到这个名字,殷姚顿了顿,又不耐道,“恶作剧吗。”他的手悄悄往政迟的枕下,摸到冰凉的硬物,悄悄松了口气,只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不然……” “了不起,你什么时候变成这种性格的。” 那人陡然靠近,殷姚的身体紧绷,正要将手里的枪向前方对准,头顶的灯却突然亮了。 床边的开关已经被血泡透导致短路,元件烧出一小片焦炭出来,怪不得怎么按都没有用。 那人一步步走过来,轻巧的身体俯过来,用手抬起殷姚的下巴,等他适应光线之后,将自己的脸凑过去,“是我啊。” 他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又不认识我了吗?” -------------------- 仔细看了下文案确实有不严谨的地方,已经申请审核修改了,不过还是要和主人们说一下啊啊啊 狗血文非现实向!禁不起推敲的555肯定有不太现实的部分,不然的话也不太可能he呀qwq 谢谢主人们愿意看我的文!但有什么请一定理性讨论呜呜呜别吵架喔!土下座! 第54章 本该为他去死的。 视觉恢复了,嗅觉也变得灵敏起来。 那双冰凉的手如蛇信舐过肉肤,带着经年持枪的薄茧。 还有兰花的香气。 屋里并没有什么过于血腥恐怖的惨状,除了墙面又一道飞溅的血痕,呈喷射状,像朵向阳的柳条渗入墙纸,黏腻好似蜡液一般悚然地流淌,早已经干涸了,状如无数道烛泪。 殷姚并不知道这是谁的血,但既然在床边如此近的位置,那有可能,那人是为了保护在床上睡着的自己。 “在疑惑什么?”他歪了歪头,又故作恍然道,“也是,我现在的模样,不认识也很正常。” 殷姚喉咙动了动,手攥紧床单,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张脸。 “害怕?我明明警告过你了。” 他摩挲着殷姚的脸颊,动作很是温柔,自言自语道,“我也不想吓着你阿,说了不要开灯会比较好……” 那是一张几乎面目全非的脸,一道深疤从额角纵横至下巴,将面部分成两个极端,上部完好无损,下半张脸和鼻梁仿佛火烧过般惨烈。还能看到溃烂过的痕迹,鼻梁亦有蜈蚣般扭曲的增生。 说话的时候诡异地扯动唇角,那处的肌肉已经不太自然了,像由线控制的木偶,僵硬且做不到大幅开合。 殷姚身体紧绷,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的缘故,大脑一阵阵的紧缩,阵痛纠扯着神经,恨不得将头泡进冰水里镇痛。 但此时绝不能露怯,殷姚咬了咬牙,任凭头疼得几乎要裂开,还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手紧握着那柄枪,悄悄在被褥中一点点挪动着。 那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漫不经心将刀柄对准殷姚的脸,寒刃紧贴着皮肤,森凉慑人,“我说了别动。”他眼睛眯了起来,“别做什么小动作,”又觉得十分有趣,笑道,“也是啊……养尊处优的少爷,对这些事自然是没什么经验的。殷时嬿是真疼爱你。” 殷时嬿? 听见这名字,更如同电过脊背似的,太阳穴抽紧弹跳,殷姚几乎痛得要闷哼一声。 明明是第一次听到,却又觉得熟悉无比,殷姚感觉自己眼眶和鼻腔莫名涨热,那种眩晕的感觉,像是有什么要从雾里冲出来。 到底还是忍不住地低吟一声,殷姚挣出那些乱七八的记忆,睁开眼,仰起头,虽脸色苍白,却目光如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殷时嬿又是哪一位。别打哑谜能不能直接说你到底想要……” “你又是谁呢?”那人饶有兴趣地打断他。 殷姚简短地哈笑一声,正要开口,却发现自己好像被锁住喉咙 ,做不出任何回答。 他是谁。 是谁来着。 从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包括他自己。 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性格,知道阿迟是与他齐肩并行的爱人,他们在一起很久了,发生了很多事,同苦同难,同舟共济。 他知道自己和那个男人之间的一切故事,却又总觉的自己不过是打开一本由外人记直述的人生传记。 细细想来,好像所有回忆都无法去回忆,皆是自他者视角之下的相濡以沫。 第129章 殷姚眼前闪过一丝茫然,松弛下来,包括那本温润的眉眼,总是不自然地吊着,都忘了原本是双柔和的眼睛,“我是……” 在和阿迟相处的时候,他想自己一举一动该是自我而独立的,即便所有记忆都只围绕这个男人展开。 他不应该扑上去,不应该讨吻,更不应该示弱。 也确实这么做了,总是拒绝不平等的溺爱,拒绝他的过度保护,即便心里因被偏爱而暗地里萌生喜悦,也只是将无奈的政迟推开,像是本该如此相处。他自是不会说什么,自己却也觉得十分别扭。 阿迟……甚至于这个称呼,也觉得拗口。 “啊……”头好疼。殷姚侧过脸去,面颊蹭过锋利的刀刃,血痕不深,甚至都没有发觉伤口存在,只是面上一凉。 “啧。”越遥蹙着眉,“说了别乱动的,真是难办。” 白燮临说过,不要伤到他。 “你到底……是谁,”殷姚眼前阵阵发黑,“他们都在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门口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语气不善地质问。 “这是怎么回事。” “啊。他刚醒。”越遥笑着回头,“只是看样子,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殷姚眯着眼看过去,微微一愣,不确定道,“……阿迟?” 却又很快意识到不对。这男人不是政迟,虽身形很像,面容外表都有几分相似,乍一看很像,但细看有很大差别。 ……男人看上去有些狼狈,眉眼阴鸷,目光狠厉,整个人戾气极重,身上除了火药气就是烟灰,像经历什么恶战似的——他半边身子都染了血,手上骨节处破了皮,有数道博弈出的血痕擦伤。 他扯着嘴角狠厉一笑,不屑地看着殷姚,“老子哪点像你那疯狗姘头了。瞎了你的眼。”又对越遥说,“醒了就绑下来,磨磨蹭蹭的干什么,那姓白的洋鬼子几次三番催着问。” “政驭。”越遥还是笑着,眼神却冷冽,“不要忘了,没有他你早就是政迟脚底下的一团泥,说话最好放尊重些。” 他并未恼,像是习惯了似的,哈哈一笑,“行,老子吃人嘴短。倒忘了姓白的还有你这条忠心护主的贱……操!” 那胁迫着殷姚的刀刃飞速甩了出去,邦!一声,深凿入门框内,嵌得极稳,可见是下了十足的力道。 他怒道,“你他妈想开老子的瓢?!”正要继续骂,眼神却一厉,“喂!后面——” 越遥反应极快,察觉到不对,当即转身,动作娴熟地一把缴了殷姚的械,那把枪落在地上,很快被一脚踢开。 他擒着殷姚的手腕,眼睛一眯,正待狠一用力想干脆折了骨头,却又有些顾虑。只电光火石之间,却没想到殷姚的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执着一把匕首,眼也不眨地对准他的喉咙,咬着牙狠狠一划! 这才想起,政迟确实总是会在枕下放不止一把武器防身。 这一下出乎意料,也是他正对殷姚相对轻视,确实没有太多警惕,且耐不住这一下出锋又疾又厉,即便躲得很快,但还是不深不浅地挨了一刀。 只是划伤的不适喉咙,而是锁骨。 乘着越遥还在惊愕,手劲微松,殷姚知道自己讨不到好处,攥紧匕首飞快地撞开越遥,直往门口跑,刀锋对着挡在前面的人,“让开!” “好本事!”那人咬着牙,长了双臂,又对摔倒在地的越遥嘲讽道,“瞧瞧人家,你心软,人家可不是,找准着要割你的喉呢……” “别他妈废话!”殷姚厉声道,“滚!让开路,不然……啊。”殷姚行动太过于激烈也毫无章法,精神高度紧绷着,此时眼前又是雪花一片,整个人都晃了一晃,一阵天旋地转。“怎么……” 为什么好死不死会在这种时候疼成这样,殷姚死死攥着掌心,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可不久前才受过重伤的肺部与创口也开始阵阵紧缩发痒,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 敌人自然不会等他在原地缓过神。 政驭轻轻松松反扭了殷姚的胳膊,见他吃痛却一言不发,有趣地想再试探,却听见那处越遥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冷冷道,“别弄伤他。” 政驭讥笑,“怎么,心软?” “白先生说过,不让他受伤。”越遥并未理会他的挑衅,低头看了一眼伤口,虽然血淋淋的吓人,却并未见骨,只将衣服盖着,“不要做多余的事。要泄愤至少把人先送过去。” “我那好弟弟为了他快把老子混拆了,还不让我收点利息补偿一下?”政驭看了眼不甘示弱怒瞪自己的殷姚,眼里闪过一丝厌恶,“警惕什么,还不是上赶着给人操的货,老子碰你都嫌恶,要我说你们这群同性恋都该被拉去电一电脑子。”打量着殷姚的身体,伸手一摸,撇了撇嘴,“又没奶又没屁股,政迟也是脑子有包……” 殷姚猛地一挣,“政迟,政迟在哪?!你们到底是谁!”那手又污糟地动起来,他狠狠一脚踩在那人鞋面上,唾骂道,“别动手动脚!你是人还是畜生,他妈的别碰我!” “不对吧,他性子之前就这么野的吗?”政驭反倒乐了,“这才有点意思……你往哪儿踹呢,老实点!” 这一巴掌来的干脆,其实力道也不如何重,许是忌惮着白燮临。 但到底是没轻没重的一下,殷姚只觉得耳边嗡鸣一片,大脑麻痹般钝痛。 第130章 自是副病弱的身子,且被政迟精养了个把月,什么都没叫亲自做过,下地没两步就往起捞,几乎是把人捧着走。殷姚没有任何能与之抗衡的力气,在压制下连巧劲儿都使不出来。 “喂,我一点力气没使!你可别晕。” “别废话了。”越遥从他手中一把将殷姚扯过来,蒙住眼睛,“东西找到了吗。” 政驭沉道,“我比量着当时那屋子的布置,几个书房搜遍了也没找到。” “所以还在西苑。”越遥说,“政迟为了掩饰,应该就混在我那一堆录像中,或许重新洗过,单独找是找不出来的。” “那怎么找,都他妈一个样儿。” 越遥摇了摇头,“当时我为了获取他的信任,给他的是录像原带,只要有那个就足够了。外观和老电影的母盘很像,都放在一起。西苑现在应该全是政月的人在守,她……很不好对付,或许会比政迟还不好对付。” “啧,麻烦死了。”政驭一想就觉得头疼,要不是陈韩锋那又老又蠢的挡在前头,那一枪他必定能要了政月的命,只说,“现在怎么办?政迟这疯狗精明着呢,怕是骗不了太久,估计一会儿就能发现不对劲,再折回来的话现在几个人未必扛得住。” 话音未落,就听见窗外不远处有些骚动。 越遥似乎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先把他带回去。” 当年为了投诚,从在美国初遇开始就是一场有意谋划的骗局,潜伏在政迟的身边足有十年,无论二人是什么关系,他确实是在为政迟办事,真真假假敛回不少怀特生命涉毒走私的证据。 白燮临信任他,愿拉长线割肉喂鹰,相信他最终换走政迟一条命,能花最少的力气钱财将政药整整半条线尽数吞下来。 政驭是个好控制的蠢货莽夫,但政月不是。要说政国元这老头子精明,懂得子女之间分庭抗礼各守一半未必是坏处,至少不管哪方垮了,都留有余地去争那绝地逢生的可能性。 殷姚仍旧在挣扎,越遥抬起手,毫不留情地狠狠劈在他后颈,消瘦的身体终于不再乱动,安分地晕了过去。 窗外车马声即进,没有时间再考虑别的,他不能连这件事都做不好。 已经失败了很多次,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像个废物。十年前没有要了政迟的命,十年后在轮船上依旧失手。 本是能完成那个任务的。 本该报恩,本该为他去死的。 政迟到底是什么时候看穿了他的把戏,看穿了他的心思,越遥并不在乎,或许自己也知道藏不住,也演不出。 他更恨自己当时被蛊惑。可政迟开出的条件,诱人到或许再来一遍,他还是不会拒绝。 是他不够虔诚。 白燮临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机会,这次一定…… “从天井翻出去,”越遥说,“车在另一边,政迟要回返,最快的进程也只有前庭一条路,不会和他对上。” “非要带个他做什么!直接拉着用来威胁不就行了,”政驭怒道,“看他那样子,直接让他把碟片交出来换未必不能成。”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会误伤,白先生要他,所以不行。” 政驭被他贱愣了,仔细一听能听到不远处的引擎声,也不再争论,恶狠狠地呸了一口,转身翻上天井,绕开一地七七八八的仆佣尸体和火器交手后留下的庭院,地上血迹脚印交错,确实是经历过一场混战。 越遥虽然带着人,但动作却也利索,后一步上了车,还未等车门关上,政驭点了火猛地一踩油门迅速驶离,确实是逃命的架势,身后被佯造出的屋栋逐渐远去,隐约似乎听到有人怒吼。 那声音失了真,像什么凶兽在怒极时的震慑,下一刻就要扑过去撕碎敌人的颈肉与喉管似的,即便已经隔了很远的距离,骤然爆发依旧叫人心头一跳,无法不为之感到畏惧。 政驭深吸了口气,“他妈的,就差一点……” 他单手把这方向盘,活动了一下左边被卸下来又才接上的胳膊。 正面冲突时政迟煞神似的模样让他一想就头皮发麻,却因为发觉了这份怯意有些恼羞成怒,只想现在就杀了手边的殷姚泄愤。 “下个路口换我驾驶。” “用不着。”无意间撇到后视镜,政驭问,“后面怎么回事?” 越遥闻言转过头去,微微一怔。 轿车已经驶离远郊,向后看还能眺望到那排突兀的别墅——此刻正燃烧成一片火海。 好像有人正在火中,透过那片冲天浓黑的焦烟,厉鬼一般,死死盯着这里不放。 “在德国纵火?!天高皇帝远的他还敢这么干?疯了?他也不怕把自己烧死!” 那片火光爬散的速度飞快,荒无人烟的远郊没什么植被,深秋时节败盛的枯木倒多,好在空旷,但也因此,那愈饶愈烈的火海完全没什么阻拦,一口口地吞噬野草,逐渐逼近,像团地府里涌上来的蝼群。 政驭几乎将油门踩到了底,也掩不住那滚来的浓烟。 “弃车。” “你也疯了?!”政驭急骂道,“想被烧死自己去,老子想换个死法!” 话正说着,越遥已经打开车门,“左方有道浅渠,游过去可以隔断火线,这火滚得不正常,应该是来的时候就在草皮空地泼了油。” 第131章 政驭离奇地癫笑一声,想八成是政月做的,这兄妹俩真是一个赛一个的…… “做得到吗。”越遥蹙眉回头,看向驾驶座的方向,目光移到前方,却睁大眼,失声喊道,“小心——!” “闭嘴,老子看到了!”他早已看到前方的堆砌的路障,正打算猛打向左边调转,未想到脱臼过的胳膊此时却因用力再次扭曲,“操!妈的——” 骨膜折损的瞬间是比韧带扭伤还要痛十倍不止,他手一滑,根本没握住方向盘的力气,车头失去控制,直直向前驶去。 正以极快的速度,撞上那堆用汽油桶高高堆起的障碍物。 第55章 深情又动人 还以为要死了。 浑身都是湿的,嘴唇却干燥,脸上除了能感觉到干涸结块的泥沙,还有一块布,蒙着他的眼睛。 身上却不觉得疼。 包括头部,很轻,思绪有如重组后再细细构建一般,是一种松懈清醒的畅快。 只是脸上这块湿漉漉的布实在是不太舒服,殷姚睁开眼,透过这层布,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一步步靠近,似乎是见殷姚警惕,又放慢了自己的动作,“哥哥别害怕。” 声音清朗,又有些稚嫩,不像是成年人该有的。 他见殷姚迟疑着,也同时放松了警惕,便又凑了过来,伸出手,轻轻将殷姚脸上的布解了下来。“没事啦。” 殷姚看清楚这少年的脸,一怔,有些不确定道,“是你?” 虽然长大了,但殷姚还记得他,是几年前他在夜店救下来的那个小男孩。 还记得他喊政迟二叔。 这孩子看着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骨架不大,模样温润讨喜,还是很漂亮,眉眼间有些像女孩。见殷姚还记得自己,似乎很高兴,点了点头。男孩的教养很好,将手里湿掉的布叠整齐放在一边,又有些担心地问,“哥哥有哪里不舒服吗。” 殷姚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看了一下四周。 不是仓库,也不在船上,这居然是一间不大不小的酒店客房。 内部装修算得上奢华,窗外天光大亮,从建筑和车流能看到这里似乎是德国市区内繁华地段。 殷姚想下床,却发现自己的手被绑在一起,蹙眉挣了挣,绑得虽不紧,却很有技巧,如何挣扭都无法将其挣松。 “别动了,会不会痛啊。”少年有些慌张地凑过来想要按住殷姚,却在碰到的瞬间被轻轻躲开,他有些难堪,“哥哥……” 殷姚淡淡地说,“帮我松开。” 他摇了摇头,“还不行。” “政晖。” 听到自己的名字,少年动了动,“哥哥还记得我的名字!” “我还记得当时帮了你不少。”殷姚看着他,露出一个浅笑,转过身露出被捆着的手腕,“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他脸色很苍白,有着大病初愈又经受连轴折腾的疲惫感。几份闲适的态度居然让人有些分辨不出他此时的心态。殷姚扬了扬下巴,“那至少告诉我我在哪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政晖抿了抿嘴,“……对不起。” “我接受。”殷姚点了点头,“告诉我我就原谅你。” 政晖没想到他是这样的态度,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先给你倒杯水吧。” 水杯凑了过去,贴着有些干燥的唇。他确实很渴,殷姚也没有拒绝的必要,“谢谢。” “……”政晖将杯子放好,看了他一会儿,苦笑着,“哥哥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嗯。”既然他不愿意放自己走,殷姚也没有和他交谈的心情,闭上眼靠着床头休憩,似乎对闲谈不感兴趣。 政晖却很相同他多说些话,“你和我想的不一样,和他们说得也不一样,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或许是吧。”殷姚懒懒地睁开眼,也没有问政晖嘴里说的他们是谁。“我很累,让我安静一会儿。” 像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还从没有这么清醒过,不知是不是该感谢越遥选择将他打晕了再掳走。 不然或许到死也在梦中无法自拔。 殷姚回想这几个月来的自己,完全演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让他感觉自己丑态毕露,突然反上来一阵恶心。 他真是疯了。 是下意识逃避也好,将一切推咎于病症也好,似乎都掩盖不了自身软弱又下贱的事实。 殷姚并不理会在一旁手足无措的政晖,只是自己默默回想先前越遥来找他时说的那些话,他记得越遥提及的殷时嬿。 越遥为什么会接触到殷时嬿,还有他的脸是怎么回事。 也奇怪,这几个月,政迟宁愿在德国建出一座西苑来,都没法直接回去,说明他应该是回不去。 印象中好像听到政月和他提起过殷城,但毕竟刚刚回复,还没办法将每一处细节都回忆起来, 笃笃。 政晖听到门响,像是比殷姚还紧张,猛地站了起来。 “姚姚?” 殷姚睁开眼,见到来人并不意外……不如说,如果不是他,他反而才觉得奇怪。 殷姚扯了扯嘴角,没有对这个故作黏腻的称呼有任何反应,“白先生。”皮笑肉不笑地说,“您还是别这么叫我。” “好吧,我真是冒昧。”白燮临笑了笑,礼貌道,“看样子你想起来很多事啊。好久不见,休息的怎么样?”又看了一眼在旁边神色复杂的政晖,“别紧张,你也坐下。” 第132章 政晖却没有坐下的心情,沉不住气地脱口道,“……我爸爸呢。” “他还在医院,孩子。”白燮临温厚道,“安心待在这里等他就行,我们的医生是全世界最优秀的,不用太过担心。” 殷姚闻言不声不响地看了过去,见政晖红着眼睛,手指也纠了起来,十分忐忑不安,对白燮临说,“那他醒了吗?已经一天一夜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他会不会死。” 他爸爸? 他喊政迟二叔,那他爸爸就是…… 殷姚忍不住问,“你爸爸是政驭?” 政晖小心地点了点头。 白燮临见殷姚这么说,便好奇地问,“看来那时候你晕得很彻底,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我身边的。” “我确实不记得,”殷姚笑了笑,“也不是很在乎。” 态度敷衍又冷漠。 “很好。”白燮临的眼神深了深,“我喜欢你这样子,这才像当初认识的你。” 意式口音带有浓浓的戏谑腔调,乍一听像什么电影台词,深情又动人。 殷姚轻轻侧过脸,规避道,“我好像并不认识你。” 从一开始,白燮临就像个幽灵似的神出鬼没,总是留下些意味不明的话混淆视听,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再加上那时候病情严重,时而清醒时而混乱,有时候连家里的佣人都记不清,上一秒还认得下一秒就忘记的事太常见了。 但是。 不等白燮临开口,殷姚却又抬起头,看着他,眼睛弯了弯,“但我妈妈认识你,是不是?你说过,说在大都会晚宴上,见过我的母亲。” 他见殷姚这般,有些许意外,又十分兴奋,热切地用意大利语回了几个是,他说,“她一直都很担心你呢……” “白先生。”殷姚没有让他吟诗一般浮夸地唱下去,语气温和道,“你不会让我见她的,对不对。” 被冷落在一边的政晖看了过来,却正巧和殷姚的视线对上,一顿,移开目光。 殷姚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突然想起这孩子以前的一些细节来,和现在这副可怜兮兮任人摆布的模样,好像有些……对不太上。 白燮临饶有兴致地说,“我还以为你对别人的性格和对政迟差不多,所以总想着你和越遥差别很大,但这么一看,果然是亲兄弟。” 殷姚一顿,眼神冷了下来,“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吗?”白燮临惊讶道,“殷时嬿从来没和你说过,你还有个哥哥吗。” “我哥和越遥有什么关系。”殷姚蹙起眉,冷冷道,“您这是在说什么。” “看来她是真把你保护得很好。” “白先生,你们这伙人说话一定要这样遮遮掩掩的吗?”殷姚动了动被绑缚起来的胳膊,无奈道,“我都这样了,还能做些什么呢,有什么话敞开了说吧。” 白燮临说,“我说了你会信吗?” 殷姚说,“您在乎我信不信吗。” 沉默半晌,白燮临闷笑几声,看着殷姚的眼神意深更浓。 这目光令殷姚觉得有些不舒服,他将身体俯过来,双臂环着殷姚的身体,在他耳边轻轻道,“别动。” 似乎察觉到殷姚身体的僵硬和轻颤,低声笑了笑。 殷姚下意识屏住呼吸,发现他没有做什么,只是将自己手上的绳子解开了。 被绑缚起来到底是不舒服的,殷姚活动了下手腕,却并再有任何动作,静静地看着白燮临。 他没有嘲弄殷姚被识破后败露的强作镇定。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如果想,我早这么做了。同样,我也不该轻视你,你其实比我想的要聪明。”白燮临真诚道,“这些年算遇人不淑了,我很理解你,更能体会你母亲的失望。” 殷姚未置可否,他便说,“我将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包括你的身世,但是以此为交换,我想拜托你帮我做件事。你不会拒绝我,对吗?” “……以此做交换的,不应该只有这些吧。白先生。你要我办的事应该不简单,至少是只有我能做得到的。” 白燮临笑得颇为纵容,“我会放你走的,小先生。我也不会对殷女士做任何事,那可真是个伟大的母亲。”继而又说,“或者说,你还想要些别的东西,比如政……” “没有。”殷姚轻快地打断了他,“我没什么想要的。” 他不在乎。 清醒过后他记得所有事情。 他知道自己的病无法痊愈,这一次清醒恐怕只是阴差阳错的意外罢了,或许过一段时间他还是会浑浑噩噩,客观事实放在那里,这世界上奇迹少之又少,更何况这是在与自然规律作对。 记得政迟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在船上发生的所有事。 他没有做那一切如初的梦,但至少这一次,不想再放弃自我,也不想再沉沦下去。 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那段时光,现在想来就是一场荒诞可笑的梦。 让人深觉廉价的除了政迟的弥补,还有他自己的偏执。 正因为是咎由自取,是自己给自己上的枷锁,所以解脱之后反倒觉得无谓了许多。 不可笑吗,什么都忘了,却没忘了他。 即便知道自己深囚谎言中像个笑话,他还是扑了过去。 即便现在想来,也能感受到肺部如火在烧。 第133章 那一刀真的是很痛,很痛的。 白燮临将所知的那些都告诉了他,包括越遥和政迟的过往,却没想到殷姚反应平平,“你不失望吗?” 过了一会儿,殷姚才张了张唇,答非所问道,“我妈妈呢。” “你问哪一位?”白燮临说,“殷女士吗?她在国内等你回家。而你的亲生母亲……我也不知道呢,没人知道,就算知道恐怕也没什么用,你父亲是个很可怕的人。” 殷姚并没有再追问下去。 想这确实是一时间难以接受的事,于是体贴地并不做声,在一旁安静地等着。 有白燮临的手下敲门进来,道,“越遥醒了,您要去看看吗。” 殷姚动了动。 他没有想到,二人之间还能有这一层关系。也更没有想到,是越遥带着他一起跳了车,九死一生地赶上白燮临的接应。 白燮临说,“让他好好休息,他也实在是辛苦了。” 虽然这么说,但并没有看到他脸上有任何担心或在意。 殷姚漠然地收回目光,听见政晖迫不及待地问,“那我父亲呢?” “没有。另一位伤势很重,左臂粉碎性骨折,也呛了不少烟进去,恐怕一时半会还醒不过来。” “哦……” 政晖的脸上出现一丝失望,好像很是忧心,乍一看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要我帮你做什么。” 白燮临定定看着殷姚,“真奇怪啊,你似乎很快就接受了这一切,是早就知道,还是在掩饰?说起来,你原本就是这样的性格吗?” “您又了解我多少呢。我该是什么样子,被家里惯坏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吗,还是自轻自贱上赶着倒贴的蠢货。”殷姚淡淡道,“人总是会变的,撞疼了就知道下次要躲着走。”又笑了笑,“您也说了,我越遥很像。” “我甚至不舍得放你走了。”白燮临的目光带有不加掩饰地性意味,在殷姚耳边充满暗示地呵道,“你一直都很漂亮,如今这副被蹉跎到支离破碎的样子,比以前更合我心意。” 见殷姚蹙着眉避开,他也识趣地不做纠缠,“我要你帮的忙,对你来说再容易不过。” “你大概也猜到了,政迟一直疯了似的在找你。” 他仔细观察着殷姚的表情,缓缓道,“真吓人啊,还从未见过这位如此生气的样子,一夜之间就差打到我家门口了,要不是有国境限制,指不定会炸了我的研究所大楼。” 殷姚不咸不淡地说,“那真是个麻烦。” “我也确实损失惨重,他现在将我围剿在这里,我想如果不是顾念你还在我身边,恐怕这栋楼早就成了一片火海,你瞧,我现在才是处于劣势的人,我需要你的帮助。”白燮临耸了耸肩,“没办法,我不能再让我的人白白送命,这太不值了。” 看上去并不像是怜惜人命,而是在吝惜资源。殷姚笑笑,了然道,“你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回到他身边。” 殷姚抬起头,看着他。 白燮临笑着说,“当然了,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我只想要你帮我找一样东西,一盘老电影的母带。找到之后我会叫人去接你。” “听起来确实很轻松。”殷姚问,“就好像我回到他身边之后,想离开就能离开似的。” “其实你心里清楚,不是吗。”白燮临说,“他对你,到底执着到了什么地步。” -------------------- 政晖这小美人,本作唯一白切黑) ——感谢打赏555宝宝破费了,回不了评论真的很痛苦我说! 长佩!(打空气拳)放我出去!(我打)我要回评!(和空气打架)啊啊啊啊!!(我打打打打) 第56章 罚不当罪。 预警((莫名其妙二阳了……意识不清的,状态不太好,写得不太满意,可能会修文!宝贝们可以等等再看看!啵啵啵—— ----------------------- “老板。” 公馆待客室的门被推开,进来个人高马大的年轻人。 看着像是混血,身材壮实,皮肤也黑,一头乱毛染成银灰色,耳朵上打着一串钉。 此人叫做朗九,是个孤儿,无父无母,自小在华人区跟着黑帮混,是政迟手底下跟了有些年份的打手,论起资历来,和越遥差不多,也算得力。 他见政迟正安静地一圈圈缠绕着骨节上的绷带,换下来的旧纱布上惹有星点血渍。 近期抓到内部的几个人……都是这位亲自审的,似乎也不为什么,朗九下去见识过一次,审讯事小,更像是在发泄怒意,冲天的血腥都盖不住身上的戾气,但凡是个会在他眼前行走的人,都战战兢兢吊着精神,可谓是人人自危。 “陈叔还在抢救,”朗九说,“顺利的话晚上能醒。” 政迟剪断了过长的绷带,熟练地将其整理好,淡淡问,“东西带到了吗。” 朗九嘿嘿一笑,“我做事儿您放心。” 说着,将手中的箱子打开,里面是银白色如车胎大小一盘旧式电影录音带。 说起来这盘意大利电影的首映母带,当年外界也传过它的奇趣。据说是政迟为了讨身边那位喜欢,重金巨资讨来的稀罕玩意儿,因为人家爱看电影,便投其所好,寻来这么个冷门无价的东西当生日礼物。 第134章 “两盘都在这里。” 朗九将其安置在备好的放映机上,对准墙面。 画面一帧帧跳印,没想过了几十年的东西播放倒是十分流畅。 本该是色调昏黄韵味悠长的爱情电影,却在片头一闪,出现一面铺着防护网的白墙,随镜头推移,豁然看到一排排现代化的液压机器,画面拉长,可明确被拍录下的,是一座规模极其庞大的制药工厂地下某层。 训练有素带着防毒面罩的工作人员,正将浓雾一般的白烟统一通过滤管引至地面。 画面足够清晰,载体特殊,带有年份标识,难以作假。 母盘一旦呈上去,便是十足十的铁证。 届时若丑闻爆出,传遍世界各国,白燮临本人包括集团对外的信誉以及形象,可以直接宣告破产,并会背上因违约产生的巨额债务……数罪并罚。 这个时代没有死刑,或许对此类涉毒重犯来说,是幸中之幸。 但说到底,白燮临做得生意太大了,体量的渗透力度不可小确,器械室一般人接触不到的,但其他产线,从医药再到百货日用,都能看到怀特的品牌标识。 即便这东西一直在政迟手上,是颗随时会被引爆的定时炸弹不假,但如果真的将其对外界曝光,宏观来看,对于国内外的贸易影响,算不上打击,却也绝不是双赢。 但也说了,这毕竟是颗炸弹,还在最不该拥有他的人手里,白燮临不高兴想要抹平这个外在威胁,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东西对白燮临很重要,一不小心引爆就要负债破产身败名裂,总是受人威胁,确实令人不快,但最有效损失最小的解决办法也恰好就是威胁。 白燮临很聪明,比旁人要早意识到政迟的沦陷——甚至比政迟自己意识到已经陷进去还要早,等了许多年,终于发现,能拿来等价替换的。 只有殷姚。 “还挺稳。”朗九眯起眼,“制毒的流水线几乎都录到了。越遥这双面间谍做得,真是一点不打马虎眼儿……” 外界传的也并非都是谣言。 这确实是个生日礼物,却不是他送给越遥的。 只是越遥为白燮临做的事也不少,包括利用自身权限衔接政驭与政药高层暗通款曲,并留存些企业间多多少少见不得光的外交问题。 将两张录音带确认完毕,朗九笑道,“老板放心,我陨了它都不会有一丁点闪失。” 政迟并没有回应,只是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像是在等。 朗九将那影带收拾回去,“但是我不太明白,您在等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放出去?不是查到殷姚背景了吗,要说这等家世,那姓白的也不能不忌惮,我料他也不会真把殷姚怎么样。” 政迟淡淡睁开眼,眼白处有明显的血丝,许是这几日荤腥占多,胸膛里那份滔天的杀意掩不下去多少,泄在人皮人肉上,治根不治本,反倒更加悍诞,多了些平日难见的压迫感。 “那人未必会在乎自己儿子死活,”政迟忆起多年前不算愉快的交道,笑了笑,“执念太过火,除了自己妻子,他谁都不在乎。 ” 这话说得忒有些不自知的意味,政迟说完便闭目养神,也不知是意识到没有,朗九表情有些扭曲,悄悄斜睨一眼,嘴角扯了扯,想笑不敢笑,想说不敢说。 只咳嗽一声,“说的也是……” 政迟睁开眼,“你身上什么味道。” “呃?什么味……”朗九一愣,往自己身上嗅了嗅,一顿,“这,好像是有卖花的凑上来推销过,怎么……”抬脸便看见这位眼神,说,“那我先出去……” 原本还踟蹰于是否该找由头离开,这下不必说便麻利地消失了。 政迟发觉屋子里弥留的花粉腥气,躁意涌上来,攥紧了拳。 殷姚畏惧的眼神,看着他像看一个持刀行凶的惯犯。像是曾经在他手里尝尽辛苦,因此深怕再重蹈覆辙。 那自己捅出去的刀子掉了个面儿,森寒寒地闪着血光,殷姚每一句害怕,和为求放过于是央求的‘知道错了’,都化成实体,刀刀入肉。 抗拒触碰,是因为曾经被弄痛过。怕成那样,身体抖着,抗拒触碰,也不愿对视。 这一切是他亲手造成的,即便给谁死攥着心磨成泥,大概也只是他咎由自取,难辞其咎。 同样,罚不当罪。 “老板!”朗九刚出去也没多长时间,便折回来,匆匆敲了几下门,不敢擅自进去,又急着告信,只干喊,“……老板!” “进。” 政迟抬眼,蹙起眉,用眼神问他。 他也不叽歪拖拉,急得几步上前,哑了哑声,又艰难道,“殷姚……” “有什么直说。” “老、老板,殷姚……回来了。” 这段日子为了找人,枉说边边角角,几乎要将这翻个底朝天,知道殷姚落在姓白的手里,就差没真一把火烧了人家总部大厦。 朗九试探着政迟的脸色,却发现他只是微怔,却也没有预料中的反应。 像是……一早就知道。 “人在什么地方。” 朗九一顿,挠了挠头,目光不由自主地往自己身后瞟,“呃,在……” “政迟。” 声音听起来还是很虚弱。 和年轻时不同——那时候总是兴致勃勃,又时不时赧然,但还是鲜活的。 第135章 这份语调,虽疏离很多,却还是能听出隐含的柔软。 自最初遇见的时候,就是这样。 -------------------- 短小的一章…… ps不会断更哈!宝贝们放心 不出意外周六更hhh 第57章 你要把我关起来吗? 他身体不好。 因为受伤的缘故,也没怎么休息,所以看着憔悴。这段时间不在身边,殷姚的饮食情况如何政迟并不清楚;看着虽不太明显,但身上辛苦养出来的那点,几波周折劳顿,又让他瘦了回去。 殷姚抬起头,发现再看见他的时候,胸中好像真的没有太多波澜。 没有想象中那样:觉得难以面对,会痛恨,会嫌恶,又或者是逃避、无所适从。 没有。 比想象的要平静的多。 或许是,真的不在意了也说不定。 殷姚笑了笑,还未说什么,就被猛地揽进怀里,那人动作不重,不允抗拒地将他锢着。 “有没有受伤。”政迟剥开他衣领,“我看看。” 刚拆线不久的伤口还好,略微有些红肿,应该是与衣料摩擦导致;因为前段时间愈合得不错,所以没有发炎。 朗九一旁看着,倒是十分愕然。 老板的反应和他想得不太一样,还以为……见人回来了,要么隐忍地发疯,要么赶紧拉人去检查,要么就强硬些,做些……呃,亲密的事。朗九来时候自己脑补了不少惊天动地的场面。 不管哪种,动静都小不了。绝对不会是这个氛围。 政迟想再看看他哪里还有擦伤,但殷姚不愿意了,也没有开口言说,只是往后避了避,那手的动作便一顿,像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僵硬片刻,也只是将那微微敞开的领口整理好,不再有什么动作。 朗九不由得想,这么看上去,更像是……老板在…… 手足无措。 “我没事,但是越遥好像伤得不轻。”殷姚想了想,又温和地说,“是他救了我呢。” 他不避讳地谈起,好像是什么都知道了,又好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了。 政迟比平时缄默,身上有极重的血腥味,也不知是抽了多少烟,一股子兽类才有的气味,着实算不上好闻,殷姚甚至想在他怀里打个喷嚏。 因为感觉不舒服,便伸出手推开了他。“有些痛。”殷姚说。 政迟低下头,似乎是想要吻他,他没躲。可唇堪堪挨着,除了那丝缠在一起的凉气,到底还是分开了。 殷姚问, “怎么了。” 政迟看着他的眼,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低声道,“都想起来了,是吗。” 殷姚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继续追问。殷姚知道他不是会低头的性子,只见他眉心的竖纹又加深了些,唇角干裂,张了张嘴,对着殷姚,再问不出一个字。 “也没有什么想不想的,其实一直都没有忘掉过。”看清了他眼里的痛痛楚,殷姚侧过脸去,“乘现在还认得人……事情能都了结就好。” “了结什么。” “我好累了。”殷姚说,“政迟,你也累了,是不是?”他一顿,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很不习惯这么和你说话,以往都是我在问你问题。” 很长一段时间,是殷姚在追着问不耐烦的政迟。 问那些飘忽的,暧昧的,无人在乎的,自作多情的。 政迟很执着要一个答案,但问的语气很轻,“要了结什么。” 像哄着似的。 殷姚发觉自己此时好像突然共情了当时政迟的不耐,结合那时一意孤行和自我感动,这种追问听着确实可笑。 那时候自己总是忐忑地等他的答案。 那时候政迟总是将答案说得很直白。 于是殷姚便学着那份直白,“了结这段关系。”他也看着政迟的眼睛,“我得病了,我想休息,也想家了。” 还想更直白一些。 他平静地说,“我想离开了。” 它不是一瞬间从脑海中跳出来的念头。屋里似乎有人身上沾惹了兰花香气,刺激着鼻腔和大脑,让过去历历在目,如同跑马灯似的在眼前一一闪过——自己的所作所为,政迟说过的话,无数影片胶卷,邮轮席来的海风,总是破碎一地的玻璃镜子,振聋发聩的枪鸣,还有母亲的脸。 和林医生的警告。 有些后悔。 渐渐地,这份悔意在脑中被无限放大。殷姚想了想,还是在这个人的怀里,对着这个人说,“政迟,我不是越遥。” 搂着他的手臂锁紧,勒得他有些喘不上气,殷姚没有挣扎。 只是在微弱的呼吸间,用轻不可闻的声音,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我不想爱你了。” “我不想在你身边了。” 政迟瞳孔缩了缩,殷姚贴着他的身体,发现他体温滚烫,似乎在颤抖,却又不像是生气了。 “政迟?” 只听见他呼吸粗重,勒着殷姚腰部的力气越来越重,感觉自己内脏都被他的手臂挤在一起了,挣了挣,难受地说,“放开。” “放开你,放你走……除了这些,你没别的对我说的吗。”政迟低声说着,抬起头的时候并没有什么表情。他放松了力道,殷姚顿了顿,不再乱挣,他又说,“你为什么总想离开,你离开我能去哪里?” 第136章 殷姚眉头一蹙,眯着眼抬起头,还未开口,却发现政迟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迷惘。 脸色很苍白,他看上去甚至很脆弱,这辈子或许从未在这个男人身上看到过这种碎了似的煎熬感,并非是屈尊纡贵,更像是他在压抑挣扎什么。 不是打压,像在央求。 他是在央求。 可殷姚的眼神很平静,许是发觉自己没必要再去委屈了,就好像默认了自己并不会被珍惜对待的事实之后,再没动过任何不切实际的念头。 而如今即便他双手捧着奉上去,殷姚也不想要了。 “放你走,你确定吗。”政迟强迫殷姚看着他。“为什么骗我。” 殷姚除了略有抗拒地缩了缩,再没有什么反应,他大病初愈,也没力气,“我骗你什么。” “你的病。”政迟脸上是少见的情绪,似乎像笑,又似乎怒极,“说起来,你打算瞒我多久?殷姚……” 比想象中的轻松。 轻松很多。 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政迟的表情很陌生,是殷姚没见过的,没有让他感到心生畏惧,反而像是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就连心跳都平缓下来。 “那你又骗了我什么呢?” 他看了政迟很久,突然笑了出来。 “瞒你多久……嗯……打算瞒到彻底忘了你为止。” 殷姚突然觉得很轻松,太轻松了,就连沉重的大脑都清晰了不少。 政迟的体温更加滚烫。 那手贴着脸,用的力气似乎很克制,微微颤抖着,青筋毕露,随时要将谁扼死一般,在失控的边缘牵扯神经,谁看了都会想要惊恐地远离。 殷姚摸上政迟抚摸自己脸庞的手。 殷姚的手很软,但也有握笔握出来的软茧,在政迟的手腕上缓缓轻抚着,像在安抚,嘴里却说,“但我发现自己真的很恶心,即便到了那种情况都没有忘了你。” “殷姚。” “越遥为什么不扎准一点?就差一点,我就不用再醒过来,也不用再看到你。” “殷姚!”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一闭上眼就是自己那副廉价模样,当个替身演到最后把自己都骗过去了,甚至那连替身都算不上,像不像笑话。政迟,我像个笑话。” 政迟让他不要再说,殷姚却抚着他的手,温顺又残忍,“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遇到你,但我遭受的一切都怨不得别人。我真的很该死,政迟,为什么我没有死在船上?要遂你所愿,为什么没死在你面……” 政迟咬着他的唇,隐忍克制地发疯,再听不下去一句,他知道殷姚在报复,痛恨一切是他咎由自取,恨迟来的弥补与悔恨分文不值,他没办法再拼好这个人,正如一开始将他打碎的时候从未想过后果。 尝出了血味,但不是殷姚的。 “放开我。”殷姚喘着气,额头抵着政迟的胸膛,将身体的重量托付给这个男人,“好恶心。”他说。 政迟的眼睛眯了起来,如果这时候亲近的人在这,就会察觉到他已经危险到隔着很远都令人头皮发麻的程度,可他却央求道,“别这么说。” 无论是语言还是他的脸色,都那么苍白无力。 有些割裂,却并不违和,他真得卑微了起来,呼吸粗重,“别这么说……姚姚,别这么说。” 听得出他好像很痛,殷姚懵懂不解地问,“你在生气吗,又生气了,为什么生气啊。我死了、不记得你了,这不好吗。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和以前一样,可以把我变成任何人的样子,一辈子在你身边。你说我是谁我就是谁,这有什么值得你生气的。” 殷姚想起什么,柔和地笑了,他没有发觉政迟的变化,只是语带憧憬地说。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期待那一天。” 政迟周身一震。 殷姚连掩饰都懒得掩饰,求死欲望在病情暴露的那一刻就已经袒露无疑。 轻轻挣了挣,他软求道,“放开我吧,好疼啊。” 其实他力气不重,但殷姚不喜欢这种感觉。本以为政迟不会听话地放开,却没想到他松手了。 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要被掐死。 殷姚后退两步,沉默地站在原地。 他知道政迟在看他。 死死地盯着自己,像要用眼神将他生生灼出一个洞来,看看他心是不是热的。 “还想知道什么吗。”殷姚疲倦地说,“我想去休息了。” “白燮临向你承诺了什么。”政迟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在远处耳观鼻鼻观心的郎九。 他会意,点了点头,将要推门而出。 殷姚浅描淡写地说,“不用派人去追,我自己来的。” “他要什么。” 殷姚说,“录像带。” 政迟沉道,“他不会这么信任你,你也不会这么老实。他威胁你什么,是殷时嬿吗。”他顿了顿,“你穿的是谁的衣服?你身上……他碰过你?” 说罢,自己也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懊恼,“我的意思不是……” 殷姚看着他,突然笑了。 是真心觉得有趣。 大抵是此刻狼狈的已不再是自己,抱着逗趣的心态,他扬着白净的脖子,像是对着掠食者展露出身体最脆弱的一部分,柔软地轻声诱道,“不知道啊……要看看吗。” 第137章 像是还和以前一样,如果他想,随时都可以使用殷姚的身体,无论是否于众人面前,也无论他愿不愿意。 殷姚笑着接纳,不言而喻地默许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当着外人面也可以,好似完全接受自己可以随意被当做玩物摆件一般对待。 政迟却不敢再上前。 明明那人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也不再挣扎,一如既往。 政迟却像是钉在原地,如千斤坠重,一步也无法迈出。 殷姚用这种方式将自己推开,或许也会用同样的方式离开。 他已经抓不住殷姚了。 再如何强求,殷姚如今求死的兴趣都比对他的兴趣强烈。 “朗九。”政迟看着殷姚的眼神,既狠又冷,混着复杂的情愫,“殷先生很累了,先把他带下去,让他好好休息。” “……是。”朗九并不敢碰殷姚,恭恭敬敬地上前去,小心道,“那,您先……” “啊,”殷姚没有理会他,而是笑着问,“你要把我关起来吗?阿迟。” 就像是为了故意激怒他似的,那两个字暧昧地呵出来,看似谦卑,实则恶劣地挑衅。 政迟只觉五脏六腑像是烫在滚水里,被烹熟了似得死痛。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不再看着殷姚。 对朗九说道,“站着干什么,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他背对着,看不清表情,只语气淡淡,“有任何需求索要都尽数满足他,除了枪械火器,他想要什么就给什么,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向我报备。” “除此之外,不许他出房间一步。” -------------------- 久等了主人们 ps:后面不会虐,还请安心食用~ 现在还不算追妻哈哈 第58章 他还是柔软的 郎九在打游戏,正对着手机噼里啪啦地操作,和对面认真博弈。 没熬一会儿,情绪激动起来,不知道是在骂队友还是骂对面,脏话不带重复地从嘴里冒出来。 殷姚听得头疼,将手里的书放在床头的矮柜上,翻身下床,“我出去走走。” 年轻人见状,眉眼一跳,手里游戏因为分心失误输了,暗骂了一声,扔下手机从床上翻起来跟了过去,挡在殷姚面前,嘿嘿道,“去哪啊。” 门被堵住,殷姚看着他,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他默了默,“让开。” 朗九憨笑起来,只堵着门。“不至于生气啊。” 殷姚盯着他看,忽然一笑,“我现在有病呢,政迟没和你说吗。不知道啊?你每天给我吃那药,就是治神经病的。”殷姚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我心理也有问题,哪天夜里犯起病来把你弄死也判不了几年。” 病房里安静了半晌。 殷姚脸上的笑挂了一会儿,嘴角渐渐淡下来,不想多废话,侧身绕过他就要往门外走。 朗九僵着脸,额头冒汗,还是拦了下来,“姚哥唉……别生气别生气好好说……” “……”殷姚一听他喊这称呼就烦,想出去就是找不到空钻,“你到底让不让开?” “让我肯定想让你出啊。但我说了不算啊!”朗九苦笑着一伸胳膊把殷姚捞了起来——他本就惊人的轻,举着还没扛把狙击枪费劲,也不顾人怎么挣,安安稳稳地放在床上。 朗九看了眼殷姚刀子一样的眼神,缩了缩脖子。 他人高马大的,被那猫儿似空空黑黑的眼睛顶着,居然有点发怵。 知道殷姚是真生气了,也不打游戏,就乖乖坐在陪护床边,嘴巴闭得紧紧。 殷姚看他那样子,也知道自己这是在拿人家撒气,他深呼吸一下,侧过脸去。 一时间没人说话,也没有打游戏的声音,很安静。 看殷姚脸色淡淡,床上愣愣地低着头,朗九挠了挠脖子,小声问道,“姚哥,还生我气呢。” 殷姚看了他一眼。 他和这人其实说不上熟络。 朗九是陈韩峰手底下跟着干活的人,明面上的安保,私下里也替政迟处理些棘手的问题。 年纪不大,也就刚成年,虽然吊儿郎当,但殷姚跟在政迟身边,偶然也见过他几次,打杀起来心狠手黑。 政迟身边不安全,殷姚出行有时候也会让他跟着护过几次,行事意外的稳妥。 还记得从前,有一回他陪政迟去应酬,闷不住了出来透口气,一推门,就见朗九蹲在街边抽烟,见他出来连忙把烟踩了,殷姚觉得有意思,上去聊了会天,那以后朗九就开始叫他哥了。 记得殷姚问过他,年纪轻轻为什么不上大学,要做这种血淋淋的行当。 朗九当时笑了,就说姚哥您也年轻呢,怎么还把自己蹉跎成这副模样。 当时听见这么一句,殷姚顿了顿,眯着眼睛,也跟着一起笑了。 其实朗九心里也清楚,那时候殷姚和现在不太一样,看着虽然经常不开心,但也没有这么死气沉沉的。 “……哥?” “没有。”殷姚语气平静,“你听命行事,我为什么要生气。” “有什么想要的吗,还是说饿了,这有家熏肉肠,本地人都可爱吃了,再配大白啤,那一口下去,爽。要不我去给您买点,还是说无聊了,我这正好有……” “不用。”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郎九也不气馁,没话找话说,“说起来我一直好奇呢,哥,你是咋过来的。那姓白的就这么干放你出来,也没叫人跟着,总觉得古怪。老板也不让问,是吧,寻思您之前是从哪儿……” 第138章 见他滔滔不绝地自己和自己聊着天,殷姚眼睛一闭,轻飘飘冒出一句,“好疼啊。” “啊?” “疼。” 朗九一顿,脸色骤变,吓得跳了起来,对殷姚上下打量,“我操?哪儿疼!哥,哪儿疼啊,伤口吗?还是头疼,看着脸色是不好……你别吓我啊!出事了老板会活刮了我的,医、医生!对对对我去叫医生!” 说罢就急匆匆往门口走,一扭门把手,突然听到身后一声闷笑。 一扭过头,就见殷姚盈盈弯着眼睛,倚在床上,颇有趣儿地看着他。 天气冷,他身量薄,穿着欧码偏大尺寸不合的羊绒衫,领口开得不高,能看见锁骨,衬着那张脸有些病气,脖子上一点精巧的糖红色,很是显眼。 “……您这耍我呢。” 见他失落又委屈,殷姚问,“生气了?” 朗九看他半天,不自在地搓了搓脖子,心中纠结万分,还是一咬牙。“……哥你想出去就出去吧。只能一会儿啊,我得盯着你。” 没想到他半天憋出这么一句,殷姚似笑非笑地问,“怎么。” “反正你就是公馆里散散步,也不会怎么样。”朗九说,“我看你也该晒晒太阳,皮肤一点血色都没有,一天天的关屋子里,对你那病也……没什么好处。” 殷姚静静地盯了他一会儿,从床上站起来,批了个衣服,就往门外走。 “等一下!” 殷姚站住,转过身。 朗九手里拿着他放在矮柜上的药和温水,凑过来,“哥,你药还没吃呢。” 按理说他这病虽死不了,但无药可冶,那胶囊里是些补充微量元素的保健品,护肝护肾的,安慰大于功效,聊胜于无。 殷姚现在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肝脏不好的问题,政迟没吩咐,他也不敢说,只道是新药。 殷姚看了那药,又看了看他,不动声色道,“怕我犯病?” 那眼神直直盯着,朗九干笑两声,他确实是有点怕殷姚急了真往他身上招呼什么。 他招呼不要紧,就怕大老板迁怒,夹在中间做个炮灰,死也死得憋屈。 朗九打小就跟着自己的混混爹混社会,豺狼虎豹见多了,也跟着有了野兽样的直觉,一眼就分得清对面是善类还是蛇蝎。 “总不是坏处嘛……”他说,“我也不好交差,这,您就当是照顾照顾我?” 殷姚接过朗九递来的药和水杯,当着他的面吞下。 见他如此爽快,朗九也不好说什么。 “别跟着我。” “那绝对不行。”朗九说,“我……” “没不体贴你呀,”殷姚自顾自地开了门,“我去找他,想来就来吧。”扭过头又勾着嘴角,“跟着我去,要有什么你不乐意看到的,想走走不了,难受的也不是我。” 朗九身体一僵,钉在原地不动弹了。 最近这种事不要太多。 老板一面应付虎豹豺狼,一面操劳殷先生这一身怪病,胳膊没好全,几宿不合眼是常有的事,政药丑闻缠身,政月耐心几乎就快消失了,只悬一线,就是因为政迟顾念着殷时嬿。 说白了,是顾念殷姚。 虽然说现在囚着人家,做什么都限制,却没见他常来,偶尔殷先生深夜睡了,朗九守在外面,听见动静,便狼似的一睁眼——就看见政迟挥手,叫他不要犯声,带着淡淡酒气,缄默地站在殷姚床边,对那浑身乘满月色的人,贪婪地瞧着。 他不是会克制自己的人,于是依恋地揉弄那颗痣,他怕再碰碎了他,动作极轻,像抚摸;看在朗九眼里,又总感觉抚得令人寒颤,仿佛下一秒,他就会将人活活扼死在自己手中。 被摸醒的殷姚睡眼朦胧地看着政迟,识清那张脸,便解开自己的衣服,懒洋洋地伸出手,似乎要他抱着。 政迟并未将他抱过去,眼中溢出痛苦,是因为他知道殷姚下一句要说什么。 “怎么了,政迟。”殷姚说,“不是来做这个的吗。” 政迟的沉默没让他适可而止,而是火上浇油地继续,“在顾念什么,忘了吗?我是你养的男……” 这时候政迟会让他安静,不然殷姚能轻飘飘地说出更多剜心话出来。 那些话从前政迟自己或许说过,或许没有,但每一句都无法反驳;于是听在耳朵里,总是叫人恼羞成怒,又心生胆怯,于是只撑着床沿,沉默不语地吻他。 动势并不如何粗暴,却在呼吸时迸发出极其浓烈的情绪,因一再压抑克制而浓烈无比。 政迟是权掌自由的,是禁锢着他的;殷姚是被关起来的,被他控制着的。 可为什么,每每到冲突的时候,却反倒像是殷姚牵握着锁链和钥匙。政迟恼怒地吻他,亲吻时却总觉得卑微,像祈盼或在哀求,求他打开自己的笼子。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要。” “想要录影带,拿去。我给你。”政迟将额头抵在殷姚的颈窝,庞大的身体撑不住了似的,半跪在床下。 殷姚轻轻抚摸着政迟的后颈,“这一点都不值得啊。” “殷姚。”政迟垂着头,声音和身体都在颤抖,低吼一般脱力地喊他的名字,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没有人教诲他该如何做,即便低下了头,全然不顾地去找补,像个莽撞无序的蝇虫。 第139章 该怎么给自己开脱,该怎么做。 殷姚什么都不要了。 他还是柔软的,手掌冰凉,和以前一样喜欢贴着政迟的身体汲暖,予取予求地张开双臂。 一切都随他所愿,也正因如此他无尽痛苦。 殷姚不想要,是因为他如今再想捧给他的东西,早就已经廉价得一文不值。 他没有要政迟去找殷时嬿,比起不信任,更像是不再在政迟身上寄托任何希冀。 政迟想起从前,殷姚看着他的时候,眼里总带着那些渴求和希望。 小心翼翼地,乖巧又顺从。 一次又一次,被他肆无忌惮地伤害着,那时候他也是这么痛苦吗。 他也是这么痛苦的。 最痛苦的时候,殷姚依旧由自己肆意索取着,凑过来,对他说什么都不要,但是能不能说一句我爱你,骗他的也好。 那时候,他骗殷姚了吗。 骗了的。 “殷姚。”政迟将额头抵在殷姚的腿上,像对着圣像告解的犯人,“如果我现在承认自己骗了你,你可以不那么痛苦吗。” “你觉得我在痛苦吗。” “我骗了你。” “嗯。” 政迟抓住殷姚抚顺他后颈的手,对着他的掌心,低声说着迟来的三个字。 其实那三个字和世界上所有毫无重量的承诺一样,没有任何区别,它没有任何价值,谁都能轻而易举地说出这三个字,对任何人,任何事。 殷姚听在耳朵里,像被蚊子啄出一处不起眼的伤口,手指一碾,消了肿,也就看不到了。 殷姚的沉默让政迟难能惶惑地抬起头,发现他没有嗤笑,也没有在难过,表情很淡,麻木地俯视着他,眼神中有些怜悯。 那眼神,和母亲极像。 没有失望,也没有愤恨,不悲不喜。 政迟浑身的血像灌了冰,僵硬地矗在原处,握着殷姚已不再冰冷的手,准备迎来自己不愿接受,却必须接受的事实。 他不再恨他,也不再爱他。 在被自己彻底消耗殆尽前,殷姚放弃了。 - 见朗九在原地迟疑不动,殷姚便也不再理会,随手拉住身旁抱着文书的人,懒懒问,“政迟在哪。” “殷先生?您怎么出来了。”那人不安地向上看看,“政董在书房。” 殷姚松开他,道了谢便上楼去。 他急忙把殷姚叫住,“您等等!今天政董要见个很重要的人,上面人很多,您还是不要去了……这,朗九呢?怎么放您一个人出来了,很不安全的。” 殷姚笑着问,“人很多所以我不能去吗。” “不不不,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今天……”他怀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似乎确实很忙,但殷姚在这,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您还是回去吧,要不我来护送您。” “不用,谢谢,你忙你的。”殷姚不与他争论,“我也有事要找他。” “殷先生!” “姚姚?” 殷姚还未踏上一级楼梯,听见熟悉的声音,突然僵住,不敢置信地转过身,低头看着楼下风尘仆仆的男人。 那人手里还拿着电话,见状将通话挂掉,与此同时,响个不停的手机铃声也停止了。 他三步做两步,匆忙跑上来,握着殷姚的手,颇有些激动地,“姚姚,是你吗?!你怎么,瘦成这样……” 殷姚愣愣地由他握着,良久,才不敢置信地轻声喊道,“哥?” -------------------- 今天晚上应该还有 国庆这几天在外地有些忙,下周会比较稳定的hhh 第59章 还轮不到你说话 殷姚对白燮临说,“那盘录影带如果真那么重要,政迟不会轻易给我,就算他愿意,政月也不会答应的。白先生,我没做过这种事,只是个被家里惯坏的白眼狼,恐怕起不到太多用处。” “你用处很大,”他笑道, “不要妄自菲薄。” 殷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说,“恐怕不止那么简单吧。您还有其他想让我做的事,不如一次性说完。我没怎么经历过这些场合,说话藏一半露一半太累了。”他又笑了笑,“就像我说的,我被家里惯坏了。” 既如此,他也就不再藏着掖着,“我确实想让你帮我做一件事,录像带对我来说十分重要,但你说的没错,政月是个麻烦。所以我想,不如干脆利落斩草除根。至于怎么除……这件事,应该只有你能办到。” “……” “猜对了。”白燮临笑眯眯地说,“我要你杀了他。” 殷姚看着他,表情没多大变化,竟叫人一时半会猜不出心里想的是什么。 “别这么看我,我也有难处呢。中国是一块人人有份的巨型蛋糕,我要的也不多,政迟一而再再而三地私自主张,这很不上道。”他声音很柔和,却隐隐听得出不快,“因为他我损失了太多,错手两次,我开始觉得厌烦了,包括你哥哥……我是说,亲哥哥。” “我帮你杀了政迟,你就一定能放过我母亲?” “你把我看得也太吝啬了。”白燮临和善地笑着说,“我还会尽我所能,救出你亲生母亲,这也是我一开始同殷女士承诺的事。” 殷姚觉得这人还真的是很有意思,明明实在威胁你,却好像成了一场交易,不能说明码标价,也算是稳赚不赔。 第140章 他悠悠道,“这事对你来说没什么难度。我想,就算你不做任何手脚,直截了当地问他要命,他都会给你的。” 殷姚只当他说笑,“您未免将我想的太重要。” “我说了,不要妄自菲薄。”白燮临坦然道,“作为仇敌,我不会为他说什么,但看来我得先让你明白自己的重要性。你也看到新闻了,政迟现在回国就要面临审讯。如果再不出一个结果、或是付矜垣和他死磕到最后,定罪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他现在扛着的压力不算小,不仅来自外部,还有家里人。那两盘录像带里的内容,足以让我身败名裂,但他却迟迟不拿出来,说明他有所忌惮。” “忌惮?” “他忌惮殷时嬿,换言之,就是忌惮你。他知道一旦这么做,我会杀了你母亲,包括你。”白燮临笑着说,“我确实会这么做。或许手段会更残酷一些,毕竟是报复,总要让他知道痛。” 殷姚淡淡道,“白先生真是爱憎分明。” “我希望你也如此。你不会有所动容的,对吧。最近我学到一句话,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嘛。” 殷姚不置可否,他想知道殷时嬿的近况,白燮临并没有告诉他,临行前他说,“你身上有定位和监听系统,包括你使用的软件,社交账号。抱歉,我知道这不好,可我总是多疑。殷时嬿对我的话似乎并未全信,我不能让他联系到你,而且,我想你不会背叛我的,对不对?” 言下之意,也是在说,殷时嬿的死活,由他决定。 “我受过的威胁不少,”殷姚笑道,“您是最直白的一个,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去恨了。” “恨有什么重要的,我从来不恨任何人。”白燮临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有些恍惚,“……或许也恨过吧,但这不重要。爱才是重要的,你很爱你的母亲,这对我也很重要。” “我有个要求。”殷姚说。 白燮临真诚地看着他,“我什么都答应你。” “我要你帮我联系一个人,就现在,让他尽最快速度来德国见我。” 他开心地点头,“当然可以,谁呀。” “严琛。” 白燮临眯起眼,“严琛?” 殷姚笑了笑,“严上将的小儿子,您想必是认识的。” - “政董。” 殷城一进门,还有些诧异。 这满屋子的人,个个都背着枪械严阵以待,齐刷刷盯过来,无论是谁都会心生惶恐。 他脸色一沉,警戒地左右看看,“您这是要做什么。” “坐。” 殷城却不肯坐下,冷笑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是带着诚意来的,您可别同我开这种玩笑。” 政迟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看得殷城心中一沉。 这位近日愁事缠身,日子显然过得并不舒坦,据说也有日子没合眼了,却没想人坐在那不声不响,慑力毫不见减,反倒有种抑久了的胁迫感,叫人胆颤。 他手指了指,便有人将他按在椅子上。 “干什么!”殷城一额的汗,“政董这是要来硬的?姚姚要是……” “姚姚?”政迟面容松动了些许,良久,露出一个笑,看着却未叫人松一口气,反倒紧张。“看来我猜的没错。”他对殷城道,“白燮临骗了殷时嬿,但是没骗到你。” “……” 政迟饶有兴趣道,“怎么,一早就知道了?还是说,”他顿了顿,目光深远地望向门外,仿佛知道门后面有谁在听着,“已经见到了。” 声音不大不小,刚够门后的殷姚听到。 政迟叹了口气,“姚姚,进来。” 殷姚没有说话,而是轻轻敲了敲门,就自顾自地推门而入。 手底下人待他便恭敬很多,殷姚一言不发地在一旁看着殷城,并没有理会政迟。 殷城见状只干巴巴地说,“……别为难我弟弟。” “为难……”政迟未得来殷姚一个脸色,苦笑着摇摇头,不再讨论这个话题,专心道,“你一早知道他活着,见到你母亲这副模样,还能瞒得住,也是孝子。” 被戳中痛处,也正是他心虚的地方,殷城难堪道,“知道了对她也没什么好处。” “看来你对她撒的谎不少。”政迟说,“我能理解,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连母亲都能哄骗,兄弟自然不在话下。” 殷城一僵,咬牙道,“政董怕是没什么立场说这话吧,如今我家里这四散的模样,不都是拜您所赐?如果知道会是这样,我当初就算倾家荡产也不会……” 政迟轻笑道,“一开始,即便知道越遥的存在,也照样把他推到我身边的,不是你吗。” 原本怒目而视的殷城噤了声,他先是眼睛一瞪,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是刷白一片,下意识向殷姚望去。 殷姚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哥哥,或许消化出这句话的意思,或许没有。 殷城似乎泄了气,辩解得颇为无力,“姚姚,不是这样。” 是这样的。 确实是这样的,那时候他正是发家阶段,四处碰壁,受局势影响,周转链不上,市场几进饱和。那个晚宴是他固执要带殷姚去的,和在场所有人都一样,他迫切需要搭上政药的线,带他的企业捱过眼前的危机,孤注一掷。 他怎么会不知道那段时间殷时嬿禁足殷姚的原因,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政迟和越遥闹的惊天动地无人不知的幕剧。 第141章 他其实没想毁了殷姚一生。 只是一时的自私,他想殷姚那是个爱玩的性子,不会扎进去的。 虽然即便扎进去了,他一辈子没吃过什么苦,也不过是情伤,苦痛几年能怎么样。 “哥。”殷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晃,似乎又觉得好笑,“你知道?” 一双双眼睛盯着,殷城嘴张了张,又再合上,侧过脸,不去看殷姚。 他表情有些挣扎,但到最后又归于平静,“……就当哥对不住你。” 说得没太多负担,反而像松了口气。 那看上去,像是卸下什么伪装。 他一直是较为功利的人,大抵是知道在此时此刻境地下,殷姚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用处。 看那副病恹恹的模样,再加上政迟的态度,恐怕还如往常一般,是个无足轻重的宠物罢了。 既然都是政白两方博弈的棋子,何苦在这种时刻惺惺相惜。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殷城的语气有些漠然,“好哥哥做烦了。”又淡道,“说到底,妈最疼你,从小到大我被逼着照顾你不少事,也没指望你回报什么,”他顿了顿,“明明不是亲生的,想不通为什么这么上心。” 他抬起头,仔细观察着殷姚的神色,扯了扯嘴角,“看来是已经知道了。也好,我承认,确实有自己私心,没考虑什么后果。但你执拗却怪不到我身上,”殷城轻描淡写道,“要怨我也可以,但也得明白,家里这么多年没对不起你任何事,一笔一笔论起来,算两清。” “哥。”殷姚轻轻地问,“是你,替政驭往国内运的毒,是吗。” 殷城抬眼看他,没想到殷姚会问这个。 还以为这娇生惯养任性妄为的弟弟,会哭哭啼啼地控诉质问,问他怎么毁了自己一辈子。 他不由得有些狐疑,发现许久不见,殷姚好像确实,变了一些。 殷城并未回应在他看来无足轻重的殷姚,只对政迟沉声道,“政董,我来投诚也是为了自保。具体如何,您既然清楚,我也不多赘述。政驭现在失联有段日子了,跟着白燮临生死未卜,我手里的证据够您翻案的。我要的也不多,算不上勒索,您既然愿意见我,就说明有自己的考量,万事可商量。” 殷姚听他这么说,垂下眼,“哥……” 殷城却有些不耐烦,“姚姚,我和政董谈事情,还轮不到你说话。”又蹙着眉,指责道,“你给家里添的麻烦还嫌不够多。” 说到底他也是怨的,虽然是他做的第一个推手,但要不是殷姚自己把不住心,也不会搞成如今这样,是咎由自取。 殷姚听见这句,脸白了白,许久,轻轻道,“说得对,我确实对不起家里。” “你知道就行了,也不枉费……” “但是,关于这些事,”殷姚说,“不是哥,自己要参与进这些纷争之中的吗。” 是啊,这一切,说到底,和殷姚没什么关系,是他借着殷姚牵线搭桥,联着政驭做了不少违法违心的事,吃了不少饼。 但谁能不心动呢?要是政迟下去了,换上这人当家,给的就不只是那一亩三分小恩小惠,许诺说以后航线大头全交于他辅佐,一但赌成,身家地位不只一个阶级的跨度。 殷城一愣,脸色有些难堪,“你是说我不自量力?”他上下打量殷姚,忍不住好笑道,“你?” 殷姚没想到他会变得如此之快,想说什么,却又无话可说,哑然在一旁,由着长久未见的长兄,似笑非笑地打量自己,眼神里夹杂着无意识的鄙夷和轻视。 政迟见状,心中倒有些后悔。 他没想到殷姚会自己出来,但看着他,却又无法做声指责,于是起了身,抚着殷姚的头发,低声问,“怎么出来了,朗九呢。” “……” 殷姚并不抗拒政迟的身体接触,但这次却身体一颤,似是想躲,又觉得没有必要。 他回过神来,对政迟面无表情地说,“用不着斥责他,是我自己想出来。” 政迟只心疼道,“先回去吧。”语气不免有些强势,“在与不在都差不多,我没想让你参与冲突,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家里人。” 殷姚没有说话。 政迟软了语气,低声哄着,“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嗯?谈完事,就叫他下去找你,到时候想说什么就说……姚姚。” 殷城原本漫不经心地听着,逐渐表情开始有些古怪。 殷姚似乎有些不耐烦,大抵是并不想离开;而政迟,却极具耐心地、小心翼翼地,甚至于低声下气地……讨好着他弟弟。 甚至于周围下属,都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 “……政董?” 政迟还在那边想方设法地劝殷姚回去,闻声一顿,一双眼睛不咸不淡地看过来,哪还有那半分温言软语的模样。 见殷姚挪开视线,政迟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了,想留就留。你身体不好,不要动气。” 殷城这下是真有些愕然,“政董?” 政迟将殷姚置到位置上坐着,叫人拿了披在身上的软毯,一番安顿后,也未用正眼看他,只叹道,“殷总有些不知分寸了。” # if&特典 第60章 他也不是头一回被背叛 “放开我!你们干什么!”殷城被缴了胳膊架着,阴鸷道,“政董,为什么说翻脸就翻脸。到这一步有什么恩怨放不下的,一致对外不行吗?要真论起来,是您警惕性太差!这一切本来和我家就没什么关系,姚……我妈为了他,整的现在下落不明,好端端的快家破人亡了你说责任在谁?!嘶,放开!” 第142章 政迟并未理会他,而是对一旁人叮嘱着,“去拿杯水。温热的。” “是。” 政迟问殷姚,“你怎么样。” 他没有说话,虽然老实接过那杯温水,却还是缄默着,一言不发。 政迟叹了口气,见也将另一位晾够了,便淡淡道,“是我让你走的毒吗。” “装什么大义!做生意到这份上的有谁是一清二白。” “殷总是误会我了。”政迟看着他,不悲不喜道,“要说清白,确实算不上。但这些东西,政药晚清时都未曾碰过一毫,如今更不可能。你当我为什么要把白燮临死卡在关外,尽成那两败俱伤的买卖?按你说的,是了,”他笑了笑,“谁会和钱过不去。” 殷城听得荒唐,看他那模样,却又不像是在说什么虚伪的堂子话,呵道,“所以说政董把我骗过来,是用不上我了?杀鸡儆猴的?” “不是。”政迟说,“你手里政驭亲签的公文是假的。” “……什么?” “真的那份,政月已经讨来了。还有那些个对白燮临不利的‘证据’。你真以为他能容你带着那一身炮弹大大方方来见我?”他叹了口气,“有姓付的在,你连海关都过不来。” 殷城一顿,脸上原本的冷笑有些凝固,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听进去的,他收敛了笑意,渐渐地发了一会儿怔,突地脸色难看起来。 他眼神左右晃动着,似是有些不愿信,又觉得难堪,“姓白的分明说……” “真是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政迟顿了顿,又觉得好笑,“也是,切磋这些年,他那口甜嗓子是很会唬人的,要不怎么骗的一个个,死心塌地……” “那我就该在家里等死,这么说还是您救了我呢,您图什么?嗯?” 却没想政迟眉眼松了松,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悲凉。 殷城给他瞧的背后发毛,这股难言的怆意自然与他没什么关系,只能是—— “救了你,是为了殷姚。” 也说得没有多郑重,却叫殷城一愣。“为了他?” 为了殷姚? 他突然涌上一股气,一时间给人裹挟的羞恼也忘在脑后,身体上竟不知道疼了。 这段时间受政驭掣肘,替他做事反倒竹篮打水,什么都没捞到反而惹一身腥臊。 为了殷姚。 什么都是为了殷姚。 殷时嬿为了他,姓政的为了他,一个两个都为了他。 “不是为了他,我为什么要管你的死活。” 见殷城的脸色,殷姚突然出声道,“别说了。” 殷城顿了顿,望向他的方向。 他倒是很久没有看过自己的弟弟了,上一次好像还是在医院里,那时候没现在病气重,看着总感觉还留有些天真。 如今变成这幅样子,想必是受了些挫折,由不得他天真下去。 殷城莫名的,感到有些畅快。 “哥。”殷姚握紧了手里的杯子,只说,“……对不起。” 殷城看着他,有些疑惑,这句对不起荡在屋子里,又轻又重,矛盾至极。 “对不起?你对不起谁。是我还是妈。”殷城的疑惑一点点消失了,他胸口起伏着,看着低下头的殷姚,像是撕开一个可以宣泄的口子,咬牙切齿道,“你该对不起的不是我吧?嗯?看看这什么情况,你坐在凳子上而我跪在地上,你和我说对不起?” “从小到大什么都是家里帮你兜着,总做那没本事硬去做的事,你以为是谁给你的底气?” “说到底,你不姓殷,”殷城恨恨道,“我们哪里对不起你了,吃的喝的玩的没缺过你,妈永远都偏心你,从小到大什么都依着你的喜好,一个收养来的你凭什么?就算我动机不纯,但不知轻重硬要撞上去的是你自己!活该你……” “殷总,我说过,”政迟道,“说话讲点分寸。” 殷城噎了一下,表情有些不自然,到底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冷笑一声,“是,我太没分寸……姚姚,你命真是好,永远都有人护着,我都开始羡慕你了,这么一看,你不该和我说对不起,你该和我说谢谢,怎么还恨上我了呢?” 大抵是家人带来的冲击太大,殷姚脸上浮现出许久未曾见过的情绪,“哥,不是的,我没有,没有恨你……是我的错,不是你……” “对,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是妈。”他说,“妈这辈子犯得最大的过错,就是养了你。” 殷姚的脸本来就苍白,听到这句,瞳孔缩了缩。 政迟听得脸色铁青,但这人毕竟是殷姚的近亲,强硬之下只会更伤他心,只好蹙眉过去,“姚姚。” 他想要伸出手,殷姚却将他轻轻推开了。 “我没事……”殷姚垂下头,看着地面,“我没事。” 为什么抬不起头。 或许是他明白,殷城说得对。 一切都源于自己的自私。 殷城说的没有一句假话,是他自己不知轻重;是他自己,为了不值得的人,伤害了最爱自己的人。 所以这一切,都是他一意孤行的报应。 “你不敢看我?对,你就该无地自容。”殷城见他羞愧,脸色惨白,似乎呼吸都不太正常,那股被人作践的气消了大半,心中痛快极,“要不是你,我不会变成这样,家不会变成这样,妈也不会失踪,全都是因为你……呃!” 第143章 政迟掐着他的脖子,眼神深黯得吓人,“说够了吗。” 殷城也同样是成年男性,力气是有的,按理来说较起劲不会太落下风,此刻自己喉咙抑在他手里,却诡异地无法撼动丝毫,像只禽似得,喉管被挤压至透不过一丝空气,殷城死咬牙关,虹膜充了血,只能从喉咙里挤出气声。 他艰难地看着政迟,却发现他此刻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劲。 他并非如何暴戾,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却看着森冷极了。语速很慢,甚至于有些疑惑,“你是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力量压制下,殷城一瞬间,觉得自己真就会活活被他掐死了。 知道这是个疯子,却没想到会这么野蛮直白,全无顾忌。 他了解政迟这号人,见识过大都是什么性子,位高权重谁不心狠手辣?但总觉得到这位置上,养尊处优久了,不会亲手见血,更不会这么肆无忌惮。 “因为他?不,是因为我。困着殷姚的是我,折磨他的是我,骗他把他强行囚在我身边的也是我。”政迟低头看着他,一笑,“责怪他做什么,你为什么不责怪我呢?是我与白燮临之间的博弈,政驭拉了你做垫背的,冤有头债有主。”政迟好奇道,“让你往国内运输大量毒品,最终东窗事发就要家破人亡的,是你弟弟吗。” 他知道靠这些话能让殷姚痛苦,是因为心里清楚殷姚从未心安理得过,他自己也在折磨自己。 “你以为,你是靠谁活下来的?” 政迟摇了摇头,“你拿他撒气?真是……” 他笑着发怒,手上力气不见一点松懈,殷城脸色涨红,隐隐发青。政迟看着过于可畏,身旁也没有人敢过来做炮灰。 “政迟。” 殷城只觉得自己脖子上的枷锁一下子松了劲儿,“哈……咳咳,咳咳咳……”他狼狈地跌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着,肺里生痛,忍不住剧烈地咳嗽。 就见那男人像是给人拴上了链子的疯狗,被轻飘飘一句就呵止住了咬人的犬齿;他深看了一眼自己,意图明显——虽泄了劲,但到底杀意还在。 即便殷姚说了没事,政迟还是很不快,“你脸色一直很难看。我刚就让你回去,为什不听。” 殷姚没有再反抗,“我知道了,我现在回去。”他轻声说,“你不要……伤害他。” 政迟不知他受了多少影响,突然有些不愿他一个人回去内耗,“你……” 殷姚却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放心。我连你都不恨,更不会恨自己。”他走到门前,又回了头,看着殷城,眼里没什么神采,却很认真。 “确实是,是我自私自利,造的孽。”殷姚低下头,想了想,像是做了什么决断,强挤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会没事的……哥。” 无论如何,总是因他而起。 可能最终还是要由他来结束。 “朗九。” “哥!”朗九正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心里慌得要死,见殷姚回来,一个转身扑上去,“怎么说啊?你这去得也太久了,怎么脸色难看成这样……说起来老板没怪我吧,啊?” 殷姚看着他,想起临行前白燮临的话。 “不能下不去手啊。”他摸着殷姚的脖子,似有赏味意图地轻擦着喉结周围的皮肤,笑着说,“别有什么顾虑,也别觉得负担。我看你既然放下了,那很好。他也不是头一回被背叛,能有什么区别呢。” 想了想,又补充道,“啊,或许还是有区别的,毕竟这一次,不是合作伙伴了,是爱人。” “你杀了他就能将一切都结束,就说明一切都来得及。不是为我,更是为自己,你可以回归正常生活,可以回到母亲身边,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白燮临贴心道,“我知道你得了什么病,这是一种公平的疾病,多得是有钱人想要我的研究所来攻克这个难题,幸运的是,如今确实有了突破性发展。” “我救你。”他说。“在那之前,先自救。” “别让我失望。想想你母亲。” “朗九,”殷姚说,“帮我个忙,可以吗。” 朗九赶忙凑过来,“就怕你没忙叫我帮……说说说,怎么了。” “我饿了。” “啊?” 殷姚看着窗外,楼下是塔城市中心繁华喧闹的车流人群,和江边很像。 他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国家。 很多时候,他都是被推着走的。总由不得自己选择,因此鲜少反抗过。 从西苑,到江边,再到游轮上。 “你不是说,这附近有家店,啤酒很不错。” 朗九反应过来,有些兴奋,“好!我正好也想了,这就给你带。” “谢谢。” 他看着高兴极了,“谢什么,我谢谢你呢,哥,这都多少天了,您这还是第一次提要求,老板终于能不给我脸色瞧了。”说罢雷厉风行地套了衣服,推门就走。 关门后,依旧听到咔哒一声锁响。 没了个呱噪的人,屋子里很安静。 这公馆似乎上了年头,装修十分古朴,很有异国风情。墙上挂着座老式的派派钟,走针的声音像水滴在木头上。 啪嗒,啪嗒。 殷姚靠着窗户,瞥了一眼衣柜。 白燮临送他的东西,穿来的衣服、设备,都在那里面。政迟没有搜过,也没有动过,大抵是知道他不喜欢,又或者,是刻意这么做。 第144章 “白先生。”殷姚对着那衣柜,开口道,“我知道你在听。” 他笑了下,说,“等着急了吧。” 殷姚收回目光,继续看着窗外的车流,“望您能履行承诺,在一切都了结之后……送我回家吧。” “太久没见到我妈了。”他轻声道,“无论如何,也要求她原谅啊……” -------------------- 真学聪明的话 才不会轻而易举就相信满嘴谎言的人呢 你说是吧,姚姚?(*′?`*) 第61章 “殷姚,你别走。” 2023-10-11 06:05:16 政药的丑闻似乎是翻了案。 当家做主多年,能坐稳这把椅子,靠的自然不是血脉。 不愧是政迟。 殷姚没有设备,就着朗九的手机,也刷到些新闻。 他知道政迟是个什么身份的人,一直都知道。但在新闻上看见他,始终给人有一种陌生又遥远的感觉。 他西装革履,或看着镜头,或正对屏幕。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里,不紧不慢地回答着问题。 舟车劳顿后也丝毫不显疲态,说些光鲜话,莫名教人信服。 主持人说:“所以您的态度,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变过。” 他答:“自然,我想这也是国民的底线。” “您在这事儿上似乎吃过不少亏。” “也不全是。”他笑得云淡风轻,“我能力是有限的。大环境特殊,守住底线绝非易事。但我很庆幸,至少在这里,人民意识态度坚定……” 殷姚百无聊赖地关了屏幕,这段采访对话戛然而止,他将手机还给朗九。 他心思直,没什么弯弯绕绕,只挠了挠头,老实道,“老板去看陈叔了,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这样啊。”殷姚靠在沙发上,撩起自己一撮头发。 因为很长时间没有修剪,已经有些长过头了,湿水的时候能贴着脖子。 有想过自己剪短了事,可政迟不允许房间里出现任何尖锐的东西,更别提剪刀这种东西。 他漫不经心道,“飞了十个小时,落地就去医院,还真是辛苦。” 郎九不知该说些什么,“哥……” “我要睡觉了。” 说睡就睡。本来新闻联播就很助眠,殷姚正好困得不行,窝在沙发上卷了个薄毯,闭上眼,也不在乎郎九在原地愣神。 好困。 他知道是自己的病又开始严重起来了。 虽不至于忘事,但时常困倦。 环境再嘈杂也能发起呆,总是昏昏欲睡。 政迟似乎很焦虑这件事,是肉眼可见的焦虑,殷姚疲于应对,但好在政迟现在不会逼自己。 说来奇怪。 他如今连讨好都开始小心翼翼,说让他别担心殷时嬿,也别担心白燮临,不要担忧,他会处理好一切事,只要…… 只要什么,殷姚没问,政迟也没有说下去。 入睡对他来说是件轻松的事,但是还和往常一样眠浅,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惊醒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感觉身体被谁捞了起来,步伐走得很稳,没怎么颠到,就被放在床上。 因为知道是他,所以醒了之后也没有睁开眼睛。 殷姚闻到一股极淡的酒味儿,不浓,很淡,淡得有些不正常,像是刻意在夜风里吹久了散去味道。 所以政迟身上很凉,大衣凉,手凉,吻也凉。 嘴唇从额头触到鼻尖,挡着他的影子挪开了,有光朦朦胧胧地隔着眼皮晃,大概是月亮吧。 殷姚蹙起眉睁开眼,发现那月色也凉得很。惨白惨白的,挂在无云的天上,有些骇人。 他喝了酒,比平时胆气撞些,压在殷姚身上,要吻过来。 以前没有躲过,如今也不会躲,殷姚张开嘴,算作回应似的咬了下他的上唇。 政迟身体一顿,心中萌生出希冀,抬起殷姚的下巴,焦急地去看他的眼睛。 结果自然是没有看到他希望看到的东西,愣神片刻,只失望地笑了笑,不再执念这个吻,叹道,“睡吧。” 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殷姚听出来了,挑了挑眉,“这是喝了多少。” 以前在西苑,政迟应酬多,经常喝多了回来,虽然说能勉强神智清明,但照顾久了,也能从语调中听出到底醉了还是没醉。 也只有醉了,他才会抱着自己一遍遍地叫越遥。 说起来,还会忘事,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再问,明显就不记得了。 只有自己知道那不是谎言,至于为什么,还能为什么,政迟从头至尾就没有规避过越遥的存在,他没有撒谎的理由。 还真是渣得明明白白。 那时候他很怕激怒政迟,也不会再问下去就是了。 “确实,喝了不少。” “这样啊。” “嗯……”政迟笑了笑,说话速度明显慢了很多,声音比平时多了些鼻音,语气带有些不自知的依赖。 他没有上来,只是在床边,不知是跪着还是坐下了,隔着被子,抱着殷姚,将头埋在他胸口。 他体格不小,但似乎为顾忌着殷姚的伤口,即便那已经长好了,还是不敢用力去压,“别动,我抱着。” 可以见得这人是不习惯示弱的,这种时候依旧连带那强势的态度。 本该觉得厌烦,可殷姚察觉出他现在的状态和以前不太一样,也就没有推开,也没有回话,闭上眼睛,静静等着下一波困意袭来。 第145章 “陈叔走了。” 殷姚一顿,缓缓睁开眼。 政迟低着头,埋在他胸口被子上,只能看到发顶,也不知是不是月色晃了眼,他好像能看见有几根不甚起眼的白发。 他似乎没有发现殷姚在看着自己,手臂紧了紧,又松弛下来。隔着被子,声音很闷,带有醉意特有的懒调,不知是哀还是自嘲,“去的时候,还好着。情绪不高,也过得去,一起说了话,临走了,突然……发起烧来,年纪大了,遭不住也是正常的,政驭那一枪,正中他脊梁。” 殷姚没有说话。 政迟笑了笑,“好,也好。不然即便醒了,下半生瘫着,自己痛苦遭罪,老婆孩子,受牵连。” “他呢,又爱打高尔夫,以后……只能坐着看,不能动了,得气成什么样。” “小时候,就见他总是跑来跑去的,替父亲跑腿,替老爷子办事。那时候陈叔年轻,人赤忱,家里呢,早年间就是给政药做账房伙计的,本分,机灵……” “从小,他看照我,那时候也不上学,和平辈们念塾……” 大抵是想到自己幼年间的事,呵笑一声,“管教得严也罢,父亲不必说,知道我是株坏苗,邪门歪道……与人交恶不少。” 大抵是醉得有些过头,说话时不时断了逻辑,口齿也没有那么清晰,但殷姚听着,好像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那时候,陈叔会教我怎么去想一些事。他说……” “他说,老爷子说我瑕疵不少,但他不这么觉得。” “我还记得那时候,应该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伤了政驭,三刀……我捅了他三刀,”政迟缓慢地摇了摇头,“也确实是个混蛋,为了一窝野狗,亲兄弟,给我捅进医院里去,差点儿没了性命,他是该恨我。” “刚才是说……是了,陈叔说,我这不是瑕疵,我也不是畜生。太狠心,又不狠心。他说,说不上这是好还是不好,只是不希望我变成政月那样,敦亲睦邻,却……铁石心肠。” 他还从未说过这么多话。 许是没什么机会吧,大都是酒肉朋友,以势相交,势去则倾,到这个位置确实难得真心实意,也唯有那一两个体己贴心的,也恪守本分,各有各的分寸。 陈韩峰,应该算一个。 不知是不是唯一的一个。 “母亲死的时候,我在美国,是他接得我。” 政迟闭上眼,想起那时的画面。 “加州的冬季不算很冷,但那天洛城下雨了,他举着黑伞,照老规矩给我别了个孝字,说先带一会儿吧,回去之后再摘下来,父亲看到了,指不定生气。” 政迟说着,也不知是不是反应过来自己自顾自说了太久,只抬起头,看见殷姚没有睡着,也没有看他,只垂着眼,不悲不喜地听着。 “困了?”政迟伸出手,想抚他的额头,“困了就睡吧。” “陈叔的遗体,你怎么处理。” “政月带走了。由她来处理。” 毕竟,是替她送了命。 殷姚不再问什么,这本也不是他可以置喙的事。 政迟看着殷姚,大抵是不胜酒力,眼神中逐渐有些痴意,伸出手,捞起殷姚的一缕头发,自言自语道,“该剪了。” 殷姚没有理他,重新闭上眼,思考自己什么时候可以睡着。 却在这时,听见政迟又在喊他。 他抱着自己,用极为熟悉的语调,充斥着不安与依赖,央求似的,模糊不清地喊他的名字,“殷姚,你别走。” 他说得很模糊,声音也低,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殷姚想,以前是听过这句话的。 听过很多次,听过很多遍。 这语调像极了政迟每一次喝醉,抱着他混缠在一起,一遍又一遍央求,求越遥别走,别离开。 政迟见殷姚身体松弛着,骨肉柔软,那依赖的意味更甚,恨不能将他整个人都藏进怀里,仗着他一时半会没将自己推开,变本加厉地低声求他别走。 别走,别离开。 又在殷姚耳边放任地叫着,“姚姚……” 这一声最像。 殷姚睁开眼,手搭上政迟的胳膊,“你在叫谁?”他问。 政迟呵笑一声,下巴蹭了蹭他的头顶,“我还能叫谁。” 殷姚看着窗外的月亮,突然觉得荒唐。 政迟抱着他,“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生气……殷姚。” 殷姚却有些茫然,“一直以来,你到底在叫谁呢。” 政迟深叹一口气,像是要将殷姚嵌进他身体里一般不愿放手。 “我在叫你。” 殷姚没有说话,政迟却不愿再缄默。 “因为怕你走,所以总是在求你。” “以前也有过吗。我不记得了。” “……” “你生气了吗?” 抛开那些利益图谋的交际,其实他一直不善言辞,只有醉酒后不受理智管辖的肆意,让他和从前一样,在言语上图求那点可笑的安全感。 在他自己意识不到的时候,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害怕殷姚的离去。 因为心里清楚,自己不是值得被爱的人,所以总有一天,殷姚会离开自己。 “姚姚……” 殷姚突然想起,越遥告诉他真相的时候,曾经说过。 说政迟从来,就没有这么叫过他。 第146章 「喊我的名字吗?」越遥笑着问,「喊我什么呀。」 「他喊你……」 他喊你遥遥。 于是每一次听到这亲昵到腻人的昵称,殷姚都觉得疼。 “一直都是你。”政迟说。 从头到尾,他喊得,一直都是殷姚。 大概是贴在一起久了,殷姚抱起来很热,暖意透过薄被,将温度一点点汲入政迟的身体。 这份热度维持不了太久,又很快变得温凉,让人不由自主想要再一次暖和起来。 殷姚有些困了,眼皮开始承不住地打架,他看上去没有刚刚那么冷漠,应该只是因为疲倦的缘故。 政迟知道,他最近嗜睡的原因是什么。 他闭了闭眼,不愿深想,脑海里的画面却总是挥之不去。 政迟轻咬了下殷姚的肩膀,他因为吃痛,奇怪地看着政迟。 政迟压着声音问,“你会不会忘了我。” 大概是今天有人离去,他此时显得格外脆弱,本就是在这个男人身上极为罕见的气质,此时因为心生恐慌更是明显。 “别忘了我。” 殷姚平静地说,“这种事,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他没有说什么狠话,有些坦然,语气也不冰冷,只是平静地叙述一个事实;一个谁也反驳不了的、客观存在的事实。 是注定会发生的事。 但政迟听着,只觉得无尽的绝望。 这种绝望让他清醒。 他觉得自己该解释什么,迟到太久也好,苍白无力也好,他想告诉殷姚,“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做越遥。” “我知道。”殷姚再一次回应他,“我不在乎。” 殷姚累极了,他缓缓闭上眼,很快,不过一会儿,就安静地睡着了。 政迟默默在殷姚身边很久。 月亮沉了下去,天色昏沉发亮,屋内很暗,殷姚翻了个身,闭着眼睛,呼吸平稳,眉间舒展着,睡得倒十分安心。 虽然也容易被弄醒,但至少不像以前那样不安分,那时候常做噩梦,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总是不安地发着抖,惊醒后就往他怀里钻,直到重新睡着为止。 快要日出了。 “老板。” 朗九知道规矩,没有敲门,步伐极轻地过来,见政迟俯身轻吻了一下殷姚的额头,才缓缓起身。 “什么事。出去说。” “……是。” 朗九的表情意外的严肃,额头上有冷汗不断冒出,整个人的状态十分奇怪。 去了廊外,更是不安,他脸色发青地抿着唇,因为僵硬手臂迸出青筋血管。 “老板,节哀。陈叔的事……” “不必说这些。”一日一夜的蹉跎,政迟难掩疲色,挥了挥手,淡淡问,“怎么了。” “……母盘,不见了。”朗九死死攥着拳,自知有负所托,艰难道,“是我无能。” 许久,政迟问,“怎么会不见。” “不清楚。” “不清楚?” 朗九僵硬道,“是。”他说,“您回国办事的这段时间,母盘一直都是由我看管的,摄像监控都没有录到任何外人闯入。只有……” 只有一种可能,不是失窃,而是由内部送出去的。 政迟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闭了闭眼,说,“你想说什么。” 朗九干涩地咽了下,目光不经意地撇了眼殷姚卧室的门。 他脸色微妙,不自在极了,万般纠结后,却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这屋子里,只有一个人,房间里没有监控。” 也只有一个人,想去哪里,都没人敢拦着。 “老板,也不一定,”他磕磕巴巴地说,“只能说,比较大的可能,是殷姚,在您不在的时候……” 私自将母盘……窃走了。 说罢,朗九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窥探政迟的脸色。 第62章 您怀疑我? 2023-10-11 22:27:35 政月的状态不太好。 这很稀奇,毕竟按照身边人对她的理解,死个老将罢了,不至于憔悴成这样。 “阿迟……” “不。”政迟站在窗前,手负在背后,默视临街的车流。“不是他。” “不是他?”政月数着桩桩件件,“你束手束脚,是因为他。被卡在关外一时间翻不得身,是因为他。陈叔那日本该提早回香港……”政月收了声,见他态度,不再与他争辩,叹道,“你真是,鬼迷心窍了。” 政迟对此未置可否,摇了摇头,“不全是因为私心。政月,我了解他。” “嗯,你了解他。” 政迟看她一眼,“不必带情绪。就事论事,他知道录影带里的内容,所以不会这么做。” “你的意思是,要做早做了?我都不知道他这么良善。” 是。 怎么不是,殷姚是良善。 不是良善,怎么会被他折腾成这副模样。 “政月,不是他。”政迟说,“我曾经说过,如果他想要,我就给他。” “人家急着救母亲出水火,这能一样吗。” “一样。” 她听他笃定,一副坚贞到底的样子 这屋里人不少,除了政迟的手下高管,还有政月的。 这二人对峙是常事,开枪放炮的也有过不少次……只是鲜少这么平静,一人半张桌子,谈判似的客客气气。 第147章 但也正因如此,气氛才格外令人窒息。 两拨人对看双方的时候都是满脸为难,说到底这二人是一家,都姓政,如今这情形,要真一言不合斗起来,外忧再加内患,只能两败俱伤。 谁也看不透这二人关系到底算好还是算坏,同心同德还是貌合神离。 如此大的分歧…… “朗九。” 朗九在一旁罚站似立了半天,也是满脸苦涩,听见政月点了自己的名,一抖,“政、政董……” 她目不斜视,“说起来,母盘是你在看守的。” “是。” “我记得你说过,这玩意儿你殉了它都不会殉。” “您……您是怀疑我吗?” “不。”政月笑了笑,“怎么会,我看你也挺良善的。”她说,“你喊我一声政董,也知道这家里功劳簿上得有我一半。当年你那混混爹瞎了眼,亡命生意做到政迟身上……在会所里,还是我救得你。” 朗九一愣。 这话不假。 那时候……他还小,听说年底他们县城改造,来了不少大人物下视,那是电视上才能看见的贵胄啊,什么随行的富商,大官巨腕的……干一票后几百辈子都能躺着干享福。 天上掉来滔天的富贵,谁能不上赶着接,朗九也不懂那些,他爹拉了一伙亡命徒,带着儿子溜进去,家伙什准备了不老少,什么迷药、刀枪、棍棒。稳操胜算。 却没想到城改到了审查阶段,多部门核检,牵扯到拆迁等等一系列问题,连公安的人都在,这几人撞错佛身,被一网打尽。 小县城嘛,零几年的时候法律体系没如今这么健全,再加上都是些混混……也不聪明,被逮着了,嘴里还骂骂咧咧。于是也懒得走司法程序,省得浪费警力资源,大人物挥挥手,当场就毙了好几个,其中就包括朗九的爹。 “别怪我充长辈,要不是我开口要戚叔喊停,你这会儿……按隔年投胎算,得有十几岁了吧。真是奇了怪了,本来你该跟我干的,怎么就派给陈叔当跑腿的。” “政董,”郎九听得头皮发麻,“我知道的,您对我有大恩,有什么……您直说就好。我知道,这事儿是我含糊了,我难辞其咎,你就说怎么罚,我都受着,绝无怨言。” “真的?” 他点点头,“真的。” “好,我就等你这句话。”她宽厚一笑,指了指门口,“去。” 朗九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是要他滚蛋,还是…… “去,把殷姚,给我带来。”政月语气温和,但气场摆在那,说一不二,绝不容违拗,“就现在。”她命令道。 见朗九在原地不动弹,她好笑道,“怎么。方才亲口认了我对你有大恩,这会儿后悔了?让你去,就去。”半晌,见朗九依旧不动弹,脸色倒是羞愧至极,她看在眼里,一拍桌子,雷霆怒斥,“一个两个,全是窝囊废!做人做事得知道轻重,抖什么!委屈了,还是我使唤不得你?”她冷笑道,语气缓和了些,“朗九,你就是这么报恩的?” “我……” “差不多了,政月。”政迟看了眼朗九,手一挥。 终于挪动了腿,朗九顺从地站到政迟身后,低着头,对政月僵硬地说,“您……就当我是……” 政月冷冷道,“你……” “我说,差不多了。” 他积威深重,不咸不淡的一句,屋内人不由得屏了呼吸。 政迟不是冲动的性子,揉搓起人来没那么刻板,和政月下得不是同一种功夫。鲜少在言语心理上斥责打压,看着是稳重,做事驭人却不留丝毫余地。 政月的训斥,或让你十天半个月抬不起头来,但好歹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政迟不会。 “别盯着殷姚取巧,我说不是,他就不是。非要和我做对抗,不必挑他人下手。” 政迟掏出抢,轻置在桌面,使力一推,滑至另一边,正好停在政月面前。 “这什么意思?” “拿着。”政迟说,“既然你这么着急,那我亲自去带他下来,我亲自问他。如果殷姚承认,你就冲我开枪,随你废我什么地方,我不会躲。” “……” “真是他做的,那么母盘就在白燮临手上,你可以用我去交换。政药我那一半,归你。”他说,“他不会不换,毕竟长远来看,他要的是我死,也要共存。至于那些纠葛,还有走毒的事,你会处理好的,你有这个本事。” “政迟。”政月眼睛眯起来,“你一定要这么逼我?” 政迟轻笑,“为什么就那么确定,一定是他做的?” “为什么就如此执迷不悟呢?他能全须全尾从白燮临那被送出来,靠的是什么你不清楚?众人不问,无论是不敢问还是不好问,心里都存着疑影呢,你压力也不小罢,何苦,哥,值得吗?”政月一番话说得苦口婆心,对那桌面上冰凉凉的枪视若无睹,“不是他做的,还能是你做的?你……” 话罢,政月突然一顿。 眼神瞬时深了深,正对上政迟一双平静无波的眼。 心中突然,就有了个猜想。 无论手法细节,是否附和逻辑,从客观条件来看,这屋里有本事来去自如,避开监视窃走母盘,且有动机去这么做的,只有殷姚。 但若是抛开一切前提条件和动机。 第148章 还有能力这么做的…… 对上她的目光,政迟安静地坐在对面,看起来很平和。 他一直都是这副模样,不声不响,外表看着,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行为处事都游刃有余。 时间一久,连她都快忘了,这人模人样的皮肉之下——隐匿着的,潜藏着的…… 是个偏执起来连自己都敢杀伐的、彻彻底底的疯子。 政月地下头,看着那把枪,又看了看政迟。 她若有所思地伸出手—— 朗九眉间一跳,似要动身,却被政迟挥手拦住。 政月掂了掂那枪。 份量上看,是满弹。 剑拔弩张之际,忽然,门口有人慌张闯入,“朗……朗哥!” 来人是朗九手底下的人,满头的汗,脸色发白,呼吸粗重,也不拖拉,“殷姚不见了!” 朗九瞪着眼,怒道,“怎么回事!” “不、不知道!”那人身体晃了晃,身边有同僚见状,扶了他一把,却被推开,“不……不对劲!都别离我太近,”又慌忙伸出手,扯着听令准备上去探查的几人,“慢着!别上去!” 屋里人古怪地看着他。 “有,有味道,殷姚的屋子里有味道……”话还没说全,他已经站不住了,整个人晃了几下,喘着气跪在地上,“见人送午饭上去……很久,还不下来,我就去看了眼,殷先生……屋子里,没有人了,衣柜里……送饭的人,在……已经昏过去了。” 政月脸色一变,抬眼看向政迟。 果然如他所料,政迟面色如常。 他不意外。 报信的人说不到两段话已经坚持不住,头一歪,昏睡过去。众人见状纷纷捂住口鼻,但上司都在,没有指令,谁也不敢妄自行动。 政月嗅到空气中,有淡淡的甜味。 是笑气,混了七氟烷,剂量不低,而且大概是已经泻了有段时间。 她头已经开始有些发晕,对政迟道,“妈的,是你……干的?你个疯……” “不。”他摇了摇头,“不是我。” 门打开后,气流涌入,已经有人接连地扑通倒下。 政月已经无力地爬在桌面上,手早已失去拿枪的力气,缓缓松开,手枪掉在地毯上,她似乎想去够,却还是很快失去意识。 政迟看着她,叹了口气。 只希望她到家醒来之后,老爷子能履行诺言,把她看管住了,别叫她气急败坏地满世界追杀自己。 头脑愈发昏沉,政迟抬着沉重的眼皮,对着空气,苦笑一声,“对不住。” 也不知是在和谁说。 过量的麻醉让他头疼,笑气开始挥发作用,政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麻木且陌生,耳边传来奇怪的声响,他知道这是致幻剂的作用。 能收缩五指,他却感觉不到自己大臂的存在;能看见虚影,可手的影子荒诞地变成异色,扭曲得超脱了现实,像个猎奇空洞的恶梦。 在清醒与错乱之间,政迟想,他好像突然能明白一点殷姚的感受了。 殷姚在混乱的时候,也是这么难受吗。 会出现幻觉,会头脑昏沉,会因为这种陌生而无助的感觉惊恐害怕。 会因为自己终有一日忘记一切而身陷无尽的焦虑之中。 他害怕的时候,会不会想家,想要自己的陪伴。 那时候他做了什么呢,他没有陪着殷姚。 他甚至没有发现殷姚已经病入膏肓。 该有多害怕阿,孤零零一个人,被他冷落在家里。 说看到了镜子里的幻影,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求他回来,挂了电话之后,躲在被子里,在恐惧中独自忍受着。 在他回来之后,他没有任何关心,质问他怎么回事,有笑话他,找理由也找个像样点的。 殷姚越发消瘦的身体让他心生不快,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照顾,殷姚却十分珍重,他愣愣地问自己,为什么突然对他好。 惊讶于这也算好的同时,也知道殷姚估计永远都会囚困于他掌心。 快乐是他给予的,痛苦亦是。殷姚的喜怒哀乐由他控制,所有情绪只为他一个人调动。 这种满足感让他乐得忘乎所以,于是他卑劣地说,是因为他太瘦,抱起来不舒服。 那时候,听到这句话的殷姚,是什么表情来着? “母亲说的没错……”他昏沉着低笑,“她说得,一点都没错。” 政迟低垂着眼睑,靠在椅子上。 在彻底合上眼之前,他看见了一道白色的影子,像条林中的巨蟒,戏谑自己唾手可得的猎物。 那人带着异国甜腻的强调,笑着如是问候。 “好久不见,政先生。” 第63章 “你恨我吗?你恨我吧。” 2023-10-14 18:34:59 “您也不是外行人。” 林医生双手拢着茶杯,隔着镜片看过来,“早年听老师说起过,政药对嫡系的基础教育极其严苛,无论管哪一边,从小什么体系都得知悉,与各学科专家院士洽谈时,总得能听明白人家在说什么。” “您比谁都懂,不是吗。”她叹了口气,“就算送去布莱根找全美最优秀的脑科医生,也没有任何办法。阿尔茨海默症目前来说,没有任何有效的治愈手段。” “和感冒一样,这是绝症,无药可医。” 第149章 是啊。 无药可医。 “您也知道殷先生的肾是怎么一回事,是吗。他吃了政药出问题的那一批安定,而且服用时间很长。加速了他病情恶化的速度。对了……饮酒问题也同理,我叮嘱过他很多遍。看样子,他是真的不想治好了。” “症状已经如此明显了,您为什么没有及时发现呢?” “政先生?” “政先生。” “您说话啊。” - “政迟,你就一定要这么做?”付矜垣见他这样,叹了口气,“人小姚,未必就愿意你这样。” 政迟沉吟半晌,还是摇了摇头,“不。” 知道劝不动,便也不再多说,付矜垣接过手下递来的手提箱,破有些夸张地掂量几下,“嚯,可得拿好了。这辈子还没这么富过。” 政迟淡淡道,“就拜托你了。务必将它亲自送到老爷手里,要放映过,确认仔细了,中途必须亲力亲为。” “这你放心。”稍一迟疑,付矜垣清了口嗓子,破有些不自在地说,“你还愿意相信我呢。” 政迟说:“我不相信你。” 付矜垣脸垮了下来,“那你这……” “要真说这些,我这辈子都没有相信过你。难道你不也一样吗。”政迟一笑,“是这对你百利无一害的事,给你做最合适,为什么不相信。况且,”他神色颇有些落魄,“在这些事上,你大概是能理解我的。” 付矜垣听懂了,看了他一会儿,发出一声苦笑。 懂,怎么不懂。最近他格外懂。 他对那小秘书也做了不少混蛋事,又是追悔莫及为时已晚的戏码,像道轮回似的,精神贫瘠的人总是不配拥有朴实高昂的爱,不知是不是命里总有道劫难,他们这类人永远也学不聪明。 他也是和政迟打小相识,一直到大的,是敌是友没那么明确,之间唯一的枢纽关系就是利益,但总归—— “你们政老爷子也舍得。” 政迟笑了笑,“怎么不舍得,我是他一块心病。” “唉……”付矜垣难免感慨,见气氛实在沉重,只好揶揄道,“怎么说,来年春天我去看你的时候,一定仔细和你讲小姚的近况,”又一笑,“离了你,人家日子一定过得比现在好多了,顺风顺水,安逸自在,时不时想起你这个死人,还能和亲朋好友笑话几……” 话未说完,却听见政迟低声呵笑,轻声无奈道,“不讲了罢。” “嗯?” 政迟说:“希望那时候,他能干干净净地忘了我。想那病,也不是全无好处。” 付矜垣看着他,收了笑意。 突然,就有些不忍心。 “他未必就想忘。” 政迟却一挥手。 意思是不必再说了。 - 政迟问:“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殷姚说:“你没什么需要我原谅的。” “你恨我吗?你恨我吧。” “我不恨你。”殷姚侧过头去,“你别再说了。” - “二叔。” 政迟听见耳朵边有人在惶惶地叫他。 笑气加麻醉剂,又是胡闹的剂量,后劲儿着实是大,头脑昏沉起来,比宿醉还要难捱。 总觉得做了两三个梦,都是过去的事情,虽然梦里不是殷姚,却事事都与他相关。 “二叔……二叔!” 政迟掀开沉重的眼皮,只瞅见是熟悉的场景。 这地方不久前他来过。 地毯柔软且厚实,空气中充斥着甜点与香烟的气味,空气因过量充氧,要较凉于室温。 在船上。 是先前的赌厅,所有灯都打开了,却没有人在,老虎机传出电子音乐,没有娇嗔笑闹和欢呼,显出有些不和谐的诡异。 政迟笑了一声。 这辈子历所有劫数都是在船上。 还真是孽缘。 “二叔!”政晖见他醒来,很是高兴,伸手要过来搀他,却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将手收回去,似乎是在畏惧什么。 政迟发现自己是个被缚住手脚的境地,被强跪在地上,除了身再动弹不得。 政晖小心地瞅他一眼,抿了抿嘴,心中到底胆怯。 还从未见他二叔能有这失势的一天,按理说他也不必太过于胆怯了,可见他即便跪在地上,也如此边尘不惊,气势依旧稳重,好像此时性命垂危的不是自己。 政迟看清了四周环境,才正眼瞧他,质问道,“你不在日本待着,跑回来干什么。” 长辈第一次跪着同自己说话,威严犹在,政晖一抖,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一开口先认了错。“对不起……” 他确实是偷跑回来的。 政驭叛了家里之后,他身份微妙,虽然这年头谁也不会为难一个孤身一人的孩子,但这家人本性都凉淡,基本上自己顾自己,政国元见状,将他遣去驻在日本那边的旁系。 那边管教很严,学业压力也大、 政晖向来敬重自己二叔,不想让他以为自己吃不了苦,一着急,手忙脚乱地解释道,“不、不是的,我回来是因为爸爸。” 见他这样,政迟大概也想到是怎么一回事,无奈道,“政晖。” 听见长辈连名带姓地叫总是慌的,政晖一愣,不由得有些委屈,眼眶红了起来,懊恼道。“我哪知道父亲他这么难杀!”带着哭腔又,“都那样了还没死成,我真的好生气!一秒钟都无法忍受了……他总是发脾气,把气撒在我身上,还用我来威胁……” 第150章 “所以你找到白燮临,如今骑虎难下,反造人挟持。” 政晖一顿,哭红的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又撇嘴道,“二叔,你现在不也是……” 白燮临唤他,“政晖,过来。” 听见这把腻人的嗓音,政迟抬了头。 那是张赌桌,笑盈盈坐着一个人,身后是越遥——他看上去很糟糕,可以说是面目全非,不悲不喜地看了过来。像是一条被拉去斗犬存活到最后的狗,遍体鳞伤,依旧本分地站在主人的身后。 这屋里高高矮矮桌子游戏机不少,有障碍物挡着,再加上他跪在地面,政迟不知道屋里还有多少人。 “二叔……”政晖有些难堪。 白燮临耐心道,“过来。” 虽如此,他还是见政迟点了头,他才慢腾腾地过去。 政迟语气平静地问,“政月呢。” 白燮临无奈的说,“还是你有本事,我前脚到,后脚政老先生就派人过来了。” 政迟说,“你要她也无用。” 白燮临否认,“野心哪有知足一说。我总是想要更多。”又不免感兴趣道,“所以,你是拿母盘,和政老先生做得交易。” 政迟一言不发,即是默认。 政月很聪明,已经嗅出不对,可惜白燮临来势汹汹,事出突然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 母盘是他自私取出来的。 刻意叫政月误以为是殷姚所为,在她发难的同时,他有充足的动机无理维护殷姚。 政月自然没将殷姚放在眼里。 她知道只有解决了自己,才能放心动手去除患,到底是轻视,殷姚一个病恹恹的,翻不起什么‘风浪’,专注攻防,反给了殷姚脱身的机会。 走得还真是干脆,政迟笑了笑。 白燮临手上也确实有母盘,不然他不会来接殷姚走。 政迟将其一份给了他,一份托付给付矜垣。 顺利的话,这会儿已经送到老爷子手里了。 政药有了这东西,相当于拿捏的白燮临的命脉,算是基本掌控了制衡权,以后进口器械,数量多少价格几何,便是由自己说了算。 这是份大礼,也是他最后的孝顺。正如此,政国元才会点头同意政迟去送死,再派人收拾政月的烂摊子。 这是稳赚不赔的交易,用一育不成材的瑕疵品去换,说得通,也过得去。 政成凌没有表态,大概是家里无人有异议。 政迟低下头,也好。 若他是父亲,也觉得不亏。 放走了殷姚,自然是希望他能活下去。 离自己越远越好。 “你不必做多余功夫,这么多年纠葛,我知道你不会给我个痛快,”政迟漠然道,“随你做什么,我痛快受着。但既然拿了你的那一半,就兑现诺言。” 虽知此人毫无信誉,但白燮临忌讳着母盘另一半,怎样,也不会将事情做绝。 “兑现诺言嘛,我对自身信誉一直没什么追求。但你猜……”白燮临温和一笑,“你猜,政老先生对自身信誉,又有没有追求?” 政迟一顿,抬起头,眼中幽深一片。 “好!”白燮临畅快地大笑,“眼神不错,真让人痛快,事情到底还是有意思起来了……你呢,是不是也这么认为,” 他将脸侧过去,对着旁边轻声问道,“你说呢,殷先生?” 他手一指,戏谑道,“有不有趣?” 政迟闻言,先是一怔,他意图往前挣扭,却因手脚被束缚,狼狈地摔倒在地。 却还是往前挪动了几步,一侧脸,就看到了他。 见那人的情境,政迟脸色青白,震怒之下青筋迸出,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目次欲裂。 满心挂念的人,看上去十分疲惫,该是颠簸了许久。 政迟提着一口气,他将那人从头打量到脚,没见有受伤被困的痕迹。 但他此时,却在别人怀里。 政迟双目赤红,喉咙干涩,颤着唇,厉笑一声。 “严少爷……” 他看了眼严琛腿上的殷姚,几乎咬碎了槽牙,一字一句,压抑之下惊人的戾意,“你先放他,下来。” 严琛正面无表情地把玩着手里的小雏鹰,将枪管中内嵌的轮盘来回拨动。闻言,扯了嘴角,“难见政董这副样子。虽说跪着,但恼起来还是吓人。” 那手懒着殷姚的后腰,也不顾人抗拒地挣,将他收在胸前,好笑道,“看片儿看久了,还第一次亲自体会到夫目前犯的视角,感觉是相当不错……” 殷姚没有力气抵抗,栽在严琛怀里,却扭头过来看政迟。 他神情怔怔,和从前被自己折腾的时候很像。 松散着眉,轻声道,“政迟……” 一声名字唤得哀怨婉转,脱力似的,带有浓浓的情义。很是刻意。 政迟一听,心中缩紧。 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第64章 你是要我,亲手杀了他? 2023-10-14 18:37:30 正狐疑着,视线一对上,殷姚便开始不太安分地挣扎。 “严琛,放……放开我。”殷姚用力从他胸口挣出来,却还是被箍得很紧,他难过地看了一眼政迟,深吸口气,对白燮临凄声道,“你为什么骗我?!” 这一声怒斥,怨怼又悲凉,政迟表情不变,心中却暗暗咂摸出味来。 第151章 很快神色一变。 对上殷姚的眼睛,发觉出他眼底情绪的细节,心中那力一泄,倒浅浅松了口气。 果然,殷姚在演。 但这刚卸下去的一口气,又很快提了起来。 ……演什么。 这演技拙劣的笨东西,他哪来的本事和姓白的打擂台。 “你为什么会来。”殷姚眼神空空地看着政迟,像有泪要落下,又忍辱负重地耐受着酸涩,“你拿自己命来换,你就是个疯子。” 政迟收回目光,对白燮临冷道,“放他走,他对你没有任何用处。” “真是凶悍。”白燮临惊叹道,“我看你,像看笼子里的恶畜,好像我要是不放了他,下一刻你就要扑过来,活噬了我似的。” 政迟说:“既然知道我是恶畜,那逼急了是要玉石俱焚的。白燮临,想看我痛苦,大可不必要这种方式。你多的是手段让我生不如死。” 白燮临指责道,“你懂什么,我同殷先生,也有私仇在的。” 政迟凝了凝神,见殷姚闻言身体一僵,脸色更加难看。 “他真的爱你。” 猝不及防听见这一句,政迟蹙起眉,“什么?” 白燮临说,“还以为他对你真的心灰意冷了呢,我信任他,让他杀了你,几句话的功夫,多简单……但他迟迟不动手不说,还做出这人神共愤的事来,”他怨道,“他提了要求让严琛见他,我自认慷慨,于是爽快答应了。可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他背着我,说要将母带给他,求他带回国将一切曝光……只要能放过你,要他做什么都行。意图是很深情动人,可这实行起来,是要置我于万劫不复之地啊?怎么可以这么没良心?” 白燮临两手一摊,苦道,“你说,我怎么能不寒心。” 政迟听罢,去看殷姚,却发现他回避眼神,一脸难堪。 ……见白燮临说得实在真切。 殷姚向来不会撒谎,本就不像是能靠几两拙劣的演技,就够瞒过这毒蛇的人。 他心中瞬间有些混乱。 殷姚到底是在演,还是…… 不。 “殷姚。”政迟轻声喊。 无论是真是假。 在这种情境下,他宁愿殷姚早已对他失望透顶。 宁愿殷姚是在骗。 他最好是在骗人。 他是很乐意让殷姚杀了自己的,但他不想让殷姚为难,更不想让他纠结痛苦。 这个人太善良,总是太善良,好像一辈子所有的苦难都源自于心善。 政迟叹了口气,“姚姚……” 殷姚听他又唤这个名字,浑身一震。 脸上尽是心意败露的狼狈,像是被最讨厌的人发现了内心深处最隐秘的秘密,咬着下唇,失控一般哭喊道,“你真是从头到尾,都自私到极致。”他颤抖着说,“你来送死,有没有想过我。要我平白无故背上你的因果,要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欠你一条命?凭什么?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 “姚姚。”他在腿上动,严琛语气变得暧昧,玩味道,“别动,再动就要出事了。” 殷姚脸色苍白地转过头,因被羞辱而浑身发抖,“严琛……” 严琛却并不在意殷姚的态度,打量地上的政迟一眼,对白燮临懒懒道,“白先生,说起来……此情此景,到是让我想起些不痛快的事。” 殷姚身体一僵,想起之前在船上,严琛输的那一局,惊惶地看他。 “我同这位,有些私仇在的。” 政迟早已将掌心攥出血来,那双搂在殷姚腰上的手几乎要被他用眼神剜出森森白骨,他似笑非笑道,“在船上丢了面子,严少爷还想同我再来一盘?”政迟咪起眼,打量一圈四周,“人数,怕是不太够。” “那不是。”严琛摆摆手,将右手一直在把玩的那把雏鹰晃了晃,“这恐怕是您二位之间专属的游戏了,我个外人,不好参与。” “你要做什……”殷姚还未说完,手心一凉,就见严琛将那把熟悉的雏鹰塞进他掌心。 像是预料到什么,手被枪管烫到似的,想要收回来,却被牢牢握住。 “小心走火。”他咬着殷姚的耳朵说。“枪就算在自己手里,也别动歪心思,数数这里有几个人……” 说罢,他将殷姚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 殷姚一个踉跄,举着枪,愣愣地看着地上的政迟。 见白燮临饶有兴趣地观赏,严琛对绑跪在地上的政迟,似笑非笑道,“我知道政董擅长博彩,爱玩赌桌上的游戏,而且手气一向很好。既然这样,我们就来玩一盘简单的,没什么手法,纯靠运气。” “听说您当初在美国混下城的时候,玩转盘游戏相当出名。” 殷姚握着枪的手不动声色地紧了紧,脸上却还是那副不安且悲痛的表情。 “殷姚。”严琛说,“一般俄罗斯转盘都是自己执行游戏,但政董现在毕竟不太方便。” 政迟动了动,大概是明白严琛的意思了。 他垂下眼,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很快,政迟将头低下,像是在平静又顺从地等待处决。 见他这副模样,殷姚胸口一闷,呼吸稳重了些,背对着严琛,“……你是要我,亲手杀了他?” “我可没这意思,”严琛哈哈一笑,“政董手气那么好,万一就挨到了最后那一颗呢?我听说过,玩这个,他从来都没输过。” 第152章 殷姚握着枪的手在明显地颤抖,他还是哀求道,“学长……” “别叫了。”他冷淡道,“晚了。” 话锋一转,严琛又道,“被骗久了,伤心失意是难免的。但我们相识这么早,我父亲母亲都很喜欢你。这样……这艘船是回港的路线,你做到了,我就向白先生求情,让他卖我个面子,带你下船。”他压低语气,“要珍惜机会啊,这一次,就别再拒绝我了。” “白先生,你怎么说。” 白燮临别有深意地点了点头,“那些,都可以商量。” 大概是愿意放殷姚一马的意思。 殷姚僵持在原地,没有人再说话。 世界上所有的赌场都没有钟表,游轮上的也不例外。 只有老虎机欢快的电子音乐,在播放一阵阵录制好的金币掉落的声音,和机械的欢呼声音效。 他看不清政迟的表情,只听见他轻声说,“别怕。” 殷姚深吸一口气,慢慢举起枪。 手还在颤抖,因为他知道成败在此一举。 心跳声极重,震得他头晕耳鸣,感知敏锐起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紧张,甚至还能感受到严琛也在紧张。 都不是很会撒谎演戏骗人的性格。 但为了结果,他必须…… “还等什么。”严琛这一声明显有些不稳,但解读成太过兴奋也是合理的,他也聪明,见白燮临兴致勃勃地看,便发出颤抖的笑声,就像是过于期待以至于在打冷颤,抬高声音,呵斥道,“……快!” 殷姚被喝的一抖,对准政迟,眼中含着屈辱的泪,用力扣下扳机—— 空枪。 “哈!”严琛已经开始沉不住气,强笑着,“我就知道,政董运气很好……继续!” 殷姚却有些发愣。 一枪开出去,政迟也没有将头抬起来。 就那么,心甘情愿地。 殷姚手心泌出薄汗,有片刻的恍然,却很快回过神来。 在谁都看不到的地方,殷姚黯了黯眼。 紧接着,是第二枪。 空枪。 这一回,严琛没有再说什么了。 殷姚却能感觉到。 他快演不下去了。 也是,平白被他拉进这趟混水,依仗人家对自己的好感,就拉着他做这么危险又荒唐的事。 他看得出来,严琛和自己一样,被家里保护得太好,冲动之下答应了,他知道学长因为过去的事一直自责,所以肯定不会反悔。 但此时此刻……实际操作起来,心理上要承受的压力,确实超出预料太多。 他也不知道结果会是如何,只希望万事,千万……不要牵连到他才好。 殷姚回过头去,有些怕严琛耐不住表情而暴露。 却愕然地发现,白燮临现在状态……非常诡异。 ……他很兴奋。 太兴奋了,表情似乎有些扭曲。 眼里闪着光,兴奋到嘴角裂开,十足是条癫狂的蟒蛇,别说察觉,他好像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严琛的不对劲——已经忘了演戏,他正表情僵硬地、和殷姚同样诧异地看着白燮临。 正对上目光,白燮临笑着,声音有些尖锐,他焦急地催促着,“快!”他呼吸急促,甚至于说起母语,“对!对,开枪!好先生,杀了他也可以,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脸上的表情,我想看你痛苦……开枪啊!” “继续,我什么都答应你!” 完全是兴奋到了一种不正常的状态。 “姚姚。” 殷姚听见政迟稳声喊他,心中一震。 政迟的声音平静,带有些莫名的力量,一时间让他也稍微冷静下来。 “没事的。”他说。 殷姚垂下眼,稳住自己抖个不停的手,重新举起枪,对准政迟。 还是空枪。 只剩下三枪。 他听到白燮临病态的喘息。顿了顿,挺直了脊背,转过身来。 “怎么了?亲爱的。”白燮临笑着张开双臂,“要和我也玩游戏吗。” 殷姚没有做声,也没有将枪口对准白燮临,往后走了两步。 他身后原本一言不发像座死物一般的越遥突然变了脸色,挡在白燮临身前,“你要干什么。” 白燮临用手一拦,“只是玩游戏。” “白先生!别开玩笑了,”越遥焦急道,回头,似乎要叫来后面候着的手下,却又一次被拦住。 “怕什么,三分之一的概率。” 越遥提高声音,那张横疤的脸激动时有些变形,“即便是这样也不能冒险……” 他声音一沉,“扫什么兴。” 越遥听出他语义中的不高兴,有些无措,最终还是收回手。他想挡在白燮临前面,还是被扯开了。 殷姚举起枪。 左右骗不了这人,干脆不再故意抑制神情。 这是第四枚子弹。 殷姚一脸冷汗,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演什么苦情戏。 “对,你这样……”白燮临似乎心里从头到尾就很清楚一切,他是实实在在地在享受博弈,望着殷姚的眼神痴迷起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真的很漂亮。” ……这该死的变态。 殷姚有些反胃,却没那么紧张了,不知是不是肾上腺素的缘故,紧张到极致,反而没什么感觉了。 他晃了晃枪口,不知是否要对准白燮临。 第153章 越遥脸色骤变,没有沉住气,还是上前去一档,惊呼道,“殷姚!不要——” 砰——!! 实弹的声音,远比空枪要响,屋内狭小,枪声的音浪将天花板都震动了,吊灯兜着玻璃流苏,不停地摇摆。 越遥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殷姚胸膛剧烈起伏,快要握不住枪,脸色虽苍白,眼神却冷漠。 枪口吹出薄烟,正对的方向,不是白燮临。 恰恰相反,这一枪对准的。 是跪在地上的政迟。 第65章 沼蛇 2023-10-15 22:23:51 预警:部分剧情描写可能会引起不适 ----------- 子弹进入身体的时候,会有焦味。 是因为伤口被高速旋转的子弹炙烤,弹头在体内爆裂,火药与金属碎屑扎进内脏里,引起内脏破裂出血,产生不可逆的重伤。 还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倒下。 这男人这一辈子受过很多伤,和情感关系不大,是字面意思的伤,好像这辈子,总有人站在他对面,用枪口和武器对着他。 或两方厮杀,或一方求饶,或是一场背叛,或者是长辈的训*。 相处久了,坦诚相见过无数次,即便不问,殷姚也能看到。 政迟的那些疤。 心肉上的痕迹难消,皮肉上的也同样。 背后的旧伤,四肢大大小小的术后增生,有的被处理得很完美,所以愈合良好;有的看着丑陋又怖人,瞅一眼,殷姚都会觉得痛。 有些疤是因他才有的,譬如他发疯的时候抱着自己从窗口一跃而下,手掌护着他的头,肩膀被刺穿。 殷姚自然不会感谢他这么做,还没那么傻,政迟若真的在乎,一开始就不会带着他跳下去。 有什么意义呢。 他好像能弄懂这个人,又好像不能。 政迟倒下了。 从前是人人口中津津乐道的谣传,如今他真的被心爱之人背叛。 他紧闭双眼,有鲜血从腹部缓慢渗出。 赌厅里甜点的味道这样浓,殷姚嗅不到一点政迟的血味。 一点都没有。 这一枪意外的准。 想要打中他,本身也不难。 殷姚离政迟很近,更何况,他没有躲。 严琛身体一僵,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满头大汗,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殷姚。 虽说,是提前说好的……意料之中的事,但是…… 如果是以前的殷姚,他就算做梦也想不到,昔日活泼可爱的学弟能对人……开枪,还开得这么干脆利落。 殷姚是经历了什么变成这样的?到底是什么时候…… 他记得当年在美国一起去围猎的时候,殷姚对一头鹿都下不去手。 其实殷姚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真的能开出那一枪。 但毕竟现在没有时间和机会留给他怯懦逃避,他喘着气,强逼自己镇定。 穿后产生空腔效应,只有低于10%的存活率。 他有把握,但并不多。 因为失控与未知性,心中那份无法抑制的恐惧涌上来,殷姚轻轻地打了个颤,吐出一口气,看向白燮临。 那疯子高兴极了。 “好!”他眼里满是不加掩饰地赞赏和痴迷,“好,好……啊,你很优秀,不愧是我看中的人,早知道……我当时就会把你带走,我为什么不……” 殷姚轻轻地问,“满意吗。” 白燮临一怔,笑弯了的眼睛眯起来,“你还能让我更满意吗?”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政迟,兴奋道,“难道说,你觉得不够解气,还想要报仇吗?啊啊,好的,好的……” 殷姚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他抬了抬下巴,目光垂下,一个人拿着枪,不知是麻木还是疲惫,伤痛让他的气质变得不那么柔软。 白燮临看得失神,食髓知味,不由得有些着急,“好,好,我知道了,还有没有枪,”他扭过头对越遥,“去,找人拿把枪给他,让他完成自己的……” 话音未落,越遥突然抬起头,目光再一次猛地尖锐起来,“你要干什么?” 白燮临顺着看过去,眨了眨眼。 殷姚再一次举起枪,这回,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地对准了自己。 “怎么了?”白燮临奇怪道,“为什么突然这样呢。” 殷姚语速缓慢,“白先生,你要我做的事,我做到了。现在我想要你兑现自己的承诺。” “你不觉得有些太晚了吗?先不说,你居然还会相信我……”白燮临笑着说,“虽然我很喜欢你威胁人的模样,但可惜的是那枪里只有一颗子弹,你已经用出去了,你忘了吗?” 越遥一顿,稳了脚步,拦在白燮临面前的胳膊放了下来。 但他还是蹙着眉,精神依旧紧绷,死死盯着殷姚手里的那把雏鹰,不敢移开目光。 殷姚却并没有放下胳膊。 那枪口依旧对准前方,外人都看得出来他在强作镇定,他自己也没有掩饰。 他很紧张,也很害怕。 但既然紧张和害怕解决不了任何事,还不如拼一下。 他知道,自己气势上比不过这里任何一个人,哪又何必装模作样。 “是吗。”殷姚笑不出来,只扯了扯嘴角,“您要不要赌赌看。” 白燮临双手交叠,撑着下巴,看了殷姚许久,加深笑意,“你同谁学的这些,是政迟教你的吗?那他教得很不好。如果你有子弹,为什么不直接冲我开枪,你现在没有任何优势。即便你枪里现在是满弹,”他直白道,“船上只有我的人,你杀了我,杀了越遥,也逃不出去。更何况,一开始,你就不该冲他开枪,解开他的绳子,让他带着你拼杀,还能有一线生机。” 第154章 殷姚表情不变,“他救不了我,我要向您投诚啊。” 白燮临一顿,“嗯?”他来了兴趣,“这我就不太明白了。” “能让您不明白我想干什么,目的不就达到了,”殷姚歪了歪头,说,“我没干过这种事啊,从小到大,家里没让我受过苦,所以面对矛盾和冲突,生涩得很……”他看了眼越遥,“更何况是这种危机场面。” 白燮临像看一只愚蠢又鲁莽的宠物一样看着殷姚,无奈道,“也可以先将那把空枪放下,虽然我很喜欢你,但我讨厌被人用枪一直对准着,这让我想起一些不太好的过去……” “白先生不信我?” “你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难道不是装腔作势——” 砰!! 子弹卷着热辣的风,险险擦过过白燮临的耳郭,并没有挨到皮肤,却因为时速太快,与空气摩擦而过,他外耳擦红了一块,有些灼伤了,隐隐可见血色,还有些烧焦的碎发,落在肩膀上。 因为是铅弹,穿透力没有那么强,嵌在那吵闹的老虎机上,铁皮凹下去一块,满地都是灯泡的玻璃渣。 白燮临嘴角的笑意不变,越遥几乎快要吓疯了,他愣愣地看着殷姚,眼里闪过一丝狠毒的恨意,几乎是瞬间,闪电般的速递掏出枪对准殷姚,想也不想就要扣下扳机。 “越遥。”白燮临说,“把枪放下。” “我要杀了他。” “把枪放下。”白燮临温柔地说,“听我的话。” “不行!”越遥面容狰狞,失控地喊,“他会杀了你的!”又对着殷姚,“为什么,我为什么没一开始就就把你捅死……” 话未说完,白燮临扯下越遥的衣服,将他拉至身前,堵住了他的嘴唇。 吻得很深,但眼神却无情,还有一丝不耐烦。似乎是有些用力,他狠狠地咬着越遥的下唇,痛得人呜咽一声,身体软了下来,在被白燮临放开的时候,不舍地追了过去,却被拒绝,愣愣地红着眼,浑身颤抖。 “先生……” “冷静一下。” 越遥低下头,并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殷姚默了默,道,“现在,白先生,还要不要再赌赌看?” 严琛却有些坐不住了,和说好的不太一样,这颗子弹不该打出去的,他低声道,“殷姚,你别乱来!” “我还记得那时候学长教我用枪。你说我有天赋,打得很准,”殷姚对严琛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温和,“你还说,要不是下不去手,那次围猎,绝对没人是我的对手,”他白着脸,笑了笑,垂下眼“还以为你是在哄我,现在看来,学长当时说得是真的。” 再抬起眼的时候,殷姚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他不再与白燮临废话,直言道,“还有一颗子弹,它是给你的,白先生,耳朵比眉心难对准多了,这一次我有自信不会打偏。” 殷姚发现,自己这时候居然能笑出来了,洒脱到,“我知道自己寡不敌众,但既然左右都是要死在船上的,我为什么不带着你一起……” 严琛一听,猜明白他要干什么,失声道,“别胡闹!” 殷姚不理他,只对白燮临说,“没别的要求,你心里清楚我要什么。”他声色一厉——看着十分弱态苍白的身子,因过于坚定无畏,竟自带了些浑然天成的气势。 “放了我母亲。” 他知道殷时嬿被白燮临藏在什么地方。 政迟也找不到的地方,法律也无法制裁的地方,只有公海上。 白燮临的笑意消失了,但他依旧是愉悦的,那双翡色的眸子盯着自己,目光仿若化为实体,一寸寸,从脚面开始,于皮肤上缓慢地蛇行。 殷姚自然是畏惧的,如何能不畏惧?这人是个疯子,是个变态,从头至尾他就是在取乐逗弄,所有人对他来说都是箱庭中的胡桃偶,可装点起来摆在奖柜中,也可以肆意焚毁抛弃。 他知道,无论结果如何,自己都不可能活着离开这艘邮轮。 殷姚和他对视片刻,轻轻一笑,放下了手里的枪。 “什么母盘、录影带……那些让你身败名裂的证据,对你来说,根本就不重要,是不是。”殷姚说,“我好像明白,白先生到底想要什么了。” 白燮临看着他,几声轻笑过后,肩膀耸动着,忽然开始大笑。 笑得也不癫狂。是那种开心的,满足的,快乐至极的笑。 笑得他频频摇头,他没有问殷姚到底明白了什么,而是饶有兴味地问,“那你呢,殷姚。”白燮临问,“你从头到尾,究竟想要什么?又是为了什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你什么都不缺,却疯狂渴求政迟的爱。” 衣食不缺,母亲疼爱,一生顺遂。殷城在与他撕破脸前,也是个友爱的兄长,无可指摘。 殷姚听他这么问,沉默了半晌,忽然,将眼睛弯了起来。 “还能因为什么呢。”他语气轻悠,听在严琛的耳朵里,感觉和学生时期的殷姚极像,透着一股被家里溺爱过了头的骄纵,不知深浅,不知天高地厚,任性又倔强。 他知道。 任何东西。 只要是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管多么昂贵,不管多么麻烦,不管多么困难,不管有什么后果,他总能得到,他一定能得到。 无论是童年令人艳羡的树屋,还是政迟凉薄自私又偏执的爱。 第155章 因为他和政迟是一路人,同样自私,自私到极致。 “我不爱他,我只是不想输,不想输给一个死人。我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虽然到手之后,感觉也就那样,”殷姚不经意地看了眼地上未知生死的政迟,“……比想象中还要食之无味。” 他迎着白燮临笑意打量的目光,不怵他是否将自己看穿,“你想折磨的人不是政迟,是我,对不对。” 一直低着头的越遥动了动,突然抬起头,当那幽怨森冷的眼神看过来的时候,殷姚知道,自己猜对了。 无论是政迟,政月;白燮临,又或是付矜垣。 说无情无义没错,说生性凉薄也可以,他们本质都差不多,充斥着物欲被极度满足之后的懒怠与惰气。 殷姚稳住心神,面上不显错漏与忐忑。 白燮临望他许久,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 “对。”他承认。 见自己赌对了,殷姚悄悄呼出一口气,掐住手心,“那么我用自己换……” 还未说完,忽然见他不紧不慢地拿过越遥手里握着的枪,“但是可惜,”他对准地上血泊中的政迟,“我改主意了。” 殷姚身体一僵,心底发凉。 耳边凭空一声巨响,如雷声贯彻整个房间,越遥使用的枪械,和那把收藏大于实用的雏鹰不同,使用的并不是铅弹,是钢制的弹头。 擦出一道破空的风,完全穿透了政迟的身体,幸运的是距离够短,贯穿了大腿的骨头,没有在体内爆裂,否则他早已变成一滩被炸碎的肉泥。 剧痛让他发出闷哼声,不知是否是疼清醒了。 让人不免好奇,要是他此时醒来,看到殷姚的表情,到底是喜还是悲。 殷姚颤抖着身体,似要冲他迈出一步。 “还说不爱呢。” 听见他戏谑,殷姚硬生生刹住身体。 政迟中弹的时候,白燮临大概是没有错过自己的表情。 失败了。 只此一瞬,所有的伪装都没有任何意义。 白燮临闭了闭眼,指挥越遥将殷姚从背后反绞着双手,按在地上。 带着恨意的,自然不会太温柔。 “殷姚!”严琛顾不得太多,起身就要冲过去。 不必主人指挥,身后便窜出来七八个白燮临的手下,双拳难敌四手,都是听命行事,没人会顾虑他的出生背景,皮鞋狠踹在他腿弯,强逼着他跪下去。 他左右看看,突然发现政曜那孩子不见了。 但没有时间关心这个了,严琛这辈子还没受过这等粗暴的对待,怒吼道,“妈的!都给我放开!”他死死盯着白燮临,“放了他!政迟已经死了,殷姚对你没什么用,你别把大路走窄!要是我和他在你这里出事,我家里绝对不会……” 白燮临说,“让他安静。” 也不多话,便有手下利落地肘击在严琛的后颈,唾骂声戛然而止, “白燮临!”殷姚的脸被按在地毯上,艰难地扭过头,“我知道求你没用,但如果不想死,就别伤害他,你心里清楚,严上将退了几十年,即便是政国元也得喊他一声老将军……” 越遥冷冷道,“闭嘴。” 越遥身材并不高大,看着也不是十分健壮的人,用拳的时候却颇富技巧,下手极重,对准了殷姚锁骨处。 只一拳,痛得殷姚几乎要呕出血来,要将原本捅穿的伤口再硬生生捣烂了一般,他只往那块打。 殷姚蜷了起来,嘴里尝到血味,是从胃里反上来的。 艰难地睁开眼,他看见白燮临的皮鞋就在他头顶前方;甜腔浓厚,说什么话都显得真诚又深情。 “何必要……到这一步呢,明明是对自身也……无益的事。” 白燮临低头看着殷姚,“说真的,我不在乎。” 殷姚眨去生理性的泪,挣了挣,不知道越遥的身体到底是什么做的,前不久才出过车祸,为什么力气能大成这样,在他手里,丝毫都动弹不得。 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在乎吗?” 殷姚没有说话,白燮临自如道,“因为我喜欢这种感觉。” “我喜欢这种。他人生死于我贱如草芥的感觉。” “我为什么放任越遥去政迟身边,因为我喜欢看他痛苦,就算为此浪费五年时间,就算到最后一无所获,我也不在乎。” “我为什么现在还没有杀了你,因为我也想看你痛苦。” “做生意?为了钱?也是,殷时嬿算不上富人,你或许会对钱没什么概念,”白燮临笑道,“就算极尽奢华,每天挥霍无度,就算事件败露,研究所破产,我赚的钱依旧几辈子都花不完,费心贪图那些做什么?” 想起什么,他眼神温柔了起来,“小时候以做实验的名号,我杀死过很多动物,白鼠,幼兔,猫,狗。起初让我觉得很有意思,但逐渐还是变得无趣起来。” 直到某一次,他手下留情,有一只小狗在实验室存活了下来。 它不知道是不是误以为自己救了它一命,十分信任依赖自己。 很可爱的一只小狗,毛发雪白,温顺、乖巧、听话,兴趣使然,他开始照顾这只小狗,饲养它花了自己很多时间。 白燮临闭上眼,还能看到那只小狗粘人的模样,“他是最听话的一只,永远不会反抗,我用它做了很多实验。”他说,“最终,它还是死在我的手里,我刨开了它的尸体……” 第156章 殷姚听着,眼前发黑,一阵阵反胃。 “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殷姚……”白燮临的声音变得扭曲又诡异,“那时候我十七岁,居然兴奋到_起了!这辈子我还没有如此快乐过,它临终时的眼神,痛苦的哀鸣,还有嘶叫,我永远都忘不掉——啊,它直到最后,都没有想过张嘴,咬我一口。” 殷姚咬着唇,颤抖着,逼自己不要吐出来,厌恶至极道,“你真是个,不得好死的畜生……啊!” 白燮临踩在殷姚的手指上,五指连心,这一下他再也压抑不住,痛呼出声。 他有些委屈,“宣泄情绪也要看看实情,殷姚,就现状来看,我们之间,究竟哪一个,最终会‘不得好死’?” 白燮临语气柔软,脚下却狠一用力,殷姚猛地嘶叫出声。 手背迅速淤青,高高肿起,痛得他浑身汗湿,眼前一阵阵发晕,却还是咬着牙,不允许自己再发出声音。 “真能忍啊,和你亲哥哥一样……再痛也不会发出一点声音。你本也可以待在我身边的,我给过你很多机会,很多机会,我够疼爱你了,也够有耐心,可你和越遥一样,总是让我失望……是最让我失望的一个。”他松了力气,顿了顿,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他说,“你要求的事,我办不到啊,之前忘了告诉你。” “殷时嬿死了。” 殷姚浑身一震,手上的疼痛消失了似的,他瞪大眼,竟是挣动了越遥的挟制,抬起头,瞪大眼,死死看着白燮临,唇角溢出些血丝来,“你说,什么?” “殷时嬿死了,她早就死了,直到为什么连政迟都查不到是哪条航线吗?因为根本就不存在。”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他低笑道,“她倒聪明,我的话也未曾全信,想避开我直接去海上找你,但奈何你受伤,急着送医,付矜垣本来要停岸圣彼得堡,结果改了航线去德国。” 他惋惜道,“可惜,不然你能见到她最后一面的。” “不可能!骗子,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殷姚声音嘶哑,“她到底在哪!” “她葬身大海了,和她每个不成器的儿子一样,”他摊了摊手,“你和她很像,都喜欢干不自量力的事情。” “你杀了她?!我不信,除非你——” 纸薄的一张老照片,轻轻飘落在地上。 殷姚看着那张照片,他认得这张照片,一直被母亲贴身收着,谁都不让碰。照片里是两个坐在一起的女孩,一个是殷时嬿小时候,另一个他不认识。 小时候好奇问过,殷时嬿却从来都不说。 再看到的时候,殷姚突然发现,母亲身边那个女孩的眼睛,仔细看,似乎,和越遥极像…… “啊,正好,物归原主了。”白燮临笑着说,“还是说,你想猜猜,我是怎么拿到它的?” 是妈妈的照片。 殷姚怔怔地看着这张照片。 他好久没哭了。 真的是好久。 醒来的时候,想明白了一些事。 他知道自己得了绝症,挣扎过,也放弃过,但事实摆在眼前,总有一天,他会连生活都无法自理。 总有一天,他会不记得自己对不起什么人,恨过什么人,又爱过什么人。 现在想来,真是失败的人生。 他得了病,说不定,反而是老天怜悯。 就该让他死了,死在船上,死在窗下,死在政迟手里。 越遥说得对。 为什么被殷时嬿带走的是他? 泪混着血滴在照片上,将女孩的脸浑得模糊。 殷姚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想抬起头,却被越遥扯着头发,重重按在地上。 “漂亮的脸。” 白燮临用鞋尖摩擦着殷姚的脖子。 “真可惜。” 殷姚攥紧拳,用尽全力将自己撑起来,不知是哪里爆发出来的力气,他猛地挣脱开越遥的手,往前爬着,捡起地上的手枪,咬着牙,透过被泪水模糊的眼,将枪口对准白燮临,食指毫不犹豫地搭在扳机上。 正要扣下,却被越遥眼疾手快地扑倒,人太轻,扑他像扑一只濒死的蛾,殷姚泣出一口血来,忍痛将腥味吞下,死命想要推开,却被熟练地反绞了胳膊。 麻筋被精准地重击,殷姚手一松,再握不住那把枪,惊叫一声,绝望地眼睁睁看它掉在地上,被白燮临一脚踢开。 殷姚不再挣扎。 他睁着眼,怔怔地看着前方,不知是在盯哪里。 “越遥,放开他。” 身上压制的力气很快消失。 殷姚却没有动,他在地上,眼角啖着泪,却没有发出哭声。 若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还以为他已经死了。 白燮临将他翻了过来,看到殷姚脖子上那颗痣。 虽然明显却并不艳丽,没有初见时那么漂亮。 那是颗鲜妍的,情涩的痣。生得绝妙,是蝴蝶的异型翅纹,和白化的王蛇一样稀有;缀在一块完美的蛋糕上的、不可或缺的糖渍樱桃。 现在它变难看了。 这让他很不高兴。 他想让那颗红痣变得更漂亮一些,想看它破裂的样子,混在血里的样子,高高耸起的样子,也好奇如果是具腐尸的红痣,会溃烂,还是会变成丑陋的瘢。 这么想着,白燮临尝试着抬起脚,轻轻踩在殷姚的脖子上。 第157章 殷姚没有任何反应,他笑了笑,下腹腾起一片炽热,兴奋到脸颊绯红。 正待用力—— 猝不及防,他的动作被打断了。 小腿和脚腕被一只血手死死用力地抓住。 惊奇地发现,无论如何动,无论怎么用力,他都踩不下去一点,像是被钢筋死死绞住一般。 白燮临叹着,“啊……” 乘这间隙,殷姚被一把扯了过去。 冷了太久,浑身像冰似的,猛地撞进一个炽热的怀抱,死死地搂着,他的体温烫得殷姚开始微微颤抖,不由自主地缩紧了身体。 像是一具木偶就此有了生命,殷姚紧闭着眼,伸出手揪紧了那人的衣服,额头贴着宽阔的胸膛,听他心脏在血肉中沉重有力地震跳。 半晌,只听见白燮临在他头顶,轻声笑着,“你是什么时候爬过来的?” “中了两枪,”他语气有些惊讶,喜怒不定道,“居然还活着。” 第66章 白蛾 2023-10-15 22:26:30 别怕。 殷姚听见他,焦急地对自己说。 “别怕,别怕。” 每说一句。 他都能闻到血味。 冲淡了室内腻人的甜点香气,浓而腥烈。 “姚……咳……” 有血溅在脸上,很烫。 男人似乎有些怔神,继而,又失意地低笑,肌肉紧绷,艰难费力地伸出手,将殷姚脸上的血渍抹去。 “姚姚。” 殷姚睁开眼,灰白一片中,还未见光影,就被一双手捂住眼睛。 “别看,别看。” 他苦涩地哄着,殷姚却拿开了他的手。 殷姚看清政迟的脸,还有他身后的血迹。 真是吓人,他浑身是血,衣着凌乱。 身后地毯上深浅不一的浓褐色,触目惊心。 政迟就像地狱中爬出的恶鬼,或是被砍伐了鳍的一条鱼,扭动着,挪出一条腥酸的血路。 政迟说,“是我的错。” 什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殷姚张着嘴,想问他,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在骗你,别担心,相信我,你母亲没事。”他扣着殷姚的头,将他收在怀里,“她活着,没有死,你一定要相信我。最后一次。” 殷姚没有反抗,大概是没什么力气,轻轻地,乖顺地贴回了他的胸膛。 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政迟抬起头,说白燮临,“让他走。” 白燮临拒绝,“我不要。” 政迟吞下食管里反上来的一口血,粗喘着气,“放他……” “嗯,不要啊。”白燮临有些生气,不高兴地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求我有什么意义,我想看的是你最不愿让我看到的。政先生,你拿什么换?能拿什么换呢?” 政迟低下头,看着地面,失血过多让他无法保持清醒,说话也困难。 爬过来这段路,让他很累,极累。 听到殷姚悲痛到极致的哭声惊醒过来,还以为重回了童年那场噩梦。 政迟抱着殷姚,“你放他走。” “……啊。失血过多,意识不清了吗?”白燮临说,“你知道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吗?你很可怜,不是令人愉快的那种可怜。你第一次让我感到这么……厌烦吧,总之很没有意思,看你这样,我只觉得是虚情假意,”他摇了摇头,“你不爱他,先生,你永远只爱自己。” 是啊。 他永远只爱自己。 他是这么说过。 任何一个熟识他本性的人,都会这么说。 有些事,他至今仍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不后悔捅了政驭三刀,只恼怒于那窝被毒死的野狗;不后悔在母亲面前暴露真实的一面,即便知道她永远无法接受自己儿子是个怪物;无法心存善念去共情他人,事事必定以自己为先。 唯一后悔的…… 殷姚动了动,被政迟抱着,他没有反抗,也没有将他推开,却突然觉得,背后莫名有些发寒。 直觉诡异,让他很是不安。 政迟没有多少力气,再也没有办法死死箍着他不放了,殷姚不费吹灰之力地从他怀里抬起头,由他固执搂自己的腰,殷姚将双手轻按在他胸口,去看他的眼睛。 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他总感觉是要发生什么事,“政迟。” 政迟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 有什么事要发生,这个人准备要做什么事。 大概是看出殷姚的害怕,政迟笑了笑,却没有再哄着他说别怕,而是叹了口气,“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政迟只心疼地看着他的手,问,“痛不痛。” “别管那些了,你对不起什么,你要干什么?” 政迟还是没有回答,不知道听没听到殷姚的话,毕竟他看上去确实神志不清,状态十分糟糕。 能维持意识,男人身体本身的素质,已经惊人的顽强。 因为心疼,政迟想吻他,却动弹不得,盯着殷姚的手,叹道,“看起来很疼。” 殷姚总是问他痛不痛。 殷姚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认为他也会痛的人。 殷姚会抱着他的脖子,将自己送上来,一遍又一遍地说爱他。 因为从未对任何人的痛苦感同身受,所以他没有问过殷姚痛不痛。 第158章 从来都没有。 而现在,他抬眼,颇有些贪婪地凝视殷姚的手,殷姚的肩膀,殷姚的锁骨,殷姚的嘴角。 那处因他存在的伤口,无数因他存在的伤口。 突然应对着身体的每一处,千百倍地痛了起来。 仿佛终于像个人,终于能感同身受。 殷姚声音带着不自知的焦急和恼意,双手抬起来,捧着政迟的脸,提高声音追问,“政迟,你听得到吗,你要干什么?你到底要……” 好凉。 殷姚不敢置信地感受着掌心的温度,政迟一点点变得冰冷。 他在死去,这个人在死去。 他找准了最安全的地方打,子弹卡在皮带和缚绳的金属栓扣中,嵌肉却不致死,他从没想过要杀了政迟。 政迟似乎听不见殷姚的画,他费力地抬起手,缓慢有些迟钝地说,“不痛了,姚姚。” 殷姚怔怔地捧着政迟的脸。 他听过政迟悔恨时的温言软语,但此时的语调却和那时不同。 是过去惯有的语气,说一不二,有些冷硬的,不容谁拒绝。 “不会再痛了。” 不知不觉,殷姚流下泪来。 不悲不喜地说,“你说了不爱,政迟。你不爱我。” 这一句极轻,政迟却听见了,费力地摇头,笑着否认,“我爱你。” 他又说:“对不起。” 他说:“我是爱你的。” 政迟动了动身体,像座年老失修的机器,紧咬着牙,居然跪坐起来,像一座山似的,挡在殷姚面前。 殷姚心中那份不安愈发浓重。 他要干什么? “你要干什么?” 政迟小心地张开手,殷姚才看见,是那把精致的雏鹰,被踢飞到远处,正好滑到政迟的身边。 殷姚见那把只剩下一颗子弹的枪,手不知觉地扯着政迟的衣服,茫然道,“你要干什么,政迟,你要干什么?” 白燮临看得厌烦,无趣地摆了摆手,对越遥说,“开枪吧,对着脑袋,这次别再让他醒过来了。”转身过去的时候,又冷淡地补充一句,“下手注意分寸,我要殷姚的脖子完好无损。” 说完,却发现越遥没动。 “政迟……”殷姚伸出手,想拿走那把枪。 政迟按住他的手,慢吞吞地说,“要活着去见你母亲。” 他看着殷姚,眼神有些涣散,像是发愣,又像是痴意,最终还是没有忍住,用唇轻轻蹭了蹭殷姚的额头。 那把枪在他怀里掉了个个儿,对准了心脏,死死抵在胸口。抵得太过用力,像是想要它一整个都嵌进肉里,冷硬的枪管将那块皮肤深深地压了下去。 政迟用尽所有力气,将自己撑起来。 他抱着殷姚,跪在地上,背对着白燮临,这距离极近。 足够子弹冲破自己的身体之后,射中身后的人。 殷姚没有力气喊出来,嗓子被烟熏过似的哑破,“政迟。” 他还是想去拿走政迟的枪,手却被握住,食指按在那柄枪扳机处。 殷姚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他知道这人要干什么了。 殷姚浑身发抖,咬着下唇,想将手抽出来,却纹丝未动。 “放开我!” 政迟用尽全力,咽下去口里的血,“姚姚别怕……” 殷姚在他怀里,那把枪依旧抵在胸口,“开枪,”他说,“宝贝,开枪。” “不要,不要!”殷姚浑身都在抗拒,不停地往后退,却无论如何都挣不开他,哭叫着,声音尖锐,“政迟!你是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白燮临见状,没有再管越遥,而是不耐地向他们走来。 “嗯,我是疯子,”他在殷姚耳边低低地说,“开枪,姚姚,来不及了。” “政迟,政迟……”泪水糊得眼睛满溢,殷姚哭着,央求,“我不要……” 以前也是这样求他? 以前也是不停地说不要。 他哪一次听过?他却从来都不会听,咬着他的脖子,不许他拒绝,用低劣龌龊的手段,逼他说喜欢,逼他说要。 只要是他给的,疼也要接受,抗拒永远没有任何作用。 殷姚骂他,“疯子。” “嗯,宝贝,别哭了。不怕,你开枪,”政迟揪心他的泪,却无法吻他,意识模糊,用尽力气,喟叹一声,“姚姚……” 他又喊他,姚姚。 “对不起。” 他知道那一枪留了余地,殷姚不想他死。 他也不想死。 但是他要殷姚活着。 “没关系,没关系。”政迟闭上眼,感受着殷姚身体的柔软和温热。 殷姚在哭喊他的名字。 “没关系……” 白燮临蹙眉,好笑道,“做什么……”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在殷姚惊呼嘶喊出声之前,政迟扣下了扳机。 子弹穿过血肉与皮肤,冲破骨骼,鲜血凝顿过后,柱喷飞溅。 “政迟——!!” 很疼。 他能感觉到疼。 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怎么可能会感觉不到疼。 鞭挞的,刀割的,火烧灼时,皮肉撕裂后。 还有子弹炙震血肉,伤及肺腑时,就像滚烫的火烧碎了四肢百骸。 母亲的眼神,众叛亲离的噩梦。 第159章 殷姚对他说,“我不恨你。” 他怎么会不恨自己,一定恨的。 所以他说:“杀了我,宝贝;杀了我吧,能由你亲手。” 都说他薄情,必定众叛亲离孤独终老,笃定得真如他宿命已定,他又不信神佛,向来也不怎么理会。 现在却有些后悔。 如果真的有谁存在,掌管人世间的命运,那看在他不得好死咎由自取的份上,垂怜浅听他一言吧,也就这一次。 没别的什么愿望,等殷姚一觉醒来之后,无论如何。 让他忘了我。 殷姚愣怔地看着前方,政迟倒在他肩上,不觉得重,也不痛。 他只是空空地坐在那里,从背后看,像是窝在政迟的怀中,挣不开也逃脱不掉。 神情恹恹,累极了似的,连有人走来都没有注意到。 冰凉的枪口轻轻钉在殷姚额角。 他一动,梦醒似的,抬起头,第一眼看到的,是远处躺在地上的越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冲过来的。烂红的枪眼,像颗破裂的樱桃,碎在他耳际。 白燮临蹙了蹙眉,用脚尖挪开越遥的身体,身上有别人的血,这让他很不舒服,但此时此刻还有别的事让他更不舒服,于是俯身看着殷姚。 殷姚僵硬地伸出手,抱着政迟的身体有些吃力。身体湿漉漉的,浑身都被浇透了,血很黏,像披着一身温热的歉意。 他抬头,问白燮临。 “你要杀了我吗?” 声音很轻。 像羽毛飘逸。 第67章 羽毛 “殷姚。” “嗯……嗯?” 殷姚睁开眼,眉眼惺忪,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四周,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这是哪里。 好像是车里?看窗外似乎是自己家院子门口。刚醒来眼睛干涩,他习惯性伸出手手揉,一动,才发现怀里抱着个盒子,上面有美术馆的标志。 “画展……啊。”他猛地一抬头,就看见政迟眉眼深沉地看着自己,“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下了高速就看你躺倒了。” 殷姚脸上一烧,抱紧了怀里的伴手礼,“为什么不叫醒我?” 政迟没有回答,俯身帮他解了安全带,“下次不会再带你去这么远的地方了。” 距离有点近,殷姚往后一避,“下次……” 政迟没有抬头,而是替他开了车门,“今天的事别放在心上。” “什么事……”殷姚低着头,看着不自在,说起话来倒毫不含糊,“是说看画的时候你亲我那下啊。” 见他如此坦然,反倒政迟神色一顿,有些不自然。车灯昏暗,殷姚看不太清。 也没等来什么回应,政迟说话还是藏一半露一半似的,只说,“该回家了。” “也不是很晚。” 政迟问,“想和我回去?” “不想。” 这就有些闹不明白了,他正要问,殷姚却突然贴过来,双唇轻轻触了触,擦得他很痒。 很短暂的一蹭,羽毛似的,殷姚嗅着他身上的药味儿,和他拉开了距离,大概是故意的,“这个你也别放在心上。” 他没看政迟的表情,看了让心更乱,转过身拉开车门,“我走了谢谢政董送我回来……” 一双有力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扯了回去。 殷姚没反抗,耳廓被呼吸声搔得滚烫。 到季节了,所以闻到了家门口大树上酸甜的柠檬香。 政迟咬得他有点痛。 真是危险啊。 会后悔吧,殷姚想。 还是闭上眼,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身材很好,力气也大。 殷姚喜欢他搂着自己腰用力的时候,因为羞耻,自己讲不出太多话来,头也晕,要主动说什么真的很困难。 但政迟会逼着他说。 为求放过,只好乖巧地去说他想听的那些话,到最后,便开始失控,耻意也消失了,除了声音,就只剩下触感,皮肤贴在一起,体温带着他的体温。 电流攀上脊柱,心脏被攥紧的时候,就彻底融化在这人手里。那时连世界都开始颠倒摇晃了,仅有那一瞬间,被亲吻着。 会觉得他对自己做什么都行。 为了不掉下去,他就伸手抱着他的脖子,也学着电影里那样,安抚驯兽似的摩挲。 是因为敏感,连同掌心与指缝的感知力也跟着被放大,摸到他肌肉跳动的血管经络,在抚动时更剧烈地弹跳着。 第一次和无数次的时候,每到此刻,殷姚都感觉到,这人真的很喜欢自己这么摸他。 殷姚抱着政迟,伸出手,和以前一样,上下摩挲着政迟的脖子。 固执地寻找着他微弱的脉搏。 “现在你要杀了我吗?” “不。”白燮临淡淡道,“我不仅要杀了你。” 殷姚把脸颊贴在政迟的脖颈处,他还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白燮临说,“真是得不偿失。” 殷姚闭上眼,他问,“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但总感觉好像并不是在问白燮临,而是别人。 “我想要什么?我想要什么……” 猝不及防地,白燮临掐着他的喉咙,猛地扯起殷姚的衣领。 失去支撑的身体沉重地倒在地面,殷姚没有挣扎,却因为缺氧和痛苦而震动。 第160章 白燮临狠狠一笑,将这具身体甩到地面。 得不偿失,但为什么会觉得得不偿失呢。 他没去看地上的越遥,不知是不在意,还是刻意不去看,他不愿去想。 仅发觉自己有深究的欲望,就已经开始让他心中无比烦躁。 越遥替他挡过无数次致命或非致命的伤害,或许外人不知,其实他从未要求过越遥这么做。 当然,也从未在乎过,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为他而活着的,就该为他而死,不是他,也会有别人。 只是无尽资源中颇为黏着的一个,和所有消耗品一样,为他所有,耗竭了便可以随时遗弃。 白燮临觉得有些生气。 他这一生很少生气,也没有过什么仇人,赢了是趣,输了就下次补回来,从不记恨。 反思了半晌,面无表情地自言自语,“是我的错,把这一切太当回事,是太贪玩的缘故。” 殷姚撑着地面,咳嗽几声,撑着坐起来。 头一阵一阵地发晕。 殷姚困难地睁开眼,见白燮临走过来,浅浅一笑,“感觉你很可怜。” “是吗?为什么?” “以前觉得,咳……你只是个心理变态的畜生,现在,”殷姚撑着身体,虚弱地说,“现在感觉,你是个生来残缺的病人。是不是?你感知一切的能力几乎为零,所以才残酷,只有这些事才能给你带来愉悦和快感,”他低声笑,“我都不敢想,你这一辈子活得该有多无趣。看着别人——那么容易被满足,轻而易举就能体会你这辈子都体会不到的快乐,快嫉妒死你了吧?” “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激怒我?” “是啊。”殷姚抬起头,深深地看着他,好奇地问道,“我成功了吗?” 白燮临没有回答他,而是扔掉了手里的枪。 他指挥手下过来,几人将殷姚粗暴地从地面上扯了起来。 殷姚笑盈盈地看着他,“啊,你生气了。”望着他那双绿色的眼睛,一怔,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无比的东西,惊讶又好笑地说,“是我看错了吗?你在恨我?” “是知道自己左右都是要死,所以迫不及待地惹我生气,想我给你个痛快?”白燮临摇了摇头,“那不能够。你说得对,殷姚,我没法回答你,是因为这种感觉确实对我来说很陌生……” 他拿出把匕首,贴上殷姚的喉咙。 殷姚扬起下巴,懒洋洋地看着他,“被我说中了,你快气疯了吧,来,快杀了我。” “不,不行,没有那么简单,小先生,”他扶稳了殷姚的头,“做手工是我的兴趣爱好之一,动物的,做过很多,人类也有一些,但是我很少带情绪去做什么事情。你是第一个,让我有这么强烈欲望,想让你痛苦得再久一点的人,”他说,“真的会很痛,不要忍着,能让政先生如此迷恋,你叫得应该很好听……” 刀的触感滑过锁骨,让殷姚想起破肤之后的痛。 他看着白燮临,知道这人竭尽所能地恐吓不过只是在等他示弱,届时他会更兴奋,勾了勾唇,身体猛地前倾。 脖子压在刀刃上,很快便刻出一道红线。 察觉到那刀刃一顿,甚至下意识退了退,殷姚便发觉他弱点一般,身体颤抖起来,爽朗地哈哈大笑道,“躲什么?我不怕死,要痛就痛吧,白燮临……”喉咙上有赤色顺着白嫩的薄肤滑下,果酱似的,几缕发丝蛊人地垂下来,半遮着眼睛,“所以你为什么生气?是不是因为自己知道,再怎么拿我泄恨,越遥也活不过来。” 白燮临眯起眼,“我不在乎。” 殷姚嬉笑着,“是吗,可我感觉你真的很害怕,你怕死了,回过神来之后,发现这世界上除了他没人会再爱你这种疯子。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你说你向来无所谓这些,我信……” 殷姚说,“——我不仅信,还坚信以后你会慢慢发现一件事,就是你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永远填不满你心里的那个洞,杀再多人都满足不了你的欲望,身边只有默默看着你发疯的观众,迟早,你会发现自己就是个毫无价值的祸患,你晚……嘶。” 殷姚倒吸一口凉气。 白燮临这一刀划得不深,但够疼,殷姚咬着牙,气势不见减弱,反倒像是自己的话被印证了似的,更变本加厉地嘲弄道,“为什么啊?你也知道除了皮肉上的就再伤害不到我什么了吗,我又让你失望了是不是?” 白燮临却只是在说,“我不在乎。” 殷姚干笑两声,脸色苍白,无所谓地笑笑,“好,你不在乎,就当你不在乎吧。” “我说了,我不在乎。” “我说了,我信。” 殷姚的话让他愈发烦躁,实在是很讨厌这种感觉。 听不下去了,也不想再听。 “对……我不在乎。”他有些暴躁地说着,眼前却闪过一丝茫然,像是在思考一道无序的题,那刀刃左右晃晃,最终还是稳了下来,刀尖抵在殷姚的喉咙。 殷姚一颤,垂下眼看了眼那把匕首,缓缓闭上眼睛。 好奇怪,濒死是这种感觉。 以前恐慌症发作的时候,殷姚也想过死亡会是什么样子,比起死亡本身,更多的是畏惧死亡之后自己意识的消失。 连痛都感受不到,无法思考,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身体会腐败分解,也不过是一滩棺中的烂肉和枯骨,与餐桌上那些动物的尸骸没有任何区别。 第161章 他要消失了,心里却很空,短短一瞬,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 记忆在此时变得珍贵了起来,至少他现在是清醒的,不会浑浑噩噩就死去,还能记得自己是谁。 其实想再睁开眼看看那个人,但是没有力气了。 刀刃真正插进身体里的时候,他反倒不觉得痛了。 大概是因为太累,很久之前就觉得每一天都过得都很累,所以想回家,躺在母亲的床上,香香甜甜地睡一觉,从日落到日出,没有人打扰,就和小时候那样。 也算是解脱。 白燮临这一生杀过很多人,殷姚不过是无数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临死前比他豁达的人有,比他痛苦的也有;有从头至尾都没有放弃过反抗的,也有为了免于受辱自行了断的。 哪一个,都比他要令人记忆深刻。 手下试探地问,“先生,需要将尸体都清理一下吗。”又为难道,“严家的那位少爷,如何处理,杀了吗。” “……” “先生?” 白燮临没有说话。 殷姚在地上,身下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他闭着眼,应该是快死了。 死得很安静,不会再张着嘴,不停地说那些令他烦躁不快的话。 「你怕死了」 “……” 「这世界上除了他没人会再爱你这种疯子,这辈子都不会再有」 “白先生……白先生!” 白燮临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沉声道,“什么。” 心腹喊了半天,见这位终于反应抬头,心中咯噔一下 ……还没有见过,上司的脸上能出现这种表情。 但此时不是怵的时候,他急道,“外面甲板,好像有动静。” 第68章 妈妈 2023-10-18 02:46:34 仔细听着,好像确实有枪声和喊叫。 屋内的人躁动起来,心腹焦急指挥他们,怒道,“一个个愣着干什么,快出去看看情况!” 门外却已隐隐有动静不小的骚动,像是两拨人在火拼。 这不应该,船上除了研究所的人,再没有任何外来势力,政月被政国元看管着,就算再有能力,也不可能一夜之间派人出海追上他们。 更何况…… 打杀的声音愈发清晰,分辨不出是不是自己手下,白燮临蹙眉往门口走去,要越过一具身体的时候,顿了顿。 心腹看了眼地上的越遥,也为难道,“这……” 白燮临垂眸看着越遥的脸。 似乎要说什么,手下紧张地俯身过去,深怕自己听错信息。 却还没等他开口,大门便轰!一声响,被数十名高壮的警卫撞开。 人人皆身着着防爆装备,一进来,仿佛对四周的环境并不意外,看那专业程度,似乎并不像是私人可以拥有的警卫力量。 他们身上并没有任何国旗或是机构的标志图样,十分戒备,都覆着防毒面具,因此看不清人种。 门口冲进来一个女人。 不只是跑了多久,她看起来并不狼狈,只因为奔跑所以体力不支而喘着粗气,她面容憔悴,满脸都是担忧,身上有些血迹。 “姚姚!” 她见这一地的血和身体,脸色愈发苍白,那份惶恐和不安难以抑制。 白燮临见她,若有所思道,“你没死?” 殷时嬿根本没理会他,往地上扫视,一眼就看到殷姚的身体,身体一僵,眼睛猛地瞪大,心要碎了似的,发出一身凄厉的惊叫,“姚姚!!” 她已经急疯了,几乎是飞过去的,不要命了一般狠狠搡开挡在面前的白燮临,甚至于将他撞得一个趔趄。 殷时嬿几乎是扑在殷姚身上的,手足无措地触摸他的身体,每发现一处伤口,心便要破碎一次,“姚姚,宝贝,宝贝……”她流下泪来,翻过殷姚的身体,把她的孩子轻轻捧起来,心痛地抱在怀里,用手擦拭着殷姚的脸,和口鼻涌出的鲜血。 “不会的,不会的,没有晚……”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摸着殷姚尖瘦的脸,放软了声音,“不会……姚姚?是妈妈。不痛了,不痛了……” 有心跳,还有心跳。 殷时嬿浑身都在抖,看到殷姚身上的身体几乎泣出血来,胃里翻上一股铁锈味,“姚姚,睁开眼,看看妈妈,嗯?”她红着眼,“乖啊,瘦成这样……疼不疼,疼坏了,宝贝……” 白燮临见她把自己撞开,一下子没有直接反应过来,又想到什么,表情扭曲地握紧了手里的刀。 正好,他今天过得不太顺遂,本就心烦的厉害。 “先、先生!”手下眼尖地发现门口款款出现了另一个人,想伸出手拦,却被他斥开。 “滚。”他凉凉一眼看过去,“能让她从你眼皮子底下带着人上船,无能的废物。” 手下一顿,不再拦着,并未做声。 白燮临不再看他,越过地上的身体,对殷时嬿笑道,“能活着从岛上逃出来,可喜可贺,但也太鲁莽了点,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上我的船,以为带几个人就能救走他?是不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 殷时嬿满心都是殷姚的身体,摸着孩子的脉搏,不知是不在乎,还是顾不得,她一直没有理会白燮临。像是只当他不存在似的。 白燮临眯了眯眼,一步一步地接近地上无暇顾及其他的女人。 第162章 狠笑一声,扬起手,“母子俩都一个样子,真过分啊……” “白燮临。” 软语轻飘飘地从背后传来,倒叫他身体猛地停住。 他快速转过身,看到那纤弱又熟悉的身影。 眼前一晃,破天荒地怔了怔。 那双眼睛。 越遥…… 不对。 不是越遥。 他顿了顿,才缓缓道,“是你?” 那女人见他识得自己,“看来你还真认识我。”她越过这人,看了眼殷时嬿,确定她还好,便收回目光,“那你对阿嬿说得也不都是谎话啊。说来真是,她和我解释的时候,说起你的名字,一时半会,我还真不记得你是哪号人。” 说罢,她对身边人嘱咐道,“把这地上几滩处理一下,速度快点。” 手下人利落地应了声是,便很快叫来了医护人员。 白燮临不动声色地在原地,默了半晌,听见甲板上集火的声音已经弱了许多。 急救拉走了殷姚,满心都是孩子的殷时嬿自然在一旁跟着,她从头到尾除了殷姚,都没有看任何人一眼。 一时间形式扭转,既然对方的人已经全副武装打到这里来,外面什么情形自不必说。 白燮临见她打量自己,便也皮笑肉不笑地打量回去,“好好的,蹚这趟浑水,能有什么好处呢,宗夫人。” 陈窈的脸上有些有违年岁的天真与稚气,有什么情绪都表现在脸上,见他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很不适应,立马反感道,“不要说话了,我讨厌你的口音。” 她说,“我不喜欢被冠他的姓,他也知道我不喜欢。”陈窈看了一眼他,“上一个这么喊我的人,现在还在宗晏知的地下室挂着。” “哦?”听见这名字,白燮临面上终于有些沉不住,那笑容凝固了些,缓缓道,“那位是什么时候来船上的,我得亲自……” “他不在,白燮临。”陈窈说,“自己亲儿子给人伤害成这样,一个死一个重伤,”她轻巧一笑,“又是后事又是安排急救的,且忙着呢。” 白燮临的脸色有些难看,不知是在思忖些什么花言巧语,酝酿了半晌,叹口气,“这事还有的商量,我大概是知道宗先生最近在做什么,我可以帮忙。别的称不上,但我的研究所是世界上最……” “别再说了。”陈窈不乐意听,“商量什么?没得商量。” 她不高兴地抬手,二话不说,连谈判资格都未给予。 毫无负担地利落两枪,正中他左肩和下腹。 打他,就像在打什么无足轻重的卒。 猝不及防,他狼狈地倒下,低头扫了一眼伤处便用手紧紧压着,眉眼阴鸷地看着她。 养尊处优多年,向来是没怎么受过伤的,这两下比想象中要痛,叫人眼前阵阵发黑。 绞进肉里的火药弹片,凶猛地刺激神经。 他有些发愣。大概是没想到,会这么疼。 虽有些不合时宜,耳边却突然再一次响起殷姚话来。 迷迷糊糊地想,好像这一次,确实是,没有人再慌张地跑上来,替他挡着了。 这枪后坐力很大,震得她手麻,甩了甩,牢骚道,“宗晏知的东西难用死了,又笨又重的。” “夫人。” “嗯?干什么。” 有人过来提醒道,“这些如何处理。” 殷时嬿早就带着孩子离开了,地上只有越遥的身体。 先前还未注意,只顾着阿嬿了,这会儿看到地上一片狼藉,反倒沉默了下来。 那人见状,心下了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一挥手,叫人过来候着只等发落。 越遥。 陈窈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这个孩子了。 那时候她也还小,普通人尚在读书的年纪,就要带着这孩子四处逃亡,她知道能力不足,所以留下了襁褓中的殷姚,托付给阿嬿,自己带走了已经快四岁的越遥。 宗晏知对她的执着过了头,甚至于没什么下限,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为了逼她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 越遥被迫与她分开,幼小的年纪被卖到下城最肮脏混乱的地方,经历了什么,她不可能猜不到,但总是逃避去深想。 从此再没有相见过,至于是谁伸了一把手将他从深渊中扯出来的,陈窈并不清楚。 分别后的十五年她都被宗晏知关着,生不如死。和疯子相处久了,自己也变得不正常起来,到最后也开始分不清,这场博弈到底是谁先妥协的。 她看见越遥脸上有道疤。 半睁着眼,好像还有留恋。 她俯下身,将孩子轻轻抱了起来。 身后的人咳嗽了一声,“夫人。” 见她看过来,便指了指另一边,“那个……” 顺着看过去,她才注意到地上还有一个,看到那张脸很是眼熟,蹙起眉,不太确定道,“……政成凌?” 样貌倒是比政成凌年轻多了,眉目没那人那么死板,很快,便反应过来,“啊,不是他,是他那个小儿子。” “是。”下人点头道,“政药现任的董事长之一。” “知道,阿嬿恨死他了。”她点点头,问,“活着吗?” “失血量过多,应该是快不行了。但是还有呼吸。” “嗯。”她抱不动越遥,便有人过来扶着,微微调整了下呼吸,她本来想走,但不知道为什么,又停下了,想了想,转言道,“一并带走吧,动作轻一些。” 第163章 “至于那个,”她指了指昏死过去的白燮,想了想,“查一下血型,给宗晏知带回去,之前的样本死了,这个新鲜,够他折腾一阵子的。” “知道了。”下人见她固执地要自己托着越遥,劝道,“还是我来吧夫人,这毕竟……” “没事。”她空出一只手来摆了摆,“没事……” 这辈子也没陪他走过几段路。 至少,她想亲自把这孩子带回去。 当年她在唐人街的金店工作,每一日都忙到很晚,越遥便一直在非法托儿所里,从夕阳等她等到黑夜。 见她每天都最晚来,也不哭闹,没有埋怨。这孩子话少,从来也不索取什么,最多就是发烧生病的时候太难受了,伸出手来,想要她抱,要她别走。 她没经历过这些事。为了报复宗晏知,她对自己下手也算狠,太多年了,早就忘了如何做一个母亲。 于是只学着阿嬿刚刚扑过去的样子,嘴唇不习惯地动了动,对着越遥冰凉的身体,摸了摸他的脸,哄睡似的,轻轻道,“妈妈来了。” 她说,“不痛了。” 不痛了。 以后都不会痛了。 ------------------ ------------------ ------------------ 第69章 柠檬 2023-10-18 23:16:15 “您别站树底下 。” 帮佣见她挑了块地方遮阴,笑着说,“虽然白天太阳还是烈,但如今也入秋了,这满树的柠檬都熟得透透的,一会儿风打过来就往地上掉,当心砸着您。” 她嗯了一声,但却没动,“姚姚呢?” 帮佣想了想,“之前好像是在树屋里画画,不知道这会儿还在不在?您喊一声,要是没动静,可能就是睡着了。” 她还要说什么,就看见树上动了动,枝杈一震,果然就掉了几颗明黄鲜艳的果子下来。 有人在阳光下探出头来,树影斑驳,衬得他皮肤暖白。像是睡蒙了,头发有些凌乱,见到女人在树下,立马眯着眼笑起来,整个人很是明艳。 “妈。”殷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抓了抓自己睡乱的头发,“你回来了?” 她问,“在那上面多久了?也不嫌挤得慌。” “不挤,”他一边费力地往外爬,一边说,“刚好够我侧着睡,而且风一吹很舒服,嗯……要是哥的话应该会比较挤,嘿嘿。” “这树都二十几岁,长得也不小,你爬上爬下的总感觉要塌。过两天叫人把藤草屋重新装修一下,加固改大……小心!” 正说着,就见殷姚一脚踩空,差点从护栏上面滑下来。 这毕竟是给小孩子搭建的,又很多年了,再怎么牢固,一个成年人进出起来还是不方便,也不安全。 “没事没事!” 也不高,殷姚稳了稳,顺着木梯子往下滑了两节,就跳了下来。 见她担心地看着自己,像是有些生气的样子,殷姚赖着贴了过去,拉着她的手,“妈……别生气啊,”嬉皮赖脸不够,又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讨好她,“以后我一定注意。” “……嗯。” 见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最终重展笑颜,殷姚看了看草地,弯下腰去捡自己震下来的果子,“都是熟透的,这些熬成果酱做蜂蜜茶,应该很好喝。”他一边捡,一边问,“哥来信了吗?” “嗯。”殷姚下来的时候震落了不少果子,她也弯下腰帮忙捡,怀里抱不住,就问帮佣讨了两个竹筐,“刚去看过,目前还在刑训阶段,阿城哥身上的官司比想象的多,可能后续会判得很重。” 殷姚捡柠檬的动作顿了顿,低下头,“对不起。” “……” 从背后看,他身影还是很薄弱,因此蹲在地上的时候,给人落魄的感觉,“还是我,要是没有我……” “说什么呢。”她打断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帮那姓白的走私是他自己的主意,没人逼他这么做。” 殷姚动了动,背对着她,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她看着手里的半筐柠檬,问,“那边还有吗?” “没有了。”殷姚站起身,拍拍膝盖上的草叶,“也能没掉下来多少,不够一筐的。”他嗅了嗅空气,眯起眼睛,“好香啊。” 她也觉得鲜柠檬的味道实在是好闻,二人在阳光下瞧着对方,相视一笑,她说,“你就该在外面多晒晒太阳,看你现在,一阵风就刮倒了似的,还记不记得自己以前什么样啊?那肚子上全是肉,脸还是圆的,哪像现在这样。” 殷姚嘿嘿一笑,想了想,问,“妈。” “……嗯。” “妈,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出去看看。”殷姚说,“这会儿还早,我也……想去看看哥。” 她却笑了笑,“你忘了?今天给你约了医生,做冥想训练呢。” “啊,”殷姚想了想,眼前有些迷茫,“有这回事吗?”看着女人的脸色,他一顿,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应该是忘了,最近记性不太好……” “没事。”她说,“所以今天是来不及了,还是改天去吧。一定有机会的。” 殷姚点了点头,半晌,又忍不住问,“改天去?去哪里?” 她默了默,说了句没事,表情有些苦涩。 殷姚看着她的眼睛,实在是见不得自己母亲这样,忍不住有些着急地喊道,“妈……” 第164章 “您怎么还站在风口呀,一会儿凉着了又该发烧。”,帮佣刚把那两筐柠檬存放好,带了个羊绒开衫出来,对殷姚说,“您二位快进去聊吧,别站院子里了,有什么话进屋说,来来。” 她拉着迷蒙的殷姚,不容拒绝地将他扶了回去,又看着树下的女人,“那您……” “带他进去吧。”她点点头,“我在外面待一会儿。” 一阵带着香气的风刮过,吹得树叶娑娑甩动,阳光有点刺眼。 这院子和幼时的映像不太一样了,那时候更宽阔些,孩子们能在空地上酣畅淋漓地奔跑。 每到夏天就是柠檬香,有帮佣端来自制的酸甜果茶,加了冰块、咸苏打、百香果和柠檬片,清爽又解渴。 此时闭上眼,还能听见笑声似的—— “铃铃?” 她睁开眼,在树下转过身去,笑了笑,“殷阿姨。” 殷时嬿才从外面忙回来,大概是去开会的, 一身极干练的西服很是修身,剪了短发,最近的妆容都比较淡,可站在那还是很有气场。 她将手里包递给司机,冲韩铃和善道,“怎么一个人站在树下面,姚姚呢?” “刚被林姐押进去吃药休息了,”韩铃上前去拉她的手,“慢点走。” 殷时嬿眼尖地发现她表情不太对,问,“怎么眼睛红了?他是不是又……” “没事没事,最近换季,有点过敏,”韩铃扯开话题含糊过去,又追问,“您那边事情都怎么样了?” “我也做不来什么。”她垂下眼,“那男的把陈窈看得死紧,联系起来不方便,不过事倒是处理得极速利落。政驭的处决信息月底一定能出来。” “那城哥呢,刚姚姚还问呢。” 殷时嬿眼里划过一丝情绪,苦笑道,“自有法律去安排他的归处,要我操什么心。” 见她这般,韩铃也不再问,扶着她的手,安慰道,“消消气,有什么我和飞彦能帮上忙的,您尽管说。” 殷时嬿一摆手,“你们把自己日子过好就行。女儿是不是要上幼儿园了?你通告多,我看到新电影的宣传了,过两天你还得出国?挺好的,年纪轻轻就该多忙事业,殷姚这边,不用太操心他。” “……嗯。” 殷时嬿拍了拍她的手,看着那颗柠檬树,“会好的。”她说,“会好的。” “嗯。” 殷时嬿说,“留下来吃饭吧,叫飞彦一起过来?” 韩铃说,“想留的,但下午还有个活动,不去不行。” 殷时嬿并未强留,又多了几句贴心话,便将她送了出去,临走看见韩铃在车上抽出纸巾来擦眼睛,心中酸涩,只遥遥望着车尾远去,才转身回去。 到屋里她发现人不在餐厅,便上楼去了卧室找。 殷姚吃完药,已经准备躺下休息了,见她来,眼前一亮,“妈。” 她心一软,轻轻坐在他床边,“怎么不吃饭就睡。” 殷姚歉意地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又困了,明明早上才睡过一觉。” 殷时嬿竖眉佯怒,“又在树上?” “嘿嘿……”他想起什么问,“有谁来找我了吗?” 最近殷姚的病情加重了。 见着她就问,有没有人来找他。 殷时嬿一开始以为他在问那个人,结果又不是。好奇他到底说得是谁,但似乎殷姚自己也不知道。 有时候说是女人,有时候又说是男人。 医生给出的答案都差不多,得了这种病就是会这样,患者自己都说不明白的事,臆想大过于现实,让她不必放在心上。 但殷时嬿总感觉不只是这样。 “有人来找我吗?” “没有。” “哦……”,殷姚垂下眼,失落地叹了口气。果然,没过一会儿他自己就忘了,打了个哈欠,“好困啊。” “行了。”她好笑地拍了拍被子,“那就睡一会儿吧,正好睡起来吃饭。” 殷姚乖乖点头,她站起身,见卧室的窗户又打开着,准备去关,殷姚却突然将她拉住。 殷时嬿正色道,“不行,最近入秋了,你现在身体太差,不能着凉。” “别关,”殷姚求道,“今天,就今天。一定会来。” “别说胡话了。”殷时嬿关了窗,“谁都不会来。” 这还真不是哄殷姚的,她说的是实话。现在周围到处都是监视他们的人,别说从窗户进来个陌生人,就算是一只苍蝇恐怕都飞不进来。 ……可能说监视有些不太准确。 主要是殷时嬿自己不愿将其称作‘保护’,她对宗晏知这种变态神经病一丁点好感都没有,做这些表面功夫和殷姚没什么关系,他才不在乎自己儿子死活,只是为了讨好妻子。 “妈……” “不行。”殷时嬿硬着心肠,冷道,“你也不许自己偷偷爬起来开窗户,被我发现了有你好看。” 殷姚现在说的话……很多都是些没有边际的胡话,了解情况的都不会当真,包括她也是,毕竟是这种病,首先自身认知已经混乱了,想表达什么,自己都捋不清逻辑。 包括开窗这件事。 前阵子他还在害怕,晚上睡觉的时候又爬起来把窗户关得紧紧,那时候气温没降下来,捂了一身的汗,问他的时候说害怕,他说总有人看着自己。 第165章 殷时嬿问是什么人,殷姚想了半天,说,影子。 有影子看着他。 应该是幻觉,所以殷时嬿没有深究,结果这两天转眼又换了口风。 不知怎的,不害怕什么影子了,每天都要开着窗户,说是在等,锁上窗,怕它进不来。 殷时嬿没问,猜也猜得出来,他等的应该就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什么影子。 她严厉道,“我说了,不许开。你听到了吗?” 殷姚一顿,怯怯地点了点头,没敢和她犟。 “睡吧,醒来后吃饭,晚上接你去疗养院,还有冥想训练。” 他现在的生活平淡得像一道线,有时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每日都是固定的活动轨迹:家,疗养院;家,疗养院;家。 有时候会被允许去公园,但不能待太久,需要身边有人陪着,他们说不这样的话,自己会迷路的。 殷姚不知道自己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出去散散步怎么就能迷路;更不知道为什么要被看管得如此严苛谨慎。但他发现自己对此并不反感。 也不想反抗。 记性不太好了,这他是知道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记性会不太好。等他想去深究答案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忘了问题本身。 今天依旧去做了冥想,很顺利,虽然不知道顺利在哪里,对殷姚来说,冥想就是闭上眼听两个小时助眠音乐罢了,还不允许睡着,醒来之后问他一样的问题。 但今天他都回答上了,殷时嬿很高兴,带他见了几个人,一同在一座城堡一样巍峨的建筑里吃了晚餐——惊奇的是,他都不知道现代城市里还能有这样的地方遗存着。 饭桌上气氛不太好,主要是母亲全程都只在和她朋友陈窈聊天,她让自己叫陈窈妈妈,说了很多次,见殷姚始终有些抗拒,便也不再强求。 除了她,还有一个缄默的男人,他有时候看着自己,对视之后又冷淡地移开目光,除了陈窈没人和他说话,除了陈窈他也不和别人说话,怪人。 诡异的一顿饭,吃得真是累人。 但殷时嬿看起来很高兴,酒喝了不少,离别的时候握着陈窈的手依依不舍,又哽咽着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 回来之后,和母亲道过晚安,便上楼去休息。 明天依旧两点一线。 殷姚按部就班地接受殷时嬿对自己的一切安排,乖顺得像个机器人,从不怀疑哪里出了问题,他的潜意识拒绝自己去反抗母亲。 至于为什么。不知道,记不清了。 以前来说,殷时嬿要他怎么做,他就会怎么做,绝不违拗。 但最近有些不太一样。 殷姚洗漱后躺在床上,尽管很累,破天荒地却没什么睡意。 他看着窗外,安静地等待着。 他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尽管所有人都不相信他。 有影子。 会有影子来寻他。 第70章 影子 2023-10-19 17:45:58 殷姚想去开窗户,想起殷时嬿刚刚几次三番叮嘱,还是忍住了。 其实它已经很久没来了。 第一次发现它的存在,是初夏的夜晚。 那时候好像没现在这么健忘,还没有开始做冥想治疗,但是出现幻觉的次数相当频繁。 疑神疑鬼是最常见的病症表现,所有人都安慰他说那是假的、是错觉。 不是。 不是错觉。 殷姚固执地坚信,他知道自己的直觉不会出错。因为他见过,亲眼见过。 有人在暗处盯着他。 一直盯着他。 一道黑色的,虚幻的……庞大的阴影,雾一样笼罩着自己,看不清摸不着,但一定存在。 这影子的情绪浓烈到令人无法忽视。 人是能察觉到这些东西的,殷姚那时候正在换药,刚脱下衣服,只觉得暗处的目光变得压迫力极强,像有谁在用眼神掐着自己似的。 绝不是错觉。 直到有一次,殷姚去公园湖岸写生,跟着的人不仔细,一不留神没看住他,那是殷姚第一次走失,殷时嬿和陈窈都急疯了,宗晏知派了人满城搜寻,遍寻未果。 好笑的是到了深夜里,大伙心力憔悴地回来,才发现殷姚怔怔地抱着胳膊,就坐在院门口,神情恍惚,不知等了多久。 殷时嬿哭着抱他,连陈窈都急得一头冷汗,问他去哪儿了,是不是谁把他掳走了,还是遇到什么事。 “我想回家,但是不认识路了。”殷姚恍惚地说,“每家店都眼熟,街道也是熟悉的,但我就是不认识。” 陈窈问他最后是怎么回来的,殷姚说有人把他送回来了,问是谁,他说陌生人。 殷时嬿不在乎这个,能回来就行,也没有深究,说以后要是遇到这好心人得给人家送份厚礼。 忙碌一天,大家都累了,殷姚洗干净躺在被子里,和今天一样,看着打开的窗户,心中有些预感,像是谁会来。 有人会来找他。 半梦半醒间,殷姚出现了幻觉。 影子果然来找他了。 沉默地站在他床边,模糊到不像是具体的什么人,只是缥缈的概念,是潜意识中将期许实体化的象征。 模模糊糊地想着,殷姚撑开眼皮,能看能听,却说不出话来。 他自从船上下来之后就有些后遗症,时不时短暂地陷入睡眠瘫痪,总伴随着幻听。 第166章 殷姚无力地望着它,听见它说:“下次真的不能再这样乱跑了。” 殷姚想张口问,但还是发不出声音,着急的要命,这种感觉让他委屈又生气,眼眶红了起来,像某种应激反应。 “别哭……” 它叹了口气,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迟疑了一下,转身离开。 可没走两步,又折了回来,用复杂的眼神,低头看着殷姚。 最终弯下腰,像某种动物一样,轻舐他的嘴唇,还有喉结上的痣。 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它当然是不见了,但殷姚却愣神很久。 但那以后,这影子似乎胆大了些,它不再在暗处窥视了,有时甚至会明晃晃地出现在他身边,大多是都是夜里,自己的房间。 回家之后殷姚突然害怕起二楼来,殷时嬿不知其中原因,还是同意他把房间换到一楼。 因此他时不时会在夜里看到它沉默地站在窗外。 ……这太吓人了,起初当然是害怕的,所以总把窗户关得紧紧。 他当晚就魇着了,这次格外严重,心中莫名害怕,死撑着不愿让自己陷下去,喊不出声,又动弹不得,最多只能翘动指尖,歪一下头。 殷姚眼睁睁地看着那影子从窗外到他的床边,伸出手将自己抱在怀里,哄着他说没事,不会醒不来的,让他放心睡去。 是熟悉的体温,有人陪着,便不再害怕了,殷姚闭上眼,放弃挣扎,让自己一点点沉下去。 深眠前它又在吻他。 那以后,殷姚便不关窗户了。 那个吻像剂良药,殷姚很少再梦魇,但是它却再没有出现过。 甚至于连暗中窥视的目光都消失了,仿若一切都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殷姚知道,自己终于快疯了。 他已经彻底分不清幻觉与现实。 今夜他依旧在等,却忘了自己在等什么。 殷姚见那窗户牢牢缩着,总感觉很闷,心里烦闷,空气也闷。 他不想在床上睡,想爬到树屋里去。 这么想着,于是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赤脚走到窗前,打开窗户。 殷姚的房间拉开窗帷就是直通树屋的小栈道,有几重护栏围着,很稳当,他最近经常往那里爬,总觉得狭小且通风的地方才能让自己安心。 对。他想着,反正今天晚上这么闷,不如就去那儿睡吧。 于是拉开窗户,将身体探了出去。 窗外值夜的人看到殷姚,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见他往外跳,吓得手电筒一扔,提腿就向人这里跑来。 “殷先生……?!殷先生!!您、您要干什么?等等!千万别——!” 但还是晚了一步。 得亏是一楼。 算起来这窗户还没滑梯高,他跌下去连脚都没崴成,也就膝盖破了点皮,身体哪儿哪儿都还好。 但也倒霉,摔在地上的时候,磕到了窗户下的花盆,眼睛一闭昏睡过去,一天一夜了还没醒。 韩铃知道消息的时候,听说不是很严重,就放下心来,安慰道,“照顾这种病人是这样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也确实,患上这种病症,上帝视角来看,最痛苦的不是病人自己,而是亲人与朋友。 患病的老人照顾起来才叫蹉跎人呢,幸亏殷姚年轻,不至于生活无法自理。 “要不……”韩铃为难道,“还是送去医院里监管治疗吧,这放在家里总有顾不到的时候。万一哪天……” 本以为殷时嬿会严词拒绝,却发现她头一次沉默了,半晌,才说,“再想想,我再想想。” 语气听上去,确实没有以往坚决。 她在做选择,她也很纠结。 要不要将殷姚当做一个彻彻底底的精神病人,要不要将他关起来,关进医院里去。 ……为什么。 殷时嬿想问。 为什么一定要这孩子遭受这些事情。 看到韩铃和林飞彦,她更加怜悯自己的孩子。 ……风华正茂的年纪,无论和什么人相爱,是否白头偕老,他都该拥有幸福的一生。 “你知道吗,我甚至在想……”殷时嬿恍惚地说,“宗晏知的那句话也不是全无道理,比起强留着他不撒手,直接让他解脱,是不是更仁慈一些……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您说什么呢,千万别这么想,”她劝慰道,“情况都不一样,他说这话的时候姚姚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这么说是怕他吊着命活受罪,但姚姚扛下来了不是吗?多坚强啊,那时候他……他还没有像现在这个样子,醒来后就和您说了很多话,您还记得吗。” 殷时嬿记得。 殷姚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是像个孩子一样恳求着问,妈能原谅我吗。 插着输氧管,身上横七竖八的心监线,像被谁暴力拆碎的关节玩偶,为了将他补好,补满了缝线。 他在道歉,老实地讲述着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说他得病了,做了一场糟糕至极的噩梦。 说他不想忘了自己。 “我知道,”她荒唐地笑了笑,“我也真是……嗯,你说的对,我以后不会这么想了。” 韩铃不知该如何安慰,她觉得这时候不能放殷时嬿一个人扛着,于是买当天了回国的票。 她总有些不安,感觉要发生什么事,不知好坏,总之先去看看他。 第167章 落地之后就赶往医院,一开门,就看见该在的都在,人人脸上表情各异,殷时嬿的脸色更微妙,见她来,唇动了动,像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韩铃心中一慌,那种预感愈发强烈。 她快步走向病床,看见毫发无伤的殷姚,在床上被一堆人围着,有些尴尬,见她来,怔了怔,弯着眼歉意地一笑。 韩铃见那熟悉的笑容,也愣住了。 “铃铃……”殷姚不好意思地坐起来。 殷时嬿见状,咳嗽一声,叫人和医生都出去,给小孩们留个说话的空间。 一屋子人到了外面,只留下他们两个,韩铃隐隐听见殷时嬿一边走一边在急迫地询问医生,问这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能维持多久,会不会是昙花一现。 殷姚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的小旅行箱,“你这……刚下飞机吗?” 韩铃说不出话来。 殷姚见她看着自己出神,更觉亏欠,低着头说,“对不起,我实在是教人太不省心了。这段时间……”又抬起脸,红着眼笑道,“早知道,当时就该听你的劝——” 韩铃不等他说完,就扑过去抱住了他。 殷姚猛地停住,鼻子一酸,回抱过去,小声地道歉,又哄道,“都是我的错,别哭,别哭呀……” 韩铃抱着他哇哇大哭。 殷姚的身体很软,又虚,大病初愈没什么力气,但还是尽全力紧紧抱着她。 “对不起。” “别再道歉了,明明你什么错都没有,你没错,别道歉了。” 他听着,也不道歉了,用手给她擦着泪,温柔道,“哇,居然没化妆,我们韩大明星真是越来越漂亮啦。” 逗了半天,韩铃才勉强破涕为笑,闲聊了这段时间的事,见他格外豁达,便放下心来。 说起过去,二人都有些酸涩。 “你真的……都想起来了吗?” “大部分吧。”殷姚垂下眼,良久,轻轻问道,“他还活着,是吗。” 韩铃知道他问谁,摇了摇头,“不清楚。” 她哭久了鼻音重,清了清喉咙,低声道,“现在政药高层换血,好大的阵势呢,据说里里外外全收拾了个遍。内部把消息捂得极严实,外人根本摸不清状况,倒是政驭被他们完全弃掉了,在海外落的网。啧,真是祸害遗千年,受了致命伤都没死,听说只是残疾,也不知又抱上了谁的大腿,这都折腾一年多了,上个月才被强制押送回国内。” 殷姚点点头,“我哥他……” 韩铃和他大概说了下情况,又挑着讲了几件最近发生的事。情况其实大都不太乐观。 她笑道,“担心什么?水涨船高,你现在身份可不同了,要是宗宴知把你亲认回去,再一公布,就算是政国元来了,也得向你先问声好。” “……这也太夸张了。” 殷姚因为不了解自己的生父生母,所以一直都不是很在意。他又不姓宗。 韩铃忧心地握着他的手,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姚姚,你还会……会好吗?” 殷姚不知道怎么说。 以前林医生说过,他还年轻,这是优势,可以通过刺激训练,比如受到外力印象或者重大打击什么的,看能不能短暂恢复。一直放任不管下去,必然会恶化。 但说到底这病是基因上的问题,彻底痊愈是不现实的。 人体是很精妙的,很多疾病无法被治愈,是因为现有的医疗技术,远比大众想象的要落后。 奇迹只是一种安慰剂,与其祈祷它出现,从天而降拯救一切,不如豁达些,珍惜眼前。 韩铃懂。 可她就是不安,殷时嬿不安,大家都不安。 但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感觉,太磨人了。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她说,“我不要你忘了我。” 殷姚看着她,眼神很温柔,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笑了笑。 至此,她知道殷姚已经和自己达成和解。 她不再执着地问了。 夜里很凉。 在殷时嬿的要求下,这一个月他都不可以回家,要做检查,要接受每日的测试,开始注射一些药物。 殷姚没有拒绝,反而积极地配合,他看到殷时嬿高兴,自己就高兴。 “说起来,你还记不记得清醒前的事。”殷时嬿一边问,一边将狗狗从殷姚的病床上抱下来,“别揉了,年纪也大了,放过它,让人家下去睡觉。” 白团子从他手里被无情地捞走,殷姚试图挽留,被她用力一巴掌拍在手背上,声音一颤,“啊……” “问你话呢。” 殷姚装听不懂,“什么呀,好像没听清。” “……”她叹了口气。“算了。但我得和你说清楚,夜里不可以再开窗睡觉,别想着早上趁我没来再偷偷关窗,也不想想现在这都几度了?” 怕殷姚再突然意识不清开始翻窗户,没办法,还是把他安排在疗养院一楼。 殷姚说,“有点闷嘛,不透气。” 殷时嬿冷笑道,“到底透不透气你自己心里清楚。” 殷姚说,“你说得对。妈,我爱你。” “……” 殷时嬿嘴角一抽,想打他,但看着那张脸又下不去手。 “我走了,明天没人管你。我一天的会要开,警告你好自为之,自己说话做事都注意着点,药和饭按时吃,不然我就把狗带回去……你傻笑什么?挨骂还高兴是不是?” 第168章 殷姚点了点头,把殷时嬿长了些的发丝撩到耳后,低声说,“嗯,高兴。” 殷时嬿这么多年,对喜怒不形于色这一套已经控得炉火纯青,到底忍住了没给他好脸色,抿着嘴一扭身,气呼呼地走了。 殷姚看了眼半开的窗户,垂下眼,关了壁灯躲在被子里。 殷姚最近不怎么做梦,但睡得也不算十分安稳。 浅眠是一直都有的毛病,以前实在睡不着的时候吃点安定辅助,如今禁了这类药物,充其量就看点助眠视频,效果微乎其微,甚至有时候越听反而越睡不着。 今晚还好。 大概是夜风没那么凉,还有淡淡青草香。 殷姚很快睡着了,半梦半醒间,感觉脸颊被什么糙糙的东西揉来抚去,还以为是狗子跳上来舔他。 翻了个身,闭着眼一伸手,准备把狗往怀里抱。 扣在怀里的时候还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下意识蹭了蹭,突然发现那东西好像没毛。 而且僵得厉害。 殷姚调整了几个姿势都不舒服,原本软软蓬蓬的棉花糖摸起来硬硬的,他茫然地睁开眼,定睛一看。 怀里哪是什么狗,分明就是一只男人的手。 “……” 第一时间,是自己又出现幻觉了。 但触感如此真实,殷姚来不及细想,骇得他连忙将它甩开,脸色一变,翻身想要打开壁灯。 对方的动作却比自己还要快,有预料似的,挡住了开关。 ……什么品种的歹徒,居然这么熟练。 这段时间殷姚和陈窈相处的很不错,她有意去修复关系,殷姚也是,就是修复的路子野得很,不谈感情不讲过去不做解释,就只是一起约着去户外走动,陈窈还教了他不少防身技巧。自然地相处下来,不带任何刻意,二人的关系反倒亲近不少。 殷姚开不了灯,黑夜环境中又弱视,但月色明朗。 也不管那是人是鬼,是现实还是幻觉。陈窈说过,遇事一定得先下手为强,他眼睛一眯,悄悄去地摸枕下的匕首。 要是真的,那是对方鬼祟在前,他正当防卫;假的,那更无所忌惮了,又不是没犯过病。 所以也不再僵持,他动作敏捷地从枕下掏刀,眼也不眨地就要往那人身上捅。 “殷姚。” 窖沉的声音,隐忍着,有些无奈,甚至是委屈的。就这么闷闷地响在耳边。 殷姚握着刀,身体冰封似的僵在那里,有些愣神。 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第71章 爱意 2023-10-21 16:45:20 “爷爷!”见他要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政月也哄累了,又好气又好笑道,“哎哟,差不多得了……” 政国元没想到这孙丫头比自己还没耐心,刚顺下来没多久的那口气又提上来,横眉竖目地骂道,“咋叫差不多的得了,没大没小的东西,你怎么跟老祖宗说话的!” “……啥时候成老祖宗了?” “我不是祖宗,你是?啊,对,对,你们才是祖宗,都是我祖宗!”他拧着一张老脸,“你看看他现在那个疯疯癫癫的样子。” 政月说,“也不是哥的错,现在的人没几个精神正常的。”又抢在他发火前,补了一句,“照您这么说,我也不正常。” 政国元把嘴张了张,想说什么又觉得晦气,突然就颓废起来,“就感觉这日子过得真是一眼能看到头……” 见老人家这样,她嘴一咧,气势也没了,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长远来看您也不亏呀。” 老爷子冷笑一声,“怎么个不亏法,你给我讲讲?” 说到这,她倒是支棱起来了,凑上去搀着亲爷爷胳膊,兴冲冲地挤眉弄眼道,“您这还要别人来点拨呀?仔细想想不就明白了,人那可是宗宴知亲儿子——” 政国元一顿,斜着看了她一眼,又不言不语地闭上眼。 见状政月立马心领神会,一面给台阶一面画着饼,“是吧,您想那不管怎么说到最后肯定还是得认回去,不管对面啥态度,要是我哥真和那小嫂子……那什么了,长远来看白捡馅饼的是咱们呀,在我看那殷姚——” “政月。” 她脸上的笑僵了僵,一扭脸看见政迟面无表情地进来,清了清喉咙,放开老爷子的胳膊,翘着腿坐在一边,也不继续往下说了。 政迟也没看她,见政国元还是闭着眼就当他不存在似的,便出声问了句,“爷爷。” 老爷子发出一句怪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他一眼又闭上。 政月耸了耸肩,表示能做的她都做了,能说的她也说了。 但政迟似乎是没有哄的意思,只说,“就当是孙子不孝,这一次不去不行。” 一年沉淀下来,他性情变了不少,以前多少能参透,现在谁也看不穿他,政迟到底在想些什么。 说他转了性吧,如今行事作风颇有些六亲不认的态度了;说他无情吧,又把家里上下大小收拾安顿得极妥贴。 “去什么,前一次上赶着贴冷面儿,没贴够哇?嗯,”政国元冷哼一声,“好的乖的不要,就要个疯疯癫癫的,这什么毛病,爱当狗的毛病?”见政迟不承认也不否认,戚戚道,“你不必这副模样,和我搞沉默对抗一点用都没有,要我点头,告诉你,不可能,指望这些不如指望我早点死了。” 第169章 政月听见了,忙清了声喉咙,“言重了,爷爷,言重了。”又对政迟笑道,“急这一时半会什么,赶紧赔个不是呗,万事好商量嘛。” 政迟却淡淡道,“您点不点这个头,都不十分重要。我不是为这个来的,是来看看您身体怎么样,既然今天您情绪到这了,那也确实是没什么好谈。知道您还硬朗着,我也就放心了。”又说,“这段日子该处理的差不多已经处理干净了,我会离开一段时间,政月。” 她正竖着耳朵听,越听越糊涂,突然点了名让她一愣,不明白这人是要做什么,“啊?” 他一笑,“在我回来之前,这家业大小事宜,还是得托你一并管着,辛苦了。” “啊。”她点了点头,然后脑子一转,又立马反应过来,拍案而起。政迟昏迷加醒过来之后复建那段时间,政药两边全是她一个人在管,睁眼忙,闭眼忙,做梦还在忙;私生活基本上完全消失,有时浑噩起来,只想一把火把所有人都烧死。这人命关天的时候,也不亲亲热热地喊哥了,痛骂道,“贱畜!你又要把这担子全扔我身上是不是?!做你妈的春秋大梦,不可能!谁爱管谁管去反正我不要,就你有生活?就你有老婆?!我告诉你我忙得很!你不能——” “行了。”政国元睁开眼,怒其不争道,“白得的权位,倒像烫手山芋似的?不说着争上游,一个两个你推我推,全是没出息的废物!” “不是,老爷子,”她惊恐道,“他凭什么找我啊?您再这样搅混水我要和他内斗了啊!” “斗斗斗!威胁谁呢你个贼丫头,”政国元气得拿茶杯砸她,胡子都翘了起来,“要是斗得起来,我还兴许能长点脸!人家家里斗的是权,你两个孽障斗的是这什么玩意,还互相推脱起来了?生怕多管一处地界能亏死你怎么的!满脑子除了贪图享乐谈情说爱能不能想点别的?不爱干别干,不接手别接!都给我滚蛋!滚!” 政迟乐得置身事外,矛盾转移后只当自己是个背景,一言不发地侧过身,免得茶水溅过来。 家里长辈听见动静寻过来,只见老爷子将两人一通打骂,统统赶了出来,气得面色都红润,年轻了不少的样子。 拦是拦不住的,劝也不能劝,要说一起帮着指责小辈,那更不现实。 这两个是嫡系,手腕又铁硬,再怎么折腾权位都稳当当攥在人家手心里。关系健康不见龃龉,再怎么闹,也轮不到他们插手置喙。 政月长发一撩,啧道,“给个时间,我最多再帮你顶半年。”又说,“看老头这样子,像是不会松口了,但也不一定,他想什么我心里清楚得很,就凭小嫂子的背景,我不信诱不动他。” 政迟点了点头,又说,“用不了那么久。也就几天。” 政月奇怪道,“怎么说。” 政迟默了半晌,说,“我只是,去看看他。” “你前段时间不是经常……”政月一愣,蹙眉道,“出什么事了吗。” 政迟低声道,“说是没看住,他又摔了一跤,昏迷着,一直没醒过来。” “……唉。” 要说共情其实做不太到,但即便是她也觉得殷姚这一生过得多少有些点背了。要说命数,实在是,算不上好。 “想去就去吧,他还认识你吗?”政月说到这也觉得苦涩。“还把你当影子呢?” 这一年,政迟其实一直都在殷姚的身边。 他从来就没有躲在什么地方窥探。 捡回一条命之后,复建训练就耗了他大半年时光。待手边的琐事处理完全,该解决的解决了,他再多一秒都难以等待,先去找了殷时嬿。 殷时嬿没怎么为难,她见证过,记恨过,但也知道自己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孩子,他是他自己,他的选择、他的人生,他要经历的一切,和所承受的代价——都不该由她掌控,也无需她来负责。 如果当初她没有那么强硬,至少在殷姚迷茫失意的时候,还有家可回。 这不是谁的错,她不会那么轻易原谅,但政迟也不要她来原谅。 他要求见一见殷姚,她允许了。 可殷姚不认识他。 政迟站在殷姚的面前,想要触碰他迷茫的眼,想要将他揽入怀中,但最终,因为殷姚的一句话,硬生生地刹住动作。 “你是谁。” 他问,你是谁。 心中像是血肉给搅碎了填埋入土一般痛楚,政迟却在痛楚中察觉出一丝庆幸。 老天有眼,神佛听见他许愿,真叫殷姚忘了一切。 在殷时嬿的默许下,他经常会来看殷姚。没什么交流,有时面对面坐着,他会觉得自己不存在,甚至于换药的时候旁若无人地脱了衣服。 白净的身体,两处伤口,两道歪歪扭扭的缝线。 一道是因为他,另一道,还是因为他。 “别大晚上站窗户底下吓人了,”殷时嬿淡道,“想进就进来吧。这孩子最近总念叨什么影子,你别再惊着他。” 有时候殷姚连昼夜都分不清了,看书看着看着,随时会昏睡过去,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惊醒,要么就是给梦魇住,总是不得安定。 “因为阿城的事,我最近也很忙。看你闲得很,有时候我不在家里,你帮我照看照看他。” 他闲得很是因为借着养伤,事情全托付给政月了,难能轻松。政迟自然是愿意的,帮笑了笑,“怎么就放心我。” 第170章 殷时嬿似有若无地看向他胸口,那但凡偏一丁点就穿心而过的枪伤。什么也没说。 需要看顾的时候,他会在一边看着殷姚睡着。 他自然不是圣人,有时见殷姚长夜难免,也会去亲近他,尽力去安抚,或浅尝辄止地吻一吻。 日复一日,都是如此。 今天睡得很不安分。 今天有点着凉了。 今天做噩梦了,自己没发觉,醒来再问说是不记得。 今天倒是很踏实,就是一有响动就醒。 今天又在问。 问他是谁。 殷姚将他当成了护工,好奇道,“林姐今天有事吗?” 政迟摇了摇头。 殷姚疑惑了,“你是谁啊?” 他默了默,说,“是新来的人。” “这样啊。”殷姚的目光跟随他一路走到了窗边,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拦住他的动作。 “等一等。”他说,“今天别关窗。” - 政驭的行踪曝光了,政月身上担子重,一个人熬不出,还是把他叫了回去。 也确实偷闲太久,有些事不亲自做到底是不像样子。更何况,有些事也得给老爷子报备一声,预防哪天,梦里的成了真,叫他真贪来一些东西,总不至于没了退路—— 但回去之后,却越拖,越不想回去见他。 身边心怀有异的人何止政驭一个,多的是豺狼虎豹,只恐寻得他什么弱点便露出爪牙,直往他喉管咬噬。 至少在家里,殷姚有人庇护,安安静静养病,什么都不记得,自在又自由,难能安稳平静。 “现在才想着躲,是不是有点奇怪。姚姚天天问有没有人来找他,”殷时嬿在电话里道,“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问问政董最近在忙些什么,忙得连……”她大抵是后悔打这个电话的,一咬牙,见电话里政迟沉默,便话也未说完,直接就挂了。 现在才想着躲,是因为他还是自私。 看,他本质没变,因为无法忍耐,因为一天都等不下去,即便知道自己除了危险和痛苦,带不来别的什么。即便如此还是要去见他,趁他不记得自己,心怀鬼胎地接近他…… 若在经历一次邮轮上的事,倒不如当时就死在那里,再无牵扯。 可没过几天,殷时嬿却再来了讯息。 大抵是太过焦心,她似乎是疲惫极的,说得有气无力,却字字都煎着他的心,“姚姚受伤了,一直没醒,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也不知道醒过来是什么样子。这些天,我大概猜得出你是在顾虑什么,能来就来,不愿我也不强……” “殷总,”政迟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我欠您太多。” 情真意切,字字酸涩。 电话里默了良久,只听她一声呜咽,叹道,“政迟,这话我从未对别人说过,即便是他生母。”吞了泪,她说,“我要你保证,哪天,等我迟暮将死,你要在他身边,即便他不记得你,即便他彻底丧失了自理能力,你也要在他身边。” “好。” “你要爱他。” “好。” 她哭着说,“你要爱他。” “好。”他对着这位母亲承诺。 我要在他身边。 我要爱他。 - “殷姚。” 殷姚听见他唤这一声,僵在原地。 手里还握着刀,那人怕他伤到自己,想伸出手接来,他却下意识一躲。 应该是听错了吧。 要么就是又犯病了。 大抵是殷姚的表情让他再难抑制冲动,那影子伸出手,怕碰脏了似的,轻轻触着他的脸,像是在确认什么。 小心的触碰很快变成了贪婪至极的抚摸,连掩饰都再做不到。 脸颊的皮肤,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那道疤。 “……” 殷姚虽然在颤抖,但手里的刀依旧抵在他的颈边,就在喉结中央。 “怎么不问我是谁。” “……” 殷姚的目光变冷了些,却叫男人一怔,心疯狂地跳动着,浑身的血被烧得滚热。 看得口渴,于是低头想去亲吻,被殷姚猛地躲开,他也不恼,性子被惹了起来,伸手扣着殷姚的后脑,将人拉到怀里。 “为什么不问我。”他颤抖着低声说,“问我是谁。” 明明这么说着,却并不谁发问的机会,殷姚动弹不得,嘴唇被他咬在口里,毫无章法地混舔着。 只觉得这人应该是发疯了,一丝空气都舍不得留出来,完全就是野兽。咽都咽不下去,鼻子里发出急促又黏腻的腔音。 他抓着男人的肩膀,因为贴在一起,刀尖刻在他的喉咙上,伤口的皮肉触目惊心地翻开,血珠渗出,顺着刀淌入掌心,像颗从伤口处滚落的樱桃核。 但凡殷姚手一抖,再一用力,随时都可能横切进去彻底割断自己的喉咙,但这疯子根本就不在乎,他叫殷姚当心自己,“把刀对着我。”他说着,动作更加粗暴,要将殷姚整个都揉进自己身体里似的, 殷姚再承受不住地呜呜叫着,狠狠咬下他的唇,艰难地争夺出一丝空隙,“政迟!唔……” 又被凶猛地贴过来。 殷姚恨得牙痒,给他亲得缺氧,头晕眼花,生理性的眼泪泌出来,混着咸腥的血,尝在嘴里,分不清甜苦,只觉得涩口。 第171章 挣不脱他,却也不想让自己更难堪。 恶狠狠地将手里的刀扔在地上,抓着政迟的头发,不甘示弱地撕扯回去。 “杀了我也好。”政迟不愿放过他,含着甜软的唇低笑,带着喘息,笑得有些不正常,“对我这样的人,当初就不该手软。”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分开的时候都大口地呼吸,像打了场恶仗似的。 殷姚擦着嘴,眼眶很红,不知是给人亲成这样的还是被气成这样的,一扬手地给了他一个耳光,政迟没有躲,又笑着强横地要来吻他,殷姚伸出手去搂他的脖子,眼眶酸痛,闭上眼到底还是让泪滑了下来。 一身黏腻的血与薄汗,将两人浇筑成一株血树,纠缠在一起,殷姚狠狠地咬着政迟的嘴唇,用力压着政迟的伤口,不愿看他的眼睛,恍惚时听见他又在问自己恨不恨他。 殷姚恶毒地唾弃道,“我恨你,我希望你去死。” “我知道。”政迟心满意足地舔着殷姚的下唇,纠吮他柔软的舌尖,“你恨死我了。” 殷姚哭着和他接吻,说讨厌,说不喜欢,然后一遍又一遍地说恨他,一遍又一遍地诅咒,希望他不得好死,希望他孤独终老,希望他下地狱被千刀万剐。 “我恨你,我真的恨死你了。” “殷姚。”政迟紧紧地抱着他,“姚姚……” 殷姚骂累了,想杀了他,于是扯着政迟的领子,狠狠给了他一拳,把他按在床上,坐在他身上掐着他的喉咙。这道伤口太浅,血不再流淌,开始凝固,因此掌心温热又黏腻。他盯着政迟那双情深纵溺的眼,因为缺氧而逐渐失神。 政迟说,“我爱你。” 说得很轻。 殷姚睥睨着身下的男人,伸出舌尖,尝舐自己的嘴角,很浓的锈甜味道。 他松开了双手,在政迟被他扼死之前。 殷姚喘息着弯下腰,趴在他身上,额头抵着胸膛。 看起来像是一只厌主却贪恋爱抚的猫。 “疯子。”殷姚流着泪笑。 分不清他是在说政迟,还是在说自己。 政迟伸出手来摸殷姚的脸,掌心的枪茧刮得他脸颊生痛。 殷姚侧过脸想躲开,可那烫热的手追缠过来。再躲,再追。看上去反倒像他在蹭政迟的手一样。 猝不及防,殷姚退无可退,被他一把抱紧,整个人被圈在宽阔的胸膛中,能闻见政迟的血味,能听见他的心跳。 “为什么放了我。”政迟吻着他的头顶,沉迷殷姚的气味。 “现在就是很后悔。”殷姚咬牙切齿地说。像是巴不得他当时就死在白燮临手里。 政迟低笑着,胸膛震动,弄得殷姚耳朵和脸都很痒。 他搂着殷姚,力气不小,像巡回了遗失的珍宝。 殷姚让他放开,气恼地说既然死了以后就都不要来了,不要像个变态在暗处一样偷偷看他。又不高兴地推他,让他别死在自己床上。 政迟只哄着他说,“死在你手里好。” “你想死在我手上?” “别用这张脸恶狠狠地说这种话。”政迟用手轻薄他,喘着粗气儿凑在殷姚耳边,“听起来像在勾引我似的。” “……你真下贱。” “这话不假。” 政迟不给他反击的机会,上瘾了似的,强悍纵溺地咬堵住殷姚的嘴。 这话不假。 他就是下贱。 窗外不见月亮的影子。 大概是要日出了的缘故,明明方才还圆圆地在天上挂着。时间过得真快。 不过也好。 终于是,让他等到了天亮。 第72章 永远 2023-10-26 18:08:03 “晚上好,你想合影吗?” 政迟浅呼出一口烟,摇了摇头。 穿着雪人玩偶服的人却不愿意放过,充气庞大的身体又往前蹭了蹭,声音从头套里传来,“不贵的,五百卢布拍摄六张,可以去打印店免费帮您冲洗……” “不用,我没有时间,我在等人。” 那人却晃了晃身上挂着的一串小灯链子,继续热切道,“您俄语说得真不错啊,是亚洲人吗?我看您不像。” 政迟没有看他,掐灭了烟。 此时正值圣彼得堡深冬时节,会出现极夜现象。这会儿才下午五六点左右,夜幕已至,天完全擦黑。 国内元旦刚过,再过几天是本地圣诞节。 大雪人见他在礼品店门口站着抽烟,确实像在等人的样子,所以才来搭讪。这人衣着不凡,必定钱包鼓鼓。他们在这儿哄游客拍照干了三四十年,是来旅游的还是来商务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于是依旧缠着不愿离开。 但对方似乎就是油盐不进,理都不理他,只好挫败道,“好吧好吧,要是您有时间,想拍照了,可以来找我,我们就在这里。” 叮铃—— 只见礼品店的门被推开,出来一个两手拎满购物袋的年轻人。穿着暖呼呼的毛呢外套,围着厚厚的围巾,还有耳套,带着帽子。脸颊红扑扑,整个人被包得严严实实,像个棉球似的。 往这边一瞧,便眯着眼笑起来,往前走了两步。 这一双眼睛,映着路灯暖光下晶莹剔透的雪花,叫大雪人瞅得一怔,恍了恍神。 正准备上去搭话,就见那一直冷峻沉默的男人比他动作还快。 第172章 他嘴角不自知地弯起一个弧度,稳步过去,接过了年轻人手里的纸袋。 殷姚趁着他没开口之前就说,“我已经付完钱啦。” 政迟知道他自己付了钱,没说什么,撑开袋子看了一眼。 殷姚见他看得认真,嘿嘿一笑,“买多了,除了带的礼物,我看到好几个漂亮的……自己也想要。” 政迟问,“是不是少了什么。” 殷姚手一拜,哼哼道,“嗨呀以后不买冰箱贴了,铃铃都说过好几次,她说土得很。” 政迟笑了笑,眼神柔软下来,将那袋子放一只手上拎着,另一只空出来的手伸过来,将殷姚的围巾拢好。 “这些话,是殷总说的。是她之前说让你别买冰箱贴了。” 殷姚一怔,“啊。”顿了顿,又将话题一转,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小方块,“这个是给你的。” 政迟接过来,好奇地瞧了瞧,“巧克力。” “樱桃牛奶巧克力。”殷姚高兴地说,“里面有樱桃肉。这个不散卖,里面的阿姨送给我的,这边的人都拿去往咖啡和热可可里丢,说融化了之后比一般的巧克力要……啊你怎么吃掉了!” 殷姚着急地去抓他手里的包装纸,却被反扣着手腕,压在礼品店的橱窗上。 虽然政迟另一只手扣着他的头,但窗户就是很冰,还有雪花飘进衣服里,四周也贴了节日装饰和一串又一串的小灯带,有节奏地一开一关,闪得殷姚眼前一片迷离。 殷姚总是没办法抵抗政迟这样对他。 于是带着樱桃巧克力味的吻贴过来,像被含进糖果粘稠香浓的甜梦里。那块巧克力政迟没有嚼,因口腔的温度融化了一点点,殷姚下意识想讨过来,但政迟却不给他。 “嗯……” 迷迷糊糊的,总感觉像是政迟在用巧克力舔他,咬他的舌头,又咬嘴唇,逗弄似的亲吻。 刚走出温暖的店铺,出来就是冷风。这会儿被亲着,身体又热烘烘的了。 巧克力什么时候吃完的都不知道。 殷姚喜欢被他亲,所以还想要他继续亲。 怪不得……这儿的人要这么执着地揽客呢。不是假期,又是工作日,刚刚日落的下午,广场上没几个人。被拉来打工的马匹挂着花纹布毡,还有蓝色斗篷,百无聊赖地叹着气。 “唔,政迟……” 政迟嗯了一声,在他唇边呵着雾气。 正要说什么,就听见身后咔嚓一声。 政迟眉眼一厉,扭头看过去。 那大雪人给这眼神吓了一跳,端着相机的手一抖,也没多想,慌忙地喊道,“抱歉,随手、这个不收费!” “……” 政迟没理会他,松弛了精神,淡淡地转过头,没打算把殷姚放开,却发现这人已经按耐不出了,兴冲冲从让他肩头探出个热乎乎的脑袋,“什么呀。雪人?” 政迟没办法,把他放开了,“广场上找游客拍照的骗子。” 其实他没说错,这里很多玩偶服都是缠着外国游客拍照的,一开始说五六百卢包洗照片,等拿出来了就和你说拍了很多,挑不出来,都传给你的话要一千卢。 大雪人不高兴了,“我们不是那种骗子,我和女儿在这拍了几十年了,靠这个谋生,从来不坑人的。你说的那些骗子,他们赚快钱,淡季不会出来工作。” 说着,就将手里的东西摊开,“您看。除了我们,没人做这个东西。” 政迟还没说什么,殷姚哇一声冲出去,扑过去眼睛闪着光,“还能做冰箱贴!” “……” 他左拿起一个看看,右挑了一块瞧瞧,那雪人把他往自己摊子上勾引,“还有很多,边框是石膏,都是我女儿画的,能把照片嵌进去。要是愿意买,刚刚拍的那张照片,就当是送你们的!” 殷姚兴冲冲地跟着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脚步,笑着回头,扬着下巴,对政迟说,“你来不来?” 今天雪其实不大,零散飘落在地面,连团都结不起来。 日落时就亮起了街灯,广场与周边建筑灯火通明,中央矗立着亚历山大纪念柱,遥远处有彼得要塞尖尖的塔顶。 殷姚就站在那里,回头看他。 神采奕奕地。 “嗯。” 他带着殷姚在这座城市已经住了快半年多,原本不会待这么长时间,但殷姚实在喜欢这里。 来的时候是夏季末,早秋时节绿木焦黄,日落时分更像是个滤镜里的国家,美得文艺温厚,又不失肃穆。 他们住在市中心28线,离冬宫步行十来分钟左右,围绕小涅瓦会路过卡莲剧院。夜晚街镇河岸亮起金色的灯火,和水面交映时如星坠落。这是个节奏慢生活成本低的小城市。 “之前在付矜垣船上,本来下一个港口要到这里的不是吗,那时候……我其实挺期待的。”殷姚看了他一眼,说,“是期待来这玩。要不是我妈嫌环境太差,当初我说不定就在这里上学了。” 跨年的时候,他们在一起。 就在河岸边,本地人放了烟火,赤金色的火星蓬乱如云,声音在耳边慢光一步炸开。 政迟想吻他,殷姚却伸手推开,拿出相机笑着让他等等,“拍照片吧。” 殷姚说,“除了我们俩的,你也要拍,多拍一些。再录视频。” 政迟原本很乐意这么做,笑着应了,却突然觉察出有些不对来,他反应很快,那笑意淡在嘴角,沉重地看着殷姚。 第173章 殷姚见他不动,笑着说,“怎么了。妈让我们春节必须回去,这地方以后也不一定会再来了,多拍点留纪念啊。” 政迟没有再笑,但依旧抬起手,拍了无数照片,录了很多视频。 夜里,殷姚精疲力尽,在他怀里昏昏欲睡,像只猫一样往温暖的地方蜷,闭着眼问,“今天你是不是又在想那些事。” 政迟只抚着他的眉眼,难得没有回应殷姚的话。 “那怎么办,我不想忘了你啊,以后都不想了。”殷姚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低声说,“如果我忘了,就给我多看看这些视频,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殷姚不是随口一说,他能从政迟抚摸的动作中尝出来痛。所以他睁开眼,笑着安慰他,说了很多好话,然后搂着他的脖子讨自己喜欢的那种吻。 在他耳边,轻轻软软地说喜欢,又说,难过什么,过来亲我呀。 政迟没有亲他,只是低头贴着殷姚的额头,对他说,“以后还会来的,还会去很多地方。” 殷姚很感兴趣,问他真的吗,会待多久,想去哪里都可以吗? 政迟说真的,什么地方都可以,想待多久都可以。 说起这些,困意渐消,两个人凑在一起,兴冲冲地开始规划年后的旅游路线。 不知不觉,就这样一起度过了第一个暖冬。 每年春节都在殷时嬿家里。 届时所有人都会过来团圆,室外开了暖风机,在柠檬树下摆着中式大圆桌。 好酒好菜,欢声笑语,除了殷姚,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正好屋子够大,一家家的,就在这里睡下。 第二天中午,才被鞭炮声闹醒,几个男人们无所谓死活,打一晚上德州,第二天认字都费劲,一身酒气没人乐意往自己床上带,就横七竖八地在客厅打地铺。 初一的时候政月会来,韩铃喊她出去购物逛街,但只有早早上床滴酒未沾的殷姚能被她从床上扯起来。 “昨天人太多了没好好聊,”韩铃拉着他问,“你们今年准备去哪儿玩。我马上就转幕后了,呦呦小升初,不想让她有压力,我寻思你俩要是去的话带上我们娘俩呗。”一想,又挥挥手,“算了算了,总感觉政董要吃了我。” 殷姚失笑,“怎么会。” “还是算了,我到时候拉上飞彦一家一起出去休假好了。”想起什么,韩铃突然眯着眼一笑,“对了,你带我去政董书房看看呗。” “铃铃……” “看看吧,没事的,又不是什么不可见人的。”她哄道,“我还没和你出国玩过呢,就当是你补给我的。” 政迟在家里专门有一间用来存放照片的书房,虽然不说,但平时不会有人擅自进去。 他没提,殷姚也没说,但他知道里面都是什么,或者也可以说,是他要求政迟这么做的。 里面塞的满满当当,都是政迟拍下的、录制的殷姚的一切。 殷姚想了想,还是答应道,“好。” 这些年他们一直在一起。 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工作的时候殷姚在,休憩的时候殷姚也在。政迟那大得吓死人的办公室又单独开辟出来一间屋子给殷姚做画室。 结果殷姚平时根本不用。 就趴在政迟办公室的沙发上旁若无人地画稿子,也不管政迟是开视频会还是工作,还是见客会面还是骂下属,全当白噪音听了。 讨了长假来,二人就满世界去旅游,人人艳羡。 二人去了塞纳河畔,去了芝加哥,去了巴塞罗那;去了殷姚当初读书的地方,去了政迟早年在美国生存的城市,玩遍了欧洲,兜兜转转又回来,京都,釜山…… 一年,三年;五年,十年。 最终,哪里都去过了,哪里都去不了了,只好百无聊赖地窝在家里。 “这是哪里啊。”殷姚指着照片问。 政迟搂着他,耐心地给他讲,讲那些过去的事情,讲照片里的故事。 “这个雪人,当时在彼得堡,还记得吗。”他低声说,“冬宫广场,你一定要和他拍照,拉着我一起,买了很多冰箱贴,还有他女儿手工画的相框。”又笑着,“回来一看,什么手工制作的……全都是批发的小摆件,你当时被妈指着一顿骂。” “这个,是亚历山大花园,当时你也不知道怎么的,大晚上睡不着,跑进去一个没看住,坐到喷泉里,当天回来就感冒发烧,差一点春节回不了家。” “还有这个……” 殷姚坐在他怀里安静地听着,有时也会跟着笑一声,听着听着,渐渐地,似乎有些困倦。 “要睡吗?”政迟问。 “好啊。”殷姚睁开眼,点了点头,又笑着对着他撒娇。“哥,咱妈今晚上还有饭局吗,我不想去。你帮我推掉吧……” “好。”政迟纵溺地看着他。“不想去我们就不去。” “前段时间遇见政迟了。”殷姚说,“妈好生气来的。我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么抵触。她还要把我送走,连个解释都没有,你说我能怎么办,我就是喜欢他啊……” 政迟安慰着委委屈屈的殷姚,在他闭上眼安静睡着的时候,紧紧地搂着他的身体。 那些照片散落在被子上,还能看见殷姚路灯下捕雪的笑脸。 可真是,美得叫人无言。 第174章 多年过去了。他还在等,等明天清晨的到来。 说不定再睁开眼,殷姚就会想起一切,想起那些讲了千万遍的旧事。 每一天,他都这么期待着,期待着。 期待着。 政迟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回到了过去,殷姚守在卧室里等他从饭局回来,将他安置在床上的时候,喝醉的自己拉着他不让他走。 后来殷姚再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政迟也忘了自己有没有解释。 他真的喝醉了,没有叫着别人的名字。 他其实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去挽留,是因为总感觉会被抛弃。 这一生还没有被如此义无反顾地爱过,未被谁包容着,于是在懊悔前肆无忌惮地挥霍爱意,等发觉它始终不减不消的时候,已经很晚很晚了。 他叫姚姚,叫一声,殷姚就应一声。 他喝多了,只知道抱着他,看不见殷姚麻木的神情,和满脸的泪。 政迟在梦里大喊,怒吼,在梦里的自己将殷姚按在床上的时候,终于疯了一样地扑过去,想掐死那个注定懊悔半生的、自私自利的疯子。 他做到了。 他掐死了自己。 那疯子死了。 “政迟?” 政迟满头大汗地睁开眼,猛地翻身而起,惊惶地松开殷姚,仔细检查他的脖子,除了那颗红痣,没有勒痕和淤血,才终于松了口气。 殷姚问,“怎么了?” 清晨了,外面太阳初升,天际泛了白。 政迟长呼出一口气,殷姚推了推他也没有反应,只是一言不发,沉默地颤抖着。 殷姚被他吓到了,拍了拍政迟的背,心疼道,“你做噩梦了吗?政迟?”。 “……”政迟在爱人的安抚下,终于冷静下来,却觉得哪里不对,抬起头,抓住殷姚的手。 焦急地反问他,“你叫的是谁?” “啊。”殷姚眼睛眨了眨,缓缓垂下,再重新看向政迟的时候,眼中翻卷着政迟无比熟悉的情绪。 是他无数个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盼求的东西。 ——那历尽千帆后,对他仍矢志不渝的爱意。 殷姚说:“我好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啊。” 他怜惜地伸出手,摩挲着政迟已染风霜的面容,和悄然发白的鬓角。 他们都不再年轻了。 殷姚抹去他眼角的泪。爱人的脸迎着清晨那几束轻柔淡和的阳光,逐渐从模糊无状,变得清晰又立体。 这光越过了十年,又十年,再十年。 恍如隔世。 他被政迟抱在怀里,听着爱人一遍又一遍地念他的名字,被炽热的体温包裹,满足地喟叹。 他说,“政迟。” “我好想你。” end———— 第73章 if番外 救赎(上) 纯甜特典if 不看血亏老婆们! 是之前承诺过的千收感谢w,(5k了才发出来我有罪我该死555) if为越遥并不存在的故事线,「殷姚在美留学时救下了正浴血逃亡的政迟」,高甜+一点点治愈+一点点搞笑( 轻松有趣的某个平行世界,写得也很开心,希望主人们喜欢~ 国庆就该看点甜的!祝大家节日愉快~ ------------------------ “你真没事吗。”韩铃眨了眨眼,和殷姚并肩穿过校园草坪,“我看你一天都魂不守舍的。” 殷姚一顿,眼睛从手机屏幕上移开,锁屏之后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儿啊。” 韩铃明摆着是不信,“不是因为那什么学长吗。” 殷姚这性格,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子,有什么都不爱说。有点讨好型,只要是自己喜欢的就极尽包容,谈恋爱很不占优势,一直以来在这方面吃了不少亏。 殷姚摇摇头,“真没有真没有。” “你别到时候伤了心了拉着我没日没夜喝酒哭,问啥啥不说我真的会骂人没开玩笑。” 殷姚脸色一僵,心里确实犯怵,只好贴过去哄蹭道,“知道了,我有什么一定都和你说……你过两天是不是也要去买东西?” 下周感恩节,她和一群好友姐妹准备一年一度销金马拉松,每次都得提前准备。 “嗯。”想起什么,韩铃掏出手机噼里啪啦一顿打,“她这会儿快到了,我买个吃的就走。” “现在吗?”今天才周三,还有两天时间,殷姚好奇道,“已经开始了?买什么啊。” 她头也不抬道,“旅行箱。” “……” 别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对你猜得没错。”韩铃挂了手机,四处看看,拉着殷姚去人堆里的热狗摊,“去年有个姐贼牛逼,直接拉了个32的箱拿货,都不用挑的,胳膊一栏那一排我是一个都没抢着,今年遇见了她我高低得跟她碰一碰……黑椒的,谢谢,啊我不要奶酪丝你给我换那个蛋黄酱……” 殷姚不好评价,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在一旁乖乖等她。 今天学校比平时热闹数倍,社区有篮球赛,校队会去,这会儿正在集合收拾;而且很巧的是橄榄球队一个人气颇高的帅哥四分卫回老家,五年来一起打球的兄弟情深,搞了场离别表演赛,再加上换榜纳新…… 这时候刚打铃不久,韩铃拉他出来比较早,这会儿天暗下去,夕阳粉粉紫紫地烧着天际,各国语言在耳边热闹又喧嚣,极少有人像他一样落单。 第175章 心里那种淡淡的委屈劲儿又开始泛上来,殷姚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却又忍不住打开手机…… “殷姚。” 听到熟悉的声音,殷姚吓了一跳似的,立马抬头看去。 严琛穿着橄榄队服,远远看见热狗摊旁边的殷姚,有些迟疑,但还是和队友打了个招呼,朝这边走来。 “殷姚。” “严学长。”殷姚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大概是自己也知道自己笑得牵强,干巴巴地说,“那个,呃,一会儿比赛,加油。” 那颇有人气的亚裔四分卫就是他,不知道家里是有什么事,匆匆修完剩下的学分就毕业了,本想着呆够五年,在美国过完感恩节再回家的。 殷姚现在看见他,还是觉得尴尬。 严琛见他这副模样,也有些尴尬,挠了挠头,还是说,“之前的事……” “没事。”殷姚扭过头,“是我自作多情。” 带点微卷的发丝挠在锁骨上,皮肤白净,干干净净的脖子上一颗酒红色的点,随着侧过去的脸,半藏不藏地勾着人。 殷姚对此并不自知,那地方大大方方地露出来……实在是不太安全。 不知道为什么,这副模样反倒叫严琛心里一痒,暗处自己匿起来的念想又悄悄滋生出来,他喉结动了动,一冲动道,“不是的!” 殷姚并没有看他,反而将头更低下去,“学长用不着这时候再安慰人,这段时间我发的消息你一条都没有回,账号取关的取关屏蔽的屏蔽,连个对话的机会都不给我,回头看看,确实是我自找没趣,也给你填了不少困扰。” 顿了顿,他又抬起头,直视着严琛的眼睛,“但是有些委屈,”他眼眶有点红,说话也有些鼻音,“不是你……先亲过来的吗。” 严琛张了张嘴,看着殷姚这副模样,目光从那红润的眼角滑到脖子上的痣,突然脑子一热,鬼使神差地俯下身。 殷姚没想到他突然贴了过来,心中一紧,却也没有再躲。他垂着眼睛,鼻尖已经能感受到严琛不稳的吐息。 就要碰上了,殷姚慌张地闭上眼,就听见后面教练吹了哨,“leo!你在干什么,就等你一个,集合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严惩才如梦初醒,定了定神,拉开距离。 见殷姚着脸,难堪地后退了几步,他低声问,“你今天会来看比赛吗。” “我回去画画。” “真的吗。最后一次了,以后说不定就看不到了。” 殷姚摇摇头,“又不是不回国了。” 他还要说什么,教练又喊,“搞什么,你的主场!拖拖拉拉的,快过来!” 严琛回过头应付了一声,再看回殷姚,见他还是抗拒,只好笑了笑,语气不免有些失落,“好吧。”他伸出手,大大咧咧地揉了揉殷姚的头发,颇有些不舍,但还是说,“今天晚上我公寓有活动,想来的话,我等你。” “你哪位。”韩铃拎着热狗从人群中挤出来,狐疑地打量了一下两人,这才看清是带着头盔全副武装的严琛,眼睛一眯,“哎呦,严学长啊……打退役表演?” “算不上退役。”不再多说,他看了眼韩铃,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间,有些不自然,对着殷姚说,“我走了,希望今天晚上能见到你。” 他面容英俊,身材又好,性格阳光直率,也会照顾人,个人魅力很强,家世又不凡,还是四分卫,属于是极受欢迎的亚裔,刚一进队伍就粘走周边一大批人,热火朝天地被簇拥去球场。 “姚姚,你不会真喜欢他吧?” “不喜欢。” “你别瞒我,”韩铃严肃起来,“他可不是gay,虽然不是啥渣男,但是炮友无数,就我知道的就有……”她手里响了起来,似乎是朋友在门口等急了,看了一眼,叹道,“不说了我先走,有什么电话联系,你……唉,早点回公寓吧,别乱转悠。” 殷姚眼睛一弯,“知道了。” 他到底还是没有去看比赛。 场地是露天的,又是夜晚,对于橄榄球比赛美国人一向是重视且热爱,过两天又是感恩节,不只有大学生,拖家带口来看比赛的人很多。 殷姚从超市出来,隔着远远,还能看见那边一片闪光璀璨,时不时爆发一阵激昂的半场欢呼,大概是有明星打出了完美的触地。 都去看比赛了,街区没什么人,连警笛声都不响了。 夜风有些冷,殷姚抱着一袋鸡蛋,推开门没遭住打了个喷嚏。 鼻尖嗅嗅,不知道是自己喷嚏打太猛流鼻血了,还是空气里真的有一股血腥味。 殷姚没怎么在意,他公寓地段及其优势,治安也不错,没听过什么恶性事件,离学校不过两个街区。唯一不太好的就是再往西两个街区处于辖管交接地段,比较混乱,但他一般不会往那边跑。 转过楼角的西饼店,周围就安静了下来,这栋楼隔离了不少学校那边传来的声音,社区愈发清冷死寂,天已经全黑了,月亮惨白地挂在头顶,时不时能听到几声野猫打架的嘶叫。 这气氛让他隐隐有些不安,不由得加快步伐。 眼见不远处就是自己公寓,看到那透着暖灯的安检玻璃门,还未松口气——就听见远处有两声尖锐的枪鸣。 殷姚脚步一顿。 他还没忘这是美国。 第176章 虽然从小到大见识不少,但人在特定环境下对于枪械的恐惧绝对是无法自抑的,一瞬间殷姚那胡思乱想一路的脑袋更加不受控制了,他甚至开始脑补首页刷到自己新闻讣告的场景,一边流着冷汗干笑,一边拔腿就跑。 这不到一百米的距离怎么就能这么漫长,殷姚连怀里的鸡蛋都快抱不稳了,心脏噗噗乱跳,慌得他几乎是滑到门禁旁边的。 他刷了门禁,只听到滴滴一声,门锁打开,殷姚拉开大门,正准备稳稳一脚踏进‘安全区’,头顶原本炽暖的灯光‘啪!’地一声,灭掉了。 “不是吧……” 殷姚还维持着推门进去的姿势,抬着小腿,僵在台阶上,像尊招财的门神似的。 挂着一头冷汗,四周不算太黑,只有紧急出口的绿灯荧光亮起,再就是信箱墙旁边的公用电话。 但倒霉就倒霉在殷姚自身是有些弱视的,黑暗环境中除了那个绿光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他调整了下呼吸,给自己乱七八糟地打气,“盲点……盲点好啊……呵哈哈。”至少黑灯瞎火的……有什么歹徒,不会一眼就看到这里。 他摸索着关上门,外面有月亮越过云层,尚且能看清楚一点周遭环境,他凭着记忆摸索到电梯旁边的大盆栽,手扶着墙,找到按钮,第一万次唾骂这破楼电梯钮上头的led十天坏九次。 电梯发出运行的声音,不知是从哪楼下来的,殷姚搂着怀里的鸡蛋壮胆,颤颤巍巍地伸出手—— 突然,他听到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那股流鼻血似的锈腥味儿愈发浓重,他几乎可以断定这就是人血的腥味。 殷姚一动也不敢动,发着抖,小幅度地转了转身体,在模糊的视线中对准进来时的玻璃门,拔腿就冲! 突然他被身后一道巨大的影子裹挟住,连声音都没喊出来,殷姚就被捂着嘴巴连人带蛋的卷了起来,粗热带着火药味的气息喷吐在耳边,烫得殷姚一个激灵,像只被逮住的猫似的,受惊却毫无反击能力,只能惊恐万分地乱挣,一边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唔唔!唔唔唔嗯——!” 殷姚是被整个人捞起来的,那歹徒凶恶至极,比他大了几乎两圈,两手一箍感觉能把他当个麻花活活拧死,更别提那满鼻子的血味硝烟,他这辈子还没体验过这种场面,殷姚吓得胡乱扑腾起来。 “别动。” 那声音很低,说的是中文,是成年男性特有的嗓音。他没有很粗鲁,说得语气不轻不重。 ……&但绝对是在威胁! “嗯嗯唔……”殷姚疯狂点头,又艰难地扭过头想让他看清自己的脸,眼神中全是诚心无比的恳求,只想都是中国人这异国他乡的求这位道上混的好汉无论如何放他一马…… 男人却压低声音,捂着殷姚嘴巴的手往脖子处滑了滑,稍用了些力,“说了别动。” 殷姚倒吸一口冷气,顿时不敢再动一下。 突然,他觉得腰部一湿,隐隐有些发凉。 殷姚浑身血也跟着凝了个透心凉。 真你妈完犊子了别不是这男的捅了自己一刀吧。 他瞬间软了下来,愣愣地低下头,一颗晶莹剔透的泪水,可怜兮兮地挂在眼眶里,啪嗒啪嗒地狂掉。 要死掉了…… 那男人似乎在观察周围的环境,见怀里这小玩意儿突然安静了下来,眼神发直,如丧考妣地挂在他胳膊上。 他一顿,松开手,蹙眉问,“这是怎么了。” 殷姚要死不活地挂着,也不抬头,语气既怨且恨。 抽抽搭搭地一吸鼻子,冒出来一句,“你把我捅死了。” “……” “我要死掉了……”殷姚又抽搭了两下,不知道是吓蒙了,还是精神本来就不太对劲,开始压着声音哭,上气不接下气地。 抽了一会儿,又突然猛地抬头看着男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破罐破摔,眼里那怨气冲天得像燃了两簇鬼火,乱七八糟地控诉,“你……你捅我,遭报应,知道吗……怎、怎么不积德呢,都是中国人,这么绝……不留后路,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默了半晌,男人说,“我没有捅你。” “你捅了。” “……” 殷姚还在哭,哭得像上了屠宰车的狗,又像刚死了爹娘的儿,男人抱着他,总感觉自己是块野地杂草丛里的碑。 哭得很爽,都耳鸣了。殷姚察觉到那男人搂着自己腰的大臂一紧,又隐隐约约听见,他凑在自己耳边,好笑地说,“你腰上湿的那片不是血。” 殷姚泪眼朦胧地打了个嗝,“呃?” 他指的是殷姚怀里抱着的纸袋,一语双关低声道,“是你的蛋碎了。” -------------------- 番外不会影响正文进度,还是周更1w以上嘿嘿 第74章 if番外 救赎(中) “那个……” 殷姚躲在卫生间后面,裹着一身热腾腾的水汽,小心翼翼地冒出个脑袋,左右看看。 客厅似乎没有人在,厨房也是。 除了地上有些脏乱血渍,看不到谁来过的影子,殷姚瞪大了眼,自言自语道,“还在不在啊……” “在找我?” “……咿!” 怎么也没想到声音是从耳朵边传过来的,殷姚吓得毛都炸了,手忙脚乱地后退一大步。 第177章 很幸运,没踩到自己浴巾;不太幸运,浴室地板全是水,巨滑。 殷姚喊都没喊出来,就等自己一脑袋随便磕到什么坚硬的台面上,两眼一闭的事他也没办法,但是万一没死怎么办。 摔成痴呆被卖到墨西哥去会很惨。 …… 预想中的痛感没有出现,反倒是那股硝烟和血腥味更重,洗过澡之后,原本的气味激烈不少,那双手轻轻松松地捞着他的身体,还嘲弄地晃了晃。 殷姚感觉自己在他手里像个挂件似的。 “别抖了,你没事。” 殷姚还是在抖,这又不是他能控制的,只是抖不知是害怕,还有羞耻。 似乎是手臂原本有伤,他把殷姚掉了个个儿,换了只手托着。 殷姚感觉自己像个狗一样被摆来摆去,涨红着脸,“好好好你别……你放我下来大哥我求你了大哥……” 他刚洗完澡擦个半干不干,湿淋淋就挂张浴巾,那浴巾半掉不掉在肩上裹着。 上身已经无所谓了,该露露吧都是男的,就是殷姚坐在他胳膊肘,下面也没穿内裤,光溜溜的屁股和人家的肌肉算是牢牢实实地贴了个严丝合缝,一动就感觉下边有火在烧,不自在得想死。 避免自己被自己煮成虾色,他抓着男人的肩,言辞恳切,“哥。” 你放我下来。 我是大学生,我不是那种人,我只是圣母心泛滥。 在网上经常被人骂,但还是不长记性。 见他血淋淋的像是受了伤,而且也没有伤害自己,殷姚怕他一着急真把自己捅死,就把他‘捡’了回去。 对,这么做是因为没脑子。 也是因为圣母病。总之绝对不是因为自己没种,也绝对不是因为自己吓得蛋碎人哭。 那时候殷姚已经没脸哭了,沉默了半天,带着鼻音问,“有人追你吗。” 那人搂着他,也不介意湿漉漉的鸡蛋腥,不知道是不是在观察四周环境,漫不经心道,“嗯。” “……你能不能放开我。” “不能。” “为啥呢。” “怕你跑。” “我不会跑的。” “你会。” 确实。 僵持了一会儿,殷姚听见那血噼噼啪啪滴在地面的声音,有些不自在,“你再不放我下来,伤口就很难会愈合了。” 那人顿了顿,“不全是我的血。” 想也是,但是,“……热乎乎的这一滩总是你的吧。”殷姚小声说,“看着就疼,也不嫌痛。” 男人似乎觉得有些奇妙,“你很在意这个?” “嗯?”殷姚没明白他说什么,想了想,以为他是在说自己嫌脏,打了个机灵,深怕激怒这恶匪,连忙讨好道,“不是在意,是觉得你很疼啊,我又不轻……你把我放下来吧,我真的不跑了,又跑不掉,能去哪里啊你抓我跟抓老鼠似的。” 先不说诚不诚心,他确实觉得:这人横一道伤竖一道血痕,胳膊上不知道几个口子,指不定骨头还断了,抱着他应该蛮疼。都说了是圣母,平时看宰鸡杀羊他都能共情动物来着,更何况活生生一个人。 自己说了半天,也不知道他信没信,殷姚抬起头,眯着眼,隐隐约约发现他正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看不太清,但能感觉到视线,这眼神让他有点不太舒服,又说不上是哪里不说服。 男人凝视他半晌,张了张嘴视乎要说什么,“你……” 殷姚没太注意到,又说,“你没门禁,电梯是上不去的。” 见他还是看着自己没说话,殷姚像是看到一线生机,鼓起勇气,“所以就,先放我下来吧,要是没有去的地方,嗯……”迟疑了下,他看着那人的眼神,脑子一热,“要不你……就,去我家……避一避呢……” 妈呀神经病。 好像那个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活体案例…… 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病。一说完立刻就后悔,殷姚白着脸低下头,恨不得时间回溯。 一个歹徒,说不定手上还有人命,要是伤天害理的事做多了被仇家找上门报复,那纯属活该,避什么避,嘴上没一点把门说话不动脑子就该让韩铃一拳把自己抡死。 正在心里变着花样自我审判,殷姚突然发现身体一轻,原本卡着腰的手将他稳稳提起来,又放在地上,怕他站不稳,又扶着他的肩。 “好。” “嗯。嗯?”殷姚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也扶着他的手臂站稳,“嗯?” 那人低着头看他,“好。” 好什么? “啊?” “带我去你家。” “……” 环境太黑了,他看不清四周,同样看不清那人阴影之下的表情。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低沉的声音钻进耳朵里,是比方才温和了不少的腔调。 莫名让殷姚觉得,这人也许……至少、至少对自己来说,他不危险。 …… 危险。 危险危险危险危险! 还是太危险了! 殷姚感觉自己又快哭了,私密的地方,贴在一块擦来擦去的,想动又不敢动,急得想拍他脑袋,“放我下来吧你伤口不疼了吗!” “疼。”男人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下殷姚小肚子上的肉,那眼神说冒犯又不明显,说戏谑也算不上,嘴角勾起所有若无的笑,恶劣地颠了一下殷姚,听到这小玩意倒吸一口冷气炸毛的样子,趣道,“你也不轻。” 第178章 “……” 啪! “……” 好不容易,才从衣柜角落里找出去年入校时候大学发的医药箱。 该说不说还挺齐全,除了专业缝伤口的线没有,再的都齐。 殷姚已经换了干净衣服,这时候抿着嘴,一言不发地拿着棉签,低头不太专心地给他擦拭伤口。因为心虚,时不时偷偷撇一眼那人的脸。 嘶。 还能看到左脸快到下颚的地方,有一道浅浅的红印,虽然一会儿估计就消掉了。 殷姚有点冒汗,硬着头皮给他消毒,手抖了抖,不免力气有些重。 “啊!抱、抱歉……” 我真牛逼,真的,我好大的狗胆。 “没事。” 殷姚顿了顿,又眺着眼睛偷偷瞧他。 目光猝不及防撞上,连忙又低下头去。 头顶传来一声笑。 这人确实没生气……不如说一直都很古怪。 那一巴掌下去,殷姚以为自己准没命了,却没想到他只是有些惊讶,可能确实细胳膊细腿的打人不痛不痒。男人想了想,挑了个软和的地方,把硬成冰块的殷姚放下去,就问家里有没有药箱。 殷姚不敢多说话,消毒的时候他一直盯着自己,暖光下具体是个什么表情,他看得清清楚楚,容不得自己视而不见,“……好了,大概就这样,只有纱布,没有那个,专业的线。还是忍忍一会儿去医院吧。” “我去不了医院。”他说,“我没有身份。” ……你去不了医院没有身份和我有什么关系。 “哦。亡命徒啊,帅,哈哈哈。”殷姚尴尬癌犯了,咬了下自己的舌头,“那,那你有没有什么小弟啊,二把手……二、二当家的?你联系他过来,你们接个头什么的。”毕竟看电影里都这么演。 “我没有小弟。” “那你……” “我只有一个人。外面有人要我的命,这样子出去,我必死无疑。” 殷要不在心里吐槽了,哑了声,干巴巴地坐在旁边思考该怎么委婉地告诉他,此地风水不好,实在不宜久留。 “啊。”殷姚见他伸出手,陡然抓着自己的胳膊,吓了一跳,虽然有些意外,但却没有躲。 男人说,“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殷姚以为自己聋了,要么就是意识不清。 不然怎么觉得,这人巴巴地来这么一句。 听着就感觉……怪……委屈的? 呃。 是个穷凶极恶的人,他可以摆烂可以怂可以卖惨,但这人这样子,殷姚反而无措了起来,磕磕巴巴道,“啊……那你要我怎么办啊……” 他眉毛一挑,“让我在这住一晚。” 卧槽引狼入室。 “啊?不、不行!你……”殷姚还没说完,就见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慌忙到,“我,你,这……真的不行啊,我又帮不上什么忙,我连你叫什么都……” “政迟。”他眉头舒展开,“还有吗。” “还有什么呀……” “还想问什么。”他也不含糊,一边等殷姚反应,又看了眼自己的胳膊,攥拳活动了下关节,能看见肌肉下有极其不自然的扭曲纠起,因为伤处活动,一直在磨损,脸色有些发青。 清洗那些惨不忍睹的伤口的时候,他都没有皱一下眉,习惯了似的,还以为他不知道痛。 扭胳膊这几下,脸色明显不对劲了……殷姚怔怔地看着,看得触目惊心,甚至都不敢去想那有多疼,失声道,“别动啊你!” 又伸出手去拦着,冷汗都流了下来,诧异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不疼吗?” 他没有说话。 许是自知失言,殷姚一愣,侧过脸,但还是心里不太舒服,细眉蹙在一起,伸出手,按着政迟的伤处,“你别再动了……不管是哪里出问题,这样一直刺激伤处,肯定好得慢。而且……” “你担心我?” 像是烫到了似的,殷姚猛地收回手,“……没有。” “不是吗,那你为什么在乎。”政迟追问道,“疼不疼的,和你也没有关系,在你眼里我还是个挟持你的坏人。” “……我没有在乎。” 他眉毛一挑,“这样吗。” 说罢,又抬起手来,殷姚看得眉心一跳,伸出手要拦,咬着切齿地,“你、你神经病啊!” 这举动让殷姚浑身都不自在,可放下手又怕他发疯,只能这么‘贴’着,看起来,反倒像自己在硬摸人家似的。 “怎么了。” “好了!”殷姚见他脸上笑意,气得都不怎么怕他了,“你别再动了!” 政迟坦荡道,“脱臼了,不接回去我怎么走。” 你那断骨头就差没在里头旋转跳舞了脱臼个屁啊。 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就完全丧失感知力,他又攥着拳,活动着肩部,后背的伤口不知道是不是又撕裂了,殷姚对血味儿敏感的很,见他这样子,又气又急,喊道,“别动了!我让你住下行了吧!” 啊。 又冲动。 又是脑子一热。 到底为什么。 但殷姚现在不想去深究那些,他不明白为什么这男人人高马大却破破烂烂的,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回事,也不知是故意逼他还是真无所谓。 比起思考这些,不如问问自己为什么就这么容易同情心泛滥。 第179章 明明是个危险的陌生人。 说不定,还是十恶不赦的人。 他不把自己当回事,肯定也不会把别人当回事。 坏东西,真该死。 明明那么该死。 为什么看他这样子,会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政迟得了逞,自然是满意的,正想再逗一逗他,却发现殷姚低着头,无论如何也不看他,好笑道,“怎么,至于吗,你……”他低笑着抬起殷姚的头,看到这张脸,愣了一下。 他眼睛红了,像是很难过。 他形容词很贫瘠,平时也从未在意过这些。看在眼里只觉得这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红了之后更漂亮。给人一种想要看这双眼睛流泪的样子,无论悲伤或痛苦。 是一双小动物会有的眼睛,或许会轻易激起他人的凌虐欲。 但莫名其妙的,政迟看着,突然觉得气闷,甚至于烦躁。 虽然知道哭起来会更漂亮,可他却不想让他哭。 政迟伸出手,有些迟疑地碰了碰殷姚的眼角。 他眼睛一眨,也没有躲,眼泪还是滚了下来,大概是自己也知道这哭得实在是莫名其妙,所以有些难堪。他将政迟的手放了下来,动作极轻,带些刻意强忍的哭腔,轻声道,“我让你住下,你别这样了,好不好。看着真的很疼。” 政迟张了张嘴,声音很低,由着殷姚小心翼翼地抱着他的手,半晌,“我不疼。” 听着,像是和殷姚一样有些无措。 “怎么可能不痛啊,看着就痛死了。” 政迟蹙着眉,“我真的不疼。”他还想摸殷姚的眼角,但手被他轻按着,也没法动作。“抱歉。我不会这样了,你,别哭。” “我没哭。”殷姚胡乱地擦了擦眼睛,缓了一下,站起来。“你别再动了就行,我……” 政迟见他起来,“要去哪。” “放心,我不跑。”大概是觉得刚刚丢人,殷姚没有回头,闷闷不乐地说,“给你找药,胳膊都肿了,怕你死掉。这么一大坨,我又处理不掉,臭了还要挨房东骂。” 政迟一顿,发出几声闷笑。 殷姚听在耳朵里,加快了脚步。 政迟四下看了看这间公寓,1b1b够一人独居,大概500sqft左右,家具基本上都是westelm,看着很新,小物件也多。 看着中规中矩,装修地段和层高也标明了,一月租金不会低于三千刀。 政迟笑了笑,还是个小少爷。 沙发旁的矮几上摊开几本册子,好像是素描本。 大概是当手账在做的,上面还画了些图样,写了不少碎碎念。 今天吃了什么,又有什么笑话八卦,学校里印度老哥嘴碎到想上吊,教授很凶身上一股烟味难闻死了……旁边画了个标准的鹰钩鼻老头,凶巴巴的, 带着眼睛,周围是一些线条,似乎是想表示他很臭。 政迟有趣地瞧着,突然看见右下角,字数不少的一段话。 上面说的,像是是最近遇到难过的事。 又心动的人,暧昧过后,对方又开始回避…… 一页没写够,政迟不由得想翻页去看后面又说了什么,殷姚却在厨房问他,“喂,你饿不饿啊。” 正要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政迟有些愕然自己的举动,想了想,又将手收回去。 “政迟。”殷姚探出身子来,不高兴地问,“还以为你睡着了,干嘛不理我啊。” “没事。” 见他语气冷淡,殷姚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不高兴,脾气莫名上来,也冷冷道,“哦,那我就做自己的了。” 你饿死吧。 都让你住我家了还甩脸子,真讨厌。 虽然这么说,但还是看了眼药盒上寄空腹服用的字样,骂了自己两句,到底从冰箱里多掏了两块火腿,小声地恨恨道,“我真就活菩萨!” 用从那一堆破鸡蛋里挑出几颗完好的。 “我怎么这么善良!” 恶狠狠地起锅烧油。 另一边灶台又煮开水准备下面,切了把小葱,开始翻昨天刚从国内寄来的小磨香油。 一边翻,一边还在念叨,“现在社会谁能找到我这种品德的……” 咚咚咚。 殷姚刚摸到香油的瓶子,就听到,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咚咚咚—— 他没有说话,客厅沙发上的男人也没有,殷姚下意识屏住呼吸,伸出手关了灶火。 是谁,这个时候……他看了眼墙上的挂表,已经快凌晨一点多了。 隐隐约约,又听到窗外,远远传来的警笛声。 躲在厨房也不是事,殷姚猫着腰蹭到外面,看见政迟却吓了一跳。 他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极其森冷,背靠着墙,低头,手里正娴熟地摆弄着什么东西,发出金属交错的咔哒声。 殷姚看清了,那是把枪。 政迟看了一眼白着脸远远站在那边的殷姚,眼神一厉,“回屋里去。” 咚咚咚! 敲门的人似乎不耐烦起来,速度也快,力气也大,执着地敲个不停。 殷姚虽然害怕,想回房间,却又站住,“不要。” 政迟有些愕然,语气加重,“不要?你以为这是……” “躲在房里也没什么区别吧。”殷姚说,“就这么大点地方,我连衣柜都塞不进去,该死不还得死。出来……或许还能帮你什么。” 第180章 “帮我?” “别……瞧不起人了,我……”殷姚梗着脖子,“我也会用枪的。” 这倒不假,前段时间学长带他去中部围猎,他还学了好几手,下不去手打鹿,但自保的话或许…… 他还想说什么,却见政迟只是一顿,脸色更难看,语气更凶,压低嗓子,不容拒绝地,“回去。” “为什……” “回自己屋里,或者我把你打晕塞回去。你自己选一个。” 这副神情,和刚刚完全不一样。 像是变了一个人,冰冷又凶戾。他双手交叠,完全是防备的姿态,一手持柄一手稳扶着活塞杆,似是用惯了火器的样子。 咚咚咚…… 见殷姚还在原地,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政迟狠笑一声,“别以为……” “殷姚!” 门外的人耐心耗尽,又敲了几下门,抬高嗓子,“在吗?殷姚?为什么不开门,我看到你家里亮着灯。” 这声音…… 殷姚一愣。 “学长?” 严琛不耐烦极了,今天被队里的人灌酒灌得有些凶,本来就有些醉意。借着酒劲,又看到门框下的影子,焦躁道,“开门。我都看到你了,你为什么躲着我?” 咚咚咚。 一股火气突然涌了上来。 一直以来都是殷姚找他,小心翼翼地试探,推开还愿意缠上来。 他再怎么冷落忽视,一到见面的时候,殷姚还是会脸红。那心思根本就藏不住。 马上就就要回国了,原以为今天一定会巴巴地跑过来,结果他在派对上等了殷姚一晚上,他队里兄弟从卫生间滚到书房,又滚到游戏室,不知道上了几个三垒,还是不见殷姚出现。 队友一边左拥右抱,一边嘲笑他被人放鸽子,“你和我们说的人什么时候到?要我说,这么多盯着你看的,随便找一个不就得了。还是说,你那小学弟,根本就对你没意思。” 殷姚怎么可能对自己没意思。 他分明就是喜欢,在极光下吻他的时候就没躲,今天下午也没躲。 挥一挥手就来,不理他就能难过好久,肉眼可见的低落,一举一动都因为自己牵动情绪,他怎么可能不喜欢自己。 绝不可能是自己自作多情…… 如今他亲自找上门,殷姚该立马打开门把他请进去才对吧。 想到此,他更生气,“殷姚!”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太重,又咬了咬牙,缓道,“开门,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看你安不安全。” 门缝里人影晃动了下,严琛奇怪地贴了过去,好像是隐隐约约,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响。 咔哒一声。 像极了保险栓按下的声音。 严琛莫名有些慌,脑子 反而清醒了不少,急忙拍着门,“妈的,姚姚,怎么回事!你家里有……” 咔哒。 严琛冷冷地看着殷姚打开门,脸色不太好看,有些苍白,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他头发湿着,弹卷在脸颊上,滴着水,看到是严琛,有些不自然地,“学长?你……你怎么来了。” 严琛顿了顿,把目光从殷姚半湿的衣服上收回来,不悦道,“你刚刚为什么不开门……在洗澡?” “嗯?啊……嗯,在浴室里,没听到。” “不会吧。”严琛狐疑道,“我敲了很久。你公寓这么小,怎么会没听到。” 殷姚强笑着,“学长来,有什么事吗?” 严琛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喝多了,那股冲动劲儿又上来,一时没收住,老大不高兴地说,“你不想我来?”他一步上前,见殷姚后退一步,好笑道,“就让我在门口和你说话?连请我进去都做不到,你是生我的气了吗?” 殷姚只觉得扑面而来一股酒味儿,很冲,甚至熏得他都有些晕,“学长,你喝醉了。” 他低地呵笑一声,“这点还喝不醉。” 语气却明显不太清明。 殷姚见他这样,到有些松弛下来,只说,“是怎么了吗?学长今天不是还有活动,怎么这个时候……还是回去休息吧,我、我也要睡了……” 严琛低着头看他。 不知道是哭过,殷姚的眼睛有些泛红,湿漉漉的。 开门的时候身上有热气和暖意,刚洗完澡缘故吧,肩膀和脖子很红,衬得脖子上那颗红痣绝艳,他不由得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来得太急,你让我进去喝口水。” 正要跻身进去,却发现殷姚居然拉住了门框,将入口堵着。 他惊讶地看着殷姚,“怎么了?” “今、今天不行,不太方便。”殷姚神色有些慌张,“学长,你还是快回去吧。” “殷姚?”严琛迟疑了一下,俯下身,手试探着搂住殷姚的腰,放缓了声音,暧昧不清道,“你不想和我一起吗……” 殷姚的身体在他怀里一僵,严琛心中觉得好笑,原本还怀疑,现在到是十拿九稳了,他果然还是…… 却没想到,殷姚猛地推开他,向后一躲,从他怀里挣了出去,一抬眼,就看见殷姚冒着冷汗,表情十分抗拒。 严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殷姚却没心思顾忌,推开他之后,就要把门关上,“对不起学长。你快回去吧。我、我说了,我要休息了。” 第181章 严琛眼神一黯。 在门关上之前,他将手搭在门框,用力一扳。 毕竟是四分位,殷姚一个画画的怎么可能和他比较,那门牢牢地卡在那里,推不动也拉不开。 严琛看了他一眼,高大的身体挤了进来,把殷姚逼的一退。 “学长,你别……!” 严琛看了看客厅,空气里除了消毒水味,再没有别的味道。 只是平时要乱一些。 严琛喝多了,力气不够到底没拦住,殷姚下意识看向卧室的方向。 门虚掩着,并未关全。 政迟……他应该,会老实待在里面的吧…… “殷姚,”严琛没有去卧室,走过来,拉起殷姚的手,低声问,“抱歉,我还以为你不让我进去,是因为藏了什么人……你是生我气了吗?” 殷姚没细想这句话,他现在只想让严琛快走。 “没有。我今天不太舒服,想早点休息。”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靠的这么近,殷姚不自在地往后避了避,却发现严琛看似没使劲儿,结果根本推不开。“……学长?” “嗯。” 他靠的越来越近了。 身体的重量压下来,呼吸间的酒味让殷姚难以忍受地扭过头。 明明是在意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让他有些抵触。 严琛没有发现殷姚的不自在,将殷姚抱得紧了些,嘴唇就挨在脖子旁边,呵着气说,“你为什么没来。” “什么为什么……”殷姚皱着眉推他,除此之外的注意力,基本上全在卧室那边。 “今天,派对。”严琛见他分心,更是有些恼火,“我等了你一晚上。” 政迟是躲到哪里去了,在他床上吗?还是说在门后面…… 殷姚够着脖子,不安地往卧室那边瞧,没怎么听严琛讲话,问什么就附和道,“嗯嗯。” “马上就要回国了,可能以后都不会怎么见面,我很期待你来。” “对对对。” “……这段时间,有些话,我想当面和你说。” “嗯嗯。” “……” 殷姚一边避他,一边敷衍着,感觉就要看到政迟了,突然发现腰上的手大力地将他箍着,狠狠往怀里一带。 殷姚猛地撞在他胸口,鼻子痛的一酸,严琛抱着他,不仅推不开,反而更加用力了,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惊惶道,“学、学长?” “殷姚。”严琛的脸色暗沉到吓人,他还没见过一向开朗的学长能这么有压迫感,殷姚避无可避,呼吸时酒气喷在脸上,他似笑非笑道,“现在听话了?” 这种感觉让殷姚很慌张,只想拉开距离,“学长,你喝醉了,放开我。” “学长学长的……你真把我当学长啊?” “什么?” 严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凝在那颗痣上,喉结上下滑动,吞了吞口水,只想放肆地舔咬上那块皮肤。 殷姚还在用力地挣,严琛扦住他的胳膊,并没注意,使了力气,就听到殷姚痛得闷哼一声。 严琛自知没收住力,“……我看看。” “放开。”殷姚不给他看,反倒挣扭的劲头更盛。 “别动,让我看看。” “放开!别碰我!”见严琛还要来抓他,摸着他身体的手更不安分,又气又急,一拳挥出去,只想打醒他。 这一拳挥出去,是攒足了劲儿的,正怼在严琛鼻梁上。 很快,血留下来,滴在地面上。 严琛懈了力气,殷姚后退几步,本想借着他放开自己的机会抽身,却没想到刚一转身,胳膊就被用力扯住。 “啊!” 是比刚刚还要重数倍的力道,完全就是下足了劲儿扯着他。 好疼,殷姚疼得冷汗都流了下来,别说躲,根本动弹不得。 只听见身后,严琛的声音冷冷响起,随着一字一句,身体压了过来,让他逃无可逃。 “你这还真是,不识抬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