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妻徒刑》 第1章 《无妻徒刑》作者:一纸银【cp完结】 蹲过最多的门,就是老婆打不开的心门 晏寒声x郁琼枝 星际联邦背景 s4顶级亚马逊森蚺xb1奶黄侏儒兔 在晏寒声的眼里,郁琼枝苍白、无趣,甩不掉 觥筹交错的宴会,他腼腆地拿出自己寒酸的礼物,一份自己做的蛋糕 晏寒声:你做的,我不想吃 然后快速把蛋糕吃了个干干净净,差点把盘子都嚼碎吃下去 蛋糕里下了药,第二天醒来,对方已经被他彻底标记 婚后,被阴的晏寒声心生芥蒂,冷落郁琼枝,在外征战时隔两年荣归首都星 妹妹:哥哥,你不在的日子里,我和嫂子过得很幸福 竹马:在我和小枝之间,你很碍眼 班长:哪怕小枝结婚了……我和他的情谊也不是你能随便插足的 原配晏寒声:? 原来我只是老婆鱼塘里最不知好歹的一条鱼?! 晏寒声双重人格,主人格情感缺失,嘴比钻石硬 本文你伤害我我伤害你,极度拉扯但就不换人 破镜重圆 虐恋 he 第1章 兔兔 新星纪3382年6月4日。 “……毫无疑问这是属于新人类最好的时代……时代铸就了我们,而我们亦也是……造物者。” 首都星第十三区碧空如洗,德西尔学院训练场巨屏展板上,一位长相甜美的主持人正微笑地介绍最新的竞赛奖品——战斗型机甲玄虎747。 在她的身后矗立着一台重量级玄色机甲,主持人站在机甲脚下,甚至还没机甲一个脚板大,机甲墨黑色的机身线条流畅冷硬,头部突出两块三角形面板,机甲发动机的声音醇厚悦耳,发出嗡嗡微鸣,彰显其性能的优越。 随着主持人讲解时微微回头的动作,从头发两侧伸出的两只羊耳也跟着柔顺的发丝一起微微甩动,因为全息技术,甚至连她耳朵上细小的粉色血管和雪白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但没有多少人的注意力放在巨屏上,这样的战斗型机甲在德西尔学院只能算是基础教辅机甲,根本激不起他们的兴趣。 而训练场上一台金黄的机甲立于左侧,几乎吸引了全场观众的注意,阿波罗af304型机甲壮观如太阳神再临,机身在阳光下反射炫目的光线,经过改造加了更多机甲拥有者的个性特征,机甲尾部垂着的钢铁尾巴如一段银鞭,甩动间砸在地上发出猎猎风声,一甩地上就出现一道深深的划痕。 这是德西尔学院上一届校际机甲近身格斗赛季军,重归赛场的花豹锐气难当,机身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气势昂扬地蛰伏在训练场的一角。 而他的对手…… “怎么只是个b1级的小兔子?”台下的观众看着光脑上传来的信息面板发出惊诧的疑问,但没有过多的吃惊,每年这样的倒霉蛋不少,第一局赛事就抽签抽到了难搞的对手,一轮游就结束了,“……开得了机甲吗?工程师三级生,还是底层星球来的。” 说到底层星球,他和同伴发出一声默契的轻微嗤笑声,并没有多少恶意,只是朋友之前无伤大雅的玩笑,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很快就能出结果的对战。 旧星际2100年人类社会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机甲和星舰的发明让旧人类有了更多的星际远航机会,但同时也带来了各大星系的混战,原本平衡的宇宙秩序被打破了,受到波动影响,地球磁场发生了变化。 在7月14号一个平常的早晨,第一例兽人新生儿在亚洲一个普通的县城医院出生,开启了新的兽人星际时代。他们外形更趋向于人类,但同时拥有兽类的特殊异能,这批人类被称为新人类。 大星际时代下,操纵机甲需要精神力,新人类普遍在8岁左右都会接受精神力测试,社会将精神力划分了四个等级:b1、a2、g3和s4。 每一阶等级之间都是无法跨越的生物鸿沟,大多数普通兽人精神力甚至连b1都达不到,顶级精神力兽人更是凤毛麟角,毫无疑问他们是顶尖社会资源占据者。 兽人社会遵循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小型草食动物的精神力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体格也不如大型猎食性肉食动物,b1级的兔子在联盟五大军校之一的德西尔学院里明显不够看。 兔子的机甲也是基础类型的战斗型机甲索斯003,外表上甚至看不出改造的痕迹,在对面的阿波罗af304的衬托下,金属机身显得破旧灰败,手臂上甚至都不知道因为哪场战斗被蹭掉了一大块漆面,露出底下丑陋的绣迹。 可能是因为结果太过明显,场下的观众都没有多少兴趣看,大多数抱着看笑话的架势看这只小兔子怎么被对面的花豹毫无尊严地撕碎在赛场上。 所以当两架机甲动起来的时候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太快了,电光火石之间,两架机甲碰撞在一起发出磨牙的金属对撞声,而不被看好的兔子并没有当场散架,反而很快地旋身侧过,下一秒就出现在了花豹的背后。 花豹甩动尾巴,长鞭破风如刃,翻转如游龙直直朝兔子的机甲面门而来,破风声凛冽如剑锋,闪着无数寒芒,可下一秒,尾巴重重甩在了训练场的围栏上,安全机制弹起,电流发出刺耳的“吱吱”声。 花豹恼怒地转身,灰扑扑的小型机甲蹲在围栏上做出伏击状,在花豹视线定格在他身上的第一秒,机甲一个旋身凭空消失,重物落地的声音很快响在他的背后。 第2章 对方仗着自己速度快,一直在躲避攻击,并不主动攻击,花豹惊诧于对方的速度,哪怕他全神贯注的注视着控制显示屏,他依旧无法捕捉到对方机甲的动作,他居然被这样一只其貌不扬的小小兔子给戏耍了。 但花豹有的是耐心跟他耗,有条不紊地操纵着机甲,阿波罗性能优良,驱动储备更是充足,而且他是g3级的花豹,精神力充沛,而对方只是一只等级最低的兔子,过不了多久超负荷的机甲操纵就会耗尽他的精神力,让他狼狈的败下阵来。 果然过了半刻钟兔子的速度慢了下来,花豹捕捉到兔子动作的残影,瞬间利爪从机甲机械手上伸出,铁爪直接捏住了小兔子机甲的头颅,爪子合拢间,灰扑扑的机甲头部如废铁一样瘪了下去,发出刺耳的危险警报声,花豹收爪狠狠一甩,灰色的机甲就被轻松地举起甩落在地上,如同扔掉一个破败的垃圾。 周围开始发出雷动般的喝彩声,“撕烂他”“碾碎他”的叫声不绝于耳,对于失败者的凌辱才是比赛的高潮所在,所有人的血液沸腾着,期待着看见这个不自量力的人受到惩罚。 花豹抬起硕大的机甲腿部,还没来得及踩下去,这台机甲又在他面前毫无预兆地消失了,瞬息之间,花豹举起手臂朝半空中一震,碰撞到坚硬的机身,却已是迟了。 兔子机甲的腿部强劲有力,几乎整台机甲的动力全在这儿,几息之间腿部合拢,灰扑扑的机甲高速旋转,不过几秒,阿波罗的头部居然被生生绞断了下来! 巨大的机甲头部落在地上发出骇人的碰撞声,风云转变一息之间,灰色的机甲巨大扭曲的眼部泛着无机质的寒光,残酷地轻松捏住无头花豹的手臂转动着“咔”一声就卸了下来,金色的机甲倒在地上徒劳地挣动,企图解救自己造价昂贵的机甲,却被对方毫不犹豫地又扯下了一只手臂。 这是一场完全出于虐待的肢解。 漏出的电流发出骇人的噼啪声,露出的断裂电线蓝蓝红红像人类的血管,金属零件落在场地上发出类似于珠玉碰撞的声音,这本应该是胜利者最好的乐章,却在这一刻,机甲机械性无情感的动作只让人感到窒人的压迫和恐惧。 观众抖着手又看了一眼信息面板,颤声说:“这是……宠物兔对吧?” 真是一只可怕的宠物兔。 智能裁判宣告比赛结束的时候,阿波罗af304已经从太阳神变成了一堆废铁,碎得不能再碎了,而花豹本人也被对方从驾驶舱里揪出来,狼狈地仰面躺在训练场上。 索斯303绅士地单膝跪地,驾驶舱的舱门大开,季夏烈风猎猎吹动操纵机甲者一头柔顺的黑发,露出头上短短的淡黄色兔耳朵在风中颤动,只见他纵身一跃利落从驾驶舱中跳下。 落地一声轻响,黑色的长筒皮靴碾在地上,兢兢业业地勾勒出笔直颀长的腿部线条,青年脸上带着轻微的不耐,顺势踢走一个被自己拆下来的零件,裸露在外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发光。 黑色的训练服紧紧包裹着他劲瘦的身躯,挺翘饱满的臀部线条一览无遗,薄而窄的腰线细韧收紧,被包裹在黑色的紧身训练服下,如秀刀入鞘。 郁琼枝微微仰起下巴,神情淡漠,鸦黑的睫毛卷翘在下眼睑上投下淡色长而密的阴影,因为刚刚的精神力消耗他的眉眼间还有点倦怠,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慵懒劲,饱满柔软的下唇上点着一颗精巧的小痣,极浓极艳地稠丽了他的眉眼。 观众席再一次沸腾起来,无人机摄像机环绕在胜利者身边,郁琼枝的脸被放大,优越的五官360度全方位地通过巨幅光屏投放给场下的观众。 他的美丽性感无意给这场越级虐杀的赛事增添了一把猛火,轻佻的口哨声此起彼伏,夹杂着观众激动的尖叫。 郁琼枝蹲下身,挺翘的臀部线条变得更滚圆,花豹因为机甲共感,处于半晕厥的状态,他轻轻摸了摸花豹柔软肥厚的耳朵,皮靴一下一下慢腾腾碾压着瘫软在地上的豹尾,温柔又恶劣地一笑:“对不起打疼你了,乖猫咪。” 郁琼枝动了动自己的耳朵,被场上的噪音吵得头疼,干脆把自己的小耳朵卷了起来,他把自己的机甲坍缩进机甲小型能量舱内,低下头盯着地上的零件看了看,不过几秒钟就做了决定,趁着对方无力招架,把场上有用的机甲零件一网打尽。 他干完这些又顺着训练场的围栏跑了一圈,把地上被喝彩的场外观众扔进来的东西粗略地挑选了一下,特意捡了有牌子的衣物和手表首饰。 做完这些的小兔子心满意足,他的一大兴趣就是捡垃圾。 刚刚的战斗耗费了他好多精神力,他现在满身都是汗,郁琼枝看了一眼光脑上显示的时间,发现时间快到了,他急匆匆离开训练场并不急着回宿舍,而是直奔公共的浴室。 夏日的午后沉闷炎热,公共浴室虽然开了恒温系统,但依旧无法驱散郁琼枝身上的热度,因为跑得太快,他小口喘着粗气,打开了更衣室的门。 更衣室里还有人,猝不及防对上那人深沉的墨色双瞳,琼枝觉得自己有点脸热,没了赛场上的嚣张,小心地含住了自己的下唇,动作幅度尽量小地钻进更衣室里,背对着他找到自己早放好换洗的衣物的衣柜。 那人应该刚洗完澡出来,黑色的头发漉湿地往下滴水,块垒分明的肌肉上蒙着一层潮湿的水色,水珠顺着脖颈一路滑过湿热结实的胸膛,没入到人鱼线下消失不见,周围蒸腾的水蒸气都像他满溢而出的费洛蒙,让人喉咙发紧。 第3章 晏寒声神色倨傲矜贵,从郁琼秩进来的那一刻,他的眉头就深深蹙了起来,显露出一丝的不耐,顺手把额前的头发撩到了后面,没了头发的遮挡,他的脸更显得俊美无铸,一双眼不瞬不瞬地直直盯着郁琼枝的背影。 衣柜的门被人扶住了,晏寒声四肢修长,身材结实高大,极具压迫性地从身后头下大片阴影。 郁琼枝没有抬头,后颈低垂的弧度雪白紧绷,默默地低着头用牙齿咬住自己手上的半露指手套,头一偏扯了下来,但下一秒,他嘴上叼着的黑色皮手套就被晏寒声毫不客气地扯了下来。 身份尊贵的联盟公爵大公子,还是s4级的亚马孙森蚺,不论是在地位上还是在精神力上,都不是郁琼枝能惹的人。 郁琼枝退无可退,只好微微偏转过身子,仰起头看对于他来说过于高大的晏寒声。 蛇类的眼光不加掩饰的冰冷,森蚺是亚马逊森林的顶级掠食动物,成年后的森蚺在偌大的雨林里几乎没有天敌,天然的猎食者威压让郁琼枝微微敛下薄薄的眼睑,展现自己的温顺,轻声问:“怎么了?” “掐准时间来的?”晏寒声语气带着天然的上位者的冷淡,丝毫不留情面,虽然说的是疑问句,吐出来却像是笃定的命令,“你做这些无意义的行为,真的很愚蠢。” 郁琼枝有点苦恼地蹙了一下眉头,他又开始小口小口吮咬自己的下唇,把自己的下唇吸咬得鲜艳欲滴,头上奶黄色的小耳朵紧紧贴着头发趴伏,不小心漏出的小圆球尾巴怯弱地轻微左右颤动,抬起眼皮轻柔地看了一眼神色冷峻的某人,“我没有……” 晏寒声裸露的手臂上青筋很明显,突出盘结,郁琼枝就看着其中一根青筋跳啊跳,手指紧紧握紧衣柜的门,看架势是要把这可怜的门板捏碎。 但他最后还是松开了,晏寒声甩开门板,拿出自己的衣服,套头穿上。 郁琼枝顶着对方迫人的气势,背对着晏寒声缓慢脱下厚重的马甲,拉住自己紧身作战服的下摆,身体舒展,把衣服兜头脱下。 他身上被汗水浸透了,浑身滑腻,脂玉一般的皮肤被泡得越发白,肩头因为高温泛着粉白,蒸腾的热气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灼热甜腻起来。裤子的边缘卡着毛茸茸的小尾巴,尾巴顶端的毛发也被汗液打湿了,粘结成一缕一缕的。 还有……明晃晃的刺目指印,晕在纤细紧窄的腰线两侧,凌虐的痕迹随着动作两个漂亮的腰窝一收一缩,能让人轻易遐想到这把窄腰在人手心里颤动的细小幅度。 真疯狂,没有人知道刚刚在赛场上凶悍残暴的小兔子的作战服下包裹着怎样丰美熟烂的身躯。 而晏寒声知道他一贯如此。 郁琼枝低头准备解开裤子上的皮带,更衣室的大门突然被人用力甩上了,发出巨大的响声,郁琼枝被吓了一跳,他捏了捏自己的小耳朵,心有余悸地用手指仔细压平了短短的兔子耳朵,让它不要紧张地发颤。 真是坏脾气,郁琼枝心想,脸上的温顺怯弱很快退了下来,神色变得漫不经心,断断续续地哼着没有曲调的歌,忍不住轻轻翘起了嘴角。 第2章 手表 凉水冲在身上,凉得郁琼枝打了个轻颤,但又觉得畅快,他任由冷水从头倾泄而下,水流开得过大,让他有点睁不开眼睛,睫毛挂不住水珠,湿漉漉地垂下,郁琼枝喘了口气,被淋湿的脸庞冷得发白,单薄又脆弱的白。 郁琼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双目无神放空,手游移到自己的腰侧,因为冷水的冲刷,手心下的皮肤触感冰凉,他的手指骨节分明,苍白纤长,叠在鲜红的指印上却依旧小了一圈。 郁琼枝稍微用了点力,掐紧自己的腰侧,指甲控制不住地抠挖细嫩的皮肉,疼痛的扩散让他脸上浮起不正常的潮红,郁琼枝忍不住微微弯下腰,弓起的脊背如一弯月牙,蝴蝶骨在冷白的皮肤下凸起,他闭着眼仰起头,水流冲刷眼皮的感觉让他觉到了一丝安然。 关了水,郁琼枝已经冷得浑身打颤,他甩了甩被淋湿的小兔耳,拧了拧自己湿成一坨垂下的小尾巴,慢吞吞走出淋浴室去换衣服。 德西尔学院给每个学生宿舍里都安了独立的浴室,会来公共浴室洗澡的人并不多,所以等郁琼枝洗完澡出来,更衣室依旧静悄悄的,郁琼枝很快地穿上衣服,关上柜门一转头被一道光闪了一下眼睛。 长椅上有什么东西在反光,郁琼枝走近一看,发现是一块手表。 手表是很传统的石英表,没有多余的其他功能,这种计时方式落后且功能单一的手表早被人淘汰掉了,但依旧有一些富人喜欢收集这种造价斐然却毫无用处的手表。 对着光,郁琼枝转了一下手腕,手表表盘上镶嵌的钻石散发出璀璨的火彩,他捏着表带把手表翻了个面,在银色表带一处衔接处发现了一个小小的“y”字。 郁琼枝撇了撇嘴,这不是晏寒声的手表吗? 可能是因为郁琼枝现在手心太冷了,冰凉的表盘并没有给他多少鲜明的感觉,他一低头,发梢上的水滴就“啪嗒”一声滑落在了价格昂贵的手表上,表盘上沾染了水珠,郁琼枝有点慌张,拿指腹仔细擦干净了表盘,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轻轻把手表放回原位。 吹头发的时候,郁琼枝立在头上的两只兔耳朵被吹风机吹得扑棱作响,热风让他的身体恢复了一点热量,郁琼枝还在想着那块被他留在长椅上的手表,他站在离长椅不足几步路的距离里,只要一转头就能看见那块手表。 第4章 他还是行动了,关了吹风机,慢慢挪动到长椅上,不动声色地坐下,软趴趴的尾巴盖在了手表上,不安地左右摆动了会,郁琼枝在心里没着落地数了几个数,数到一百的时候,更衣室的门依旧没有动静,他果断地站了起来,飞快地把手表塞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他已经等过了,郁琼枝想,算晏寒声倒霉。 离开了室内的恒温系统,外面的热风一下涌到脸上,郁琼枝并不打算立即去找手表的失主,手表很有分量地坠着纤薄的衣料,贴在他的大腿外侧随着走动挠他的皮肉有点麻疼,他揣着这一块并不属于自己的手表,心跳如擂鼓,太阳太过刺眼,热得他有点反胃,他不由走得更快了些。 回到宿舍,郁琼枝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只拉开一道很小的门缝,还没有看清楚室内的状况,门就被里面一股大力推开了。 “你干脆别回来了。”谢纯立在门口,看见消失两天的郁琼枝,不耐烦地踢踏着脚上的拖鞋,转身坐回客厅的沙发上,光屏上在放着一部时下热播的影片,郁琼枝的眼神停留在上面几秒就很快地收回了眼光,安静地回身把门关上。 郁琼枝的宿舍是三人间宿舍,德西尔学院位于首都星,背靠老牌贵族,在五大军校里最为奢靡贵气,入学的学生也大多和贵族沾亲带故,被外界戏谑地称为皇室亲军,连宿舍标配也是三室一厅的配置。 新星历3205年,主要的八大星系结成了星际联盟,而其余两个星系因为初期扩张战争失败的原因,被联盟隔绝在外,成为了星际的贫民窟和流放犯人的基地。 星际联盟一直在推行“美丽家园计划”,为了打造最完美的首都星,首都星政府严格把控居民身份等级,留在首都星上大多经过了严格的筛选,为了显示联盟的关怀,他们有专门针对于底层星球的人才孵化计划,郁琼枝就是通过人才孵化计划从底层星球被筛选进首都星的人。 郁琼枝两个室友都是定居首都星的居民,所以都看不惯他,不过今天另一个室友不在,郁琼枝轻微松了口气,并不打算搭理谢纯,但他进入房间没几分钟就出来了,走到谢纯面前叫他名字。 谢纯是a2级的吉娃娃,一双杏仁眼大而圆润,在他小而尖的脸上极为有迷惑性,他缓缓把视线从光屏上挪下来,从下到上地移到郁琼枝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地问:“干嘛?” “我的被子湿了。”郁琼枝声音不大,显得气势很弱,不像是来向人兴师问罪的,他让开了一点,让谢纯能看见自己房间的内部,谢纯看着面前郁琼枝薄而脆弱的身躯,托着下巴冷笑了一声,露出自己尖尖的犬齿,“然后呢?” 郁琼枝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破坏自己房间上的指纹锁的,他的被子已经连着湿了两星期了,因为这两天他没有回来,被子被闷出一股潮湿的腐霉味。 郁琼枝并不会被这些小动作激怒,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冷淡的,神色很疏离,听了谢纯的话也不走开,沉默倔强地站在原地。 谢纯最讨厌他这副样子,可能兔子都是这么柔软可欺的,既不会反抗也不会咬人,他知道今天这件事也会像以前一样不了了之,心里都没有什么触动。 郁琼枝挺直着脊背,直视着谢纯,眼底闪着幽微的紫色瞳光,沉郁的瞳色掩盖住了他一闪而过的癫狂,虽然这些小行为伤不到他分毫,却也像落在身上的蚂蚁,不断啃咬皮肤。 郁琼枝轻声警告:“所以,不要擅自进我房间。” “有病啊你,谁要进你房间!”谢纯恼怒地站起身,随手操起一个枕头砸在郁琼枝的脑袋上,郁琼枝拿手臂遮挡了一下,谢纯更加怒不可遏,上手推了郁琼枝一把。 郁琼枝身形晃了晃,后退几步,在自己下意识行动的前一秒,用力地用自己左手捏住右手手腕,缩在墙角。 “我可没进过你房间,我有洁癖,我嫌脏。”谢纯嗅觉灵敏,刚刚郁琼枝进来他就闻到一股混乱复杂的费洛蒙味道,他拨开遮住郁琼枝脸庞的额发,郁琼枝偏开头,浓黑的眼睫在苍白的脸上显得稠丽,微小地颤动着,谢纯嗤笑了一声,毫不顾忌地嘲讽,“你干脆死男人身下算了。” 兽人每个月都会有固定的发情期,发情期的兽人会从腺体里散发出费洛蒙进行无差别吸引。 费洛蒙除了发情期基本都不会出现,是很私密的味道。 抑制发情期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打抑制剂,另一种是找人交尾。一般交尾后,双方都会在对方身上留下自己费洛蒙的味道。 郁琼枝唇抿得很紧,几乎没有一丝血色,一般人会感到屈辱,但他不会,他反而还笑出了声。谢纯挑了下眉,刚想骂他,郁琼枝突然伸出手拽紧谢纯的衣领,谢纯几近恼怒地看着他,但挣扎了几下,郁琼枝却纹丝不动。 他真的太白了,谢纯都能看见他手背上浅薄皮肉下青色的青筋,郁琼枝的手指触碰到他锁骨的皮肤让他产生了类似于冰凉柔软的蛇爬行过的感觉,脊背上腾升了一股寒意。 郁琼枝的脸也很好看,轻微上挑的桃花眼多情又缱绻,他的美丽是溺毙人的毒药,盯久了看会让人产生一种诡异的晕眩感,疑心这究竟真的是人还是某种惑人的妖物。 “像你这种小雏,”郁琼枝的语气又轻又浅,他顿了一下,接着说,“猜猜你能坚持几分钟不被我榨干?” 第5章 谢纯震惊地瞪大眼睛看着郁琼枝,可能是没想到对方居然那么不要脸,面红耳赤地用力推开对方,用力呼吸下,他感觉自己耳后的腺体一刺一刺跳着疼。 “你!”谢纯咬牙切齿,犬类标准的威胁表情,郁琼枝不以为意,头微微一歪,微笑着伸出三个手指头:“三分钟,你就会像条死狗一样。” 郁琼枝漠然地打开房门,没关门一会,谢纯就在外面用力踢了一下门板,应该会像往常一样骂他“贱”,但门板隔绝了大部分声音,郁琼枝得到了难得的安静。 房间里只有郁琼枝半人高的家务机器人正费力地烘干被单,很贴心地已经把替换了干净的被单,郁琼枝上去摸了摸它圆润的脑壳,机器人两只大眼睛闪烁了几下,以此来表示它的开心。 郁琼枝现在累得要命,与谢纯斗嘴毫无意义,毕竟和机器人交流都比和谢纯沟通省劲。 他平躺在床上几秒,翻身时候腿硌到了裤兜里的手表,郁琼枝把手表拿出来,放在手心里举起来端详了好一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有点犹豫地收回手,把手表放在自己的下巴上蹭了蹭,冰凉的表盘让他有点抗拒,但还是没有拿开,他侧躺在床上弓着身子,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有点无措地眨了眨眼睛,手下用了些力气,把手表紧紧摁在下巴上,兔子的腺体在下巴附近,在疼痛的刺激下很快就释放出清甜的无花果味费洛蒙,郁琼枝眯着眼睛,清浅的呼吸慢慢变成了沉沉的轻喘。 他在进行一种标记行为,很认真地用下巴把手表仔仔细细蹭了个遍,直到手表上留下了一股淡淡的无花果香才停止。 郁琼秩把手表压在手下,耳朵抖了抖,依旧觉得有点不太够,“砰”地一声变成了一只奶黄色的小侏儒兔,他艰难地从衣服里钻出身,毛发都被蹭得蓬乱,很小只地蜷缩成一颗毛球。 小兔子叼着手表,先是用自己不停翕动的小鼻子闻了闻手表,短短的前肢扒拉几下表盘,整只小兔子就瘫扁压在了手表上,两只毛嘟嘟的后腿岔开,把手表往自己柔软的腹部送,蓬软的毛发将手表覆盖,柔软的肚皮被表盘硌到了,他焦躁地挪动了两下,不得要领地想把这块手表藏起来。 小小一块手表上残留的稀薄费洛蒙让刚度过发情期小兔子感到了稀薄的安全感,他依赖着这股味道,很快就沉入了香甜的梦乡。 第3章 小狐狸 郁琼枝一觉睡了十三个小时,一觉起来外面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摊在床角落的小兔子动了动短短的前肢,毛茸茸的后腿在床单上划拉了几下,圆滚滚的毛球从床上立起来,头顶上奶黄色的皮毛被他自己蹭得乱飞,整只小兔看着呆呆愣愣的,犹带着刚睡醒地迷糊劲。 过了会,他先有规律地上下弹动自己肉乎乎毛茸茸的前爪,再伸出柔软的小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小爪子,用两只小爪子仔仔细细揉搓了一顿自己肉嘟嘟的腮帮子,才“砰”地一声变回人形。 郁琼枝在床上翻了个身,打开光脑管理自己的坍缩舱,把自己在训练场上捡的东西分门别类归类好,再一件一件挂在二手网站上卖。 郁琼枝六岁那年,父母因为交通事故去世,他意外变成了孤儿。 底层星球里,像他这样因为年幼没有多少劳动能力的孤儿一般靠捡垃圾养活自己。 郁琼枝脑子灵活,动手能力强,他不仅捡垃圾,还找到了门路,在垃圾集中中转站旁边搭了了小棚子,做起了垃圾回收的工作。 离开底层星球之前,郁琼枝的垃圾回收小站甚至有了分部,他手底下有十几个员工,所以他做起二手转卖也是得心应手。 看久了光屏,郁琼枝眼睛有点干涩,他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长久的睡眠也没有消解他身上的异样感,腰酸得让人受不了,每到这时候,他就很羡慕肉食动物强悍的身体素质。 消息提示音适时响起,郁琼枝一看是他昨天赛事的奖品已经发放下来了,玄虎747已经被送到他学院的个人机甲舱里。 也只有德西尔学院这样财大气粗,每一场机甲近身格斗战都拿机甲来当奖品。 郁琼枝想到自己损伤惨烈的索斯,无视了自己身体的不适感,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草草洗漱了一下,穿上衣服赶去机甲实验室。 郁琼枝赶到实验室大门,拿自己的学生卡刷开实验室的大门。 刚走进门,一个身量高大的年轻男人从操作台上抬起头来,他面前的操作台上放着巨型的机甲手臂,看见郁琼枝他就露出一个浅淡温和的微笑,“琼枝,你来得好早。” 这是郁琼枝班上的班长,也是他的实验室搭档李言。 温文儒雅的长相让李言的笑容很有亲和力,黄褐色的眼珠凝视着人的时候会让人有种被阳光照射的感觉。 与他温和的外表不同,李言竟然是g3级的阿拉伯狼,但身后硕大的尾巴和头上立起的狼耳并不会骗人。 “还是你早。”郁琼枝一边说一边换上白色的实验大褂,宽松的大褂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有点不合身,郁琼枝随手把袖子卷上去,露出皙白的手腕,猛然乍现的白让李言不动声色地咽了一口口水。 很难想象这样看似瘦弱的身体也有柔韧的肌肉线条,虽然只有薄薄的一层却恰到好处,李言每次看着郁琼枝都会不合时宜地想,难道兔子都是那么娇小的吗? 第6章 不过李言很清醒,郁琼枝不是一只柔弱的兔子,他各方面都强得让人望尘莫及。即使他的精神力等级只有b1,勉强够上了操纵机甲的最低等级,但熟悉他的人都不会轻易看轻他。 郁琼枝走到自己的机甲舱前,输入密码,巨大的舱门响了几声,从两边打开,里面矗立的机甲露出了真容。 机甲的机身在实验室的灯光下泛着冷色的黑曜石般的光芒,李言放下手里的工具,对这台机甲下了赞赏的评价:“瀚宇集团cag研究所新出的战斗型机甲,还没供应给军方就拿来当奖品了。” “你的机甲也用了好多年了,正好换个好的。” 郁琼枝显然也对自己的战利品很满意,他用自己的眼睛严苛地审视着这台机甲,在这时候,李言总会感觉眼前的郁琼枝变成了某种掠夺性动物,他的眼里膨胀着猎食者盯住猎物时才特有的专注狂热。 郁琼枝戴上护目镜,转动了一下手腕,在护目镜后,他的眼神重归平静,淡淡地说:“是台难得的好机甲……” 郁琼枝顿了一下,手心抚摸着机甲腿部外壳,熟悉的冰冷质感,瓷白的手在黑色的机甲外壳衬托下如同脂玉一般。 这样的手适合出现在情人的胸膛上而不是在冷硬的机甲上,李言的视线随着郁琼枝的手游走,听见郁琼枝用没有多少温度的声音说:“我要把他拆了。” 郁琼枝拆机甲的手法非常残暴,他像个暴君一样在指挥台前指挥机械手臂拆卸机甲,机械手臂的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好几次李言都以为机甲要被拆坏了,但零件都被安然完整地拆了下来。 虽然已经见过很多次,但李言依旧有种自己会被面前冷脸小兔子肢解的错觉。 他对其他机甲都挺不怜惜的,但唯独对自己破破烂烂用了好多年的索斯格外爱护,甚至会用很好的机甲材料改造这台在外人看来毫无改造价值的机甲。 郁琼枝花了很长时间才把这台机甲拆解完了,他在脑内模拟了一下重组步骤,动动手指准备把机甲再重新组装起来。 一通操作下来,上午的时光很快过去了,郁琼枝挑出了几个可以用的零件,打算组装到索斯的身上。 李言邀请他一起去食堂吃饭,郁琼枝关闭了机甲舱,从指挥高台上走下来,和李言一起去食堂。 郁琼枝难得来一趟食堂,两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吃饭,郁琼枝没有什么胃口,只买了一些绿色的蔬菜,李言面前却摆了一大盘,饭量惊人,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好像有点多。” 郁琼枝叼着一片绿菜叶小口啃,一片菜叶很快消失在他嘴里,李言心想他进食也很像小兔子,连饭量都那么小。 “我的……朋友也吃得那么多。”郁琼枝咽下嘴里的饭,像是想到了什么,弯起嘴角笑了一下,“我感觉很可爱啊。” 郁琼枝的笑容生动明艳,窗外的阳光也偏爱他难得的笑容,照进他眼里漾出一片水色的潋滟,李言一下看晃了眼,还没搭话,身边突然落下了一个食盘。 “这是我的位置,”来人不由分说,强硬地下了驱逐令,“你们换个位置。” 实话说,徐骁微微愠怒的脸庞也极为动人,他不耐地敲了敲桌子,视线无礼地落在郁琼枝的脸上。 虽然德西尔学院里人才济济,但顶级的兽人在全校一只手也数得过来,李言轻易认出了医疗系的徐骁,站起来温和地对徐骁说:“同学,这是公共场所。” “不用你说,我知道,但是我一直都是在这吃饭的。”徐骁抱着手环在胸前,徐骁的父亲是联盟总统办公室的新闻秘书长,家境显赫,自己又是s4级的赤狐,素来骄横惯了,蓬松的大尾巴一扫,扫到了郁琼枝放在膝盖的手背上,郁琼枝看了他一眼,并不搭理这个小少爷的挑衅,接着慢吞吞地吃菜叶。 徐骁不悦,对着郁琼枝喊了一声,“你没听见吗?” 郁琼枝慢条斯理地擦了一下手,坦然地对着徐骁说:“你也可以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这还有位置。” 徐骁一撇嘴,表情有点嫌弃,“我才不和你们坐一起吃呢,不过要是你们诚心邀请我……” 郁琼枝不给徐骁说话的机会,撑着下巴抢先说:“小少爷,晏寒声不在,就没人和你一起吃饭了吗?” 徐骁看着郁琼枝精致好看的眼睛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还是憋着气坐了下来,他的心情很好懂,明显是有点委屈了,头上毛茸茸的狐狸耳低落地垂下,挂在两边变成了飞机耳。 郁琼枝并没有取乐别人的乐趣,他低下头扒拉自己碗里的菜,低声说:“别人也不愿意和我一起吃饭,李言人很好愿意陪我,你可以和我们一起。” “谁要和你们一起。”徐骁虽然这样说,但屁股坐在椅子上一点都没有挪动的心思。 李言重新坐下,意识到徐骁和郁琼枝可能认识,就不再多话。 他有点惊讶,因为郁琼枝平时没有多少社交,看上去也不像和徐骁这种等级的圈子里的人有交流的样子。 徐骁看上去真的只是找人一起吃饭,他很快吃完饭不发一言就走了,李言盯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说:“他们s4级的兽人性格都那么奇怪吗?” 郁琼枝夹起一口饭,他吃饭很小口,所以也吃的速度也慢了些,他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回答说:“还好吧,他只是有点少爷脾气而已。” 第7章 李言挠了下头,“不过,之前也只远远看过他一眼而已,近处看,他长得真好看,气质也很好。” “听说他和晏寒声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两人门当户对,等级又相匹配,未来孩子也很可能是顶级兽人,别人都说他很可能会是晏寒声的联姻对象。” 郁琼枝咬断了菜叶,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眉头微微一蹙,作为学校的风云人物,晏寒声的名字经常和徐骁捆绑着出现,郁琼枝早已经习惯了。 他们二人的光芒与他无关,光就算照到了暗处的沟渠,沟渠也会破口大骂,叫他往别处照去,因为光会残忍地让沟渠的污脏无处遁形。 他也不必为此心生波澜,毕竟他没有妥当的身份,没有身份也就没有资格。 不过倒是提醒他了,他得把手表还给晏寒声,亲自。 第4章 壁灯 在昏暗壁灯下,走廊上的墙皮泛黄剥落,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造遗存下来的建筑被遗落在了这里,郁琼枝能轻易闻到晦暗深处一股淡腥水霉味。 他小心翼翼绕过回廊,还没走近房间,就听见清晰的“砰砰砰”拳击沙袋的声音。 这里是学院的格斗训练场。 机甲盛行的年代,近身格斗的训练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这些体能训练对他们的意义只是磨炼出更好的身体素质,学校也就不重视这项课程,连翻新建筑都懒得翻新。 郁琼枝抖了抖立在头顶的小耳朵,深吸了口气,把自己的学生卡放刷卡器上,深色的金属门即时亮起一阵亮光,“滴滴”发出两声单调的机械音后向两边打开。 郁琼枝回身摁了一个按钮,大门重新关上,封闭的室内拳击沙袋的声音更加清晰巨大。 偌大的拳室只有晏寒声一个人,他的拳法凶猛迅速,攻势血腥残暴,出拳利落狠厉,鼓胀的手臂肌肉在单薄的黑色短袖下紧绷,爆发性的线条充满侵略性的力量感和美感。 晏寒声平日里几乎没有多少情绪波动,冷漠到近乎没有感情,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显山露水地漏出一点淡漠骨子底下的疯狂,发泄式的落拳如密雨,明白地宣泄着主人的情绪。 郁琼枝在一边站了几分钟,他才停下来扶住震颤的沙袋,喘着粗气向郁琼枝走来,缠着白色拳击带的手背随意地抹了抹滴落在下巴的汗水,神色阴郁地紧盯着郁琼枝。 晏寒声可能还没从刚刚打拳的状态中走出来,盯着郁琼枝的目光像盯着刚刚被自己打的沙袋,深邃狭长的双眼底下翻涌着步步紧逼的攻击性。 郁琼枝的手背在身后,手心里还捏着那块被他偷偷拿走的手表,他用指腹摩挲着手表冰冷的轮廓以此来缓解自己内心的紧张感。 两人的距离缩短,淡淡的水霉味里被强势注入了蓬勃腥热的汗水味。 面前被汗水漉湿的眉眼浓黑俊朗,野性肆意,热度澎湃地从对面那人的胸膛里传过来,郁琼枝吐出一点柔软的舌尖,舔了舔上唇,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背。 晏寒声慢慢解开自己手上缠着的白色拳击带,拳击带已经被汗水浸湿了,郁琼枝看那团布带从紧绷转为松散,红色的勒痕残留在小麦色的手腕上,郁琼枝瞳孔小小地一缩,心脏猛烈地颤动起来,他小心地掩饰自己混乱微颤的呼吸,喉结上下轻微滑动了几下,小腹骤然紧绷,酸涩的感觉从身体深处传来。 “你来干什么?”晏寒声随手把拳击带扔在一边,郁琼枝眼神紧跟着那拳击带,失神了片刻才把视线转移到晏寒声脸上,发现他已经不悦地蹙起了英挺的眉峰,似乎在不满郁琼枝打扰了他单独的时间。 “少爷。”郁琼枝轻柔地叫了他一声,晏寒声听到这声称呼似有所动,神色稍微松缓了下来。郁琼枝松了口气,伸出手,向晏寒声展示放在自己手心上的手表,表明了自己的来意,“我捡到了你的手表,在浴室。” 冰冷的表盘被郁琼枝捏得温热,晏寒声的双手垂在身侧,精壮的小臂上青筋凸起,手腕上的红痕在小麦色的皮肤上并不明显,却正好卡在手表的佩戴位置。 郁琼枝产生了并不好的联想,双腿并得紧紧的,因为紧绷太长时间,细嫩的大腿内侧都在微微打颤。 他并不喜欢晏寒声戴这块手表,这块手表除了装饰意味就没有其他用处。而且前天还在男人火热的手心下,他受不住紧紧合拢大腿的时候,手表硌到了敏感柔嫩的大腿内侧,凉得他一个哆嗦。 在无人知晓,连其中一方当事人都不知道的私密夜晚里,晏寒声的汗水滴在他身上如火烫一般火热,而更深刻的灼烫感透过软如腻脂的皮肉,强势地随着律动传到他手心里。 郁琼枝向上掀开眼皮,映入眼帘没有痴迷渴望的表情,反而是冰冷疏离的,对方居高临下的冷硬眼神让他肩膀胆怯地缩了缩,晏寒声默然凝视着躺在郁琼枝手心里的手表,面色一沉再沉,垂在身侧的手没有丝毫要抬起的意思。 郁琼枝尴尬地维持着这个姿势,手臂都酸了,晏寒声才轻飘飘淡薄地落下一句:“我不要了。” 像是落下对郁琼枝的审判,他的目光透着咄咄逼人的寒意,郁琼枝从晏寒声眼神里探查出了一点厌恶的意味。 他的心在这样的目光下无措地一点一点紧缩,最后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胆颤地惊跳着,郁琼枝慢慢地垂下手,鼓起勇气说:“我没弄脏它……” 第8章 晏寒声转身捡起地上的拳击带,坐在一边的垫子上,两条长腿曲起,先行冷酷地打断了郁琼枝的话,“如果你是来跟我说这些的,你就回去。” 啊……那个拳击带他还想偷偷带走呢。郁琼枝有点可惜地看着晏寒声的动作,他握着那块送不回去的手表,指甲扣紧表盘之间的缝隙,不知所措地被人无礼地晾在一边。 从晏寒声的视角看过去,郁琼枝的侧脸安静美好,面颊白皙发光,挺翘的小鼻头消解了一点他脸上的艳丽,隐约透出一点圆钝的乖巧,头上的小兔耳失落地垂下,像一个漂亮的洋娃娃一样惹人怜爱。 晏寒声用力抽紧手上的拳击带,带了一点自己都不知道的泄愤意味。 郁琼枝微微张着小嘴和晏寒声对看了一眼,他把手表揣回兜里,走到晏寒声身边,乖顺地在他面前蹲下来,伸出手拉住另一条拳击带的尾端,轻声说:“我来吧。” 这个位置让晏寒声一低头就能看见郁琼枝立在发间的小兔耳,淡黄色的毛发细软,薄薄的耳壁内侧有淡红色的血管,对比其他兔子来说,他的耳朵太小太短,晏寒声的大掌可以一次性捏住郁琼枝两只小耳朵。 郁琼枝知道晏寒声并不喜欢他的接触,他有点忐忑,心想如果晏寒声推他,他就趁机蹬晏寒声一腿。 但是晏寒声出乎他意料地慢慢松了手,默许了他的行为,在家里郁琼枝的工作之一就是伺候晏寒声,他做这些事情得心应手。 郁琼枝有点高兴,嘴角翘起小小的弧度,他把原本绑紧的拳击带扯松了些,秀气的眉头皱起,很轻地嘟囔了一声:“太紧了对手不好,你老是记不得。” 晏寒声没有说话,郁琼枝谨慎地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捏着那段拳击带有点心不在焉。 作为一只侏儒小兔,晏寒声的手对比他的手大了很多,指骨粗大,指腹有磨人的老茧,小麦色的皮肤衬得他的手越发白生生的,肤色差明显。 郁琼枝绷紧拳击带打算缠上晏寒声的手,对方却向他微微俯下身。 晏寒声意味不明地伸手,轻轻抬了一下郁琼枝的下巴,郁琼枝以一种折辱的姿势向上被迫直视晏寒声,笼罩在对方巨大的阴影下,“下次不许跟踪我。” 郁琼枝眼睫轻轻颤了颤,面色如纸般苍白,他的呼吸轻浅而微弱,瘦削的肩膀因为他的话寒颤不止。 晏寒声应声快速地抽走郁琼枝手里的拳击带,郁琼枝愣了一下,拳击带在他手心里很快地抽出一道红痕,手指蜷缩起来包住掌心,他虚虚地握着拳头垂下头细弱地说:“你可能误会了……” 晏寒声起身,站在一边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缠拳击带,嘴巴咬住一边的带子,露出的牙齿森白锋利,蟒蛇类的牙齿里并没有毒液,但是出于对猎食者警惕的本能,郁琼枝莫名有一种危险感。 晏寒声松开口,把带子尾端塞进缝隙里,郁琼枝站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处,双手呈一种类似于祈祷的姿势安放在胸前,这让他的身形看上去更加纤瘦。 这让晏寒声想起郁琼枝第一天到他家的时候,病弱的一只小兔子,脸色都带着孱弱的病气,黑色的衣服在他身上沉重哀伤,衬得他的脸更胜似白雪,在雪色的面颊上,鸦黑的睫毛在他眼上像一条天然的眼线。 他低着头从车上下来,却在看见晏寒声的第一眼,很明显愣了一下,尔后睁大了双眼,被忧愁淡淡笼罩的双眼也拨开了朦胧的雾气。至今,晏寒声也无法解释那抹光亮背后的意义。 晏寒声并不买郁琼枝的账,薄薄的嘴唇没有什么感情地一开一合,“你这副样子可以去取悦别人,不用浪费在我身上。” 郁琼枝有点震惊地看着晏寒声,含着湿润水汽的眼睛对上了一双不为所动的双眼。 虽然应该早就习惯,但他还是有点接受不了这前后巨大的反差,他就像坐过山车一样,不知道晏寒声下一秒会用什么表情对着他。 郁琼枝的心底遏制不住地蔓延出酸涩,平时他并不会这么频繁地出现在晏寒声面前,只是这次交尾后没有得到伴侣的温言安慰,他生理性地想要依赖晏寒声。 刚刚他还在为晏寒声的默许亲近而感到开心,这点开心也全然展现在了晏寒声面前,跟抽人的鞭子一样狠狠抽在郁琼枝的羞耻心上。 自讨苦吃。 他眼神空空地看着前面几厘米的地板,怔怔地用手指揉搓自己的衣服下摆。 他的衣服被洗得有点褪色,下摆还有线头,很上不得台面。郁琼枝感到了窘迫,默默撇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脖颈的线条脆弱地袒露在对方眼前,如战战兢兢不止的韧草。 晏寒声说的都是真的,他在他面前只会些拙劣的掩饰,而现在这些掩饰也被人无情刺破,郁琼枝只能僵硬地转过身子,很快离开了拳室。 在他关门的第一秒,“砰砰砰”的打拳声再次响起,比刚刚的还要猛烈响亮。 是因为他吗? 沙袋在拳声下发出轻微的脆弱不堪的声响,这个问题的答案显然是毫无疑问的。 郁琼枝闭了闭眼,噩梦中无数次出现的场景再度闪现。 拳头打在身上也不算特别疼痛,被踹到腹部才会哼一声,斑驳生锈的水管有淡淡的水腥味,铁锈味和鲜血的味道极其类似。 一直没能修好的水龙头就把水一滴滴滴到他青紫的伤口上。 第9章 水是冷的,鼻子里涌出的血是热的,他蜷缩在角落,也得到了片刻熟悉的安宁。 可是这次拳头并没有落在他身上的,不是吗? 他面对着那扇隔断他与晏寒声的门,疯狂扭在一起的心突然不痛了。 半晌,他的鼻尖轻轻抵了上去,嘴唇贴在冷硬的门板上,想象晏寒生薄唇的形状。 身子在不受控制地发颤,郁琼枝咬住自己食指关节,才能不暴露鼻腔紊乱的呼吸。 1,2,3…25,他执拗地数着那砰砰声,晏寒声在拳头撞上沙袋的第二十五次后停下来。 郁琼枝的唇便弯起一个毫不作伪的弧度。 二十五次,如果落在他身上,他也是承受得住的。 第5章 拦截 “给你。”李言从街对面跑过来,笑着递给等车的郁琼枝一瓶冷饮,郁琼枝不好意思地接过,回李言一个微笑。 “下次模拟作战你要和谁组队?”李言很会找话题,哪怕安静沉默如郁琼枝也会被他带着说一些话,郁琼枝拧开冷饮瓶盖,碳酸汽水的“嗤嗤”开瓶声,让人听着就感觉热度下去了大半。 德西尔学院每三个月都有一次模拟作战测试,模拟作战测试的成绩要记入最终期末成绩,成绩优秀的毕业生才有机会接触到更好的的社会资源,进入军队。 虽然只是模拟作战,但参加测试的学生需要被发送到荒星去进行测试,德西尔学院不会因为学生的尊贵身份就网开一面,在战场上祖辈的荣耀也无法庇护任何一个人,导弹并不会因为你的贵族身份而原路返回。 每年都有因为模拟作战出意外的学生,再加上这事关成绩,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自己挑选靠谱的队友,只有一些名声作风不太好,作战能力差的人会被落单,落到随机分配的组队里。 李言和郁琼枝都是工程系的学生,平时学的都是如何制作机甲,工程系的学生相对于机甲战斗系的学生,他们驾驶机甲作战能力差很多,所以他们寻找一个作战能力强的战斗系学生做搭档就很重要。 郁琼枝小口喝了一口冷饮,是他不太喜欢的柠檬味,他微微蹙着眉含了会才咽下喉咙,思考了会说:“抽签吧。” “开盲盒吗?”李言仰头一口气喝下去半瓶汽水,喝法比郁琼枝豪气很多,“要毕业了,不准备找个靠谱的队伍把成绩做漂亮点吗?” 李言转头偷偷拿眼睛看郁琼枝,下午的太阳太大,温度持续攀升,郁琼枝被太阳一晒,神态恹恹的。他看上去并不对自己的毕业成绩有多上心,眼神漫不经心地随着低空飞行的飞行器发愣。 因为郁琼枝太白了,露在衣服外的每一寸皮肤都在阳光下白到发光,像上好的白玉石,饮料瓶身上逐渐凝结细小的水珠,他的指尖被泡在不断落下的水滴里。 郁琼枝动了动,李言的视线就随着他的手转移到了他尖尖的下巴上,一滴透明咸涩的汗液顺着鬓角滑落,滑过郁琼枝嘴角下方那颗精巧的褐色小痣,最后被人用手背抹去了。 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李言看得眼睛发愣,身后的大狼尾巴垂在两腿之间紧紧夹着,导致郁琼枝转头对上他的眼睛的时候,他的尾巴先行卖力地摇动起来,不像狼反倒像某种乖巧忠诚的大型犬。 郁琼枝眯了眯眼,有点小俏皮,轻巧地说:“我的成绩已经足够漂亮了。” “啊,啊?啊!”李言方才回过神,郁琼枝的眼睛很透亮,总是像含着一湾水汽,湿润多情,李言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猛地低下头,说话都结巴了,“也,也是,你成绩一直都是第一。” 郁琼枝举起饮料瓶,嘴巴刚碰到瓶口停顿了一下,他转头微仰起头对李言笑着说:“如果没有限制,我想和你一起组队。” 李言面上沉稳,身后的尾巴却要把地面都擦得锃光瓦亮,他被郁琼枝坦诚的话语猝不及防击中,心花怒放的同时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为什么会选择我?” “嗯,”郁琼枝闭了闭眼睛,真的开始认真思考,掰着指头数李言的优点,“因为你做事认真负责,待人温和,人也聪明。” 郁琼枝咬着指节停顿了一下,头上的小兔耳微微下垂,“还有,很多人都不喜欢我,但是你不讨厌我。” 一开始李言也以为郁琼枝很不好相处,他在班级里太独来独往了,再加上他超出常人过分优异的成绩,给人带来他很冷漠的错觉。 但是阴差阳错之下,他和郁琼枝被分为了实验搭档,相处多了,李言发现郁琼枝意外地温和良善,和他的外表不同,他说话风格没有任何锋芒,真诚又纯朴,心里想什么嘴里就说什么。 李言家境优渥,父母都是德高望重的教授,家庭是很典型的高学历家庭,他被父母养就了一副温厚的心肠,儒雅随和,和其他仗势欺人的学生不同,他总是下意识会去多照顾郁琼枝一点,没想到被人记在心上了。 “他们不了解你,只要了解你,谁都会喜欢你的。”李言开口宽慰郁琼枝,郁琼枝实际上并不在乎他人接不接受他,被他在乎的东西很少,但他还是对李言说了声“谢谢”。 李言心不在焉地把剩下半瓶汽水喝尽,把瓶子捏扁了,旁边的环卫小机器人举着小托盘走到他身边,李言把垃圾放在托盘上,小机器人屏幕上圆溜溜的大眼睛变成了微笑,把垃圾倒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第10章 他注意到郁琼枝手里的饮料还是满满的,忍不住说:“你是不喜欢喝这个吗?我再去给你买点别的吧?” 李言平常回家都是坐私家车的,轮不到大夏天日头下和郁琼枝一起等久久不来的公交车,他已经够不好意思了,郁琼枝连忙摇手说:“等会公交车就来了,你不用麻烦了。” 李言打开光脑看了下时间,离下一班公交车到还有十五分钟,他牵起郁琼枝的手腕,无视了郁琼枝的话,主动说:“公交车还有一会才能来,你和我一起去挑点吃的吧。” 郁琼枝不习惯被人如此亲近,他有点别扭地转动了一下手腕,李言才意识到自己行为失礼了,连忙放开手,郁琼枝对他摆了摆手,“我没有喜欢吃的。” “怎么会?”李言以为郁琼枝在推脱自己,郁琼枝看了一眼街对面的自助无人售卖店,外面光屏上陈列的商品信息琳琅满目,郁琼枝看着满眼花花绿绿,他抿了抿嘴轻声说:“我一般都吃营养液,那些便宜一些。” 营养液是现在最适合拿来饱腹的东西,而且营养液普及之后很便宜,可是营养液味道单一,很多人还是维持着原本的饮食习惯,但因为营养液的出现,原本的食物价格水涨船高,成为隐性的一项享受支出。 郁琼枝的面上没有半点为难和因为自己贫困的窘迫,他坦然地对李言说:“不要浪费那个钱了,这个就很好喝了,我很喜欢。” 李言刚想开口说什么,一辆低调的黑色悬浮自动驾驶车停在了他们面前,郁琼枝一开始没有注意街上,注意力全集中在李言身上,顺着李言讶异的视线,他才看到这辆过分招摇的星系限量最新款的asv。 后座地侧开车门打开,晏寒声神态放松双手交叉坐在后座真皮椅上。作为常年接受军队训练的人,晏寒声哪怕坐在车上依旧脊背挺直,高鼻阔额五官优越,简单的日常服饰穿在他身上也难掩他的贵气。 只是他脸色实在不太好看,李言有一瞬间以为他是来寻仇的。 郁琼枝脸上浮现了一瞬间的尴尬,拳室里发生的一切他还历历在目,他轻轻推了一下李言,小声说:“我们走远一些。” “琼枝。”另一边副驾驶座的车窗摇下,露出一张中年人的脸庞,这是晏家的管家,郁琼枝只能停下脚步,没有什么表情地望着车上的两人。 管家对郁琼枝友善地笑了一下,“今天来接少爷,你也一起回去吧,你们都很久没有回本家了。” “还有这位同学,”管家对李言态度也很温和,笑着对李言说,“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可以送你一程。” 如果郁琼枝自己坐公共交通回到古堡,他需要转三班车,并步行半小时爬上山才能到达,搭乘晏寒声的顺风车确实能省好多时间。 但他看着坐在后座一直低着头在光脑上时不时拿手指点点光屏的晏寒声,指骨分明又修长的指尖落下,光屏上就浮现一点蓝光,这点蓝光在晏寒声的眼眸中一闪而过,如寒刃闪过,他周身都带着冷血动物的冰冷,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郁琼枝想顺路一起接他应该是管家主意,晏寒声没有这样的良心,郁琼枝看了一眼李言,李言还摸不清现在的状况,眼神里透着迷惑,郁琼枝婉拒了管家的好意,“赵叔,我可以自己回去。” 管家的笑容跟设定好一样,连弧度都没有变动一分,他眼神往后撇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和坐在后座的人交换了视线,再次开口话语却强硬了些,“请不要让我为难。” 郁琼枝被首都星命名为“星河计划”的人才孵化计划选入首都星,优异的成绩让他顺利被公爵家族录取。说是公爵家资助的人才,实际上在本家的地位只是更高级的仆从,郁琼枝所有的开支都得靠公爵家资助,寄人篱下的他并不敢公然违逆,只能硬着头皮对李言说:“你要一起吗?” “没事,我的车就在不远处。”李言有点担心郁琼枝,车上两个人,一个沉默不语,一个虽然笑容和煦,但两人都在给郁琼枝暗加压迫,郁琼枝虽然没有表现出异常,但李言也能敏锐感觉到他的不乐意。 李言猜出郁琼枝在公爵家的日子并不如外界想的那么轻松,“星河计划”说好听点是扶持底层星球,但被选拔上来的人才并没有被他们好好珍惜,只有少数的家族会真的善待他们。 郁琼枝向李言告别,李言看着他低着头钻进车厢,短袖下摆过长遮住了他的臀部,底下隆起一点凸起,他一弯腰就露出尾巴底端白色的绒毛,他意有所动,叫了一声:“小枝。” 郁琼枝坐在车后座转头看向他,与此同时,一同投到他身上的,还有来自郁琼枝身侧那人的目光,从刚才一直保持沉默的人一反常态,紧蹙的眉峰让晏寒声的眼神看上去越发凶狠,不耐已经明白地写在了脸上。 同为掠夺者之间的交锋比捕杀食物链之间的交锋还要激流暗涌,碰撞的费洛蒙不动声色地炸开,s4级的费洛蒙威压只泄出一点,就足以叫人心悸腿软,手脚发麻,脊背上冷汗阵阵。 李言的费洛蒙在晏寒声面前显得无力单薄,他膝盖一软差点栽倒下去,勉强站住了,只能懊恼地蜷起拳头又松开,手心已是一片黏腻的汗水。 “……回去路上小心。”李言本想叫他和自己一起走,但在晏寒声的目光逼视下,临到口的话转了个头。 第11章 郁琼枝端坐在车座上,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姿势很乖巧静美,他笑起来的时候眼下鼓起一对小小的卧蚕,他对李言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可惜李言还没来得及看几眼,车门就在他面前近乎无礼地绝情地关上了。 第6章 庄园 封闭的车厢内,三个人都一言不发,只有车内智能导航ai机械单调的声音报航线的声音。 智能ai在早几年就得到了进一步的革新,ai的设计理念更趋向人性化。 郁琼枝曾经在公爵名下cag基地下辖的实验室接触的就是ai人性化声音这一方面,通过大数据的采集和整合,让个人定制ai拥有更贴近人类的声音,并加以美化,客户甚至能通过简单的操作进行喜好选择,合成ai独属于个人独特的声音。 但晏寒声的感情吝啬有限,并不对这些多余的东西感兴趣,他的个人定制智能ai只有基础的机械男音,单调乏味且一成不变,但也有例外。 “噢,看看这是哪家的小兔子呀,多安静可爱啊,看看那毛茸茸的小耳朵,真是叫人心情愉悦。”悬浮车很快就驶出城区,来到了人烟较为稀少的郊区,车厢内骤然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声线干干净净,夏日气泡水一般清爽。 郁琼枝坐在车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车载空调吹出的冷风轻轻拂动他稍长的发梢,露出的小半张侧脸清秀美好。 听见声音的那一刻,他像是受惊一样立起了自己头上短短的小兔耳,很快小兔耳又软了下来。 他转过身捂着嘴微微一笑,微微垂下眼睑,无奈地说:“库库尔坎,不许打趣我。” 库库尔坎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一声叹气惟妙惟肖,仿佛真的有人类情绪一般,“我亲爱的小兔子先生,我只是想表达我对你的喜爱,我们可是好久没见了,我是如此思恋你,你难道不思恋我吗?” 库库尔坎每说一句话,晏寒声的光脑显示屏上的左上角就不断闪烁小绿点,显示机甲ai正在启动运作。 晏寒声的机甲巨蚺s11是匹配最高等级的作战机甲,由当今垄断战斗机甲核心技术的cag中心基地出产,凝聚着无数实验室高尖科研人员的智慧结晶,在实验阶段经过近五千轮战斗测试,无一败绩,是当之无愧的战神之冕。 而且其所属机甲ai库库尔坎高度人性化,目前来看它是个热情开朗的“少年”,和自己的主人几乎没有相同之处。 它早已忍不了这憋闷的气氛,擅自无视主人的意愿开口了。 “库库尔坎,闭嘴。”晏寒声眉头蹙起,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很不耐烦地打断库库尔坎几乎没有结尾的热情开场。 只见光脑显示屏上飞快闪过两下红点,库库尔坎非但没有闭嘴,反而不紧不慢地挑衅自己的主人:“对不起,我的主人,我心情实在是太激动了,我想你应该是理解我的,毕竟我们有一部分的共感相连,你总要给我一点甜头,毕竟世界上脾气臭得和你一样的主人也在少数。” 晏寒声搭在车窗边缘的手指规律性地敲击,库库尔坎说的话没有在他心上留下一丝一毫的影响,他面无表情地说:“你可以选择换个主人。” “我的主人,我正有此意!小琼枝,你愿意成为我的新主人吗?像你这样温柔善良的兔兔,却要在这受到我残暴无礼主人的虐待,真是让人心痛。”库库尔坎兴奋地说,它似乎迫不及待想要远离自己的主人,声线里满是激动。 很难想象这一对战斗伙伴如何在战场上运作,因为高度的自我意识,库库尔坎很鲜明地表达自己的喜好,与自己的主人争锋相对,互相看不顺眼。 郁琼枝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晏寒声,预料中的烦躁并没有出现,晏寒声甚至连面部表情都没有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就像在看一出和自己无关的闹剧,冷漠得像个没有感情提前被人设定好的人工智能程序。 郁琼枝的双手放在膝盖上,此时此刻忍不住紧紧蜷紧了自己交握的手指,指甲无意识地掐紧,在细嫩的皮肉上留下深红色的弯月牙印。 他微微低下头轻声说:“库库尔坎,我的机甲是最基础的战斗机甲,它连简单的智能人工ai都运作不了,更别说你了。” 郁琼枝说完顿了一下,他怕自己打击了库库尔坎的积极心,又加上几句宽慰:“我也很想念你,你是最棒最好的库库尔坎。” 库库尔坎对郁琼枝无法成为自己的主人感到万分的遗憾,它发出了几声佯装的哭音,听着真像一个少年在细细地啜泣,它忧愁地说:“这真是让人悲伤……身为……呀,不!你不能……” 库库尔坎还没来得及开始抒发自己洋洋洒洒的悲伤,就被晏寒声强制切断了机甲联系,他只来得及发出几声短促的呼声,同他骤然发声一样,骤然安静了下去。 经过热闹的车厢重归平静,却比之前的平静更加让人难熬。 晏寒声关上光脑,大型肉食动物的体型一般比草食动物的体型大,郁琼枝又是宠物类动物兽人,身材更是娇小。 晏寒声每每看他,都是从上至下睨着眼看,哪怕坐着也是,这种眼神让郁琼枝常常有种自己做错事的错觉。 车行过一处拐弯开始加速,外面的景色变做更模糊的画面,像被雨彻底淋透的油画,腻成一团的色块几乎化不开,缤纷绚烂的色彩和晏寒声身上沉色的服饰格格不入。 第12章 郁琼枝一时不知道眼睛盯着哪里好,最后谨慎地落在晏寒声线条冷硬平直的嘴唇上。 “你别多想。”晏寒声居高临下,嘴唇动作幅度很细微,郁琼枝稍微走了个神,他就抛下了一句话。 郁琼枝缓慢地反应过来,最先的想法是——强烈的屈辱。 郁琼枝的脸颊迅速微微涨红,他咬紧自己的牙关来借此抑制自己胸膛不正常的起伏。 在晏寒声眼里,他就是如此不可信任,给一点阳光就会蹬鼻子上脸,自我意识过剩的家伙。 郁琼枝的手更绞紧了几分,指甲几乎要刺破浅薄的皮肤,他两只腿紧紧用力闭合着,额头上起了一层冷汗。 他有点懊恼,晏寒声实在太过聪明,他对郁琼枝在底下偷偷做的病态小动作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特意蹲点的时间,暗处的跟踪,停驻的视线,偷捡的遗失物…… 郁琼枝烦闷地想啃咬自己的手指,最好咬破皮肤,咬出鲜血来,血液的铁锈腥味能让他得到暂时的冷静。 但晏寒声还坐在对面,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对方看见,郁琼枝被迫表现得正常,紧绷着身子尽量平稳声音回答:“你放心,我不会多想。” 晏寒声的视线在他身上逡巡,毫不掩饰目的审视的视线让郁琼枝难堪万分,他撕咬着自己下嘴唇的内颊肉,以抵御自己过度的紧张,直到尝到熟悉的淡淡金属感腥气,他才松开手,小心地用指尖揉搓自己衣服的下摆。 他的衣服洗得发白褪色,衣摆上还有被自己忽视的线头,穷酸得和这低调干净却又处处奢靡的车厢内饰格格不入。 郁琼枝发现自己指腹还是被自己掐破了,在淡色的衣服上留下一点鲜明的血迹。 他惊慌失措,笨拙地掩盖那一点肮脏点,他想,晏寒声可能把他看成了一个麻烦。 但这点麻烦还不足以入了他的眼,晏寒声看够了郁琼枝的窘迫,冷淡地收回视线。 郁琼枝看着他疏离俊朗的侧脸,心里否定了自己上一个看法,重新下了定义,精神高度洁癖的晏寒声估计把他看做了一只臭虫,晏寒声厌恶他。 但是……郁琼枝因为这个想法不自觉地开始身体发颤,他想要抑制自己心内汹涌的激动,病态的兴奋在他体内流窜,身后的小圆球尾巴也躁动不安地在车垫上左右晃动。 再看晏寒声冷漠的神情,郁琼枝甚至咂摸出了几分别扭的性感来。 他的脸泛起不太正常的潮红,郁琼枝用手轻轻掩了一下自己腹部,低头无聚焦地看着自己贫瘠的腹部线条。 那里柔软,汁水丰沛,想把人吞吃入腹的欲望无休无止,渴望爱意如汹涌潮水,恶心又让人战栗。 车子停在一处占地极广的古堡庄园前,高大雄伟的建筑在烈阳下,塔尖折射出耀眼的银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城堡不同于外面线条简洁的现代建筑,传统古老的建筑特点和现代高新建筑材料巧妙融合,奢华得让人看着目眩,整座建筑像是悬浮在科技时代的古老遗章。 远处的草场上,悠远地传来尖锐的马哨声,郁琼枝下车的时候脚步有点虚浮,扶着车门踉跄了一下,被人及时扶住了。 晏寒声很快地松开手,郁琼枝有点反应不及,愣怔地看了一眼晏寒声,才小声道谢。 晏寒声明显不介意他是否对自己道谢,疏离地没有再落下一个视线,大步往前走。 晏寒声在军校训练,行走的时候脊背挺直,步子也跟测量好一样,倒三角的身材让他看上去高大健硕。 郁琼枝慢慢在他身后踱步,两人始终隔着几米的距离,而管家远远落在郁琼枝身后。 古堡内的灯光比外面暗了些,郁琼枝有点不适应室内灯光,闭上眼睛的时候眼前冒了白金的星光,刺痛他敏感的神经,他感觉喉咙堵得慌,轻微的欲呕感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中暑了。 等他适应了光线,晏寒声已经离开古堡大厅。 宽阔的古堡前厅和外面高科技化的建筑完全不同,内饰装修古朴而富丽堂皇。 郁琼枝视线上移,楼道上正静静站着这家真正的主人——在东亚联盟身居军管要职的公爵大人。 晏驰站在楼梯拐角,他的脸在昏暗的拐角灯光下棱角分明,含着不怒自威的气势,但他看见郁琼枝,突兀地笑了一下,笑容的弧度只浅显地留在皮相上,“小枝,你回来了。” 郁琼枝并不喜欢晏驰的笑里藏刀,他微微向晏驰弯了弯腰,抬起手放在胸前,还是毕恭毕敬地回答:“是的,公爵大人。许久未见,祝愿公爵大人安康。” 晏驰用手里的手杖轻轻敲了敲地板,银制的蛇头杖在灯光下泛着冷色的寒芒,咧开的蛇嘴上露出两颗尖锐的毒牙,让人怀疑这不是一个手杖,反而是一件趁手的武器。 晏驰维持着脸上温和的笑意,“你来一趟书房,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第7章 收藏品 没有佩满象征着荣耀徽章的军官服,当晏驰只穿着柔软舒适的家居服,站在书房昏暗的壁灯下,看上去和其他平常中年人并无二致,眼角的皱纹甚至让他看上去有几分慈祥的错觉。 “这个时代发展太快了。”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外面蔼蓝的晴空上,小型飞行器时不时快速地掠过天空,“我不喜欢这些,我喜欢以前的一些东西,比如秩序完美的结构,比如一些传统的美好品格。” 第13章 “和人打交道真累,现在的人都不懂这些,他们只喜欢娱乐,发了疯般地娱乐,享受这和平的一切,我讨厌人忘本。”晏驰的瞳孔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淡色金色的光,蛇头手杖轻轻敲击在厚厚的毛毯上,闷响被锁在密实的皮毛中。 这张新制的毛毯还留着淡淡的兽的腥味,诡异的棕色皮毛上有不规则的黑色图斑。 这不属于首都星上的生物,只有原始荒星上才有这类巨型野兽。 郁琼枝曾经见过它们的獠牙,足有他人那么高,可想而知的凶残,没经过进化的大脑让昏昧长久地停留在这种巨兽身上,愈发激发了兽类残暴野蛮的野性。 晏驰喜欢收集战败者的收藏品,他年轻时候曾经想把敌方败军的头颅做出标本安放在自己的阵列室,很可惜没有人赞同他的提议,连生育他养育他,无限包容他的母亲都面色苍白地发出了惊呼。 所以那个可怜俘虏的一截小腿骨成为了书架上教堂建筑模型的横梁。 “不过科技发展总有让人意想不到的好处。”晏驰转过脸,黑色的瞳仁竖成一条细细的漆黑的线,脸上笑意不减分毫,“机械做的东西只需要你下达命令,它就会无条件执行。下达,执行,就是那么简单,如果出了差错,只需要销毁,销毁一个无生命的东西比让一个人消失容易多了。” 郁琼枝双腿微微岔开背着手挺直脊背,以一种随时听命的姿势站在一面书架前,他面无表情地附和晏驰:“是的,公爵大人。” 在他头顶上最上方一格书架里,是晏驰最宝贝的教堂建筑模型,由二百五十根敌人的骨头组成,象牙白的光泽让小屋乍一看像艺术品一般圣洁。 “我知道你能理解我,当初让你入学工程系是正确的决定。”晏驰手往身后一拉,拉出一扇光屏,光屏呈书架的模样,上面摆放着闪着蓝荧光的虚拟书籍。 晏驰点出其中一本,他并无心阅读,而只是想要宁静,常年的军队生活让他离不开鲜血的刺激,“如果你是我的孩子,你一定会是我最喜爱的那个孩子,因为你同我一般,只有你能理解我。” “您说笑了。”郁琼枝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没有动,他低敛着眼睑,“就算我是您的孩子,也不会是您最喜爱的那个,因为我的等级只有b1。” 晏驰猛地摁下一个按钮,刺耳的滴滴声响起,过了会管家的声音从光屏里传来:“大人,请问有什么吩咐?” “带一瓶玻丁到书房来。”晏驰说完就挂断了通话,他走近郁琼枝,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这只看似温驯的兔子,眼睛眯了眯,“真是好孩子,我喜欢你的回答,你不和那些愚蠢的忘本的人一样。” 管家很快把酒送了上来,他目不斜视地走到桌边,弓着腰熟练地把冰块夹入透明的玻璃杯里,淡金色的酒液从瓶子里倒出落入杯子中,做完这一切,管家自觉地退出书房。 晏驰亲昵地揽过郁琼枝的肩膀,引他到桌前,威士忌醇冽的酒香扑鼻,光是闻到这种蒸馏酒的米粮发酵气息,就让人有点微醺了。 晏驰随意地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冰块在他嘴里被咬得咯吱作响,就像在咀嚼某种小型动物的骨骼,“你姿势看上去对我很生疏,我早把你看成我的第三个孩子,为什么要对父亲那么疏离?放轻松一点。” 冰凉的杯身碰到郁琼枝的嘴唇,玻璃壁把他的嘴唇挤压成可笑的状态,他不得不换了个姿势,抬起手轻轻推拒被送到自己嘴边的酒液,为难地轻声说:“我并不会喝酒。” “你真是说笑,你早就不是小孩子了,酒精可是好东西。”晏驰豪迈地大笑了两声,郁琼枝不喝,他就把酒杯重新送到自己嘴边,一鼓作气又喝下去一杯,“砰”地一声放下杯子,搭在郁琼枝肩膀上的手指揉捏着他瘦削的肩膀,像在把玩一只宠物,“有人和我汇报,你和我儿子去开房了……” 郁琼枝凝视着那双蛇类盯狩猎物的竖瞳,用长久的沉默代替了回答,暴怒的神色并没有出现在晏驰的脸上,他推了一杯酒过来,“先陪我喝点酒,我刚刚说的话都是真的,你和我才是惺惺相惜的一类,我的孩子们都不能陪我这样在一个平常的周末喝喝酒。” 郁琼枝迟疑了几秒就拿起了酒杯,他学着晏驰的样子,把被子里的液体全都灌入喉咙。 烈性酒如燎原的火灼烧着他的喉咙,最后落入脆弱的胃部,郁琼枝被呛得狼狈地咳嗽了几声,不慎从嘴角滑落的酒液滴落在扶着下巴的手背上。 晏驰从口袋抽出一方干净的丝帕,丝绸的料子柔软轻透,郁琼枝因为咳嗽,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两朵淡色的红晕,鲜活了不少,他接过丝帕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声:“谢谢。” 晏驰放开郁琼枝的肩膀,仔细端详了一下郁琼枝的脸庞,“你长得确实很合我儿子的口味,他小时候总是喜欢展现出一些无用的怜悯,你长的这张脸,很适合激起别人的保护欲。” 鸦黑的长睫毛低垂盖住了郁琼枝大半个眼睛,晏驰举起手杖,轻轻敲了敲他的小腿,冰凉的手杖顺着光裸纤细的腿部线条上移,挑起裤脚,露出被衣物遮盖的隐秘皮肤。 皎白如脂的细嫩大腿内侧,鲜红的吻痕遍布这块皮肉,一排牙印不堪入目地展现出来。 这实在太过诡异,至少,郁琼枝的自尊心告诉他,书房不是适合被做这种事的场合。 第14章 暴露在视线下的大腿内侧微微发颤,晏驰用手杖尾端用力地戳了戳那个牙印,郁琼枝咬紧下唇,隐忍地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看来你做这件事也很在行。”晏驰轻笑了一声,轻轻的嘲弄意味,施施然放下手,“我并不是想要怪你,纾解我儿子过剩的欲望也是你的工作之一。” 郁琼枝难堪地把裤脚抹平整,晏驰以为他会有什么反应,屈辱或是不甘,类似这种无用的情绪。 但是等他再次抬起头上,脸上依旧是那副冷清寡淡的表情,无波无澜。 “你一直都是最优秀的。”晏驰有点讶异,绕着桌子走了一圈,把郁琼枝上上下下都环视了一遍,他的腰臀比很惊人,饱满挺翘的臀部让腰部看上去更加纤细。 这样的尤物放在身边,晏寒声要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晏驰才要觉得奇怪,“但是,其他不属于你的东西,你不要愚蠢地认为可以得到。” “……是。”郁琼枝低头应了一声,晏驰在椅子上坐下,蛇头手杖放在一边,他叹了口气,瞳仁变回了正常的圆形,“我们感念你照顾我丢失的儿子多年,所以才破格忽视你的等级,让你能有机会来到首都星,如果没有发生那场意外,寒声没有失忆,想必也同我们一样感激你。” “很多人穷其一生都无法获得首都星定居的资格,你看你是多么幸运,我资助你,让你能在首都星立足,能在德西尔军学院学习,日后我的实验室大门也为你敞开,你会拥有很好的未来。” “人脉、金钱、地位,”晏驰眼里冒出夺人的精光,“我都会让你得到。” “这些都是你应得的,只要你足够聪明。” 郁琼枝低着的头没有再抬起来,他像接受训话一样站在晏驰面前,直到对方话说完了,他才重重一弯腰,恭顺地说:“我都明白。” 脊背僵持太久,泛酸的感觉并不好受,郁琼枝的双手紧紧绞紧膝盖上的布料,短短几秒就感觉到了头晕眼花,酒精在他体内翻涌,欲呕的感觉重新泛了上来。 “好了,你先出去吧。”晏驰挥了挥手。 郁琼枝直起身那一刻,轻微的晕眩让他脚步虚软,他咬着牙稳步往前走,路过那用森森白骨做的教堂模型,余光瞥到了一抹白光。冰凉的冷意顺着脊背游走,让他身子一阵冷一阵热。 晏驰的一些爱好确实变态,嗜血的杀虐欲包裹在斯文的皮下,毫不掩饰地用这种野蛮的形式表现出来,精心打造的艺术品也无法掩盖。 刚刚他打量自己的眼神,就像在打量他的骨骼,想取其中最匀亭漂亮的一根做装饰。 郁琼枝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珍藏的战利品上,下巴微微仰起,漆黑湿润的瞳仁倒映渗人的白骨,他回头对晏驰轻柔一笑,突兀地呢喃开口:“真是件值得收藏的艺术品,可惜它少了一块十字架。” 晏驰一只手拿着酒杯晃荡,上半身大半掩在暗色的灯光里,而郁琼枝站在亮处,明亮的光线洒在他身上,一对浅黄色小兔耳上柔软的毛发都根根分明清晰可见。 他在晏驰面前经常低垂着眉眼,所以晏驰没第一时间发现他的余光停留在自己右手上。 “我会将十字架带给您,”郁琼枝灿然一笑,眼下鼓起的小卧蚕让他看起来无害而纯良,“必定会让您满意,它会变得完整。” “希望如此。”晏驰轻蔑一笑,一个连战场都上不了的b1杂种翻不出多大的浪花,“我的要求很高,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入我的眼。” 郁琼枝屈身又做了个礼,快步走出书房。 一到门外,他的脚步就变得凌乱,他跌跌撞撞地走下楼梯,冲进走廊角落里自己的房间,躲进浴室抱着洗漱台大声呕吐了起来。 他将两根手指伸进自己的喉咙,使劲抠挖,刚喝下的酒液混着胃液一起淋漓地滴下来,腐臭的味道挥之不去。 干净冰凉的水流冲洗了郁琼枝的污脏,呕吐造成他头脑更加晕眩,郁琼枝捂着过快跳动的心脏,慢慢滑下洗手台。 第8章 花园 自从上了军学院,郁琼枝已经很少回公爵家。 他对自己的地位认识很清晰,这些达官贵人不过把自己眼里微不足道的东西抛给他,当做系在蒙眼驴前面鲜美的胡萝卜,期望他为这些东西疲于奔命。 这次如果不是为了打包一些自己的东西,他根本不会回来。 郁琼枝蹲下身,费力地把盒子从衣柜的边角里拉出来,里面全是厚重的书籍。 来首都星那么多年,他实际上也没有攒下多少家当,留在这个房间里的东西少得可以,他稍微打扫了一下,这个房子里有关他的痕迹就更少了,都被收进了小小的行李箱里,几乎像个无人居住的空房间。 郁琼枝把箱子推到墙角,还没来得及直起腰来,房间里的管家ai“滴”地一声突然运行工作,门框边的光屏骤然亮起,冷漠的机械音不断提示:“请开门,请开门……” 郁琼枝有点疑惑,他在这里基本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不知道是谁来特意找他。 他走到门口拉开门,门外站着的居然是徐骁。 徐骁明显等着急了,看见郁琼枝打开门,秀气的眉毛立马拧成一团,吊着眼睛不耐烦地说:“怎么让我等那么久?” “这个城堡真是够老古董的,让人受不了。”徐骁嘀嘀咕咕地一边抱怨一边往楼下走,郁琼枝没有及时跟上他,他猛地转身,双手叉着腰盛气凌人地看着郁琼枝,“你愣着干什么,我特地来找你,不是想和你浪费时间的。” 第15章 郁琼枝只好回身关上门,他下午睡了一觉,再加上收拾忘记了时间,才发现外面天色已经变得昏暗。 郁琼枝猜想徐骁和之前一样,是来找晏寒声的,只是顺路叫上了自己。 徐骁和晏寒声两人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关系很是亲密。 郁琼枝刚来的时候,他们三人关系还没有那么僵硬,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人不会一直像孩童一样思想单纯,渐渐生出了隔阂。 不过从始至终,郁琼枝只是他们紧密关系之外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蹲在暗处悄无声息,如一息尘埃,没有人会关注到他。 只是他现在还没吃晚饭,有点饿,但没有到难以忍受的地步,尚且还可以忍受。徐骁走在前面,火红的大尾巴在昏暗的夜色中也十足显眼,像燃烧在旷原上的不息烈火。 绕过守卫的视线,穿进偌大的恒温花园,徐骁停在一株巨大的紫藤花架前,他蹲下身往什么地方摁了一下,种满花草的土地突然向两边缓缓打开,地下走廊的灯一盏一盏应次亮起,照亮阶梯。 底下是一间小型实验室,可能是徐骁和晏寒声的秘密基地,小时候,郁琼枝经常看见他们走进花园,然后过了很久也不出来,原来下面还藏了间实验室。 实验室规格有限,但实验器材还算健全。郁琼枝不知道为什么徐骁会突然带他来这里,在他看来,他们关系还没达到如此亲密的程度,连秘密基地都能敞开共享。 郁琼枝小心地打量着这个实验室的内部,看见实验台上放着拆解下的机甲发动机装置,他起了兴趣多看了几眼,螺旋上标注着一排生产批号,是从偏远星系带回来最新材料制成的螺旋,随意散落在实验台上的零件,一个个都贵得让人咂舌。 这些材料,郁琼枝平时连摸到的机会都没有。 “给你。”徐骁转过身,隔着实验台飞快地往郁琼枝怀里扔了什么,透明的塑料袋被他捏得“咯吱”作响,郁琼枝动作被打乱,慌张接住,低头一看,是一小袋胡萝卜芯。 徐骁眯着眼,迷蒙的视线里看见郁琼枝低下头无奈地笑了一下,然后紧跑几步绕过操作台跑到他面前。 郁琼枝过长的额发轻柔地遮盖了湿润多情的眼眸,徐骁微微睁大眼睛,视线变得清晰起来,都能看清郁琼枝细绒绒的发际线,有几根发丝被眼睫轻轻托起。 郁琼枝拢了拢头发,抱住那袋胡萝卜芯,低声又轻地对徐骁说了一声:“谢谢。” 徐骁听了郁琼枝的感谢,两只大狐狸耳立得更精神,有几分得意,“我就知道你们兔子喜欢胡萝卜。” 徐骁的心思很好猜,大概是因为上次郁琼枝在食堂收留了他,他要拐弯抹角地回报回来。 郁琼枝转过头,眼神还停留在操作台上,脑内开始模拟如何组装动力装置,一时入了神,抱着萝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徐骁并不觉得那堆冷冰冰的机甲零件比自己挑选的香喷喷的胡萝卜芯魅力大,他就着郁琼枝的手,把那袋胡萝卜芯的塑料袋打开,从里面挑了一根胡萝卜芯送到郁琼枝的嘴边,“你快吃呀。” 郁琼枝正模拟到要紧关头,没有很快地回应徐骁,下意识微微张开嘴,小白牙一咬,胡萝卜头应声而断,脆甜爽口,郁琼枝嚼了几下才意识到自己嘴里吃了什么,愣了一下,对上了徐骁期待的眼神。 “嗯?”郁琼枝把嘴里的食物咽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徐骁迫不及待地把胡萝卜芯往嘴边又送了送,郁琼枝为难地笑了一下,接过徐骁手上的胡萝卜芯,“别把我当兔子喂呀……” 阶梯上的灯突然再一次亮起,郁琼枝收回手,机警地竖起耳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落下,下一秒,晏寒声的脸出现在墙后。 视线触碰那一刻,晏寒声英俊的脸隐匿在半明半暗的光里,逐渐变得沉凝,凝成密布的阴云,阴郁晦暗得可怕。 徐骁还维持着原姿势,迟钝半拍顺着郁琼枝的视线回过头,在公爵家地盘上看见晏寒声还挺吃惊,“你怎么来了?” “他在这里做什么?”晏寒声的声音很淡,却很沉。郁琼枝视线躲闪着慢慢落到晏寒声的鞋子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踏入了不被允许的领地,即将被领地的主人毫不留情地驱逐。 郁琼枝缩着肩膀,头上的短耳朵失落地垂下,想要上前辩解几句,却被人凝灼的视线牢牢紧钉在原地。 余光视角里的晏寒声,英俊的侧脸在实验室冷感的灯光下,眉宇间尽是生人勿近的淡漠,如覆了一层冰霜。 “我请机甲工程系第一过来帮我组装一下。”徐骁对晏寒声的脸色视而不见,不以为然地回答,“怎么了,不会那么小气吧,借个场地都不行?” “就台上这些。”徐骁努一努嘴,操作台上散乱的零件太多,明显组装的人也没有多少耐心,组装到一半就放弃了。他对那些造价高昂的零件并不珍惜,随手拿起来又随手放下,金属碰撞在冰冷台面的声音让郁琼枝牙根发麻,郁琼枝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手上随意握着的减震器,心疼得一抽一抽的。 晏寒声面无表情,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徐骁,语调淡而凉:“你什么时候对机甲组装感兴趣过。” “今晚,即时起兴。”徐骁吊起一边嘴角,狭长的眸子里含着戏谑,减震器在他手上往上抛了两下,又顺手接住,郁琼枝手骤然捏紧了。 第16章 “我来吧。”郁琼枝看不下去,顶着晏寒声的目光,放下怀里的胡萝卜芯,这里的零件都造价不菲,不够两个少爷玩闹的。 徐骁让开一点,口开得有点小,郁琼枝只能挤到他身前,垂下眼睛安静地摆弄面前的小型机甲发动装备。他进入状态很快,凝神快速将零件分门别类放好,按照顺序一件一件有条不紊地进行组装。 这些高新尖零件,有些都没能在市面上流通,因为材料实在是太稀缺了,郁琼枝只能在一些书籍报道中看见它们的身影,没想到有一天在这个小小的实验室能有机会触碰到。 虽然有些零件的性能他并不了解,但郁琼枝却并没有被打退,反而兴味越来越浓,激动得心尖都在颤抖,挺翘的鼻头上不知不觉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等等,你装太快了,我没看清楚。”徐骁手臂自然地撑在郁琼枝的两侧,郁琼枝的动作被打断,他恍然地抬起头,才想起身边还有人,赶忙让开一点,让徐骁能看清他手里的动作。 他还贴心地加上了讲解,“这里,你要注意,如果这里处理不好,机甲很容易损耗。” 郁琼枝用力拧紧螺丝,手腕骨发力,玉骨天成,徐骁多往他白腕子上多瞄了几眼,头不自觉放低。 “你身上什么味啊?怪好闻的。”哪怕徐骁五官长得没有多少攻击性,一对狐狸眼狭长多魅,但他毕竟是肉食性犬科动物,身量也比郁琼枝大了好多,微微俯身就让郁琼枝有种自己被人完全笼罩的错觉。 郁琼枝迟钝地拢了一下自己的衣领,遮住自己喉结附近的腺体。 森白的犬齿就悬在他的脸侧,他还在紧张自己身上遗留的费洛蒙味道会被人闻到。 另一道呼吸扑在了他的脖前,郁琼枝被惊吓得微微后退了一步,徐骁在后面扶住了他的背,一双冷沉漆黑的眼睛正好抬起。 骤变发生可能只有几秒,但在郁琼枝眼里短短几秒被无限地拉长,晏寒声掐住他细瘦的脖子,一把把他扯了出来,突出的青白指骨让他有种自己脖子即将被对方无情捏碎的错觉。 他踉踉跄跄被拖出,又被狠狠甩开,后腰撞到冰凉的台面,还没站稳惶急地脸色苍白尖叫一声:“……寒声!” 无济于事,费洛蒙阻隔剂喷雾直接对着他的脸喷洒,雨雾一般浓密,郁琼枝闭着眼睛下意识拿手挡,被粗暴地扯下,避无可避。郁琼枝整个人被往前扯了几步,停在晏寒声几步远的地方,眼睫无措地间或颤动一下。 水珠凝在眼睫上像晶莹的泪滴,颊边潮湿的乌发黏在脸颊两侧蜿蜒,郁琼枝狼狈地微微喘气,咬着牙不发一言承下了这次毫无预兆的刁难。 晏寒声松开了他,郁琼枝像个破布娃娃被人不在意地丢在一边,而晏寒声是高高在上的无情审判者,维持着他斯文精致的外观,厌恶几乎要冲破他淡漠的皮囊而出。 一只机械手臂缓缓下落,晏寒声站在无机质的机械前,比金属机械还要冰冷,让人怀疑他这副完美皮囊之下究竟是血肉还是电子线路。 “你发什么脾气?”徐骁在一边平静地观看完整场闹剧,抱着手臂冷笑一声,视线却落在郁琼枝的身上,欣赏他微微颤抖的肩膀,毫无血色的冷玉般的脸和隐忍抿紧的嘴角。 晏寒声没有回答,费洛蒙阻隔剂磕碰在桌面上,发出脆响,炸在郁琼枝的耳边。 郁琼枝后知后觉,他好像又卷进了这两个少爷亲密关系里恶劣的游戏中,每次他们吵架闹矛盾,遭殃的都是自己。 他就是徐骁拿来刺激晏寒声的工具,至于工具会被如何针对,明显不在徐骁的考虑范围内。 徐骁兴致缺缺,他转过头,把手上的胡萝卜芯递给郁琼枝,装作无事发生,用轻柔的语调说:“你先吃,吃完再帮我干活。” “上次看你吃饭我就很好奇,你们草食系吃饭都那么小口吗?腮帮子还一动一动,动得很快。”徐骁重新从袋子里拿起一根胡萝卜芯,嘴巴一张,直接把整根胡萝卜芯塞进嘴里,囫囵嚼了两下就咽了下去。 晏寒声从台面上抬起头来,不动声色地盯着徐骁。 徐骁不喜欢吃胡萝卜,刚吃完就吐了吐舌头,皱着眉说:“这好像不好吃。” “……”郁琼枝不想去接这袋胡萝卜芯,他以为的真诚回礼只不过是顽劣小少爷带给他的恶作剧里的一环,垂在身侧的手一动也不动。 “这里不需要你帮忙,”晏寒声转过身,慢条斯理地拿一条干净的丝帕擦手,擦完就顺手把价格昂贵的丝帕扔进了垃圾桶,“现在,你可以走了。” 第9章 萝卜 从徐骁的角度看过去,他只能看见郁琼枝清隽背影,宽大的衣服下鼓起一小块,徐骁猜那是郁琼枝藏在衣服下的小尾巴。 郁琼枝动了动,露出一小面侧脸来,一颗明晃晃的小痣点在嘴角下,很灼人。 他缓缓转过身,面色还是不太好看。 他太白了,病态的白让他看上去有种易碎的美感,他面对着徐骁,用一种很温和的声音不卑不亢地说:“我帮不上什么忙,我先走了。” 徐骁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最后嘴角慢慢下落变得平直,“我请你来帮忙的,又不是他请的,你听他话干什么?” 郁琼枝微微蹙起眉,他对徐骁和晏寒声之间究竟产生了什么样的矛盾根本不感兴趣,对他们秘密实验室里藏着什么相同的秘密也全无好奇,只对自己夹在他俩中间为难感到不耐。 第17章 郁琼枝干脆沉默了下来,三个人之间气氛诡异的安静,但这种安静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郁琼枝行动的脚步声打破了。 “帮我去开个门吧,我没有权限。”郁琼枝走到徐骁面前,他身高刚好到徐骁的胸口,立起的小兔耳柔软地扫过,徐骁几乎能感受到那细软的绒毛如何虚虚地扫过他的下巴,带起似有若无的痒意。 他身上刚刚那股若有似无的果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阻隔剂寡淡的味道,类似于消毒水的味道。 徐骁从操作台上跳下来,一只手搭在郁琼秩的肩膀上,隔着郁琼枝和对面的人对上视线。 依旧是意料之中古井无波看不出任何异常的眼神。 他轻轻挑了下眉毛,低下头对郁琼枝笑了一下,“走吧。” 顺着阶梯上去,徐骁不知道摁了哪块的按钮,一圈绿色的光波在墙体像水波一样荡漾开,一直荡漾到顶上的门上形成细密的蛛网状,“滴滴”两声提示音后,大门如郁琼枝刚进来时那样,在头顶往两边打开。 “我下次带你去我家的实验室。”徐骁用很低的低音对郁琼枝说,生怕被底下的人听见,“我把你指纹录进我的实验室,你随时都能来,像今天晚上看到的那些机甲零件,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虽然条件很诱人,郁琼枝还是摇了摇头,人贵有自知之明,他不会天真地认为徐骁对他说的话是真的,这样的口头客气话谁把它当真谁就是傻子。 更何况,他是公爵的扶持对象,他现在收到的每一笔资助都早就写好了报酬,去其他家族实验室是一件想都不用想的事情,这意味着“叛主”。 “为什么?我会给你很多钱的。”徐骁语气里带着一股不自知的天真,优越感从他神采奕奕的脸上散发出来。 郁琼枝的额发被夜风吹乱,也吹散了他身上那股消毒水的味道,他被迫眯了眯眼,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笑意未到达眼底,眼睛无神的凝在空气中的某一点。 “钱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郁琼枝背着手站在花园中,今晚没有月,天空被厚厚的云层覆盖,徐骁来不及捕捉郁琼枝的微弱笑意,阶梯上的灯就次第暗了下去,只有实验室灯光远远地从底下传上来,郁琼枝的脸被夜色遮上了朦胧的轻纱,“希望你下次请我帮忙,能拿出更值得我等价交换的东西。” 话音刚落,实验室的灯光突然灭了,寂静的庞大的黑暗如黑鸦俯冲大地,猛地降临。徐骁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绿光,如悬浮夜空中灼烧的两团绿火,明亮异常。 阶梯上的灯很快亮起,徐骁脸上依旧是一成不变的笑脸,狭长的狐狸眼眯起,说不出的狡黠。 郁琼枝转身,身形一动在徐骁眼前凭空消失,远处花丛中落下一道人影,来不及看清这道白影又飞快消失。仅依靠人的肉眼几乎追踪不到郁琼枝的身影,他的身影几息内就消失在浓浓夜幕中。 徐骁随意抱着胳膊靠在墙壁上,火红蓬松的尾巴垂在两条腿中间紧紧夹着,晏寒声面无表情地和他擦身而过,面对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好友,他连说句面子话都懒得张嘴。 徐骁在晏寒声背后轻轻“嘁”了一声,手摸了摸自己的发尾,折身往实验室走。 晏寒声在自己房间门口再次见到了郁琼枝。 郁琼枝抱着自己的膝盖蹲在他房间门外的角落,因为背对着他的姿势,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也会来了,等晏寒声站到他身后,郁琼枝才抬起头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晏寒声目不斜视地越过他,郁琼枝拉住了他衣服的下摆,他受了刺激一样反应极大地猛然转身,一巴掌拍掉了郁琼枝的手。 郁琼枝的手背登时出现了明显的红痕,他明显没有想到晏寒声会这样抗拒,握着自己的手背伶仃地站在原地,脸上浮现可怜的些许震惊的表情。 “我们能谈谈吗?”郁琼枝赶在晏寒声开门前开口,他费解地抿紧自己的嘴唇,左手落下,右手上触目惊心的红痕直白地摊在他瓷白的手背上,昭然若揭对方的态度,但郁琼枝还是要装作没有察觉到,装作蠢笨莽撞地抛出请求。 郁琼枝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晏寒声扶在门框上的手,他的中指正以一种规律性的颤动点着门框,这是他不耐的细微小动作。 晏寒声的视线轻慢地从上方落在郁琼枝的脸上,似乎在计算郁琼枝这个人是否值得他浪费时间,他抬起手看了眼手上的手表,郁琼枝注意到他手腕上戴着的是一块新表,看来晏寒声对那块丢掉的手表真的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哪怕那块手表也是一样的昂贵精致。 “下周就是模拟作战训练,”晏寒声冷淡地放下手,他明显已经衡量完毕,郁琼枝完全不值得他浪费时间,单刀直入地自顾自说起了话,“不管你曾经的成绩有多么漂亮,又是否真的是年纪第一,最好还是不要出去胡搞身体。” 郁琼枝极轻极快地笑了一声,嘴角嘲讽的弧度降不下去,“你觉得我的作风玷污了你的眼睛吗,你多高贵啊?” 晏寒声眼里一瞬间涌满了凌冽的刀锋,毫不掩饰自己的森森寒意,狠厉得仿佛想把眼前不知好歹的郁琼枝像碾死一只臭虫一样碾死,郁琼枝想,他在晏寒声眼里估计和臭虫真的没有什么两样,一样在阴暗处苟延残喘,满身污脏地到处乱爬,只要沾上一点就让人难以忍受。 第18章 而现在,这只本来无足轻重、微不足道的臭虫居然胆敢直接挑衅他。 “你为什么选择上星际战场?”郁琼枝低垂下眼睑,脸上笑意不减,声音又轻又慢,诱人的蛇类也比不上他的蛊惑,“是为了家族荣光的延续,自己心中光辉的理想,还是为了星际新人类的未来?” 话音陡然一转,高了几个分贝,但依旧不高,郁琼枝的眼睛里闪着不散的光点,笑容单纯又甜蜜,“或者是为了……”他抬起眼睛,灼热的视线明晃晃地凝聚在晏寒声的脸上,“满足你自己内心的的私欲……” “掐住我脖子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只是想吓唬我,还是在某一瞬间你真的想掐碎它?”郁琼枝手抚在自己的脖子上,晏寒声的视线被他的指尖吸引,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红痕,饱含暴虐的艺术感,“人在极度恐慌下,血液快速流动,动脉急促跳动,皮肉会在一瞬间变得更热,极度类似于血管下奔流的血液温度。” “你满意吗?我惊恐苍白的表情、不敢忤逆的怯懦、容易被控制的姿态,是否让你变得愉悦,让你觉得今天尚且算得上是个让人愉快的夜晚?” 不过几瞬,晏寒声就重新披上了人的皮囊,傲慢的脸上无动于衷,冷眼看着郁琼枝。 “你自认为很了解我?”晏寒声一只手放在裤子侧边的口袋里,郁琼枝怀疑他藏在裤兜里的手正紧紧捏起,只要郁琼枝胆敢接着大放厥词,这拳头就会毫不留情地出现在他的脸上,让他头破血流,狠狠吃下这记教训。 晏寒声光鲜亮丽地站在灯光下,睥睨的眼神里迸出渗人的寒光,不加掩饰地打量郁琼枝细弱的脖颈,“别拿你浅薄的认识试探我。” 门打开发出轻响,很快又被关上。 郁琼枝大脑一片空白,他太久没吃东西,胃里胃酸烧得厉害,他却察觉不到一样无知无觉。 廉价的营养液维持饱腹的时效并不长久,饥饿总是来势汹汹,恍惚好像回到了底层星球的垃圾场,每一支营养液都来之不易。 干瘦黑黢的小孩宝贵地握着廉价营养液,舔着干瘪的嘴唇,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还是眼珠子黑亮地看着他,要他喝第一口营养液。 灯光从头顶上倾泻而下,投下孤零零黑黢黢的影子,现在郁琼枝再也不用和人分喝一支营养液,却完全开心不起来,只有饥饿依旧如影随形。 郁琼枝愣愣地低头看自己影子看了半晌,才慢吞吞扶着楼梯的扶手往楼下走去。 回到黑暗的房间,他抱着被子蜷缩在床上,手抚上自己的脖子,手指和残留在上面的红痕重合,想着晏寒声掐他脖子时候的力度,慢慢收紧了双手。 稀薄的空气艰难地挤出喉管,郁琼枝张着嘴发出轻微的急喘,舌头无意识探出嘴唇,隐隐约约露出嫩红的小舌尖,两颊是失态的不正常的潮红。 到达极限,郁琼枝慢慢松开了手,平躺在床上大口喘着气,单薄的胸膛剧烈地起伏。 他想,下次还是不要挣扎好了,他还蛮喜欢这种感觉的。 第10章 星舰 德西尔学院的模拟作战测试会将学生按照年级分成不同的组别,随机投放学生在各个不同的荒星上进行测试。 因为作战也讲究队友的合作,所以在模拟作战开始前,学生可以私下里自由组队,一队四人。 如果测试开始前学生还未完成组队,将会被系统随机分配小队。 组队也有很多讲究,最好四个人能各司其职,但也有重复职务的小队存在。 测试成绩排名很简单,就看被投放在同一个荒星上那么多的小队,哪支小队能在四面受敌大逃杀的背景下存活下来,只要小队里有一个人能存活,整支小队都能受益。 所以相对其他系的学生来说,战斗力强悍的机甲系是绝对抢手的存在。 机甲系的学生毫无疑问是小队里的主要战力,曾经有四人小队全是机甲系学生,在模拟作战测试里直接无目标式乱杀,测试开始两小时内就干掉了荒星上三分之二的学生,一战成名。 这种打发讲究速战速决,测试时间拖得越久,高透支精神力得不到后续治疗弥补,机甲战斗损耗无法及时维修,会让小队整体战斗力断崖式下降,很容易被其他小队趁机捡漏团灭。 当然,也有四人组有三人都是工程系外加一个医疗系的倒霉小队,工程系的学生操纵机甲水平大多差了机甲系的学生一大截,全程都只能被对方打半残后,靠医疗系的学生不停补血苟活。 总之,队友的选择很重要,抱上一条结实的大腿能让你高枕无忧通过测试并取得不错的排名,基本没有学生会将自己珍贵的成绩命运放在不可控的系统随机分配上。 凌晨五点半的德西尔星港口要塞,零星的晨星点缀在苍白的天空上,不时有小型飞行器从机道起飞,呼啸的寒风几乎让人察觉不到时节已经步入了夏季,星港密密麻麻全都是准备登舰的学生,神情或兴奋或疲惫。 不同于其他人三三两两地聚集,郁琼枝独自一人站在飞行器登机入口的队伍中。 凌冽的晨风吹开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出挑的五官完全暴露了出来,只是他脸上没有多少表情,眉端眼梢带着淡淡的疏离,无形中隐秘地把自己和周围嘈杂的人隔绝了出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排队的人流,硕大蓬松的狼尾拖在身后,滑过不同人的小腿,艰难地被人群挤压,最后停在郁琼枝身侧。 第19章 “李言?”郁琼枝侧过身,微微睁大眼睛抬头看着按理说现在应该已经登上飞行器和自己队友会和的李言,“你怎么来了。” 李言用力把自己的尾巴从人群的夹缝中拯救出来,面对郁琼枝的疑问,他搓了搓手,低下身子靠近郁琼枝,轻易把郁琼枝罩在了自己的身下,贴在他耳侧轻声说:“我的小组临时少了个人,你要不要和我一组,现在还有时间提交申请。” 兔子的听觉很灵敏,李言靠在他耳边说话,让一对小兔耳立起轻微往后转了转,又低垂下来。 “你的队友能接受一个队伍里有两个工程系学生吗?”郁琼枝都没有进行过多的思考,就猜出了其中的原委,“你是不是准备退出队伍,把你的位置让给我?” 李言愣了一下,神色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地蜷紧了。郁琼枝摇了摇头,把头上的小兔耳甩得“啪啪”响,手轻轻把李言往外推,“不用担心我,测试后见,你快去登机。” 站在舱门执行秩序的乘务机器人不停地发出重复性的单调电子音,催促乘员尽快登上飞行器。 李言不死心紧紧跟在郁琼枝身侧走了十几米,全息投影在星港的时钟的指针不容置喙地挪动,李言最后只能一咬牙,匆匆往外走几步,又急急走回来,一头原本整齐的头发被弄得凌乱。 前方舱门边绿色灯光闪了三下,舱门大开,乘务机器声调发生了变化,变得更加尖锐高昂,时间在急促地流逝。 “测试后见,你一定会有个好成绩。”李言跟着队伍快步移动,他抿了抿嘴,温润俊秀的眉眼隐隐透着一股做下决定后的坚毅,他压低声音说,“一定要小心……” 李言顿了一下,继而用更为谨慎的态度压低声音说:“小心遇到花豹!” 郁琼枝讶异地张了张嘴,声音还没发出来,后面的排队的人猛然往前涌,郁琼枝被淹没在人群中,只能看见他一点耳朵尖在人流中起起伏伏,大批大批的人流进入舱门。 李言见状脚步快了些,神情变得焦急,却被一个乘务机器人闪着红灯拦住了没有通行卡的自己。 他被迫停留在原地,微微伸出手的动作克制地停留在身前几寸,忧心忡忡地目送着郁琼枝进入舱门,郁琼枝只来得及往后回个头,李言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中。 等候的人群有几道目光落在了郁琼枝身上,人群里传来了窃窃的私语。 郁琼枝进入飞行器,透过玻璃窗,李言的背影短暂地浮现了一下,下一秒就消失在人群中。 郁琼枝这才慢慢挪动脚步转过身,淡淡地扫了一眼身边的人群,漆黑的眼眸如深潭水,凛凛闪着暗紫的星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低低的窃语声停止了,暗暗窥伺的目光也被收回,一切又恢复成原来紧张有序的样子。 郁琼枝在学校算知名,毕竟在满是掠食性动物德西尔学院再找不出第二只精神力低等的宠物兔子。 他身上的衣服总是洗到褪色,因为没钱,他的头发总是来不及剪,最长的一次头发可以披在肩头。 因为是兔子,发情期频繁,控制不住自己身上淡淡的费洛蒙味道,清甜的无花果味费洛蒙几乎融入了他的肉体,成为他晦涩隐秘的体香。 听说在底层星球时候是个靠捡垃圾过活的孤儿,到首都星也没有改掉捡垃圾的习惯。 在一众大型掠食性兽人群中,他的体型看上去太过弱小,皮肤过白,像是病弱,让人怀疑他瘦弱的肩膀是否架得住重型枪械的后坐力。 军校里多的是年轻躁动的狼崽子,午夜梦回,他们在暗夜难平的浓重腥涩里肖想郁琼枝嘴角下那一颗小痣,又在他走过身边时,互相推搡来推搡去,恶劣地嬉笑着吹口哨,用轻蔑的语气叫他“小婊子”。 在学院里,他一直是异类的存在,再加上郁琼枝的脾气又傲又硬,不知好歹极了,有关他的传言都不怎么好听,没有人愿意和他组队。 郁琼枝独来独往惯了,根本不在乎他们,漠然地收回视线,在登记口拿到自己的号码牌,顺着指引进入自己的休息室,先检查了一下学校统一派发的装备。 背包里只有一些简单必要的物资,这次连把枪都没有,郁琼枝狐疑地在柜子里翻了半天,确定没有一件武器,意识到这次分配的作战任务可能和往常不一样。 飞行器会带他们先到达集合的星舰,再由星舰带他们进入跃迁点,到达目标星系。航程总共要一天,现在担心任务内容为时过早。郁琼枝整理好休息室,躺在床上,打开光脑先进入系统申请随机匹配分组。 早上起得太早,郁琼枝眼睛还泛着酸涩意,他决定先睡个回笼觉,等醒来大概就能到星舰了,再去星舰食堂上吃午饭。 第11章 冲突 过了大概两个小时,窗外已经能看到茫茫星海中一点星舰的轮廓。 郁琼枝迅速从床上爬起来,把柜子里的东西分门别类塞进背包里,走出休息室去等候室等待降落。顺便打开光脑看了一眼分配系统,信息栏上一个小红点都没有,还是空白的。 星舰上的设备比飞行器上要齐全,来自四面八方的飞行器将考生带到星舰上,光是大厅就容纳了大概两千来号人。 郁琼枝在偌大的三号餐厅里转了一圈,看着标价眉头皱了又皱,连营养液都贵得让郁琼枝肉疼。 第20章 犹豫再三,他还是走向了卖营养液的窗口。贵价的营养液比廉价的营养液多了好几种味道,味道层次也更丰富,不过既然都是营养液了,口感也不可能更美味到哪里去。 郁琼枝看了半天,还只是舍得买角落里原味的。 打开光脑刷钱,看着真金白银的余额下去一截,郁琼枝心疼死了,早知道自己带点营养液上来了。 机器人把五支营养液打包好,郁琼枝拎起袋子,五支营养液在过大的袋子里空荡荡地晃着,他低头盘算着自己一天喝一支应该就够了。 餐厅里人头攒动,骚乱远远从餐厅的另一端悄无声息地泛起,如一颗石子落到古井里,人群如泛滥开的波纹一样往四周退散。 而郁琼枝离纷争点太远,还在无知无觉地往餐厅出口走。 “让开!我靠,别给我挡路,给我让开!” 惊叫是突然爆发的,人群如沸水一般滚烫地沸腾起来,郁琼枝意有所感,身形往后猛退一大步。 但是太晚了!鬼魅般在人群中游走的身影直直往郁琼枝方向冲来,郁琼枝侧身一转,在一瞬间只来得及看清对方金色的眼瞳,下一秒就被对方带到肩膀,一齐跌倒在地上,冲劲力大到郁琼枝怀疑自己的肩膀骨裂了。 营养液砸在地上壮烈牺牲,玻璃渣在袋子里混着液体淌了一地。 “草,我喊那么大声你是聋啊,没听见?”对方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恼怒地很快站起身,豹尾在地上焦躁地甩动,嘴巴里还不干不净,不停说着脏话,仔细定睛一看,对方乐了,“我说谁呢,原来是你啊。” 一下被撞得太狠,郁琼枝一时缓不过来,小口喘着气面色发白地倒在营养液的碎渣中,艰难地撑起自己的上半身。 在跌落的过程中为了减少伤害,郁琼枝下意识用小臂支撑,导致小臂直接压在了细碎的玻璃上,尖锐的玻璃刺破了皮肉,小臂上血水混着营养液狼狈不堪地下滴。 他认出了对方是在不久前机甲格斗赛上自己的对手,但是失去机甲,郁琼枝也需要忌惮自己曾经的手下败将,隐忍地没有说话。 花豹的同伴晚一步赶上来,拨开人群走向被围观的中心,看见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的郁琼枝,不以为意,反而笑着砸了花豹一拳,“你磨蹭什么啊,我们快走啊。” 上次格斗赛场上,一向要强自负的花豹在那么多师生面前被一只低等的兔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强烈的屈辱感让他看见郁琼枝便觉得怒火中烧。 真是好死不死,让他在这就碰到了郁琼枝。 花豹觉得怪晦气的,上前一脚把郁琼枝身边的袋子踢到远处,袋子在光滑的地面留下一道透亮反光的水痕,撞在墙面上又是一声轻微的清脆玻璃碰撞声。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助郁琼枝。 郁琼枝孤立无援地站在人群中央,身上衣服湿了一大块,沥出腰侧隐约的肉色,白色的衣服上,还有几抹不慎沾染的鲜红血迹,被欺负得可怜的样子。 “穷鬼。”花豹看着郁琼枝,嗤笑了一声,没有机甲的加持,郁琼枝在他面前看上去是那么柔弱可欺,脸上隐忍倔强的表情让他心情大快,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郁琼枝的脸颊,“抱歉啊,穷鬼,要不你去卖屁股赚钱吧,你不是就擅长这个吗?” 郁琼枝闭了闭眼,密而黑的睫毛颤了颤,有种纤弱单薄的美感。那带着隐隐凶恶的眼神被藏匿在薄薄的眼皮后,眉头微微蹙起,让他的脸带着一股假性的柔顺。 花豹靠他近,忍不住吞咽了口唾沫,手下用了些力道,掐住他的下巴。 皮肉也很细软,因为是兔子的缘故吗? “赔钱。”郁琼枝十分厌烦对方的触碰,用力一巴掌打开花豹的手,再次睁开眼,眼神里依旧是花豹讨厌的执拗顽强,隐忍之下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阴狠。 当一个被你认为可以随意对待的对象,在你的面前没有露出你意料之中的脆弱眼神,是很扫兴地一件事,花豹“啧”了一声,意兴阑珊地放下手,转身要走。 “你赔我钱,或者重新买一份还给我。”郁琼枝在他身后一字一顿地说,小臂上的血水顺着肌理滑落,蜿蜒成细细的一条红线,凝聚在他紧紧蜷起的指尖。 花豹下颚松弛又绷紧,额上的青筋一跳一跳,恼怒地转过身,抬起手食指毫不客气地直直指着郁琼枝,指头差点就要戳到郁琼枝的眼睛里,“你穷疯了是吧?这么点钱都追着人要。” “赔钱。”郁琼没有后退一步,面无表情机械性地重复这一句话。 他毫不惧怕花豹高大的身形,锐利的爪牙,也不在乎大庭广众之下为了一份并不算多少昂贵的营养液追着人要钱会践踏自己多少脸面。 众目睽睽下他苍白的肤色染就了新雪一般淡淡的哀伤。 两个人剑拨弩张地对峙着,高大强壮的花豹在郁琼枝面前有绝对的体型优势,藏在指尖皮肉下的利爪已经隐约探出了一点尖头,泛着让人胆寒的冷光,可以轻松把面前不知天高地厚就随意上前挑衅的小兔子开膛破肚。 郁琼枝眼神颤都不颤一下,冷静地开口:“学院禁止学生私自斗殴。” 愤怒的红色从花豹的脖子迅速蔓延到脸上,但是很快,他的面色就恢复了正常,像是想到了什么新的折磨人的法子,施施然地在胸前抱着手臂,“好啊,我赔你钱。” 第21章 花豹放下手臂,手伸进口袋里,随手就甩出一堆星币,纸币纷纷扬扬砸在郁琼枝的脸上,荡悠悠地飘落在地上。 郁琼枝愣怔地看着散落在自己脚边的大额纸币,冷淡的神色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缝,他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唇,胸膛随着呼吸明显地一起一伏。 “这些够了吧?”花豹居高临下,得意扬扬地说,“多出来的就当给你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四个字被花豹狠狠咬着后槽牙说出,奚落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有人在细细低声地讨论:“不会真捡吧?”“不会吧,要是我,死都不会捡。”“拿起来砸回去啊……” 乌压压一片全是黑的眼珠白的眼白,一圈一圈的视线落在身上跟烧灼一样疼痛,郁琼枝微微弓着脊背,在众人的视线里缓缓弯下腰。 血流进了他的手心,描出手心清晰的掌纹。 腰弯下去大半,他才想到自己手心里黏腻的血迹,害怕自己的血会弄脏了纸币,就着这个尴尬的姿势,手心磨蹭地在衣服上蹭了两下,然后一张一张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钱。 别说围观的人,连始作俑者花豹脸上都露出了遮不住的嫌恶。 维持弯腰的动作久了,直起腰来一瞬间郁琼枝的眼前闪过一片花白,他站在原地缓了会,把手里的纸币一张张摊平仔细叠好了,再小心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郁琼枝越过花豹,围观的人群在他走近的那一刻,自觉地散开,郁琼枝就在这个缺口里无视众人的视线走出围观圈。 他低着头走路,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下唇的内壁被他咬破了,淡淡的血腥味蔓延在口腔内,他尝不出什么味道,心脏一瞬间紧又一瞬间放松,几个来回就让他冷汗簌簌地下。 郁琼枝反应有点迟钝,以至于肩膀再次碰到人,他脑子一阵一阵发晕,动作迟缓地抬起头,晏寒声的脸映入眼帘。 晏寒声衣着整洁,光鲜亮丽,下巴冷漠地轻轻扬起,唇线平直微微下撇,反观郁琼枝,全身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连裤脚上都沾了灰扑扑的灰尘。 郁琼枝第一反应是把小臂往身后藏了藏,本来想沉默地从他身边走过,脚步顿了顿,还是轻声说了一声“抱歉”。 他不知道晏寒声在这个位置站了多久,应该是被围观的人群堵住了去路,他不经意地驻足,然后看见了郁琼枝狼狈不堪的一幕。 他冷眼相看,无动于衷地看郁琼枝的自尊在地上被他人、被自己踩了一遍又一遍。 心在一瞬间刺痛,郁琼枝却没力气再去研究晏寒声是否满意这场闹剧,他艰难地挪动脚步,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晏寒声微微侧过身,似乎很嫌弃郁琼枝的靠近,“资助你的钱少了吗?” 郁琼枝转过头,他连笑都不想笑,他在垃圾堆里为了一个馒头和人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就明白一个道理:人不能跟钱过不去。 他敷衍地摇了摇头,几秒后又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你也想笑话我,”郁琼枝嘴角上扬,绽放出一个小小的笑容,纤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那你就笑好了。” 第12章 医疗室 模拟作战测试还没开始,所以星舰上的自助医疗室没有多少人,只有高大冰冷的医疗器械,显得空荡荡的。 小臂上的液体已经干涸了,黏在皮肤上的感觉不是很好。 郁琼枝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把自己的小臂放到流水下冲洗。 伤口并不深,只是清水触碰到伤口依旧泛起了轻微的疼痛,这点疼痛不足以引起郁琼枝的注意,脑子依旧一卡一卡地顿顿转动,他的眼神没有聚焦到实处,失神地睁大。 刚刚发生的事情在他脑海里像慢放电影一样一帧一帧播放,郁琼枝却没有产生多少心酸或者愤懑,心情一直诡异地平静着,像是刚刚遭遇这一切的人不是他一样。 医疗室的大门“滴滴”两声,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响起,从第一排床位开始,隔帘拉钩滑过滑轨混着布料摩擦被掀起的声音一步一步靠近。 声音由缓到急,但也没有急到哪里去,还保留着恰当的体面,只是拉扯帘子的声音越来越大,隐隐透着一股强压抑的暴躁。 郁琼枝没有回头,他快速地用手互相搓了搓手臂,确定手臂上再没有那种黏腻感,才拧紧水龙头。手臂上未擦干净的水珠淅淅沥沥顺着小臂滑落,弄湿了他脚侧的地面。 身侧的帘子被猛地拉开,对方掀开帘子的力气太大,挂钩在滑轨上发出不堪重负“嘎吱”声,好像马上就要寿终正寝,听上去很吓人。 晏寒声还保持着平静的神色,只是墨黑色的眸子里倒映着郁琼枝的身影,没有多少感情,微微拧起的眉让他看上去面沉似水。 郁琼枝甩了甩手,想把手上的水甩干净,晏寒声可能是怕郁琼枝把水甩到他身上来,几不可查地调转了身子。 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郁琼枝的眼睛,他下唇微微噘起,安静地没有说什么。 郁琼枝在餐厅和晏寒声说完话,自顾自就离开了餐厅,连重新再买一份营养剂的心力都散尽了,只想快点离开那是非之地。 他不知道晏寒声那么烦自己,每次看自己都跟看被丢在地上碍眼的垃圾一样,生怕脏到他自己,唯恐避之不及,又为什么给自己找不痛快,要跟他到医疗室来。 第22章 不过他不会笨到开口问晏寒声跟来有什么意图,所以郁琼枝当做没有晏寒声这个人,转身坐到床边,拉出床边的操作面板,挑选了一款小型自助医疗器。 郁琼枝在面板上点击“确定”,床底下发出轻微的嗡鸣声,一块长方形的台面缓缓伸出,机器自动测算了距离后,慢慢靠近他身边,最后恰好停在郁琼枝胸下几寸。 又是“咯”一声,在安静的环境里像炸雷一般响,郁琼枝头顶上的小兔耳机警地竖起,晏寒声单手拉过隔档帘,光线被阻隔在外面,突然隔出了一个较昏暗的封闭环境。 在这个小隔间里,只有郁琼枝和晏寒声两个人。 治疗舱发出银色的荧光,郁琼枝的脸着了冷色的光,漆黑的瞳仁一瞬不瞬地看着晏寒声。 鞋子从容不迫地碾在地上,就像碾在郁琼枝的心上,随着距离的缩短,郁琼枝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尾椎上的短尾巴软趴趴地垂在被单上。 晏寒声站在郁琼枝身侧几厘米远的地方,郁琼枝似乎能感受来自于他身上源源不断的体温,他只能小心地缩着肩膀,把身侧的手臂贴在自己身上紧紧的,唯恐碰到晏寒声一丝一毫。 但是他的退避明显没有取悦到晏寒声,晏寒声沉着脸俯下身,轻柔地捏起他的小臂。 受限于生理,郁琼枝的手臂上没有多少健硕的肌肉,流畅的躯体线条在他手心里软若无骨地流淌,只需要轻轻一捏,就能捏碎这脆弱不堪折的骨。 白皙的小臂上,玻璃割出的伤痕边缘被水泡得有点发白,潮湿的水汽包裹着淡淡的血腥味,晏寒声端详着那小小的可爱的伤口,呼吸由轻变重,渐渐变得凌乱。 真的好可爱好可爱,这样美好的伤口为什么会出现在郁琼枝的小臂上,他已经能想象到兔子柔软的皮毛骨肉塞满口腔的感觉,颤栗!可怜的无法逃脱死亡结局的颤栗! 医疗舱的冷光也照到了晏寒声的脸上,浸泡在荧光下的深邃五官阴冷生寒,蛇类幽深狭窄的竖瞳是一道危险的信号,紧盯住弱小的无力挣扎的猎物,冰冷的鳞片等待着柔软腹腔的热血来温暖。 郁琼枝畏惧地后靠,身体完全陷在了他的怀抱里,如他所愿地微微发起颤,眼睛惊颤地睁圆,头上的小兔耳也惧怕地低垂了下来,缩成软软的一团,苍白的小脸怯弱得叫人怜惜。 指腹粗暴地用力摁压伤口,血珠再次从伤口中冒出,美妙又漂亮。 郁琼枝吃痛,轻微地挣了一下,尔后就再没挣扎,只是紧紧拧起眉头,咬着自己的嘴唇忍受疼痛。 可惜郁琼枝无处可躲,只能躲在他的怀里,给予他疼痛的人怀里。 “睁开眼睛。”晏寒声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冰冷的命令,毫无感情的声调,让人光听声音根本想不到他居然在做这种事。郁琼枝薄薄的眼皮惊惧地抽动,还是睁开了眼睛。 郁琼枝温暖的皮肉混着温热的铁锈味,完全被掌控无法抵抗的姿态,叫晏寒声越发用力地揉捏郁琼枝的小臂,幻想骨头折断在皮肉下的声音,伤口已经被折磨得糜红。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沉凝的神情变得轻松,“你很愚蠢,我忍受不了。” “我一直都教你,”晏寒声眼神微微下睨,以一种极具压迫性的态度严苛地审视着郁琼枝,“面对侮辱你的人,你要让他惧怕你,足够的恐惧,他就不会再敢招惹你。” “你不应该收下那些钱,应该折断他的手臂,骨头刺破血肉的那一刻,他就会明白,他那双手绝不能随意地触碰你。” 郁琼枝镇定地注视着晏寒声,确定他的脸上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尾椎上的尾巴不自觉弹起又软绵绵地趴下,兔耳贴着发丝,晏寒声只要稍微低一低头,柔软的小兔耳就会贴到他的下巴上,他就能隔着柔软的皮毛感受到薄薄兔耳内壁上纤细血管的颤抖。 郁琼枝收回视线,低下头,嗓音颤抖温和地回答:“我会被学院开除,然后被遣返底层星球,所以我不能这么做。” 晏寒声松开了他的手臂,像是玩厌了一个无趣的玩具,即使这个玩具曾在某一瞬间调动了他的兴趣,在失去价值的那一刻,也会被他毫不犹豫地随手丢弃。 郁琼枝小心地缩回手,小臂上残留着晏寒声勒下的红痕,他生怕晏寒声又要发什么疯,连忙把自己受伤的小臂放到台面上,金属台面两侧立马升起小型的治疗舱把他的小臂包裹住了。 不过片刻,治疗舱急促地不断重复发出“治疗完毕”的声音,治疗舱从两侧收起,露出底下被治疗好的小臂,上面的伤口已经荡然无存,光洁的皮肤上连点疤痕都没有留下。 郁琼枝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小臂,又抬起另一只小臂放在台面上,治疗舱“嗡”一声开始重复刚刚的工作。 但郁琼枝无法安适坦然地接受治疗,他眼角的余光不断往晏寒声站的方向移,但又不敢完全和他对视。 晏寒声已经纹丝不漏地把自己的情绪都封锁了起来,又恢复成往常的样子,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都是郁琼枝的幻觉,郁琼枝无法洞悉他的神情变化,也就无法了解他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对一只小兔子来说,是很没有安全感的,作为食物链底端,兔子从出生开始,生命的旅程就充满了各种天敌的威胁,兔子需要勘察清楚周围环境,才能获取到微薄稀缺的安全感。 第23章 “还有什么事吗?”郁琼枝经历过刚才的事情,除了一开始的胆怯,再次开口说话,他又变成了那副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 如果他真的是玩具,那一定是最受主人喜爱的那款玩具,尽职尽责,毫无怨言,不管对他做什么,他都有超高的忍耐力忍受下来。 晏寒声看了他几秒,不发一言,掀开帘子出去了。 郁琼枝呼出一口长气,他的下眼睑浮起一圈红,淡淡地晕出来,像是要哭了一样。 但他低下头,却是忍不住抽动肩膀无声笑了起来。 他愉快地晃动着两只脚,在脑内一遍一遍重复刚刚晏寒声怀抱的触感,他捏着自己手臂的力度,手心灼热的温度,疼痛带来的刺激感顺着他的尾椎骨蹿走,让他的小尾巴禁不住一抖一抖的。 好丢脸,郁琼枝想,手下用了点力,尽力把衣摆往下拉了拉,遮盖住自己的大腿根,两腿并得紧紧的,脸上浮现抑制不住的动人潮红。 刚刚差点直接自顾自射出来了,晏寒声应该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吧? 如果被发现了,晏寒声一定会用厌恶的眼神看着他,嫌弃地甩开他。 好可怜哦,郁琼枝想到那个场景,想到晏寒声冰冷的眼神,就觉得脊背发颤,不得不弓起腰身来抵御过高的刺激。 实际上给晏寒声看笑话也没事,像上次一样掐着他的脖子也没事,一瞬间的伤心都会转化为后续无限的兴奋和快乐。 他享受这样的一切,享受晏寒声身体、情绪或是其他的一切,褪去冷冰冰的外壳,因为他而起异样的时刻。 千篇一律的白色索然无味,晏寒声走在医疗室外的走廊,脚步声回荡在悠长的走廊,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用大拇指轻轻碾了碾自己的食指,手指上还有郁琼枝的血液,黏腻的血液,郁琼枝的血液,前几秒还在他青紫血管里奔走的血液,流经郁琼枝身体的每一寸每一处。 他嫌恶地皱了皱眉,无法容忍肮脏的血迹停留在自己皮肤上,他要立刻拿酒精擦拭干净自己的手指,但是…… 晏寒声闭了闭眼,低下头颅,像是在努力遏制着什么,颊边的肉紧绷着跳动。 然而他还是慢慢举起手,嘴唇含住手指尖,叫人臆足的血液腥甜即刻充盈了口腔。 第13章 组队 郁琼枝从医疗室出来,绕到餐厅又买了五支营养剂,回到休息室发现自己门口有一个小机器人。 小机器人比一只小猫大不了多少,通体雪白,高举着两只机械手臂,艰难地提起和他身子差不多大小的袋子。 郁琼枝有点纳闷,脚步迟疑地停了下来,警惕地站在门口左右看了几眼,走廊上三三两两来往着学生,并没有什么异常。 小机器人感应到有人靠近,调转过身子,两只大眼睛往上扫描了郁琼枝的面部,立刻发出了欢快的声音:“有你的包裹,有你的包裹!” 过重的包裹让小机器人不堪重负,后面两个轮子已经翘起,小机器人只能靠前面两个轮子滑行,再加上袋子太大,阻碍了小机器人的动作,他在郁琼枝的脚边滑稽地饶了圈,差点绊倒自己。 郁琼枝怕它自己把自己摔出故障来,弯下腰替小机器人解下包裹。 小机器人如释重负,终于能四脚着地,快乐地扭了扭自己并不灵活的身子,“包裹已送达,任务完成,即刻返程。” 小机器人转过小身子,还没滑行出多远,就被人拎住脑袋提了起来,四个轮子在半空中划拉,两只手臂挥舞着也够不到郁琼枝的手臂。 “遇到突发状况,遇到突发状况!” 郁琼枝以为会触发它什么防御机制,没想到小机器人面屏一闪,换了一个“qaq”的表情,两只扑闪扑闪的大眼睛边还形象地增加了泪珠特效,越发奋力挣扎他两只小胳膊,发出无力的反抗的声音:“我的主人很有钱,请放了我,我的主人会给你很多钱。” 郁琼枝忍着笑,给它翻了个,在底部角落处找到了小机器人的出厂图标,上面清晰烙刻着三个字母“cag”。 原来是晏家实验室出厂的智能小型机器人。 郁琼枝心想,他怎么没在实验室见过这款小机器人呢?这小机器人感觉不太聪明,笨得不像智能机器。 他放下小机器人,拍了拍它圆滚滚光秃秃的脑袋,“走吧,下次带你去实验室改改数据。” 小机器人轮子一触碰到地面,就“哧溜”一声往前冲,笔直撞到墙面,四仰八叉被墙面弹回倒在地上,尴尬地滑愣两只机械手,像只翻了龟壳的小乌龟。 可能机械做的大脑也会感到羞愧,小机器人默默停下挣扎的动作,时间在光溜的蛋白金属外壳身躯上停滞了半分钟,它才缓缓翻动自己的身子,咕噜噜地飞快滚动着消失在走廊拐角。 郁琼枝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开门走进休息室。 郁琼枝把手上提的袋子一股脑全放在桌子上,打开被送来的带子一看,袋子里是一份还温热的饭菜,还有一盒洗干净的草莓,草莓上面残留着水珠,鲜艳欲滴,个个形状饱满,一打开盖子,草莓的甜香就散发了出来。 想到是谁送的,郁琼枝忍不住勾起嘴角,拿起一颗草莓送到了嘴边,酸甜的草莓汁水在舌尖留香,他还有点舍不得下咽,也舍不得大口咬,珍惜地小口小口品尝自己手上的草莓。 第24章 郁琼枝坐在桌前想了想,打开光脑对着草莓拍了一张照片,犹豫了半天,把照片发给自己通讯录置顶的那个账号。 他忐忑地等了五分钟,对方的头像没有一点动静。郁琼枝有点苦恼地支起手撑住自己的下巴,在对话框里打了一段话:“我很喜欢吃草莓,谢谢你的礼物。” 郁琼枝直起腰,静声读了两遍输入框里的话,心想用“礼物”这个词会不会太亲密了,这应该不算一份礼物吧? 这大概只能算是晏寒声对他的补偿,不耗费多少心力就能准备的廉价补偿就足够郁琼枝高兴的了。 便宜货就是最好打发的,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红枣,就会让他忘记巴掌的痛只记得红枣的甜。 或者说,他知道巴掌后就有红枣,那他就会为了那点红枣的甜,求着对方打他。 郁琼枝斟酌了半天,又把这段话全部删掉了,删删改改半天,最后发出去一句:“谢谢你,草莓很好吃。” 距离发出图片的时间太久,发送出去的话上方留着尴尬的时间标识,看着有几分上讨着的卑微。 郁琼枝知道晏寒声可能不会理自己,但还是盯着聊天界面盯了好久,聊天界面依旧没有跳出对方的消息,只有他隔了段时间先后发出的图片和消息,隔断的空白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让人觉得尴尬。 郁琼枝气馁地退出聊天界面,恋恋不舍地放下手机,慢吞吞打开旁边的食盒,开始进餐。 真实的料理味道无论是多贵的营养液都无法复制,郁琼枝美餐了一顿,没有丢掉废弃的塑料食盒,反而起身端着食盒走进洗手间,拿洗手液把食盒洗干净了再小心地装进自己的背包夹层里。 他又多了一件“收藏品”,郁琼枝心情雀跃,手指沿着食盒边缘一寸寸摩挲,塑料的边缘被打磨得光滑,他完全不必害怕自己的手指会被边缘的倒刺划伤。 晏寒声有没有碰过这个食盒呢?应该有吧,他的手应该触碰到了食盒外壁,手心抵着食盒的一角把它放进袋子里。 塑料质地的食盒固然无法保留上一个人的温度,但是自己这样触摸食盒的外壁,是不是也算触摸到了他的手了呢? 不过留给郁琼枝遐想的时间并不多,星舰马上就要停靠在荒星,他得马上准备好一切到候场厅集合。 草莓来不及吃完,这种娇气水果的存放是个大问题,等测试结束回来,草莓估计都烂完了。 不过郁琼枝也舍不得立马就把这份难得的草莓一口气全吃完,他还想保留这份草莓尽量久一点。 为此,一块钱恨不得掰两块用,喝营养液也只舍得买原味营养液的郁琼枝花了一大笔钱,刷开了休息室藏鲜箱,把自己宝贵的草莓放进了藏鲜箱里。 做完这一切,郁琼枝把自己的背包塞进柜子里,麻利地换上作战服,拿起另一个印着德西尔学院红色校徽的背包,来到了候场厅。 候场厅正对面上方有一块巨大的全息投影屏,距离开考还有半个小时,投影屏上只有红色的数字代表着时间,场下密密麻麻站着许多学生,郁琼枝找了个角落的地方坐下。 他的小队匹配信息到现在都还没下来,郁琼枝疑虑自己是否被意外落单了,之前他也有遇到过单人成队的情况。 相对于小队作战,单人孤军奋战通过测试并取得好成绩会更加困难,但是郁琼枝反而乐得独自一人,虽然会辛苦点,但好过进行陌生的社交。 “琼枝?” 郁琼枝灵敏地听见有人叫他,小兔耳小幅度地偏转了方向,他转过身,看见徐骁穿着和他同色系的暗色作战服迈步走向他,身姿矫健,肩宽腿长,一对大长腿远看格外拉风。 在徐骁的胸前的标志屏上显示着0103,是他的小队编号。 郁琼枝有点吃惊,在之前,徐骁和晏寒声一样,在人多的场合根本不会搭理郁琼枝,两个人的高傲像是一个模子里做出来的,连微微抬起下巴的弧度都极其类似,郁琼自然也不会蠢笨到在公开场合巴巴地贴上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徐骁会主动和自己打招呼,而且还是在他们三人不久前才发生不愉快的情况下。 不过,也可能只有郁琼枝一人感觉不愉快,他们两人又是各自有各自的快活。 “你怎么单独坐在这?”徐骁自然地和郁琼枝搭话,弯着身子东看西看,也没看见郁琼枝的队友,好奇地问了一句。 郁琼枝捏紧自己的背包带子,回答说:“系统还在匹配我的队友。” “啊……”徐骁可能也和郁琼枝想的一样,认为他应该会被迫单人成对,没有再多说什么,眼睛微妙地在郁琼枝身上扫视了几个来回,最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可能马上就能知道匹配结果了。” 郁琼枝并不关心自己是否能拥有队友,但他还是抬起头对徐骁道了谢。 余光中,郁琼枝不经意看见侧边有一个身影在靠近,待看清那人的面貌,郁琼枝欲盖弥彰地飞快低下头,妄图靠着眼不见的方法让自己隐身。 徐骁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吹了声口哨,歪着嘴角笑,笑容里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讨命鬼又来了。” 光脑恰好“滴”了一声,显示接收到了新的消息,郁琼枝忙把光脑打开,点开消息栏一看,是小队匹配成功的消息。 与此同时,他胸前的标志屏很快跳出一串数字,绿色的标准字体生硬刻板,拐角尖锐,正是和徐骁胸前编号一样的“0103”。 第25章 这戏剧化的一幕让徐骁眼睛缓缓睁大,眨了三遍眼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嘴角的弧度慢慢变得僵硬。 郁琼枝呆呆地看着那一串小队编号,面前的光线突然暗了几度,被轻易被笼罩在对方的阴影下。 他的视线缓缓上移,正对上晏寒声面无表情的脸,和他胸前如出一辙的数字“0103”。 “……”郁琼枝的脑子有一瞬间完全掉线,表情看上去越发呆滞。 因为背对着光,晏寒声的面色看上去更加冷峻,居高临下的眼眸深沉如静水深潭,明明都是一样的作战服,穿在他身上却被撑得精悍利落。 郁琼枝也说不清自己是倒霉还是幸运了,他收起光脑的面板,双手紧紧交握着放在自己膝盖上,头上原本立起的小兔耳并在一起往后趴,怎么看也不是情愿和他们组队的样子。 第14章 凯门鳄 徐骁抱着手臂,视线挑剔地在郁琼枝的脸上逡巡了好几遍,最后停在他毫无力量感的胳膊上,直白地开口说:“既然这是匹配结果,那就没有办法了,你能跟上我们的吧?” 郁琼枝怀疑徐骁已经开始后悔一时兴起来和他搭话了,他可能只是怀着逗弄的心思来自己窘迫孤立的境况上轻轻踩一脚,却没想到最后竟是自己遭了殃。 可能因为狐狸天生就是狡猾的,他们喜欢玩弄人心,拿他人的真心当战利品,只要看到别人为他们若即若离的态度苦恼到茶饭不思,他们就会高兴。 所以徐骁对待他就像对待一件勉强还算有趣的玩具,对他的态度总是忽冷忽热。 他乐于时不时对郁琼枝展现一点无关轻重的善意,但是一旦触及到他的利益,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撕掉虚伪的假面,连在他面前装一下的心思都没有。因为不必要,郁琼枝不算什么大人物,不值得他浪费那么多的心神去讨好。 明明他没有做错什么,现在顶着对面两人咄咄逼人的目光,就跟自己犯下了什么无法弥补的大错一样。 不过也能理解,小队一共四人,其中两人都是精神力顶级的兽人,剩下那个队友等级必然也不会很低,任哪一个人来看,郁琼枝进队即抱上够粗的大腿,可以任意姿势躺平,捡了天大的便宜。 郁琼枝在心里叹了口气,认命地站起来,顺从地保证:“我不会拖后腿。” “先跟上吧。”徐骁并没有再多说什么,郁琼枝抬眼看了一眼晏寒声,晏寒声的目光除了一开始落在他身上过,之后再没有看向他,对小队匹配结果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波动,仿佛对郁琼枝的一切都毫不在意。 宋玉站在队伍的号码牌下,隔着老远,最先打头看见的是晏寒声,合身的作战服凸显了他优越的身材优势,行动间猎猎生风,徐骁也不遑多让,两人一路吸引了不少目光。 而宋玉早就习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却在看见他们身后的新队友的时候,眼睛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睁大,头一次把自己整颗黑眼珠露了出来。 宋玉是机甲系g3级别的凯门鳄,留着平头短寸,身材魁梧高大,肌肉鼓起顶三个沙包硬,一对三白眼眼白多眼黑少,显得很凶,现在单黑眼珠圆溜溜地全暴露出来,表情却还维持着原来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好笑。 “你好。”郁琼枝先伸出手,向宋玉问好,毛茸茸的小兔耳随着郁琼枝的动作一颤一颤,在某些角度看上去像极了猫耳,但耳尖比猫耳尖更圆润。 宋玉的视线在他一对浅黄色的耳朵上停留好久,直到郁琼枝抬头看他,宋玉才迟钝地“啊”了一声,迟钝地伸出手和郁琼枝握了握,“你好。” 宋玉的嗓音粗哑,像抽烟抽多了把嗓子抽粗了的感觉,但是咬字很清楚,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每一句话都像是经过他仔细斟酌才说出口的。 宋玉吊着他的三白眼,假装不经意脚步往郁琼枝的侧边行动缓慢地移动,当看见郁琼枝作战服后真的有一团毛球挤出,尾巴底下白色的绒毛蓬松柔软地翘着几乎都要把上面黄色的皮毛盖住了,宋玉嘴角平直地张开了一个小口,再速度缓慢地合上。 他还想再弯下腰看仔细一点,却和郁琼枝对上了视线。 为了躲避重重危险,兔子的机警是天性,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全然暴露,被对方尽收眼底,宋玉顿了几秒,表情看上去凶狠又空白。 郁琼枝捂着自己的小尾巴立马后退了一大步,徐骁“嗤”地一声极轻笑了出来,用一种放松的姿态,双腿交叉着依靠在队伍牌上,“宋玉就是行动有点迟钝,你知道的,鳄鱼嘛,飘在水里一整天都不动一下。” 当然,在绞杀猎物的那一刻,鳄鱼嘴里的猎物可能还没来得及感受到剧烈的疼痛,就已经命丧西天。 宋玉身后厚重的鳄鱼尾巴甩了一下,语速缓慢地说:“我……好久……没看见,兔子。” 他指了指郁琼枝,郁琼枝松开护着自己尾巴的手,德西尔学院几乎没有毫无战斗力的小型食草类兽人,宋玉感到好奇也是正常,郁琼枝双手交握在身前冲宋玉表示理解地笑了一下,宋玉的尾巴又往反方向甩了一下。 周围的学生突然像海潮一样躁动了起来,全息投影屏画面扭曲了几秒钟,一位身着迷彩服的中年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大家好,我是本组模拟作战测试的主教,在模拟作战测试开始前,我衷心祝愿你们能获得自己满意的成绩。” 第26章 全息投影全方位地把主教的形象投影出来,投影的图像足有五米高,从下面仰视主教的脸,让人油然生畏。 “接下来,我要为大家讲解模拟作战测试的注意点,希望大家仔细听……” 之后一大串的内容都和之前的测试一样,是测试前须知的内容,这里的学生都参加了很多次测试,全然没有参加第一次测试的紧张激感,对这些内容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几乎没有多少学生会专心去听。 主教慢吞吞地说完一大堆车轱辘话,视线扫过底下乌泱泱一片的学生,嘴角浮现了一个饶有趣味的笑,“接下来,请听好本场测试特殊要求。” “请上交你们的便携机甲能量舱。” 这句话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响,在之前也有上交自己的机甲,由学校统一发配机甲的情况,这并不是稀奇事。 虽然不能使用自己熟悉的机甲,但使用统一的机甲反而会更公平一点,对成绩的影响并没有那么大。 从场边四角走出四排专用于维持秩序的机器人,学生跟着机器人的指引排好队,待便捷机甲能量舱全部上交完毕,学生通过扫描审核没有带入违禁物品,主教才点了点头,微笑着说:“感谢同学们的配合。” “你们将被投放入编号为zj391星球的目标荒岛上进行测试,校方提供特制的作战服上的检测器可以通过实时检测人体状态,经过数据合成,模拟各种受伤状况。不过,校方只尽量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还望你们时刻保持警惕,切忽大意。” “在本次测试中,你们不被允许使用机甲,有限的枪械和食物医疗供给散落在小岛隐蔽处,至于没有能力找到守住自己物资的小队……” 主教停顿了一下,勾起一边嘴角极轻地笑了一下,“请从现在开始为自己祈祷。” 主教的话如一道惊雷击在了学生堆里,场内先是寂静了几秒,尔后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议论声,间或夹杂着几声激昂的抗议。 苡橋 真是开玩笑了,虽然作为军学院的学生,也算经历了各种高强度训练和极端环境的磋磨,但是大部分学生享受科技时代福利,他们并没有经历过多少真枪实弹的战斗,想不到自己居然有一天沦落到要赤手空拳在孤岛上求生。 主教拍了拍手吸引学生的注意,视线环顾四周一圈,严肃地说:“机甲的盛行给了我们很多便利,但是在真正的战场上,你们会遇到很多突发情况,机甲并不是万能的,你们可能会流亡在陌生的星球,在没有机甲也没有武器的时候,如何活下去就是你们要面临的问题。” 主教抬起手用力一指,指向了大厅的出口,“现在,有谁想要退出,可以直接从这里走出去。” 场上安静了数分钟,也没有人站出来要退出测试,主教稍感欣慰,声音缓和了很多:“那么,接下来请走向你们的战场。” 星舰视野开阔的穹顶上,瑰丽神奇的宇宙一小部分徐徐展现在他们眼前,绮丽的星云指引着他们的方向。甲板上,小型飞行器已经准备完毕,蓄势待发,将会载着学生降落在不同的目标荒岛上。 而在资源贫瘠的荒岛上,水源、食物这些原本唾手可得的资源都变成了将被激烈抢夺的对象,等待他们的是变化多端的无常天气,挑战身体极限的饥渴和危机重重的对手埋伏。 没有了机甲和武器,郁琼枝的天然劣势变得更加突出,徐骁的焦躁已经明白地表达在了他的眉目间,虽然剩下两人没有发表什么不满,郁琼枝还是能预见自己在这场测试里不会好过。 一台小型飞行器搭载一组小队,狭窄的机舱里只有他们四人。 郁琼枝背上降落装备,站在打开的舱门前,猛烈的风卷起他的发丝,视线最后一秒是晏寒声漆黑的瞳仁,隔着面罩看得并不真切。 接近地面时候,郁琼枝算好距离就地一滚,安全降落在地面上,第一时间就是动作迅速地拆下自己身上的降落伞,打开通讯器寻找队友汇合。 通讯器里没有一丝声响,郁琼枝第一个想法是他们丢下他了,毕竟这时候带一个无用的队友只会拖后腿。 郁琼枝果断地不打算多费时间去联系队友,这里是初始投放点,会有很多学生陆续在附近被投放,荒岛海岸线绵长,而且完全没有遮蔽点。 他虽然能使用瞬移,但那太消耗体力,在不确定周边环境和没有明确后续能量补给的情况下,他并不打算用这个技能。 然而破风声从身后传来,郁琼枝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伏低一滚,躲过攻击飞快站起身,心跳已如战鼓。 身后的老虎扑了空,眼神凶恶地直起身,扭了扭脖子,紧接着挥出第二拳,郁琼枝飞快侧身躲过,连连后退,腿部一蹬打算使用瞬移,却被老虎先行拉住了后腿,用力往后一扯。 尖利的爪骨刺进皮肉,尖锐的疼痛骤然袭上全身,测试中的枪械使用的是虚拟子弹,但是人与人肉搏受到的却是真实的伤害,郁琼枝腿上的布料立马被鲜血浸透了,他吃痛地摔倒在沙滩上。 作战服前的血量标陡然下降了一截,绿色的生命标也出现了一道小裂缝。 大多数人并不会选择在初始点就开展攻击,冒险太大,不知道周围伏击着多少人。老虎显然是发现落单的兔子,打算速战速决,开场就捡个大漏。 第27章 郁琼枝知道自己倒下就更没翻身的可能,忍着痛,在触地的一瞬间翻过身用还能活动的右脚一脚蓄力狠狠蹬在老虎腹部,兔子的腿部力量不容小觑,费劲全力的一踢让老虎始料不及,一时没有防备,瞬间被踹出五米远。 老虎狼狈地滚进浅滩,趴伏在地上暴怒地高喝了一声,脖颈处的血管通红地鼓出,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突出得吓人。 郁琼枝压低身子,假意后退了一步,被愤怒冲昏头脑的老虎猛地再次扑了上来,他要用爪子搅烂这只兔子的肚子,要把他一块一块撕成碎片! 而刚刚表情惊恐苍白拖着残腿的郁琼枝却在老虎意料之外地用一种极快的速度向他冲了过来,如一颗炮弹一样直像他射来! 短兵相接刀光乍现的一瞬,在对方漆黑如墨的眼瞳中,嗜血的暗光阴狠地闪过。 旋身,上位一气呵成。 几乎没来得及反应,老虎脖颈猛然一痛,呼吸道被粗暴地掐紧,断绝了空气的进入。 老虎猛烈挣扎,庞大的身躯如一头无头苍蝇,轰然倒在沙滩上,身子还在剧烈地扭动,拳头爪子胡乱地往上招呼,喉咙里发出“咴儿咴儿”的嘶哑气音。 老虎的利爪死死掐紧郁琼枝的大腿,鲜血汩汩涌出,郁琼枝却一丝也不敢放松,死死并紧双腿夹住他的头部,一拳一拳照他脆弱的面门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拳头上的血滴下来融进海水里,郁琼枝已经分不清是自己身上的血还是老虎的血,亦或是都有。 凶狠无规律的攻击让他牙关发紧,他对此感到烦躁,本来他可以直接扭断这个不自量力的蠢货的脖子,现在却要为了他的生命考虑,采用最原始的消耗血量和生命值的方法。 老虎起先还能挣扎,在缺氧的情况下,他挣动的幅度逐渐减弱,最后在他的怀里瘫软如一条死鱼。 郁琼枝嫌弃地一把推开已经了无生息的老虎的身体,败者胸前空了的血量标和生命值标黑洞洞的,而胜利者垂在身侧捏紧的拳头上,还留着腥臭的血。 “0103考生郁琼枝击杀0271考生石磊,0103考生郁琼枝……” 系统循环播报无机质的声音响彻整个荒岛,而现在,距离考试开始仅仅过了十五分钟。 湿咸的海风吹开郁琼枝滴着血的发梢,腥热血点在他冰冷瓷白的脸上如瘦梅绽放。 久无声息的通讯机在这一刻传来了徐骁失真的难掩笑意的声音,带着轻微颤抖的兴奋。 “收到,马上支援。” 第15章 蘑菇 血液被浅滩温和的海浪荡洗,沥出脚下一小片粉色的海水,一只小海蟹被血腥味吸引,从沙子下探出了两只黑豆豆般的眼睛,可惜它简单的大脑却无法分析自己所看见的状况,很快又迷迷糊糊地钻回沙子里去了。 郁琼枝随手舀了两捧海水,无遮无拦的阳光强烈盛大,海水扑在脸上还是温热的,有点类似于血液喷在脸上的感觉。 透明晶莹的海水顺着他的下颚滑落,被他胡乱抹去了,刺目的太阳光让他直起腰的一瞬间大脑炸出花白一片,他眯了眯眼睛才适应。 微型通讯器身兼为队友提供定位功能,只有一个手表大小,戴在手腕上很隐蔽,在孤立无援且身处多面埋伏的极度危险境地里,通讯器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而郁琼枝只犹豫了几秒,就把自己的通讯器拆了下来,面前的大海波涛起伏如海神轻声吟唱,他倒退了几步,手臂用力抡圆了一圈,狠狠把通讯器扔向了大海,丝毫没有留恋只身背对宽广的海面,果决地孤身走向密林森森、诡谲莫测的海岛腹地。 在被他抛在身后的海面上,一只体型硕大的白色海鸟从碧蓝的天空盘旋而下,两侧翼展近两米长,轻轻一扇就带起一股气流,宽大的羽翼洁白丰满,让它得以可以轻松在低空自如滑翔。 它被海面上漂浮的反光物件吸引,歪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盯着这个漂浮在海面上发光物件,仰着脖子长长鸣叫了一声。 通讯器起初还能随着海浪摇摇晃晃地漂浮在海面上,不过一会,通讯器就一寸一寸被海水吞没,凌凌波光下表盘左上方的红色标识灯不间断地闪烁。 海鸟一个俯冲,没入海水中又迅速从另一头直冲向上,心满意足地叼着自己的战利品往远处山崖高处的窝巢方向飞,这件闪闪发亮的东西将会装点它精心搭建的巢穴。 zj391行星公转和自转的速度和首都星类似,地貌气候也极度接近首都星,但也有很多不同的地方。 这个海岛的面积比郁琼枝想的大很多,而且荒岛上的植被茂盛高大,亚马逊雨林的植物在它们面前也充其量只是密林的灌木丛,人走入其中就像是被吸纳进了幽深神秘的植物世界,让人疑心自己是否下一刻就会被土地底层生长的抽芽种子刺破血肉,根茎叶脉顺着血管从肢体末端长出,成为滋润这座沉默林野的肥料。 探索这所荒岛需要时间,不过也有好处,地界的宽广让考试的学生四散分开,考生密度稀疏,至少让郁琼枝有时间稍微缓一口气。 身边没有任何医疗药品,仅仅依靠郁琼枝本身的治愈能力,他估计自己会因为伤口感染而发炎。 全海岛循环播放的广播对郁琼枝来说也是个麻烦,锋芒太盛容易被针对,遇到围堵群攻的情况,郁琼枝没有完全的把握还能全身而退。 第28章 当务之急,是找到一处相对安全的藏身处暂避锋芒,并找到医疗补给点。 不过好在他在走之前,特地带走了自己的降落伞,他找了块边缘锋利的石头将降落伞割成大小不一的布条,再用布条死死压迫住自己的伤口,紧紧缠绕住大腿和小腿,拿绳子捆绑好,勉强止住了血。 为了防身,郁琼枝费力把一些三角形的石块在山崖上磨锋利了,用绳子绑在树枝上,充当原始的武器。 在没有食物和工具供给的情况下,体力流失的速度大得吓人,再加上长时间持续的高温,原本放在平时来说得心应手的事情,现在却都变得不再轻松,郁琼枝光是磨几块石头就浪费了好几个小时。 粗糙的石头边缘磨破了手掌,手心冒出了好多细小的伤痕,郁琼枝把自己刚做好简陋的武器小心地收起来,相对于腿上的伤口,手心的疼痛微乎甚微,郁琼枝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郁琼枝拖着伤腿不停歇地奔波了好几里路才找到一处藏身之处,坐下来的时候腿已经疼得没有知觉了,疼痛像烟花一样冷不丁在身体里炸裂,每一根神经都超负荷地运转着。 这处洞穴很隐蔽,洞口被密密的藤蔓植物掩盖,融入一片深沉的绿色里,而且洞穴很小,只够一个成年男人匍匐着通过,而郁琼枝的体型让他在里面还能有一点活动的空余。 没有得到妥善处理的伤口,残留的血液沥透了裤子,顺着大腿往下流,在一片模糊的视线中,郁琼枝拖着自己的伤腿,费力地把自己留在地上的血迹拿枯枝烂叶遮盖住。 额上的冷汗打湿了颊边的发丝,乌黑的发丝凝在他苍白的脸颊两侧,憔悴又易碎,仿佛下一秒他就会晕厥过去。 但漆黑的瞳仁始终倔强地亮着夺人的光亮,意味着他的意识依旧清明。 处理好痕迹,郁琼枝才爬进洞穴里,腹中储存量可怜的食物早被消化得一干二净,他躺在地上身子直发虚,鼻息间全是洞穴潮湿的腐霉味,一阵发热又一阵发冷,四肢像面条一样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可能这里有干净的水源,郁琼枝抽出一缕神识想,水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阴暗的洞穴内壁上,长着一些类似于蘑菇的真菌植物,粗短的身柱顶着浑圆可爱的伞冠,对于一只饥肠辘辘的兔子来说,它看上去肥厚柔软,很是可口。 郁琼枝看着离自己脸侧不足几厘米的菌群,馋得直咽口水。 这些植物在洞穴里生长得怡然自得,茁壮地扩大自己的种族,长得各式各样。 虽然贸然尝试陌生星球上的植物,可能会带来生命危险,在这种环境下,仅仅只是吃坏肚子导致脱水就可能要了人的命。 郁琼秩轻微地翻了个身,他实在没有力气,靠着自己腰部的挪动让自己移动了几寸,根据自己之前的经验记忆,在一堆色彩丰富的菇类里挑选了一朵朴素纯白的小蘑菇,嘴巴凑上去轻轻咬了一口伞冠边缘。 洁白的小蘑菇蓦然缺了一个口,这对一朵不被打扰的蘑菇来说,真是灭顶的无妄之灾,它顶着滚圆的肚皮,被咬扯得偏向一边,似乎在疑惑。 蘑菇入口有股奇怪的腥味,不是很浓郁但令人难以忽视,勉强还算能下口, 郁琼枝等了几分钟,身体没有任何不适,他就不再客气,趴在地上就着这个姿势,一口叼着白蘑菇,含进嘴里草草咀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 他堪称凶狠地吃着蘑菇,把自己周边一片白蘑菇都啃完了,差点屠戮尽整个白蘑菇家族,才轻轻矜持地打了个嗝。 第16章 黑夜 腥咸的海风吹荡整座海岛,原本无人踏足安静的岛屿,在暗夜的无限静谧中猛地爆出两声枪响,虚拟电子子弹银光闪烁,如银星从天边倏忽滑落。 枪口的温热还没有散去,第三声枪响又立即响起。 破风声在枪响之下显得微不足道,但子弹再次穿过了虚影,撞击在树木上化作点点虚影消失。 持枪的猞猁几乎不敢相信这么一只小小的宠物兔居然三番五次躲过了n18系列通用步枪的高速子弹射击,不断的失利让他忍不住轻轻咒骂了一声。 猞猁的眼睛在黑夜中能扩大三倍,闪着幽幽绿色的光,仅靠肉眼就能看清百米之外的猎物,他快速地在层层密林掩护中再次锁定目标,咬紧牙根果断拉动枪栓,扣动了扳机。 那抹劲瘦的身影再次在他视线中从树枝上一跃而下,在即将落地的一刻脊背弓起在半空中翻转,一脚踏中身旁的树干。 猞猁预测他逃脱的轨迹,趁机补了一枪。 子弹从他对方的身侧穿过,他一个旋身,身形灵巧如跳着诡谲禁忌之舞的绿森妖精。 猞猁捕捉不到他的动作,只听几声枝干咯吱声,声音急速地向他靠近,猛烈的枪响也无法阻止这道声音的逼近。 林叶颤动,不慎从枝干上掉落的一片树叶飘飘荡荡悠然落在猞猁的脸颊侧,猞猁仰面,冰凉的叶面莫名带起他一身鸡皮疙瘩。 风吹开云层,对方只离他几厘米的脸庞比天上的月光还要温柔美丽,这是猞猁超绝的视力捕捉到的一瞬画面,在他脑内不断循环。 而在现实中,下一秒,对方一个翻转,大腿直接横扫到他胸口,胸腔前的肋骨被齐齐打折,断裂的肋骨截面深深扎进了脆弱柔软的肺部,猞猁只来得及痛叫一声,口中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直直仰面倒去。 第29章 又是利落的一脚,直冲着他的面门,狠狠把他脑袋踩进了泥土里。 如果不是考生守则的约束,猞猁怀疑自己这颗脑袋会直接被对方毫不留情地踩爆。 郁琼枝拍拍手,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枪支,随意地掂量了两下,猞猁痛苦地在地上“咴咴”喘息,破败的肺部也无法给他更多的氧气,每一次呼吸口腔里都是一股腥甜的血味。 猞猁勉力仰起头,郁琼枝居高临下地看他,月白皎洁的脸庞,鸦黑低垂的睫毛给猞猁带来了一种错觉,仿佛刚刚给予他如此沉重伤害的人并不是眼前这个人,他疑心自己陷入了某种迷幻的梦境。 皮质长靴踩着已经没有还手之力的猞猁的脑袋,郁琼枝把枪口抵住猞猁的太阳穴,在对方临死前终于吝啬地笑了一下,“小猫咪,游戏结束了。” 一声枪响,猞猁身子只抽动了一下,就彻底不动了。 n18系列的步枪射程远,爆发力强,但郁琼枝不太喜欢,它有点太笨重了,扛久了会磨破他的肩膀,不过现在也没有其他选择,郁琼枝检查了一下剩余的子弹发数,决定还是带走它。 他脱下猞猁的背包,背包空荡荡的,既没有食物也没有其他武器,不过好在有盒消炎药。 郁琼枝心想有总比没有好,他正好需要消炎药,结果打开药盒一看,傻眼了,铝制药板上只剩下两粒药了。 岛上的资源实在太过匮乏,食物药物补给几乎没有,比枪械武器还稀缺,不少学生中途就自动退出了测试。 新人类比旧人类的身体自我修复能力强,一些精神力等级高的兽人甚至可以无惧刀枪伤,稀有治疗系的兽人还具有通过精神力安抚,稳定暴乱精神力,促进身体愈合的能力。 但是郁琼枝的身体自我修复能力和旧人类高不了多少,顶多冬天的时候比旧人类少生几场感冒。 因为腿上的伤口发炎,他现在额头微微有点发热,指尖却冰凉凉的,有发高烧的前兆。 郁琼枝叹了口气,挤出两粒药仰头干咽了下去。 他起身准备离开这里,刚起到一半,头上的小兔耳就敏锐地立了起来,细细的风声鼓动耳朵内侧细细的血管,他迅速端起了枪扣动了扳机。 银色子弹滑下的轨迹照亮了一方有限视野,郁琼枝粗略估计对面有两三个人,估计是一个队的,而且站位隐隐有将他包抄的架势,他果断不恋战,转身往反方向疾跑。 使用过度的伤腿已经在微微打颤,郁琼枝却不敢停下来,仍旧维持着原速度,子弹有限,他只能边退边打,四发子弹送走两个人,环岛广播循环播报的声音在海岛上空尖锐地响起,剩下的那一个人却没有被震慑,对他紧追不舍。 郁琼枝居然甩不掉他,而子弹已经消耗完了,脚步也变得越来越杂乱虚浮。 低头再次躲过一发子弹,身后枪响又至,郁琼枝握紧了早已没有子弹的枪,打算转身直接把热武器当冷武器使,冒险先当头给人抡一杵。 郁琼枝闭上眼,还没来得及动作,身侧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大力拖拽,郁琼枝根本没发现这里还有第三人,恐惧惊诧之下踉跄了几步,直接跌进了对方的怀里。 对方的手臂肌肉鼓起如烙铁,死死揽住他的腰,把他锁在怀里,血液的腥味让郁琼枝欲作呕,慌乱之间,他无意抓住了对方的胸襟,上面湿潮潮的,他松开手一看,手心里染着淡色的血液。 扳机扣动的声音格外清晰,枪声在郁琼枝的耳边直接炸开,兔子的听觉让他对于这种巨响格外机警敏感,两只小兔耳顿时齐齐垂了下去,紧紧贴着头皮藏在发间,兀自因为惊吓震颤不已。 郁琼枝的眼睛缓缓睁大,瞳孔扩大,刚刚还对他紧追不舍的人被他身后的人一枪爆了头,虚拟影像模拟出飞溅的血液和脑花红红白白地流了一地,对面的人似乎也在惊讶,端着枪晚一步没来得及扣动扳机的手无力地滑落,以一种跪落的姿势死在了郁琼枝的面前。 他的眼睛甚至都没来得及闭上,以一种极惊悚的睁大弧度盯着郁琼枝。 郁琼枝发出一声微弱的喘气声,枪头在他脸侧落下,抵在了他后腰的地方。 脊背不断绷直,双方的体型相差太大,郁琼枝被迫脚尖悬地,虚弱得小腿都在微微打颤。 暗夜下,晏寒声半张脸都浸在血色里,脸色肃沉得可怕,视线在郁琼枝的脸上游移,像在审视犯人一样锐利。 郁琼枝轻轻挣动着幅度小小地摇了摇头,却被腰后温热的枪口用力一捅,力道大得郁琼枝腰往前拱了拱,弓起一条脆弱的绷紧弧度,尔后垂下脑袋,像是失去了声息一般,在晏寒声手上如一只濒死的弱小动物。 “擅自离队?”晏寒声的声音里含着寒芒,叫人不寒而栗,仿佛郁琼枝不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就会不留情地扣动扳机。 郁琼枝微微仰起头,他的脸真叫人心动,特别是在苍白虚弱的时候,他只需要顶着这张脸说几句软嗓子的话,别人就会前赴后继把他想要的一切都捧到他面前来。 可他轻轻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累极后虚弱的笑容,手摸上身后的枪口,又顺着枪口摸到了晏寒声的手腕,不答反问:“你怎么还不开枪?” 第17章 矛盾 郁琼枝手指的触感比晏寒声想象中的要凉一些,比他更像某种滑腻冰凉的蛇类皮肤,几乎在触碰到他手腕的一瞬间,晏寒声就拧起了眉头。 第30章 暗夜汹涌,轻易淹没了晏寒声的脸,像被蒙了一层黑纱般,看不真切,却因为对方的沉默,不真切的神色在寂静中仿若凝固了空气,让分秒的流逝和锋利刀刃割在手臂上的感觉相差无几。 郁琼枝摸到晏寒声手腕上凸出的青筋在有力搏动,怀疑晏寒声在嫌弃自己,似乎在强行隐忍着情绪,才能维持住冷静,保持他们之间脆弱的关系不至于当场给自己一枪。 身后的一团小尾巴被挤压得扁成了一条,但郁琼枝还在努力摇动着尾巴,柔软的毛发艰难地蹭动着粗糙的作战服,像小狗一样殷勤。 “手放开。”晏寒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声音听上去很平淡,没有包裹多少情绪,却因此也显得疏离冰冷。 郁琼枝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一再跟他对着干,但也犹豫了一瞬,没想到这短暂的犹豫已经消耗完了晏寒声所剩无几的耐心。 “咔哒”一声子弹上膛的轻响,在安静的环境下格外清晰,郁琼枝脊背附近的皮肤一下神经质地绷紧了,小腿微微曲起,惊疑不定,预期中中弹炸裂皮肉的疼痛却没有发生,抵在后腰上的枪口反而被移开了。 威胁明明已经消失了,郁琼枝却莫名感觉到了心慌,手刚移开一寸,拖着他身体的力道突然消失了,郁琼枝猝不及防跌在了地上,沙石泥地摩擦过手心,火辣辣地疼。 血腥味土腥味蛮横地冲入鼻腔。 刚刚被击毙的考生垂着脑袋,虚拟的伤口还在源源不断地冒血,虽然知道这不是真的血液,但突然摸到一手,郁琼枝还是飞快地弹起。 刚支起来的脊背,就被人强硬地压了下去,力道大得仿佛要把郁琼枝的后背压碎,郁琼枝吃不住痛,忍不住哼了一声,条件反射地转回身一个肘击,毫无攻击力可言,被晏寒声轻易地挡下来了。 晏寒声两只手力气大得像铁钳,郁琼枝在他手上就像一只破布娃娃,被随意地抓住领子提起。 两人的距离近到郁琼枝能感受到晏寒声鼻腔里呼出的热气,还有原本看不鲜明的瞳孔,现在也能看得明晰,窄窄的一条竖瞳,冷血动物的兽性标志,经常和传说中的邪魔扯上联系,越看越诡异,冰冷得叫人不寒而栗。 郁琼枝全身软得没有力气,全靠晏寒声一只手提着,一对眼珠不安地颤颤,不知怎么,额头上冷汗簌簌地下,睫毛被打得潮湿,挂着水珠像是哭了一样。 “如果要走就离远点,”晏寒声嗓音如沉木入海,低声的状态里显得有点闷,“不要在我面前装可怜。” 郁琼枝有点惊讶,眼睛一动不动地安静地看着面前晏寒声平直的嘴角,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凝在上面的水珠倏忽轻轻滑落了下来,落在脸颊上,好像一滴泪珠滴落。 他咬紧牙关,胸腔里浑浊的气体堵在嗓子眼里,让他牙关止不住轻轻打颤,不是害怕也不是愤懑,只是有些不解,有些困惑,他想,为什么在晏寒声眼里,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不怀好意的目的? 有时候他觉得晏寒声很讨厌自己,不,晏寒声应该是一视同仁地讨厌所有人,所有人在他眼里都不过是挣扎的蝼蚁,可笑的臭虫,他身上充满了身处顶级的自傲和孤僻。 可能只有各方面和他旗鼓相当的徐骁,才会让他露出和颜悦色的神情,那从不曾在郁琼枝身上流露的神情。 郁琼枝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定下心神,双手握住晏寒声的手,用力一推。 当然没有推开,对方岿然不动如泰山压顶。 郁琼枝闭了闭眼,疲累至极无奈地说:“我现在就走,你放开我。” 晏寒声没有放手,郁琼枝被晏寒声的态度彻底迷惑了,郁琼枝思索了会,开口缓缓说:“我不是故意往这边跑的,我没有那么多心思。” 郁琼枝并不想在这里徒劳地解释这些,他觉得自己还要为自己撤退路线为什么会撞上晏寒声辩解很可笑,但他又不得不做这些,无力地向晏寒声乞求一个全身而退的机会。 晏寒声默不作声,瞳仁倒是恢复成原状了,郁琼枝却不敢看了,头撇向一边,拉出一段皎白的脖颈线条,淡青色的血管在晏寒声的指下缓慢温热跳动。 郁琼枝手那么凉,身上却热得出奇,深藏在粗粝作战服下每一寸皮肉,似乎都是柔软又温热的。 领口被慢慢松开,郁琼枝以为自己会像之前那样倒在地上,都做好了落地的准备,却意外落入了晏寒声的臂弯里。 晏寒声眼神还是凶,他长得本来就凶,面无表情的时候显得杀气沉沉,他抬起郁琼枝的腿,另一只手穿过郁琼枝的身侧,拖着他的屁股抬了起来,身一低,两只手环抱住郁琼枝的两只腿,把人直接扛在了肩膀上。 郁琼枝趴在晏寒声的肩头,看路面晃动了几下,他紧张地抓紧了晏寒声的肩膀上的布料,小小地皱起了眉头,为难地微微努起下唇,费解地问:“你干什么?” 晏寒声抱着郁琼枝的伤腿,不说话只走路,郁琼枝都怕他一不小心,只稍用用力,就把自己的腿给捏折了。 在极度安静的环境下,一点点声音都会被放大无数倍,郁琼枝头上的两只小兔耳一直跟着晏寒声动作颤巍巍地甩,屁股上的小尾巴因为刚被蹂躏过,毛都炸开了,白色的尾巴尖上还带了泥巴。 晏寒声抬起手,把郁琼枝尾巴尖沾上的泥巴轻轻弹去了,小尾巴感觉到触碰立刻左右摇了摇。 第31章 “去会和。”晏寒声言简意赅,声音沉而又低,混在细碎的脚步声里,郁琼枝脑袋宕机了一秒,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他藏身的洞穴里还有他好不容易凿出的水和这几天他赖以为生的蘑菇。 郁琼枝挣扎着扭动身子,腹部都被晏寒声坚硬的肩膀硌痛了,气若游丝却依旧倔强地说:“我还晒着小鱼干!” 就在他洞穴外的石头壁上晒着,他本来想晚上回去吃的,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补充蛋白质了。 晏寒声头微微往郁琼枝的方向侧了侧,郁琼枝声音更小了,“还有蘑菇……” “你就吃这些?”晏寒声打断他,郁琼枝觑见他些许不耐烦的面色就闭嘴了,心想这些还是他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呢,每一个蘑菇都来之不易。 第18章 小狐狸 夜黑风高,宋玉蹲守在灌木丛里,借着低矮灌木的枝叶掩盖自己的身躯,他维持着趴伏的姿势一动不动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不止,只有眼睛还会间或眨几下。 一道人影出现在视野中,在影影绰绰的视线中穿行,宋玉舔了下干燥的嘴唇,手臂几不可查地挪动,将枪口对准了那道人影。 但就在他一门心思地瞄准目标的时候,通讯器不合时宜地发出两声电流“嗤啪”声,尔后从里面传来了晏寒声的声音。 “你已经暴露了,别对了,是我。” 凯门鳄家族和森蚺家族从他们居住在亚马逊森林的先祖算起,双方关系都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 森蚺的食谱里有一种食物是凯门鳄,而尚在幼年的亚马逊森蚺却很弱小,没有未来雨林顶级掠食者的力量与体魄,在成年的凯门鳄面前完全不是对手。 或许是因为这些原因,哪怕凯门鳄并不爱吃森蚺,但他们喜欢叼着还未成年的森蚺当橡皮糖嚼,还喜欢两只凯门鳄一起咬着森蚺的头尾端,把未来的亚马逊霸主当跳绳甩。 发展到文明时代,两个家族之间当然不会用这样粗鲁的方式宣泄彼此食物链上下的仇恨,只是暗中较劲的地方只多不少。 为了制衡,两家关系盘根错节,宋玉表面上是借着学习的由头被家族交换到晏家做晏寒声的保镖,实际上家族希望他借着晏公爵大儿子的名义搭捷径,能深入晏驰手下军队内部,以此做到牵制,这件事是晏驰都默许的。 但这个计划没有成功,宋玉刚到晏公爵家大门口,就被晏寒声怒不可遏地打了一顿,打得他满头是血也不敢吭声。 宋玉在晏寒声面前可是狠狠吃了苦头,十几岁的晏寒声脸上还存有稚气,面相比成年后柔和很多,甚至说得上眉眼漂亮,脾气比起现在却是只增不减,古怪又乖戾,宋玉想到当时晏寒声骤然变化的眼神腿肚子都还在打抖。 宋玉叹口气,他曾经被晏寒声这样无理由粗暴对待,少年气盛时候不是没想过报复,就比如现在,他挺想扣下扳机的。 但他也无比清楚,把晏寒声当对手对待,是对自己的折磨。 军校里再次相遇,宋玉发现晏寒声丝毫不在意之前的冲突,长久接触下来,宋玉莫名觉得,晏寒声各方面能力都有点强得吓人,不是单纯的强,而是突破生理极限的强悍…… 会让人感到恐惧,恐惧这具身体里究竟蕴藏着什么样的恐怖能量,恐惧于力量原始本身…… 宋玉扫兴地收起枪,待晏寒声走近,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血腥味没有唤起宋玉捕猎者的掠食本能,反而激起了他心底本能的畏惧,心脏猛然跳了两下,他才发现晏寒声肩膀上还扛着一个软趴趴的看上去了无生息的人。 一对淡黄色的小兔耳朵软软地倒挂着摆动,是在他们面前消失两日,只有名字在环岛广播里出现的郁琼枝。 宋玉心肝连着胃部都狠狠痉挛了一下,他还未来得及与之合作的队友,不会被晏寒声直接打死,拖着尸体回来了吧? 他犹记得那日晏寒声独身一人下到百丈高的高崖悬壁,在巨兽鸟窝里捡到郁琼枝通讯器时的表情。 平静之下一再绷紧的下颚线条,和被轻易捏碎零落的通讯器,让宋玉为郁琼枝祈祷,希望他在测试结束之前都不要撞见晏寒声。 “额……”宋玉平时说话都慢吞吞的,一着急就更加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几声急促的气音。 郁琼枝听见声,小耳朵先动了动,撑着抬起头,和宋玉对视了一秒,宋玉抬起的手又缓缓放下了。 郁琼枝脸侧蹭了泥点子,脸上黑黑白白,跟只小花兔一样,他尴尬一笑,“抱歉,给你们制造麻烦了。” 虽然郁琼枝形容狼狈了点,但好在现在还是全须全尾的,宋玉松了口气,连忙摇了摇头表示没有感到麻烦。 郁琼枝藏身的洞穴和他们的根据地比起来,那真是一个天一个地,撩开宽敞洞穴外侧的遮蔽物,洞穴里燃着两处篝火,郁琼枝被地上堆积的小山般的肉块惊呆了,一抬头,一根长树枝上还挂着满满晒干的肉条。 他们还砍了些树藤,拿柔软的树藤纤维编织了垫子,只是手艺不算好,空有蛮力,垫子上宽下窄,漏洞百出,简陋到不行。 徐骁明显被这垫子弄得心烦意乱,正气急败坏地扯开一片再次制作失败的垫子,转头看见晏寒声一边嘴角先扬了起来,嗤声还没到嘴边,就见他放下个人,随手拿起一块肉,举到坐在地上的人面前。 第32章 郁琼枝被生肉的腥味激得欲呕,喉结上下动了动,白着脸抬头看了看晏寒声,晏寒声问:“吃得下吗?” 郁琼枝不是真的兔子,当然能吃肉,但这块肉有他头那么大,郁琼枝幅度小小地摇了摇头,慢慢把自己往墙边挪,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 晏寒声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肉,轻轻掂量了两下,没什么表情地把肉生生撕开成两半,郁琼枝看得脸更白了,视线躲闪着,好像是自己的肉被当场撕下来一样,小心地把下巴埋在膝盖里。 晏寒声拿着一半的肉走到火堆边,明火映照着他的脸,眉眼在火苗跳动下显得越发深邃,郁琼枝偷偷瞄了几眼,眼睛直直愣愣地看了会,低下头用自己手指头慢慢刮掉自己脸上的污脏。 徐骁逮着空放下手里破落的垫子,走到郁琼枝身边坐下。 郁琼枝还在认真地蹭自己的脸颊,他虽然瘦,但脸上刮挤出一小团肉像白面馒头一样,满身的皮肉捏起来都软绵绵,徐骁歪着头贴近他,故作惊讶:“你怎么把通讯器都弄丢了,真不小心,我这几天好担心你,好在你回来了。” “都受伤了。”徐骁心疼地皱起眉头,轻轻碰了碰郁琼枝的腿,郁琼枝停下手里的动作,不适应地缩了缩。 徐骁利索动手解开郁琼枝腿上的绳子,想要检查他腿上的伤势,郁琼枝实在不习惯,身子往墙上贴了又贴,徐骁抬起眼,上挑的眼睛形状多情又清澈,看上去纯良无知。 “怎么了,弄疼你了是吗?”徐骁动作放得更轻,伤口的血和脓水泡在一起,和布料黏连住了,扯一下郁琼枝的就疼得颤颤抽动一下,饶是如此,郁琼枝还是一声不吭,只闷不做声咬着自己下唇。 徐骁凝重地抬起眼,看郁琼枝像两条小辫子一样垂在两边软绵绵的耳朵,“你这样都还忍着?你傻不傻呀。” 郁琼枝对他还是有点不相信,全身的姿势还是防备的,徐骁自顾自更加靠近他,轻轻抱过他的肩膀,把人搂到自己怀里,手扶着他的后脑勺将额头压到自己额头上。 “你……做什么?”郁琼枝对徐骁突如其来的亲密心里讶异,第一反应是挣扎,徐骁“哎呀”了一声,噘着嘴不太高兴地说:“我给你安抚一下精神力啊,你自身恢复能力也太差了,现在没有药,不这样,伤势只会越来越严重。” 徐骁的话没有能让郁琼枝拒绝的地方,他想了会,慢慢停下挣扎的动作,安静了下来。 徐骁笑着重新抱住郁琼枝,郁琼枝轻轻巧巧的,抱起来像朵云朵一样软绵绵又热蓬蓬,低低垂下眼睑的样子看上去乖巧得让人心痒痒。 真好骗啊…… 徐骁凝神调动精神力的前一刻,下意识往晏寒声的方向看去。 火光不足以照亮整个洞穴,晏寒声微微弓着腰半个身子埋在黑暗里,被火光照亮的半张脸上,眉头沉沉地压下,幽深阴郁的瞳仁里火苗一瞬间蹿起,发出“噼啪”一声爆裂的巨响。 第19章 狐狸尾巴 徐骁眉毛上挑一别,目光不动声色地自然下移,落在地面火源照不亮的暗处,停顿了几秒再调转回目光,眸中已然没有多余的情绪,一对清透的瞳仁渐在湿润的水汽中,看上去温柔多情。 “可能会有点不适应,不要害怕。”徐骁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左手,虚虚地放在郁琼枝的肩膀上,见郁琼枝没有什么抗拒心理,他才稍微用了些力将人往自己怀里深处带。 郁琼枝轻易被对方的身体完全笼罩住了,他眨了两下眼睛,后知后觉有种身为食物链底端弱小被捕猎者的恐惧,但徐骁已经闭上眼睛靠了过来。 两人额头相触的那一刻,一股有力却温和的力量在郁琼枝的大脑里激荡开来,这种感觉太过于陌生,导致他一开始无法自如地应对这样的情况,紧张得全身都不放松,身子本能地往后缩,大半个身子都滑出了徐骁的怀抱。 徐骁顺着他,上半身慢慢俯下,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慢慢上移,拖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从前绕过,顺着他柔软的黑发往下摸,熟练地摸到一对毛茸茸的短耳根部,就用两根手指夹住了,轻轻揉摁起来。 耳朵是兽人最敏感的部分,也是最容易感到舒服的部分,特别是对于兔子来说,敏感的神经在耳朵根部分布众多,几乎在徐骁摸到他耳朵的一瞬间,郁琼枝鼻腔里就忍不住冒出一声轻哼,受不住地头地往外一偏。 “不……不用了,我……”含糊的字眼从破碎的嗓子中挤出,郁琼枝头上两只小兔耳可怜巴巴地缩着,徐骁轻轻地勾起嘴角,相对于郁琼枝的窘迫,他的游刃有余显得分外可恶,他看似温柔但又强硬地不可抗拒,郁琼枝完全无法推开他。 来自陌生的精神力源源不断地从对方身上传递到郁琼枝的身上,顺着脉络游走全身,腿上的伤口像是被浸泡在了舒适的温水里,疼痛酸楚被温暖的水流轻柔地冲洗,但郁琼枝还是无法完全放松,眼睛闭得紧紧的。 徐骁手上的动作不停,两只小兔耳被他轻松地捏在在手掌心里,绒绒的温热,他耐心地哄郁琼枝:“放松一点,很快就好了。” 治疗的全程的确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五分钟,被放开的那一刻,郁琼枝却像是从窒息的水中被猛然拖出,双手抓住自己衣服的领子,急促地呼吸,喘息声在空荡的洞穴里大得吓人。 第33章 徐骁神色担忧地拍了拍他的背,“你的精神力太微弱了,我都不敢给你多注,怕你承受不了。” 可就是那么一点来自于顶级新人类的精神力,郁琼枝已然承受得很勉强了,经脉里的血液奔流如江河入海般汹涌,导致每一寸皮肉都热得发烫,原本苍白的脸,两颊也染上了酡红,这一抹红一直蔓延到眼尾才淡淡消散。 单薄脆弱的脊背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才渐渐平息下来。 郁琼枝手往下摸了一下自己受伤的腿,久不结痂的伤口现在奇迹般的止血结痂了,他松了口气,抿了抿嘴唇,真心诚意地对徐骁轻声道谢:“我没事,没有很难受,感觉已经好多了,谢谢你。” 郁琼枝的声音尾音黏黏的,全然没有怀疑刚才徐骁的行为有不对的地方。 哪怕耳朵这个位置对小兔子来说多么重要,哪怕徐骁三番五次总是戏耍他,在每一次示好后,郁琼枝还是会认真地回应他突如其来的善意。 徐骁反倒不大好意思,摸了摸鼻子掩饰着没有说话。 郁琼枝小心地从他怀里挪到旁边坐下,把角落的枪拿回手上,火烧得更旺盛,火苗的光明亮地照在郁琼枝的脸侧,晕出朦胧的光圈,他就这样安静地抱着枪坐了会,又低下头开始尝试用手指蹭自己的脸颊,想要把自己的脸弄干净。 徐骁的视线从郁琼枝纤细的腰肢看到他瓷白的手腕,他的美丽如冰冷的枪械般具有危险攻击力,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更适合出现在绸罗锦缎的繁华里,出现在觥筹交错的宴会舞厅上。 他的手指上应该戴着某种名贵的珠宝,不用很多,一个就够点缀了,精巧又不突兀,而不是握着一把黑漆漆的重型步枪。 但不得不说,他拿着枪的时候,真是火辣性感,让人心甘情愿死在他枪下。 徐骁心有异动,“你为什么要上军校啊?如果从事机甲工程,德西尔学院并不适合你。” 郁琼枝精神力等级太低了,徐骁以为他在降落点就会被击杀,成为他人排名的铺路石,却没想他一路单独挺到了现在。 军学院对学生的精神力等级考核很苛刻,但这也是现实,不够强就要成为战场上的养料。其他学校虽然也有等级歧视,但不至于那么严重,郁琼枝也不必把时间浪费在弥补自己天生的缺陷短板上。 郁琼枝有点迟钝,过了会才轻轻“啊”了一声,语气里藏着一丝疑惑,“不适合吗?” 两天里被多人围剿还能全身而退,击杀二十余人猛进排名榜前列的郁琼枝眼神单纯又干净,透着一股小兽般的懵懂。 徐骁砸吧了两下嘴,悄么声没说话了。 一声轻响,徐骁眼睁睁看对面的晏寒声站起来,抬脚随意地踩折了一根树枝,干枯的树枝发出一声脆响就凄惨地断成两半。 郁琼枝也顺着他的视线转向了对面的晏寒声,嘴巴轻轻闭上了,郁琼枝刻意把自己缩得更小了点。 晏寒声站在他俩中间,隔绝了徐骁的视线,他只能在缝隙中看见郁琼枝一点轮廓。 郁琼枝警惕地抬头看着晏寒声,晏寒声淡淡地垂下眼睑,仿佛眼前的郁琼枝全然不在他眼底,他垂下手将手里烤好的肉递给郁琼枝。 郁琼枝迟疑地伸手接过串肉的树枝,晏寒声没有说一句话,转身回到原位置上。 “谢,谢谢。”郁琼枝对着晏寒声宽厚的背影磕磕巴巴地大声说,晏寒声弯腰捡起地上的枪,动作没有一刻停顿和凝滞,挎着枪走出了洞穴。 不一会,原本在外站岗的宋玉就弯腰从洞口进来了。 郁琼枝为自己的莽撞感到羞愧,讪讪地咬了一口肉,没有盐,烤肉并没有那么可口,有股淡淡的膻味,不过可以果腹也顾不上味道好不好了。 徐骁吐了吐舌头,同时也松了口气,刚刚晏寒声站起来那股气势,他以为自己要被揍了。 “这里目标很大。”郁琼枝环视了一下洞穴,那么大的洞穴不隐蔽,很容易被发现,怎么看都不是适合藏身的地方。 徐骁耸了下肩,不在意地说:“有人来就杀就好了,很方便的。” “这些武器,”徐骁指了一下角落里被随意摆放,看似很不珍贵的枪械,兴高采烈地说,“都是我们抢来的。” 郁琼枝羡慕地连吞两大口肉。 鼻子下被什么东西扫了一下,郁琼枝皱了皱鼻子,定睛一看,是徐骁火红蓬松的大尾巴。 哪怕经过这些天疲累奔波,风吹日晒,这条大尾巴依旧油光滑亮,一看就知道平时好好保养过,才能保存好这样顺滑蓬软的手感。 徐骁明显也很得意自己漂亮的大尾巴,头上的耳朵骄傲地双双直立,“给你摸,你就感谢我吧,其他人我还不肯给呢。” “我刚刚也摸你耳朵了,公平起见,你今天睡觉就盖我的尾巴吧。” 郁琼枝没来得及拒绝,徐骁就热情地过来,大尾巴直接甩在他怀里,尾巴尖还在灵活地动弹,挠他下巴。 郁琼枝怕痒,缩着脖子直笑,徐骁看见他笑更来劲了,“我的尾巴可好抱了,你得好好抱着。” 郁琼枝躺在简陋的垫子上,抱着徐骁的尾巴,半张脸埋在毛茸茸的毛里,火红的狐皮围在他尖尖的下巴上,像一条围脖,衬得他眉眼滟滟,徐骁就见他眼下一对小卧蚕又温柔又好看。 第34章 “小少爷。”郁琼枝鼻子里轻轻嗤出一口气,又轻又软的一口气,徐骁知道他又在说自己少爷脾气了,但徐骁一点都不恼。 第20章 梦境 天光还未大亮,太阳藏在地平线后,晕出团团粉霞,这样好的天光却没有一个人驻足欣赏。 老旧灰暗的建筑毫无规章地挤在一起,地上都是土坑和聚积的污水,和不远处堆积如山的垃圾场相得益彰,分不出彼此。 偶有几个被寒风刮出满脸鼻涕的小孩,披着破败肮脏的衣服跑过,在寂静的清晨制造出一串杂乱的脚步声,间或夹杂着几句成年人的叫骂,很快又安静了下去。 一扇生锈破旧的房门被推开,“咯吱咯吱”的铁锈摩擦声刺破清晨的宁静,让人牙麻。 一对耳尖圆嘟嘟的毛茸茸小兔耳探出门,尔后露出了和其他倒霉孩子截然不同的皎白干净的脸颊,比地上的新雪还要白,一对乌溜溜的圆眼睛水灵灵,站在那好像个玲珑剔透的小雪人。 郁琼枝捂紧自己身上的外套,被刺骨的寒风一吹,还是忍不住捂住嘴巴打了两个喷嚏,他小心翼翼地绕过积雪和水坑,顺着污脏的小巷向垃圾场走去。 他要赶在人还不多的时候,尽量捡点有用的东西回家。 虽然只是个在外人看来毫无价值的垃圾场,但对于拾荒者来说里面的隐性规则不少,垃圾场各个区域都有结队的势力靠着暴力压制管辖,一个毫无力量孱弱的孩子只能趁机捡点漏。 小孩子腿长有限,更何况是一只小兔子,郁琼枝歪歪扭扭走得很努力,走上一段路就得停下来休息一会, 等走到垃圾场附近,他已经气喘不已。 天气太冷了,走了那么长一段路也无法让身体热起来,反而觉得更冷了,脚像踩在冰块上一样冷得刺骨,嘴巴一张,体内的热气就化作白色的一团雾气消散在冷冽的空气里。 垃圾场外围被高耸的铁丝网围着,郁琼枝拨开枯黄的草丛,尽力把自己的身子缩小,从底下藏匿的铁丝网破洞里撅着屁股钻进去。 铁丝网破洞边缘并没有被处理过,暴露的铁丝尖锐,一时不察,尾椎骨上的小尾巴就被铁丝勾住了,郁琼枝无知无觉,继续往前爬了几步,短短的一团兔尾巴被拉成了一条,刺痛感传来,他才发觉过来。 一撮淡黄色毛发挂在铁丝上在刺骨冬风中飘荡,郁琼枝忍着痛,眼里含着薄薄的泪光扭身看自己身后,屁股上的小兔尾巴已经秃了一块,粉色皮肉下渗出了鲜红的血。 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按照以往,泪珠子估计已经纷纷滚下来了,但现在郁琼枝撇着嘴红着眼睛,到底还是没有哭出来,只是心疼地捂住自己可怜的小尾巴,小手揉了揉通红的眼尾,继续往垃圾场深处走。 三个月前,郁琼枝的父母因为一场交通事故,死在了从市区到贫民区的路上,郁琼枝变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葬礼那天亲戚也没有来几个,久不曾谋面的亲舅舅方威正更是醉醺醺地直闯卧室,翻箱倒柜把家里翻了个遍,最后什么都没翻出来,骂骂咧咧揪着郁琼枝的耳朵把他从藏身的衣柜里拽出来,逼问他钱藏在哪里。 钱自然没有,父母二人做的都是工地上的辛苦钱,薪水单薄,肇事的货车司机也是穷得家徒四壁,跪在小孩子面前“哐哐”磕了十个响头,宁愿坐牢也拿不出一分钱。 年近八十五的外婆坐在挂满白布的的门厅叹了一晚上的气,装聋作哑,任由方威正扇了郁琼枝两个巴掌扬长而去。 从那以后,郁琼枝失去了庇护,再也不敢随意掉眼泪了。眼泪是懦弱的象征,掉眼泪只会被人欺负得更狠。 郁琼枝躲在垃圾山脚下用围巾捂紧口鼻抵挡垃圾场刺鼻的臭味,熟练地将有用的废纸壳和塑料金属翻出装进身旁的带子里,一双雪白的小山不消片刻就变得脏兮兮的。 他翻找得很专注,所以也没有立即察觉到身旁的异样,一条绿棕色的蛇尾悄无声息地滑过他身侧的土地,完美地藏匿进垃圾堆里,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郁琼枝低头拖着袋子,迈腿走到另一面,一抬头看见垃圾堆中央有很多纸盒子堆积着,大喜过望,忙警惕地看看四周,垃圾场已经有几个零星的身影,他必须加快动作,赶在被人发现之前离开。 那么多纸箱,都是自己的,要把它们全都带回家! 郁琼枝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捡纸箱时候随手一抓,抓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手感光溜溜的,冰凉的触感叫他脑子一瞬间卡壳,手还愣愣地举着,眼看那条软软的东西以一种诡异的扭曲角度从他手背侧面缠绕上来。 小兔子双眸惊恐震颤,视线缓缓上移,粗壮的蛇尾另一端缠绕在面前的纸箱堆上,在纸箱最顶上,连接蛇尾的却不是蛇头,而是人形的上半身,穿着脏兮兮的短袖,皮肤黢黑,一大片丑陋的鳞片从脸颊开始一路蔓延到锁骨下,一对黄棕色的眼睛发出精亮的光。 他哪里见过兽化得如此厉害的人,简直可以说是怪物! 郁琼枝缓慢地松开手,那截蛇尾“啪嗒”一声砸在了垃圾堆上,还未来得及看清污脏脸庞上的五官,对方歪了歪头,慢慢游移过来,那一对妖异的蛇瞳紧紧盯着面前雪白的小人。 郁琼枝害怕得双腿都开始打颤,险些一屁股摔下去。 第35章 可能是意识到郁琼枝的紧张害怕,那半人半蛇的怪物在靠近他的时候迟疑了一下,郁琼枝看着他咧开了嘴,嘴巴裂开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恐怖地步,嘴唇后一对尖利的蛇牙森森展露锋芒,开叉的舌尖探出又缩回,险些舔到他的脸颊。 然后“嗷呜”一口,怪物矮身咬住了他身后短短的毛绒球尾巴。 细长的舌头紧紧缠绕住尾巴,如绳子一样收紧,脊背登时僵硬住了。 郁琼枝不敢叫,下意思紧紧捂住自己嘴巴,胡乱冲着蛇尾踹了一脚,蛇吃痛,闷哼一声松了口。得了解脱,郁琼枝慌张着转身就往下跑,忙乱之间,还不忘紧紧拽着自己装满东西的袋子。 可他还没跑几步,怪物迅急地追了上来,蛇鳞片在地上摩擦的声音让人汗毛直立,一声惊呼还未出口,就被撞碎在了口腔内。 郁琼枝被撞倒在地,因为冲劲太大,倒在地上还翻滚了两下,对上了一对闪烁着兴奋眸光的瞳仁。 这个怪物明显兴奋了,热切地缠上郁琼枝的身体,兔子的身体又小又暖,蛇尾却冰凉得吓人,郁琼枝全身都被缠绕住,躺在地上瑟瑟发抖。 蛇信子吐出,在郁琼枝鼻尖留下湿湿的痕迹,深红色的口腔内壁叫郁琼枝恐惧地紧紧闭上眼,呼吸声从鼻尖挪到了头发上,下一刻,头上软趴趴的小兔耳被尖锐的牙齿咬住了。 侏儒小兔耳朵本来就短,幼年的小兔耳朵长度更是只有成年侏儒兔的一半,这样脆弱的小兔耳被咬着生拉硬拽,怀疑要被吞吃入腹的恐惧攥紧了郁琼枝幼小稚嫩的心。 “啊!”郁琼枝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惧怕,尖叫一声大声哭了起来,双手徒劳无力地扒扣缠绕在自己身上的蛇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地哽咽,“你咋能……咋能咬我尾巴!你还咬我耳朵,你不能咬我尾巴……呜呜呜……” 第21章 垃圾场 郁琼枝哭也不敢哭多久,慌张短促的哭声很快渐渐低弱了下去,最后微弱得好像小猫叫,只有两只黑漆漆的眼眸水灵灵地不停淌眼泪。 小兔子的耳朵周围遍布了很多神经,是非常敏感的部位,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对方口腔每一分加重的压迫力度,湿润的蛇信滑过薄弱的耳壁每一寸蠕动。 未知的尖牙刮过耳尖,郁琼枝疑心下一秒自己的耳朵就会被利齿毫不犹豫地刺穿,假象的疼痛叫他血管都在不自觉地颤抖。 怪物有点迟疑地缓慢松开嘴,吐出湿漉漉的一团小耳朵,被口水沾湿的淡黄色绒毛东一撮西一撮地支棱着,不堪重负地歪歪扭扭歪在一边,另一边没被蹂躏的小耳朵还好好地竖着。 发现到这一现象的怪物愣住了,片刻后慌张地咬住了自己的手指,表情茫然又困惑,他伸出手碰了碰歪倒下去的小耳朵,动手将耳朵往上一扶,小耳朵顽强地立了三秒,“啪嗒”一声再次耸拉下来。 “……呜呜,我的耳朵,耳朵……”见此惨状,郁琼枝又惊又怕,却不敢大声斥责,没出息地哼了几声,声音又细又弱,讨债也讨得有气无力,“耳朵坏啦,你把我耳朵弄坏啦……” 两只小手胡乱往脸上一抹,就在雪白的小肉脸颊留下几道黑黑的污痕,郁琼枝委屈地用力抹掉挂在脸颊上的泪珠,把自己干净的脸蛋儿弄得一团糟。 黢黑丑陋的怪物不通人言,但也能感知到别人的情绪变化,好似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蛇身缠绕的力道渐渐放松,低下身无措地趴在郁琼枝的胸口,身后一段长长的蛇尾无精打采耸拉在地上,再没有开心地直甩。 荒星029被叫做星际沉落的荒漠不无道理,这里的冬天冷得彻骨,这种冷混着呼吸的空气顺着鼻腔割入人体内,直割得人鼻血都要流下来。 新雪下完,悄无声息覆盖在路边冻死的尸体上,直到半个冬天过去,化了雪,冻死的青紫尸体才露出丑陋的疮痍。 对一条小蚺来说,小兔子的体温高到不可思议,和这个寒冷严酷的冬天不同,浑身热哄哄的,身上还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 没进行社会驯化的小蚺没有吃过任何人类的食物,吃的都是生骨肉,生吞活剥,血腥味是他认知中最常闻到的味道,他匮乏的脑子无法形容小兔子身上与自己认知截然不同的味道,只能偷偷翕动鼻翼,拿脸颊侧小心摩挲。 郁琼枝想着耳朵坏掉了,心里破罐子破摔也没有怕这奇怪的东西,伸手试图推身上的东西下去,手刚一摸到对方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肤,他就惊讶地“啊”了一声,喊了一声:“你咋那么冷。” 再仔细一看,虽然对方灵活粗长的蛇尾看上去很吓人,但环在他身上的手臂细瘦无比,黢黑的皮肤下面没有一丝肉,骨骼的形状突兀又尖锐,透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因为极度的瘦,脸上的鳞片稀拉拉地翘起,显得两只眼睛尤为大,眼球突出,活像遥远星系之外的外星生物,精亮地闪着光。 既丑陋又可怕的被遗弃在垃圾场的生物。 郁琼枝裹着厚厚的袄子,脖子上系着毛茸茸的羊绒围巾,裹得像个圆鼓鼓的糯米滋,饶是如此还觉得刺骨的冷,而趴在自己身上这条蛇还穿着夏天的短袖,单薄的衣服在寒风中没有一点御寒能力。 他不敢想对方是如何度过这几天连日的大幅度降温,而冬天远没有结束的时候,第一场新雪过后是绵长慢无尽头的阴寒冬季。 第36章 郁琼枝小脸红璞璞的,和眼下刚哭过的湿后连成一片,他小心翼翼把手伸向对方,见对方没有丝毫攻击的意思,胆子了大了些,轻轻掐了一把对方的手臂。 小蚺蛇的皮肉已经冻坏,感知不到疼痛,只安静地趴着,间或用鼻子碰碰小兔子柔软的袄子。 郁琼枝吸了下鼻子,舌头打结地问了一句:“你怎么……那么瘦啊?” 说完他又嘴里黏黏糊糊地轻声咕喃:“你冻伤了,不痛吗?” 蚺蛇不会说话,也听不懂郁琼枝在说什么,动作细微地低了低头,露出两只单纯无害的眼睛盯着郁琼枝。 郁琼枝挣扎着坐起来,对方锲而不舍地黏在他身上,脖子后的骨头要戳破薄薄的皮肉一样突兀,看上去触目惊心,让郁琼秩坐起来的动作都轻了几分,唯恐动作一大,把他满身嶙峋的瘦骨摇碎了。 郁琼枝猜想是因为天实在太冷了,对方把他当成移动火炉了。 如果父母还在,郁琼枝可能会善心泛滥,捡一条路边快冻死的蛇回家,但是他现在自身难保,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他没法也没能力管这事。 郁琼枝声音小,又轻又软,“你捡点衣服穿,躲着点。” 小蚺蛇又听不懂,他说这话完全是安慰自己用的,郁琼枝说完,沉默了半晌,见对方没动静,狠狠心一咬牙站起来,把人推到了地上。 小蚺蛇惊恐讶异,一对棕绿色的瞳仁颤动不止,飞快地游移过来,郁琼枝急得一跺脚,凶巴巴地吼道:“不许跟着我!” 郁琼枝抿了抿嘴,拿围巾把自己脸盖了大半,因为做坏事叫他脸颊烧到通红,手指不安地扣着围巾上的毛线,再出声也是瓮声瓮气,“你把我耳朵都弄坏了……” 他不断给自己行为找补,弯下腰抓起袋子转身跑了几步,脚步停了下来,又返回身,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 因为着急,一条围巾被他拉扯得乱七八糟,费力才解下来,他把围巾往对方身上一扔,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小蚺蛇还停留在原地,眼神追随着那道小小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为止,才空空地落回自己手里的围巾上。 细瘦的脖子支不起他的脑袋,他像只污脏的野狗,皮毛稀疏,底下粉色的皮肉溃烂流脓,谁走过都要嫌弃地踹一脚。 但没过一分钟,细密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急切又杂乱。 “刺啦”一声,郁琼枝气喘吁吁把袄子的拉链拉了下来,露出底下嫩黄色的里衣,小蚺蛇疑惑地左右歪了歪头,身后蛇尾乖巧地盘着。 “你进来。”郁琼枝走过去用衣服把小蚺蛇瘦弱的身子罩住了,郁琼枝并不比他好多少,不过多了几层衣服,手腕子比同龄一般小孩都小一圈,他费劲地把小蚺蛇抱进怀里,拖着他半截蛇身,踩着“咯吱咯吱”的新雪歪歪斜斜地往外走。 小蚺蛇比他高好多,蛇尾在他腿上绕实了,还剩一小截拖在地上。 对方在他怀里直打抖,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热的,牙齿咯噔咯噔直响,黑黢黢的小手伸出来放在他脖子边。 郁琼枝一边走一边小声说话,像给自己打气,声音又稚嫩又软和,“我也没有爸爸妈妈了,你也没有。” “我孤零零的……我怕……” 郁琼枝吸了一下鼻子,吐出一团白雾雾的气,路有点滑,他得很仔细地走路,走一下歪一下,不过几步,就走得气喘不已,鼻腔里热热的气都喷在了小蚺蛇细瘦的手臂上。 明明没有感觉,小蚺蛇却觉得手臂麻痒痒的疼。 郁琼枝踢开一块雪块,小蚺蛇在他怀里不停下滑,他勉强环住了对方的腰身,清澈的眼眸里晃动着白色的雪点,“我们死一块也有伴,我就不会害怕啦。” 第22章 名字 走到半路,灰色的云层挤压着大地,天上的雪花又飘飘悠悠往下落。 碎雪落在郁琼枝耳朵尖上,还保持着六瓣花的形状,晶莹剔透的,毛嘟嘟的小耳朵甩了甩,雪花儿就消失不见了。 小蚺蛇被包在衣服里,也看不见外面,呆呆睁着一双圆又大的眼睛,一件小袄子挡不了多少风,寒气依旧丝丝缕缕透过缝隙无孔不入。 他躺在郁琼枝瘦弱的怀抱里,里面衣裳柔软蹭着他干燥脱皮的脸颊,没见过世面的小蚺蛇一遍又一遍偷偷用鼻子去蹭那绵软的衣服,淡淡的衣皂香气混着急促的呼吸声在血液里鼓动。 他想吐出信子,来更清楚探知这股他之前从未闻过的味道,可惜小兔子好像很害怕他的舌头和牙齿,小蚺蛇忍着不把信子吐出来,为自己和小兔子不一样的地方感到了羞愧和自卑。 踩着积雪的声音和袋子拖拽在地上的声音延续了一路,直到被门的“嘎吱”声替代,尔后就是一连串沙哑的咳嗽声,听上去像行将就古的风箱。 “婆婆。”郁琼枝回身用力拉上门,踮着脚把门锁关好,转过身先软软叫了一声人,那不间断的咳嗽声才停止了,变做一气不接一气的巨大喘息声。 郁琼枝的父母很勤快,从不怕吃苦吃累,攒下辛苦钱置办了这间小屋,虽然房子已经不知转了几手,外面的墙壁都泛黄泛黑,采光也不好,白天屋内也灰暗暗的,但内里布置得很温馨整洁。 正中客厅的几台上供着一尊白瓷慈悲面菩萨像,是郁琼枝外婆带过来的,瓷像身前摆着一个小香案,三柱香长度烧到参差不齐,整个屋子都蔓延着似有若无的香灰气。 第37章 在这片贫民窟,一堆脏兮兮光屁股满泥地乱滚的小孩里面,郁琼枝是被养得最精细的,这里的孩子大多数都就近去上政府资助的义务学院,只有郁琼枝被父母带去市区里上学,天天早上背着漂亮的小书包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一瓶牛奶喝,馋得那群小孩一个个暗暗咽口水。 他性子也最安静,平常就坐在家门口,膝盖上放着本书看,衣服整洁小脸白净,看见有人盯着他,他就会回一个小小的腼腆的微笑。 不过这些都随着一场车祸破灭,郁琼枝变成了孤儿,只有年老的外婆周春肯照顾他,而周春年事已高,照顾自己都已经足够辛苦。 周春晚年丧女,人陡然老了一圈,瘦骨嶙峋地杵在地上,活像个圆规,魂魄都似跟着自己女儿去了半条,半生不死地吊着一口气,迫于现实,苦苦不能解脱去。 她眼球已经变得浑浊不清,过了片刻才勉强聚在郁琼枝身上,郁琼枝衣服里裹着个人,肚子看上去又圆又鼓,造型稀奇。 “小枝,你抱着什么?”周春老眼昏花,眯着眼睛使劲看也没看清。 郁琼枝随手把袋子扔到角落,忐忑地将衣服打开,看见里面居然藏着个人,周春骇地叫了一声,再一看,那皮肤黑黢黢瘦得像猴的小孩下半身还拖着条蛇尾巴,紧紧缠在自己外孙身上,周春急得拄着拐杖重重在地上杵了几下。 “这是什么,什么东西?这么吓人?”周春作为一位思想传统的兔子兽人,她平常看见肉食性兽人手都要打三个哆嗦,更何况看见这不人不蛇的怪物。 郁琼枝连忙捂住小蚺蛇的耳朵,“婆婆,不吓人的,他在外面要冻死了。” 周春说不出叫郁琼枝把小孩重新丢出去的话,她看郁琼枝把小孩放在沙发上,还脱下衣服裹住他,她撇了撇干瘪的嘴唇,哆嗦着腿走到菩萨像前,从桌底下抽出两根香,点上了一边拜一边小声说一些含糊不清的话。 郁琼枝打了盆热水出来,周春已经把香插上了,拄着拐杖往门口走,风猛地从打开的门涌进来,她连叹了两口气,“你钱藏着,亲舅舅不接济,却捡个陌生人回来养。” 郁琼枝嘴巴抿得紧紧的,把水盆推到沙发边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小蚺蛇什么都听不懂,只看看周春又低头看看郁琼枝小小的发旋。 门又被重新关上,室内的香灰味道淡了不少,郁琼枝深呼吸几口气,还是走到窗边透着玻璃看那道苍老的背影安全消失在视线里,才走回沙发前。 “我抱你下来。”郁琼枝轻声说,小蚺蛇觉得小兔子说话也轻声细语的,格外好听,仰着小脸看了郁琼枝好久,脸上表情呆滞,嘴巴张着下一秒就要流哈喇子。 郁琼枝调了温水,但小蚺蛇尾巴尖一碰到水,就被烫得吱哇乱叫,叫声也很难听,郁琼枝忙把他尾巴捞起来,对方就紧紧缠在他身上不肯下去了。 “好笨哦,你。”郁琼枝继续往水盆里加了点冷水,拽着他尾巴放水面上拍了几下,这下他不叫了,慢慢松开卷着的尾巴,自己游到了水盆子里。 郁琼枝把他衣服扒干净,小蚺蛇光溜溜地躺在水盆里,看上去还有几分局促,郁琼枝倒是没什么好害羞的,上手就是对他身上一顿搓,搓下来的泥把水都弄黑了。 “咦,你好脏。”平常爱干净的小兔子有几分嫌弃,但还是仔细地往小蚺蛇身上抹沐浴露,小蚺蛇缩着肩膀脖子,偷偷把尾巴蜷缩得紧紧的。 郁琼枝发现小蚺蛇贫瘠的身体上还有好多伤口,有深有浅,形状不一,有些伤口超出了郁琼枝的常识,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伤的。 郁琼枝看着伤口愣了愣,圆溜溜的眼睛里盛满了震惊和心疼,“谁打你啦?” 他学着自己之前受伤,妈妈对他做的那样,把手指含进嘴巴里,用口水一点点去点小蚺蛇身上细小的伤口,小蚺蛇尾巴蜷缩得更紧了,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古怪的叫声,扭着身子要躲。 郁琼枝摁住他的肩膀,耐心地哄他:“很快不痛了,痛痛很快就呼呼了……” 小蚺蛇浑身湿漉漉,就要往郁琼枝身上缠,湿透的蛇尾缠紧了郁琼枝的腿和腰身,郁琼枝“哎呀”了一声,拍了一下他的蛇身,小蚺蛇委委屈屈地把下巴搁在他胸前,哼唧哼唧地轻声叫。 郁琼枝捏起他两边脸颊肉,摸了摸他脸上的鳞片,鳞片边缘冷硬,有点割手指,他就不摸了。 “你有名字吗?”郁琼枝问他,小蚺蛇安静地看着他,用脸颊蹭蹭他的手心,想要郁琼枝再摸摸他的鳞片。 对一个不通人言重度兽化的兽人提这个问题很没有必要,郁琼枝默认他无名无姓,揉了揉他的脸蛋,笑着说:“你和我姓吧?” 小兔子手心温热,和温水带来的感觉截然不同,小蚺蛇看见小兔子一只耳朵还是歪着的,他就有点伤心,他隐约察觉到小兔子好像很在意自己的耳朵。 “嗯……”郁琼枝抬起眼睛想了几秒,想到了什么,眼睛弯着狡黠地笑了一下,挠了挠他的下巴,“我叫你郁佘吧,小蛇,小蛇。” 第23章 发烧 藏匿点隐在高高低低的树丛后,茂盛的枝叶密密实实遮盖住整片天空,间或有几颗银星夹在枝叶缝隙中耀眼一瞬,倏忽便暗淡了下去。 晏寒声站在制高点,海风腥得叫人烦躁。 第38章 银点747枪身流畅,银白色的枪身冰冷,枪支上膛几乎没有发出多少声音,在扣动扳机的前一刻,扣在枪身上的左手后移了几寸,在无机质的枪身上留下两道淡淡的血痕。 晏寒声垂下眼睑,眸光暗了暗,在暗夜里,这对眼眸却依旧如星点闪耀。 靠近藏匿点的其中一人似有所感,迎风抬头,见到高处两点明光,疑心那是天上的亮星,还未做仔细思索,下一秒更耀眼的光芒在他眼底炸开一片白光。 暴力是最平铺直叙的发泄,血与血并没有多少差别,同样温热滚烫,从无力的伤口汩汩涌出,流动的姿态同山涧小溪相似,蜿蜒出红色的希翼,让人感到平静。 因为射击点暴露,没有射中目标,对方来不及躲开,直接拉过自己旁边无知无觉的队友,子弹从胸侧直直穿过了队友的身体,队友眼睛瞪大,身体抽搐了两下,很快便软绵绵地滑落下去。 晏寒声皱眉,再次利落上膛,对准奔逃的背影迅速再次扣动了扳机。 黑色的背影可笑地维持着逃跑的姿势,踉跄着往前扑了几步,僵硬地栽倒在了地上。 杀戮虽然能带来愉悦,消解烦躁,晏寒声却没有像平常一样,顺利接受到外来的刺激,感到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古井无波的平静之下,一股沉闷的郁郁压抑在心口。 他收起枪,从长坡上滑下,面无表情地靠近倒在地上的两具尸体,抬脚用脚尖翻开其中一具尸体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 躺在地上的人头上有一对硕大坚硬,向上微微弯曲的角,是一个角马兽人。 角马兽人大多体格健硕,力大无穷,双角是他们身上最便利的武器,角尖锋利,在草食系兽人里战斗力算前排。 饶是如此,在危急关头,他依旧被自己队友毫无心理负担地拉来当挡箭牌,轻易就丢失了性命。 他或许无比清楚自己的可悲处境,却无法离开自己的队友,在没有威胁的时候,队友还是亲善的队友,会为他在危机四伏的模拟战场带来庇护。 血与血并没有什么区别,残留在晏寒声掌纹里黏腻的鲜血,来自于不同的人,只是混在其中,有来自于郁琼枝身上的一部分。 应该也不算特殊。 暗夜里只剩绵长的呼吸,深而沉稳,没有多少波澜。半晌,晏寒声转身往山洞口走去。 洞穴内的火安静燃烧,比他走时要小了很多,晏寒声弯下身随手往火堆里扔了几块柴火,在火苗照顾不及的角落,阴影隆起成一团,有几声细小的喘气声含糊地被压下。 火舌舔噬干燥的木柴,火苗往上跳跃了两下,拽出僵直扭曲的线条。晏寒声抱着手臂,冷质的枪管抵在他后腰,枪口还留有余温。 在昏黄色的火光下,他凭借体型差别找到了郁琼枝。 只是郁琼枝脸全埋在徐骁的大尾巴里,狐狸尾巴的毛发茂盛,像条火红厚毯子一样盖在他身上,几乎要把他半个身子都遮住了。 而徐骁保持着单手支撑在郁琼枝身侧的姿势,另一只手在郁琼枝的额头上轻轻抚摸,几乎快覆在了他身上。 晏寒声手一瞬间捏紧,待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指甲已经深深地扣进了掌心,疼痛顺着神经刺激他的情绪中枢。 郁琼枝睡得没有那么安稳,他发烧了。 昏沉的意识在梦境的缝隙里游走,时而清醒时而朦胧,腹腔似有千团火烧,又似吞下万丈玄冰,叫他身子一阵冷一阵热,他一点一点蜷缩起自己的身子,急切地想把自己藏进怀里柔软温暖的事物里去。 高烧叫他如坠温暖深渊,烧得他两颊湿红,鼻腔里吐出的轻微气音微弱又怯懦,汗水渐湿他鬓角的黑发,流过他的睫毛,睫毛承受不住汗珠的重量,汗珠颤颤坠落在颊边,流进了黏在颊边的碎发里。 徐骁见到去而复返的晏寒声也没有多少惊讶,缓缓起了身,布料摩擦在地上发出“沙啦沙啦”的声音,他冷静地轻声开口:“伤口还是发炎了,发烧了。” 晏寒声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擦过枪身,垂在身侧,毫不掩饰直言:“你的精神力治疗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徐骁席地坐起,尾巴从郁琼枝怀里滑了出来,郁琼枝极其没有安全感地抓紧他的尾巴尖,看上去依依不舍。 徐骁回头看了一眼,复又低下身,贴在郁琼枝耳边轻声安慰了几句,郁琼枝迷蒙中也有所感应,小声回应着他。他的鼻息都是热的,柔软地呼吸在徐骁的脸侧,徐骁注视着他濡红的脸颊,用手背轻柔地擦去了他脸颊侧的汗水。 却听旁边一声“废物”轻轻落下。 “晏寒声,你不觉得自己很奇怪吗?”徐骁被人说了句废物,不气也不恼,慢条斯理地抬起头直视上方的晏寒声,“你这个疯狗一样的狗东西,除了会乱咬人还会干什么?” “小时候我就很不理解,琼枝为什么脾气那么好,只有他肯陪你玩,他把原本应该和我待在一起的时间都给了你,真是浪费。” “如果不是你……”徐骁咬牙把话尾音嚼碎进齿缝里,孩提时代的怨气最后沉默地消散在了寂静的空气里。 郁琼枝翻了个身,眉头紧锁,看上去脆弱苍白又孱弱,淡色的嘴唇无意识蠕动着,但发出的声音实在太轻了,晏寒声听不见,忙单膝跪下俯下身凑近去听。 郁琼枝手心也出了汗,哪怕闭着眼睛,他脸上的表情也是惶恐难安的,像个莫名被抛弃的惶急的孩子,细小破碎的气音如泣音,一字一字慢吞吞地嘶哑呼喊:“郁……佘……小佘……” 第39章 徐骁看向晏寒声,火焰照进他的眼眸里,点燃至灼烧的温度。 郁琼枝的声音太模糊了,“郁”字混在痛苦的喘息声里,匿了声,他们都以为郁琼枝在叫“小蛇”。 徐骁不是蛇,晏寒声是。 徐骁不甘地抿紧嘴唇,低下头几秒后艰难地开口说:“他精神力等级太低了,我的精神力治疗反而会让他有负担……” “他需要药。” 晏寒声的外套被血液沾染,上面有一股淡血腥味,这股血腥味让郁琼枝在睡梦中陷入更大的不安疑惑中,他不适地挣动了一下,却被人不容置疑地裹紧了,一道温热的呼吸久久萦绕在他的脖颈侧。 枪支抽出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晏寒声直起身,大步走出几步,猛地停了下来,回头扔下一句:“你尾巴给他抱着。” 第24章 药 记忆如潮水悄无声息地褪去,耳边是踩着积雪奔跑细微的“嘎吱”声,郁琼枝回过头,嘴巴一张就在干冷空气里吐出一团薄薄的白色雾气。 晃动视线里干瘦的小孩脸上,一对透亮绿褐色的眼睛哀伤疑惑地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 一个小怪物,手里还拽着自己刚从脖子解下来的围巾,姿势别扭地站着,他还想再看,视线却逐渐扭曲了起来,场景如融化的雪水交融成复杂的色团。 郁琼枝大口喘着气,蓦然转身奋力往回跑,混乱的场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崩塌,他咬紧牙关告诉自己再跑快一点,再跑快一点,至少……至少…… 让我再看一眼…… 郁佘! 他张开口,大声呼喊,心肺都似要炸裂开,口腔里蔓延出血的腥味,不知疲惫地奔跑在无界的淅沥无章的色团里,任由色团一点点凝聚重组,变做四无遮蔽的荒野,枯草缩在乱石下,被干烈的风吹得瑟瑟。 天边一点凝星倏忽一白,巨大的子弹破风声在耳边炸裂开,震耳欲聋。 郁琼枝惊慌地竖起耳朵,头上冷汗一阵一阵下,咸湿的液体滑过脸颊挂在下巴上,他听到一声凄厉的无助尖叫,不知来自何处,似乎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一片朦胧的稀薄红色里,只见面前血花炸裂,随后血液就如同一股小喷泉一样汩汩流出来。 郁琼枝脑内尖锐地空白了几秒钟,噪点密密实实地扑压下来。 “摁住他。”一道声音突兀地传来,像是隔着水面传下来的,模糊不清,“他咬太紧了。” “不是,你是要把他牙掰下来吗?”另一道声音听上去很不满,紧跟着拍打衣物的声音,“你放手,放手听到没?等会给他疼醒了。” 周围实在太吵闹,郁琼枝皱了皱眉,几声模糊的脚步声后,周遭安静了些,郁琼枝的思维再次陷入昏沉,颊边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叫人无法忽略,让他猛地从昏睡中惊醒。 天边已经泛白,稀微的光线丝丝缕缕照进密闭的洞穴,郁琼枝眯了眯眼,不适地扭头,大脑一半犹在睡梦中,不自觉低声哼了几声,“耳朵……我的耳朵……坏掉了……” 晏寒声抬眼看了一眼徐骁,徐骁自然地将眼神飘移。 郁琼枝眼皮缓慢地眨了几下,脸颊上犹带着高烧后的红晕,倒比平时面无表情的样子鲜活生动几分,他有点困惑,看上去试图想用自己昏沉的大脑分析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 但没等他想明白,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就粗暴地再次顺着他微微张开的嘴缝,探进来两节指节,用暴力强行将他嘴巴撑开。 “咳唔!”郁琼枝难受得仰起脖子,呛咳出声,甩头想躲避晏寒声的手指,却被死死掐住了下颚,手指压紧舌根,他痛苦地紧闭上眼睛,等到喉咙深处尝到了一丝苦涩的味道,两根手指才退出去,带出两条细细的银丝,很快就断裂在空气中。 没有水,药丸被湿润的口水化了一半,黏在喉咙那,郁琼枝低头咳了半天,连续费力咽下好几口苦涩不堪的唾沫,才把那难缠的药丸吞下去了。 宋玉张了张嘴,想提醒晏寒声对方还是个正在发烧的病人,徐骁比他嘴快,抢在他前面喊出声:“你力气小一点,你是想把他喉咙捅破啊!” 徐骁脸上嫌弃不减,一边说一边手忙轻轻揉了揉郁琼枝的腮帮子,郁琼枝浑身软绵绵的,被徐骁揉了好几下表情还是呆呆的,目光直直地投在地上,过了好几秒才缓过来一点。 “我,我没事。”郁琼枝咽了一口口水,清醒了许多,药物的苦涩味挥之不去,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发烧了,经过一夜,嗓子都嘶哑了。 在模拟战场测试上受伤以至于发烧,可不是一件小事,很容易拖累队友的进度,碰到心狠一点的队友,郁琼枝再次醒来,可能已经被抛弃在不知名的荒野上了。 晏寒声随便往裤子上抹了手指,踢开躺在地上已经被打空弹药后期完全被拿来当冷武器使用的枪支,席地坐了下去。 郁琼枝大半个身子歪斜地靠在徐骁身上,用了点力想自己坐起来,徐骁连忙两只手伸到面前环抱住他,“再靠一会,你身体还虚呢。” 徐骁人看着白净,脱下衣服也是一身经过不断训练才有的肌肉,力气很大,郁琼枝挣扎几下头就晕得厉害,徐骁拍了拍他脑袋,“没事,休息一会,小时候我生病你也是这样抱着我的,你还记得吗?” 徐骁小时候脾气骄蛮,不过他长了一张让人难以拒绝的很可爱的脸,平日里刁蛮的小少爷生病时候倒是格外柔弱,十几岁了还埋在郁琼枝怀里把自己鼻子哭得红红的。 第40章 郁琼枝性子平和温顺,被病中的徐骁埋怨几句,又抓又掐也不会吭声,和他说话声音依旧温温柔柔。 郁琼枝像是想起了什么,虚弱地笑了一下,哑着声音说:“我记得。” 晏寒声坐在他们不过几步远的地方,很生疏又不远的距离,郁琼枝看见他裤子上暗色的污渍块,血液的腥臭味无法掩盖地扑面而来。 岛上的药品是稀缺资源,为了能拿到这点药,晏寒声可能一晚上都在枪林弹雨中度过。 岛上昼夜温差大,早上的风冷得郁琼枝穿了外套还冷得直打哆嗦,晏寒声没有穿外套,只穿着一件暗色的无袖训练服,精壮的手臂光裸在寒风里,而晏寒声勉强还算干净的外套挂在自己腿上。 郁琼枝双手不安地绞紧了那件对于自己过于宽大的外套,对着晏寒声轻声说了几声“对不起”又跟了几声“谢谢”。 “不需要。”晏寒声头都没回,声线冷淡。 郁琼枝心紧了一下,顿了顿继续对徐骁和宋玉道了谢,宋玉局促地站在一边,余光看晏寒声,慢腾腾地说:“我没帮上什么忙。” 徐骁摆了摆手:“我也没帮多少忙,药还是靠晏大少爷抢的。” 徐骁放下手,轻轻隔着外套搭在郁琼枝手背上,唇角往上扬了扬,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郁琼枝因为背对他的姿势什么都看不到,但那明晃晃的笑脸却直冲着晏寒声。 “寒声,对吧?琼枝和你说谢谢你怎么不理人呢?”徐骁歪了歪脑袋,装作很疑惑的样子,“你可是最出力的那个。” 郁琼枝越发谨小慎微,推了推自己盖在自己腿上的外套,直起身用手背轻轻碰了碰晏寒声,怕他着凉,想叫他 把衣服拿回去穿上。 但他的手刚碰到晏寒声的手臂,晏寒声不动声色收回手,避开了和他的触碰,仿佛对郁琼枝避之不及。 “……”郁琼枝为难地抿了抿嘴,心里也没有多少难过的情绪,晏寒声的反应完全在他意料之中,这一点钝痛感早就习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郁琼枝眼睫低垂,鸦黑的羽睫轻轻扇动了两下,还是把外套堆在晏寒声腿边,没有说什么,默默撤回身,徐骁忙接住他后背,“头晕就别乱动了。” 徐骁伸手很快地摸了一下郁琼枝的手,吃惊地说:“你手怎么那么冷?” 说完,他冲着地上的外套努了努嘴,对晏寒声皮笑肉不笑地劝:“早上冷,琼枝心疼你,你还是穿上吧。” “宋玉,今天就麻烦你和寒声辛苦一点,任务就暂时交给你们了,琼枝还需要休息,我留下来照顾一下他。”徐骁转头就安排好了一切,见晏寒声看着他,他就灿烂一笑,“你不会介意吧?” 郁琼枝慌慌张张要起来,“我好多了,我可以跟你们一起……” 晏寒声单手捡起地上的外套甩在肩膀上站了起来,他好像不需要休息一样,完全看不出经历了一晚上的恶战,极轻易地打断了郁琼枝的话:“这里没有人需要你保护,你留在这。” 第25章 闹别扭 郁琼枝眼睛黑亮,蕴着水色,总是喜欢用一种晏寒声看不懂的目光注视着他。或许这不是他故意的,晏寒声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无法根据对方微小的表情变化和肢体动作来接收到对方的情绪变化,而且他也不需要顾忌这些。 郁琼枝看了会,动作缓慢地低垂下眼睑,高烧烧得他两颊留有浅淡余红,脖子上残留着一圈红印,唇却极苍白,他再次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他脸颊侧有一处污脏,在这种情况下,郁琼枝虽然努力维持自己的干净,脸却总还是蹭得东一块西一块灰黑。头顶上没有任何回应的声音,郁琼枝视线长久地停留在晏寒声的裤脚上,在很多时候,他都在晏寒声面前做这种没有回应的没有意义的事情。 日继一日,年复一年,他就像一座空谷,有人来他就响,没有人他就守着长久的孤寂。 视线中的腿往前走了几步,郁琼枝听见枪支插在后腰腰挂枪套晃荡摩擦衣物的声音,立在头上的小兔耳尖轻轻灵巧地弹动了一下,下一秒,脸颊边就被某种温热的东西触碰了一下。 指节有点粗糙,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极快极轻地蹭过。 郁琼枝被吓了一跳,抬头看晏寒声的眼神颤动,一副惊慌不定的样子,但他只来得及看见晏寒声的背影,触碰稍纵即逝,让他怀疑刚刚只是两人相距过近给自己带来的短暂幻觉。 徐骁咬着牙,等看不见晏寒声的背影了,伸出手快速而用力地擦拭郁琼枝刚刚被蹭的脸颊侧,把郁琼枝的脸颊都磨红了一块,嘴里嘟嘟囔囔的:“他是故意的吧,也不看看他那双手多脏了,给你越蹭越脏。” 病中的郁琼枝比平时的郁琼枝更好亲近,徐骁感觉平时的郁琼枝像一只时刻警惕的小动物,全身都处在一种紧绷的状态里,仿佛做好了随时逃走的准备。 但病中的郁琼枝无法继续维持那种状态,呈现出一种放松倦怠的状态,哪怕被徐骁任意揉圆搓扁,他脸上也没有过多不悦的神态,看上去有几分呆愣。 徐骁不自觉想这副样子可能更接近他原来的样子。在他的记忆里,不管郁琼枝在外多么冷淡,晚上睡觉的时候却保持着最原始的兽类的形态,一只小兔子像一团微微烤黄的吐司面包,四只短短小小肉乎乎的小兔腿蹬着天,翻出柔软的白色腹毛。 第41章 郁琼枝低了下头,将自己从徐骁手上解救下来,有点忐忑不安地问:“很脏吗?” 徐骁也低下头,装模作样地左右外头来来回回看了半天,轻轻笑出声:“没有没有,现在干净了,是最干净的小兔子了。” 郁琼枝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睁圆眼睛看了一眼徐骁,也没有责怪的意味,只是表达自己对徐骁话语的轻微不满,似乎下一刻就要哼出一声“小少爷”。 但他没有说,斟酌了几秒,神情沮丧地说:“对不起,我拖你们后腿了。” 从再次见面开始,一直很健谈的徐骁这次倒是没有立马回话,郁琼枝也没有感到很惊讶,从一开始无法联系的通讯器开始,他就知道这支队伍并不是那么欢迎自己的加入,徐骁从知道组队结果开始,就明显表现出了排斥的心态。 至于为什么晏寒声带他归了队,可能只是基于他本身的责任感。 徐骁历来和晏寒声都会默契地站在统一战线,晏寒声做的决定,他不会反对,只会遵守,昨日的格外热情,可能也只是迎合晏寒声的态度。 “你确实有点麻烦。”徐骁维持着脸上淡淡的微笑,没什么感情地说,“你的等级实在太低了,恢复能力约等于无,一点伤疤就可能导致你发炎,体能又如此差,只能依靠速度躲避和偷袭活命,完全没有重量级的攻击。” “就像我之前说的,你并不适合德西尔学院,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却总是做最糟糕决定。” 郁琼枝听到这样直白的话也没有生气,他半垂着眼睑,鸦黑的睫毛低垂着遮盖眸中的神情,声调平平地回答:“你们实际上不用带着我。” 徐骁却没有接着就这个话题继续回答,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徐骁突兀地问:“小时候,你为什么总是忽视我?” 郁琼枝紧紧皱起眉头,他刚到首都星的时候,晏寒声还没有完全展露他恶劣的性格,徐骁尚且也没有暴露自己虚假的脾性,郁琼枝和他们还有一段还算和谐的时光。 晏寒声和徐骁在一起的时间比郁琼枝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多,他俩站在一起的时候,郁琼枝就躲在在一个和他们相隔不是很近但又还能看见他们的地方,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情。 完全没有能让徐骁记恨自己被忽视的机会,常常被忽视的是郁琼枝。 “……”郁琼枝默了片刻,也不知从何辩解,无奈地说,“你可能对我有点误会……” “你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你有多偏心!”徐骁焦急地说,语速很快,“你的目光总是落在晏寒声身上,明明我就站在旁边,明明一开始,是我向你投出示好的讯号,你为什么总是要黏到晏寒声身边去?” 郁琼枝无法做出妥善回答,徐骁说的都是实话,但他不知道徐骁为什么会在意这个,在意到这么多年来,对自己的态度总是忽好忽坏,像捉摸不透的异常天气,来借机惩罚自己当年对他的“变心”。 “徐骁,”郁琼枝摸了摸自己的手指尖,温着声音解释,“我来首都星之前经历了一段很不好的经历……” “所以那时候我没有那么多放松的心情,人一直拧巴着不想进行社交,你一开始愿意伸手和我做朋友,我很感激你,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表达……” 徐骁下嘴唇轻轻噘起,郁琼枝是一个很敏感的人,徐骁和他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八面心思玲珑,很快就知道自己一直偷偷注视的小兔子,从没有注视过他。 所以他怀着莫名的心思,反复试探郁琼枝的底线,用轻佻的心思玩笑他,却发现郁琼枝虽然对外人冷冰冰的,但他对每一个曾经帮助过他到过他身边的人,心思都非常温柔,愿意一再拉低自己的底线,而他在对比之下,无能狂怒的样子显得面目可憎。 “晏寒声什么都不知道,他没有感情,你做的选择真是愚蠢透了。”徐骁语气里含着一股隐隐的恨意,这点隐藏的恨意转瞬即逝,郁琼枝还没来得及捕捉到就散了,徐骁换用一种分外委屈的语气说,“我也想你看看我啊,我这些年这么努力做成绩,你却没有夸过我,你为什么不夸我了?我之前擦个桌子你都会夸我的呀。” 郁琼枝心里也有点愧疚,他认为是自己太过于专注晏寒声,而忽视了自己曾经能拥有的朋友,他抬起头面对着徐骁小声说:“你很好。” 徐骁别别扭扭地接受了郁琼枝的夸奖,然后扭扭捏捏地说:“我刚刚说的都是气话,你比我想的强很多。” 第26章 小枝 郁琼枝没有多少精神,和徐骁没说几句话,吃下去的药药效泛上来,他眼皮眨动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在徐骁絮絮叨叨的说话声里再次昏睡过去。 徐骁轻声叫了两声他的名字,郁琼枝歪着脑袋靠在他肩膀上,眼睛闭得紧紧的,没有一丝反应,只有间或眼皮轻轻一颤。徐骁盯着他酡红的脸犹豫了半晌,用手背贴在他脖侧探了一下,皮肉还是异常的温热,往下摸到他手指尖却还是凉的。 郁琼枝的手指骨分明,指尖颀长,只是因为握枪和机甲作业,指间全是细小的伤口和薄薄的细茧。 “真是活受罪,你待在实验室拧螺丝多好,要来这里滚泥巴。”徐骁撇嘴,两只毛蓬蓬的狐狸耳朵竖起又缓缓落下,垂在颊边两侧,像只兴奋过后被主人遗忘的委屈小狗。 徐骁自诩清醒聪明,在他眼里,郁琼枝的行为无异于飞蛾扑火的愚蠢,无可救药。 第42章 但他还是摇了摇尾巴,把身后蓬松柔软的大尾巴甩到前面来,盖在了郁琼枝的身上,尾巴尖一圈白色的毛发不安分地乱动,挠郁琼枝的手心,弄得人在睡梦中不明所以,眉头轻轻皱起,又疑惑地舒展开。 徐骁玩得正是兴头上,突然被一把抓住尾巴尖,他猛然一惊,整个身体都抖了一下,肩膀颤到停不下来,脸立马涨红一片,这片红一路蔓延到脖子根,锁骨附近都染上了一层浅淡的红。 他用力抽了两下自己的尾巴,抽不开,郁琼枝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抓他尾巴抓得死紧。 尾巴是徐骁敏感的部位,哪里能被这样用力抓,这种感觉跟被人握住命根子的感觉不相上下,徐骁弓着腰身,抖得更厉害了,艰难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真是,我小祖宗……” 郁琼枝一觉睡到下午,他半梦半醒地翻了个身,手心下的触感是藤蔓类植物表皮的粗糙,眼皮沉重得要命,郁琼枝眯着眼目光空洞地对着跳跃的火堆看了半晌,最先恢复知觉的是自己的四肢,手心痒痒的感觉尤为明显。 张开手心,一大搓毛从他手里纷纷扬扬飘落。 “……” 意识到自己被放到了地上的垫子上,郁琼枝脑子清明了不少,视线上移,看见火堆边坐着三人,他们坐的位置正好把他围绕起来,六只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唯一躺着的他。 而坐在左侧的徐骁,原本一直耀武扬威翘着的大尾巴此刻正沮丧地垂在地上,形状饱满漂亮的尾巴在尾端平白凹下去一块,尾巴尖上豁然一块斑秃。 徐骁噘嘴,幽幽道:“你终于醒了。” 郁琼枝撑着身子爬起来,左脸侧睡在垫子上睡出一圈不规则的红印,徐骁本来还想再装模作样委屈控诉几句,看见郁琼枝懵然的脸,话又吞回了肚子。 “是我扯的吗?”郁琼枝小心地抱着自己膝盖,忐忑不安地问。 徐骁翻了两下火上烤的东西,故意没有立刻回答,身后的尾巴再度翘了起来,悠闲地打着摆。郁琼枝手心上黏着一些短短的细白绒毛,他不安地搓了搓手,一切证据确凿,似乎没有什么能辩驳的地方。 只是他这个凶手实在不知道自己在睡梦中做了什么凶残的事情。 徐骁弯着眼睛笑,转过来对着郁琼枝说:“那当然……” “是他自己卡秃了。”徐骁还没说完,另一道声音就强硬地插进来打断了他,徐骁眼睛睁圆,没好气地瞪了对面晏寒声一眼。 郁琼枝把两人的动作看在眼里,抿了抿唇,捏着自己指节对徐骁小声说了一声:“对不起。” 实际上扯秃徐骁尾巴毛的人不是郁琼枝,是晏寒声一回来,看见徐骁的尾巴被郁琼枝牢牢抓着,他直接捏着狐狸尾巴中端往上一扯,徐骁还没反应过来,只来得及张开嘴嚎开了一声:“嗷啊!” 尾音颤在喉咙里痛苦地共震,徐骁眼睛里含着怒火看晏寒声抓着郁琼枝的胳膊把他提起来,郁琼枝在他手下软绵绵地被摆弄,徐骁却敢怒不敢言。 虽然外人看来他们感情很好,晏寒声唯一还能维持着良好态度对待的人就是他,但是徐骁心知肚明公爵一家光鲜的外衣之下,流淌着怎样疯狂偏执可怕的基因。 而徐骁,只是家族里舍出来的一枚棋子,他的母亲一共有四个孩子,只有他的精神力是极优的。 在晏寒声身上能看到晏驰年轻时候的影子,哪怕晏驰已经退下战场很多年,他留下的威名依旧让人胆寒牙战。晏寒声相对于他来说,更像个正常人,徐骁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只是越相处越发现,晏寒声比晏驰还可怕。 晏驰做事起码还有动机,再如何装出斯文有礼的样子,也还是会流露出暴怒、紧张、伤感的情绪,但晏寒声没有。 晏寒声十七岁那年,一直和晏驰相敬如宾的妻子沈慈一反常态,主动提出离婚,这个素来以优雅著名的女人头一次如此不顾脸面歇斯底里地和晏驰对骂,指着晏寒声的鼻子怒吼:“你看看他,你看看他!他和你一样,都是怪物!你们让我感到恶心!” 沈慈发髻散乱,崩溃地竭力倒在地上,用力捶打自己的腹部,就像是痛恨自己怎么生下来这样让人作呕的肮脏东西。 晏寒声面对自己亲生母亲锋利淬毒的话,平静的面庞上没有一丝波澜,俊美的脸庞在乱哄哄的闹剧背景烘托下,让人感到刺骨的诡异害怕。 “我能走了吗。” 徐骁想到当时晏寒声说这句话的神态,从身体内部骨头缝里就源源不断渗透出寒意,如果不是为了家族,徐骁根本不会主动招惹晏寒声。 也好在晏寒声还有想维持自己体面的皮的意识,需要一个合格的人来扮演他还有点丁末感情的角色,徐骁恰好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 晏寒声和他关系的起始点不是喜爱也不是好感,只是合适。 那场离婚闹剧,最后以郁琼枝扑着上去抱住倒在地上的沈慈,摁住她捶打自己的手腕,流着泪求她不要这样说结束。 徐骁身处一个扭曲的环境,早就对周围的一切麻木,郁琼枝作为一个外来者,与徐骁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流着泪的脸庞因为怯意的红而显得懦弱,趴在地上轻轻颤动的身躯也显得那么弱小,他的臂膀如果当做艺术品那必定是上乘,但作为武器却太脆弱。 第43章 徐骁的目光落在郁琼枝露出衣袖一截雪白的手腕上,在那里停留了几秒,毫无心理压力地接受了郁琼枝的道歉:“没事,我们是朋友嘛,你喜欢一整条扯秃都没事。” 第27章 分头 郁琼枝忍不住轻笑一声:“你尾巴可珍贵呢,我扯你尾巴做什么?” “那是,有哪只狐狸尾巴比我尾巴还好看啊。”徐骁在一堆无法形容的烤肉里挑了块还算看得过眼的肉切下来,转身递给郁琼枝,“看你精神好多了,快吃点东西补充下体力。” “这里的东西真是难吃死了,等测试结束,我一定要出去大吃一顿。”徐骁皱了下鼻子,他毕竟还是金尊玉贵的少爷,没怎么吃过苦,这几天对这些粗糙的食物都感到难以下咽。 郁琼枝倒是适应良好,就是跟着他们三个食肉性兽人吃多了肉,肠胃不太适应,现在看见肉就有点想呕吐,但还是忍着,把肉送进自己嘴巴里。 身侧被轻轻碰了一下,郁琼枝咬着肉低头看,一个鼓囊囊的布包放在自己的手背上,他疑惑地歪着头看了一会,抬头和晏寒声的视线触碰上,又很快移开了目光。 “给你的。”晏寒声指了一下那个小布包,“没毒,可以吃。” 郁琼枝打开布包,里面是圆滚滚的鲜红浆果,还有几颗白乎乎的蘑菇,他很惊喜,眼睛亮了一下,“你特意带回来给我的吗?” 晏寒声很不识趣地反驳:“不是,顺便捡的。” 郁琼枝全当没有听见他这句话,放下手中食之无味的肉块,珍惜地把布包挪到自己膝盖上,对晏寒声笑出眼下一对小巧漂亮的卧蚕,轻声说:“谢谢,我很喜欢。” 徐骁伸长脖子瞥了好几眼,脸色没有一开始那么好看了,眼球微微向上,想翻白眼又不敢翻那么明显,只能意思一下。 只有夹在他们两人中间的郁琼枝是真的高兴,吃得津津有味的。 “我盘了一下,”郁琼枝吃完拍拍手,吸引队友的注意力,从地上捡起一截枯枝,戳着在地上写写画画,“岛上一共有五百位考生,测试第一天,就少了将近一半的考生。” 测试并没有机器能实时播报幸存人数,能获得信息的唯一方式就是环岛广播,郁琼枝这几天都不忘收集信息,昏睡的时候大脑都还在活动分析。 “现在是测试第四天,我估算得不是特别准,场上大概还剩下十组考生,包括我们共三十人,这十组考生都是实力强劲的对手。” 郁琼枝在地上画了一张大致的岛屿轮廓图,他脚程快,哪怕在腿受伤情况下,没用一天就把整座岛环了一圈,对岛屿上的地形摸得比较熟悉,“我们现在可以有两种打法,第一种是集合在一起,包抄围堵速战速决,不过这个方法缺点是,集合行动寻找目标速度太慢,目标太大,容易被人一网打尽。” “还有一种就是,我们分出来,因为这座岛屿面积挺大的,剩下的考生散落在里面,光是寻找就要花很多时间,分头行动可以节省时间。” 他们现在在岛上无异于荒野求生,时间拉得越长越危险,多一天就意味着他们就要多面对一天没有食物和水源的危险。 郁琼枝在简陋的地形图上画了几个叉,“这些点是我感觉可能藏匿人的地点。” 郁琼枝说完慢慢把树枝放下,抬头看其余三人,把选择权给了他们。 “……分头行动吧。”徐骁扬了下下巴,“我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剩下的人也没什么难对付的。” 郁琼枝点点头,他在小队里实力最弱,可能没人愿意被他拖后腿,刚想说那他自己一个人行动,没想到徐骁就接着说:“你跟我吧,你伤还没好,我可以照顾你。” 郁琼枝惊讶地微微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原本一直默不作声的晏寒声突然开口了,一开口就火药味十足,“你实战还比不上他,不知道是谁照顾谁。” “没有,徐骁很厉害。”郁琼枝绞紧手指,有点摸不清楚状况,晏寒声就强硬地拉过他的小臂,拖他站了起来。 因为身高原因,晏寒声看他的眼神总是向下的,郁琼枝有点怕他这个眼神,回头看徐骁,被晏寒声扯了一个趔趄。 “一点小好处,你就忘记这人一开始反对你入队的样子了?”晏寒声目光沉沉地看着郁琼枝,全然不顾徐骁早已气得扭曲的面庞,“你心还真好。” 郁琼枝心脏突突突地跳起来,想起大厅里刷出自己队伍编号时候,徐骁沉默不悦的样子,就难堪地低下了头。 他实际上没有忘,只是源自于自身趋利避害的动物本能,习惯性地将不好的记忆淡忘。关于这样类似的记忆太多,如果他每一件都难以释怀,那他会过得非常辛苦。 “你可真会说话,那你又好到哪里去了?”徐骁嗤笑一声,抱着手臂,“你难道不比我恶劣吗?” 郁琼枝头疼地闭了闭眼睛,实际上要说恶劣,他们二人还真是不分上下,不过郁琼枝的包容心历来大,看待他们的行为像是在看因为得不到心爱的玩具而胡闹的孩子。 “小枝,我不是嫌弃你,不想你入队,我是不高兴,但我不高兴是因为……”徐骁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晏寒声,看样子恨不得一口咬死这条烂蛇,但看见郁琼枝脸,他又恢复了委屈的样子,“你看,就是这样子,你肯定只肯跟他走,就不愿意和我一起。” 第44章 晏寒声可能是觉得徐骁的辩解很可笑,看都没看他一眼,三人僵持在这里,郁琼枝揉了揉额角,看向了站在角落里一直默不作声的宋玉。 宋玉注意到郁琼枝的目光,先是很疑惑地往前伸了下脖子,又左右看了看,确定郁琼枝在盯着自己,抬起手指缓慢地做了个打叉的动作,几不可查地摇脑袋。 “宋玉,”郁琼枝还是硬着头皮叫了他,“我和你一路,可以吗?” 一下子,原本剑拔弩张的两人的目光齐齐射到了宋玉身上。 宋玉登时觉得自己要被这两道视线戳穿了,他一个身高过185,肱二头肌能抡死人的壮汉小心翼翼缩着肩膀,试图让自己没有那么多存在感的样子,看上去居然有几分柔弱不堪的味道。 宋玉本想拒绝,一个“不”字卡在喉咙里转了半天,却在看见郁琼枝殷切的眼神的时候,直直吞下了肚子。 看着郁琼枝头上毛茸茸短短的小兔耳朵,身后圆滚滚的毛球尾巴,宋玉慢慢挺直了胸膛,带着一脸慷慨赴死的决绝,沉声有力地说:“可以!” 第28章 雨水 宋玉随手拨开树丛,怕粗糙的枝干刮到跟在后面的小兔子,不放心地回头看。 郁琼枝背着枪,头上一对小兔耳软软地顺着黑发垂着,察觉到宋玉的视线微微抬起头来。 “……慢点走。”宋玉笨嘴拙舌,说不出其他话,只向郁琼枝伸出手。 郁琼枝笑笑,将手搭在他的手心,宋玉捏着他细瘦的腕骨觉得心惊肉跳,疑心他开枪的时候会不会把自己的骨头震碎。 走了没几步,宋玉忍不住说:“你不要讨厌晏寒声。” 郁琼枝疑惑地歪头,“我表现得很讨厌他吗?” “不是……”宋玉一被反问,就变得无比窘迫,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我的意思是,就算你讨厌他,也不要在明面上表现出来。” “和他作对,你保护不了自己。” 脚下的枝叶被靴子踩得咯吱作响,郁琼枝沉默地走了几步,状似思索了一会才轻声呢喃:“他确实挺讨厌我的。” 宋玉却觉得晏寒声对郁琼枝的态度不像是厌恶,而是有点奇怪,他在不遗余力地拉开自己和郁琼枝的距离同时,潜意识里又会往郁琼枝的身边靠。 很矛盾,有些行为堪称古怪。 不过晏寒声历来都是这样的人,宋玉无法揣度他的意思。 “我想,”宋玉吞吞吐吐的,很是犹豫,最后还是鼓起一口气,把话一股脑全说了出来,“他也不是讨厌你,他不会这样……额,关心一个人。” 宋玉说出“关心”两个字的时候,感觉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他无法将这样温情的词语和晏寒声联系起来,但又无法找到比这更贴切的形容词。 出乎他意料的,郁琼枝没有看向他,脸朝着前方,露出一个透着小狡黠的微笑。 “我知道啊。”郁琼枝拢了拢耳边的碎发,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只是有点别扭,不过还是个好孩子。” 第二层鸡皮疙瘩再次浮了上来,宋玉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想到晏寒声那副样子,他就嫌弃地摇了摇头,把“好孩子”这三个字狠狠甩出脑壳。 树丛发出一声微不足道的轻响,郁琼枝机警地立起耳朵,猛地俯身。 下一秒,一颗子弹从他的身边滑过,击中在身后的树木上,枝叶震颤。 “分开!”宋玉回身凭空射出一枪,郁琼枝反应很快地急冲几步,借着急坡往下滑,只听后面紧跟几声枪响,他用脚刹住身体下滑的趋势,利落地拔枪。 “他们好像是冲着你来的,对方大概有三人。”备用对讲机里传来宋玉的声音,带着几声枪响,郁琼枝借树木掩护,快速地搜索到移动的目标,用力扣下扳机。 一道血花在矮树丛中绽放,在虚影里,花豹的斑纹一闪而过。 郁琼枝单手扣着对讲机,轻松一笑:“求之不得。” 晏寒声没有说错,对于挑衅的人,必须给他足够惨痛的教训,才不会一遍一遍像狗皮膏药一样锲而不舍地粘上来。 郁琼枝又打了几枪,宋玉那边没了动静,出发之前,宋玉把子弹多的那把枪留给了他,郁琼枝疑心他没有子弹了,但好在对方也没有再开枪。 就在这几分钟割人的静谧里,一道残影从石头后蹿出。 惨叫声骤然响起,宋玉的攻击快准狠,只要被他抓住的目标,基本没有可能从他的死亡翻滚里逃出。 郁琼枝屏住呼吸,利索解决宋玉身侧袭击的人,收起枪就往下一个藏匿点跑。 解决两个,就剩下花豹,他速度实在太快,哪怕是郁琼枝也感到了头疼。 郁琼枝还未站稳,树顶枝叶一响,他下意识就地一滚,翻身就朝上开了一枪。 扳机扣动的声音清脆响起,却没有子弹射出。 没有子弹了! 郁琼枝瞳孔猛地一缩,花豹迅急地掐住他的脖子,郁琼枝的脖子登时见了血。 “你这个废物居然现在还活着。”花豹赤红着眼睛,面部表情因为用力而扭曲,“一只小兔子要来这里凑什么热闹?你就该被卖到会所里去当只乖巧的宠物兔。” 郁琼枝憋红了脸,咬牙曲腿狠踹,花豹发出一声痛叫,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身后的宋玉一把掼到了地上。 第45章 两人是完全的肉搏,两只猛兽的攻击拳拳到肉,骨头碎裂在血肉的黏腻响声,听得叫人心惊。 郁琼枝捂着脖子猛烈咳嗽了几声,呼吸一声重一声轻,痛苦地蜷缩在地上,仿佛站不起来了一样肩膀发颤。 花豹朝宋玉迎面挥拳,宋玉转身一避,余光中看见花豹身形到中间突然一变,冲着趴在地上毫无战斗力的郁琼枝而去,他暗骂一声。 比速度,宋玉无法和花豹相比,他的速度是短时爆发性的,看花豹的离郁琼枝的后背越来越近,宋玉情急大喝一声:“琼枝!” 花豹几乎要被即将胜利的狂喜占据整个身体,他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满脑子只有让这只可恶的傲慢的蠢兔子付出代价! 要将他的脊梁骨打碎,让他这辈子都只能瘫痪在病床上,再也别想站起来。 他迫不及待地想看见这只兔子柔软的皮肉里迸出鲜艳的香甜的血花,看他脆弱濒死的眼泪,看他痛苦虚弱的颤抖。 他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皮肉的温度,却在接触到郁琼枝眼睛的时候一愣。 那里没有丝毫的恐慌,而是深邃难明的平静。 不知郁琼枝哪来的力气,花豹还没来得及捕捉到他的动作,他就在自己眼前凭空消失。 “下次别让我看见你。”花豹身体上方传来一声堪称温柔的声音,但是下一刻,他的手传来一阵剧痛,疼痛如寒冰入体,最初他还没感觉,等到有感觉的时候,整只手臂连着半个身子都剧烈地疼痛起来。 花豹的手臂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背在身后,痛叫声凄厉又可怕,郁琼枝面无表情地用力将他的手腕折断,花豹痛地两眼发昏,汗水流进眼睛里刺痛他的瞳孔,在一片迷蒙中,郁琼枝的脸美丽得不太真实。 “真好啊,年轻的愚蠢莽撞。”郁琼枝用枪托顶着他的后脑勺,抬眼看向一旁已经看呆了的宋玉,嘴巴朝下努了努,“他刚刚打你了,你来打回去。” - 海岛的雨季来得突然又猛烈,宋玉脱下自己的衣服,撑在头顶遮住郁琼枝。 郁琼枝个子小,站在他身下显得更加柔弱了,头上小兔耳被雨水打湿,湿漉漉地蜷缩成软软的一小团。 因为失血,他的脸色有点苍白,寒冷让他有点扛不住,尽力让自己能缩进小小的保护圈里。 可惜宋玉自己没有温暖的皮毛,给不了郁琼枝多少热量。 虽然郁琼枝的样子丝毫没有变化,但是宋玉再也无法直视这只看似柔弱的小兔子了,完好的胳膊隐隐幻痛。 郁琼枝在赶路的时候,不忘用叶子接了点水,宋玉注意到他喝水又急又快,小喉结急促地上下滑动,估计是渴坏了,但他硬是一声没吭。 他喝完,重新接了雨水递给宋玉,他的手湿漉漉的,指尖很凉,神情满是担心:“你没被吓到吧?” 宋玉接过水,连忙摇头,心里却在想,好在自己和他是一队的。 这么小一只兔子,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 郁琼枝额前的头发都湿了,湿黑的碎发黏在他的脸颊上,他抱着胳膊,走着走着却觉得身体逐渐奇怪了起来。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因为淋了雨,才会有发热的迹象,他身体不太好,冬天时候老是感冒发烧。 但渐渐的,这股热越来越汹涌,从小腹开始,一阵一阵顺着脊椎在全身游走。 郁琼枝四肢都软了,他拧着眉迟疑地停住脚步,低头盯着自己的小腹。 “怎么了?”宋玉疑惑地问,他闻不到郁琼枝身上越来越浓郁的费洛蒙香,不知道一株小小的嫩嫩的无花果在雨水里悄然结果,散发出香甜的味道。 郁琼枝捏着腹部的衣服,雨水把他全身都打湿了,所以他不知道自己裤子不单是因为雨水才湿漉漉的。 他又惊又慌,眼睛找不到焦距,慌乱地说:“我得……我……” 郁琼枝说不出口,这实在太难为情了,作为一只兔子,发情期总是这样没有规律又绵长。 他咬着下唇,把自己的嘴唇咬得发白,宋玉怕他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低下身凑近他,郁琼枝却猛地往后一退,整个人暴露在了暴雨之下。 “你?”宋玉想拉他回来,郁琼枝脸色很难看,他快速地摇摇头,只扔下一句:“你先躲好,我会来找你。” 宋玉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晃眼,雨幕里就没有郁琼枝的身影,只有满世界的雨水。 第29章 洞穴 微凉的手贴在洞穴的内壁上,立刻就留下一个湿漉漉的手掌印。 郁琼枝一只手扶着墙,一只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领,浑身都被雨淋透了,在脚下沥出一滩透明水迹。 全身的血液都在不竭地奔流,郁琼枝眼睛没有焦距地落在地上,无措地捏紧裤子边缝。 外面雨声大得吓人,震动着人的耳膜,这不是个完全安全的环境,这让郁琼枝很担心害怕,头上的小兔耳瑟瑟地发抖。 甜腻的类似于奶味的果香盈满了这个不大的洞穴,他不知道味道会不会穿过暴雨挥散出去。 他不敢想如果有人闯入这里,会发生什么事。 而他也没有多少清醒的意志来思考自己悲哀的处境,脑子早已烧成昏聩一片。 被淋湿的黑发黏在他瓷白的脸颊两侧,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最终体力不支,软着身子缓慢地靠着墙滑落到地上。 第46章 郁琼枝先是咬着自己的嘴唇,直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珠,下眼睑泛起淡红的水色。 他闭上眼,纤长的眼睫不停轻颤,恰在此时,他在雨声中听见了细小的异样的声音。 是靴子踩在漉湿的泥土腐叶地上的声音。 郁琼枝小心地呼吸,一下警惕了起来,咬着牙撑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挣扎着往洞穴更深处走,却没走几步,两条腿止不住地打颤,“扑通”一声沉重地跌倒了地上。 “0103考生晏寒声击杀0214考生赵森,0103考生……” 环岛广播不要命地尖锐响起,郁琼枝趴在地上,鼻腔里是土的泥腥味,他脑子迟钝地运转,手向前一伸,只摸到冰凉的洞穴墙壁。 一道闪电刺破天际,照亮昏暗的雨夜,把洞穴口处的黑色人影拉长,笼罩在郁琼枝的上方。 郁琼枝吓得一哆嗦,肩膀止不住地颤抖,他惊慌地捂住自己脖子附近的腺体,愚蠢地希望这种行为可以遮盖住一点信息素的味道。 “等,等一下……”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厉害,隐隐含着哭腔,郁琼枝无助地闭上眼,感受对方的手掌到他肩膀附近,不轻不重地捏住了他的肩膀。 呼吸落到耳侧,轻柔的触碰带着水珠的冰凉,郁琼枝缩了一下肩膀,衣料的摩挲声给极度疲惫的人虚假的安心。 “宝宝,别怕,是我。” 郁琼枝被对方完全笼罩住了,对方的身体从上方传来源源不断的热量,淡淡的琥珀香如澎湃的大海将他浸没。 郁琼枝吃惊地睁大眼睛,面前的人鼻梁挺直,一双眼睛如深潭般深邃,却与平日里的冷漠疏离不同,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温柔的目光专注又深情。 “郁佘……”郁琼枝激动地微微侧过身,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向郁佘的方向伸出手。 手很快就被人接住了,放在唇边轻轻地吻,每一根手指都虔诚地吻过去,最后凑过来,在他唇上留下一个稍纵即逝的吻。 柔软的唇瓣带着点雨夜的微凉,郁琼枝却很眷恋这样的温度,意犹未尽地凑上去,搂住郁佘的脖子,细细拿嘴唇蹭他的嘴角。 晏寒声实际上长了一张很适合接吻的唇,形状很好看,郁琼枝喜欢一下地一下亲,描摹他嘴唇的形状。 “不怕了,让我看看。”郁佘把郁琼枝小心抱在怀里,小兔子身子软绵绵的,温度很高,在他怀里安心地完全放松了下来。 尾椎骨上短短的毛绒尾巴贴着郁佘的手,郁佘忍不住捏了两下,小兔子耳朵就立了起来,有点不悦地抖了抖,郁琼枝轻轻噘起下唇,残留雨水湿漉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不悦。 “不喜欢捏尾巴吗?”郁佘亲了亲他的额头,安抚烦躁的小兔子,手指绕着小尾巴,捏住尾巴跟轻一下重一下地捏,小尾巴在他手指尖揉圆搓扁,摸起来手感很好。 郁琼枝紧紧蹙起眉头,“……不要捏……” “你就喜欢捏我尾巴,还要咬我耳朵。”郁琼枝刚说完,左耳就被人轻轻咬了一口。 毛茸茸的小耳朵在郁佘的嘴边蹭了一下,郁琼枝虽然不喜欢郁佘这类恶劣的小行为,但还是把自己往对方怀里缩,仰起自己的小脸,清澈的眼里含着一湾潋滟的水,可怜巴巴小声说:“你别欺负我了。” 然后就被人抓着下巴不容分说地接吻。 和刚才浅尝辄止的吻不同,这个吻来势汹汹,对方尖锐的牙齿磨着他的唇瓣,咬着他的舌尖,郁琼枝想要后撤,却被人强硬地锁在怀里。 郁琼枝很快就沉迷在海的汹涌温柔里,郁佘的唇往下移,移到喉结附近,那里是他的腺体。 郁琼枝有些害怕,天敌的唇齿可能是他丧命的口舌,浑身都在抖,却安顺地微微仰起头,将脆弱的腺体暴露在对方的唇齿之下。 “不能两个……”郁琼枝半撑着自己的身体,提出要求,郁佘歪着头笑说:“为什么不行,你有两个腔室,不是正好吗?” 郁琼枝脚趾都蜷缩了起来,因为不好意思,他嘀咕了一声什么,可能是在骂人,但估计也不是多重的词。 外面的雨势渐大,雨季来得来势汹汹,风声雨声混杂在一起,潮湿的水汽仿佛要把整个岛屿倾翻。 郁琼枝的小尾巴颤得更加厉害,手指紧紧拽着对方肩膀的布料。 昏沉之下,他蓦然一惊,想到自己正身处荒郊野外,自己的声音可能会漏出去,周围随时都可能会有人经过。 郁佘注意到,怀里的人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只咬着布料不出声,可能是觉得丢人,郁琼枝自顾自低着头流眼泪,泪珠滑落到下巴上,他拿手指一点一点擦干净。 郁佘便笑,郁琼枝几乎都要恼了,想问他在笑什么,却被人用嘴唇轻轻蹭着下巴,被叫了一声:“乖乖。” 再后来,郁琼枝的思维就散了。 郁佘去起火烧水的时候,郁琼枝裹着他的外套,躺在地上缓了会,才有力气坐起来,腰酸得好像要散掉,他靠在郁佘的身上,眼下还留着一片湿红。 “喝点水。”郁佘怕他体力流失太多,喂他喝了几口热水,郁琼枝自己接过水,捧着一边吹一边慢慢喝,补充身体里流失的水分。 郁佘的身形比他大太多,外套穿在他身上很宽松,他全身都白,和衣服的黑形成鲜明的对比。 殷红的花开满了雪色山坡。 第47章 他历来包容,默许郁佘的行为,也不怯于不小心暴露,别人看到,他也只是淡然地随意拿手遮一下。 郁佘盯了他十几分钟,看得眼神越来越沉,问他:“喝好了吗?” 郁琼枝就有点着急了,水有点烫,他不敢大口喝,他半张脸都埋在水杯里,嘴里含着水咕噜咕噜含糊地说:“还有一点。” 但还没说完,对方又靠近了他。 郁琼枝手晃了晃,几乎要拿不出水杯,水杯被人拿走,又再次凑到他嘴边,郁佘用哄小孩的方式哄他:“宝宝,再喝一点。” 水顺着喉咙进入胃里,郁琼枝却仍旧感觉不大好,疲惫地半阖着眼睛。 雨下了一整夜,仿佛永远都不会停了。 第30章 分别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照进洞穴里,破碎的光斑爬上笔直修长的大腿,晃人眼的白。 原本安静的环境里响起几声衣物拖动的悉悉索索声,郁琼枝顶着一头乱发,艰难地睁开眼睛,因为不适应明亮的光线,拿手遮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全身的骨头好像都要散架了,腰部酸痛难挡,郁琼枝皱着眉忍了会,转头看,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整齐叠好放在手边,身下依旧垫着熟悉的外套。 郁琼枝迟钝地抓了几把自己的头发,几根乱毛飞出,他也没有管,呆滞地坐了会,才慢吞吞扯过衣物往身上穿。 好不容易穿好衣服,郁琼枝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下的外套上,他愣愣地看了几秒那件外套,忍着羞耻心把外套拉上来,小心翼翼把自己的脸埋进衣服的领口里,小鼻子拱着布料,从上面汲取更多费洛蒙的气味。 “宝宝?”灿烂的阳光熙攘着挤进狭小的洞穴,郁琼枝把注意力从衣领上挪开,眯了一下眼,看清光圈中模糊的人影。 郁佘没有穿外套,只穿了一件迷彩背心,露出线条优越的手臂线条,手上拿着几颗椰子,走到郁琼枝身侧蹲下,随手掂量了两下,挑了个最重的,徒手劈开送到郁琼枝手里。 郁琼枝嗓子干哑得要命,接过椰子就猛灌一大口,喉结上下一滚动,清凉的椰汁尽数滑进了喉咙,滋润了干涸的口腔。 郁琼枝头发乱蓬蓬的,熟睡后脸颊还带着浅淡的微红,郁佘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绵软柔顺的黑发缠绕他的指缝,触碰到耳朵周围,小兔耳灵敏地自动往后垂。 喝完一个椰子,郁琼枝意犹未尽,用舌尖舔了舔嘴边残留的鲜甜汁水,郁佘接过他吃剩的椰子,用力掰开,细心挖出里面的椰肉。 郁琼枝低下头,自然地用嘴叼过果肉,慢慢咀嚼咽下肚,眼巴巴看着郁佘手上的椰子,小声说:“我还想要。” 郁佘立马劈开三个椰子,可爱老婆要吃,全岛的椰子都逃不过他的毒手。 吃饱喝足的郁琼枝伸出手,抱住郁佘的脖子,黏黏糊糊地用自己下巴蹭,习惯性想在郁佘的身上留下自己费洛蒙的味道,郁佘刚用手帮他梳顺的头发,又被他自己蹭乱了。 郁佘还在吃他吃剩下的椰子,小兔耳就扑棱扑棱地拍打他的脸颊,软绵绵地痒,郁佘放下椰子壳,偏头亲了一口郁琼枝的额头,“宝宝辛苦了。” 托着小屁股把黏人的小兔子抱进自己怀里,毛茸茸圆球尾巴就贴在手臂关节处,郁佘扶住郁琼枝的腰,让他坐着不要那么累。 郁琼枝自己也忘记昨晚做了多少次,郁佘和他的体质不同,郁琼枝不出几分钟就要gc一次,不应期又长又频繁,郁佘为了照顾他,后期总是勉强自己憋着。 郁琼枝舍不得自己的小蛇憋着,咬着牙翻身,用了电动小兔臀才给郁佘弄出来,在郁佘怀里软成了一滩水。 “……没,没有,你别说了。”郁琼枝不好意思,用手遮住脸,想到那个画面就脸红。 郁佘应该是笑了,郁琼枝感受到他胸腔轻微的震颤,下一秒,自己的手腕就被干燥温暖的手掌握住,柔软的唇瓣从手指空隙里一点一点触碰底下的脸颊。 “为什么不说?宝宝真棒,我很喜欢。” 郁琼枝缩着脖子,想把自己缩成小小的藏起来,郁佘温暖潮湿的吐息却让他无处可逃。 “我喜欢你的眼睛,”吻移到他的眼睫处,又往下移,“喜欢你的鼻子。” “喜欢你的嘴唇……”声音变得含糊,闷在口腔唇齿间,几声颤抖的喘息后,低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喜欢你的手,喜欢你的小尾巴……” “整个人都好喜欢。”郁佘抱紧郁琼枝,小兔子在他怀里也是软绵绵小小的一团,可以轻松地嵌进他身体里。 “我知道了,知道了。”郁琼枝被他蹭得痒,仰头躲开,他身体还是有点异样,只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可能像之前一样耗费几天的时间来度过这个时期。 所以他需要安抚,需要安慰。 已然臆足的郁琼枝眷恋不舍地抱住郁佘,晃动着自己的小腿,一只手摸着他的下巴,轻声请求:“这次能不能多陪陪我?” 上次不过两天,郁佘就走了,郁琼枝为此难受了好几天。 郁佘没有说话,沉默之中,郁琼枝小腿摆动的幅度慢了下来,他知道自己给郁佘出了难题,郁佘无法控制自己出现的时间。 每一次相遇,都是郁佘拼尽全力,摆脱主人格控制,他才能站在郁琼枝面前。 他们的关系见不得光,脆弱易断,郁琼枝固执守着线的另一端,前方大雾弥漫,他并不知道下一次牵动绳索,尽头是他的爱人,还是空荡荡的绳头。 第48章 郁佘摸了摸他的脸,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漆黑的瞳仁如银耀石一般,低垂下的眼睑收敛了他大部分的情绪,“只要你想,我就一直在。” 郁琼枝握住他的手,郁佘的手变得好大,已经比他大出一圈了,明明在小时候,他还那么瘦弱,需要保护。 “他是不是对你不好?”郁佘心疼地问。 郁琼枝的膝盖上还留着可怖的疤痕,抱着他的时候,郁佘都能摸到他脊背的嶙峋骨头。 上次在酒店,他穿着一件洗到发白的旧衬衣,低着头不停咳嗽,郁琼枝总是小病不断,他自己不在意,也没人替他注意。 他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而“晏寒声”光鲜亮丽,风光无两,郁琼枝和他见一面,都戴着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似乎他的宝贝对于“晏寒声”来说,是一个污点。 郁琼枝睁开眼,他自然知道郁佘在说谁,据他观察,“郁佘”和“晏寒声”的关系并不好,双方处于对立厮杀的关系,但“晏寒声”并不知道“郁佘”的存在。 郁琼枝弯起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没有……他对我也很好……” 一看他这个表情,郁佘就知道他是违心的,郁琼枝扯了几下自己的袖口,企图蒙混过关,把自己的毛茸茸的小兔耳凑到郁佘的手心下,让他多摸摸。 郁佘无可奈何,叮嘱他:“回去之后,不要再用那种劣质的抑制剂,用我上次给你买的抑制剂。” “我偷偷给你打了一笔钱,你藏好,他不会发现的,该花的花。”郁佘说完,为难地抿了抿嘴,意料到不管他说多少次,估计郁琼枝也不会舍得花钱,干脆自己下次还是像往常一样都给他置办好了。 郁琼枝一一都点头应了,郁佘身上费洛蒙的味道好淡,昨夜的雨夜冲刷了一切,连带着费洛蒙的味道也被稀释。 他有点失落,但又有一丝庆幸,费洛蒙的味道这么淡,总不会再被人发现了。 郁琼枝从郁佘的怀里站起来,将地上的外套拿起来拍了拍,放在自己膝盖上叠好了,再递给郁佘。 “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分开走。”郁琼枝想了想,忍住不看郁佘的眼睛,他怕自己一看,就舍不得了。 郁佘揽住他的腰,双手在他腰窝边熟练自然地揉捏,缓解郁琼枝腰部的酸痛。 “我再送送你。”郁佘声音低沉,郁琼枝没有说话,默默牵住了郁佘的手腕。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两人的脚步声,昨夜的滂沱大雨像是要把整座海岛都沉入海底,天明时候的阳光却璀璨绚烂,郁琼枝的脸被阳光照得发亮,郁佘稍一偏头,就能看见他额角细密的额发,绒毛一般随着走路的动作轻轻晃动。 走到一处小坡上,郁琼枝动了动手腕,郁佘感受到了,但没有松手。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郁琼枝开口说,他站在郁佘的面前,郁佘低下头看他,看他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自己的倒影。 郁琼枝伸出手,仔细整理了一下郁佘的衣领,又帮他把皱了的衣角抚平,他可能想缓和一下气氛,仰着小脸笑说:“下次见面,我想摸你的尾巴。” 但他笑得实在太勉强,他自己都感受到了,懊恼地收回目光,郁佘手轻轻摸过他嘴角下的小痣。 他脆弱柔软的恋人,他何时才能到他身边。 “好。” 郁琼枝没有再抬头,他先是左右转了转,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弯下身,从山坡上滑了下去,心里默默数着自己的步子。 数到一千,郁琼枝回过头,隔着丛丛枝叶,山坡上还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在他的身后,光明灿烂的太阳在向世界洒下仁慈的光辉。 第31章 再遇 郁琼枝走得有点艰难,他的腿本就受了伤,又被折腾了一整晚,从腰部往下的身体部分都好像报废了一样,走在崎岖不平的路上,脚步一步深一步浅,打着摆子像初生还不会走路的小鹿。 还未到午时,日头爆裂地烤着大地,气温陡然升高,郁琼枝薄薄的皮肤被晒得透红,挺翘的小鼻头上也沁出几颗汗珠,郁琼枝眯着眼睛看了看天边悬挂的烈日,耀眼的白圈让他脑袋一阵发昏。 实在受不了,他忍不住停下来扶着树干,低下头紧皱眉头,干呕了几下,早上刚吃下的椰汁混着胃里的酸水全都吐了出来,吐得身体打了一阵冷颤。 “小枝?” 急乱的脚步奔跑声由远及近,突如其来的人声让警惕的小兔子一惊,头上耳朵一下弹了起来,郁琼枝惊慌地回头,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徐骁看见他的脸,一下愣在了原地。 没想到会先遇到徐骁,郁琼枝神情一下放松了下来,但还是没有多少力气,表情有点恹恹的,低垂着眼皮,声音有点哑:“你怎么就一个人?” 徐骁的表情有点怪,郁琼枝还没觉察到对面的人有什么异样,他就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微微扬起下巴,“我还要问你呢,宋玉呢?你怎么一个人在瞎走,多危险啊。” 没有镜子,郁琼枝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徐骁眼里是什么样子。 刚经历过发情期,他的腺体并没有休息的意思,身上依旧散发着零星的费洛蒙味道,无花果的果香甜涩如夏季大雨后潮湿的空气,介于黏腻和清冽之间,仿佛轻轻掐一下,就能掐破成熟果实的嫩皮,捏出粘稠的香甜汁水。 第49章 憔悴在他身上催生出强烈的破碎感,让人生出邪恶的破坏欲,想要看他如何破碎,如何在自己手上,一点一点,化出水一般的瘫软。 郁琼枝不好回答这个问题,他抿着唇,看上去有几分倔强,徐骁身后的大尾巴慢悠悠地左右甩动,心里开始盘算现在把通讯器关了,剩下的两个人是否能如他愿,再也找不过来。 “不小啊……不小心走失了。”郁琼枝话说到一半,徐骁突然从背后靠近,双手绕过后背握住了他双手的手腕,雪白的腕子在徐骁手心里轻而易举就被捏住,郁琼枝小小惊呼了一声,还是把话说清楚了。 徐骁不太在意郁琼枝在说什么,微微弯下腰,硕大绵软的狐狸耳朵盖在了郁琼枝的头上,而对方毫无防备,幅度小小地朝他的方向仰起头。 怎么会有人的费洛蒙那么好闻? 徐骁舔了舔上唇,声音温柔带着迷惑性,“你好像不舒服,都站不住了,靠着我一点。” 郁琼枝有点迷惑,迷糊糊的样子和他的让人胆寒的战斗力完全不匹配,看上去冷冰冰的,但实际上很傻,别人对他好一分他就能环十分。 徐骁想得意动,头又低下去几分,生怕惊跑胆小的小兔子,说话声音都轻了几分,混在气音里含糊不清,“上次就问过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听到“味道”两个字,郁琼枝一下警醒,心脏如同战鼓一般疯狂跳动起来,他紧张地微微弓起腰背,企图拉开一点距离,遮盖自己瞒不住的费洛蒙。 郁琼枝早就对自己费洛蒙外泄的现象习惯,现在更加害怕被徐骁闻出另一道更浅淡的味道,狐狸的鼻子实在太灵了,如果被徐骁察觉,事情败露,郁琼枝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事。 “一身血味能有什么味道?”郁琼枝强装镇定,徐骁把他的慌乱都看在眼底,却还要夹着尾巴装纯洁,一双翦水秋瞳清澈又单纯,“不是吧,好香哦,比我那些香水都要好闻。” “你就告诉我嘛。”徐骁眼睛上挑,却不显得凌冽,在笑起来的时候反而显得多情,笑容的弧度也是让人无可指摘,满脸纯真,似乎真的完全不懂郁琼枝现在的处境,滚烫的手心捏着对方的腕骨,撒娇着要人告诉他香水的牌子。 郁琼枝羞耻得快要钻入地下,双腿间的异样清晰地告知他昨晚上发生了什么疯狂的事情,就在几小时前,他被人压在山洞的地面上,腥臊的泥土气息涌入鼻腔,雨水没有淋到山洞里,却湿了一小块地。 “不是……”郁琼枝咬紧牙关,嗓音艰涩地回答,顿了一下,又服起软来,“小骁,你身体好热,我有点不舒服。” 他看上去下一秒仿佛就会倒下昏迷过去,徐骁默了一下,叹口气,郁琼枝感受到那声叹气的气流喷在了他的脖颈处,然后听徐骁说:“我用精神力给你治疗一下,再坚持一会,马上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想到之前徐骁治疗的方式,郁琼枝下意识缩了一下头,无所遮蔽的小兔耳感受到了鲜明的危险,他急急喘出一声:“不用!” 话音刚落,环岛广播尖锐的机械音骤然响起,郁琼枝本就是惊弓之鸟,被吓得一哆嗦,差点跳出徐骁的环绕。 “恭喜幸存考生,本次测试完美结束,请在原地等候,飞船不时便会到港。” 徐骁凝视着空中小小的一个白点,那是环绕全岛的无人机,他心底有点不爽,很明显地表现在了脸上,心里盘算把这个烦人的人工智障打下来要赔多少钱。 但低下头,他对郁琼枝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看上去真心为能离开这里感到高兴:“太好了呢,我们是第一,回去一定要好好庆祝……” 子弹残影擦着徐骁的眼侧滑过,徐骁瞳孔骤然一缩,头猛地往旁边一侧,子弹射在了旁边的树干上,树干应声而裂,留下深黑色的弹孔。 “靠!”徐骁恼怒地回头,终于撕破了自己脸上的假面,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神经病啊你,谁教你举枪对着我的?!” 宋玉几乎要给这两人跪下了,都到最后时候了,这两人还要你捅我一刀我给你一枪,以至于他看见徐骁身后的郁琼枝,差点喜极而泣。 这悲凉的世界,只有小兔子显得尤其可爱。 晏寒声默不作声放下枪,眉压得极低,满脸阴翳,郁琼枝接触到他冰冷的疏离眼神,心虚地低垂下头,心脏猛地被揉皱捏紧,迟钝地搏动,疼痛混在血液里,流经身体的每一寸角落,钝刀割人一般。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够习惯了,郁琼枝手脚绵软,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像飘在云端上不真切,眼前闪过几个花白的盲点,心想,实际上还是无法习惯。 蓬勃宽厚的大海只是爱了他一瞬,他为了那一朵赤色的浪花,等待,等待,在咸湿的海风中等待,在零下十五度的海水里等待,不知溺亡在哪一秒发生。 第32章 咕叽 郁琼枝走在最后面,飞船周边气流刮动的风吹动他的发,一头柔顺的黑发凌乱地扑打在面颊。 他伸出手勉强压住自己不停扑棱的兔耳朵,一条腿踩上飞船踏板,手还没攀上支架,先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 “唔?谢,谢谢。”郁琼枝眯着眼,看不清拉自己的人是谁,借着力,另一条腿刚抬起来,还没站稳,就被人轻松地整个提了上去。 郁琼枝愣愣地晃了晃自己的小腿,脚尖磨蹭着地面,一点一点被放到地上,终于踏实地踩住了。 第50章 有点靠得太近了,郁琼枝的鼻尖都要靠到对方的胸膛上去,他下意识退后开几步,对面的人却也紧跟着,甚至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 身后的舱门缓缓闭合,机械轮轴工作的声音占据了几乎全部的听力,在舱门闭合灯光未来得及亮起的几秒中,郁琼枝无端感到了危机,应激似的想跑走。 “你一直和宋玉在一起吗?”晏寒声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冷质的灯光骤然依次亮起,巨大的阴影从晏寒声的脚下蔓延,沉沉地压到郁琼枝的身上。 郁琼枝都不敢抬头看晏寒声,低着头露出一段皎白的脖颈,犹豫着要点头,却听晏寒声冷笑一声,切断了他最后的路,“如果你点头,我就去把宋玉的腿打断。” 郁琼枝打了一个寒战,慌张地连连摇头,“不是,我走失过一段时间。” 身前的人长着一张足以迷惑人的脸,惶恐从那双清澈的眼睛中漫出,几乎要揉软人的心,他摇着头,为难得耳垂通红,嘴角下的小痣都显得那么脆弱。 晏寒声没有说话,沉默像锯齿磨着郁琼枝忐忑不安的心,他疑心晏寒声发现了什么,脑子飞快转着,企图找出应对的合理解释。 晏寒声伸出手,宽大的手掌捏住郁琼枝的肩头,郁琼枝打了个颤,怯怯地看着晏寒声。 “去干什么了?”晏寒声不断抛出问题,郁琼枝在他面前像个犯人一般被审讯,郁琼枝有点讨厌这样的感觉,皱着眉头,嘴角拉得平直,左手无意识地摸上右手的手腕,轻轻摩挲着抵消一点紧张感。 他在晏寒声的手里显得很娇小,脊骨清瘦,从这个角度看下去,能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色,抵挡不住的疲惫从他的脸上传出。 在新人类身体素质不断加强的现在,晏寒声只需要稍微用点力,就能轻易捏碎他的肩膀,不费吹灰之力。 在大多数时候,郁琼枝在他面前都装出乖顺的样子,他自以为这种姿态会讨好到晏寒声,晏寒声一开始确实被他迷惑过一段时间。 柔软的嗓音,温顺的神情,连低垂下眼睑,密密压下的睫羽,都叫人怦然心动。 但晏寒声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不过是他敷衍自己的态度。 像哄一个骄纵的孩子。 他看向自己的目光,穿透自己的肉体,不知道透过他在描摹谁的容颜。 晏寒声拉过郁琼枝的领子,郁琼枝被扯得缩了缩脖子,越发不悦,却在晏寒声说下一句话的时候被吓得魂飞魄散。 “你身上一股味道,你自己闻不到吗?” 声音冰冷犹如实质,一下扎进郁琼枝的心里,寒意顺着血液迅速游走全身,冷意一阵一阵扑来,因为太过惊恐,郁琼枝眼前甚至出现了间断的花白。 “没,没有!”郁琼枝声音大了点,也不知道在反驳什么,他有点恼怒地推了一把晏寒声,却没能撼动对方分毫,反倒捏住他肩膀的手更用力几分,痛得他轻叫了一声。 “你到底和谁待在一起?”晏寒声咄咄逼人地质问。 晏寒声没有虐杀人的爱好,虽然鲜血能给他很好的刺激,缓解他的情绪,但他没有兴趣当个野人,超强的控制力能让他披着体面的皮,但在早晨闻到独属于郁琼枝的费洛蒙味道,他陷入没有缘由的烦躁中。 徐骁看见他的行径,嫌弃地骂他“变态”,身处温室的小少爷虽然已经触摸到一些血腥的残酷,但完全没有晏寒声这样的冷漠心肠,可以做到面无表情地用枪托一下一下砸人。 眼底的猩红蔓延至眼前,淡薄的血色覆盖住瞳膜,血液在经脉里游走的鼓动声大似震雷。 晏寒声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可怕,阴狠寒冷,似乎郁琼枝只消说出一个名字,他就能咬破那人的脖颈,像只野兽一样不顾一切吸食尽他的血液,啃食他的骨肉。 接触到郁琼枝害怕的视线,晏寒声愣了一下,手渐渐卸了力。 郁琼枝再怎么样,也是兔子属的兽人,容易受惊,他不停颤抖,生理性地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下唇微不可查地向上噘了噘,想要开口说话,却先喘了一声害怕到极致的颤音。 他用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没有,没有和谁在一起,就我一个。” 他的声音像是哭过之后略带沙哑的声音,轻得像叹气,郁琼枝捏着自己的衣摆,不停地咬自己的下唇,难为情低下的头颅,脖颈低垂拉出一段柔韧的皎白线条,像是他不断被压弯的自尊。 “我自己蹭出来的,没有其他人,我不和别人随便上床,我没有……”郁琼枝停顿了一下,听上去像是极力压抑住自己颤抖的声音,尽量平稳地说出,“我没有那么随便。” “不骗人……”郁琼枝难堪地用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眼下立马被他自己搓出一片薄红,感受到对方的手离开了自己的肩膀,他心下一松,知道应该不会被怀疑了。 郁琼枝很想狡黠地笑出来,他确实在心里笑了,但面上依旧低垂着眉眼,嘴角微微下垂,眼睛里泛着浅浅的水光。 晏寒声实在太过于好哄,他哄郁佘都要磨上好几个小时,需要很多很多好听的话和亲吻,晏寒声看上去很不好商量,但只需要他故作委屈,再挤出一点眼泪,他就会被哄得服服帖帖,什么话都信了。 但是晏寒声没有要放他离开的意思,郁琼枝后退几步,谨慎地背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抿着嘴看晏寒声。 第51章 “你们在干嘛呢,还不进来?”徐骁从客舱舱门中探出一个脑袋,他冲郁琼枝招了招手,“快过来,你和他说什么话啊。” 徐骁还想说一句“晦气”,碍于要在郁琼枝面前维持形象,他还是没有吐出这两个字。 有人解围,郁琼枝心里感激,顺着徐骁的话,挪动脚步,没走几步,背后被一片温暖环绕,晏寒声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他像是个人偶,被身后的人轻而易举地控制。 “你别骗我。” 话语很强硬,但没有多少威胁的味道在里面,声音很轻,反倒听出了一股委屈的味道,郁琼枝抬起头,晏寒声从高处看人时候,看上去总有几分盛气凌人,现在倒是有几分温顺柔和。 第33章 睡眠 郁琼枝找到一个角落坐下,他浑身疲累,坐到柔软坐垫上的那一刻,他舒服得直想叹一口气。 眼皮沉重缓慢地眨了两下,郁琼枝忍不住仰起头小小打了个哈欠,注意到晏寒声径直越过徐骁的位置,走到后排来。 郁琼枝揉了揉眼睛,晏寒声在他前面坐下,他强撑起精神,俯身靠到前面座位的椅背上,努力抬起下巴,从椅背后露出自己的脸。 “寒声,寒声。”郁琼枝叫了他两声,晏寒声起初没有动作,可能是因为郁琼枝锲而不舍地叫他名字,所以他最终还是微微侧过身。 晏寒声的侧脸线条也很优越,郁琼枝身子慢慢往下滑,小声说:“我不骗你,真的。” 郁琼枝看见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幅度很轻微,一晃眼就恢复了原状,很快地把头转了回去,留给郁琼枝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你不用重复强调。”声音也很平淡,似乎还含着一丝不耐烦。 郁琼枝无视他语气里的疏离,笑着说:“我怕你不信。” 晏寒声闭了闭眼,简单的“相信”两个字在喉头转了又转,发音简单的两个字却像天底下最难发言的艰涩语言一样,难以说出。 他不用转头,几乎能在脑海里就描摹出郁琼枝此刻的笑容,鸦黑的睫羽随着眼角弧度的改变,低低地压下来,遮盖住一部分的瞳孔。 郁琼枝没有等到回应,意兴阑珊地慢慢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半边身子靠着窗,疲倦感迅速再次卷土重来,一下一下侵席他的大脑,四肢很快就变得绵软,全身都提不起一点力气。 飞船平稳地在星球之间穿梭,窗外是浩瀚幽深的宇宙,营造出了极富安全感的空间氛围,郁琼枝很快就在安静的环境下熟睡了过去。 过了大概半小时,晏寒声转身回头看向最后一排的位置,郁琼枝靠在窗边,两条腿的膝盖规矩地并在一起,双手交握着放在膝头,身子微微歪斜,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哪怕是坐着,他的睡姿也很乖巧,不会给人惹麻烦,靠窗那一边的黑发被蹭得微微凌乱,小小的兔子耳朵被挤压在玻璃上,挤作一团。 “好可爱哦。”身旁传来一声压得极低的声音,是非常烦人的徐骁。 徐骁丝毫没有自己很烦人的自觉,光是看还不够,还点开了自己的终端,打开了相机功能,对着郁琼枝多个方位一次性拍了好多张照片。 徐骁捧着脸,满意地欣赏了一番自己刚刚拍出来的照片,精心挑选了一张,自言自语地说:“这张拍得真好,嘴巴微微张着,好迷糊哦,设成壁纸好了。” 晏寒声深呼吸一口气,极度不耐烦的样子,“你很吵,会吵醒他。” 徐骁手指在光屏上点了几下,屏幕上郁琼枝的脸安静美好,想到每次打开终端,都能看见这张脸,他难得心情很好对晏寒声用上了较为和缓的语气,“没事哦,小枝说了他也喜欢我,不会介意的。” “你知道的,从小到大,他最宠我了。” 他故意甩了甩自己被拔秃尾端的狐狸尾巴,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了郁琼枝的旁边,谨慎地俯身观察了一下郁琼枝的神情,确认人还睡得很熟,徐骁一手护着他的腰,一手扶住他的手臂,小心把人安放到自己的肩头。 乳黄色的小兔耳骤然得到放松,不自主弹了弹,贴在了徐骁的下巴上,徐骁偏头躲了一下,意识到是郁琼枝的兔耳朵,又宝贝地贴了上去。 晏寒声眼瞳一瞬间变做竖瞳,晦暗的绿色冷芒闪过眼底,徐骁对着他的目光,无所谓地咧开嘴,甜蜜地笑了笑,竖起一根指头立在嘴边,“你这招对小枝好用,对我可没用,我和你同样都是s4级,你的精神力可威胁不到我。” 徐骁伸出手,轻轻放在了郁琼枝的头顶,复又抬起眼看向对面的晏寒声,“你很清楚的吧,小枝不喜欢看我们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争吵,他老是困扰于这些事情,实际上他完全不用管。” “你这样的怪物,没有朋友实属正常,只是他放心不下你,哎呀,他不应该施舍那么多爱给你,你连简单的触碰都避之不及。” 骨节分明的手慢慢向下,郁琼枝的脸睡出淡淡的粉色,脸颊的温度有点热,徐骁害怕他再次发烧,偷偷渡出一点精神力,郁琼枝的神色在和缓澎湃的精神力疏导下,变得更加放松。 “你又回应不了他,你又无法给他正常的爱。”徐骁笑得很残忍,“你以为你给他的,是什么好东西吗?” 晏寒声脸色很冷,冷到让人不寒而栗,若换任何一个人来,此刻已经感受到了无比强大的压迫,他衣襟上还带着斑驳的血迹,刚从测试场上下来的男人,浑身的杀戮气都没收干净,没有人会想在这时候挑衅他。 第52章 “你以为,”晏寒声轻轻嗤一声,看徐骁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无比可怜的臭虫,“你在他心里,就很有分量了?” 徐骁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刻,出离愤怒了,他被毫不留情地掀开了虚假的面纱,露出下面森森的伤疤,因为他无法否认,在郁琼枝心里,晏寒声肯定排在他的前面,郁琼枝平时的态度很鲜明地就表明了这一切。 “又如何?”徐骁勉强笑出声,下巴上柔软绒毛的触感真实,他扬起下巴,维持住自己的骄傲,“他会明白的,他总有一天会明白,你是个烂人,你会被弃之如敝履。” 晏寒声眉毛微微往下压,五官如锋利的刀刃一般,带着不容置喙的冷血无情,他淡漠地启唇:“但愿。” 飞船滑向星舰,成功着陆停稳,气流的颠簸叫郁琼枝一下从睡梦中惊醒,察觉到自己靠的地方不似墙壁那般坚硬,他愣怔地眨了眨眼睛,迷茫地直起身子,半边侧脸上还留着一道鲜红的印子。 “睡得好吗?”徐骁歪着头,郁琼枝意识到自己靠在别人肩膀上睡了一路,脸腾地变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怎么,怎么?对不起对不起,你肩膀酸不酸?” 徐骁顺势捏了捏肩膀,可怜兮兮地说:“好酸哦,不过没事,你睡得好就好了,我看你靠在窗户上睡,太硌人了。” 郁琼枝很不好意思,伸出手轻柔地为徐骁捏起了肩膀,“我给你捏捏。” 徐骁眯着眼睛笑,头上硕大的狐狸耳朵软趴趴地垂下,好像一直会对着人翻肚皮的可爱小狗,“你看,我帮了你,你是不是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啊?” 郁琼枝停下手,表情懵懂地看着他,缓慢地点了点头,徐骁拍了一下手,“这次我们是第一,我太高兴了,我想请你吃饭,好不好?” 郁琼枝有点惊讶,表情看上去更加空白茫然了,面对课题那种冷酷的神情荡然无存,看上去软绵绵的。 “好,好哦。”郁琼枝话音刚落,前面的人就站了起来,郁琼枝的目光被他吸引过去。 “加我一个。”晏寒声看上去像是临时起意,随口一说,却叫徐骁快把后槽牙咬碎了。 郁琼枝更加惊喜了,“真的吗?我们好久没有坐一起吃饭了。” 徐骁快要吐血了,私人约会硬生生变成了三人行,但是迎着郁琼枝带着渴望亮晶晶的眼睛,他暗地里深呼吸下几口气,才把这口气出顺了,扯出一道微笑:“可以。” “但是晏寒声,你那么有钱,就别坑我了,你自己买单。” 第34章 摸兔兔 郁琼枝洗完澡,湿漉漉的头发上盖着一块白毛巾,一边擦一边走出浴室。 打开背包,郁琼枝从夹层里找到抑制剂,熟练地拿出针筒抽出抑制剂药水,在灯光下仔细辨认自己淡青色的脉络。 针头刺破皮肤,郁琼枝对这种细小的微痛已经习以为常,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手很稳地推入药水。 药水很凉,郁琼枝不是很喜欢药水打进身体里的感觉,好在郁佘给他准备的抑制剂药效很好,不出几分钟,原本萦绕周身蠢蠢欲动的费洛蒙已经平息了下去,身体的热度也慢慢退下。 郁琼枝揉了揉自己的腺体,之前打的劣质抑制剂,虽然很便宜,但是药水打进身体里,刺痛感强烈,腺体也会不舒服。 但现在却没有任何感觉,叫他松了一口气。 他收拾好桌子,走到藏鲜柜,蹲下身弯着腰,从柜子角落里拿出自己走之前放进去的草莓。 他很幸运,这盒草莓还很新鲜,外表看上去和他离开那天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郁琼枝打开盒子,从盒子里拿出一颗草莓,送进嘴里,好几天没正经吃过什么好东西的口腔很快就被这股酸甜的果香所取悦。 郁琼枝小心翼翼地把草莓抱在怀里,光着脚坐到床上。 “砰”地一声,一团奶黄色的毛绒球使劲扒拉短短的四肢,从衣服堆里费力钻出来。 小兔子的鼻头不间断快速地翕动着,谨慎地在周围闻闻碰碰,确定环境是安全的,才撅着屁股,一跳一跳,跳到装着草莓的盒子旁边。 盒子的边缘有点高,小兔子先是伸出一条毛茸茸的前肢,使劲够了够。 发现离碰到草莓还有点距离,他不得已直立起身子,尽量把自己拉长,半个身子都挂在了盒子的边缘,软软的挂着好像一条小毛毯。 一头扎进草莓堆里,小兔子的幸福感直接拉满至爆棚,小爪子碰碰这个草莓又碰碰那个草莓,都不知道先拿哪个下嘴。 只是吃着吃着,他的头越垂越低,低到一定程度,撞到咬了几口的草莓上。 冰凉的果皮质感叫小兔子一激灵,复又抬起头来,没吃几口,头又一点一点的。 最后一头栽下,整只小兔子保持着半个身子扎进盒子里,半个身子挂在外面的姿势,睡着了。 郁琼枝本来体力就消耗得厉害,在飞船上没有睡过瘾,这一觉结结实实睡了好几个小时,连门外的敲门声都没有吵醒他。 敲门声一开始还不紧不慢,没有等到回应,就隔五分钟之后再敲,之后逐渐变得急躁起来。 越来越频繁的敲门声叫小兔皱了皱并不存在的眉头,睡梦中的小兔子迷糊又疑惑,爪子在昏睡之中无意识地弹了两下,尔后彻底不动了。 第53章 “滴滴”两声,门应声而开,小兔子对门被刷开的声音很是敏感,小耳朵支起来又软绵绵地趴了下去,他在睡梦中挣扎,试图唤醒自己的身体。 晏寒声背手关上门,放下手里的东西,环视了一圈房间内的情况。 房间面积不算大,几眼就能将里面的情况看全,空荡荡的,背包打开着放在桌子上,却不见它的主人。 扫视第二圈的时候,晏寒声才注意到床上角落里一条彻底躺平摆烂的小毛毯。 因为兔子实在太小只了,晏寒声很少见体型如此小的动物,站在床边,难得凝神想了几分钟。 他见过兔子,不过是脸很长耳朵也很长的野兔,而不是这种毛发蓬松柔软,头圆圆耳朵短短,两腮鼓鼓的小兔子。 小兔子似乎感受到了危机,后腿一蹬,整只小兔好像一颗弹射的小毛球,“噗通”一声落在松软的被子上,白色的腹毛露了出来,四条毛嘟嘟的小短腿朝天动了动,软绵绵地向四周垂下。 头一歪,小兔子又陷入了睡眠之中。 晏寒声轻笑了一声,很快止住了。 他抬起左腿膝盖放在床上,俯身过去,伸出手本想把郁琼枝翻过来,凑近了却发现,小兔子的体型还没他手掌大,仿佛一手捏下去,小兔子就会一命呜呼。 他不得已放轻了动作,啮齿类动物在自然界,几乎都处在食物链底层,是其他各类物种的捕猎对象,他看着手掌心下的小兔子,毫无力量感的绵软身体,毫无杀伤力的毛绒爪子,不说放归山野,哪怕是扔到随便哪条大街上,也很轻易就会丧命。 但是恒温动物的体温比他这类冷血动物体温高很多,随着呼吸,他的手指能感受到那一起一伏的温暖,像一簇小小的燃烧的火,绒毛是惊人的绵软。 他只有坚硬冰冷的鳞片,一时被手下陌生的触感惊诧住了,手的动作打断在半截,不自主磨蹭起那柔软的背毛来。 一双圆溜溜的小兔眼对上了他的视线。 晏寒声一惊,想撤回手却已经来不及了,小兔子灵敏快速地一个翻身,前肢抱住他的手臂,后腿对着他的手臂蹬,似乎在发泄他莫名其妙被摸的怨气。 腹部的毛发贴在他的手臂上更加柔软。 软绵绵的小动物身体,这本是晏寒声最讨厌的触感,他讨厌这种弱小动物孱弱的呼吸,因为他需要控制自己,不收紧五指,扼杀这种脆弱生命。 小兔子初生牛犊不怕虎,蹬完晏寒声的手臂,又伸出果冻一般的粉色小舌头,湿漉漉地对着自己刚蹬腿的位置舔了舔。 晏寒声的手指曲起又松开,最后轻柔地捧起小兔子。 小兔子安静地趴在他的手心,完全没有害怕惊慌的样子,晏寒声和他对视了几秒钟,把他抱在了肩头,小兔子两只爪子扒着他的衣服,乖巧地任由对方把他抱到桌子上放下。 晏寒声把食物一盒一盒从袋子里拿出来,环绕着郁琼枝摆开。 小兔子眼花缭乱,看看这个又跳去看看那个。 都是一些水果,圆润饱满的车厘子,淌着蜜水的哈密瓜,切好的金黄芒果……小兔子愣愣地仰头看着晏寒声。 “营养剂很难吃。”晏寒声又打开一个盒子,里面是刚做好的饭菜,盖子打开的那一刻,浓郁的香气就飘了出来,“吃这些。” 小兔子一蹦一跳,跳到桌子边沿,用毛茸茸的额头蹭了蹭晏寒声的手指,表示感谢。 晏寒声飞快地抽回手指,小兔子也不介意,在桌子边沿探头往下看了看。 桌子有点高,小兔子估量了一下自己靠着小短腿跳不跳得下去,然后为难地看着晏寒声。 晏寒声岿然不动,等着看小兔进餐。 郁琼枝无奈开口说:“我先变回来,你送我回床上。” 他总不能就在桌子上就变回光溜溜的人形。 晏寒声身形晃了晃,平直着嘴角,一脸严肃地把小兔子捧起,又送回床上去,默默转过身。 一双修长笔直的双腿从晏寒声的余光里闪过,只是间错的暗红色疤痕从小腿一路到膝盖,破坏了部分美感。 但对于晏寒声来说,这种被残害,被揉碎的残缺感,叫他喉结不自觉上下动了动。 一阵衣物窸窸窣窣的声音,郁琼枝毫无心理负担地穿好衣服,从晏寒声的身旁擦身而过。 “哇,谢谢你。”郁琼枝转过身,眼睛亮晶晶地说,“我们一起吃吗?这里东西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 意料之中的邀请让晏寒声很受用,他点了点头,郁琼枝笑着拉来一把椅子,让他坐下。 郁琼枝找出一个碗,把大多数饭都倒给了晏寒声,还夹了好多肉塞进去。 “……这是买给你吃的。”晏寒声忍不住说。 郁琼枝“啊”了一声,“可是我不怎么喜欢吃肉,我不是你们啦,肉对我来说实在太难吃了。” 说着,郁琼枝又挑出几块肉放进碗里,“好了,这些给你,剩下的都是我的。” 还没动筷子,光脑突然弹出消息,郁琼枝看了一眼,站起身来。 “我接个电话。”郁琼枝走到门边,打开门,很快走出房间。 晏寒声看着紧闭的门板,眸色暗了几分。 在信息弹出的几秒里,他飞快地捕捉到了“李言”两个字。 那只不知好歹,不自量力的狼,愚蠢的蠢狗。 第54章 第35章 啦啦 郁琼枝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摁下了绿色的接通键,李言的视频立刻弹了出来。 看背景他应该待在自己的休息室里,经历了一场测试,他也没有多少疲惫的样子,两只毛茸茸的硕大狼耳威风凛凛地竖起,看见郁琼枝的第一秒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如和煦春风一般明媚。 “你好呀,我们的第一名。”李言靠近了点镜头,可能是房间的灯光,在他眼底闪着明亮的光点,让他看上去神采奕奕的。 郁琼枝腼腆地抿了抿嘴,对李言的夸奖有点手足无措,摇了摇头说:“只是这次运气好,有人带着躺赢了。” 视频里传出来几声瓷片碰撞桌子的声音,李言半躺在靠椅上,袖子松松垮垮地卷到小臂上,左手随意捏着杯口,闻言笑了,“但是你个人排名也很高,我朋友和你同一场,说被你打惨了,整个小队都死在你手上。” “真是让人闻风丧胆。”李言放下杯子,作势两只手靠在一起,举到面前,互相揉搓,作出央求状,“求求我们小兔子要是遇到我,放我一马吧,放我一马吧。” 郁琼枝忍不住低下头,轻声笑出来,鸦黑的睫毛压下,轻轻颤动,掀上去,露出底下泛着淡淡湿润的眼瞳。 “我怎么会打你呢?如果是你,我会偷偷放走你。”因为连日的缺水,郁琼枝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沙哑,松缓又舒服的声调让视频那头的人动作停滞了一下,陷入了一瞬间的呆怔。 “我有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你。”李言双手交叉着撑在桌子上,他的目光在一方小小的视频上流连,仔细地描摹那绵软毛绒的小兔耳,柔软温顺的黑发和精致美丽的五官,仿若在看举世最为珍贵的艺术品,他把声音放得轻而又轻,像是在哄人,“你碰到花豹了吗?不知道你又吃了什么苦,你总是把伤藏着掖着。” “我没受伤,也没碰到他,这次测试很顺利,我还担心你呢。”郁琼枝撒起谎来没有一丝犹豫,脸上的表情很坦荡,他视线微微上移,状似思考了一会,尔后宛然一笑,“那我们后天见。” 李言缓缓眨了下眼,状似叹气般说:“后天见。” 两人互道了再见,郁琼枝才恋恋不舍地挂了通讯。 在长期被孤立的环境里,李言带给他无微不至的温暖让郁琼枝有点依赖,他向来不吝于用一些很完美的词来形容李言。 想到不久就能再次看见他,一股莫名地可靠感涌上心头,叫郁琼枝不由得轻松地呼了一口气,压抑多日的郁闷也似寻到了一息得以喘息的缝隙。 回到休息室,他明显高兴了很多,本来还有点拘谨,现下却放松了很多。 见晏寒声碗里饭菜已经见了底,郁琼枝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我电话打了好久。” 说完,郁琼枝就有点后悔,想着晏寒声也不会真的特地等着他一起吃饭,手指捏了捏筷子,尴尬地低下了头。 晏寒声没有回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郁琼枝比他矮了一截,坐在椅子上,从他那个视角看过去,可以看到郁琼枝小小的发旋,两只小兔耳软软地垂着,身后的小尾巴乖巧地被压在椅面上,微不可查地颤动着。 晏寒声的视线实在太过露骨,没有一点遮掩的意思,郁琼枝不用看都能觉察到那两道鲜明的视线,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反复盘剥自己的行为有没有不如晏寒声的意。 没有得出结论,那块沉重的巨石再次压上了心头,叫郁琼枝捏着筷子,有点食不下咽,只一点一点不知咸淡地往嘴巴里塞食物。 “我上周刚见过李镇教授。”晏寒声把摆在角落里的水果往郁琼枝的方向推,香甜的水果清香也没能让郁琼枝有片刻的放松,反而更加紧张,他放弃了进食的行为,抬起头看着晏寒声。 他的五官锋利俊美,如古希腊神祇雕塑一般深邃迷人,却叫郁琼枝越看越感到心悸。 在他大多数印象里,郁佘长相平庸,能力也平庸,在福利学院里,很多人都会骂郁佘为“疯狗”。 因为外貌,郁琼枝惹的麻烦层出不穷,在他还没有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的时候,郁佘被迫快速成长了起来,身高早就超过了郁琼枝,每天吃不饱的情况下,力气也大得吓人。 他打人凶,甚至背着郁琼枝去打过黑拳,谁敢擅自靠近郁琼枝,他必定会毫不留情地撕烂那个人。 他是郁琼枝身边最忠诚的一条疯狗。 在外人看来,郁佘像个异变的怪物,但在郁琼枝眼里,他实在憨厚可爱,像只呆呆的小狗,只知道眨巴漆黑湿润的小狗眼,冲人摇尾巴。 反正不像晏寒声…… 郁琼枝皱了皱眉,他并不认识晏寒声话里的人名,有点疑惑于他的话,又不敢随便开口,于是安静地等待他说完。 “他们一个研究面临着资金链的问题。”晏寒声声调很平,听起来没有什么感情波动,“关于机甲源动力的问题,他们想寻找到比现在的能源更高效的新型能源,想法很好,但是实施起来很难,已经研究了快十年,也没有任何进展。” 能源是机甲的心脏,几乎每个有关从事机甲生产行业的从业者,都关心新型能源的问题。 机甲的诞生本就是宇宙赐予人类一次探索星河的机会,只是不知道第二次机会会藏在浩瀚宇宙的哪个角落。 第55章 郁琼枝放下了筷子,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你不觉得李镇和李言的名字很像吗?”晏寒声话锋一转,郁琼枝“啊?”了一声,不知道他怎么把话题又扯出去了,原本在腹中已经成型的有关新能源的探讨话语都一并被堵在了口腔中。 “李镇是李言的父亲,只要我一句话,他们的研究就能受到来自gac研究所的帮助。” 晏寒声盯着郁琼枝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说:“李镇得知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资助生居然和自己的儿子一个班,你想,他会和李言说什么呢?” 郁琼枝瞳孔微微颤动,那股寒冷蔓延上他的唇齿,叫他头晕目眩,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才算明白晏寒声饶了一圈是想说什么。 他气得几乎想笑,现实中,他确实笑了,但笑容弧度实在无力,只存在了一瞬间就消失了。 “所以呢?我变得如此珍贵了?”郁琼枝扶了一下额头,感到了荒谬,“我多大的脸面,何德何能和你晏大少爷捆绑在一起啊?” 晏寒声还没有察觉到郁琼枝已经生气了,他还在正经地回答郁琼枝的问题,“在外人眼里,你在晏家的价值很高……” “你真讨人厌。”郁琼枝很快地打断了他的话,怒极瞪视了晏寒声一眼,下眼睑一片水红,“我只是个普通人,身边没有那么多利益算计。” “那这次组队,李言怎么不和你组?”晏寒声依旧无法察觉到郁琼枝的情绪变化,不知死活地继续说,“据我所知,他没有一次测试是和你组队的。” 郁琼枝一下子站起来,虽然站起来也没比晏寒声坐着高到哪里去,但是气势起码涨上来一点,他咬着牙,抛下一句:“要你管。” 他实在生气,很想出言反驳晏寒声,但看着晏寒声岿然不动的神色,料想他也无法理解自己的心情,只能独自生闷气,绕着休息室走了几圈,气吁吁地走到晏寒声面前,想把他推出自己的休息室。 真是神经病,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调查的自己,什么时候拿到他休息室的开门权限。 “你生气了吗?”晏寒声被拉扯的时候,才后知后觉,此时郁琼枝已经要气昏了,白皙的小脸上一片淡红,气得小鼻翼一张一吸,呼吸都不畅。 “你说李言不和我组队,那你也没有啊,你也不是嫌弃我?”郁琼枝拉不动晏寒声,恨不能踹他两脚。 晏寒声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果类奶香,郁琼枝身上的味道,他转头,鼻子凑郁琼枝的手臂更近了些,那股味道就变得更加清晰了一点。 “……下次组队,你也可以来找我。”晏寒声并不是很能理解郁琼枝,他的思维里剔除了人感性的一面,只有单纯的从目的出发到结果。 但郁琼枝实在是只心思敏感的小兔子,他得很努力辨别,才能模糊地探查出郁琼枝的心思。 下次组队,得把徐骁赶出队伍。 晏寒声没有什么良心负担地想,他觉得郁琼枝应该不会很喜欢徐骁,因为徐骁老是在郁琼枝面前转来转去,用一些很浅显表面的浅薄讨好来哄骗他,郁琼枝是只聪明的小兔子,一定看穿了徐骁的伪装,并对徐骁的纠缠防不胜防。 而他得到的却是咬牙切齿的一声“不要”。 第36章 清清 拟测试结束后的两星期,郁琼枝几乎天天都泡在实验室里。 李言新申请了一批新的机甲材料,这种机甲材料稀缺又昂贵,一般来说是不会流出给他们学生实验的,郁琼枝眼馋了好久,苦于没有门路拿到,没想到李言居然拿到了资格。 虽然量很少,但郁琼枝已经足够满足,小兔耳都在头顶高兴地乱颤,乳黄色的毛发炸得蓬松。 这两个星期,他吃住几乎都在实验室,连着熬夜三天再睡个昏天暗地实属常态,为此把和徐骁约定好的饭局一推再推。 等实验报告告一段落,郁琼枝离开单调的实验室,走出门骤然被太阳光照射到,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忍不住抬手挡了一下过于刺眼的阳光。 白色的实验防护服还没有换下,郁琼枝的手藏在口袋里,百无聊赖地摁动装在口袋里的笔,发出“咔哒咔哒”细微的声响。 因为毫无作息规律可言的生活,强烈光线下他的脸苍白到近乎透明,眼下淡淡的青黑色眼圈让他显得更加憔悴,宽大的实验防护服穿在他的身上,被风鼓吹,清瘦的脊骨隐约可见。 身边的人流越来越密集,也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一直微微低着头专注走路,撞到人的时候才稍微露出一点惊慌的错愕表情,轻声道了歉,就要继续往前走。 “郁哥哥,”他没能走掉,反而被人一把抱住了脖子,紧接着背后就感觉一重,“哥哥,是我呀,你怎么不理我?” 听到熟悉的声线,郁琼枝回头,看见一张极漂亮的脸庞。 微卷的发丝轻轻地搭在肩上,晏清清完美地继承了自己被誉为“帝国第一玫瑰”的母亲的美貌,迷人的双眼长久地注视这人,任何人都难以逃脱她温柔多情的注视。 “清清?”郁琼枝脑子还有点发昏,眨巴了两下眼睛才确定自己没有幻觉,脸上立马绽放了笑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晏清清跟着沈慈走的时候,还没有郁琼枝高,现在眼前的人,却已经比他高了一个头了,多年的军校生活让她的美丽多了几分干练,和她以温柔谦雅著称的母亲完全不一样。 第56章 她们离去后,那座古堡建筑变得更加让人感到窒息,就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明媚生气的枯败花园,郁琼枝和整个晏家的联系也随着她们的离开彻底断裂,彻底没有了和他说话的人,他越发活得像悄无声息的空气。 “回来没多久,因为好想小郁哥哥,虽然不是很喜欢这个地方,还是选择回来了。”晏清清轻轻皱了下眉头,眉眼间的锐利气消解了不少,“妈妈也回来了,刚到星港口,晏驰就坐不住派了一小队人混进机场里,不过很可惜,他肯定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对付这群人,完全不费力气。” 她俏皮地笑了一下,轻哼了一声,“这个可恶的老家伙,迟早有一天要倒台。” 郁琼枝的印象里,晏清清还是个会因为被父亲忽视而半夜忍不住哭泣的小女孩,在长久孤寂的生活里,他们像是一对能识别出同类的小动物,晏清清经常会出现在他的房门口,而他会把这个流了满脸泪水的小女孩抱回自己的房间,耐心听她的烦恼和委屈。 不过,现在晏清清一口气抱起两个他都足够了,不再是当初躲在他羽翼之下的小女孩了。 她变得富有力量感,自信又勇敢,也开始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的身边人。 郁琼枝伸出手,晏清清下意识低下了头,郁琼枝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温暖的手心游移到脸颊侧的时候,晏清清微微愣了一下。 “我也很想你,清清变得好厉害了呢。” 郁琼枝的手只在她的脸上停留了几秒,晏清清的目光却长久地停留在他皎白单薄的脸蛋上,薄雪一样,嘴角下点缀着一颗小痣。 她想起自己和母亲打算走的那天,母亲最后一次询问郁琼枝愿不愿意跟着她们走,母亲难得露出了严肃的脸色,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迫人的焦急。 尚且年幼的晏清清在那一刻,无比自私地希望郁琼枝会点头,在童年因为精神力等级长久压抑的环境下,郁琼枝的柔软让她产生了强烈的依赖心理,不管什么原因都好,她会飞快地为他收拾好一切行李,带他彻底离开那可怕的地方。 但是郁琼枝再一次轻轻摇了摇头,默不作声帮她们把所有行李都装上了飞行器。 晏清清扒在后窗,他们的最后一面,她清晰地看见郁琼枝脸颊上湿乎乎的泪水,她想她的小郁哥哥,她脾气那么好的小郁哥哥,或许心里是愿意跟她们走的。 “……你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哄。”晏清清叹了口气,脸颊轻轻磨蹭了一下郁琼枝的头顶,郁琼枝刚从实验室出来,头发还乱糟糟的,被磨得痒了,忍不住笑出了声。 郁琼枝笑起来很显稚气,眼神干净单纯。 对于郁琼枝当初的决定,晏清清没有多少愤懑于他没有选择自己,她更多感到的是愧疚和遗憾,郁琼枝在晏家如在夹缝中苟延残喘,她却无法拉他出来。 但现在,却是今非昔比,再如何盛大辉煌的建筑都会有倒塌的那一天。 “我现在,”晏清清在郁琼枝面前挥了两下拳头,动作利落有力,“可以暴打两个晏寒……我哥,我哥。” 不管她多不喜欢自己亲生哥哥,在郁琼枝面前,她还是得维持一下兄友妹恭的假象。 说到晏寒声,郁琼枝才想起来被自己一推再推的约定,他惊醒一般“哦!”了一声,神情又快速地沮丧了下去。 想起上次和晏寒声的不欢而散,他就没有多少面对晏寒声的心情,郁琼枝又开始摁动自己口袋里的笔。 “你们不能吵架哦,也不能打架,寒声是有点坏脾气,但他……”郁琼枝很想为晏寒声弥补一下形象,说到关键的地方却卡壳了,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但他,还算清净。” “我们不说他,妈妈也说好想小郁哥哥,我们晚上一起去吃饭吧,妈妈说这是家宴,一定要叫小郁哥哥来。” 晏清清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好闻的香水味,郁琼枝被这股气味围绕着,脑子的思考也变得迟钝,晏清清爱不释手地抱紧了他。 小郁哥哥小小一只,抱在怀里也没有多少重量,生怕用力一大就把他压扁了,还有那么可爱的毛茸茸兔耳朵和兔尾巴,晏清清真的好喜欢。 郁琼枝还想挣扎一下,想说自己已经有约了,但是晏清清嘴里的“家”对他诱惑实在太大了,他纠结了几秒钟,还是在晏清清怀里轻轻点了点头,伸出手回抱住了她,像寻到了一处让人安心的港湾。 “我也好想你们,谢谢你们还记得我。” 第37章 高楼 郁琼枝关上房间门,走下楼梯的时候,在楼梯口遇到了晏寒声。 他们大概已经快半个月没见了,骤然近距离看见晏寒声那张俊美的脸,郁琼枝被他脸上的冰冷寒意吓了一跳,对方左手上还装着机械外甲,银白色的金属机甲在灯光下泛着冷质无机质的光芒,让人怀疑面前的人究竟是有血有肉的人,还是某种实验室流出的仿生机器人。 郁琼枝轻轻抿了下嘴,心里还因为晏寒声对李言的出言不逊而心有芥蒂,轻轻颔首,就当打了招呼,头一低就想从他身边溜过。 “去哪?”晏寒声微微转过身,眼神追随着郁琼枝,郁琼枝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话,腰轻轻抵住楼梯栏杆,有点慌地睁大眼睛。 他今天稍微打扮了一下,过长的额发被精心梳向两边,露出光洁的额头,漂亮的眉目显得更加清晰,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第57章 晏寒声不需多猜,就知道他想要去干嘛。 郁琼枝嗫嚅了一下嘴唇,他终究不是特别咄咄逼人之人,更多的时候都是寡言而温和的,晏寒声随意抛出的问题却叫他想起被自己有意无意拖延的约定,叫他心底浅浅地弥漫上一股愧疚。 “去吃饭。”他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声音很轻,晏寒声看了他半晌,郁琼秩本来还可以和他对视,不一会,就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晏寒声低下头摁了一下左手臂外覆机甲的按钮,一声轻微的机器嗡鸣声后,外覆机甲上的灯光暗了下去,整个脱落了下来。 他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只扔下一句,“我要出门,顺路送你去。” 晏寒声没有问他关于之前约定的事情,也没有责问他为何言而无信,郁琼枝不禁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在怀疑晏寒声和徐骁并没有将飞船上随口说的话放在心上,可能只是一个玩笑,只有他惴惴不安到现在。 他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晏寒声破天荒主动提议帮他。 郁琼枝在门口等了大概十五分钟,一台小型私人飞行器停在了眼前。 宽敞的舱室里,奢华的皮草毯子搭在座椅上,架子上放着昂贵的酒,温馨舒适的昏黄色的灯光让整个舱室看上去都十分让人安心。 郁琼枝小心翼翼坐下,双手规矩地摆在膝盖上,向晏寒声报了餐厅的名字,晏寒声好像顿了一下,头稍稍回了一点幅度,叫郁琼枝看见他高挺鼻梁的一角。 “十八区最享誉盛名的餐厅,是个好地方。”晏寒声在操作台上点了几下,声音混在舒缓的乐曲中,郁琼枝却紧张得吞了口唾沫,呐呐地“嗯”了一声。 十八区是首都星的销金窝,寻欢作乐的奢侈之地,反正不是郁琼枝能随便踏足的地方。 郁琼枝肩膀缩得紧紧的,舱室对于他来说还是太大了,他坐在柔软的兽毛上,莹白的皮肤如珍珠一般让人心动,淡淡的皮毛腥臊味叫他皱了皱鼻子。 “听说那只花豹,是被抬出模拟场的。”晏寒声走到郁琼枝身前站定,投下一片阴影,郁琼枝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阴影里,抬头看向对方。 晏寒声眼睛微微下睨,脸上还是一贯的冷淡,“他的手骨被一寸寸折断了。” “你做得很棒,”乐曲声渐渐变得低沉,晏寒声的声音低醇动听,“当有人冒犯你的时候,你就得毫不犹豫地惩罚回去,叫那人从此学会尊重你。” “他以后,不会出现在你的眼前。” 郁琼枝感到头上被什么温暖的东西轻轻抚摸过,意识到是晏寒声的手掌的时候,小兔耳上的毛发一整个兴奋地炸开,他不得不咬紧自己口腔内的软肉,才能抵制住这份过于刺激的愉悦。 前几天,郁琼枝不分昼夜地泡在实验室里的时候,看见了关于学校开除花豹的通知,理由是花豹多次在测试作弊使用非法药物。 当时他并没有多想,现在才后知后觉里面有晏寒声的一笔助力,学校才会无视花豹家族的压力,坚持要对服用药物的事情做调查,并且效率奇高地就顺蔓摸瓜把源头都一网打尽。 “……谢谢。”郁琼枝的良心微微抽痛,他现在背弃对晏寒声的诺言,要去和别人聚餐。 晏寒声的手还放在他的头顶,宽大的手掌结结实实地压扁他可怜的小兔耳,郁琼枝生出了异样的感觉,后脖渐渐弥漫上一层浅红。 压在身后的小尾巴惴惴地摆了摆,郁琼枝缩了下脑袋,怯怯地说:“你,你别……我的耳朵痒。” 晏寒声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他帮郁琼枝解决了一个麻烦,摸小兔耳是他应得的。 晏寒声改为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那对软嫩的小耳朵,粗糙的手指老茧刮过内壁,短短的小兔耳朵轻轻颤抖,可怜极了。 见说不动晏寒声,他就默默承受了,只是有点不大高兴地轻轻噘着嘴,微微撇着头。 “我的母亲回来了。”晏寒声安静了几秒后,再次抛出了话头,他今天话有点格外多。 听到他提到沈慈,郁琼枝不得不打起一点精神应付。 沈慈和晏驰并没有离婚,他们的家族利益交织盘根错节,沈慈当初惊天动地的反抗最终还是被家族内部压了下去,不过他们现在也只是表面夫妻罢了,沈慈早早就带着女儿到了其他星系生活,目的就是为了远离晏家。 郁琼枝并不知道晏驰对自己的发妻怀着什么样的感觉,任何一个人都会为这样优雅知性的女性而动容,而晏驰似乎不会,他对自己妻子的冷酷,多年来消耗尽了沈慈的美丽。 当沈慈歇斯底里的时候,他又如此高傲地站出来,指责自己妻子的毫无冷静可言的疯狂行为。 “她是一个疯子,一个可怕的女人。”晏驰如是蔑视地说,轻易毁掉了一个美丽优秀的值得所有人尊敬的女性。 晏驰不会欢迎自己的妻子重新出现在首都星,郁琼枝拿不准晏寒声的态度,但他内心深处,依旧认为晏寒声不是外界所认为的那般冷漠无情。 他的身体里承载着郁佘,那柔软温厚的存在。 “你想她吗?”郁琼枝并没意识到自己问了多愚蠢的问题,耳朵上突然传来一声疼痛,他轻轻叫了一声,惊吓之下,把自己的耳朵从晏寒声的手下抽了出来。 他对疼痛心有余悸,在晏寒声再次伸手的时候,他往后躲了一下,晏寒声顿了一下,手慢慢放下了。 第58章 “你现在是要去见她。”晏寒声显然已经知道了他今天约会的对象,郁琼枝犹豫着点了点头,晏寒声淡声说,“太频繁和她见面,会引起我父亲的注意。” 郁琼枝摸到手下柔软的兽皮,莫名有一种自己是案板上待宰的羊羔的感觉,他指节用力到发白,顶着压力镇定回答:“我知道。” “这次我会帮你把痕迹抹去。”晏寒声再次伸出手,郁琼枝隐约知道了他的意图,试探性地将脑袋往他手心下放,毛茸茸的小兔耳朵再次贴上了他的手心。 不知道是不是郁琼枝的错觉,他感觉这次力道轻了好多。 但耳朵毕竟还是敏感的地方,郁琼枝坐立不安地并拢自己的大腿,身后的小尾巴不停颤颤,室内的温度好像一直在攀升,雪白的两颊慢慢染上了绯红。 好在,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郁琼枝大松一口气,忙不迭站起身和晏寒声道了谢,匆忙忙跑下了飞行器。 大步走开几步,郁琼枝站在金碧辉煌的高楼前往回看,晏寒声站在舱门口,身上黑色的大衣沉沉地压在他的身上。 郁琼枝喘了几口气,嘴唇动了动,“你想上去和自己母亲见个面吗?” 他们应该也快十年没有见了。 晏寒声的眉目在夜色的掩盖下,漆黑的瞳仁格外深沉,面上似覆了一层寒人的薄霜。 “她不喜欢我,不见面了。”晏寒声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也没有任何难过的神情,他用一种平常的语气陈述,郁琼枝却一瞬间就露出了好难过的神情。 他的眼眸泡在晶莹的水色里,哀伤而温柔地注视着晏寒声。 “啪嚓”一声轻响,不知道是谁的心墙不经意裂开了一道细小的裂缝,如一道剧烈疼痛的火焰,叫人难忍。 “上去吧。”晏寒声依旧没有说什么,收回了目光,不再看郁琼枝,转身回到了舱室内。 第38章 现实 “看看是谁到了。”沈慈看见门开了,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微笑着站起身。 过了这么多年,沈慈外貌也没有多少变化,还是如郁琼枝记忆里一样优雅温柔。 而且摆脱了糟糕婚姻的她,更多了几分蓬勃的生命力。 她张开双臂,抱住了还刚到门口的郁琼枝。 沈慈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香水味,闻着让人觉得安心舒适,但猝不及防被抱住的郁琼枝还是迟钝地愣了一下,表情出现了一秒的空白。 “让我看看,你怎么这么瘦。”沈慈摸了摸郁琼枝的脸颊,他的下巴尖尖的,脸颊上也没有多少肉。 她几乎要伤心了,之前对这个孩子的担忧在见面的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郁琼枝摇摇头,忍不住笑了,“夫人,你不必担心我,我这几年过的很好。” 看着面前容光焕发的沈慈,完全看不出曾经被糟糕的婚姻折磨到绝望的样子,郁琼枝不由为她们而感到高兴,又因为她们对自己的惦念而受宠若惊,心底一股暖流不断地向四肢百骸游走。 沈慈闻言退开几步,把郁琼枝上下看了仔细。 她离开首都星的时候,郁琼枝脸上还稚气十足,浑然像个奶团子。 现在他的五官已经褪去稚气,线条感出来后,变得叫人难以忽视的精致,她不由地感慨:“看看,你现在变得多么漂亮。” “我听清清说,你即将从德西尔学院毕业,真是好孩子。”沈慈欣慰之余,还在遗憾于当年没能带走郁琼枝,如果能把这个孩子放在身边养,他必定能比现在生活得更加快活。 晏清清注意到郁琼枝的手足无措,走上前扶住郁琼枝的肩膀,笑说:“妈妈,你可不知道,小郁哥哥可厉害了,他的名号都传到了我们的学校。” 郁琼枝更加窘迫了,他历来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赞美,只能用湿润的眼睛乞求地看着晏清清,小声说:“你可别打趣我了。” 晏清清推着郁琼枝向座位走去,她比郁琼枝高,所以说话的时候习惯性伏低身子,贴在郁琼枝耳边轻声说:“你肯定不知道吧,在我们学院,想打听你联系方式的人可真是多,也有人拿到了,不过加上没多久他们就放弃了。” “为什么想要我的联系方式?”郁琼枝歪了歪头,有点好奇,他的私人账号确实会有零星的几个人发来好友申请,但他从来没有刻意去留意过,自然不知道这些事情。 况且在他的认知里,如果没有必要,陌生人之间的社交很浪费时间,是完全无用的行为,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大费周章去要一个陌生人的联系方式。 晏清清就知道他肯定不会注意到这些事情,郁琼枝沉默寡言惯了,对待感情又迟钝又慢热,她都能猜到,他肯定没日没夜地泡在实验室里,根本不会主动社交。 “因为,之前有人加上你,刚说了句你好,你就甩上来一条链接。”晏清清把嘴角微微往下弯,学着郁琼枝的语气说,“二手交易从这条链接进,自主下单,隔日出单。” 郁琼枝没有理解其中的曲曲绕绕,单纯地眨了眨眼睛,“有什么问题吗?” 晏清清坐到隔壁的座位,料想到了郁琼枝的反应,坏心思地决定把郁琼枝往错路上引,笑眯眯地说:“没有,这是正确的回应方式,既方便又快捷。” 郁琼枝便安心了,晏清清看着他挂在嘴边小小的笑脸也安心了,反正大多数企图靠近郁琼枝的人,她都用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了,偶尔有几个漏网之鱼,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第59章 用餐的过程很愉快,三人互相交流着自己的近况,从他们的位置看出去,整个十八区的景色尽收眼前,辉煌的科技之城,随处可见的奢侈。 沈慈这些年积攒了自己的势力,一直以来她被认为是公爵大人的附庸,似乎除了点缀公爵丰功伟绩的装饰品外,没有多少用处。 但当她张开自己羽翼的时候,才叫人看见了她与外表截然不同的利落手段,以一种强势而不容置疑的态度进入了原本对她紧闭大门的家族权力之地。 而她这次回来,不仅仅是因为有了抵抗之力而无所顾忌,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放心不下留在首都星的郁琼枝。 “小枝,”见晏清清中途离席,沈慈坐正了身体,面向郁琼枝,“你知道的,我一直将你当自己的孩子看。” “我最近老是想起,你刚到晏家的样子,你那时候可真瘦可真小……” 其余更多的,沈慈不忍心说出口,郁琼枝那时候不止有营养不良而导致身材矮小的问题。 在衣物的遮盖下,他瘦小的身板上满是乌青的伤痕,细瘦的小臂上满是注射药物留下的针头,触目惊心。 郁琼枝那时候比现在还要沉默,没有人会关注一个寡言的资助生,只有沈慈发现了异常,他并不是性格使然的安静,而是话都无法说利索,和人对话的时候,眼睛都无法聚焦。 “看到你现在如此优秀,我很高兴,同时也想,为了这些,你要吃多少苦。”沈慈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郁琼枝的手冰凉,这让沈慈更加忧心,“我一直感念你救下了我的儿子……但是心底又在希望,当初捡到他的人不是你。” “他的出生本就是错误,而你是被这个错误不小心卷入的无辜人。”沈慈轻轻摩挲郁琼枝的手,想让他的手不是那么凉,郁琼枝动了动手指头,摇了摇头,“不是的,夫人,他的出生不是错误,如果没有他,那也没有现在的我。” 沈慈苦笑了一下,低着眉眼接着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和我走,你还不想放弃他。” “虽然,他是我的儿子,但是看着他,我时常觉得害怕。”沈慈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想如何措辞,“可能是因为他和自己的父亲太像了,我有时候甚至会产生他比自己父亲还要冷漠无情的感觉。” 郁琼枝察觉到沈慈的不安,另一只手覆上了沈慈的手,他安抚性地冲沈慈笑笑,“没事的,他不是那样的人,夫人,他实际上和普通人一样,也会想念自己的妈妈,也会感到忧愁,也会难过。” 沈慈犹豫地看向郁琼枝,她几乎不能维持住自己的体面,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在他面前失态,这会让这个孩子更加难以接受现实。 “我这次回来,是为了解决一件事情,不管如何,他们都还记得我是他的生母。”沈慈手微微颤抖,她觉得自己很残忍,但是接着被蒙蔽下去的郁琼枝,如果不能及时抽身,恐怕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郁琼枝安静地看着沈慈,沈慈闭了下眼睛,“徐家向我们发出了联姻的邀请,寒声他,没有拒绝。” 郁琼枝脸蓦然变得苍白,有一刻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呼吸,直到自己的心脏搏动到让他疼痛的程度,他才缓慢地吸入一口空气,只是平常很普通的呼吸动作,现在却变得尤为艰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晏寒声没有拒绝很正常,没有谁能拒绝那么丰厚的一份诱惑,他本就知道这件事的结局。 只是可悲的是,到了这一刻,郁琼枝的脑袋里在不断回放的,是前一个小时,在飞行机的舱室内,晏寒声摸他耳朵的力度。 他总是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自己在某一瞬间,也是被爱护的。 “小枝,你没有喜欢他,对不对?”沈慈捏紧了他的手,轻微的疼痛感叫郁琼枝清醒了一点,但他依旧浑浑噩噩的,没能第一时间出声。 他很想自然地回答沈慈的问题,不想在这种时候,被看穿假面。 他没有多少光彩的时刻,在极度狼狈的时候,总是想给自己徒劳地扯上一块遮羞布。 他嗓子颤动,发出几声类似于无助小兽的呜咽,他不得不捏紧了自己的喉管,企图让它能正常工作,略带慌乱地摇了摇头。 郁琼枝意识到自己的演技有多拙劣,不敢看沈慈的目光,缓缓低下了头。 沈慈怎么看不出来,但她什么都没说,站起来再次抱住了郁琼枝,用力地将他护在怀里,一遍一遍地说:“不喜欢就好,不喜欢就好。” 第39章 争锋相对 夜晚风大,一打开舱门,郁琼枝额前的刘海就被风吹乱了,头顶有几根较长的头发被风吹得翘起,他也没有管,自顾自小心翼翼扶着舱室门。 背后舱室的灯光为他渡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眼下浅淡的红难以遮掩,被冷风一吹,连鼻头都红了。 晏清清站在舱门口,手臂向上张开了怀抱,“你下来,我扶着你。” 郁琼枝反应有点迟钝,晏清清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感觉后半程他心不在焉的。 她拉住郁琼枝的手,哪怕在恒温的舱室内,郁琼枝的手指尖依旧冰凉,握着像握住了一块温润的玉。 郁琼枝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手下意识往回抽,被晏清清牢牢握住了,“小郁哥哥?” “没,没事。”郁琼枝感到不好意思,对面毕竟是女孩子,他不习惯被女孩子照顾,抿了抿唇,“我自己能下来,别压到你了。” 第60章 晏清清觉得他的担心完全是无稽之谈,她十六岁的时候就能轻松负重越野五公里,一只小兔子能有多重呢? “这有什么呀?你难道还不好意思吗,小时候你抱我还少吗?”晏清清佯装不悦地噘了噘嘴,一派纯然的天真烂漫,无限接近于郁琼枝记忆中穿着蓬蓬裙躲在他怀里撒娇的小女孩。 郁琼枝无奈笑了一下,“那你接好我。” “我一定接住你。”晏清清眨巴眨巴眼,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下如蜜一般剔透。 只感觉身上一重,一股清甜的花果香落入怀抱,晏清清顺手抬手往上颠了两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哎呀,小郁哥哥,你好轻。” 晏清清心想果然是草食动物吗?和他们的身体构造完全不一样,身子都好像软上几分。 身上也好香啊,头上的小耳朵还一颤一颤的,挠得人下巴麻酥酥的痒。 “好了,放我下来。”郁琼枝被晏清清一闹,也没有多少心思去思考晏寒声的事情了,他红着脸急着要下去。 晏清清使坏,故意松开手,郁琼枝猝不及防失去保护,轻呼了一声,下一秒又被人抱紧了。 “被我骗了吧,下次不要那么容易相信人。”晏清清笑到不行,抱着郁琼枝转了一圈,身下蓝色的裙摆像花朵热烈的花瓣一般盛开,随着身体的行动在脚踝上飞舞。 郁琼枝扶着晏清清的肩膀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明明之前还是怯生生抱着他的腿的小姑娘,站起来还没有他腰身高,现在不仅比他高了那么多,力气也超乎他的想象。 但再怎么说,这都是晏家的门口,在晏驰的地盘上这样玩闹,郁琼枝不免担忧。 但晏清清毫无顾忌,在郁琼枝的惊呼声中,轻而易举地扶住他的腰身,把他往上抛,再接住。 几个来回下来,郁琼枝紧张的心思也被抛没了,身体腾空的那一瞬间,他心里什么顾虑都没有了,止不住地向晏清清求饶:“好清清,不要折腾我了。” “要是被公爵大人看见就不好了。”郁琼枝实在担心晏清清的安全,他本来都不愿意她送自己回来,晏清清混不在意,“他看见就看见好了。” 晏清清还是将郁琼枝放下了,只是郁琼枝的脚尖刚接触到地面,她就挠他的腰身,郁琼枝腰身本就敏感,当下就忍不住,不住地往后缩自己的身子,笑道:“你不要闹了,可苦死我了。” “好嘛,你嫌弃我。”晏清清装出可委屈的样子,郁琼枝不吃她这一套,跑开几步,屁股上一团小白毛球一蹦一蹦。 晏清清作势要追上去,郁琼枝急呼几声,还没跑几步,手腕猛地被人抓住了,骤然的变故叫他下意思做出防御动作,另一只手还没向人劈下,就被人一并抓住了。 对方力气大得叫郁琼枝吃痛,身子被毫不留情地蛮横往前拽,拽得郁琼枝趔趄了好几下。 下一秒,身后靠上来一具柔软的身体,搂住了他的腰身。 “什么啊,我还以为是谁,是你啊。”晏清清声音不复之前的清丽,压在喉咙里,有几分咬牙切齿之意。 晏清清歪了歪头,露出一个虚假的笑容,“我的好哥哥,多年不见,你就是这样欢迎我的吗?” 晏寒声轻轻皱了皱眉,貌似观察晏清清了一会,才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我不是告诉过你,见面要小心吗?”晏寒声眼神没有在晏清清身上停留多久,很快就移开了,垂着眉眼不耐地看向郁琼枝。 郁琼枝刚刚玩疯了,头发被晚风吹得蓬松凌乱,两颊绯红,和眼下的红、鼻头的红连成一片,雪白的脸看上去生嫩非常,现下小胸膛还在止不住地一起一伏。 郁琼枝喘着气,背光站着的晏寒声半张脸淹没在黑暗里,脸部的线条轮廓冷硬,他看了一眼,心底难言的怖意就不断上涌,生怕对方一用力,就把自己的手腕捏碎了。 “对,对不起。”郁琼秩磕磕巴巴地道歉,他怕晏寒声迁怒于晏清清,回过头,皱着眉头用口型叫晏清清先走。 晏清清没有走,固执地站在原地,“你向他道歉什么,你别怕他。” 郁琼枝被两人两面夹击,双方暗潮汹涌,也十分不好受,他扭着手腕想让晏寒声松手,但是手腕上的钳制住他的手如钢铁一般难以撼动。 晏清清察觉到郁琼枝的不舒服,搂着郁琼枝腰的手轻轻一动,企图解救他出来,不料想这一个小举动彻底耗干净了晏寒声的耐心。 晏寒声不耐地用力往前一拉,郁琼枝觉得自己手臂都要脱臼了,脸上的血色褪尽,咬着嘴唇才没有痛叫出声。 “你干嘛呢?”晏清清被他的行为吓了一跳,为了不伤到郁琼枝,忙放了手,郁琼枝像只破布袋一样,被晏寒声拖到了身后。 晏清清已经快忘记自己的哥哥是多么蛮横无理,且让人难以忍受,她对他的粗鲁感到万分讶异,“你没看见小郁哥哥他很难受吗?” 郁琼枝苍白着脸,在晏寒声身后冲晏清清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相对于自己的安危,他更怕晏寒声对晏清清做出什么。 森蚺家族没有什么家庭亲情可言,不像兔子一样是群居动物,他们手足之间甚至存在更加残酷血腥的内部斗争。 晏清清就是家族争斗被抛弃的一方,g3等级的森蚺对晏驰来说根本没有培养的必要,哪怕是自己亲生的女儿,他也丝毫没有爱护这个孩子的意思,他的注意力全都投注在等级更高的晏寒声身上。 第61章 “趁我还没有对付你的心思。”面对自己多年未见的血亲胞衣,晏寒声没有丝毫的温情可言,隐在黑暗中的眼睛闪着渗人的寒光,“快滚。” “寒声,不要对妹妹说这样的话。”郁琼枝忍着痛,颤声开口,晏寒声留给他的侧脸没有丝毫的撼动,只感觉眉眼沉沉,暴雨将至。 晏清清小声叫了一声“小郁哥哥”,晏寒声太阳穴边的青筋一突一突地跳。 郁琼枝看得胆战心惊,着急地催晏清清离开这是非之地,“我没事,你别怕,你先回去。” 晏寒声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嗤笑一声,“她有什么好怕的,她一个人做清扫绞杀任务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柔柔弱弱的样子。” 郁琼枝惊慌地看了一眼晏寒声,兔子胆子只有丁点大,此刻他两只小兔耳已经怯怯地伏低紧贴在头上,如果他是一只真的小侏儒兔,估计早就吓得唧唧乱叫了。 但他还得尽量安抚身边这个危险的存在,“今天是我错了,你放清清走吧,好不好?” 他转过头,勉强对晏清清笑了一下,“清清,快回去吧,以后再联系,可不可以?” 晏清清不忍让郁琼枝为难,如果没有郁琼枝在,她也不必维护着兄友弟恭的假面,和晏寒声免不了一场对打。 “……我回去了。”晏清清盯着晏寒声,两人有几分相似的五官,在这一刻,如出一撤地覆满寒霜。 但晏清清只能不甘地转身离开,她恨恨地想,下次必定要将晏寒声一身蛇皮都扒下来,拿来给自己小郁哥哥做一条漂亮的蛇皮腰带。 第40章 咯咯 晏寒声不动声色地拉着郁琼枝往回走,郁琼枝尝试性转了一下手腕,转不动,手腕痛到他想掉眼泪。 两人身高相差太多,晏寒声一迈腿,郁琼枝跟在后面得紧跟两步才能跟上,他走路速度又快,郁琼枝跟在后面跟得辛苦,咬着牙小声急促喘气。 “……你稍微慢一点,我跟不上。”郁琼枝气息紊乱,晏寒声停下脚步,回头下睨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沉默地甩开了手。 他力道太大,郁琼枝身体往后退了一步才站稳。 摆脱了桎梏,郁琼枝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腕上留着清晰的掐痕。 晏寒声不再施舍眼神给他,转身就走。 郁琼枝没有顾自己的手腕,急匆匆跟在晏寒声身后,上楼梯的时候脚步太急险些跌倒,郁琼枝才稍微放慢了脚步,扶着楼梯扶手在晏寒声身后叫他的名字,“寒声,寒声……” 无一例外没有得到回应,在房间门即将被关上的最后一刻,郁琼枝用肩膀卡着门缝,挤进了晏寒声的房间。 一般情况下,他不会在没有得到房间主人的允许下,擅自进入,以至于郁琼枝不敢再往前踏进一步,身子紧紧贴在门板上。 晏寒声面色不虞,抱着手站在郁琼枝的对面,“跟进来做什么?” 郁琼枝脸色苍白,兀自不停喘气,缓了会才犹豫地问:“你生气了吗?” “我并不需要对这些事情生气,你想太多了。”晏寒声冷漠地说,似乎还对郁琼枝擅自踏入自己私人领地的行为表现出了极大的不耐,“现在,你出去。” “我不出去!”郁琼枝不知道自己哪里的勇气,手背在身后,指甲都快把手心扣破了。 晏寒声的房间很大,郁琼枝一眼都看不尽整个房间的布局,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整面书墙,书墙正中间放着一排动物标本,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个兔子标本。 兔子标本占据了标本墙最大的位置,造景栩栩如生,相对于庞大的造景,兔子显得格外娇小,小小的一团圆滚滚地趴在树干下,眼珠被璀璨的纯紫钻取代,冰冷而毫无生机。 郁琼枝被兔子标本吓了一跳,先前没有在晏寒声的标本墙里看见过这只兔子,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制作了这个标本,脸色更白了,躲闪着不去看晏寒声的目光,声如蚊呐地重复了自己的话,“我不出去……” 晏寒声眉头轻轻锁起,郁琼枝默默深呼吸几口气,轻声道歉:“今天是我错了,我知道那样很危险,下次一定不会了,你别生气了。” “我看你是不知道。”晏寒声迈开腿,走上前,郁琼枝更加紧张,身子使劲往后缩,却还是被晏寒声一把捏住了肩膀,强迫性地被推到了标本墙前。 越靠近房间内部,房间里那股淡淡的苦艾味越发浓郁,郁琼枝的腺体敏感地缩紧跳动。 标本已经近在咫尺,郁琼枝都能看清兔子标本上柔软的背毛,哪怕他清晰的知道这个标本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但是还是生理性地感受到了反胃和恐惧,挣扎着不肯靠近,喉咙里发出抗拒的气音。 他还是敌不过晏寒声的力气,被死死摁在标本的玻璃罩上,玻璃箱被撞得摇摇欲坠,郁琼枝手心下是一片冰凉的玻璃质感,手心却被汗水打得黏腻。 晏寒声的手从他的后脖往前,宽大的手掌轻易地捏住他的下巴,几乎笼罩住了他整个下半张脸,强迫他仰起头来看玻璃箱内的一切。 “我以为你足够聪明。”晏寒声的手指内壁是惯常拿枪留下的老茧,有些粗糙,不紧不慢地揉捏着郁琼枝的下巴,细腻的皮肉很快就留下浅淡的红色痕迹,“你在这里生活了那么多年,还是没弄清楚自己的处境。” “这只兔子很像你。”晏寒声的声音像是在叹息,郁琼枝的身体在他身前细小地颤抖,因为害怕恐惧,甜腻的无花果味费洛蒙泄得到处都是。 第62章 晏寒声实际上并不讨厌他身上费洛蒙的味道,清淡的水果香味会让他时刻紧绷的情绪缓和下来,只是他生来就身处杀戮和残酷之间,这种放松安逸的感觉并不能让他觉得有丝毫的轻松,反而越发沉重。 他轻轻闭上眼,用一种怀念的语气慢慢地说,“它在笼子里病得要死,在我手心上很小,我带回来第二天,它就静悄悄趴在笼子角落里死去了。” “但它很漂亮,连店家都说,难得培育出那么一只形态完美的兔子。” 冰冷的玻璃壁上,倒映着郁琼枝模糊的眉眼,轻轻蹙起的眉头和抗拒的神色也没有冲散这张脸丝毫的美丽。 晏寒声用大拇指抚摸他下巴上那颗小痣,贴在他耳边,声音温柔低沉:“所以我把它做成了标本,它不用活得那么辛苦。” 当他取出那些小小的内脏,温热的,似乎放回腹腔,还能重新鲜活起来。 郁琼枝耳朵尖冰凉,但开口声音还算平稳,“我不是兔子。” “你当然不是。”晏寒声放开他,“你总是给我惹麻烦,它乖巧许多。” 郁琼枝感觉自己胃里翻江倒海,他怕自己再接着和那双毫无生气的紫色眼睛对望,会忍不住吐出来,缓慢地转过身,避免自己看见那皮毛柔软的兔子标本。 晏寒声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郁琼枝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他的衣服下摆,郁琼枝此刻却因为两人过近的距离感到了不适。 “清清年纪还小,爱玩是天性。”郁琼枝抿了抿唇,“你关心她,也不应该用那么凶的语气说话。” 郁琼枝嘴唇上血色全无,微微下撇,艰难地一句一顿地说:“兔子病了,也不怪你。” 在灯光下,郁琼枝眼珠的颜色看上去比平日更淡,黑色被冲散,剔透的紫色呈现了出来,湿润地看着他,“所以,今天不闹了,好吗?” 晏寒声不说话,撇过脸,郁琼枝见他不答,伸手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沉默了会,才谨慎地换了一个问题问:“你要和徐骁订婚了,是吗?” 郁琼枝找不到恰当的身份去向晏寒声问这个问题,他连晏寒声的朋友都算不上,可能跟那只病死的兔子一样,不过晏寒声眼中一时的消遣。 即使从晏寒声那里得到这个问题肯定的答案,也无法更改任何结局,无非是让自己更加狼狈,把自己见不得光的心思彻底扯开来,放在烈阳下接受暴晒。 晏寒声转回头,对他的问题有点惊讶,避而不答:“妈妈告诉你的?” 郁琼秩使劲摇头,晏寒声时常怀疑郁琼枝的聪明只用在了机甲上,如此简陋的掩饰没有任何意义。 “徐骁是个很合适的联姻对象。”晏寒声没有丝毫感情地说,语调生硬,“我并不需要爱。” 郁琼枝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直白又简单,像一把锋利的刀刃直入,反而让人无力抵抗。 他细想了一下,倒是想不出晏寒声还能给出其他的答案,他本来就是这样残忍的人,婚姻对他唯一的好处,就是置换的利益。 郁琼枝的眼神空洞,也不知道盯着虚空中的哪一点,过了许久才轻轻“嗯”了一声,可能是因为之前已经有了预想,现在反倒没有感到如此痛苦。 悲伤需要身份才配悲伤,他没有身份,所以也不能悲伤。 “那你呢?”晏寒声问。 郁琼枝诧异地“嗯?”了一声,不明白对方的意思,晏寒声淡声说:“和你上床的那个人,你爱他吗?” 郁琼枝心里一惊,没有想到晏寒声会突然提起这件事,脸瞬间红透了,头埋得低低的,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 在晏寒声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听见了一声极小极小的“嗯”。 第41章 小仓鼠 银月十字星港,被称为首都星最值得打卡的星港口,港口穹顶上,虚拟的辽阔的星空银星闪烁,吸引人频频驻足。 来往匆忙的行人里,郁琼枝低着头站在人群中显得尤为悠闲,手指不停在光屏上点来点去。 直到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穿着鲜艳的人,郁琼枝似有所感抬眼,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 余向景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混在人群中的郁琼枝,踮起脚用力招了招手,快步跑了过来。 郁琼枝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抱住了,忍不住笑出声,“你干嘛这么激动。” 余向景头上圆滚滚的灰色仓鼠耳朵前后动了动,用脸颊在郁琼枝脸上来回蹭动,故作伤心地说:“都好久没见了,你不想我,我还想你呢。” “自从你到了首都星,我们都不能天天见面了。”余向景忍不住叹了口气,冲着郁琼枝撒娇,“快说你也想我了。” 在底层星球福利学院,学生大多是家庭极度贫困的学生,但在这样的学校里,学生们还是自觉地分成了三六九等,郁琼枝作为精神力等级最低的孤儿,自然在学校食物链的最底层。 余向景运气稍微好点,他有父母庇护,精神力等级达到了a2,虽然远远比不上其他星系的人,但在那个破落的小学校已经能做到称王称霸的程度。 未摆脱蒙昧的学生时代,阶级等级被稚童天然的本性进一步扩大,在周围人一声又一声的赞美追捧下,余向景曾经觉得自己天下无敌,并且很快锁定了自己的兴趣目标。 班上最寡言少语的小兔子。 第63章 余向景还在皮实地泥地里打滚,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地方的时候,郁琼枝像个白雪团子一样,每天都穿得干干净净的,身后还有毛茸茸的小尾巴,雪白雪白的,在一堆歪瓜裂枣的孩子里,显得格外可爱好看。 他预谋了好久,趁着放学郁琼枝还在收拾书包的时候,快速跑过去捏了一把郁琼枝的脸蛋。 他觊觎此已久,这一掐不仅给人掐了一道难消的红痕,还留下了三个黑爪印。 第二天,他还哼着歌得意地走在上学路上,刚过拐角就被人堵住了,极度惨烈且屈辱地被打了一顿。 余向景自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郁琼枝,小孩子自尊心强,被打了也只当吃了闷亏,课上不住地拿眼睛瞪视坐在郁琼枝身边的那个人的背影。 只用一只眼睛瞪,因为另一只眼睛青紫交加,肿到睁不开。 虽然三人相识的契机实在不愉快,但在之后几年,他们三人小团体几乎形影不离,直到郁琼枝被星河计划选中,来到了首都星。 “我当然想你了。”郁琼枝拍拍余向景的背,余向景比郁琼枝还要大上两岁,但在日常相处过程中,他反而是受对方照顾的那一个。 余向景大感欣慰,郁琼枝以前可不会如此直白地说这些话,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嘴变得真甜。” 郁琼枝拉住他的手臂,“走吧,别嘴贫了,我已经叫好车了。” 进入首都星的申请程序麻烦,考核还严格,如果郁琼枝的推荐帮助,恐怕再申请两年也无法进入首都星。 余向景对首都星并没有抱多少好感,在他眼里这个老派的星球繁华在外,内里却固执守旧,他曾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踏进这座星球。 他也想不明白,郁琼枝是如何忍受下一切,不曾动过离开首都星的念头。 即使郁琼枝从不向他吐露半分苦水,但从只言片语的日常交流中,郁琼枝的努力程度都叫他咋舌。 余向景准备在首都星待个三天,三天过后就要回底层星球,郁琼枝自然把所有时间都空出来单独留给他。 郁琼枝这几天都没有睡好,坐到车上,脸上疲态淡淡显了出来,眼下一片浅淡的青色。 那天他几乎逃一样离开了晏寒声的房间,连对晏清清的询问都回得浑浑噩噩,往后的每个晚上都反复做着噩梦。 他想,郁佘该怎么办呢? 晏寒声每年都会进入实验室进行体检,郁琼枝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一次又一次体检的叠加,郁佘出现的频率大幅度减少。 他无法遏制,只能一遍一遍挽留,亲吻着郁佘的嘴唇,求他为自己留下来。 郁佘是郁佘,晏寒声是晏寒声,晏寒声有自己的人生,一个和他没有交集的人生。 他一直在强求晏寒声的人生轨迹和自己产生交集,他难堪地追赶,不敢懈怠一丝一毫,而晏寒声毫不费力地做一个决定,就轻易把他甩下了。 他无法宣泄,也无法流眼泪,这条路是他自己选择的,任凭所有的苦水都倒流回他的腹部。 路况很好,很快到了目的地,余向景打开车门,戳了戳还坐在座位上的郁琼枝,“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郁琼枝如梦初醒,摇了摇头,跟着余向景下车。 郁琼枝挑了一家环境幽静的餐厅,余向景调侃他:“不错嘛,你变得有钱了。” 还在支付的郁琼枝顿了一下,看着自己账户里余额的数字,前几天这些数字还少得可怜,但因为来自于一个陌生账户的一笔转账,数字立马变得好看起来。 郁琼枝不知道这样类似的账号,郁佘创了多少个,也不知道他如何躲过重重监视,成功地向他转一笔又一笔的钱。 “是啊,你放心吃,我现在可有钱了。”郁琼枝晃了晃自己的手,笑着说。 “郁大老板,大手笔。”余向景没心没肺,两人插科打诨了几句,余向景突然安静了下去,视线停顿在郁琼枝的手腕上。 郁琼枝低头一看,手腕上还残留着掐痕,不明显,只有零星的几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没想到余向景这样敏锐,郁琼枝猛地把手一缩,将手腕缩回袖管里。 余向景也不嬉皮笑脸了,微微皱着眉头问:“谁弄的?” 郁琼枝尴尬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腕,心虚地解释:“自己不小心撞的。” “撞的能是这样子?”余向景可不会被他随便骗过,他很快就搜索到一个目标,直接说了出来,“是不是那大少爷弄的?” 郁琼枝之前和他视频通讯时候,晏寒声短暂地在背景里出现过几分钟,余向景看见他的脸心下惊异了许久。 当然,这一面除了极大的震撼和惊讶,没有给余向景留下一点好印象。 晏寒声拉扯郁琼枝的力气太大,余向景看得心惊。 郁琼枝本来身子骨就弱,就算再怎么锻炼,草食系兽人的身体缺陷无法弥补,虽然郁琼枝并不柔弱,但是在顶级兽人面前,抵抗力量微乎甚微。 郁琼枝不会对余向景撒谎,抿着嘴不说话,在余向景恨铁不成钢的视线下,为难地说:“我不小心惹他生气了。” “有啥好伺候他的。”余向景怨气颇大,耳朵尖都气得发红,“你是来这读书的,又不是给他大少爷当消遣的,怎么事事都得依着他。” 郁琼枝无奈地说:“他算我小老板,我自然得伺候好他。” 第64章 余向景暗骂了几句脏话,他向来说话直,没经过什么考虑话就冲出了口,“哪里是因为这个,你分明是因为他的脸。” “……”郁琼枝头疼地扶着额头,弱弱地说,“你别骂了……” 余向景意识到自己冲动说错了话,一时也有点后悔,他冷静了会,伸手握住郁琼枝的手。 “琼枝,郁哥不会再回来了。”余向景想低头看郁琼枝的神情,但郁琼枝头埋得低低的,什么都看不见。 “他只是一个替代品,你为什么对这个替代品那么执着呢?” 余向景怕郁琼枝哭,手往他脸上一摸,却是干燥的,他抬起脸,只是下眼睑有点红。 郁琼枝勉强笑了一下,余向景看着他的笑,却觉得苍白到触目惊心,郁琼枝反握住他的手,轻声说:“但没有比他更像郁佘的了,不是吗?” 余向景哑口无言,他想起郁佘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想起墓园小孤坟前一束白色的银莲花,在每年的5月23号出现。 余向景很想问,如果时候到了,他再次见到郁哥,他该怎么面对郁哥呢? 一个灵魂不可能劈成两半,分给两个人。 但是看着郁琼枝的脸,他说不出这样的话,人都是自私的,郁琼枝也不能一直沉浸在过往再也不走出来。 “至少,你不要这样纵容他。”余向景松开手,他并不认同郁琼枝的决定,但也无法做出苛责,“他只是幸运地长了一张和郁哥很像的脸,但他和郁哥完全不一样。” “我分得清。”郁琼枝目光越过余向景,看向窗外,今天是个难得的好日子,阳光灿烂。 他想,这里环境真好,下次可以和郁佘一起来。 于是心生了期待,开始期待往后也能有这样窗明几净的好日子。 第42章 宝石 除去不得不待在实验室的时间,郁琼枝所有的空暇时间都给了余向景,两人几乎把周边玩了一圈。 余向景天性乐观活泼,一张小嘴嘚吧嘚吧的一天也不带停的,强势地挤占了郁琼枝所有的空白时间,让他无暇去想其他事情。 在夜深人静的空隙里,郁琼枝终于有点个人时间,但很奇怪,他无法集中思想进行思考,只觉得头脑里一片空白,白茫茫的叫人无所适从。 他以为自己会频繁想到晏寒声,但实际上这几天想起他的频率并没有那么频繁,每次想起他,脑海里闪过的是精美玻璃箱内的兔子标本,那冷冰冰的紫色眼睛,叫他本能地感到窒息,全身的力气都仿佛失去,手脚软绵绵的。 它是一具美丽的尸体,残忍的隐喻。 他太过分了,郁琼枝想得眼眶发热,小兔耳卷成小小的一团,小心的将半张脸埋在被子里,闭上眼睛,浓密纤长的睫毛不断微颤。 他想起微凉夏夜,僻静冷清的花园深处,泥土的腥味和花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他蹲在茂密的花丛后,借着昏暗的灯光阴影隐藏自己。 在灯光下,晏寒声和徐骁并排坐在秋千上,郁琼枝抱着自己准备的礼物,到这一刻反而不敢上前,只能像个小偷一样,躲藏起来。 他听见秋千轻轻晃荡的声音,徐骁说了一些有的没的话,晏寒声偶尔应答几声,郁琼枝已经后悔出来寻找晏寒声了,腿都蹲酸了还不敢出去,想要偷偷离开这里。 “我感觉郁琼枝老是看着你。”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郁琼枝准备离开的脚步一顿,只听徐骁漫不经心地继续说,“他是不是喜欢你?” 没有回答,尴尬的寂静持续了足足有一分钟,徐骁才干笑一声,继续说:“你对他有什么想法吗?” 这次晏寒声答得很快,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平静,“没感觉,我只是觉得他可怜。” 难堪的感觉即使过了很多年,依旧汹涌地涌上了心头,那股泥土刚被水浇过的土腥味和黏腻感挥之不去,不知道是因为太紧张还是太害怕,那天冷汗把他的手心打湿,花枝上的尖刺再戳破指尖,汗与血混合在一起,代替了眼泪。 郁琼枝不知道别人对爱的感觉是怎么样的,但他对爱的初始理解,是礼物拿不出手的窘迫,是从未被在意的忽视,是青春期不间断的嘲笑愚弄。 他一如既往告诉自己以后会好的,郁琼枝翻了个身,肩膀上立马搭上来一条手臂,余向景睡得迷迷糊糊,眯着眼睛把脸靠过来,“干嘛呢你,翻烙饼一样。” “明天还要早起呢,你得送送我,你可别明天起不来。”余向景睡得浑身都暖烘烘的,像个小火炉一样,哼哼唧唧地噘着嘴巴说。 郁琼枝立马乖乖躺平,手规规矩矩地摆在胸口,“我睡了,真的睡了。” 余向景闭着眼睛,像说梦话一样,呢喃地说:“要不是说好呢……要是郁哥在,我这样搂你,他要把我尾巴都揪断。” 仓鼠尾巴本来只有一点点,比兔子尾巴还短,又秃秃的没有多少毛,余向景一想到自己尾巴要惨遭毒手,就忍不住在梦里落泪了。 “不扯你尾巴,郁哥扯你尾巴,我教训他。”郁琼枝歪了歪头,黑暗中两颗毛茸茸的脑袋靠在一起,小耳朵叠小耳朵。 郁琼枝无数次感谢余向景恰在这段时间飞过来陪他,不然他不知道如何消解自己心中烦闷的情绪。 一夜无梦,闹钟没有把两人叫醒,郁琼枝睁开眼睛一看,离飞船离港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 第65章 余向景的哀嚎响彻了一整个清晨,郁琼枝兵荒马乱地送走余向景,又急忙忙赶回酒店收拾自己的行李。 郁琼枝一门心思走路,酒店的走廊有点窄,见对面有人,郁琼枝侧着身子躲了一下。 对方却跟着他的动作侧了一下,郁琼枝被抵在了那人和墙壁之间。 对方一身黑衣,宽大的兜帽几乎盖住了他上半张脸,还戴着口罩,怎么看都是个奇怪的人。 郁琼枝没有在意,低着头想继续走,对方歪着头看了他一会,挡住他的路。 对方身量高大,兜帽的阴影投到郁琼枝的脸上,郁琼枝微微蹙起眉头,准备抬起膝盖给这登徒子来一下。 郁佘拉下口罩,露出熟悉的眉眼,“哥哥,是我。” 郁琼枝眼眸一颤一颤的,还没有从莫大的惊喜里反应过来,郁佘忍不住咧开嘴笑,“算了,先亲一个吧,亲一个。” 温热的触感从脸颊上传来,郁琼枝受不住地往后躲,又舍不得,手臂轻轻搂住了他的脖子。 郁琼枝嘴往下撇了撇,像是饱受欺负的孩童终于见到了他认为最信任可靠的人,本来压下的满腔委屈难以遏制地涌上喉间,嘴唇都在抖着,“小佘。” 大半的灯光都被郁佘挡住了,在一片让人安心的黑暗里,郁琼枝仰起头,不停地拿嘴唇磨蹭郁佘的下巴,眷恋味十足地靠在他的怀里。 这下房也不用退了,郁琼枝刷开房门,脑袋还是晕乎乎的,怀疑自己在一场美梦里,试了三次,才把门刷开了。 小兔子亲人,刚关上门就急哄哄地拿下巴蹭人,一脸委屈又可怜的样子。 “你在我身上装监控了吗,怎么哪里都能找到我?”郁琼枝终于把自己的费洛蒙都留在了对方身上,他才满意了。 “秘密。”郁佘扶好郁琼枝,眼眸深深地看着他,“你在哪里,我都找得到你。” “向景刚走。”郁琼枝感觉很可惜,余向景自然无法和郁佘相认,但他的小蛇,既没有朋友有没有亲人,他的小蛇只有他。 他希望自己的小蛇也能拥有朋友,拥有普通人的一生。 “我知道。”郁佘往后一靠,把郁琼枝拉得更近了一点,拢了拢他额前过长的刘海,“那小老鼠,趁我不在,为所欲为,回去就把他耳朵揪掉。” 听到熟悉的话,郁琼枝轻松地笑出了声,不轻不重地骂他,“坏蛋。” 郁佘手掌大,摸过郁琼枝的脊背,叫他感觉一整片后背都热了起来,郁佘眯了眯眼,盯着郁琼枝淡色的嘴唇,“哥哥,你想不想我?” “你别叫我哥哥。”郁琼枝嘴唇一开一合,白色的贝齿在开合间微微露出,更里面,是柔软的舌尖,他不知道郁佘的目光已在此处徘徊许久,无知无觉地说他,“不害臊。” 郁佘比郁琼枝年龄大上几岁,但他叫郁琼枝“哥哥”叫得很顺利,反倒郁琼枝害羞得要命。 大拇指轻轻摁住了郁琼枝的嘴唇,郁琼枝对他包容,任由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捏,手指尖探入唇齿间,郁琼枝微微讶异了一下,还是乖乖含住了。 柔软潮湿的口腔,舌尖更是柔软无比。 “说你想我了。”郁佘声线低沉,手指进一步往里深,捏住郁琼枝的舌根,似乎是不满意他刚刚的答案,重新亲手教他发音。 在吊顶柔和的灯光下,郁佘眉眼深邃,如一颗雕刻完美的璀璨钻石,叫郁琼枝不知今夕何夕。 含糊的“想”字最后融化在亲吻的水声中。 第43章 琥珀 在兽人社会,费洛蒙是吸引力第一法则。 只有匹配度达到一定数值的兽人,才能互相闻到对方的费洛蒙味道,受费洛蒙的吸引,对费洛蒙着迷,甚至有人会对费洛蒙上瘾,失去心爱之人的费洛蒙就会陷入极度的痛苦。 郁琼枝特殊一点,他的费洛蒙味道很多人都能闻到,如他身上洗到褪色的衣服一样廉价,轻易就被当做了可以随意遐想的对象,扣上了“人尽可夫”的帽子。 晏寒声的费洛蒙则压迫感十足,味道都是直白的草木苦涩味,和他本人如出一撤。 铺天盖地的苦艾味,吸进肺腑里,并不能引起郁琼枝任何旖旎的反应,太过猛烈的费洛蒙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总会让他怀疑自己即将溺毙在这片艾草海洋里,不消一刻,他便会冷汗泠泠,寒意顺着脊椎在全身游走。 但是郁佘的费洛蒙味道和晏寒声完全不同。 郁琼枝也不是如何准确形容出这种味道,像是被太阳晒过的海水味,混着淡淡的木质香气,融入温热的肌肤里,烘烘的暖意,沉静又温和。 郁琼枝喘着气,抓着郁佘的衣领,澎湃的费洛蒙味道随着呼吸进入鼻腔,柔软的布料紧紧勒住鼻尖,轻微的窒息感却让他觉得无比安心,只想把这股味道深深地留在自己身体里。 像是被新雨打过的大地,每一寸都被淋湿,泥泞到不像话。 但郁琼枝停不下来,因为过于充裕的费洛蒙,他甚至全身发起轻轻的颤,曲起的膝盖处粉白一片。 郁佘轻轻拉下郁琼枝手上紧紧抓着的衣服,布料早被生理性泪水和各种不知名的液体浸湿。 一颗软烂的果实,戳破薄薄的果皮,就露出底下粉嫩香甜的果实,轻轻一掐就流出香甜的汁水,汁水充沛,叫人发疯般的上瘾。 第66章 郁琼枝迷迷糊糊还不肯松开手,手指虚虚勾着衣角,不满的哼哼唧唧。 脸颊贴上一块冰凉的东西,郁琼枝一激灵,迟钝地偏转了一下头,郁佘俯下身含了会他柔软的唇舌,轻声说:“宝宝,有电话。” 一句话叫郁琼枝清醒了不少,光屏上跳跃的“徐骁”二字,无比刺眼。 “我……啊!我不接。”郁琼枝一句话断成三段,将脸埋在被褥之间,眉头不住地蹙起。 郁佘亲了亲他通红的耳垂,“为什么呢?他好急的样子,已经给宝宝打了好几个电话了。” 郁佘停顿了一下,过了会慢条斯理地说:“打了二十三次电话。” 郁琼枝只是摇头,光屏再次黑了下去,郁佘看着他被汗水打湿的鬓角,不知道心里想什么,没过一会,聒噪的铃声再次响起。 郁佘划了一下屏幕,将郁琼枝的脸从被子里挖出来,因为埋得太久,雪白的脸颊一片绯红,郁琼枝的目光涣散着,看着“已接通”的界面不知所措。 “喂,小枝,我打了那么多电话,你怎么现在才接?”徐骁略带抱怨的声音传来,背景音很嘈杂,似乎在酒吧。 听见声音的一瞬间,晏寒声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和眼前这张含着温柔笑意的脸重合在了一起,郁琼枝身体瞬间僵硬了,即使他告诉自己,郁佘和晏寒声严格意义上应该算两个人,而且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是强烈的羞耻感让他剧烈地反抗,却被轻而易举地压制。 郁琼枝下眼睑也是红的,鼻头也是红的,眼睛含着一泡欲坠不坠的水,使劲瞪着身上的郁佘。 “我把周围声音屏蔽了,不用怕。”郁佘亲了亲郁琼枝的脸颊,小兔子生气也好可爱,看得他牙痒痒,想要轻轻咬住那对软软的兔耳朵。 “我在实验室,没有听见。”郁琼枝忍了会,才勉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含在眼角的生理性盐水缓缓滑落,身子抖得更加厉害。 天哪,他到底在做什么,电话那头的人是他的朋友,而他却和朋友的未婚夫苟合。 徐骁没有听出什么异样,几声冰块的碰撞声后,他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有点委屈的声调:“我喝醉了,现在很难受,你来接接我好嘛?” 力道猛然大了许多,像一头野兽在发泄原始的占有欲,撕咬自己捕捉到的猎物,直到见血见肉才罢休。 郁琼枝捂着嘴巴,声音发抖,勉强稳住声线,“对不起,我,我到不了,我现在,还在实验室,出不去。” “啊?你能不能把你那堆实验放一放,机甲有那么重要吗?”徐骁可怜巴巴的,眼角余光看见一个人凑近他,他不耐地一把把人推倒,轻声斥了一句“滚”。 转头就捏着嗓子继续对着电话撒娇,“我现在头好晕,浑身都不舒服,你最好了,想你来接接我,好不好嘛?” 郁琼枝没有说话,他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嘴唇,手指无力地抠挖着郁佘的手腕,在上面留下细小的痕迹。 “你最近好像在躲我?我约你吃饭,你也不出来。” 徐骁等了许久,也没听对面有回答,他叹了口气,单刀直入,“你知道婚约的事情了吗?” “……我知道了。”强烈的愧疚感席卷了郁琼枝的全身,他想要停止现在荒谬的情况,却逃离不了,只能被迫接受,只希望能尽快结束这通电话。 “小枝,你应该知道,像我们这种人,享受了家里给予我们的一切,所以有些责任无法逃避,婚约只是个形式,婚姻也只是走个过场,我只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郁琼枝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并没能很快地理解徐骁话里的意思,愣愣地问:“什么?” “我的意思是,婚姻只是两个家族的捆绑,但我和晏寒声,自然各玩各的,谁都管不了谁。”徐骁舔了舔唇,自然地倒在沙发靠背上,修长的腿踩住水晶台,迷离的灯光照在他脸上,艳丽无匹,“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对婚姻保持忠贞。” 徐骁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心思,郁琼枝抓紧身下的被子,不知名的恐慌让他身上的温度迅速降了下去,巨大的难堪和羞耻感笼罩住了他。 不知道徐骁是不是和晏寒声如出一辙,都可怜他,所以晏寒声对他的靠近,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徐骁特地和他说“婚姻不必保持忠贞”。 是默认他们婚后,自己还会无耻的纠缠吗? 让他难堪羞耻的不止是这个,最让他恶心的是自己确实制止不住自己这样干,他必然是这段让人艳羡婚姻背后的污点,苟且地偷取,卑微地乞求。 郁佘察觉到郁琼枝的变化,他皱起眉,大掌从上到下缓慢抚摸过他的脊背,直到怀里的身体再次变得柔软。 “我知道了。”郁琼枝再次开口,鼻音很重,尾音黏在嗓子里,“你叫司机来接接你吧,我今天真的来不了。” 他想到无数次看见的,晏寒声和徐骁比肩而立的时刻,耀眼到让他自惭形秽,他是卑劣者,人生充斥不堪和不体面,实在难以和他们一样。 郁琼枝逃避似的,把脸埋在郁佘的怀里,吸取稀薄的安全感,“你和寒声……很般配。” 郁佘听不下去,没有等到对方说话,直接把通话挂了,郁琼枝埋在他怀里久久没有动,过了会,胸膛处传来微凉的湿意。 郁琼枝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悄无声息,弯起的脊背瘦弱又单薄。 第67章 “不哭了。”郁佘手往下探,擦去他脸颊两侧的泪水,郁琼枝转了下头,露出脸颊,闷闷地说:“你有点弄疼我了。” 郁佘托住他的小屁股,郁琼枝身后的小尾巴被液体打湿了,毛翘得乱七八糟。 “我错了,不难受了。”郁佘摸摸郁琼枝的脸颊,滚烫,迷茫的样子很惹人心疼,郁佘一下一下摸着他的脊背,这样可以极大程度地抚慰小兔子,让小兔子感到安心。 那股暖融融的木质香再次充满整个房间,郁琼枝动了动红红的鼻尖,默默汲取这股让人安心的味道,生怕这股味道消散。 第44章 晚安 浴室里充满了湿热的水汽,沐浴露的味道也没有压过费洛蒙交融的味道。 郁琼枝两只手臂软绵绵地挂在浴缸的边缘,闻得有点晕乎,慢慢把身体浸入热水中,直到热水漫过下巴,盖过他下半张脸。 隔壁的淋浴声停了,下一秒,隔间的磨砂门被拉开,郁佘头上顶着一块白色的毛巾走出来。 晶莹的水珠顺着块垒分明的肌肉线条滑落,倒三角的身材让人看一眼就血脉喷张。 郁琼枝看了一眼,默默把自己的脸往热水更深处埋了埋。 郁佘迈腿进入浴缸,水漫过浴缸边,哗啦啦地漫了一地,浴缸空间不算大,郁琼枝缩了缩,想给他腾出更多的空间来,却被人一把抱了起来。 “咕噜咕噜的,吹什么泡泡呢?”背后贴上一具温热的身体,郁琼枝不适应地动弹了两下,郁佘一手掐住他的腰身,一手护着他的胸膛,让他避无可避。 “你身体好热。”郁佘变本加厉,把头埋进郁琼枝的脖颈里,深又重地吸了一口,暖融融的费洛蒙混入柔软的身体,叫他痴迷,身体的每一寸毛孔都渴望这股无花果的清甜。 郁佘的头发湿漉漉的,把郁琼枝的下巴都弄湿了,不断收紧的手臂和逐渐粗重的呼吸丝毫没有让他感到不安,他噘了一下嘴,嘟嘟囔囔:“兔子体温本来就高一点,是你太凉了。” 挺直的鼻尖硌得郁琼枝脖颈痒痒的,郁琼枝躲了一下,手搭在郁佘的手臂上,健硕的小臂哪怕在休息的时刻,也让人感觉有力,一手握不过来,但手感很好,郁琼枝摸了摸,又眼巴巴地看了看对方形状漂亮的腹肌和胸肌,伸手摸了摸自己贫瘠的小胸膛。 明明小时候比自己都干瘦的,郁琼枝迷迷糊糊地想。 摸着摸着,郁琼枝对自己的身体感到很失望,这样干瘪无趣的身体,连自己都看不下去,郁琼枝忍不住把自己缩成一团。 “怎么了?”郁佘以为自己的行为吓到了他,抱着一团小兔子解释说,“我不进去了,我就蹭蹭,真的,蹭蹭也很舒服。” 郁琼枝两颊被水汽蒸得粉白,睫毛湿漉漉的,他摇了摇头,丧气地说:“我,我不好看。” 郁佘两条眉毛都要拧巴成一条了,吃惊于郁琼枝居然有这样的想法,“哪里不好看?” 他慢慢重新把郁琼枝的身体打开,手指陷进雪白的大腿皮肉里,在手下勒出一圈小小的肉边,温暖柔软,轻轻一掐就是一道红痕。 大掌游移到郁琼枝的腰后,郁佘摸了摸在水下的小兔尾巴,柔软的皮毛随着水波的飘荡拂过他的手心,郁佘摁住郁琼枝的尾巴根。 郁琼枝身子一下子软了,只顾着趴在他的肩膀,吐着小舌尖喘气。 “我们宝宝多好看,好看到我每次……都想就这样死在你身上。” 郁琼枝锤了一下郁佘的肩膀,“你都不羞!” 郁佘亲了亲羞愤到炸毛的小兔子,郁琼枝咬了咬手指关节,垂下眼睑,“我身体好干瘪,肯定很硌人。” 说罢,又用羡慕的目光看着郁佘,“你身材就很好看。” “不硌人,我很喜欢。”郁佘忍不住笑了一下,仰头亲了亲郁琼枝的小鼻梁,抓住他的手腕,往自己的胸膛上放去,“你喜欢这个?” 郁琼枝在某些方面很迟钝,他丝毫没有察觉出现在情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乖乖顺着肌肉线条摸了摸,郁佘微微用了点力,胸肌的形状变得更加饱满好看,手感软弹适中,郁琼枝嘴巴张得圆圆的,“好好摸。” 郁琼枝像是发现什么新奇玩具的小朋友,眼睛都亮亮的。 郁佘看了下时间,怕他泡澡泡太久头晕,起身抱起他,两个人身上的水流了一地,郁佘让他把脚踩在自己脚上,随手抽了一条宽大的浴巾,把人严严实实从下到上都包住了,只剩一对眼睛露出来。 郁佘仔细擦拭郁琼枝头上两只小兔耳,特别是耳内侧,要是进水了,耳朵会发炎。 “宝宝,”郁佘叫了郁琼枝一声,郁琼枝微微侧过头当做回应,余光里看见郁佘的脸色很严肃,“有其他人说过你不好看吗?” 郁佘担心是有人当面对郁琼枝说了什么恶意的话,郁琼枝从小到大都长得好看,脑子聪明能力又强,遭到的嫉恨不少,郁琼枝人又敏感,郁佘见不得他自卑自轻。 郁琼枝摇头,“没有哦,就是,就是……” “什么?”郁琼枝说话越来越轻,尾音消散在空气里,郁佘弯下腰凑近想听清楚他说什么,郁琼枝耳朵红通通的,小声说:“就是你身材太好了。” 郁佘的脸颊一瞬间变得通红,眼神慌乱到不知道放到哪里,郁琼枝也害羞,低着头,手抓着浴巾两边,把自己绯红的脸颊遮挡住。 第68章 郁佘拉开挡住他脸的浴巾,郁琼枝摸着手指抬眼看他,温热的吐息打在脸上有点颤抖,“笨兔子。” 郁佘连人带浴巾把郁琼枝抱起来,宽松的浴巾滑落到郁琼枝的手臂,露出洁白的肩头,从胸膛到脖子,一整片都连着密密麻麻的吻痕,锁骨处还有两个牙印,昭示着对方难以抒发的占有欲。 “小枝,你是最好的。”郁佘将鼻尖埋进柔软的浴巾里,隔着浴巾触碰郁琼枝心脏的位置,感受心脏跳动的脉搏,“世界上没有比你更宝贝的东西。” 规律的鼓动频率变得紊乱,心脏跳动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一时之间,郁琼枝的耳膜里,只剩下心脏鼓动的声音,郁佘靠得这样近,他怀疑自己心脏的声音被对方听见了,他慌乱于此,却又无比渴望对方能把心脏的鼓动声深刻地听见耳朵里。 一声声心跳,就是他不间断的告白,与自己的生命同频。 “你心脏跳得好快。”郁佘抱着他往外走,“好像在撒娇。” 郁琼枝脸皮薄,被放到被子上,忍不住蜷缩了一下脚趾,郁佘把他的头发吹干,郁琼枝甩了甩头上两只小兔耳,确认都干了,就往被窝里爬,把自己埋到只露出头顶的头发。 郁佘留了一盏昏黄的小夜灯,掀开被子的一角,把小兔子捞到自己怀里,“明天我们一起出去玩。” “好,好啊。”郁琼枝一听到能约会就高兴得抬起了头,抱住郁佘的腰,“最近新开了海洋馆,里面还有海豹宝宝,会啪啪拍肚皮。” “那明天就去海洋馆。”郁佘掖了掖被角,“现在应该睡觉了,不然明天你起不来。” 郁琼枝听话地闭上眼睛,过了会,又睁开眼睛,发现郁佘还在看着自己,伸出双手捧住郁佘的脸颊,凑上去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晚安。” 郁佘弯起嘴角,低下头和他交换了一个更深的吻,但不过分,浅尝辄止,“晚安。” 第二天,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房间里。 阳光照到床头,郁佘眼睛动了动,最先醒转过来,一睁开眼满目炫目的阳光,他眯了眯眼,第一个反应是翻身遮挡住耀眼的阳光。 怀里的人动了几下,似乎也被扰人的光线打搅了,郁佘拍了拍他的背,呼吸再次变得平稳。 待眼睛适应了光线,郁佘睁开眼,低头看,郁琼枝在他怀里睡得浑身暖烘烘的,两颊透着微微的红,浓黑的头发蓬乱着,两只短短的小兔耳乖巧地耷拉在他的手臂上。 郁佘偷偷亲了几口,心满意足地重新抱紧郁琼枝,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第45章 吉娃娃 郁琼枝从盒子里挖出一团肤色的东西,低着头小心翼翼贴到郁佘的脸上,他的身体还处在困顿的阶段,偶尔要停下来打个哈欠。 只站了一会,酸痛迟钝地从身体深处传来,小腹部感觉涨涨的,浑身都是纵欲过头的恶果。 郁琼枝直起腰,想要缓一缓腰上的酸胀感,郁佘拉过他的手,让他坐到自己的腿上,单手绕过他的后腰,轻轻替他揉捏腰身。 “这次不贴胡子了吗?”郁佘看他把东西收好放回手提箱里,开口问道。 郁琼枝掰过郁佘的脸,左转右转,仔仔细细检查了看不出易容的痕迹,才拉上手提箱。 “不贴了。”郁琼枝站起身,摸了摸郁佘的下巴,笑着说,“贴了不好接吻,扎人。” 郁琼枝说话的时候,神情很认真,郁佘看了一会,把头埋进郁琼枝的腰身,声音闷在衣服的布料里,听上去黏黏糊糊的,“那现在先亲一个。” “不要撒娇。”郁琼枝拍拍他的手臂,“好了,我们出发。” 路上,郁琼枝的光脑不停地发出信息提醒,郁佘在他回消息的缝隙里看了几眼,大多数信息都来自一个名叫“徐骁”的人。 也就是昨天晚上锲而不舍给郁琼枝打了二十多通电话的人。 郁佘轻轻揉捏郁琼枝的手指,记忆里出现一张容貌昳丽的脸,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冰冷而疏离。 “我没有时间去悲叹命运。”这张脸的主人这样说,狐狸美丽的皮囊具有迷惑人心的本事,他显然知道自己这具皮囊有多么难得,也会好好将此利用起来,“我丝毫不介意他究竟喜欢谁,爱情就是让人失望的东西,就算拿到手上也不过如此。” “我只享受这个过程,结果如何,我不必负责。” 还是一只道德感低下的狐崽子。 郁琼枝看着不断刷新的消息,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怎么了?”郁佘问,郁琼枝收起光屏,无奈地笑笑,“他有点不舒服,昨晚喝了一晚上酒,今天肯定难受。” 郁佘手指在郁琼枝的手背上点了两下,这个动作让郁琼枝想到了晏寒声,每当他心情不大愉快的时候,也喜欢做这样的动作。 “你没有义务照顾他。”郁佘直截了当地说,“他难受可以叫家庭医生。” 郁琼枝觉得他现在说话的语气特别像晏寒声,忍不住轻声笑出了声,“我不去照顾他,我今天只陪你。” 新开的海洋馆人气很大,哪怕是在工作日,馆内依旧人流如织。 买票排队进馆的人也很多,郁琼枝小跑到队伍比较短的vip票专用通道,看见vip认证资质居然要花钱充个季卡,不仅如此,票价还比普通票贵了两倍,郁琼枝灰溜溜地又从vip专用通道里跑出来。 第69章 “太贵了。”郁琼枝吐了一下舌头,“排这队吧,等一会就好了。” vip通道旁边张贴着一张海报,普通票票价120星币,vip票价240星币,季卡一次性充值888星币加送精美周边礼物。 不算贵,晏寒声夏天一件普通的短袖都不止这个价钱,如果是他,估计会不理解郁琼枝的行为,能花钱减少等待时间,这对他来说是划算的买卖。 “这还要排很久。”郁佘看了一下长长的队伍,郁琼枝脸上露出了局促的表情,形状圆润的眼睛因为窘迫紧张而睁得更大了,看上去更像一只眼睛圆圆的兔子。 “排半小时应该就能到了。”郁琼枝拉住郁佘的袖子角,小声说,“等我工作了,我就有钱了。” 郁佘拉过他的手,“不用等以后,现在就能买。” 郁琼枝愣愣的,被拉到vip通道内,看着郁佘一下刷掉1368星币,表情变得更加呆愣了。 服务人员微笑着让了一下身子,向他们展示身后墙上各式各样的毛绒玩具,“先生喜欢哪一个,可以任意挑选。” 墙上挂着肚子鼓囊囊的小丑鱼,露着大白牙齿的鲨鱼,还有各种胖乎乎的海洋生物。 郁琼枝趴在台面上,看服务人员向他展示各种新奇的小玩具,都是小孩子才会喜欢的东西,郁琼枝看得很认真,其中一个软绵绵可以捏成任意形状的小海兔,他看了很久。 但他最后还是要了一个蛇形的玩偶,足足有两米长,郁琼枝耐心把玩偶长长的尾巴盘起来,展示给郁佘看,“你看,脑袋圆圆的,好可爱。” 郁佘对同类并没有多少好感,哪怕它具有自己不能拥有的柔软身体和毛绒身子,他更宁愿自己拥有这种特质,谁都会更偏爱毛茸茸一点,如果他也有一身毛茸茸的皮毛,想必郁琼枝会更喜欢他。 玩偶太胖了,郁琼枝差点抱不住,半张脸埋在毛绒玩具身上,郁佘看了会,摸了摸玩偶的头,“可爱。” 两人先去了水母馆,梦幻的水母吸引了很多情侣,馆内有点拥挤。 郁琼枝看得很入迷,淡粉色的灯光在他脸上流连,郁佘同样对这种软胶质的东西不感兴趣,郁琼枝贴在玻璃壁上看水母,他看郁琼枝。 “郁琼枝?” 左侧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郁琼枝转头,谢纯的脸出现在面前。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谢纯了,郁琼枝对他时不时耍的小手段防不胜防,被子湿透了也能睡,但是那股潮湿的感觉并不好受,更别说角落里腐烂的老鼠,毛巾里藏着的刀片。所以郁琼枝能睡在实验室,就不会回宿舍。 但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他,谢纯挑了一下眉,饶有兴趣地看了看郁佘。 “好巧啊。”谢纯身边还围着三四个人,郁琼枝无意与他多做招呼,低头抱住郁佘的手臂,轻声说:“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诶,等等。”谢纯十分没有眼力见地拦住他的路,“我们好歹是室友吧?你怎么不理人,这很没礼貌啊。” “这是谁啊,怎么不介绍一下?”谢纯毫不避讳地看向郁琼枝身旁高大的男人,他的记忆里没有这张脸,却意外觉得有几分熟悉,但细琢磨又琢磨不出来,“又换金主了?这次可以卖多少一晚啊?” 谢纯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够周围的人听见,周围窥伺的视线默默地聚集。 郁琼枝嘴唇抿得紧紧的,薄薄的嘴唇毫无血色,注意到郁佘在看着自己,他慌乱地抬头和郁佘对视了一眼,“没事,我们先……” “你怎么能这么没有教养地诋毁我的爱人?” 郁琼枝的肩膀被郁佘的手臂紧紧抱着,半张脸埋在对方的胸膛里,另外半张脸被大掌遮挡着,这让他得以从密密麻麻的视线中解脱出来,外人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郁佘抱紧他的手臂。 有力,可靠,很有安全感。 郁佘长得高,平时常带笑颜,再加上郁琼枝这次给他易了容,抵消了他面部冰冷锋利的线条感,看上去更加温和,此刻不苟言笑,谢纯才后知后觉害怕了。 可以感觉到他的精神力也很强大,愤怒澎湃的精神力专冲着谢纯一人而来,谢纯咽了口唾沫,腿弯已经开始打颤。 “趁我还没生气,请尽快离开我们的视线。”郁佘光是站在那,谢纯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了对方阴影里。 谢纯的朋友见势不妙,开始拉他的衣服,谢纯气急败坏地甩开他们,骂了一句“神经病”,气冲冲地往反方向走了。 待他消失在走廊的尽头,郁佘低头,摸了摸受惊的郁琼枝,小兔子的耳朵紧紧贴在头上,默默在他怀里蹭了蹭。 “我没关系的,我可以忍。”郁琼枝闷闷地说,他表情有点迷惘,他面对过无数次这种场面,自认为自己很有解决的一套方法,骤然被维护了,反而手足无措了起来。 郁佘接过他怀里抱着的玩偶,皱着眉,“你不需要忍受,凭什么要你来忍受这些。” 第46章 烟火 郁琼枝有点懵,走神几秒钟,才开始反应过来郁佘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说得并不委婉,意思简单直白,或许是因为这种事并不需要学习,所以别人从来没有这样和他说过。 郁佘随意地将长条的毛绒玩偶盘在胳膊下,在郁琼枝怀里快拖地的玩偶,在他的手里骤然娇小了几分,郁琼枝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玩偶身上的花纹。 第70章 玩偶的花纹并不怎么像森蚺的花纹,郁琼枝心想,森蚺的花纹像一朵花,像一朵云,有颜色层次的变化,并不只是简单的黑色圆点。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蛮荒地成长着,杂草一般撒出去就成活,本来就是一个小孩子还得带一个不人不兽的怪物,他长不出爪牙,只能学会忍耐。 郁琼枝童年的绝大多数回忆都是饥饿和毒打,他被打最狠一次,是因为一支营养液,还是一支过期的营养液。 他被自己的舅舅摁在水管下,过程中不知道打到了他哪里,他止不住地抽搐,有一瞬间以为自己会瘫痪或者死去。 但他还算幸运,没有死掉,晕了一个下午,晚上被伤痕累累的郁佘舔醒了,郁佘的尾巴被拉了一个大口子,看着像是被刀割的,鲜红的血肉翻出,简陋的卫生间地板上,全是他的血。 因为郁佘尾巴缠着他的腿,所以血也流在了他的身上。 郁琼枝抱着他去医院,那天下了大雪,走到半路风雪更甚,嗓子眼里都要咳出染血的雪花,怀里的郁佘身体冰凉得可怕。 郁琼枝只能一遍一遍地祈祷,不敢流泪,流了泪就会失去力气,视线也会模糊,路只会更难走。 郁佘的命比他更硬,送到医院,他的血居然自己止住了,伤口深度浅了一半,郁琼枝站在医院走廊上才敢大哭,他还有力气不停舔他的脸,每一滴泪珠都被他卷入了肚子里。 再一次看见舅舅,他左手断了一根小指,是郁佘生生撕咬下来的。 郁佘是比他长得更为野蛮的杂草,也是他长出来的爪牙。 郁琼枝并不愿意郁佘处处为他出头,猎物被捕入网,第一步就是拔去猎物的爪牙。 他看着郁佘卷起衣袖下露出的健硕小臂,再一次开始幻想,如果他也有这样高大健硕的体魄,也有等级更高的精神力,是不是能换自己保护他,换自己对他说这句话。 不过,他不能接着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郁佘拉着他,走出了水母馆,拉他进了拐角,这里人迹罕至,郁佘压着他的肩膀一言不发开始亲他的脸颊。 然后是眼角,鼻尖,最后是嘴唇。 郁佘吻他的力道都不会很大,只是这次用了力气,吮吸得他有点疼,郁琼枝闷哼一声,闭着眼睛没有反抗,眼睫毛不停地颤动,像一只受惊的纤弱的蝴蝶。 “咬回来。”郁佘捧住他的脸,呼吸急促,郁琼枝睁开眼睛,湿润的眼瞳里写满了疑惑不解,他还没明白郁佘的意思,就被人一口咬住了舌尖。 这次真的疼,郁琼枝尝出了口腔里淡淡的血腥味,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气音,不安地抓紧了郁佘手腕,眉头轻轻蹙起,为难又小心地看着郁佘。 郁佘沉默地看了他一会,郁琼枝鼻头红,眼皮也红,见他停下来,踮着脚把脸颊埋在他脖颈处,兔子的体温对他来说太过滚烫,每次都给他被烫到的错觉。 “我不咬你。”郁佘感受到脖颈处,郁琼枝的睫毛在扇动,软又轻,“你别欺负我。” 郁佘想自己应该再对他说一些什么,郁琼枝侧了侧脸,小声地说:“你不会对我坏,所以我也不对你坏。” 郁佘就什么都说不出了,看着郁琼枝又尖又白的下巴,心化成了水。 海豹馆在海洋馆最深处,两人走走停停,花了大半天时间才走到。 正巧海豹馆最近刚迎来了新生命,为了小海豹而来的游客很多,满身覆盖着白色绒毛的小海豹被放在玻璃箱内,一双乌黑圆润的眼睛懵懂地看着外面的游人。 郁琼枝明显很喜欢这类小动物,蹲在那看了半天,小海豹翻个身,他也惊喜半天,手放在玻璃上,隔着玻璃抚摸小海豹的脑袋。 他还是太瘦了,郁佘捏了一下他的手腕,没有多少肉。 他记得自己和郁琼枝第一次,郁琼枝躺在床上,本来闭着眼睛,可能是挤进去的感觉太难受了,他喘了几口气睁开眼睛,嘴巴很红,往下看了一眼吓得溢出了哭腔。 他害怕又不敢表现得太害怕,瑟缩在怀里,摸着自己的腹部,表情茫然,“怎么顶出来一块呢?” 因为他太瘦了,肚子上都没有多少肉,艾草也总是很可怜的样子。 郁佘实际上并不怎么喜欢看郁琼枝对其他小动物展现出很喜爱的样子,可能潜意识里,他是被郁琼枝捡回家的,所以对这类莫名出现的可爱动物幼崽有一种危机感。 郁琼枝专注地隔着玻璃逗弄小海豹,过了会,转头看了看在一边百无聊赖的郁佘,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乖一点。”郁琼枝手上也带着一股无花果的甜香,如果郁佘有一条尾巴,估计现在已经转成旋风了。 走出海豹馆,郁琼枝看见馆外立牌上写着周一到周三晚上十点会有烟火表演,对照了两次时间,确定今天也会有烟火表演,郁琼枝便说:“今天正好有烟火表演。” 底层星球经济落后,唯一大型的娱乐活动就春节时候的烟火大会。 听说在古老的蓝星上,一个拥有千万年历史底蕴的强盛国家创造了这种美丽绚烂的东西,用来祈福,驱赶霉运,庇佑来年平安。 郁琼枝喜欢这其中的寓意,烟火大会也能照亮贫民窟的天空,他和郁佘挤在小小的窗边,在烟火下许过一个又一个愿望。 “离十点还早,先去吃点东西。”郁佘记下活动的地点,带着郁琼枝先去餐厅吃了饭,两人又四处逛了逛,把白天还没去过的馆都去了,再慢悠悠走到广场上等待烟火表演。 第71章 晚上风大,郁琼枝身上的衣服被吹得紧贴在自己身上,郁佘便拿自己风衣盖住了他,郁琼枝露出一颗脑袋,那边蹭蹭这边蹭蹭,反倒很忙的样子。 等待是很枯燥的,郁佘的怀抱又很温暖,没怎么好好休息的郁琼枝困意上涌,正是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的时候,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开始了”,周围的人都躁动了起来。 郁琼枝抬起脸,一颗闪耀的银星从下往上划破了天空,升到至高点,爆炸声过后,四散的银星散满了整片天空。 紧接着就是第二颗,第三颗,天空上的星星也难夺其光芒,郁琼枝的眼睛里盛满了熙熙攘攘的银花。 周围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有人往前涌,但在郁佘的怀里很安全,都没怎么被挤到,郁琼枝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许个愿的时候,他的眼睛被轻轻遮住了。 鼻腔里还是那股带着海风和松香的琥珀味,郁琼枝似有所感,想要把头仰得更高点,看一眼郁佘。 但郁佘没让,郁琼枝开始有点着急,用手去抓郁佘的手。 “别睁开眼。” 低沉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郁琼枝却不安到了极点,过了几秒钟,那道声音又问:“闭好眼睛了吗?” 郁琼枝喉头哽咽了两下,口腔两侧的软肉被咬出淡淡的血腥味,他有点崩溃,但还是完整地说出了一句话,他说:“我还没许愿呢。” 但他还是乖乖闭上了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也就几秒钟,也可能过去了好几分钟,郁琼枝感觉到面上吹来了一阵凉风。 烟花的爆炸声也停了,郁琼枝睁开眼,漆黑的夜幕下,没有烟花,广场上只有四散的人流。 他转过头,身侧空无一人,似有若无的琥珀味漂浮在微凉的空气里。 郁琼枝慢慢抱紧了怀里的玩偶,把脸埋在玩偶柔软的绒毛里,他觉得自己可以哭一下,但终究没有哭,他安静地一个人走到海洋馆外,想打车,但又觉得自己一个人打车太浪费钱了。 于是他打开导航,走了二十分钟路,走到了公交车站,公交车站也没有多少人,他坐了一会,揉了揉玩偶的棉花脑袋,看公交车站牌上的灯光打在自己的手上,青色紫色的脉络盘根错节。 第47章 拦截 郁琼枝打开办公室的门,教授从一堆资料后面抬起头,指了自己前面的位置说:“你来了,先坐下。” 办公室里除了教授,还有一个人。 郁琼枝和谢纯对上视线,谢纯不像往常一样嫌弃地撇过脸,反而露出了微笑。 “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郁琼枝面无表情,忽视了谢纯一脸虚假的笑意,拉开椅子坐下。 教授闻言,摘下脸上的眼镜,打开光脑,拉出一份文件,“琼枝,你的毕业意向表我已经收到了,你想继续留在cag研究所是吗?” 光屏上,一张意向表展现在郁琼枝的眼前,上面的一寸照还是上星期刚照的,照片中的人面对摄像头的表情有点僵硬,显然很不适应摄像头。 看着表格上突兀的红色标记,郁琼枝忐忑不安地点了点头。 德西尔学院的学生经过层层严格的筛选才有入学的机会,入学后还有末尾淘汰制,考核严格,只为了确保聚集各大星系人才资源。各大集团都在争夺德西尔学院毕业生的名额,毕业生只需要填写一张意向表,就能接到心仪集团的邀请。 郁琼枝是晏公爵家的资助生,自然而然的,毕业后继续为cag研究所工作,他甚至完全没有考虑过其他研究所,第二意愿和第三意愿都是空白的。 “琼枝啊,你一直是让我很满意的学生,但是这件事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教授委婉地说,“晏公爵是星河计划的最大资助者,每年都会资助很多学生,并不是每个学生都能顺利进入cag研究所。” “cag研究所将精神力等级奉为绝对的准则,虽然你各方面很优秀,但是精神力等级……你不能不考虑。” 这些话都还在郁琼枝的意料之中,他镇定地回答:“我知道cag研究所的考核很严格,所以这些年我都在做准备,我相信,精神力等级低并不意味着能力就低。” 年轻的脸庞上,闪烁着自信和坚毅的光芒,很符合这个年纪的色彩。 只是…… 教授安静了一会,偏头看了一眼一直身处事外的谢纯,继而回过头对着郁琼枝叹了口气。 “现在出现了一点问题。”教授收起光脑,面露担忧,“你的毕业意向表被拦截了。” “拦截?”郁琼枝接触到陌生的词,愣了一下,表情空白了一瞬,他下意识往谢纯的方向看了一眼,谢纯正好端起桌前的杯子,慢条斯理地喝水,看上去十分怯意快活。 教授站起身走到谢纯身后,拍了拍谢纯的肩膀,“你不用担心,虽然被拦截了,但是对方给你转了新的地方,就是康远研究所,也是机甲业内很好的研究所,而且他们每年都会接收很多低精神力等级的学生。” 谢纯放下杯子,微笑着补充解释:“就是我家的研究所。” 看着谢纯脸上洋溢的笑意,郁琼枝错愕地微张开口,面对突然的变故,他差点维持不住表面的体面,想要不管不顾地问出“为什么”。 谢纯满意地欣赏了一会他的表情,似乎能猜出他心中所想,贴心地为他解开了谜题,“琼枝,我很欢迎你来,多亏了寒声帮忙,能挖到工程系第一名,我爸爸肯定很高兴。” 第72章 郁琼枝身侧的拳头紧了又松,他觉得自己的呼吸有点凌乱,意识到这一点,他尝试平稳自己的呼吸,但是发现自己完全控制不了。 “谢纯是你的室友,这更好了,你去那边也有人照应。”教授不知他们之间的矛盾,只为能解决这件事而高兴,谢纯不着痕迹地斜睨了一眼郁琼枝,转头对教授笑道:“老师,我和琼枝关系可好了,我肯定会好好照顾他。” “老师。”郁琼枝打断谢纯的话,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去的。” 说完,郁琼枝站起身,不顾教授在后面的呼唤,很快地向门外走去。 郁琼枝快步走,后面脚步越来越凌乱,在下楼梯的时候几乎跑了起来,在第二个拐角,追出来的谢纯一把抓住了他。 “干什么?”郁琼枝喘气声很大,声音拔高了不少。 谢纯看他气急败坏的样觉得稀奇,之前不管做什么,郁琼枝总是一副冷淡到极致的表情,现在倒是比之前那副死样子好看多了。 谢纯捂着嘴巴笑了,夸张地说:“哎呀,你干什么这么凶,你是不是看不上我家研究所啊?别这样嘛,我家研究所虽然比不上cag,但也没有那么烂吧?” 郁琼枝挣扎,谢纯拽着他的手腕,一把推他到墙上,后背重重地撞到栏杆,郁琼枝不吃紧,闷哼了一声,缓慢地弯下腰。 “你能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的?”谢纯靠近郁琼枝,他的眼睛形状圆润,眼瞳乌黑,看上去很单纯,郁琼枝却对这张脸产生了生理性的反胃感。 “我告诉你,你看不上我家的研究所也没办法,cag研究所又不收你,真可怜。”谢纯拍了拍郁琼枝的脸,看着对方抿紧的唇角,轻声笑,“我家研究所也看不上你,我会让我爸爸把你外派,在你来的那颗星球上,我家有专门处理垃圾的智能机器产业,反正你之前也是做这个的,你就回去待着吧。” 郁琼枝一只手撑在栏杆上,他有点头晕,快要看不清眼前谢纯得意的表情,眼前一片模糊,耳边的声音也模糊。 “或者你可以去求求包你的那些金主们,海洋馆那个看着不是挺喜欢你的?”谢纯松开手,抽出一张干净的方帕,仔细顺着指缝一根一根手指擦过去,“不过你卖那么便宜,应该也没多少珍贵。” “好可惜哦,我生来就是和你不一样的呢,你从哪里来,还是得回哪里去。”谢纯把擦完手的方帕一点一点塞进郁琼枝的口袋里,“好好擦一擦,你真的怪脏的。” 谢纯心情畅快,拍了拍手准备走,无意触碰到了郁琼枝的眼睛,琉璃宝石一般的漂亮眼睛,空洞的,此刻却让他不寒而栗。 “谢纯。”郁琼枝声音很轻很慢,他站在角落里,像是被遗弃的垃圾,“你以为我是怎么走到这里的?” 谢纯只当他嘴硬,嗤笑一声不做理会,自顾自离开。 好几分钟内,郁琼枝都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他告诉自己要冷静一点,从口袋里抽出那方手帕,他的手难以遏制地颤抖。 透明玻璃窗外,下午的阳光光明盛大,照在他的脸上冷白一片。 郁琼枝扔了方帕,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往常这个时候,晏寒声都待在宿舍里休息。 去晏寒声宿舍的路上,郁琼枝几乎没有什么记忆,像是平白丢失了这一段记忆,等他意识回笼,晏寒声已经拉开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郁琼枝想自己脸色肯定很难看,他甚至无法扯出一个微笑。 “我有事和你谈,可以进去吗?”郁琼枝先开口,晏寒声很快地拒绝了,“在这里谈就可以了。” 晏寒声绝不会允许他踏入自己的领地内,他的回答丝毫没有让郁琼枝惊讶,只是走廊上不断有人经过,对这边探头探脑,郁琼枝绞紧双手,难堪感再度袭来,很想就此跑掉,远离这些不停窥探的视线。 他小腹部酸得厉害,没有想哭的心思,他仰头看着晏寒声的脸,艰难地问:“是你拦截了我的意向表吗?” “是。”晏寒声根本不屑于掩饰,郁琼枝耐心等他下一句话,想着怎么也会有个解释,晏寒声却没有再说话,只是皱着眉,似乎在思索郁琼枝怎么还不离开。 理所当然的态度让郁琼枝想要歇斯底里地质问,但他不能,他只能看自己苍白着脸继续提出问题,“我是哪里做得不够好,所以……” “你不适合cag,你精神力等级太低了。”晏寒声冷漠地打断他的话,“别的地方更适合你。” 郁琼枝觉得自己彻底被撕碎了,他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下耸拉,理智还在不停地修护他的体面,要他平静坦然地面对一切。 穷途末路困厄难当,苦涩和着血水吞,他苦苦上下求索,别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可以把他全盘否定。 而且没有一个人认为这是不对的,不管是教授、谢纯,还是晏寒声,他们都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 “所以,你就把我当个人情送出去了?”郁琼枝腰挺得笔直,表情却分崩离析,位于崩溃的边缘,而晏寒声依旧沉默。 冷眼相看,他的痛苦。 “寒声……”郁琼枝叫了一声晏寒声的名字,脆弱而破碎地,用一种乞求的声音说:“你不要这样对我。” “我会有用的,我真的会有用的。” 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啊,我也会有情绪,我也会伤心会难过,为什么你视而不见呢? 第73章 第48章 矛盾 晏寒声伸出手,郁琼枝下意识躲了一下,没有躲开。 他在维持情绪方面耗费了太多心力,挣不开晏寒声的钳制,对方抓得他生疼,郁琼枝也不敢吭声,默默受了。 他不用看也能猜出晏寒声现在的脸色有多么难看,他这样不管不顾跑来大闹一通,想必已经把人得罪透了。 晏寒声反手锁上宿舍的门,单手扯着郁琼枝往里走,郁琼枝靠在门板上,不肯再走进一步,缩着肩膀,腰使劲往后拱,嘴里稀里糊涂说着:“我不进去……我不进去,你放开我。” “那你出去。”晏寒声放开手,郁琼枝欲哭地看着他,对方岿然不动,面上似覆上了一层冰霜。 郁琼枝唯唯诺诺地拉住他的手腕,想到晏寒声并不喜欢自己的触碰,他忐忑地不知要不要握紧,手指虚虚地触碰到了一点皮肤,就小心地想要撤回去。 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落入了一双大手里,被紧紧握住了。 晏寒声的手指内侧有新生的枪茧,薄薄的,还残留着柔软。 郁琼枝战战兢兢,手指在晏寒声的手心里蜷缩,走了几步,有点后悔如此莽撞地来找晏寒声,他明明知道这些都是无用功,现在所遭受的一切都如他所想上演,不差分毫。 晏寒声住专门的单人宿舍,宽敞的一厅两室只他一个人住,房间里更是充满了他费洛蒙的味道,浓郁又强烈。 晏寒声人高,床也大了郁琼枝的床两倍不止,郁琼枝被安放在柔软的床垫上,忍不住偷偷吸了一下鼻子,鸦黑的眼睫低垂。 “你这样对我不公平。”郁琼枝抱紧自己的手臂,说话声音很小,但足够清晰,听着有点发抖,“如果我的意向表递上去,被cag驳回了,我可以接受,但我不能接受你直接拦下了我的意向表,还擅自决定了我的去处。” 晏寒声的脸又冷又硬,“那你想去哪里?” 郁琼枝沉默,他的鼻腔里满是晏寒声费洛蒙的味道,不知道他在房间里做了什么,苦艾的味道不断地填满他身体的每一寸,争先恐后,让他感到轻微的晕眩。 “康远研究所是首都星为数不多不存在精神力等级压迫的研究所,并且常年致力于低精神力等级机甲方面研究,和你的一直研究的课题吻合,我认为,这对你来说也是不错的选择。” 晏寒声冷静到近乎没有感情,郁琼枝却控制不住地用指甲抓挠自己的手臂,极度不安下,都感受不到疼痛。 他应该怎么回答? 一张同样的脸,除了细微的气质变化,几乎看不出什么差别,但这张脸在此刻,只能让郁琼枝感到唇齿生寒。 他无法开口讲那些细小如针尖却难忍的针对,潮湿泛霉的被子、腐烂腥臭的味道、无时不刻的侮辱,晏寒声会对此有什么反应? 绝对是没有任何反应,这些事情只能和难眠的潮湿的夜一起,吞进他自己的肚子里,无声无息。 他甚至无法揣测,晏寒声是否和谢纯抱着同样的想法。 婚期将至,晏寒声不一定能容忍他留在身边,所以要千方百计把他送走。 “我不想去。”郁琼枝掩面,无法承受这个想法,强烈的割裂感几乎要把他撕碎了,手指插进额发里,他不想让他的痛苦外泄,但是疼痛难以遏制,源源不断。 “如果这份意向表递上去,你肯定能通过。”晏寒声终于把声音放轻柔几分,“琼枝,你历来都是特殊的。” 郁琼枝闻言抬头,眼皮红得厉害,脸上还是干燥的,眼睛里也没有水汽,只是脆弱又茫然地看着晏寒声。 “虽然每年都有很多资助生,但我们家族没有让资助生进入主宅的习惯,父亲可能很喜欢你。” “但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冷色的室内灯光,为晏寒声的瞳仁覆上一层金属质感的光,“你难道准备一辈子都活在他控制下?” 郁琼枝脸色苍白若纸,不见一丝血色,这让他的倔强看上去脆弱不堪,单调而重复地说:“我想进入cag,我不想离开。” 在某些瞬间,郁琼枝在晏寒声身上看出了郁佘的影子,他想说谢纯欺负他,谢纯想要赶走他,嘴唇嗫嚅了几下,简单的几个字卡在喉咙里,郁琼枝艰难地吞咽,孤立无援的无助感如潮水席卷了他的全身。 晏寒声神色莫测地看着郁琼枝,从正面看,已经看不见郁琼枝头上的兔耳朵,两只小兔耳紧紧后贴在头发上,郁琼枝缩着手,坐在床边沿,只占了一小部分位置,看上去很瘦弱很娇小。 “没有人赶你走,你只是不再为晏家工作而已。”晏寒声冷淡地说。 可能是习惯了,郁琼枝现下想要笑出声来,他确实只是晏家一颗无足轻重的小棋子,好用又没有威胁,最后还能拿来送人情,没有比这更值当的买卖了。 至于他后面会遭遇什么,晏寒声自然不会关心。 郁琼枝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已经意识到事情没有回转的余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声音有气无力,“我知道了,我会听安排的。” 从刚才开始,因为惊惧,他胡乱不停地释放费洛蒙,溢出来的果香浅淡地飘在空气中,与此同时,还有一股更为浅淡的费洛蒙的味道。 因为混在无花果的甜香里,这股味道变得尤为甜腻。 晏寒声判断不出究竟是松香还是海盐的味道,只觉得这股味道让他生理性的厌恶。 第74章 “如果你不喜欢康远研究所,我可以替你再挑一个,你的能力去哪里都可以。”晏寒声再次开口,郁琼枝紧闭着嘴,愣愣的,眼神空白,漂亮的五官让他看上去像个没有灵魂的精致娃娃。 晏寒声往前,郁琼枝有所察觉,视线追随着他的动作,看晏寒声伸出手,轻轻掐住了他的脖颈。 郁琼枝的头颅微微往后倾,脖颈后弯的弧度优美,暴露在晏寒声的手下,郁琼枝不知他要做什么,本能地感到了害怕,轻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不能去cag让你那么难过吗?”晏寒声手往下游移几寸,大拇指摩挲着一处浅浅的凸起,温热的皮肉下,被烘得温热的费洛蒙泄出。 被摸腺体是很冒犯的行为,郁琼枝脊椎紧绷,一双瞳孔震颤不已,小声抗拒,“不……你放手!” “你的利益不会受到任何的侵害,你身上永远带着公爵家族的荣耀,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有人慢待你,谁敢对你不敬,都是对公爵权威的挑战。” “在这种情况下,你可以挑选一个氛围更好的研究所,并能随心所欲选择自己喜爱的教授,为什么不肯?” 郁琼枝挣扎之间,半个身子都躺倒在了晏寒声的床上,被褥上,浓烈的艾草味攻击性强烈,他吸进一口,费洛蒙就在他身体里肆无忌惮地游走,全身软绵绵,提不上一点力气。 郁琼枝小口喘着气,瞪视着上头的晏寒声。 晏寒声曲腿撑在床沿两边,背光下,俊美无俦的脸庞阴云密布,寒冷阴沉。 “或许,”晏寒声微微仰头,深深吸进一口费洛蒙,闭上了眼睛,尔后缓慢地睁开眼睛,盯着郁琼枝嘴唇下一点精巧的小痣,“你嘴中的爱人是cag研究所里的工作人员之一。” 郁琼枝眼睛瞪得大大的,晏寒声误将他的错愕理解成了被猜中后的惊慌。 他躺在柔软的被褥之间,实在是一件太美的艺术品,他的痛苦他的脆弱他的憔悴,催生出无限的温热。 当然,他不能拥有这些,这些都是独属于另一个人的。 “你都不知道,你身上味道有多重。”晏寒声恶狠狠的,郁琼枝看着他可怕的脸色,白着脸,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了晏寒声的手腕,“是,是这样,所以求求你,让我留在cag。” 郁琼枝颤抖着,“我不去其他地方,我只想留在他身边。” 第49章 嗷呜 周围费洛蒙的味道又浓郁了几分,过量的费洛蒙压迫着他的脏器,郁琼枝不得不屏住呼吸。 晏寒声手上明明没有出一点力气,但他却有被狠狠勒住咽喉的错觉,原本苍白的脸颊浮上一层水红。 “他叫什么名字?”晏寒声有一把好嗓子,只是郁琼枝此刻没有力气去欣赏,磁性低沉的声音在此刻仿若催命的符咒。 郁琼枝紧闭着嘴,使劲摇头,黑发散乱在洁白的床上。 “你倒是知道保护他。”晏寒声说话语调很平,听不出究竟在讽刺还是在感叹,“如果他也能稍微为你着想几分,也不会让你次次都顶着一身味道回来。” “不怪他……”郁琼枝的眼皮很红,嘴唇也很红,晏寒声每次怀疑自己要把人逼哭的时候,郁琼枝却一滴眼泪都不流,“我自己收不住味道。” 郁琼枝的腺体曾经受到过钝器挫伤,存在功能障碍,对费洛蒙的控制能力减弱,脆弱程度好比新生的婴幼儿。 “野狗一样,四处留味。”晏寒声松开手,话语中毫不掩饰嫌弃。 桎梏解除,郁琼枝勉力重新坐起来,柔软的黑色碎发覆盖住他一截柔嫩雪白的后颈,他对和晏寒声讨论这种事感到羞赧,并且怀疑这是对方故意给他找的难堪,只能低着头小声说:“我自愿的。” 郁琼枝的侧脸恬静美好,身上仿佛有无限的温柔和包容,不管对方对他做多少恶劣的事情都没事。 晏寒声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郁琼枝缓慢站起身,忐忑不安地站在他面前,“那我的意向表……” “你先回去。”晏寒声抬起眼,眉毛压得极低,表情看上去冷硬十分,“我会重新挑一所研究所。” 郁琼枝站着不动,沉默在两人之间游走,过了会,郁琼枝下了莫大的决心,一字一顿地说:“不必烦心,我会找公爵大人重新商量这件事。” 话音刚落,恐怖的精神力威压骤然压到了郁琼枝的头上,郁琼枝没有准备,突然承受巨大的精神力压迫,双腿一软,重重跌落在了地上。 郁琼枝也只是猜测,从晏寒声的话语中来看,晏驰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擅自拦截了他的意向表,看晏寒声的反应,他应该是猜对了。 但是郁琼枝没想到他会直接使用精神力,郁琼枝的精神力等级太低,毫无反抗之力,单方面的可怕压迫,几秒钟就让他冷汗不住地往下流,喉头一片腥甜。 “难受吗?”晏寒声冷眼看着郁琼枝狼狈地躺在地上艰难地喘息,毫不留情道,“在cag研究所里,可能只是因为一个意见不同,你就要遭受一遍这样的精神力压迫。” “而且你无地申诉,你那躲在你身后懦弱无用的爱人帮不到你分毫。” 由心底深处腾升而起的恐惧感,无限类似于被捕猎者濒死的哀鸣,郁琼枝全身止不住地颤抖,汗水打湿了他的眉眼,他眼前花白一片,不得不闭了会眼睛。 第75章 “没……没关系。”郁琼枝每说一个字,都要承受莫大的精神力压迫,他说得很慢,但吐字很清楚,“我,我都……没关系。” “那你去吧,去找我的父亲,他会满意你的投诚。”晏寒声收回精神力,郁琼枝大口喘了一口气,仿若一条不慎上岸的鱼,痛苦地挣扎,呼吸之间都能闻到血腥味。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别说站起来的力气,郁琼枝连挪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耳边嗡鸣声一片,他怀疑自己短暂晕过去了几分钟。 等他恢复了力气,眼前逐渐变得清明,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郁琼枝扶着床沿,勉强坐起半个身子,颊边是汗水粘住的黏腻发丝,残留在空气中的苦艾味道让他身体条件反射般感到了害怕,本能的防御机制想让他忘记刚刚冷酷的对待,但越想忽视,就越深刻。 鼻头酸涩到不行,郁琼枝后怕地蜷缩起身子,胳膊紧紧抱住自己,埋头在自己的臂弯间。 他一想到刚刚恐怖的精神力压迫,依旧处在不可置信的阶段,心里血淋淋的一片,不敢相信晏寒声会毫无心理压力地对他施行这项酷刑。 郁琼枝不停地用抚摸耳朵的方式安抚自己,眼睑却越来越红,他发出一声泣音,狠狠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关节。 “没用……真没用……” 肩膀止不住地发颤,眼泪还没落下,他抬起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 巴掌声利落清脆,他却不知痛一样,咬着牙不断告诉自己不能哭,眼泪只有在珍惜自己的人面前才珍贵,不然就是廉价的盐水。 他不能花时间在掉眼泪上,他需要去做更有价值的事情。 —— 管家走上前,接过晏寒声脱下来的外套,小心地叠在小臂上,低着眉眼仔细偷看他的脸色。 看不出多大分别,饶是看惯人脸色的管家也揣测不出晏寒声的心情好坏,父子二人如出一撤的阴晴不定。 他们父子二人的关系同样难以揣摩,只是,管家能确定,他们相处的模式和普通的父子相处模式毫无相同点。 “少爷,公爵大人等您很久了。”管家轻声说,“晚餐很快就能准备好,您先上楼休息一下。” “知道了。”晏寒声解开衬衫衣袖上的纽扣,慢条斯理地往上卷,样子看上去不像是去看父亲,更像是打架前的准备,“等会别让人上二楼。” 管家点头应是,走到一旁往架子上挂衣服的时候愣了一下,手上的外套残留一股甜腻的果香,不是香水,明显是费洛蒙的味道。 晏寒声极度厌恶他人的费洛蒙味道,陌生的费洛蒙味甚至会引起他的攻击性, 管家怀疑自己鼻子坏了,迟疑地转头问:“少爷,衣服上沾了味道,需要清洗吗?” 晏寒声冷漠地撇了一眼,抬腿往楼上走,“不用,放我房间里。” 晏驰的房间在二楼,旁边就是他的书房,一般他接客都在书房里,可能是为了显出自己对儿子的珍重疼爱,晏寒声可以破格在他房间里进行一些谈话。 晏寒声没有敲门,直接开门进去,没有丝毫温情直白地问:“父亲,您找我什么事?” 晏驰坐在办公桌后,应该还在处理公务,听见晏寒声的声音,他压下一份文件,抬起眼睛看着面前年轻的儿子。 “没有事情不能找你叙叙旧,谈谈感情了吗?”晏驰笑起来的时候,褪去在外严肃严苛的外衣,还算慈祥。 晏寒声不为所动,“我想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感情需要维系。” 晏驰听到这句话,没有生气,反而爽朗地大笑了两声,“噢,孩子,你走近点,看看你的样子,和我年轻多么像啊。” “我那时也同样讨厌着我的父亲,但是青春时光转瞬即逝,我很快就醒悟过来。”晏驰拿起一旁的电子烟,姿态惬意地吸了一口,“孩子,你得认清楚,谁抛弃你,又是谁收留你。” “你的母亲抛弃你,而我,毫无介怀地爱护你。”晏驰盯着晏寒声的眼睛,笑着张开手,好像随时都能给晏寒声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你向他人献好心,而别人丝毫不领情,你做了多么愚蠢的事情啊。” 第50章 验证 晏寒声踩着厚重奢华的地毯,往前走了几步,“好听的话说完了,应该说正事了。” 晏驰依旧坐着,脸上挂着笑,不紧不慢地说:“琼枝一直都是很听话的好孩子,又聪明又能干,我之前邀请他毕业后加入研究所,他是个懂得感恩的孩子,很快就答应了下来。” “但是研究所那边和我说,没有收到琼枝的毕业意向表,我想琼枝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他的体质不太适合cag研究所的工作强度,研究所没有开过收录低精神力等级研究人员的先例。”晏寒声两只手撑在办公桌上,“我想不必为他破了研究所的规矩。” 晏驰神色平静,拿起椅子旁的蛇头手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规矩都是人定的,总要发生改变。” 晏驰绕过桌子,站在晏寒声身边,晏寒声直起腰,微微抬起下巴,像一头年轻的雄狮,目空一切。 “啪!” 晏寒声的脸被手杖打得偏向了一侧,手杖上的蛇头装饰分量极重,一杖下去,似乎都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他的脸上登时见了血,青紫一片。 第76章 “而且,你要明白,我暂时还没有到退位的时候,研究所的主人是我,不是你。” 手杖重新落到厚重的地毯上几乎没有什么声音,晏驰不怒自威,手上的白色手套不动声色擦去蛇头装饰上的血迹,“你还是缺少磨炼,在你这个年纪,我已经驾驶星舰,在帝国荣勋页刻下了我的名字。” “当然,我相信将来整个帝国乃至整个联盟都会声颂你的名字,你将会延续家族的荣光,”晏驰手杖轻轻敲了两下地面,“只是,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但也不会远。”晏寒声随意地用手背抹去了脸上的血迹,厌恶地蹙起眉头。 晏驰大笑两声,又变成了好父亲的模样,拍了拍晏寒声的肩膀,“我喜欢你的性格。” “不过,琼枝这个孩子情况很特殊,他不能为其他家族工作。”晏驰走开几步,和晏寒声拉开些距离,继续说,“他一生都与晏家捆绑,忘恩负义从来都不会有好下场,叛主的狗只有绞杀的下场。” “你可以让他去其他研究所,但是至于会出什么实验意外,我无法保障。”晏驰漠然地微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容更盛,“只有在我们身边,他才是安全的。” 晏寒声眯了眯眼,瞳仁变成危险的竖瞳,在暗色的灯光下幽幽泛光,“我并不理解你对他的执着,他对我们并没有任何影响。” “以后你会理解我的。”晏驰可能很满意晏寒声用了“我们”这个词,他暂且把那点不愉快忘怀了,“他是我精心为你挑选并培养的人。” “你应该看得出,他对你高浓度的爱意,只需要一点甜头,他会是你最好用的利刃,且绝对忠心。” 晏寒声对脸上黏腻的血液不耐,对这场对话不耐,“你的算盘落空了,他是水性杨花的兔子,有了新欢。” “噢,不可能。”晏驰总算是有点明白自己的儿子为何如此烦躁,耐心地抚摸他的肩头,“他对你说了什么吗?” “你左右不了别人的情感。”晏寒声脸上看不出对郁琼枝的任何在乎,平静地叙述现实,“他有了情投意合的爱人,所以,换个人重新培养会更方便,他不会对我们有任何威胁。” 晏驰摇摇头,对他循循善诱:“他对你撒了谎,真是可爱的小谎言。” 晏寒声不明白他的笃定从何而来,晏驰很快就为他解开了谜题,“我在他身边安排了很多监控,从他的房间到他的宿舍,还有专人的跟踪,他身边没有其他人出现。” “我自然左右不了别人的情感,但是数据不会说谎。” “噢噢,你别露出这样的表情。”晏驰摆了摆手,“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干,你光是拆我的监控都不知道拆了多少个,但是你能看出来这些,琼枝难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自然默认了我的行为,以此来证明他对家族的忠心和对你的爱意。”晏驰声音缓慢低沉,“换不了其他人,只能是他也只有他。” 晏寒声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郁琼枝的脸,他的表情总是淡淡的,鸦黑的睫毛在他的脸上像一条黑色的眼线,纤瘦孱弱。 “人和自己作斗争,没有意义。”晏驰转身放下电子烟,看着站在原地仿若困兽一般的人,露出略带嘲讽的微笑,“你不必心软,他好用就放在身边,没用了丢掉就好。” “我不想谈论这些。”晏寒声听不下去,主动叫停了这场谈话,“我并不喜欢他待在身边,随便你想干什么,只要别让他太频繁出现在我面前。” 晏驰没有反驳也没有同意,盯着晏寒声脸上的伤口,突兀地转换了话题,“等会叫医生来给你上点药。” “好了,晚餐应该好了,我们先下去吃饭。”晏驰走到门口打开门,看了一眼身后沉默的晏寒声,提了个建议,“或者你可以带着伤口去琼枝面前转一圈,你就能知道他究竟还爱不爱你了。” 家里的佣人都经过了严格的培训考核,哪怕看见晏寒声脸上怖人的伤口,个个眼观鼻鼻观口,不擅言一个字。 晚餐过后,管家带着家庭医生等在门口,家庭医生进入房间,主动说:“少爷,让我看看伤口。” 晏寒声坐下来,家庭医生检查了几分钟,舒了一口气,宽慰他:“伤口看起来吓人,但没有大碍,用了药膏不会留下疤痕。” 他对留不留下疤痕并不在意,家庭医生从医药箱拿出药品,晏寒声扫了一眼白色的医药箱,“既然不严重,你把药留下就可以走了。” 家庭医生刚把药物摆好,一时愣住了,知道这家人脾气都古怪,也不多言,讲完药品使用频率和注意事项,麻利地背起医药箱,“那我先走了,您注意伤口尽量不要碰水,好好休息。” 晏寒声叫住了管家,“郁琼枝今天回来吗?” 管家面露尴尬,郁琼枝的存在感比家里的一个佣人多不了多少,他并不清楚他的去向。 “我打个电话问一下。”管家妥帖委婉地回答,晏寒声点了点头。 管家打开光脑,在晏寒声的注视下拨通了电话,全程如芒在背,简短的通讯结束,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少爷,他还在学校的实验室,今晚会晚点回来。” “您有什么话需要我转达吗?” “没有。”晏寒声挥挥手,“挂了吧。” 管家走后,晏寒声站起身走出房间,走向地下机甲模拟室。 第77章 他不知疲倦地打了十场机甲模拟竞技,血液在他体内远远还没有沸腾的程度,机甲碎裂声和屏幕上的虚拟血液并没有带给他想象中酣畅淋漓的刺激感受。 他很快就厌倦了这种无意义的发泄行为,打开模拟机舱,拿起水瓶,仰头喝下去一瓶。 冰凉的水液通过滚烫的身躯,晏寒声看向墙面上的监控显示屏,大门口的位置,出现了一抹身影,一截白色的圆球尾巴从显示屏上一闪而过。 郁琼枝抱着书,气喘吁吁地往楼上跑,他猫着腰想尽量没有声音地通过房间门,门却在他面前打开。 楼道感应灯迟钝,灯光暗淡,郁琼枝靠在楼梯的扶手上,警惕地看向晏寒声,过了几秒钟,他先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你的脸怎么了?” 第51章 极度 晦暗灯光下,晏寒声半张脸淹没在黑暗中,被暗淡灯光照亮的另半张脸上,淤青几乎占据了全部。 “没事。”晏寒声淡淡说。 他这样说,眼睛却长久地盯着郁琼枝,看上去并不是没有事情的样子。 郁琼枝抱着书,他似乎还能感受到被精神力压迫的窒息感。 黑暗中晏寒声模糊的身形,让他无端感到害怕。 “啊,”郁琼枝手指不停地扣着怀里书的边缘,喉咙发紧,过了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涂药了吗?” 郁琼枝站在暧昧昏黄的灯光下,脸上细小的绒毛被照得发亮,灯光在他微微抬起的眼睛里流转,浑身都散发着温暖甜美的味道,安静温柔地注视着面前的晏寒声。 曾经恶劣无礼的对待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丝痕迹,哪怕面前的男人长得多么高大,他说话的声音依旧细声细气,仿佛生怕自己说话声音重了,就把人吓跑了。 晏寒声动了一下,看上去想走近一点,郁琼枝肩膀动作很大地缩了一下,快要把自己塞进缝隙里。 晏寒声腿伸到一半,停住了。 他有点困惑,不明白郁琼枝为什么要在他面前做出防护性的动作。 郁琼枝也意识到自己动作太大了,不是很礼貌,但他难以遏制地想逃跑。 “没涂。”晏寒声垂手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回答的声音很低。 郁琼枝皱眉,用晏寒声无比熟悉的语气说:“怎么不涂药?” 他文词匮乏,无法形容出这种语气,也无法感知语气中的情绪和感情。 相同的语气,他在很早的时候,只有在沈慈身上听到过,他名义上的母亲。 晏寒声想,可能郁琼枝把他看成了某种柔弱的存在。 他不喜欢被人这样看,但在郁琼枝身上,他觉得尚可以接受。 晏寒声没有回答,郁琼枝试图通过揣摩他的脸色来觉察的意图,很快放弃了。 “我帮你涂吗?” “好。” 郁琼枝微微讶异,他只是出于礼貌问了一句,没想到晏寒声回答如此之快。 他只能硬着头皮,在晏寒声的注视下走进房间。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短时间内多次进入晏寒声的私人领域,原本极不适应的费洛蒙,现在身体居然没有那么抗拒了。 郁琼枝以为晏寒声会带他去书房的区域,但他打开了一扇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宽阔的床。 郁琼枝抬头偷偷看了一眼晏寒声,相对于他的别扭,对方很自然地走进房内,坐在了床边沿。 郁琼枝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跟着走进去。 不算狭窄的空间里,同样充斥着费洛蒙的味道,却比外面的味道更加柔和。 没有苦艾那种呛人的味道,更多带着草木的清香。 郁琼枝随手放下书,视线不经意转到床头的桌子,原本应该待在书房的兔子标本,安静地摆放在那里。 郁琼枝一顿,脸色变得僵硬起来。 晏寒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漂亮吗?” “嗯?”郁琼枝慌乱地掩藏自己,手在衣服上抹了两下,去拿桌子上的药。 过程中,他始终注意自己的视线不要触碰到标本箱。 “我放了一些干花,白桔梗和朱丽叶塔。”晏寒声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触碰着玻璃壁,“这样看起来像春天。” 盖子打开了,郁琼枝鼻腔里都是一股淡淡的药水味,他匆匆看了一眼标本箱,低下头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 “很好看。”郁琼枝拿棉签的手有点抖,他不得不偷偷深呼吸几口气,才勉强拿住了药瓶。 郁琼枝不知道晏寒声的恶趣味从何而来,他决定哪天养只原色猪鼻蛇,天天拿到晏寒声眼底下晃。 听到郁琼枝的肯定,晏寒声隔着玻璃壁抚摸了两下兔子柔软的皮毛,触感是冰冷而坚硬的,记忆里却是温热而柔软的。 郁琼枝举着沾了药水的棉签,抿了抿嘴,轻声叫晏寒声抬起头。 更近距离地看伤口,部分淤血都发黑了,看上去更加触目惊心。 郁琼枝倒吸一口冷气。 晏寒声观察着郁琼枝的脸色,“只是小伤口。” “都出血了。” 郁琼枝手指在他下巴上虚虚地摆弄,不敢触碰到他。 机甲系大多数时间都在训练战斗,整个机甲爆炸的情况,晏寒声都遇见过。 那场事故炸伤了他半个身子,重度烧伤,皮肉黏着衣物,要多可怕就有多可怕。 第78章 这么一点皮肉伤,晏寒声没有觉得到了值得倒吸一口冷气的地步。 兔子总是容易受惊,晏寒声下了这样的结论。 不经意间,郁琼枝的食指擦过他的下巴,晏寒声没有动作,连表情波动都没有。 然后是更多的触碰,郁琼枝的手心暖融融的,弥散淡淡的无花果芬芳。 直到郁琼枝完全捧住了他的脸,晏寒声把眼睛缓缓闭上。 看见晏寒声没有任何排斥的意思,郁琼枝心里轻轻松了一口气。 “什么时候伤到的?”郁琼枝说,“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好。” 晏寒声恢复能力极强,接近断肢再生的恢复能力,按理说这种小伤口留不久,很快就能好。 “刚刚。”晏寒声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地撒谎。 郁琼枝放轻了动作,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很安静,只有药瓶偶尔碰撞桌子的声音。 “那只兔子很像你。”晏寒声仰着头闭着眼睛说。 郁琼枝悚然一惊,动作不免失了力道,晏寒声却像是没有感觉,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为什么这么说?”郁琼枝惴惴不安地问。 晏寒声没有回答他,郁琼枝在他没有看见的地方噘了一下嘴,很委屈可怜。 这个坏家伙,郁琼枝心想,他要把猪鼻蛇褪下的蛇皮拿钉子钉在他的床头。 郁琼枝把棉签扔进垃圾桶,“好了。” 晏寒声睁开眼,郁琼枝弯腰捡起椅子上的书,“你小心伤口,我先走了。” 郁琼枝没来得及拿走最后一本书,就被晏寒声抽走了。 晏寒声转过书,书封面上写着《高阶机甲》。 “你不适合做高阶机甲工程师。”晏寒声从书本上抬起头,“你的精神力无法与高阶机甲产生共鸣。” 郁琼枝很想瞪他,闷闷地“嗯”了一声。 “你换个领域,会有更好的发展。”晏寒声不懂看人脸色,还在继续说。 “库库尔坎可以和我产生共鸣。”郁琼枝看着晏寒声说。 晏寒声脸上滑过一抹诧异,“库库尔坎?” 虽然平时库库尔坎对于郁琼枝过于热情,但晏寒声从没有想过是因为他的机甲智能ai能和郁琼枝产生共鸣。 郁琼枝从晏寒声手上拿过书,他看着书页上烫金的字体,小声说:“你的私人机甲工程师名额一直空着。” 晏驰本来许诺过他,只要在cag研究所待三年,就能去当晏寒声的私人机甲工程师。 甚至允许他参与了库库尔坎的开发创作。 当然这些晏寒声都不知道。 “公爵大人和我说,我会是你的私人机甲工程师。”郁琼枝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既没有愤懑也没有遗憾,“不过,以后你可以重新物色一个了。” “我不想听你再说我合不合适。”郁琼枝抱紧怀里的书,“你天资固然好,但也不能随便否定我的努力。” “我既然做出了选择,那我就是合适。” 郁琼枝很倔强,这股倔强大多数时候在晏寒声看来,是软弱的,是无用的。 但是看见他用力到耳朵上的毛都炸开了,晏寒声干巴巴地问:“你准备去做其他人的私人机甲工程师?” 机甲操纵者和机甲工程师是紧紧捆绑的关系,在战场上,更是生死相依的存在。 不成文的传统里,如果一方不慎牺牲了,幸存的一方会将对方的名字刻进皮肤里。 深入肌理,镌刻进余下的生命里。 如果共死,就要将双方的骨灰共埋进星群庇佑下的墓地,银星的荣光将会指引他们下一世仍会相遇。 郁琼枝深深地看着晏寒声,晏寒声无法接收到他眼神里的意味,莫名烦躁了起来。 “去给躲在你身后不敢承担责任的爱人当吗?” 如果没有脸上的伤痕,晏寒声不会看上去那么狼狈。 也是因为脸上的伤痕,郁琼枝把晏寒声的失态都归结于伤疤的作用。 “不是。”郁琼枝鼻头翘翘的,仰起头的时候看上去很可爱,但晏寒声已经开始口无遮拦。 “是不会,还是压根就没有这个人?”晏寒声被心团那簇业火灼烧,表情有点扭曲。 谎言被戳穿,郁琼枝如惊弓之雀,后退了一步。 晏寒声比他更敏感,霍然起身,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们的关系更准确说,应该是炮友。”晏寒声注意到郁琼枝表情有一瞬间异常,他松了几分力气,“发情期提供帮助的对象,根本算不上爱人。” “又怎么样呢?”郁琼枝浅色的唇,看上去没有多少气色,“我马上就会消失在你眼前了,你不用再忍受我了。” 郁琼枝不知自己应该做什么表情,最后淡淡一笑,“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第52章 前奏 晏寒声握着他手腕的力道不是很大,郁琼枝很轻松就把自己手抽了回去。 对方的视线太明显,郁琼枝只觉得心里憋闷,想要离开房间。 “不是。” 在郁琼枝转身的那一刻,晏寒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郁琼枝转头,站在原地的晏寒声微微低着头,额发盖住了一半的眼睛,配上颊边的伤口,莫名像只被抛弃的流浪犬。 “我不是想赶你走。”晏寒声说话声音很轻,带点哑,“我只是……” 晏寒声幅度很小地歪了一下头,郁琼枝看出他脸上的困惑,投向自己的眼神也很迷茫。 第79章 “想你拥有比现在更好的选择。” 郁琼枝说不出自己心里什么感觉,他见到的晏寒声都是高傲的,冷漠的。 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低头,也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在乎。 郁琼枝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即使偶尔会感受到晏寒声对自己格外的关注,但也是细微的,滴水入海,海甚至不会起一点波澜。 所以他无所顾忌拿自己的离开反击他,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肆意嗤笑或者直接无视。 “……我知道。”郁琼枝不太适应,低下头,盯着书脊,不再去看晏寒声的表情。 “你不用担心,如果你想去cag研究所,那里就会有你的一个位置。” 几乎是讨好的意思,郁琼枝心里不是滋味,两只小兔耳耷拉在两侧。 “那你和我吵什么?”郁琼枝抹了一下眼睛,眼睛很热,“还拿精神力压我,你真的很过分。” 晏寒声垂手立在原地,他对这类陌生的情绪和感情感到手足无措,他想自己应该道歉,但又觉得自己做的没错,如果郁琼枝连这点精神力威压都扛不住,以后只会更麻烦。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但他还是轻声道了歉,他觉得这样会让郁琼枝心情好点,所以他这样干了。 郁琼枝看起来确实开心了点,他的笑容也小小的,因为笑容,脸颊上挤出来一点肉,看上去软绵绵的。 “你以后,说话要好好说。”郁琼枝说话声音也软乎,脸庞白净,让人想一直听他说话。 他停顿了一会,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身体,“你拿精神力压我,我会很难过,你知道吗?” “这种行为很不礼貌,你以后对别人也不能这样做。” “好。”晏寒声答应得很快,郁琼枝看了他几眼,不自在地用鞋面踢了踢地板,“那晚安,我回去睡觉了。” 晏寒声还在犹豫自己是否也应该回一句“晚安”,他少有和郁琼枝这样平静而祥和的时刻,但郁琼枝已经打开门消失在了视线里。 晏寒声洗漱完,躺在床上,房间里还弥留着郁琼枝身上淡然恬静的无花果的味道。 盛夏的果实,清新又甜美。 他脑子里想法很多,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晏寒声熟练地将这些想法分门别类地排列,其中大部分和郁琼枝有关。 如晏驰所说,森蚺家族的人天生懂得掠夺,双胞胎在温暖的子宫里就知道拼命吸取养分,弄死另一个手足血亲,拿他人的血肉温养自己。 晏驰固然手段酷烈,但他亲手养大的孩子,心较他还硬几分,晏寒声没有理由善待自己的亲生父亲。 往cag研究所里安插自己的人手虽然困难,但并不是绝对不行,只需要组建一支他个人的依旧团队,郁琼枝就能在他视线下活动。 晏寒声翻了个身,安静地看着放在床头的标本箱。 郁琼枝是兔子,兔子发情期绵长又频繁,几乎每个月都会来一次,很麻烦。 找能帮助自己解决发情期的人解决这个麻烦,在整个兽人社会都很常见,甚至还有专门帮助兽人度过发情期的机构,这类治疗师已经演变成非常专业的职业。 晏寒声讨厌郁琼枝身上带着其他费洛蒙的味道,他人费洛蒙的味道让他作呕,催生他无尽的攻击性,必要时候,斩断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是难事。 晏寒声自认为自己和晏驰没有什么区别,他往郁琼枝身边安插监控,晏寒声只是慢他一步而已。 他讨厌失控,郁琼枝被他划在自己的限定范围内,他就希望郁琼枝所有的动作都被他掌握。 但晏寒声不会拿有关爱之类的词语来形容他对郁琼枝的感觉,单纯的占有欲在一个玩具身上也可以显现,至于玩具心里是否对他心生爱恋,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有爱恋,只是让这个玩具更具有可玩性,就像晏驰说的,这会是最忠心的玩具。 标本箱里,乳黄色的侏儒兔乖乖地蹲在花丛里,头上顶着一个小小的花环,配上立起的短短小耳朵,看上去非常可爱。 花环是晏寒声自己做的,晏寒声觉得很合适。 哪怕是死亡,也无法从他手上带走任何东西。 —— 郁琼枝再次走进教授办公室,教授开心地通知他,cag研究所特地发了邮件,邀请郁琼枝加入。 “他们很重视你。”教授红光满面,拍了拍郁琼枝的肩膀,“这是巨大的进步,他们从不收低精神力等级的兽人,我们的社会是进步的,相信以后会有更多低精神力等级的兽人和你一样,能够有机会追逐自己的梦想。” 郁琼枝也很高兴,他回到宿舍,谢纯不甘的眼神像是要把他千刀万剐,但郁琼枝没有在意。 当天他心情愉快地整理好了自己的行李,搬进了自己新租的公寓里。 李言来帮他收拾新家,因为地址太偏,李言找不到路口,郁琼枝下去一趟带他上来,顺路买了酒水和零食。 租屋面积很小,李言看着狭小昏暗的楼道脸色几变,最后在看见租屋全貌后,忍不住说:“你要不和我合租吧,这里看上去治安不太好。” “没有呀,虽然面积很小,但还算干净。”郁琼枝把桌子上的东西整理了一下,全都是厚重的书籍,有些书籍封面都被翻烂了。 郁琼枝从袋子中拿出饮料,打开了递给李言,给自己也开了一瓶,和他瓶对瓶撞了一下。 第80章 “庆祝我乔迁新居。” 郁琼枝难得这样高兴,李言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蓬松的大尾巴止不住地摇,叹了口气坐下来。 刚把东西搬过来,地也没有好好打扫过,郁琼枝怕把李言的尾巴给弄脏了,拿了一个粉红色的垫子,垫在李言尾巴下面。 他弯腰捏住李言蓬松的尾巴根,李言动作很大地抖了一下,郁琼枝被吓得保持着原动作,迟疑地问:“怎么了?” 李言尾巴尖都在抖,短短一截尾巴尖在郁琼枝手里甩来甩去。 “琼枝,有没有人和你科普过……”李言要把头埋进缝里去,“犬类兽人的尾巴,不能轻易摸。” 郁琼枝一惊,慌忙放开了手,手心无措地在衣服上磨蹭,“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不能碰。” 之前,徐骁看上去并不在意自己尾巴会不会被人碰,还主动送到他怀里来,郁琼枝以为这是可以的。 反正他的尾巴,别人要摸也就摸了,他尾巴只有短短一团,也没什么好摸的。 “没关系,亲近的人是可以碰的。”李言温和一笑,“只是太突然,我没有准备。” 李言听说他是从荒星上来的,以为他会很能干,但实际上郁琼枝在日常生活中是半个白痴。 他父母在的时候,他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家里虽然穷,但从没有苦过他。 父母不在之后,他捡回的郁佘成长速度很快,郁琼枝还没学会怎么照顾小孩,就先被郁佘照顾了,方方面面都有人替他关照。 哪怕到了学院里,郁琼枝偶尔还需要李言提醒他一些事情。 郁琼枝把垫子拍蓬松了点,让李言垫起来能舒服一点。 他拍得很卖力,李言突然笑了。 郁琼枝抬头问他:“你笑什么?” “还好我也申请了cag研究所,我们还能在一起,不然你可怎么办。” 李言确实是很好的良师益友,责任感强,办事稳妥,业务能力也强。 “我才没有那么没用呢。”郁琼枝站起身,留给李言一团圆圆尾巴的背影。 李言摇头笑了笑,伸手拿桌子上的饮料,却不慎打翻了旁边的书。 厚重的书翻滚下来,李言慌忙站起身去接,书是接住了,脚却打翻了旁边的一个箱子。 箱子倒落在地,零散的东西从箱子里滚出来,一个白色的药瓶咕噜噜滚了很远。 郁琼枝转过身,看见李言弯腰捡起地上的药瓶,心里陡然一紧,小跑过来。 药瓶上没有字,标签已经被人撕掉了,李言来不及看清,就被郁琼枝夺了回去。 郁琼枝的表情有点不自然,“没事,我来收拾就好。” “你什么时候要吃药了?”李言关心他,多问了一句。 郁琼枝把药瓶紧紧握在手心里,含糊地说:“就是一些维生素片。” 因为太过紧张,手心开始盗汗,冰凉的瓶身很快就被握得温热。 看着李言关心的眼神,郁琼枝像被打了一巴掌一样,感觉脸颊火辣辣的,他紧了紧手指,岔开话题:“我们要不出去吃午饭吧?” 李言对药瓶的关注度没有那么大,听见郁琼枝的话也没做他想,“这边没什么吃的,我车开来了,我带你去东街新开的餐馆里吃。” 放在平时,郁琼枝肯定会说不用,他不想麻烦别人,但此刻魂不守舍的他随意点了点头。 手指用力地扣着药瓶的边缘,残余的标签上,有一个不易被察觉的“情”字。 第53章 照片 毕业前的最后一段时间,郁琼枝白天的时间都安排得很满,哪怕到了晚上休息的时间,过度使用的大脑都在迟钝地疼痛。 到了拍毕业照的时间,郁琼枝才稍微轻松了点,学校的事情都完成了,距离进实验室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享受一段短暂的假期。 拍毕业照当天,李言的父母都来了,他的父亲穿着一件棕褐色的毛衣外套,看上去温文儒雅,母亲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花,两人看上去很相配。 这是郁琼枝第一次见到李言的父母,他站在一旁多看了几眼,看得有点入神,李言叫了他两遍他也没有反应。 李言跑过来拉住他的手腕,奔跑中头上硕大的狼耳往后趴伏,怀里是一捧向阳而生的向日葵,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爸妈,这是我和你们常说的朋友。”李言把怀里的向日葵花束送进郁琼枝怀里,“琼枝,这是我爸妈给你准备的花。” “这是给我的吗?”郁琼枝受宠若惊抱住花束,“谢,谢谢。” 他没有想到李言的父母那么用心,连他的花束都准备了,花束中还有一张精巧的小卡片,上面用小楷字体写着“怀瑾握瑜,云程发轫”。 李言的母亲微笑地看着郁琼枝,“小言在家里经常提起你,说你多好多好,我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要他把人带回来给我们看看,他还不肯,藏着掖着宝贝得很。” “妈!”李言忙叫停了她,两手合并搓了搓,“你可别说了。”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李言母亲用欣赏的目光细细打量郁琼枝,转头对自己儿子笑道,“你们感情好的,说说又没事。” 郁琼枝还沉浸在收到花束的惊喜里,脸颊红红的,小心翼翼抱着花束,鼻头凑近闻了闻,向日葵没有什么味道,但他却想把自己的脸都埋进花束里。 第81章 “没有,李言才是人好,我总是受他帮助。”郁琼枝笨嘴拙舌,只能重复地表达自己的谢意,“谢谢,花我真的很喜欢。” 李言母亲靠在丈夫怀里,看了看眼前两位比肩而已意气风发的青年,提议道:“给你们拍张照吧,今天阳光也好。” 李言父亲拿出摄像球,圆球状的物体自动漂浮在空中,停在了两人前方。 “靠近一点,靠近一点拍出来好看。”李言父亲一边调整摄像球的位置一边喊。 郁琼枝往右边挪了几步,李言觉得自己尾巴根部都要紧张抽筋了,手背在身后,伸出又放下数次,最后轻轻揽住了郁琼枝瘦削的肩膀。 郁琼枝抱着花仰头对他一笑,阳光落在他的微翘的鼻头,白得透明。 李言心跳错拍,毫无察觉的郁琼枝重新看向摄像头。 “好。”李言父亲放下相机,低头察看相片,满意地微笑,“真好看,你们过来看看。” 李言父亲身量高,郁琼枝踮着脚尖才能看见,有点吃力,李言父亲察觉到了,身子又往下蹲了点,把屏幕递到郁琼枝眼。 屏幕中,穿着学术服的李言高大帅气,俊朗如玉树,郁琼枝看了会,笑着对李言说:“真帅。” 李言不自然地摸了摸后脑勺,灰色的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琼枝!” 郁琼枝回头,惊讶地看着徐骁向自己的方向走来。 “好久不见。”徐骁笑着对郁琼枝摆了摆手,遇到陌生人也毫不怯场,自然地和李言和他的父母打了招呼,继而对郁琼枝说,“你的朋友吗?” 郁琼枝见到徐骁,浑身都不自在,笑容僵硬在脸上,点了点头。 “我说怎么最近都找不到人,原来是找到新朋友了。”徐骁眼睛狭长,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像只狐狸,他上下打量了两下李言,微笑着说,“真不错呢,难怪老不搭理我。” “不,不是。”郁琼枝拉了一下徐骁的袖子,抱歉地看着李言,转头轻声对徐骁说,“你毕业照拍完了吗?” “拍完了。” 郁琼枝问得小声,徐骁回答的声音却不小,更好能让李言听见,“想和你单独拍一张,没想到你先和别人在这拍照。” “我和你拍。”郁琼枝声音小小的,学士服在他身上稍显宽大,看上去更加清瘦,徐骁见状,抱着手臂不再说什么了。 “李言,我先去和徐骁拍张照片。”郁琼枝做了个去去就回的手势,“我们等会食堂见。” 李言善解人意,“我正好带爸妈在学校转转,不着急。” 郁琼枝感激地看着李言,两人走开几步,徐骁脸上原本的笑意消失了,嘴角都快拉到地上去。 “你不高兴?”郁琼枝仰头看向徐骁,为了能看清他的脸色,歪了歪头,“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我最近太忙了。” 更深层次的原因,徐骁自然知道,现在他们的身份实在是太尴尬了,徐骁本来就没有多少道德感,自然不在意这些,但是郁琼枝不一定就不在意。 “没关系啊,我知道你心里装了很多人,我排不上号的。”徐骁顿了一下,火红的狐狸尾巴擦着郁琼枝的小腿。 郁琼枝连忙摇头,小兔耳甩得啪嗒作响,“你不要这么想,我只是……” 郁琼枝难以启齿,特别是把他心思看得一清二楚的徐骁面前,他抱紧自己怀里的向日葵,脸色略微发白。 道德感让他此刻有一种被迫上刑的感觉,煎熬难以形容他现在的感受,或许他应该放弃自己的计划,就此游走在徐骁和晏寒声的身边,以同事的身份,以朋友的身份,从缝隙中维持间或的爱情。 他不敢细想自己做了这件事之后的后果,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因此分崩离析,但是想到郁佘,郁琼枝知道,他必须走上这条路。 晏寒声不被允许拥有软肋和弱点,郁佘的存在就是晏驰的眼中钉,以至于晏寒声拥有两个人格的事情在晏家属于高度机密,郁琼枝不知道除了自己,还有谁会希望郁佘能活下来。 “我又不是找你麻烦的。”徐骁皱起眉头,摸了一下郁琼枝的额头,他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你怎么吓成这样?” 郁琼枝虚弱地笑笑,将下巴埋进向日葵花束里,目无焦距地站了会,珍惜地把花束里的那张小卡片放进了衣兜里。 恐怕以后,再也收不到这样的花束了。 “你不要生气。”郁琼枝小声说,“我只是不想你看我笑话。” “知道啦。”徐骁扭捏地说,“我没有生你气,我也没有想看你笑话,我还是那句话,我有身不由己的地方,你不用在意那些。” “联姻夫妻各自过自己的生活在我身边很常见。”徐骁耸了耸肩膀,直白地说,“晏家也只是看中了我的精神力等级,还有精神力治疗功能。” “听说,晏家虽然常出顶级精神力后代,但是他们无一例外,到了中年或者老年,就会疯掉。”徐骁叹了口气,但是语气中没有为自己未来丈夫担忧的意思,“想来基因的馈赠,并不是免费的。” 晏寒声要是能早点疯掉,对徐骁自然更好,不仅能得到晏家的帮助,他还能无所顾忌地对郁琼枝下手。 郁琼枝肯定会痛苦伤心,但是,他会给悲伤的郁琼枝提供怀抱,接住他的眼泪。 第82章 徐骁这样想着,每一根毛发都因为光明的未来而抖擞了起来,郁琼枝再次僵硬的脸色一并也被他忽略了。 “来吧,我们一起拍张照,我们还没一起拍过照呢。” 徐骁开始鼓捣自己的摄像球,准备好后,抱住了郁琼枝的胳膊,“笑一下。” 郁琼枝腼腆地笑,照片很快就拍好了,徐骁兴高采烈拿回摄像球,低头检查了一番,脸色突然变了,“怎么回事?” 郁琼枝好奇,凑过去看,屏幕正中除了徐骁和他,在两人侧边几米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虽然照得很模糊,但也看出他面色不虞。 “晏寒声,你怎么来也不吭声?”徐骁放下摄像球,郁琼枝脊背僵硬,迟迟转不过身去,最后缓慢地看向身边的晏寒声。 “路过。” 晏寒声看上去确实像路过的,郁琼枝还没看过他穿学士服,新奇地多看了两眼,心里暗暗想,如果郁佘也能上学,应该也会是这个样子。 德西尔学院的学士服做得很考究,衣袖边缘都做了金边,纽扣都是特殊定制的,晏寒声在胸前别了一枚胸针,紫色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闪光,难抵的贵气。 “算了。”徐骁无奈地收回摄像球,看了眼时间,也到吃午饭的时间了,主动提议,“正好,我们一起去吃顿饭吧,把之前欠下的那餐饭补上。” 郁琼枝很为难,“我和李言约好了。” “食堂有什么好吃的。”徐骁故作委屈,“这餐饭你都欠了多久了。” 郁琼枝抿了抿唇,犹豫地看向晏寒声。 “我订了餐厅,一起去吧。”晏寒声说,“李言想来,可以一起来。” 第54章 餐厅 郁琼枝打完电话,兴致不是很高的样子,垂着眉眼说:“李言不来。” 他对李言感到很愧疚,李言父母特地为他带来了花,但他却临时变卦,抛下了李言。 徐骁看出郁琼枝情绪不高,安慰他:“可能因为我们对他来说太陌生了吧,下次一起多玩几次就熟了,放心吧,他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生气的。” 李言完全没有生气,相反在电话里温言宽慰了他好久,甚至担忧地问他:“他们两个没有逼迫你吗?” 徐骁和晏寒声的家境对大部分普通人来说,像是童话中才会出现的世家大族,家门显赫。 如若不是因为公爵资助生的身份,郁琼枝恐怕一生都不会和他们产生什么关联。 李言亲眼看见过晏寒声是怎么强迫郁琼枝上车的,他会产生担心也很正常。 郁琼枝摇了摇头,意识到电话对面的李言看不到,轻声说:“他们没有那么坏,只是吃个饭。” 李言又安慰了他几句,郁琼枝一一应了。 “不过,你去打了好久的电话。”徐骁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睫毛扇动,“你们平时关系都那么好吗?” “啊,是。”郁琼枝点了点头,他没有意识到徐骁的问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很诚实地回答,“他是我很好的朋友,是班上的班长,还很有责任心,人也很温柔。” 徐骁鼻子一皱,他长了一张昳丽无比的脸,哪怕长得高大,做这种小动作也不会让人产生违和感,反而很容易就会得到他人的怜爱。 “什么呀,你夸他倒是多,不像我,你都没夸过我。”徐骁围在郁琼枝的周围哼哼唧唧。 郁琼枝被他甩来甩去的大尾巴挠得小腿痒痒的,抬了抬脚躲避徐骁的骚扰,无奈地说:“你不要无理取闹,我明明夸过你。” “好嘛。”徐骁尾巴尖一勾,绕到了郁琼枝的大腿上,眼角余光撇了一眼旁边的晏寒声,笑容里带了点不伤人的小恶意,“你好像没有夸过寒声哦。” 徐骁骤然把话题往晏寒声身上引,郁琼枝整个人一愣,小口咬了咬下唇,也没有看晏寒声,拉了一下徐骁的袖子,想让他别再说了。 晏寒声把他们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却没有说什么,沉默地拉开了舱门。 徐骁倚在私人小型飞船舱门处,看着晏寒声暗暗咬紧的下颚线,心情很好地绽开了笑容,“寒声,你不会因为这个伤心吧?” “应该不会吧?你肯定不在意这个,我只是随口说说,你可不要放在心上。” 郁琼枝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小心地看了晏寒声一眼,看人没有任何反应,松了一口气。 “徐骁,你不要说了。”郁琼枝慌乱地对徐骁说。 “你别急,先上车吧,今天怪冷的。”徐骁揽过郁琼枝的肩膀,微弯下身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爬得上去吗,需不需要我帮助你?” “不用。”郁琼枝眉头紧皱,不知道为什么别人都把他当柔弱的人看,飞船舱门虽然高,但他可是兔子,这点高度对他来说没什么问题。 郁琼枝手刚摸到舱门上的把手,就感觉自己身体一轻,整个人都被拖了起来,骤然的失重感让他小腿不自觉蹬了两下。 “别乱动。” 晏寒声双臂穿过郁琼枝的臂弯,用力向上一举,一手护住他的腰身,一手托住他的屁股,把人稳稳送了上去。 郁琼枝的动作几乎完全被人主导,被送进舱门整个人都还懵懵的。 托举过程中,圆圆的小兔尾巴被压得扁扁的,压在晏寒声的手心里,只从指缝里漏出几缕白色的绒毛,以至于他的尾巴难以恢复原状,变得扁扁的。 第83章 郁琼枝是很在意自己整洁度的人,手背在后面偷偷捋自己短短的尾巴,企图把尾巴的毛发捋顺。 “怎么了?”晏寒声是第二个进入舱门的,郁琼枝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慌忙松了手,摇头说没事。 晏寒声偏头一看,郁琼枝有一种小动物的警觉,身体先于想法动了起来,机警地看着晏寒声。 好在徐骁很快也上来了,他一上来就不满地喊:“你怎么一声不吭,手那么快呢?” “看看你买的什么破飞船,门那么高,你是不是故意的?” 晏寒声烦不胜烦,抱着手转向徐骁,“你今天话也太多了。” “才不是。”徐骁又往郁琼枝的方向挪,有一股今天就贴他身上的毅力,“我是怕小枝闷,你一句话蹦不出三个字,要是今天单和你一个人,小枝不知道有多无聊。” 郁琼枝趁机三步并做两步跑远了,乖乖坐在舱室内的角落,把手上的花放下。 “花很漂亮,谁送的?”晏寒声走过来,像是随口一问。 郁琼枝还在细心摆弄娇嫩的花朵,闻言抬头,“李言爸妈送我的。” 说完,他笑了一下,眼底清澈明朗。 晏寒声想到一个小时前,郁琼枝站在草地上,望向李言三人身影的目光。 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他眼神里的羡慕。 一个具有良好氛围的家庭,对郁琼枝来说具有无比的诱惑力。 在这点上,徐骁和晏寒声的家庭都不合格,李言恰恰运气很好,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可能郁琼枝曾经也拥有这样一个家庭,晏寒声听说,虽然郁琼枝是个孤儿,但他的父母生前很爱他,贫民窟的孩子基本上不了学,但郁琼枝却可以上。 为此,他的父母打了好几份工,也正是如此,才会葬身于漆黑雨夜的车轮下。 “寒声。”郁琼枝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犹豫地说,“你看,他们是很好的人,对我没有什么企图,对你们家也没有企图。” 上次晏寒声在休息室和他说,李言对他别有企图,郁琼枝当时没能好好反驳他,今天就要好好和晏寒声说这件事。 “虽然人和人之间,难免要计较利益,但是总有人,不求回报地陪着你。”郁琼枝摸了摸向日葵金黄灿烂的花瓣,“寒声,毕业快乐。” 郁琼枝今天身上没有费洛蒙的味道,但有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晏寒声总觉得在哪里闻到过,在一个舒适安逸的狭小环境里,来自于依偎的姿态。 但是再想,没有更多了。 “毕业快乐。”晏寒声不太自然地回。 徐骁探头,不依不饶地闹,“我呢?都是同一天毕业,我怎么没有祝福啊?” 郁琼枝笑了笑,摸了摸徐骁的头,“徐骁,你也毕业快乐。” 徐骁头上火红的大耳朵往下趴,像狗狗一样,晏寒声眼睛一刻不离地看着他们的动作,徐骁就笑,和郁琼枝咬耳朵。 “他看上去也想被摸头。”徐骁轻声说,“他不说,你就别主动摸他,急死他。” 郁琼枝可不敢摸晏寒声的头,光是看晏寒声凶巴巴的眼神,他就吓死了,连忙摇头,“我可不敢摸。” “冷冰冰的也没啥好摸的。”徐骁眯了眯眼,精美的五官在郁琼枝眼前越靠越近,“我的耳朵和尾巴才好摸,我才做了一整套护理,你喜欢你可以随便摸。” 他眼神在郁琼枝一对短短的小兔耳上转了转,“下次和我一起去做护理吧,很舒服的。” “我的耳朵,”郁琼枝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自己的尾巴,“还有尾巴,都很短,不用专门护理。” “怎么会呢?”徐骁头上的狐耳小幅度转了角度,“把你的小尾巴修得圆圆的,像棉花糖一样,很可爱的。” 郁琼枝腼腆地笑,不经意触碰到晏寒声的目光,笑容立马凝固了,缓缓收了回去。 徐骁没有觉察到他的异常,有一句没一句说了很多,郁琼枝坐在一边轻轻附和,直到到达目的地。 郁琼枝把花和学士服外套都留在了飞船内,走下舱门,用力呼吸两口新鲜的空气,在舱室里憋得有点头晕。 他总能闻到晏寒声身上苦艾的费洛蒙味道,郁琼枝都要怀疑晏寒声是不是忘记喷费洛蒙阻隔剂了。 晏寒声预订的餐厅坐落在中心区最繁华的地段,沿街道路上,宽阔的江面横贯东西,风景美不胜收。 会员制的餐厅服务态度很好,郁琼枝从进门开始,一路到包厢坐下,都有点不大适应。 用餐的过程还算愉快,这家的清灼莴苣格外好吃,郁琼枝多夹了几筷子,很容易就把自己吃撑了。 徐骁还想叫点饭后甜点给他垫肚子,郁琼枝挑了半天,最后挑了菜单上看上去最朴素的一球冰淇淋。 其余两人都不喜欢吃甜,就看着郁琼枝把冰淇淋一口一口吃完了。 郁琼枝吃东西很斯文,也很认真,时不时要用舌尖舔一舔嘴唇,确保自己没有沾上食物残渣,倒是很有观赏性。 晏寒声结账的时候,郁琼枝偷偷看了一眼账单,一整个人都恍惚了。 他刚刚吃的那口还没一个拳头大的冰淇淋,居然要两百八星币。 郁琼枝呆住了,也没注意自己就站在晏寒声旁边,他说什么话都会被人听见,小声嘟囔:“什么牛产的奶呀,这么贵!” 第84章 第55章 宴会 古堡再次热闹了起来,古堡前的草坪上停满了新式的悬浮车和小型飞船,和旧式的古堡建筑看上去很违和,客人们三五成群遍布在草坪和古堡内。 郁琼枝躲在房间里,拉得严实的窗帘把光密密实实地遮住了,也把外面的热闹挡住了。 一般来说,在晏家举行这类盛大宴会的时候,郁琼枝都会自觉地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或者干脆离开古堡。 郁琼枝细心为礼盒打上了蝴蝶结,站在桌前凝视许久,最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等到宴会结束,应该会有人来叫他出去吃点东西垫一下肚子,如果幸运的话,他会遇到晏寒声。 这个漏洞百出的计划随时都会因为变量而搁浅,他明明可以再设计一个更加周密的计划,甚至是一个完全把自己摘出嫌疑的计划。 但是,郁琼枝说不出自己是想要计划能够完整进行下去,还是就此因为外界因素彻底失败。 因为紧张,他从早上开始就没有进食过,却仍旧有挥散不去的反胃感。 郁琼枝摸了一下自己的腺体,身子开始轻轻战栗,细嫩的腺体受不了一点刺激,他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能从巨蟒的利齿中存活下来。 听到下面传来持续不断的喧哗声,郁琼枝走到窗边,轻轻撩开了一角窗帘。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碧蓝天空下阳光灿烂,久未出现在首都星社交场所的沈慈也来到了宴会现场。 哪怕所有人都以为她为了斩断那段失败的婚姻,将自己的大儿子抵给了晏驰以换取自由,但她还是出现在了晏寒声毕业宴会上。 沈慈的状态比上次在餐厅看见还要好,施了一点淡妆的她清新典雅,站在高大的晏寒声身边,叫人艳羡。 晏寒声今天穿了一套玄色的联盟军正装,额发全都梳到了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五官如希腊雕塑一般俊美。 郁琼枝很少看见晏寒声这样笑,看上去比平日都温柔几分,脸上线条的尖锐感被磨平了。 在他的视线尽头,同样是盛装出席的徐骁。 两人站在一起如天生一对的璧人,不论外貌还是家世都无比的匹配,吸引足了整个宴会的目光。 郁琼枝趴在窗台看了会,看得眼睛被光微微刺痛了,他才慢慢缩放下了窗帘,缩进了房间阴暗角落里。 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就在这里睡一会,只是柔软的床垫也没带来分毫的安全感,郁琼枝摸了摸床头花瓶里的向日葵,发了好久的呆。 “小郁哥哥。”门被打开,晏清清从门后探进一个头,继而整个身子都挤了进来,“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听见开门的声音,郁琼枝条件反射地一惊,下意识把蛋糕往角落处藏,脊背惊冷,恍惚地看向门口。 晏清清今天穿了一件粉色的礼服裙,裙摆层层叠叠,郁琼枝房间太过小,她不得不抱起裙摆。 “我都叫妈妈不要给我穿这种裙子了。”晏清清在郁琼枝身旁的地毯上坐下,拍了拍昂贵的礼服裙摆,丝毫没有珍惜的意思,“但是妈妈说要让那老家伙对我放松警惕,最好装扮成一个毫无攻击力的人。” 郁琼枝的手背在身后,不断摩挲着装蛋糕礼盒上的彩带,惴惴不安地放松下身体。 “但是很漂亮。”郁琼枝由衷地称赞,“清清怎么样都很漂亮。” 晏清清捧着脸,一头棕色的长发打着卷披在肩头,对着郁琼枝笑了笑,“小郁哥哥就是会哄人。” 晏清清现在看上去像一个精致的洋娃娃,也更接近郁琼枝记忆中的样子,那个小小的穿着小洋裙的女孩子。 郁琼枝却突然不敢看她,眼神躲闪着低下头去。 晏清清没有察觉他的异常,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些甜点。 “我怕你什么都没吃,给你拿了一点宴会上的食物。”晏清清把精巧的糕点放在郁琼枝的手上,“我每个都尝了一下,都很好吃。” 郁琼枝看着碟子里堆得满满的甜点,心里的酸涩泛了上来,“清清……” “小姐。”门外再次响起了敲门声,很急的样子,“小姐,你在里面吗?公爵大人正在找您。” 晏清清暗骂了一声,挣扎着站起来,回过头问郁琼枝,“怎么了?” 郁琼枝把话都咽回了肚子里,他想等今天过后,可能沈慈会对他失望,清清再也不会和他那么亲近了。 “没事,你快去吧,小心一点。”郁琼枝弯着嘴角笑了一下。 晏清清眼神在他苍白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叹口气,俯下身揉了揉郁琼枝的脸颊,“那么瘦,什么时候才能长点肉啊。” 晏清清最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也是兔子属的兽人,不过他和郁琼枝不同,他有一对长长的耳朵,雪白得珠圆玉润,脾气可爆。 再来看郁琼枝,就会发觉他瘦得让人担心。 郁琼枝握住晏清清的手腕,衣袖滑落下一截,晏清清注意到他的手指上都缠上了绷带,小臂上也有。 “清清。”郁琼枝睫毛颤了颤,眼瞳像琉璃宝石一般,晏清清看着这双眼瞳,里面的光一点点涣散,“你以后不要讨厌我。” “我怎么会讨厌你。”晏清清隐约觉得古怪,还想再问,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比上一个更加急促。 晏清清不胜其烦,喊了一声“来了”,回头对郁琼枝笑了笑,走出了房门。 第85章 晏清清走后,郁琼枝吃了两块甜点,不知道什么原因,吃在嘴里尝不出味道,胃里不舒服的感觉却更重了,抗拒着食物的进入。 郁琼枝干脆放弃了进食,想着应该没有人会再来找他了,爬上床睡了一会。 睡也睡不安生,郁琼枝在睡梦中挣扎在一团漆黑里,不断沉浮,时而觉得自己身体轻飘飘的,时而觉得自己胸口被大石压住,喘不过气。 等再次醒来,傍晚的霞光已经洒在了天际,一片血红,然而宴会才刚到高潮。 郁琼枝又吃了两块甜点,这次尝出味道了,被蛋糕上的草莓酸得直皱鼻子。 他小心打开房门,混在仆人的队伍里,跟着进了厨房,途中路过宴厅,乐团还在演奏舒缓的乐曲。 舞池中,有几对人随着乐曲的声音起舞,郁琼枝很轻易就看见了正中央的晏寒声和徐骁。 徐骁穿了一套白色的西装,笑容昳丽,两人在舞池在手握着手,在舞池正中央接受着所有人的祝福。 郁琼枝灰头土脸,完美隐匿在仆从的队伍里,看了一眼,就没再看了,走进厨房里,随便拿了点东西塞进嘴巴里。 把两边的腮帮子都塞得满满的,郁琼枝机械性地咀嚼,直到把所有食物都艰难地送进肚子里。 很多时候,郁琼枝找不出理由去悲伤,他学着晏寒声的样子,学着徐骁的样子,把这些细如针尖的事情压在心底,忽视那些密而痛的感觉。 针尖麦芒般的疼痛,如他一样卑贱如尘埃。 郁琼枝在宴会中来去都没有引起注意,他回到自己房间,抱着自己自己包装好的蛋糕等待,直到宴会结束,楼下传来散场的声音。 郁琼枝冷汗淋漓,站起来的一瞬间,脚软得几乎要跪下,头晕得厉害,嗓子里全是苦味。 他小心翼翼抱着礼物,原本热闹的宴会厅只剩下寥寥几个人在打扫,郁琼枝恍惚地绕着场所走了一圈,最后在一处偏僻角落找到了晏寒声。 看见晏寒声身影的一瞬间,郁琼枝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是放下了,还是提起来了。 “寒声。”郁琼枝扶着桌子,轻声叫他。 晏寒声回过头,可能今天他心情比较好,居然对着郁琼枝笑了一下。 郁琼枝脸很白,几乎到了苍白的程度,他举起手里一直捧着的盒子,盒子已经被他的体温弄得温热。 “我做的蛋糕,希望你喜欢。”他声音很小,晏寒声闻到他身上开始散发淡淡的费洛蒙味。 宴会厅上还残留着很多费洛蒙的味道,混着酒味,并不是那么好闻。 晏寒声低头看郁琼枝手里的礼物,他今天收到了数不胜数的昂贵礼品,郁琼枝的蛋糕显得很寒酸,他明显不大会做蛋糕,蛋糕上的字也挤得歪歪扭扭的。 “你做的?”晏寒声没有伸手去接,“真够难看的。” 郁琼枝听见这句话,反而脸色好看多了,他下定了决心想把蛋糕藏起来,就当今天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只是在他收回去的时候,晏寒声接过了蛋糕。 郁琼枝愣在了原地,看着晏寒声抽开盒子上的丝带,拿出蛋糕看了一会说:“没有勺子,我怎么吃。” “那,那先别吃了。”到最后一刻,郁琼枝本能地产生了恐惧,他想把这份蛋糕彻底销毁,就像销毁他那些所有阴暗龌龊的心思。 晏寒声手往上抬了一下,郁琼枝够不到蛋糕,眼睁睁看他直接就着蛋糕吃了一口。 虽然卖相不好,但是奶油很香甜,看得出做的人很用心。 白色的奶油沾在了晏寒声的嘴角,晏寒声五官看上去很凶,他沉着脸舔了一下嘴唇,盯着郁琼枝的眼睛说:“很好吃。” 第56章 占有 郁琼枝脸色实在太白了,毫无血色的一张小脸,因为太瘦了,显得下巴尖尖的。 他靠过来,身上弥漫出一股香甜浓郁的费洛蒙味道。 晏寒声皱眉,下意识躲了一下,随着郁琼枝的靠近,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躁闷的火苗从脊背处蹿升。 他没有在意,这种感觉并不强烈,只是隐隐的,他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郁琼枝身上,感觉郁琼枝身上费洛蒙的味道过浓了。 “对……对不起。”郁琼枝说话的声音很轻,晏寒声几乎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郁琼枝的手指也很凉,握住他手腕的感觉比他更像某种冷血动物。 但只是一瞬间之间的事情,冰凉的触感转瞬就变得温热,手心像一团快速燃烧起来的火苗,飞快地融化周围的一切。 晏寒声才发觉到不对劲,他看了一眼已经空了的蛋糕盒,心里的猜测太过疯狂,导致他第一想法是否定。 眼前的人怎么可能有这种胆子做这样的事情?! 心脏鼓动得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脊背仿佛放在火上炙烤,每一次呼吸都带起痛楚而灼热的疼痛感。 “你加了什么?”晏寒声冷硬地问,脸色看上去很恐怖,一瞬不瞬地盯着郁琼枝。 郁琼枝吞了口唾沫,腰抵在桌子边缘,手指都在轻轻颤抖。 他破罐子破摔,不管不顾地一下抱住了晏寒声的腰身,仰起头不停地说:“你不要恨我,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 “你不能和别人结婚。”郁琼枝从嗓子里艰难地拼凑完整的话语,说着在晏寒声听来绝对荒谬愚蠢的话语,“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第86章 费洛蒙的爆发也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恐怖的费洛蒙如猛烈的潮水宣泄而出,与此同时,可怖的精神力威压叫每一扇玻璃就摇摇欲坠地震颤起来。 来自于顶级费洛蒙的压迫紧紧扼住了郁琼枝的脖颈,蛮横的费洛蒙不由分说地闯进他的身体,压迫他柔软的腔室,像是要活生生把它们揉碎一样。 他们站得离窗户近,尖锐的玻璃在郁琼枝眼前整扇破裂开来,他惊惧地小声叫了一声,身体软软地往下滑落, 远处,仆从还在收拾整理着宴会的残局,突逢变故,脚步声和碗筷的碰撞声变得吵闹了起来,近得好似在耳边。 郁琼枝不住地竖起耳朵去听声音,身上费洛蒙的味道很浓郁,但脸上没有一丝绯红,神情紧绷。 “你现在装害怕的样子给谁看!” 郁琼枝没有力气,完全被晏寒声拖着走,他不敢说话,色若金纸,随时都能晕厥的样子。 杂物间久没进人,里面灰尘味很大,因为处在偏僻的角落里,里面的光线很暗。 郁琼枝被甩进去,腰身先是撞到桌子上,因为没有支点,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他不停咳嗽,好像要把自己的肺都咳出来了,一声续不上一声。 晏寒声的手摸上他的脖子,滚烫,郁琼枝发出了一声类似于濒死动物般的急喘声。 黑暗中,晏寒声的脸如修罗鬼煞般,阴冷生寒。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晏寒声把他翻过身,郁琼枝开始小声抽泣,他费洛蒙的味道也变得湿漉漉的甜,好像烂熟的果子,晏寒声抓他大腿的力气很大,几乎要把他直接撕裂了,“那我就让你得偿所愿。” ———— 杂物间的门板抵挡不了什么,交缠混杂的费洛蒙味道源源不断地从简陋的门里涌出,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古堡里无关的仆人已经被遣散了出去,晏驰在书房大发雷霆,但他也不敢打开那道破旧的杂物间门,把他深陷情欲中的儿子拉出来。 谁都知道处于发情期的兽人有多么恐怖,本能的占有欲会让他无差别攻击每一个企图靠近他伴侣的人。 撕碎,饮下胆敢冒犯领地的敌人的血。 晏驰骂人的声音越来越大,隔着三层楼都能听见,管家看了眼时间,叹了口气,硬着头皮上前敲响了房门。 他还没开口,门内就响起一声巨大的砸门声,原本就岌岌可危的门板摇晃了两下,门锁都快报废。 “滚!都给我滚!” 晏寒声的怒吼声比他父亲有过之无不及,两父子脾气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郁琼枝痛得脸都扭曲了,晶莹的泪水含在通红的眼角,想要就此晕厥过去,却被人死死扼住下巴。 “你高兴了吗?”晏寒声贴在他的耳边,郁琼枝没有多少舒服的感觉,疼痛让他冷汗一阵一阵,汗水把他颊边的碎发打湿了,贴在脸颊上。 “他们都知道我们在这里面干什么。” 被标记的剧痛让郁琼枝瑟缩成一团,他气音微弱颤抖,还是因为羞耻感掉了眼泪。 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下来,温热地砸在脚背上。 “不要,不要说了。”郁琼枝摇头,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估计很难看。 晏寒声拽他的耳朵,郁琼枝不得不仰起头来,柔软的小耳朵被粗暴地对待,耳尖很快充了红。 郁琼枝挣扎了两下,挣扎不开,他哭的声音渐渐变大了点,又渐渐低落了下去,最后彻底没有了声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晏寒声打开了门。 像破布娃娃一样被丢在地上的郁琼枝被骤然的光线吓到了,他哭太久,眼睛几乎睁不开,眼前模糊一片。 他徒劳地挣扎翻身,像一只被弄脏的猫一样,努力尝试擦掉自己身上的液体。 晏寒声随手抓起旁边的衣服裹住他,郁琼枝眼睑红,鼻头也红,这种时候倒是知道乖乖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像是知道这里才是唯一能庇护他的地方。 郁琼枝很轻,满身费洛蒙的味道,艾草混着无花果的味道闻上去像是某种果茶,一被抱起来就往他怀里使劲钻,整个人都在发抖。 不知道是痛的还是冷的。 衣服虽然够大,能把人整个包起来,但郁琼枝一条皙白的小腿还是难免在外面晃荡。 从脚踝有凌乱的咬痕。 有人忍不住偷偷抬眼看,郁琼枝有点发烧,脸颊淡淡的粉,他靠在晏寒声的怀里,柔软的黑发湿漉漉贴在脸颊边,嘴唇殷红。 “看什么看。”晏寒声说话生冷,自上而下地看人,目光凶狠生寒。 管家把头低得几乎要埋进地里,他艰难地擦了把汗,叫了几个熟练的女佣,“少爷,我们先送……先送去洗个澡。” 管家说话打了个磕巴,觑着郁琼枝洁白脖颈上明晃晃的标记,还是拿不准,把称呼含糊了过去。 管家恭敬地伸出手,示意晏寒声将人送到他手上,但是晏寒声一动不动。 “去把我房间打扫出来。”晏寒声吩咐,明显感觉到抱在怀里的郁琼枝身体一僵,“之后一星期,都别让人靠近我的房间。” “寒声。”在确定无人的地方,郁琼枝艰涩地开口说话,他的嗓子沙哑,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刀上滚了一遍。 他既害怕,身上又痛,刚刚自己偷偷摸了,好在没有撕裂,但还是难抵消他害怕的心理,像个孩子一样哭起来,抽噎地捏住盖在自己身上的衣领,“我不想要了,不要了好不好?” 第87章 睫毛湿漉漉的,像小鹿一样可怜,郁琼枝眼皮很红,“我错了,不要这样对我,我受不了。” 晏寒声抱他到柔软的大床上,他全身脏兮兮的,晏寒声俯下身吻了吻自己留下标记的地方,小小的喉结在他嘴唇下滑动。 泛着粉的锁骨上,仔细看,可以看见淡红色的纹身,两条蛇纠缠着,绕上了象征权利与地位的荆棘王冠。 等情欲下身,标记纹身就会褪为白色,郁琼枝皮肤也白,估计会很好看。 “我都给你最想要的了。”他的眼神幽深,像面对一只鲜美可口的猎物,嗓音温柔醇厚,“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第57章 病房 郁琼枝睁开眼,身体像是被人从中间生生撕开两半一般,尖锐地疼痛起来。 他在发烧,高烧让他四肢软绵绵的,喉咙干涩无比,郁琼枝张嘴尝试发出声音,却只能发出干哑的咳嗽声。 病房里空无一人,安静得落针可闻,装修得像是个低调奢华的私人房间。 如果郁琼枝偏头没有看见床边还在运行的治疗机器,他会以为自己还待在古堡的某个房间里。 他陷入了短暂的恐慌中,不过没过多久,病房门就被打开了。 “先生,你醒了。”穿着白大褂的护士探头进来,看见郁琼枝醒了,很高兴的样子,两只眼睛弯成两道月牙,“感觉怎么样?” “我想喝点水。”郁琼枝干咳了几声,总算发出了一点声音,想要直起身来,护士连忙轻轻摁住他。 “你别着急,躺着不要动,我去给你接水。”护士手脚麻利,很快就接了一杯温水回来,轻声说,“你千万不能乱动。” 私人医院的私密性很高,再加上床上躺着的人和医院最大的股东有关,院长对他们三申五令,不能看的绝不能多看,不能问的绝不能多问。 做他们这一行的,世面也算是多多少少见过了,只是…… 护士托着郁琼枝的背,将他缓慢地扶起来。 哪怕已经如此小心,郁琼枝还是难以避免地感受到了巨大的疼痛感,他不由得蹙起眉头,面露隐忍之色。 “谢谢。”接过水杯,郁琼枝礼貌地道谢,埋头去喝杯里的温水。 护士特意注意了一下水温,水不会太烫也不会太凉,郁琼枝一气喝完了。 护士接过空着的杯子,“还需要水吗?” 郁琼枝嘴巴干得起皮,他点了点头,习惯性又加了句谢谢。 看上去很斯文很有教养的一个人,护士不免对他产生了好奇。 他被送进医院的原因实在不够体面,但因为他特殊的身份,私底下也没人敢乱说。 富豪家里总是会发生这样那样的事情,可能是因为物质极度满足过后的空虚,部分人有着让人发指的怪癖,和虐杀没有多少区别,因此被送进来的人受伤得千奇百怪。 郁琼枝被送进病房的那晚,护士看着他精致漂亮的脸蛋见怪不怪,熟练地剪开他身上的衣服。 底下的身体遍布青紫,几乎没有一块好皮,手腕和脚腕处还有被绳索绑缚的痕迹,粗粝的绳索磨损了娇嫩的皮肤,肿起来老高的伤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因为高热,郁琼枝还出现了轻微的痉挛反应,喘气声一声弱过一声。 听说被折腾了好几天,对方还是s4级的兽人,而躺在床上的郁琼枝身材娇小,小耳朵软趴趴地陷在枕头里,看着就是不禁造的那种。 刚刚扶起他的时候,对方身形瘦削,脊背硌着她的手臂,护士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慢点喝。”护士将水杯再次递给郁琼枝,叮嘱他。 可能实在太过于口渴了,郁琼枝连着喝了三杯水才缓了点过来。 他还是有点懵,勉强接受了自己一觉醒来已经被送进医院的事实,再联想到自己被送进来的原因,强烈的自尊心让他不敢看护士的脸,声如蚊呐地问:“今天几号了?” 护士收好杯子,回答:“今天已经十三号了。” 郁琼枝算了一下时间,他已经昏迷一天了,他踌躇地捏着被子,用更小的声音问:“我昏迷这段时间……有人来过吗?” 护士遗憾地摇了摇头,除了第一天送郁琼枝进医院的人,这两天没有一个人来看过这位患者。 送他进来那人也没有留下什么话,院长抓不准对方的态度,只好叫他们先照顾好人。 郁琼枝眼里带着隐隐期待的光芒暗淡了下去,他失落地抿了抿唇,唇角开裂的伤口还没好,他很快就尝到了口腔里的血腥味。 有点苦涩。 “好的,谢谢你。”郁琼枝把被子拉上来一点,还是不放弃地说,“如果有人来找我,哪怕我在睡觉,也请你通知我一声。” 护士笑了笑,答应了他的请求,看他没有其他要求,主动退出了病房。 郁琼枝还在发烧,整个人没有什么精神,醒了一会,头就变得昏沉起来,他坚持了没多久,没忍住睡着了。 因为身上酸痛不止,他睡得并不安稳,出了一身冷汗,再次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病房依旧静悄悄的,窗外夜色已经爬上了天际,房间里很昏暗。 郁琼枝难受得掩了一下面,接受了自己可能已经被抛弃的事实。 这也算在他的预想之中,所以他没有感到很难过,异常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局。 第88章 郁琼枝艰难地起身,去了会洗手间,掀起衣服仔细察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发现问题比他想的还要严重。 长时间没进食,胃酸烧灼着胃部,郁琼枝放下衣服,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找点吃的填饱肚子。 他身上什么都没有,好在饭还是给他准备着的。 甚至还有菜单,护士耐心地等待他挑选好食物,很快就推着餐车进来了,顺便还带来了一些药。 “你的恢复能力有点差,这些药能帮助你。”护士放下东西,维持微笑问,“需要我帮你上药吗?” 郁琼枝仅存的一点破碎的自尊心让他连连摇头,讷讷地说:“我自己可以,谢谢你。” 私人医院的餐食堪比外面高档餐厅,但郁琼枝没有多少胃口,吃了几口反胃不止,胸口格外的疼。 郁琼枝干脆放弃了进食,坐在床边,呆呆地拿着药过了好久,才给自己下够了决心,掀起自己衣服下摆。 胸口疼的罪魁祸首很快就找到了。 单只手不好操作,郁琼枝只能用嘴叼住衣服下摆,忍着羞耻为自己涂药。 郁琼枝吸了吸鼻子,恰在此时,病房门再一次被打开。 受惊的郁琼枝愣愣地抬起头,接触到来人的目光,慌张地拉平衣服。 “你在干什么?”晏寒声回身关上门,哪怕郁琼枝动作再快,他也看见了雪白身子上,一身的星虐痕迹。 郁琼枝没有防备,见到晏寒声下意识感到害怕,捏着药管小声说:“……涂药。” 晏寒声周身气压很低,郁琼枝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面,不知所措。 病房里多了一个人,却更加悄无声息了,郁琼枝把自己呼吸的声音都放轻了,小心地缩在床角落里。 “我看看。”晏寒声伸手,就要来解他的衣扣。 郁琼枝受了大惊,连连后躲,行动间不知碰到了哪里的伤口,他忍不住“嘶”了一声,蜷缩着身子,好久缓不过来。 晏寒声皱眉,很不耐烦的感觉,郁琼枝唯唯诺诺地细声说:“已经涂好了,没事。” 对方站在他面前,很高大,郁琼枝知道那一双垂下的手臂,可以轻易捏碎自己的手腕,他陷入一种孤立无援的惶恐之中。 郁琼枝的眼睛热了,眼睑很快变得通红一片,水光弥漫上了眼瞳。 “还有哪里有问题?”晏寒声盯着他问,声调没有什么起伏,像问出最平常的一样的问题。 郁琼枝揪着衣服下摆,又害怕又难堪,忍不住小声哭,眼泪珠子温热地润湿了脸颊。 “我很痛……我尿不出来。”郁琼枝悲从中来,委屈得哼唧,“尿出来也很……很痛。” 郁琼枝身上还散发着艾草和无花果交织的费洛蒙味,摸上去很热,晏寒声感到了为难,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郁琼枝偷偷抹眼泪,说话声音又软又轻,“你揪它,特别用力,我很痛。” 第58章 医院 “我不知道,是不是坏掉了。”郁琼枝眨巴两下眼睛,小泪珠黏在他的睫毛上,湿乎乎的。 从发现这件事情开始,他就陷入了莫名的焦虑中,心理压力陡增。 晏寒声扶了一下额头,郁琼枝不安地磨蹭自己衣服下摆,身体上的异样焦灼着他所剩不多的羞耻心,从脖子开始,一直到耳朵都很热。 两只小兔耳也没精打采地耷拉在头上,短短的,像两根软绵绵的小辫子。 “没事,我看一下。” 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郁琼枝能闻到他身上浅淡的费洛蒙味道,没有自己身上那么浓郁,但无花果的甜香味依旧很有存在感,淡淡地萦绕在自己的鼻尖。 他的脑海中还残留着可怕的记忆,但是费洛蒙很好地安抚了他。 “有点红。”晏寒声看了两眼,安慰他,抬头看见郁琼枝在安静地看着自己,眼睑很红,湿乎乎的睫毛低垂着,很疲惫的感觉。 他安静的时候,看上去实在太美好,干净剔透。 让人没有防备,忽略了这具皮囊下,包裹着怎样诡计多端的心肠。 晏寒声想着冷笑了一声,郁琼枝无措地看着他,看他薄薄的嘴唇一动一动,吐出刻薄的语言,“这不是你自找的吗?” “被玩坏也是你活该。” 郁琼枝瞳孔轻轻震颤了一下,放在晏寒声肩头的手触电一般,缩了回来。 昏迷了一天醒来,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又发现自己身体状态比自己想的糟糕许多,郁琼枝在极度不安的数小时中,不敢向任何一个人吐露这些难以启齿的事情。 以至于他在看见晏寒声后,太过得意忘形,像找到了靠山一样,把自己的焦虑一股脑都说了出来,却忽略了对方此刻应该极度厌恶他的事实。 郁琼枝嘴唇嗫嚅了一下,声音细不可闻,“对不起。” 他嗓子还泛着细密的疼痛,说话很沙哑,每说一句话都感觉很艰难,“我会负责的,我会补偿你。” 晏寒声盯着他脖子间缠绕的白色纱布,面露讥讽。 郁琼枝没有看见过自己标记的伤口,自然也不知道自己的腺体几乎被晏寒声咬烂了,脖子上的血液淌湿了一小片床单。 如果他知道自己的伤口多么狰狞恐怖,大概不会再想和晏寒声有什么接触,但他历来都受了太多蒙蔽,用尽愚蠢的手段,洋相百出。 第89章 一直受晏家资助,此后也要一直为晏家卖命的人,居然会对他说负责补偿之类的话。 晏寒声觉得可笑。 郁琼枝可能也觉得自己的话听上去很可笑,沉默了下去。 在极度窒人的沉默中,晏寒声转身走了出去,郁琼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反倒心里松了一口气,紧紧蜷着的掌心慢慢张开了,手心已经是黏腻一片。 指甲又把手心抠破了,指甲缝里淡淡的一线血线,郁琼枝对这类细微的疼痛已经做到无比习惯,随手抽了两张湿纸巾擦手。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以为已经离开的晏寒声又重新回到了病房,并带来了一个医生。 郁琼枝紧张地看了一眼两人,医生年过半百,看上去很和蔼,察觉到了他的紧张情绪,微笑着叫他放松,“不要紧张,晏先生说你身体有点不舒服,我们做个小检查就好。” “之前已经做过全身的检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放松一点。” 医生的话语循循善诱,但晏寒声站在一边,郁琼枝有心结,检查过程中无论如何也放松不了自己,一直紧绷着。 “对不起,实际上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太紧张了。”郁琼枝知道自己下意识的躲藏给医生制造了麻烦,不由得出口道歉。 “你除了‘对不起’,没有其他词了吗?”晏寒声双臂环抱在胸前,冷不丁说。 郁琼枝默默提起裤子,沉默地坐在一边,没有说话。 “啊,晏先生说得对,您不必对我说‘对不起’,您是我的患者,您的健康是最重要的,之后还有哪里不舒服,也要说出来。”医生笑眯眯地收起检查仪器,安慰郁琼枝,“没有什么大问题,主要还是要静养。” “因为标记受伤的情况很多见,不必有心理负担,伴侣也得学会温柔点,避免类似的事情发生。”医生看郁琼枝脸上一团病弱气,料想他平日里身子骨也不大好,好心多提醒了几句,“如果过程中感到不舒服,您也得说出来,不能太纵容自己的伴侣。” 郁琼枝摇了摇头,“我和他不是伴侣。” 医生尴尬地咳了两声,不再多言,给郁琼枝开了一些药,又叮嘱了几句,离开了病房。 郁琼枝以为晏寒声也会跟着医生一起走,但晏寒声还站在原地。 药里有一些需要吞服的消炎药,郁琼枝顶着对方明目张胆的目光,把药丸挤出来,就着水吞下了肚子。 “郁琼枝。”晏寒声叫他的名字,郁琼枝逃避式地想要装作没听见,但他无法屏蔽自己的感官,只能转头沉默倔强地看着对方。 晏寒声身体前倾,双手扶在椅子靠背上,因为用力,他的指关节根根分明地凸起,郁琼枝知道,这是他隐隐压抑愤怒的状态。 潜台词是危险,也是警告。 “别做梦了,你以为得到一个标记,你就能高枕无忧了?”晏寒声漆黑的眼瞳看上去又冷又沉,看得郁琼枝遍体生寒。 在接受标记后,被标记方会处在情绪躁动不安的状态里,需要伴侣的贴心温柔的安慰和安抚性质的费洛蒙。 温暖的怀抱,温柔的安抚,郁琼枝什么都得不到,他还必须把自己快速武装起来,武装到刀枪不进的地步,以抵御心上人毫不留情刺向他的刀。 “我当然不会那么天真。”郁琼枝撇过脸,只留给对方一张侧脸,“不管是洗掉标记,还是挖掉我的腺体,随便你们。” 这句话明显刺中了晏寒声,他眉头一蹙,被冒犯的不悦让他面色阴沉。 “你以为你的腺体很值钱?一个没什么用的破腺体,除了味道无一是处。”晏寒声脸颊抽动,步步靠近郁琼枝,掰住了他的肩膀,“我早就警告过你,我不需要爱,但我的家族需要延续,你设计这一出,搅黄了我和徐骁的婚姻又如何?待选的家族那么多,我哪怕和随便一个人结婚,我也不会和你结婚的。” 晏寒声的眼瞳中窜起一团暗火,郁琼枝被迫直视他的眼瞳,不怕反笑了。 “随便你啊,我只需要钱。” 郁琼枝唇色苍白,脸颊却因为发烧一团绯红,“这几天很焦头烂额吧?一旦有目击者,消息就难以压制,我的腺体确实不值钱,但媒体一定希望能从我嘴里知道些什么。” 晏寒声看着郁琼枝,想到他几十分钟前,还在他面前小声哭的样子,想他睫毛湿乎乎低垂的样子,觉得无比可笑。 一个惯会撒谎的骗子,水性杨花的烂货,让人嫌恶的兔子。 “你口中的爱人,知道你是这样一个人吗?”晏寒声死死扼住郁琼枝的下颚,郁琼枝本来就没吃多少东西,此刻胃酸在胃里上下翻涌,叫他忍不住想要干呕。 “他知道你在我身下,像个荡妇一样流着水,最贱的妓女都没你能会叫吗?” 淬了毒的话一句一句从晏寒声凉薄的嘴中吐出,郁琼枝死死咬紧牙关,忍得两颊酸痛。 “我就是贱,我在谁身下都是一个样。”郁琼枝冷淡地说,尾音沙哑。 “很好。”晏寒声眯了眯眼,松开手,“如果这一切都是你想要的,祝愿你如愿以偿。” 第59章 争吵 黑沉的夜色笼罩了古堡。 管家接过晏寒声脱下的外套,对方腿长,他急急跑了几步才跟上。 “少爷,公爵大人还没睡。”管家微躬着腰小声提醒,眼睛上睨偷偷看了晏寒声的脸色,不算差,才慢悠悠地吐出下面的话,“大人看上去气还没有消。” 第90章 晏寒声利落解开腕表的表带,像扔垃圾一样随手扔给了管家。 灯光照亮了他的脸庞,俊美无铸的五官此刻流露出了浓厚的嫌恶,“他都这个年纪了,在这个时间段就应该好好睡觉。” 管家噤了声,不准备掺和进这场风云里,默默抱着衣服退下了。 会客厅,晏寒声大刀阔斧地推门而进,沾满泥污的皮鞋毫不吝惜地踩上昂贵的地毯,坐在主位上的晏驰面色不虞地看着他。 “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晏驰状似对自己的儿子十分绝望,闭眼直叹。 晏寒声慢条斯理地坐下,双手随意交叠着放在膝盖上,“规矩都是人定的。” 晏驰面色阴沉,冷嗤道:“所以你就没规矩到在那么多宾客面前,公然拉人进杂物间标记?” “你简直是个粗鲁的恶心的禽兽!” 晏寒声岿然不动,漆黑的眼瞳沉沉看着自己面色不虞的父亲,漠然地说:“您不是一直教导我,留有人的悲悯是可悲的吗?” 晏驰霍然站起身,银制的蛇头手杖在他手下烦躁地不停敲击地面,双眼如鹰死盯住坐在位置上脸色平静的晏寒声,厉声道:“你别和我耍花招,你如果真那么听我的话,你就应该按我说的做,把那家伙腺体挖出来,把他丢到会所里,肮脏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娼妓东西就应该待在那种地方,烂到死。” “我真想不到,好心养出来的小宠物居然会扭头咬人。”晏驰用力捏住手杖,冰凉的银制蛇头也没能让他冷静下来,整张脸颊都因为愤怒而抽动,“而你,才是让我最失望的,抵挡不住诱惑,你就该活生生死在那玩意身上。” “不知道您在生气什么。”晏寒声冷淡地开口,在冷质灯光下,他的脸看上去不似真人,更像是某种无感情的无机质机器人,“如果要说笑柄,您已经很好地打了个样,天天把延续家族荣光挂在嘴上,自己还不是闹出婚内丑闻。” “你不懂!”晏驰目光如炬,隐隐含着一股癫狂,“你不知道我们家族走到现在有多么不容易,顶级精神力,多少人舍生入死求而不得,你出生就带着了,所以你不懂。” “你知道在你之前,家族已经断了多少代顶级精神力了吗?” “加上你,五代。”晏寒声偏过头,下颚线紧紧绷起,“孕育全顶级的家族本就是虚无缥缈的基因陷阱,你也该在这场幻梦里醒过来了。” 晏驰冷笑一声,“你真天真,如果人只能顺应天命,人类的星舰就永远无法驶出星海。” 晏驰微微仰起头,眼里满带着对自己年轻儿子的不屑,“你总有一天会懂,这片良夜的缔造,起始于动荡不安,总得有人跨出那一步。” “我不相信我的儿子会犯这类低级的错误。”他转了个身,话语之间变温柔了不少,“现在,你和我说实话,这件事究竟是意外还是预谋为之。” “是意外。”晏寒声没有一丝犹豫,很快地回答,“我的费洛蒙突然暴走,郁琼枝刚好在我身边,所以我拉他进了杂物间。” 晏驰冷然地看着他,“我不记得你的腺体有这类费洛蒙紊乱的毛病。” “所以是意外。”晏寒声眼神冰冷地回视着晏驰,“你把一个费洛蒙和我高度匹配的人放在我身边,你就应该预料到这个结果。” “无论如何,你都给我把这件事解决了。”晏驰强硬道,“你的孩子只能是顶级继承人。” 晏寒声眼睑冷冷下垂,脸上的表情看上去随意又慵懒,“或许,我给您指一条明路。” “您可以和徐骁结婚,还可以再生一个顶级继承人。”晏寒声用食指轻轻磨蹭自己的脸颊,眼底泛起冷冷的嘲意,“规则是需要打破的,虽然您的等级不够,但您既然生了我这个继承人,那一定可以生第二个。” “以此类推,您还可以拥有第三个,第四个,子子孙孙无穷尽,您可以享受天伦之乐。” 手杖狠狠地敲击地面,晏驰颤抖着手指向晏寒声,目眦欲裂,“荒谬,你给我滚出去!” 晏寒声起身,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子,礼貌地和晏驰道别,“那就晚安了,我亲爱的父亲。” 回应他的是砸碎在脚边的花瓶,价值千万的古董花瓶被人随意地砸在地上,碎了琳琅一地,晏寒声冷冷撇了一眼,不慌不忙迈腿走出了房间。 管家看晏寒声走出会客厅,给身边守着的两个佣人使了一个眼色,佣人忙不迭走进会客厅,蹲下身收拾地上的残渣。 管家施施然端着茶水,稳稳地放在晏驰的面前,“公爵大人,少爷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您喝口茶消消气。” 晏驰胸膛剧烈地起伏,脸上的皱纹都因为暴怒而抽搐。 他咬牙,“养出来一个白眼狼。” 管家叹了口气,他跟随晏驰多年,对晏家的辛秘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整个家里,也只有他还敢和晏驰说一些话。 “孩子大了都这样,事情已经发生了,大人就不要再为这动气了。”管家压下声音,语调陡然变得刻薄,“就按您说的,把那孩子腺体挖了,扔进会所里调教,再硬的骨头也会软了。” 晏驰缓慢地转过脸,阴沉不定地看着殷勤献计的管家,猛地一巴掌扇了上去。 “啪!” 清脆的巴掌音,管家的笑脸还凝固在脸上,整个人都被扇下了沙发。 第91章 低头做事的佣人手脚变得更快,对主人的施暴行为一概默契噤声。 晏驰手指了一圈,“你知道培育一个天才机甲工程师多难吗!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排着队对这小兔子虎视眈眈吗!” “那些研究所,一个个等着掰倒我,等着挖我墙角,做梦!” “蠢脑袋!”晏驰狠狠一脚踹在管家的腰上,管家连痛叫都不敢,连连道歉,“唉,大人您看我多傻,我再不多嘴了。” 晏驰摸着手杖上的蛇头,怒瞪地上的管家,“摆正你的位置,你个无长处的蠢东西,你才是轻易会被换下来的。” 管家点头连连称是,心里叫苦不迭。 晏驰平稳了一下心绪,开口问:“寒声回来那么晚,去哪里了?” 管家小声回答:“在绿林大道附近跟丢了,少爷身边带了自己的人。” 晏驰冷哼一声,拍了拍手杖上的装饰,“他真是长大了,羽翼越来越丰满了,倒是会护着人,防我跟防贼一样。” 管家深深地低下头,再不敢贸然说些什么。 “你们也不用继续跟着了。”晏驰目色深沉,“没用的东西,养条狗都比养你们都有用。” “是……”管家过了会,还是忍不住问,“那就放任少爷退了婚约吗?” 晏驰端起桌上泡好的茶水,喝了一口润了下嗓子,“年轻总要犯点错,他总得有点追求自由爱情的权利。” “至于苦头……”晏驰放下茶盏,用力过猛,滚烫的茶液洒了出来,管家着急忙慌地拿出手帕擦拭。 “他会吃到苦头的,你以为那小兔子真就和外表一样,那么柔弱无害吗?”晏驰抬了下手,示意他停下,“他才是豺狼心思,茹毛饮血养出来的小怪物。” “到时候我那个被人耍得团团转的蠢儿子就知道,究竟谁和他是同类,他究竟应该站在谁的一边。” 第60章 离开 晏寒声走后,郁琼枝独自在医院躺了三天。 前面两天,他下床都困难,伤口还是难以避免地发炎了,每动一下,都是火烧火燎般的疼痛。 流脓的伤口很丑,很难堪,郁琼枝一声不吭,自己给自己换药。 经过噩梦般的两天,他终于能稍微在四周走动一下,活动范围也很有限,被局限在楼层里,如果他试图下楼,就会被人劝着回到病房里。 郁琼枝猜测应该是晏寒声的意思,他被软禁在了这所医院里。 这样的手段,郁琼枝很熟悉,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晏家的传统。 标记的作用,让他的身体无比渴望晏寒声,但现实是残酷的,他随时面临着被遗弃的结局,但他不能抱怨,也不能后悔,他没有退路。 第三天,郁琼枝经过楼梯口,被突然出现的一名医护人员吓了一跳,只是这一吓,当天晚上高烧就卷土重来。 后半夜,郁琼枝整个人已经烧迷糊了,从腰部开始,整个下半身酸胀无比,疼痛蔓延如火燎。 迷蒙之间,他感受到有人把自己的袖管一直撸到大臂上,滚烫的皮肤接触到微凉的毛巾,让他觉得非常舒心,郁琼枝头微微一偏,就闻到了浓郁的消毒酒精味。 “……烧得不行……”一阵衣物磨蹭的悉索声,被体温烘热的毛巾被替换下,重新贴上一条带着凉意的毛巾。 “恢复力……差,他的家人呢?” 声音始终都不知真切,像在深深的水底下听到岸上人说话的声音,但郁琼枝迷糊地捕捉到几个关键字,意识到他们的话题似乎在自己身上。 “我,我没有……家人。”郁琼枝有气无力地动了一下手,自以为用出了十足的力气,在现实中却只是轻轻地曲了一下手指。 他费力地睁开眼,眼前却花白一片,灯光晕开了眼前人的轮廓,只能看清几个模糊的人影幢幢。 “我……家只有我。”郁琼枝蠕动了一下嘴唇,淡色的唇瓣干裂起皮,撕裂的嘴角残留淡红色的血痂,湿润的眼瞳涣散着盯着米黄色的天花板,像个没有灵魂的破布娃娃。 医生见他还能回应,松了一口气,俯下身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背,安抚他:“没事,就是有点发烧,等会治疗器一上就好了。” 郁琼枝得了些力气,他的脑子迟钝地运转着,混沌之间,他眼前时而出现潮湿发霉的卫生所墙角,时而出现制作精美奢华的水晶吊灯。 身子一阵冷一阵热,冷的时候格外冷,好像在底层星球的冬天,干冷的风猛烈地刮入人的心肺,寒冷从每一寸骨头缝里尖锐刺出。 自从离开了底层星球,郁琼枝好久都没有那么冷过了。 这让郁琼枝疑惑并迷茫起来,疑心自己缩小了好多,缩小到七八岁的时候,一个人蜷缩在简陋卫生所的角落。 下一秒,凌乱的脚步声就会传来,闪着红光的大门洞开,遗憾地宣判他父母的死期。 他把自己蜷缩了起来,积攒了些力气,抬起手又软绵绵地垂落到自己的额头,幅度微弱地摇头。 “不上仪器……”汗水润湿了头发,乌黑的额发黏在雪白的颊边,郁琼枝眉头轻轻蹙起,声音沙哑,“我能忍,不用仪器。” 听到这句话,一旁的护士插了一嘴,“哪能忍啊,你自己熬要熬一晚上,治疗器一上特别快就能好了,你还能睡个好觉。” 郁琼枝难受地不停喘气,但他不哼唧,除了说话的时候,其余时间里都安静得像没有这个人。 第92章 也正是因为如此,护士来查房,伸手进被子一摸,才发现他浑身滚烫。 郁琼枝裹紧了身上的被子,消毒水的味道萦绕在他鼻头,逐渐变成了潮湿冰冷的腐霉味,他没有安全感地把半张小脸埋进被子里。 他说话声音太轻,医生没有听清,不得已弯腰,才听见他小声地重复呢喃:“……我没有钱,没有钱……” 医生猜他是烧迷糊了,直起身问护士:“送他进来的那位联系得上吗?和他说一声人烧糊涂了,能不能来看一眼。” 护士面露些许难色,医生还想再说什么,手腕上突然一重,低头一看,躺在病床上的人不知哪来的力气,抓住了他的手腕。 “不要联系。”情绪太过激动,郁琼枝止不住咳嗽了两声,他勉强把气喘匀了,艰难地说,“我没事,不要联系他。” 郁琼枝不想再讨人嫌,而且联系晏寒声也是无用功,他不可能为了自己大半夜赶到医院。 “好好好,不联系。”护士忙上前帮他顺了顺气,“那还是上仪器吧,你一直不退烧会出问题的。” 郁琼枝的脸颊一片病弱的潮红,护士的手凉,他贪凉多依赖了一会,尔后缓慢地点了点头。 之后他便彻底晕死了过去,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渐渐离他远去,他独自一人游往更深的水底,在愈渐稀薄的喘息中微蹙眉头。 郁琼枝再次惊醒时,天边已经开始发白,厚重的窗帘拉开一线,光线锋利地斩落,把偌大的病房分成了两半。 机器还闪着正在运行的蓝光,郁琼枝动了动,四肢迟钝地开始酸痛起来。 果然治疗器一上,身上的疼痛就消减了大半,郁琼枝摸了一下额头,烧已经退了。 身上出了汗,衣服黏腻地沾在身上,被晨风一吹,泛起细密的凉意。 看见放在椅子上一套叠好的崭新病号服,他想要去洗个澡。 郁琼枝撑着身子起床,身子骨深处的酸痛争先恐后地涌上来,他不得不扶着墙,抱起椅子上的病号服,一步一挪地走进了浴室。 浴室里的东西很齐全,郁琼枝调好热水,在架子上挑挑拣拣,最后挑中了冷松海盐味的浴球,扔进了浴缸里。 郁琼枝脱下衣服,缓缓坐进浴缸里,水温偏热,温暖湿润的清新海风味慢慢裹缠住他。 久未受到标记方费洛蒙抚慰的腺体,在类似的微弱人造味道中,由干瘪变得充盈。 温暖的水流包裹他的身子,减轻了身体上的酸痛,太过于舒服,郁琼枝头轻轻靠在墙壁上,眼皮越来越沉,阖上眼睛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到临近中午才醒,浴缸里的水都冷了,郁琼枝心想不好,打着哆嗦打开热水冲淋了一下身子,勉强让身子回暖了,随意套上病号服走出了浴室。 今天的天气很好,郁琼枝拉开遮光的窗帘,耀眼的阳光涌进病房,郁琼枝眯了下眼,打开了窗户,探头出去。 和煦的风吹动他身上宽松的蓝白病号服,素白的手腕上,淤青已经开始变淡,但还是很明显。 郁琼枝没有吹头发,头发和耳朵都湿漉漉的,因为水太重,两只小兔耳垂着,软趴趴的,他也没管,伸手将颊边的碎发拂到耳后,细小晶莹的水珠顺着发丝垂落,落进锁骨处。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白得近乎透明。 郁琼枝大口呼吸着难得的清新空气,身后传来轻轻的落锁声。 郁琼枝听到声响,转身,乌溜溜的眼睛睁大,警惕地看着门口的晏寒声。 晏寒声走近发现郁琼枝头发还在往下滴水,看着大开的窗户,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头发那么湿,还站在这吹风。”晏寒声长手一伸,关上窗户。 受了责备的郁琼枝没有反思自己的错误,反而觉得莫名其妙,“你怎么来了。” 晏寒声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他本以为他不会再来了,没想到晏寒声又出现在病房里。 可能是洗了澡,除了艾草和无花果交织的费洛蒙味道外,郁琼枝身上带了一股淡淡的沐浴露味道,被体温一烘,这些气味暖烘烘地往晏寒声的鼻孔里钻。 郁琼枝嘀咕着,自顾自跑回浴室吹头发。 过了几分钟,郁琼枝顶着蓬松的头发出来,头上两只小兔耳立得直直的。 郁琼枝很容易就感到了疲累,选择坐在了离晏寒声很远的沙发上,那个位置刚好被阳光照到,他修剪整齐的指甲圆润,在阳光下泛着鲜嫩的粉白色。 病号服领口太过宽松,晏寒声轻易就看见了低垂领口处露出的标记纹身,褪了红,比想象中的还要好看几分。 这是一种很诡异的感觉,他标记了郁琼枝,郁琼枝的身上带着他的标记,带着他的费洛蒙味道。 在一个柔软而温热的生命体上。 “看你恢复差不多了,”晏寒声言简意赅地说,“我来带你走。” 郁琼枝眼睛亮了一下,他讨厌医院里的一切,能尽快离开这里,他再愿意不过。 至于会被晏寒声带到哪里,郁琼枝暂时不做细想,反正前头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得跟着人走,别无选择。 “好。”郁琼枝站起身,他来的时候孑然一身,走的时候也不需要带走什么。 只是经过走廊,碰见照顾过他的一个护士,郁琼枝认真地和人道了谢。 晏寒声觉得很可笑,这里的医护人员如此尽心竭力照顾他,只不过是因为晏寒声给的钱多,而郁琼枝却要那么认真。 第93章 但是看到郁琼枝脸颊边淡淡的兴奋的红晕,着实可爱,他没有说什么。 第61章 嘟嘟 酷烈的夏季已经过去,医院花园里的树木叶子一夜之间黄了大半。 郁琼枝身上只穿了单层的蓝白病号服,风把衣服吹得紧紧贴在他身上,显得他身形更加单薄瘦削。 短短几天,他好像变得更瘦了,刘海也长了,微微遮住了他的眉眼。 晏寒声腿长走得快,郁琼枝跟在他身后,步子迈得小心而平稳,花园地上铺满了枯黄的叶子,踩上去发出清脆“咯吱”声。 郁琼枝被树叶碎裂的声音吸引,多踩了几下,再抬起眼,看见不远处站着等他的晏寒声,眼中刚升起的怯弱欣喜倏忽消散。 他紧赶了几步,刚发过烧又吹风,郁琼枝觉得头还在闷闷发痛,走得很吃力。 他不敢离晏寒声太近,局促地站在离人几步远的位置。 肩上陡然一重,一股沉沉的木质冷香混着艾草香扑鼻而来,费洛蒙仿佛具象化一般,温柔之下包裹着凛冽的攻击性。 “这个,不用。”郁琼枝愣愣地用手抓住厚重的大衣外套,不太自然地说。 晏寒声看着他从空晃宽大的袖管里伸出的细瘦手腕,沉默了半晌,“外面风大,你穿着。” 郁琼枝小心翼翼拢紧身上的外套,晏寒声的外套对他来说太大了,手都伸不出肥大的袖管,他把下巴埋进衣领里,抬起头对晏寒声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 “谢谢。”郁琼枝一对清透的眸子里,闪烁着羞怯的光。 类似的眼神,晏寒声在很多人身上也看到过,他无法接受到这类情绪,无法理解所以无法共情,心里生不起波澜。 晏寒声只觉得郁琼枝可恶,他生得好看,笑起来的时候格外甜,茉莉一般洁白又散发着香。 都是假的,充满欺骗性。 晏寒声不动声色移开了目光,郁琼枝犹豫着扯住他的袖子,因为风衣袖子太长,露在袖子外只有半截手指。 “你不生我气了吗?”他仰起头,鼻头红红的。 晏寒声用力抽了下手,轻易把郁琼枝的手甩开了,他冷硬地说:“别自作多情。” 郁琼枝手落了空,他愣了一下,缓慢地把手缩回去,无措地揣进口袋里。 晏寒声沉默地看着郁琼枝用小动作掩饰自己的心慌,熟悉的柔软怯弱,受骗的经历再次在他脑海里上演,无名的火在胸腔里烦躁地燃烧。 “你现在还有必要装吗?”晏寒声抱着手,饶有兴致地看着郁琼枝,“天天问我一些蠢问题来扮演天真,我对你生不生气,会影响你精心布置下的计谋,会影响你想要达到的目的吗?” 郁琼枝半张着嘴,抬眼看着面前的晏寒声,似乎是想自己辩解,但还是一言不发低下了头,眼眸被刺痛般地轻颤。 无力的疲倦感席卷了他全身,郁琼枝想抽自己两巴掌,也觉得自己很可笑,不记教训般,一遍一遍莫名感动。 细微的廉价温暖,晏寒声也是吝啬于给予的,他给郁琼枝最多的就是忽视和轻慢。 以至于一点细碎的温暖,都像烈火灼烧,要他飞蛾扑火般卑微偿还。 “我不问了。”郁琼枝小声地说,苍白的小脸上一团孱弱的病气,黑色的大衣黑压压地沉重压在他身上,裹出肃穆的苍白,“外面风大,我们先进去吧。” 近乎讨好的语气,晏寒声却觉得无趣,不发一言,抬腿往外走。 舱内开着恒温系统,没有外面那么冷,郁琼枝在角落里坐了会,觉得身上开始发热,但他舍不得脱下身上的外套。 大衣上有晏寒声费洛蒙的味道,浅淡地渗透进衣服布料里,干燥的艾草味贴在他的腺体附近,久未受到抚慰的腺体贪婪地汲取着稀薄的费洛蒙,不再隐隐刺痛。 郁琼枝偷偷把鼻子埋进衣领里,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细细地嗅闻。 他不知道自己脸颊慢慢变得绯红,以为身上发热是舱内系统温度开得太高了。 温热干燥的空气中,丝丝缕缕的无花果味费洛蒙飘出,晏寒声的腺体像闻到新鲜血液一般蠢蠢欲动起来。 衣物上残留的费洛蒙味道不多,郁琼枝把自己闷得呼吸困难,也舍不得抬头,在渐渐稀薄的费洛蒙中,上瘾一般索求。 衣领被猛地扯开,力道太大,郁琼枝整个人被拖着往前倾,险些膝盖着地,他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地看着面前高大的晏寒声。 晏寒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跳动着暗火,“你还要不要脸?” 郁琼枝吸了太多费洛蒙,脑袋晕乎乎的,迟钝地“嗯?”了一声,被人不耐烦地打断了。 晏寒声的手不甚温柔地摸了摸他脸颊,郁琼枝下意识躲了一下,缩着肩膀微微发颤,很明显的害怕姿态。 郁琼枝的脸颊滚烫,晏寒声看他耳垂都粉了,捏着衣领的手愈发用力,骨节吐出分明,手背上的青筋一跳一跳。 “你是不是随时随地都能发青。”晏寒声厌恶地皱起眉,用力甩开手,郁琼枝没有着力点,脊背重重砸在舱壁上。 “我……”尖锐的疼痛从肩膀处炸开,郁琼枝唇色苍白,脸颊上的绯色飞速褪去,变做惨白,艰难地出声,“我不是,我没有。” 郁琼枝痛得眼眶发红,他突然宁愿晏寒声把他丢在医院里不管不顾,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三番两次地践踏他所剩无几的自尊,受他冷眼被他蔑视。 第94章 “我没有那么贱,我不会随地发青……”郁琼枝趴在座椅上,挣扎着聚不起力气爬起来,肩膀微微颤抖,“我不是故意的,我……” 喉咙哽了一下,郁琼枝说不下去,他怎么向晏寒声解释,解释他是一只兔子,兔子发青期绵长又频繁,解释他刚被标记完,身体处在极度敏感的时候,解释他需要标记方的费洛蒙。 晏寒声不可能理解他,他就是麻烦本身。 晏寒声大步走开,郁琼枝听到很大声的翻箱倒柜的声音,他低垂着头,竭力控制自己的腺体。 因为惊惧,腺体神经剧烈地抽搐,郁琼枝捂住自己的脖子,喉咙里发出细弱的抽噎声。 带着寡淡消毒水味的阻隔剂铺天盖地地喷洒,郁琼枝深深呼吸一口气,紧紧闭上了眼睛。 费洛蒙的味道消失殆尽,他却没有感觉丝毫的轻松,喷剂凝成水珠挂在他的眼睫上,随着眼睫扇动的幅度一颤一颤。 “你别给我耍花招。”暖色灯光下,晏寒声的眼神冰冷至极,他手捏成拳,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阻隔剂的瓶身捏扁,“砰”一声重重砸在角落里,“不然我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郁琼枝脸贴在冰凉的座椅垫上,始终掩在暗色的阴影里,听到晏寒声的话,间歇性地抽动一下,如一团没有生命力的软肉。 “你装什么?”郁琼枝牙关打颤,瑟缩着,“吃药的时候不是恨不得把我做死在床上吗?” 晏寒声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只是一声冷笑,却细而尖地刺痛了郁琼枝的心,他觉得晏寒声好陌生,尖锐而寒冷,不明白为什么这具可怖的身体里,藏着郁佘的灵魂。 他眨了下眼睛,眼前眩晕一片,睫毛上的水珠坠下,像一滴小小的眼泪落进皮质座椅里。 郁琼枝躺了几分钟,等到头不怎么晕了,才慢慢爬起来,靠着墙坐起来。 坐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泄愤一般在晏寒声面前扔在了地上。 昂贵的大衣被当做垃圾对待,两个人没有一个人怜惜,晏寒声阴沉着脸看了一眼,偏过了脸。 好在很快就到了目的地,郁琼枝第一下起身没能站起来,双腿软绵绵的,他一下倒在座椅上。 晏寒声下意识俯下身,伸出手想要扶他,被郁琼枝扭着肩膀躲过了。 郁琼枝勉力站起身,虽然腿还抖着,下巴却微微扬起,有意无意踩了两脚躺在地上的大衣。 舱门大开,站在舱门外的,是面带愁容的沈慈和晏清清。 沈慈等得心焦,伸长了脖子往舱门里望,目光没有停留在率先出来的晏寒声身上,在看见后面小小的身影出现,沈慈才拍了拍胸脯,大松了一口气。 “小枝。”沈慈往前走了几步,眼底的目光很复杂,担忧和心疼交织在一起,看着十分揪心。 郁琼枝没想到晏寒声把他接到了沈慈家,他惊讶地停住了脚步,巨大的羞愧感淹没了他,让他无法直视沈慈和晏清清的目光,怯怯地站在原地。 晏寒声站定,目光和郁琼枝相触,较比之前柔和,他伸出手,想叫郁琼枝到这边来。 “小郁哥哥!”晏清清不管不顾,旋风般冲上去,一把抱住了郁琼枝,嗓音里隐隐含着哭腔,“你怎么那么傻,你怎么样啊?” 看见郁琼枝脖子上缠着的绷带,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晏清清几乎要哭了,她的心都碎了。 “我没事。”郁琼枝被晏清清紧紧抱着,胸腔里的空气都被挤了出去,却叫他生出了奇异的安全感,“对不起,清清……” 郁琼枝嗓子艰涩,说不下去,他看着晏清清的脸,每一个字都像往他心口上扎,把他扎得血肉模糊。 “我是个坏人,对不起。” 晏清清惊慌地退开几步,“你在说什么胡话,你不是,你别这样说。” 沈慈走上前,同样张开手臂,郁琼枝先是不可置信,尔后欲哭地看着沈慈,胸膛一起一伏,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投进了沈慈的怀抱里。 沈慈身上有一股清淡的香水味,像妈妈一样,她温柔地拍了拍郁琼枝的背,“好孩子,这几天吓坏了吧,我会保护你的,别害怕。” 第62章 短暂 沈慈摸了一下郁琼枝的手,指尖冰凉,她看郁琼枝只穿了蓝白色病号服,一摸,发现布料薄得很,脸色不免变得有点难看。 “外面太冷了。”沈慈搓了搓郁琼枝的手,勉强把他的手搓热了,转头对晏清清说,“清清来,带你小郁哥哥先进去。” 晏清清拉过郁琼枝的手,带着人往里走。 走了几步,郁琼枝发现沈慈和晏寒声都没有要走动的意思,他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沈慈对他微微一笑,挥了挥手,是叫他安心的意思。 “小郁哥哥,你别看了。”晏清清趴在郁琼枝耳边小声说,“我哥有什么好担心的。” 郁琼枝收回目光,微微低下头,抿了抿嘴,闷声说:“我没有担心他。” 待两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里,沈慈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她是个性格很温吞的人,很少露出这样严厉的脸色,晏寒声像有预感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着沈慈开口。 他们母子大概也有十多年没见了,多年后唯一一次接触,还在不久前的宴会上。 沈慈出席扮演他温柔知性的母亲,他们一起对外做出母慈子孝的假象。 第95章 谁都知道他们一家祥和外表下的冰冷破碎,但没有人敢在他们面前找不痛快,也一起配合演出,做出钦羡的样子。 “寒声,你过来,靠妈妈近一点。”沈慈轻叹口气,露出些许无奈的表情。 晏寒声闻言,过了两三秒才给出反应,挪动自己早已僵硬的脚,走得离沈慈更近了些。 母亲的形象在他的记忆里早已模糊,看着近在咫尺的沈慈,晏寒声只觉得陌生。 心里没有任何想法,就像一台早被编程好的冰冷机器,世俗的教育让他知道自己现在或许应该起一点别样的情绪,心底的血液应在此刻变得温热,像天底下每个年幼时候就失去母亲照顾的孩子一样,感到眼底发热,包裹住自己心底炙热的思念。 但他没有,面对自己的母亲,面对孕育自己给予他生命的女人,像面对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沈慈摸了摸他的肩膀,又顺着往下摸到了他的手臂,感慨地说:“你长那么高了,妈妈都没有认真看过你。” 晏寒声低垂下眉眼,在生养自己的沈慈面前,还是露出了自己温顺的一面。 晏寒声思考自己是否要再多问一句“您这些年是否想念过我”时,他看见沈慈放下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这是沈慈说一些谎话时候会下意识做的小动作,在宴会上,她挽着晏寒声的手,接受别人祝福的时候,她就时不时做这个动作。 沈慈端庄优雅的面庞在他的面前分崩离析,一点一点模糊成一团无规则的色团,被揉捏,再次重塑,变成一张扭曲疯狂的面庞。 “你就是个错误,你就是个祸害!”女人的声音很低,但是很尖锐,从她眼眶里流出的泪水砸在他的脸上,很热,灼伤一般疼痛起来。 被精心修剪护理的长指甲掐进他脖子的皮肉里,血珠沁出,他已经开始“嘶嘶”喘气,女人手上的力道却不减分毫,她原本秀美的五官因为痛苦而狰狞,“你害了所有人,你不该存在,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 晏寒声闭了闭眼,将这股虚幻的窒息感驱散出自己的躯体,再次睁开眼,女人梳着整齐的发髻,与他记忆中散乱着头发的形象相去甚远。 他是沈慈痛苦的根源之一,晏驰为了让她打消离婚的念头,把沈慈软禁在了古堡里,并且不让她靠近自己的孩子。 晏清清当时还很小,正是需要母亲的时候,不能见到自己的妈妈,晏清清几乎天天为此哭闹,相对而言,晏寒声表现得冷漠非常。 他知道那段时间,晏清清经常去敲郁琼枝的门,他时常看见郁琼枝穿着纯白色的睡衣打开了门,然后弯下腰,抱起了他的妹妹。 温暖昏黄的光打在他瓷白的脸上,晕出暖融融的光晕,因为酣睡,他的脸上还泛着淡淡的粉,像极了一个耐心温柔的小妈妈。 整个古堡,所有人都对晏驰的行为视而不见,也只有郁琼枝每天去到偏僻封闭的房间,趴在窗台上,往窗户缝里塞晏清清画的小纸条,和精神状态已经出现问题的沈慈说话。 晏寒声偶尔躲过眼线,路过那间关着自己母亲的小小房间,会看见郁琼枝挂在窗台上。 是的,挂在窗台上,直溜溜的。 郁琼枝发育晚,腿不够长,他只能跳上去,靠着上半身撑着才能够到窗台,两条小白腿只能晃悠悠的够不到地上。 他会唱歌,手撑着下巴,歪着头唱,阳光洒在他的鼻头上,亮亮的。 沈慈逃出来过四次,其中三次,都差点杀死了晏寒声。 晏寒声之后再没去过那间小小的房间,伤口没有处理好,疼了好几天。 那几天,晏清清依旧挂着眼泪去敲郁琼枝的门,而郁琼枝每次都会开门,穿着那套熟悉的纯白色睡衣,睡衣很旧但很柔软,抱起他小小的妹妹。 郁琼枝也还是会绕到那个房间去,给沈慈唱歌。 但他不会抱他,不会给他唱歌。 晏寒声很少有情绪波动的时候,身边所有人天生下来都懂得情绪的意义,也没人教他,他只能一遍遍忽视心如火烤,烈油灼身的感觉。 他想,那段时间,或许不止是沈慈,自己的精神也早已扭曲。 但痛苦对他而言,总是稀薄的。 沈慈见晏寒声始终不接话,她也没有强求,默默把人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个遍,开口说:“这些年你没有在我身边,我也不敢来看你。” “有时候会想你会变成什么样的人,现在的你很优秀,比我想象中的优秀很多。”沈慈默了半晌,才接上后半句话,“但我从没有希望过自己的孩子变得多么厉害,我只想我的孩子是个诚实、热忱、善良的孩子。” “琼枝身子骨弱,又只穿了那么薄的病号服,你出门为什么不顺手给他带一件外套呢?” 沈慈抬头看着他,晏寒声把她目光定义为“慈爱”,他很少从沈慈身上看到这种眼神。 更准确说,她应该对很多人露出过这样的眼神,她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唯独对她亲生的儿子不会。 “我没有义务照顾他。”晏寒声冷淡地撇过脸,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沈慈脸色变得僵硬,“但是你已经标记他了,即使是意外,你也不应该这样对他。” “那我应该怎么对他?”晏寒声不为所动,声线冰冷,“既然是意外,我也不可能爱上他。” 第96章 沈慈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形容了,她牵着晏寒声的手捏得越来越紧,表情几近破碎。 晏寒声的瞳孔黑漆漆的,阳光也化不开的浓黑,“他明知道这是个火坑,依旧往里跳,只能怪他自己。” “想要什么,总要付出一点代价。” “住嘴!”沈慈再也维持不了表面上的体面,像扔掉什么垃圾一样,放开了晏寒声的手。 “您可以和我说话直接点,不用走那些曲曲绕绕,我不是您期望的孩子。”晏寒声没有停止,依旧不停说,“我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恐怕要让您失望。” 沈慈脸色煞白,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怎么的,明明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自己的孩子,至亲至浓的关系,她却只觉得一股恶寒顺着自己的脊背游走。 她深深地看着晏寒声,“那我也祝福你,一辈子都不要感受到感情。” 说完,她不再看晏寒声一眼,匆匆转身走开。 晏寒声看着自己母亲的背影越来越小,直到和他拉开一段距离,他才抬腿跟上去。 沈慈知道晏寒声跟在自己的身后,她竭力制止住自己想叫人把晏寒声赶出去的冲动,脚步迈得越来越快,像是在逃避着什么,在害怕着什么。 室内开着恒温,比外面温暖很多,郁琼枝穿着崭新的厚毛衣外套,正小口喝着温热的汤。 汤是沈慈一早叫吴妈准备好的,温在炉子上,生怕郁琼枝到家喝不上热的。 沈慈心在看见郁琼枝安然的笑脸之后,才停止了过快的跳动,她手脚虚软,踉踉跄跄地走到郁琼枝身边。 “怎么了?”郁琼枝察觉到她的异样,放下了碗。 沈慈猛地握住郁琼枝的手腕,郁琼枝对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吃了一惊,只见沈慈眼中脸色苍白,嘴唇颤抖。 好半天,沈慈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琼枝,我们把标记洗了。” 她眼睛睁得很大,脸色苍白,手心全是黏腻的冷汗,语速很快,“把标记洗了,然后我和清清带你走,手术会有点麻烦,但不会出什么问题的,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沈慈捏着他手腕的力气很大,郁琼枝也不挣,声音慢却很清晰,“我不会去洗标记的。” “不行!”沈慈表现出了和往日不同的强硬,“这只是场意外,你还有很长很好的路要走,不能断在这里。” 郁琼枝张了张嘴,他意识到沈慈接收到的信息和真实情况有差,他动了动手指,惊觉自己的指尖再次变得冰凉。 “这不是意外。”郁琼枝小心而缓慢地呼吸,还没说话,头已经开始眩晕,“是我故意的,我给寒声下了药。” 沈慈呆滞地看着他,她反应很快,抓住郁琼枝的肩膀,绝望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 沈慈的声音戛然而止,想到晏寒声对她说“都是他自找的”,虚脱一般跌坐在沙发上。 “夫人,我都知道。”郁琼枝低下头,沈慈看着他微红的脸颊,心却止不住往无底洞掉落,郁琼枝抬起眼,温润的眼神中含着一股坚毅,“我喜欢寒声,所以我做了错事,做了错事总要还债,有什么结果我都能承担。” 沈慈慌张地去捂他的嘴,恰在此时,门口的光一暗,晏寒声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几乎遮住了大半光线。 第63章 花房 晏寒声逆着光站着,阴影之下看不分明他的神色,他沉默地走进门,眉毛压得很低,黑沉的视线始终聚集在郁琼枝身上。 沈慈的手很凉,像某种凉而软的物体,她适时放下手,单手环抱住郁琼枝的肩膀,冷淡地问晏寒声:“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沈慈全身紧绷着,晏寒声像环伺在他们周围饥饿的狼匹,而她却只有一对柔软的臂膀,护不住自己怀里的孩子。 “我和他单独说几句话。”晏寒声盯着郁琼枝说。 “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就可以了。”沈慈摸了摸郁琼枝的脸颊,帮他把颊边的碎发拢到耳后,“琼枝刚被标记过,身体很不稳定,你靠他太近,不知道会不会再发生一次意外。” 晏寒声居高临下,微微下睨着眼,“我想不会再发生第二次意外,我对他没什么想法。” 他自然可以说出更难听的话,郁琼枝也猜出了他话语中的潜台词。 如果不是自己下药,他碰都不屑于碰一下他。 郁琼枝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在沈慈面前被晏寒声这样说,他感到很难堪。 在大多数时候,在晏寒声面前,郁琼枝是一个低自尊感的人,但在自己敬爱的人面前被人这样毫不留情地侮辱,他几乎抬不起头来,甚至感到了浓烈的反胃感。 “寒声!”沈慈忍无可忍,严厉地叫了晏寒声的名字,郁琼枝握住沈慈的手,轻轻拍了拍,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没事,他说的对,只是说几句话不会出事情的。” 沈慈深吸一口气,脸色缓和不少,她知道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儿子,只能叮嘱他:“尽快回来,汤不能凉了。” 郁琼枝笑了笑,站起身,走到晏寒声的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走吧。” 顶楼的室内小花园摆放了很多植物,秋天似乎还没有来得及造访这个地方,模拟太阳灯照着,玻璃花房内各色鲜花还在尽情绽放。 紫藤花攀附着墙壁,垂下一条条花穗,郁琼枝站在一片淡紫色的花穗下,眉眼淡淡,看上去对即将开始的谈话兴致缺缺。 第97章 “你想说什么?”郁琼枝久站不了,他现在身子很虚,站久一会就觉得头晕,紫藤花下安了一个秋千,郁琼枝顺势就坐下了,仰头问面前的晏寒声。 逆反季节却依旧开得繁盛的花和病中枯萎褪色的郁琼枝形成鲜明的对比,郁琼枝把头靠在秋千绳子上,轻轻阖上双眼。 从晏寒声的角度看过去,郁琼枝头上一只淡黄的小兔耳软趴趴地垂下,只剩右边那只还挺立着,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这段时间你就待在这里,不要乱跑,也不要随便联系人。”晏寒声顿了一下,着重强调了一下,“特别是徐骁。” 骤然听到徐骁的名字,郁琼枝受惊一般哆嗦了一下,粗粝的麻绳磨着他的手掌心,他咬了咬下唇,温顺地说:“我知道了。” 过了会,郁琼枝还是没忍住,犹豫地问:“徐骁,他怎么样了?” “你那么关心他做什么?”晏寒声皱起眉头,“你现在更应该担心你自己。” 郁琼枝抬眼看了他一眼,又撤开了目光,双手放在膝盖前,不安地绞缠着。 “还有什么话吗?”郁琼枝问他。 晏寒声看了他半晌,这种被审视的感觉弄得郁琼枝很不舒服,小动物的警觉让他抑制不住想要就此逃跑,却还是要逼迫自己待在原地。 就在他以为晏寒声要放过自己的时候,晏寒声开口了。 “我建议你收起那些幼稚的想法。”晏寒声抓住秋千的绳子,秋千随之晃了晃,郁琼枝身子失去了平衡,心紧缩着抖了一下,更紧地捏住了粗粝的绳子。 “比如,喜欢我之类的。”晏寒声削薄的嘴唇一开一合,“没有任何意义,你是在浪费时间。” 郁琼枝仰起头,眼睛睁得很大,瞳孔轻轻颤了一下。 他意识到自己和沈慈说的话被晏寒声听见了,晏寒声果然出手果决,干脆利落地斩断了他仅有的一点幻想。 同时也把他那点爱恋之心,当做玩笑一般,踩在了脚底下。 成泥成灰,本来就不是上得台面的东西,如今被堂而皇之地放在光明处,把里面那团污秽照得明晰。 郁琼枝的脸火辣辣的疼,心脏蜷缩得更紧,每一次跳动都像是针扎,在晏寒声面前,连这份卑微的喜欢都仿佛有罪。 “……我愿意浪费时间,你不能左右我的意志。”郁琼枝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完整的句子,秋千猛烈地晃动了一下,猝不及防,郁琼枝差点仰面倒下。 晏寒声单手撑在秋千侧,郁琼枝被圈禁在他的臂弯间,退无可退的距离叫郁琼枝心里升腾出恐惧。 “就因为你幼稚的想法,所以我也要和你一起付出代价。”晏寒声鼻息很热,喷在郁琼枝的鼻头,让郁琼枝恍惚有被捕猎的错觉,他死死咬着牙关,执拗地直视对方的眼睛。 蛇类的瞳孔,冰凉地泛着金属的光泽。 “你说我自找的,我把话还给你。”在这种情况下,郁琼枝反而笑出了声,温顺的外表下显露出一点癫狂,“你也是活该,我喜欢什么,我就会想方设法地得到,你也不例外。” “我会死死缠住你,你这辈子别想摆脱我。”在灯光下,郁琼枝原本漆黑的瞳仁泛出一点紫,很蛊惑人。 “拭目以待。”晏寒声直起身,悲哀地看着他,转身离开了花房。 郁琼枝大喘了一口气,像是憋在深水里快要窒息,终于游上岸的人一样,竭尽所能将空气压进自己的肺腔。 他止不住地咳嗽,咳到双眼猩红才停下来,口腔里充满了血腥的味道,郁琼枝才发现他刚刚不小心把自己口腔内腮边肉咬破了。 晏寒声没有和沈慈打招呼,回到了舱室里,输入地址后,转身从架子上拿下一瓶酒。 很烈的酒,顺着喉咙下去,灼烧遍整个身子,他的身子很快热了起来,躁郁之气也随之攀升到顶点。 他机械性地重复仰头吞咽的动作,一瓶酒很快就见了底,他脸上却没有丝毫醉态,反而眼眸越发明亮清醒。 私人小型飞船很快就到达了徐家,晏寒声把严严扣到脖子下最后一颗的衬衫拉扯开,暴力的撕扯下,最顶上两颗纽扣脱线崩开,他才觉得畅快了些。 虽然他早已向徐家通知,他将在今天和他们商谈退婚的事宜,但很明显,徐家对他的决定很不满意。 晏寒声如入无人之境,徐家的管家带着一群安保,亦步亦趋跟着他。 眼看他就要进门,管家硬着头皮伸手阻拦晏寒声,“晏少爷,今天我家大人不在,您改日再来……” 晏寒声不耐烦地一把推开了管家,“怎么?如今是这么不欢迎我吗?” 他说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给门内正襟危坐的一圈人听见,徐父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致,但他也忌惮于晏寒声流传在外“疯子”的名号,只是咳嗽了两声。 “哟,我以为是谁来了。”正是胶着尴尬之时,楼上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徐骁站在二楼,俯瞰一楼的晏寒声,他扬起下巴,眼底满是倨傲。 火红的尾巴在他身后慢悠悠地甩动,徐骁眯了眯眼,靠在栏杆上,用手撑住下巴,“晏寒声,你总不能既要又要,所有好处都给你占了,怎么现在急着和我退婚,是找到新的结婚人选了吗?” 晏寒声双手自然垂落在身侧,神态自然地接下徐骁突然的精神力刁难,在巨大的精神力威压下轻松地笑出声。 第98章 “你既然都知道了,何必再来问我一次。”晏寒声神色淡漠,“没错,我是要结婚,但结婚对象不是你。” 徐骁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你怎么敢?” “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家伙!”徐骁维持不住自己的体面,疯了一般从二楼冲下来,众目睽睽之下照面给了晏寒声一拳。 “怎么?你这失心疯的样子要给谁看?”晏寒声被打得头一偏,满嘴血腥味,他毫不犹豫回了徐骁一拳,把人直接打得后仰倒在地上,“你不是最喜欢装委屈装善良了吗?” “你去他面前哭啊,说不定他也会给你标记。”晏寒声拎起徐骁的衣领,他嘴边破了皮看上去更加凶狠,“哦,你没机会了,人是不能带着标记接受第二次标记的。” 徐骁愤恨地看着他,吐出一口血沫,“哦?你如此慷慨大爱,我自然得接你的情。” “但你好像没那么大方呢,怎么连人都不给我见。”徐骁发狠,躬身抬脚猛踹。 两人扭打在一起,下的都是黑手,恨不得把对方打死的那种打法,信息素和精神力乱飙,高强度的精神力压迫让其他人都无法上前拉住他们,场面变得十分混乱。 最后以徐骁往晏寒声头上砸了个花瓶结束,徐骁只剩在地上喘气的力气,晏寒声拽起他的衣领,把人像破袋子一样拉起来。 蜿蜒的血液从额边流下,濡湿了他的黑发,血液落到眼睫处,凝成鲜红的血珠。 真是恐怖,徐骁在他手上像一条死狐狸一样,闭上眼睛不甘地想。 “你如果想保护好他,就按我说的做。” “不管你什么心思,”晏寒声吐出一口血沫,阴狠地看着徐骁,轻声警告,“都别去动我的妻子。” 徐骁又开始挣扎,晏寒声微微一笑,“你可以接着和我打,反正我带着伤回去,他只会心疼我。” “你无耻!你卑鄙!”徐骁面目狰狞,嘶声开口,一咳就是一口血。 第64章 极度 “小郁哥哥?”晏清清从门口处探进头,郁琼枝听见声响,从书本上抬起头。 “怎么了?”他靠坐在床头,随手把手上的书合上,对来人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晏清清蹑手蹑脚,反身关上门,走到床边,扑到了柔软的被单上。 被单下是郁琼枝的膝盖,晏清清顺势隔着被子把头埋进了他腹部。 郁琼枝哭笑不得,微微曲起膝盖,让人能更舒服一点,抬手摸了摸晏清清的头发,柔声说:“都长那么大了,还爱撒娇。” 晏清清的头发很长,应该是刚洗过头,上面还有洗发水的味道,郁琼枝一下摸不到头,柔和顺长的发丝绕住了他的手指。 晏清也不怕闷,不抬头地摇了摇头,闷在被子里含糊地说:“我就知道你还没睡。” 外面天很黑,下了点雨,客房里却干燥温暖,灯光昏黄柔和,特制的费洛蒙香薰安静地燃烧,郁琼枝这几天一直紧绷的弦在此刻松弛了下来,眉眼低低下垂。 他的腺体还是止不住地外泄费洛蒙,被子上也沾染了一点无花果的清香。 晏清清从被子上抬起脸,露出一点眼睛,小心地问:“你身上还痛不痛?” 那天晏寒声前脚刚走,晏清清后脚就上了顶楼花房。 顶楼花房面积太大,晏清清叫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心里已经发慌了,绕过繁密的植物墙,终于在紫藤花架下看到瘫软在地的郁琼枝。 郁琼枝倒在地上,单薄瘦削,身上唯一厚一点的衣服就是毛衣外套,此刻也被蹭得脏乱。 晏清清焦急地抱起郁琼枝,郁琼枝全身软绵绵的,站都站不住,趴在她也没有多少重量,喘气声也很轻,却还在安慰不安的晏清清,反复说自己没事。 晏清清实际上对晏寒声没有多少印象,在她有记忆的时候,一直以为自己是家中的独生女,先天就没有达到晏驰精神力标准的晏清清,被迫接受了严苛的家庭教育。 这种状况在流落在外的晏寒声被找回结束,晏清清才知道在自己出生之前,晏驰还有一个孩子。 很微妙的是,沈慈对自己失而复得的儿子并没有多少感情,受到母亲影响的晏清清不自觉与他疏远。 晏寒声终日不见笑颜,阴沉冷漠,看人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但他能轻松地达到晏驰的标准,晏驰对他很满意,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己创造出来的完美作品。 晏清清在晏家更加难熬,同为公爵的孩子,却一再被忽视。 她嫉妒晏寒声,一母同胞带来的不是血浓于水的亲情,而是比外人更加残酷的厮杀掠夺,她习惯于和自己的哥哥抢夺东西,小到一朵花,大到继承权的争夺。 也是在这时候,郁琼枝来到了晏家。 他来的那天飘了雪,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厚重大衣,脸苍白,胜似雪色。 晏清清站在雪中,鼻子被冻得通红,鼻息之间都是雪的清冽,余光尽头,她看见站在身旁的晏寒声眼眸颤动了一下。 很小的动作,很快就被风雪遮盖了,几乎没有人注意到。 鬼使神差,晏清清开始靠近郁琼枝。 她很清楚自己的优势,长相甜美的外表,年幼柔弱的伪装,很轻松就得到了郁琼枝的温柔对待。 郁琼枝哄她睡觉,为她擦拭伤口,还会给她念故事唱歌,他的眼睫很长,眼睑微微下垂的时候格外漂亮,浑身还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第99章 晏清清第一次从哥哥手中争夺到一份东西,被嫉妒扭曲的心在郁琼枝身上得到了抚慰,她一次一次敲开郁琼枝的房门,误以为自己能永久地享受这份独有的温柔。 她回忆不起来自己当初看见郁琼枝第一眼,眼眸是否和晏寒声一样颤动了一下,想来应该是有的。 他像一场意外的飘雪,安静却热烈地进入了自己的生命。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她的小郁哥哥不仅被人标记了,还被人肆意地对待,她珍视无比的人被人弃若敝履。 晏清清想得心酸,握住了郁琼枝的手,一摸,发现他的手腕子细瘦,不由得动作放得更加柔和。 “不痛了,早就不痛了。”郁琼枝身上的疼痛,原因多隐蔽私密,他觉得和晏清清讨论这些有点尴尬,耳尖都红了。 晏清清换了个动作,侧趴在他的腿上,捏着他细长的手指玩。 这个动作过于亲密,虽然晏清清小时候经常牵他的手,但面前的人终究不是当初那个小孩子,男女有别,郁琼枝不自在地轻轻抽了一下手,被人反手更紧地握住了。 “清清。”郁琼枝小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不严厉,反而有几分纵容的宠溺在里面。 晏清清起身,把郁琼枝的手压在自己的手心下面,佯装委屈:“你现在都和我生疏了,之前我俩睡一张被子都没事。” 郁琼枝无奈,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把书放到床头桌子上,“无理取闹,现在还和我睡一张床叫什么意思。” 晏清清穿着黑色的蕾丝睡衣,沉沉叠叠的蕾丝边轻柔地蹭过郁琼枝的手背,晏清清变本加厉爬到了床的另一边躺下。 “怎么不可以,我不管长多大,都还是你的妹妹啊。”晏清清抱紧他的腰肢,郁琼枝腹部肌肉薄,腰劲瘦,晏清清很轻松就环住了,她眷恋地拿脸蹭了蹭。 郁琼枝腰敏感,被蹭得痒,忍不住弯腰,身子止不住往下滑。 “你别闹了。”郁琼枝脸憋得通红,双手紧紧压住自己的睡衣下摆,但还是没有拿出多么严厉的举措来驱赶晏清清。 在他意识中,晏清清在他面前依旧还是个小孩子,小孩子贪玩爱闹是天性。 更何况,郁琼枝很怕她知道真相后,对他的行为表现出厌弃,他光是想想就受不了。 晏清清凝神看了他一会,突然伸手。 郁琼枝的睡衣领口松垮,晏清清扯下来一些,仔细看了锁骨上白色的标记纹身。 经过几次治疗,郁琼枝脖子腺体上的牙印已经消失了,只有代表终身标记的纹身磨灭不去,像一根刺一样扎在晏清清心里。 但因为晏寒声与她同出一源,晏寒声留下的标记纹身和她能留下的标记纹身极度肖像。 这给晏清清带来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在她无数次午夜梦回中,她的小郁哥哥身上也会带着独属于她的蛇类标记纹身。 和眼前这个纹身很像,恍惚中好像自己也拥有了一般。 “标记的时候很痛吗?”晏清清用指腹轻轻蹭了蹭标记纹身,蛇的獠牙就在她手指下。 郁琼枝看上去被她欺负了一眼,耳尖很红,他慌张地把睡衣领口往上扯,缩着肩膀低着头,声音很小地回答:“不痛的。” “清清,你别碰了。”郁琼枝忍不住开口制止了晏清清,晏清清看了郁琼枝一眼,把头拱进他的怀里。 “为什么会这样呢?”晏清清茫然然地说,心内失落的极度痛苦无法抒发,“我不该那么早离开宴会,我晚点离开,这件事就不会发生了。” “我可以保护你了,真的,小郁哥哥,我现在变得很厉害,可以保护你了。” 郁琼枝平躺在床上,睁眼看着空白的天花板,听到晏清清的话,只觉内心酸苦。 这件事错不在晏清清,一切过错皆在他身,却要旁人为他担忧愧疚至此。 “清清,你不用保护我。”郁琼枝翻过身,扶住晏清清的肩膀,“是我的错,让你那么害怕。” 郁琼枝闭了下眼,晏清清不知道他是否在悲伤,是否在疼痛,他总是沉默着不说,把所有痛苦平静地悉数咽下。 “我想要我们清清天天无忧无虑,不要像小时候一样那么爱哭鼻子了。”郁琼枝说完,顿了一下,叹了口气,“算了,爱哭鼻子也没事,女孩子总是要掉几颗眼泪的,我把它们当珍珠串起来。” 晏清清贴在郁琼枝身侧,感觉心脏很热,“可我不想你和晏寒声在一起,他好坏。” 晏清清说得很小声,就像她小时候被郁琼枝抱在怀里,躲在被窝里诉说自己的委屈一样,她下意识想要得到郁琼枝对她的肯定。 但这次,郁琼枝没有说话,过了会,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部。 这些年久未平息的嫉妒席卷而来,妒烈如火,她不明白凭什么晏寒声能拥有这样温柔坚韧的爱。 “你说,你快说,你讨厌晏寒声,不想看见他,也不想和他在一起。”晏清清开始胡搅蛮缠。 门在此刻应声而开,“咣”的一声发出巨响。 郁琼枝受了惊,浑身一颤,本来安然躺在蓬松枕头上的小兔耳机警立起。 晏清清没有动,窝在郁琼枝温热的怀抱里。 郁琼枝半支起身子,迷茫地看着出现在门口的晏寒声。 充满戾气的阴郁眼神,郁琼枝骤然触碰到,就慌张地挪开了视线,不敢再看脸色沉如阎罗的男人。 第100章 “都多大了,你还窝在他怀里。”晏寒声彻底看清床上的一切,大步走来,一把抓过晏清清的胳膊,强硬地要把人拽下床。 郁琼枝瞬间打了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用身体挡在晏清清的面前。 晏寒声的强势跋扈在这一刻全然展现了出来,郁琼枝心惊胆战,脊背冰凉,神经痉挛般地剧烈跳动,他的臂弯都在打颤,但还是压住心内的惊惧,面对比他高大强壮许多的晏寒声。 “你不能这样拽人,很疼。”郁琼枝脸色苍白,但还是把晏清清护在自己怀里,“你有话好好说。” 第65章 雨夜 晏寒声眉头紧皱,但没有再用力,脸色冷淡,“晏清清,你自己下来。” 晏清清扯开一边的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我和小郁哥哥从小就那么亲近,你干什么无缘无故进来乱发一通脾气?” “你还是吃奶的孩子吗?”晏寒声冷哼一声,对自己的妹妹也丝毫不留情面,直接戳破了她的心思,“再怎么亲近,小时候总该亲近够了。” 郁琼枝夹在两人中间,坐在柔软的床垫上像是坐在波涛中的小船上,他伸手拉住了晏寒声的衣袖,焦急地说:“你先放手,好不好?” 晏寒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头微微低下,看着郁琼枝仰起的脸庞,继而视线挪到他瘦削的肩膀上,安静了几秒,把手放开了。 “我晚上睡不着,所以叫清清过来陪我说会话。”郁琼枝见晏寒声松开了手,心里松了一口气,脸色也缓和不少,小声说,“你不能那么不礼貌,而且清清是你的妹妹,你乱发脾气……” “很坏。”郁琼枝顿了一下,在脑海中搜刮出骂人最严重的的一个词,自以为非常严厉,说话的语气却依旧黏糊糊的,尾音很软。 “听到没有,该出去的人是你!”晏清清嗓门比郁琼枝大多了,郁琼枝紧张地看了她一眼,轻轻扯了扯她的裙摆,非常小声地说:“清清,不要这样,不要吵架。” 郁琼枝头发长了,一直没去剪,脖子后面的头发差不多可以扎起来,柔软地披在后颈。 他身量不高,但身材比例很好,显得腿长,骨架纤细,普通的纯棉睡衣料子在他身上也很有感觉。 他和晏清清说话的声音很温柔,晏寒声发现,相比于自己,郁琼枝和晏清清说话的状态更加自然。 明明他和自己相处的时间更多,但看上去他和晏清清之间更为熟悉。 “我没想吵架。”晏清清瞪视了一眼晏寒声,低下头嘟囔,“我好怕他,你让他出去吧。” 郁琼枝张开嘴,刚想说话,视线的余光扫到了一旁的晏寒声,不由得愣了一下。 “寒声……”郁琼枝转过头,打算游说晏寒声,“你先出去吧,赶回来有没有累了?我叫吴妈帮你开间客房出来。” 晏寒声漆黑的眼睛沉默地看着郁琼枝,郁琼枝被盯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你带我去。”晏寒声开口。 晏清清依偎在郁琼枝的背后,闻言,漂亮的眼睛睁圆了,“你别去,你留下来陪我。” 郁琼枝想也没想,哄她,“没事,我很快就回来,乖。” 郁琼枝拍了拍晏清清的手,半跪着挪到了床边,伸腿下床。 他在晏寒声的面前低下头,露出细腻白皙的后脖颈,柔顺服帖的黑发弄得他有点痒,郁琼枝伸手往后拢了拢过长的头发,轻蹙眉头,有点为难。 他环顾一圈也没找到能扎起自己头发的东西,郁琼枝放弃了,放下手,对晏寒声说:“你等一下,我去叫吴妈。” 郁琼枝走到门口,蹲下身,拿起对讲机。 他蹲着,看上去很小一只,屁股很圆,短短的小尾巴垂下,晏寒声才注意到他的尾巴并不是一团毛球,而是很扁很短的一条。 对讲机很快就接通了,郁琼枝说话慢吞吞的,声音很小,讲一两句就停顿下,等待对面说完话,他才接上。 他说了几分钟,放下了对讲机,直起身,“吴妈说客房她会去打扫出来,很快的。” “你都多大了,这点小事情也不能自己做吗?”晏寒声的身子遮挡住大半郁琼枝投过来的视线,晏清清收起自己委屈的表情,反唇相讥。 晏寒声冷然地看了一眼晏清清,偏转身子,暗光下,他的眼眸看上去更加漆黑,深不可测。 “把你那些特殊的癖好收一下。”晏寒声贴在晏清清的耳边,轻声说,“从小到大装小孩讨同情,讨疼爱,扮久了就以为自己那些龌龊心思真的消失了?” “你猜猜,我和他如实说,他还愿不愿意这样抱着你?” 晏清清捏紧拳头,嘴巴闭得紧紧的,一整张脸都没有多少血色。 晏寒声直起腰,神色淡漠,“以后给我安分一点。” 郁琼枝隔得有点远,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看他们脸色都很平常,但他怕晏寒声欺负晏清清,走过去拉过了晏寒声,“客房应该打扫好了,走吧,我带你过去。” 他拉了第一下,没有拉动晏寒声,第二下才拉动了。 郁琼枝回头对晏清清安慰式笑了笑,回过头,面对晏寒声,他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客房在走廊尽头,郁琼枝穿着厚厚的棉拖鞋,走得有点慢,晏寒声便把脚步也放慢了,始终在他身后一步的距离。 第101章 两人之间谁都没有主动说话,安静得只有郁琼枝毛拖鞋磨蹭地板的声音。 “你和晏清清关系过于好了。”晏寒声在后面突然说。 “嗯?”郁琼枝假装听不懂,含糊地回答,“好几年没见了,她人小,爱撒娇。” 晏寒声那边没声音了,郁琼枝打开门,打开客房的灯。 “你很愿意哄他。”晏寒声说,顿了会,学着郁琼枝的语气重复了他的话,“我很快就回来,乖。” 晏寒声学得不伦不类,郁琼枝动作迟钝了半晌,转过身无奈地看着他,他嘴角微微下垂,看上去心情很差。 “你哄谁都这样吗?”晏寒声问,“即使对方是个正常的成年人?” 郁琼枝和晏寒声对视了两三秒,他还很虚弱,气也动不起来,唇舌也很笨拙,“所以你是在奇怪吗?” “奇怪我这样差劲的人也有朋友,也有人喜欢?” 晏寒声不知道郁琼枝从何而来的结论,他本就不清楚自己刚刚连珠炮一般问出的问题目的在何,现下更为迷茫,“我没有这样想。” 郁琼枝微微垂下眼睑,纤长鸦黑的睫毛像一条眼线,他抬起眼,淡色的唇一动一动,“随便你怎么想。” 郁琼枝走到床边,熟练地把床头灯调到最适宜的亮度,把床上的枕头仔细拍蓬松了,然后点燃了熏香。 他做得很自然顺手,仿佛天生就会照顾人。 “今天气温突然降了。”郁琼枝没有回头,专注整理床铺,“我刚刚摸到你的手,是凉的,锅里还剩一些红糖姜汤,你要是不嫌弃,热一下就能喝。” 红糖姜汤是吴妈怕郁琼枝受凉又感冒了,特地做的,郁琼枝怕辣,所以吴妈放了很多红糖来抵消姜味。 郁琼枝想晏寒声应该不喜欢喝这类太甜的东西,只是随口一问。 “我去热一下,你等一下我。”晏寒声回答。 郁琼枝觉得有点意外,眼睛微微睁圆了,缓慢地直起身。 晏寒声很快消失在门口,郁琼枝反倒犯了难,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惴惴不安地在沙发上坐下。 大概等了十分钟,晏寒声端着热好的姜汤上来,还带了一些吃食。 郁琼枝局促地看着他在身旁坐下,两条腿的膝盖并得紧紧的。 “怕你饿,你挑喜欢的吃。”晏寒声把东西放下,姜汤往外冒着热腾腾的白气,还有点烫,郁琼枝小心碰着杯壁,止不住地盯着晏寒声看。 他已经刷过牙了,但还是低头吹了吹,喝了一口姜汤。 窗户外,雨声渐大,淅淅沥沥的,听着很让人安心。 郁琼枝吃东西的时候很安静,晏寒声没有喝姜汤也没有吃东西,只是盯着郁琼枝看。 他穿了一套米白色的睡衣,应该是新的,晏寒声之前没有看他穿过,材质很柔软,领口边还有一圈小花边。 很像晏寒声记忆里,他打开门抱起自己妹妹时候穿的那套睡衣。 他就像一个小偷,在童年缝隙里,偷出一星半点的剪影。 隔了十多年,自己也终于敲开了那扇门。 “我认为你很受欢迎。”晏寒声轻声说,“身边的人都很喜欢你。” 郁琼枝愣怔了一下,慢慢把目光移向晏寒声的脸,他刚喝完热的姜汤,唇看上去很红。 “你不是能好好说话吗?”郁琼枝低头舀姜汤,“你不要对谁都那么凶,太凶了,不好。” 晏寒声没有回答,郁琼枝也意料到他是这样的反应,食物的香气不断往他鼻孔里钻,郁琼枝晚饭没有吃多少,现在反而有了些胃口,挑了块小饼吃。 他吃得慢,不断往嘴里塞,腮帮子很快就鼓了起来,像小仓鼠一样。 “明天你和我一起出去。”晏寒声语气很平静,像在说什么很平常的事情。 郁琼枝以为他又要把自己转移到什么地方去,他不大想离开这里,但还是点了点头,“好,我明天收拾一下。” “带上证件。”晏寒声接着说。 郁琼枝咀嚼的动作停下了,他表情空白,转过头和晏寒声对视了一眼。 晏寒声靠得他很近,有点避无可避的感觉,浅淡的苦艾味慢慢融进潮湿的空气里。 晏寒声觉得他的表情有点呆,他多看了几眼,才慢条斯理地说:“领结婚证。” 第66章 结婚 月山独栋别墅,陈明站在栅栏门口,他时不时低头看一下腕表,对方已经迟到了将近两个小时。 但他的脸上丝毫没有焦躁抱怨的神色,只是在通讯软件上提醒对方注意来路安全。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一搜小型私人飞船在不远处停下,最先从舱门里走出的,是一位年轻英俊的男人,身量高大,只是面部表情偏冷,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质。 “晏先生,您好。”陈明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主动迎上去。 晏寒声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眼神很平静,“抱歉,路上耽误了一会。” 陈明干笑了一声,在接到委托之前,他搜了一晚上有关于晏寒声的信息,这位公爵之子因年幼流落到底层星球的离奇经历,一直备受媒体圈的青睐。 他们一致认为他是“雨林无冕之王”,有着“蛇类的冰冷瞳孔”,血液里带着“厮杀与掠夺的使命”。 他以为晏寒声会是个脾气古怪的人,没想到还蛮好说话的。 第102章 最近有关于晏寒声的绯闻传得更是轰轰烈烈,从保密性极强的私人宴会中流传出一星半点的消息,就足够这群媒体疯狂,自称参加过那场宴会的人不断出现,舆论进一步发酵,甚至传言那场宴会是一场多人聚集的淫趴。 而绯闻中心的另一名主角,却被藏得严严实实,至今没有一张照片出现在大众的眼前。 “我相信你的能力,在这里看到的听到的,你知道怎么处理。”晏寒声随手关上舱门,“还得再等一会,他在另一辆飞船上。” 陈明敏锐地察觉到晏寒声嘴里的“他”,应该是这场舆论风波的另一位主角。 他微微抬眼看向晏寒声,对方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语气也很平常,很难让人想象报道上疯传的香艳故事主角之一居然是面前这个人。 陈明微微一笑,“请您放心。” 晏寒声点了点头,走到栅栏门边,输入密码,机器出了点故障,久没有响动,输第二遍密码才缓慢地向两边打开了大门。 晏寒声眉头皱起,对身边等候在侧的管家说:“不是说都准备好了吗?” 管家看上去很年轻,他比陈明紧张多了,第一下门没被打开的时候,他的脸就开始发白,忙不迭地回答:“是我的疏忽,很快就能找人替换一个,您不要担心。” 可能是因为低头的角度,晏寒声的侧脸看上去不是那么生冷,那股莫名的压迫感也抵消很多,陈明看着,反而琢磨出一点隐秘的温柔。 陈明走进别墅,佣人很贴心及时地送来咖啡,算上这次,他来这栋别墅也只来了三次,但佣人已经记住了他的喜好,咖啡调得正合他口味。 坐在对面的晏寒声,低头打开光屏,时不时伸出手点几下,摆在他手边的咖啡受到了冷落。 “待会热一杯牛奶,放一勺半糖。”晏寒声抬起头,轻声叮嘱旁边的佣人,“用冰箱最上面那格的牛奶。” 他的身后,是一扇向阳的大开窗,窗外,恒温花园里的鲜花争相绽放,陈明粗略看了一眼,认出来好几种名贵的花。 陈明抿了一口咖啡,醇香的咖啡香味在口腔里弥散开来,他对这所房子未来的主人越发好奇。 佣人把热好的牛奶端上来,陈明的另一个客户正好来到了门口。 “您来得巧,牛奶刚端出来。”陈明很健谈,对着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也能随口说出几句玩笑。 郁琼枝看了看陈明,不太自在地坐下,动作透露着谨慎和拘谨。 他冲陈明笑了笑,“您好。” 陈明不动声色地打量郁琼枝,脸很小,很白,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休息好,眉眼间有些许疲惫。 他分辨了许久,确定郁琼枝头上的耳朵是兔耳,比平常的兔类兽人的耳朵短了很多。 陈明惊讶,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在首都星看见过草食系兽人。 “您先看看文件。”陈明很快进入工作状态,从公文包里掏出文件,“晏先生应该和您说过了,这是您需要签字的婚前协议。” “不必担心,里面的条款不会损害您的利益,和晏先生类似的人大多会选择签订婚前协议,这有利于保障双方的权益,如果您对协议有什么疑惑或者不满,可以告诉我。” 郁琼枝很早就拿到了婚前协议的电子版,除了财产分割问题,还有一份私人生活的协议。 那份协议堪称苛刻,简单说,晏寒声不会履行婚后丈夫对伴侣关爱的责任,郁琼枝扮演他伴侣的角色,配合他在媒体大众面前演戏,但不能妄想从对方身上得到一点爱意。 协议上每一项条款每一个字,都是对他的折辱。 但郁琼枝心里有准备,晏寒声能主动提出结婚,想必也不会让他轻松如愿,他当晚安静地翻看完协议,甚至心平气和地和晏寒声沟通,将条款上的一些项目进行了更改。 “不急,你先喝点热的。”晏寒声把牛奶推到郁琼枝的手边。 郁琼枝头也没抬,仔细翻看协议,“不用,想要快点解决。” 晏寒声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窗外阳光照进室内,明暗交界线刚好把他的身体分成两半,整个上半身都处在暗色之中。 他表情没有变化,古井无波,但不知为何,陈明觉得他心情不是很好。 郁琼枝翻看完了协议,确定条款没有被擅自更改,放下了文件问陈明:“我在这上面签字就好了吗?” “是的。”陈明适时递上签字笔。 郁琼枝接过笔,把淡色的衬衫袖子往上卷,他小臂皎白修长,让人看不出这双手居然能扛起重型机枪。 郁琼枝表情淡漠,签字很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签好了。”郁琼枝把文件拢在一起,放在桌子上码整齐了,双手托着递给晏寒声,“你可以检查一下。” 晏寒声唇角平直,看不出喜怒,眼睛直视郁琼枝,过了会,才接过他手上的文件。 郁琼枝的字迹和他本人不太符合,笔锋很锋利,透着一股凛凛杀气,力透纸背。 晏寒声之前没有注意过,现在他的签名和郁琼枝的签名放在一起,他发现两人的字迹很像,郁琼枝的字迹比他更端正一点。 陈明接过晏寒声递过来的文件,把文件妥当地放回公文包里,很高兴地说:“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祝二位拥有愉快的午后。” 第103章 郁琼枝礼貌地向陈明表示了感谢,目送对方走远后,整个人卸了一口气。 他拿起桌上的杯子,杯壁温热,他贪图一点热量,双手捧着杯子,小心喝了一口。 晏寒声看了他一会,说:“冷了叫人再热一遍。” 郁琼枝脸埋在杯子里,摇了摇头,意思不用麻烦。 晏寒声杯子里的咖啡已经凉透了,他也没喝一口,过了会,他说:“等会要拍照。” 他的意思是拍结婚证上的照片,郁琼枝舔了舔唇角,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好的,我知道,特地打扮过了。” 晏寒声看不出他特地打扮的痕迹,或许他的特地打扮指的是穿了一件崭新的衣服。 晏寒声西装外套上别着一枚宝石胸针,在阳光下散发着梦幻的火彩,他心情不佳,为此多看了郁琼枝好几眼。 在去婚姻办理所的路上,郁琼枝依旧很安静,他大多时候都在发呆。 婚姻办理所办公室很大,郁琼枝跟着晏寒声走进去,两人既没有牵手也没有任何亲密举动,身边陆续路过几对情侣,显得他们很奇怪。 不像是去结婚,反倒像是去离婚的。 一位年轻的女性招待了他们,看见他们就露出了微笑,还给他们倒了水,这多少缓解了郁琼枝的紧张。 郁琼枝从口袋里拿出叠得整齐的证件,年轻的女性双手接过,往仪器上一扫,郁琼枝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资料就全出现在了屏幕上。 “你们稍等一下,先去拍张照片。”年轻的女性把两人的资料拉到最下面,起身带他们去了隔壁的照相室。 郁琼枝很紧张,晏寒声的手就在他面前不远处,他偷偷伸了三次手,没有勇气去触碰。 两人坐在相机前,郁琼枝面对黑洞洞的镜头有点害怕,晏寒声的手放在身侧,他手放下,小拇指触碰到了晏寒声的手背。 手很快移开了,郁琼枝反应了会,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看着晏寒声挺直的鼻梁和冷漠的侧脸,感觉眼睛有点酸又有点痛。 或许这一切也不是对他没影响。 郁琼枝想,他实在没有身份去难过,他不够光明磊落,本就带了污点。 随着亮光一闪,两人的照片即时上传到了个人云端。 郁琼枝在等待间隙,打开光脑看了一眼,不是很好看的一张照片,他看上去很瘦弱,脸上的表情不自然,拘谨小心,眼神偏向晏寒声那边。 而晏寒声,五官俊美,眼神冷漠,平直地直视前方。 郁琼枝看了好久,等工作人员请他进去,他才关掉了光脑。 “请在上面签字。”工作人员把屏幕转向他们,指了指空白处。 郁琼枝拿着笔,偷偷用余光看晏寒声。 晏寒声很快在上面签了字,郁琼枝捏着笔,签字的时候手都在颤抖。 “恭喜二位,祝愿二位婚姻美满。” 办公室仪器很全,证件很快就出来了,工作人员把两本红色的本子递到他们面前。 郁琼枝珍惜地拿过结婚证,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晏寒声随意地把结婚证塞进口袋,冷淡地说:“那我走了。” 郁琼枝愣住了,他转头看向晏寒声,心中却很平静。 他没有难过,他感觉自己沉浸在了一个苍白的世界里,听见自己说了一声“哦”。 他想,今天,10月26日,我和郁佘结婚了。 第67章 树 郁琼枝捏着一方小小的结婚证,孤零零坐在婚姻办理所大厅角落坐了二十分钟。 可能是因为他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期间有两三个人过来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他都不好意思地拒绝了。 估计晏寒声已经离开了,郁琼枝才小心翼翼地将结婚证揣进口袋里,走出了婚姻办理所。 外面的阳光很亮,照在他的脸上,白得发光,可惜没有多少温度。 郁琼枝茫茫然的,手揣在口袋里,手指贴着结婚证,把结婚证捂得温热。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有点不正常,迫切地想要找出一点事情来干,或者回到什么地方。 古堡肯定回不去了,晏寒声给他的那栋别墅,他也不想去,或许以后他能接受那幢用来打发他的建筑,但今天他不想待在那。 他也不能回沈慈那,他怕沈慈担心,怎么也得在今天装一下。 郁琼枝闭了闭眼,鸦黑的睫毛在下眼睑上投下一圈浅浅的阴影。 想来想去,他决定回到自己的小出租屋里。 郁琼枝极想迷惑自己,把今天当做往常最平常的一天,一个人慢慢走到公共飞船站点,投币上飞船。 他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飞船舱室本来很空,只有零星几个乘客坐着,过了几个站,周围人渐渐多了起来。 到了学校附近,舱室一下挤满了,穿着各色校服的学生熙熙攘攘地涌上来。 安静的舱室瞬间变得热闹起来,一张张稚嫩年轻的脸庞,看上去朝气十足。 一个学生被人群挤到了郁琼枝座椅附近,差点一屁股坐郁琼枝身上,人还没站稳就着急地向他道歉。 学生看上去还是个初中生,眼睛圆圆的,棕绿色的瞳仁看上去很像猫,一头柔软的栗色头发上面,两只尖尖的小猫耳随着周边的细微声音小幅度转动。 初中生很紧张,所以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说话语速很缓慢,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第104章 “没事。”郁琼枝摇摇头,注意到他身后另一个高大的少年,穿着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校服,郁琼枝认出来那是首都星上一所私立贵族高中的校服。 少年一手扶着最上面的栏杆,初中生正好缩在他怀里,虽然挤但也很安稳。 初中生很依赖自己身后的少年,他表情认真地听完郁琼枝的话,直勾勾地盯着郁琼枝,又调转视线直勾勾地看着少年。 “他没有生你的气,说谢谢哥哥。”少年身上有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老成,初中生很听他的话,转头乖乖说:“谢谢哥哥。” 郁琼枝笑了笑,看初中生没有可以扶的地方,上面的杆子握不到,主动站起来说:“我要下车了,你坐这吧。” 初中生眨巴了两下眼睛,他的表情依旧有点紧张,摇头:“我不坐。” 他磨磨蹭蹭地抱紧了少年的腰身,把脸埋在了少年的校服里,少年摸了摸他发尾,对郁琼枝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我们下一个站就下去了,谢谢你。” 少年伸手摁住了初中生的猫耳朵,把它们压在头顶上压得扁扁的,轻声解释:“对不起,我弟弟需要一些社会训练,所以我会固定带他来坐几趟公共飞船,如果刚刚有让你不舒服的地方,请你见谅。” 初中生从他的怀中露出一只眼睛,视线停留在郁琼枝身上。 少年伸手遮了一下他的眼睛,“之前怎么教你的?不能这样一直盯着人看。” 初中生躲了一下,但很听话地不看了,抬头黏黏糊糊地小声说:“哥哥,我想回家打游戏。” “马上就回去了。”少年安慰他,初中生噘着嘴,“你陪我玩。” “不难受了,马上就下去了。”少年的声线感觉刚过了变声期,偏沉。 郁琼枝只好坐回位置上,默默看着两人,看他们稍显稚嫩的脸庞和身上的校服,过了一会,移开了视线。 像是被打了一闷棍,现在才延迟地疼痛起来。 郁琼枝缓慢呼吸,好像这样就能延缓疼痛一般,机械性地重复维持生命的举动。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进过初高中校园,郁佘没有机会读书,留给他的照片也太少了。 唯一一张比较完整的照片,夹在他的钱包皮夹层里,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入校时候拍的一张证件照。 很普通平常的一张脸,小麦色的皮肤,眼尾微吊,看上去有点凶,扔进学生堆里就找不着。 拍完这张照片一周后,郁佘辍学了。 飞船刚一到站,郁琼枝逃似地下了飞船。 初秋的凉风徐徐吹过他的发梢,郁琼枝走得有点疲惫,但他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在老旧的小区下面转了两圈,才站到了自己出租屋的楼下。 出租屋在六楼,他没有坐电梯,而是选择走上去。 走到六楼,郁琼枝站在楼梯口,迟疑了一下,以至于没有及时躲藏起来。 “琼枝!”李言听见动静,转头看见他,脸上的惊喜一闪而过,很快消失了。 李言视线停留在他脖子上缠着的绷带上,郁琼枝意识到,下意识捂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你怎么来了?”郁琼枝低着头,李言站在上一级台阶上,不知为何,许久没有出声。 李言这段时间似乎过得不太顺利,眉宇间有浓厚的疲倦感,身上穿的衣服也皱巴巴的,不知道蹲在他出租屋门口蹲了多久。 “我打你电话打不通,很多天。”李言说。 郁琼枝腰腿开始酸痛起来,他刚刚一直勉强吊着精神,强迫自己处于高度清醒的状态,现下看见李言,整个脑子的思绪都变得迟缓。 晏寒声为了不让他联系人,干脆动用权限,他的光脑现在还处在被屏蔽的状态。 所以他不知道外面消息已经翻了多少个版本。 郁琼枝已经不会思考了,他不敢看李言,一直看着自己的鞋面,“对不起,我的光脑坏了,这些天都没去修。” 李言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他,那圈绷带太过刺眼,他不得不想到那些让他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的讯息。 “你受伤了?”李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痛不痛?” 郁琼枝摇了摇头,也不知自己在否定哪个问题,他抬眼看向李言,眼神没有焦点。 李言和他对视,郁琼枝被他眼里的情绪刺伤了,很快地移开视线,慌张地走到出租屋门口,小声说:“你累不累?进来先坐一会。” 李言站在他身后,郁琼枝太慌乱,指纹好几次没有对准,门锁机器发出刺耳的警告声。 “我看到一些消息。”李言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开门的动作,“其他人可能对这些信息……但我一看到就想到了你。” 而打不通的电话,暗着灯的出租屋,也进一步验证了李言的猜想。 等待的时间越久,李言的心就越凉。 李言摸了摸郁琼枝后颈,绷带质感有点粗糙,“这是……标记的伤口吗?” 警报声已经安静了下去,郁琼枝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 郁琼枝手很冷,他听见李言问:“琼枝,你以后怎么办?” “我没事。”郁琼枝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不让李言看自己的脸,“事情已经解决了,已经没事了。” 李言停顿了一下,他提出了让自己日后万分后悔的问题,他问:“已经解决了是什么意思?” 第105章 郁琼枝转过身,他们靠得很近,近到李言能感受到他稚弱颤抖的呼吸,很轻很浅,他的脸很白,透着不正常的病气。 “晏寒声……和我结婚了。”郁琼枝说,他的脸很平静,像一具没有生命的漂亮娃娃。 李言缓慢地松开了手,他长久地看着郁琼枝的脸庞,用手遮盖住了自己的脸。 他微微弓着身子的样子看上去很痛苦,但他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放任自己流眼泪。 “李言。”郁琼枝叫他,握住他的手,“我真的没事,他和我保证过,我能回到研究所工作,我以后的生活不会有任何变化。” 李言的手比他温热很多,李言把他的指尖包在手心里,郁琼枝的指腹也就触碰到了他的面颊。 面颊很干燥。 “不一样。”李言心里有说不出的悲戚,他从来没有奢望过郁琼枝的目光会为他停留,他和天底下所有暗恋者一样,希望自己喜欢的人能得到幸福,哪怕这份幸福没有他参与的份。 “你们结婚了,他不应该是你的伴侣了吗?”李言放下手,“他不应该履行伴侣的义务吗,但你怎么回到这里来了?” 狭窄的楼道内,两个成年男人站着都有点挤,过道上还有一堆不知道谁丢出来的垃圾,馊了的汤洒了一地。 李言想不出谁会那么狠心,把自己刚标记完的伴侣丢下不管。 郁琼枝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应该是想宽慰他,但李言更加难过了。 “不是,他给我安排住所了,很大,我不想去。”郁琼枝耐心地解释,“标记的事情是我的错,他愿意和我结婚,已经很好了。” 第68章 不眠夜 晚上九点过四十五,一艘小型私人飞船缓缓停在大门口,智能居家管家ai自动扫描了飞船,亮起了绿灯。 铁门自动向两边打开,小型飞船再次启动,最终停在右侧小花园里。 晏寒声从飞船上走下来,他像是刚从什么宴会上下来,身上还带着轻微的酒气,可能是应酬让他身心俱疲,眉头微微蹙着。 听见动静的管家穿着睡衣,外面披了件外套,急匆匆从别墅门内走出来。 “晏先生,你怎么来了?”管家上了点年纪,无法像年轻人一样,可以轻易从睡梦中脱离,还有点睡眼朦胧。 别墅内只有一楼灯火通明,往上几层都黑漆漆的,很安静。 晏寒声以为郁琼枝已经睡下了,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不用特地出来,安静一点。” “他几点睡的?”晏寒声已经走到楼梯上,管家跟在他身后,闻言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晏寒声眉头拧得更深,管家才想起这幢别墅的另一个主人。 很沉默安静,没有多少存在感的人。 在这幢别墅里工作的人,大多都是晏寒声自己从家里挑出来的,刚在晏家工作两三年,处于边缘地带的人,虽然也听过几耳朵公爵家的传闻,但不知更深的底细。 这样的人免于培训磨合,也方便培养忠诚度。 他们稀里糊涂被送进这里工作,唯一知道的就是要对这里的事情守口如瓶,对同样莫名出现的郁琼枝,并没有多上心。 看上去像是公爵儿子的情人,又不怎么受宠的样子,很容易就被忽视了。 “啊,那个,郁先生下午出去后没有回来过。”管家如实说。 晏寒声猛地站定,站在上一阶台阶上俯视管家,“没有回来过?” 管家发觉那个存在感微小的人,在晏寒声心里并不是完全透明,他小心地用余光看晏寒声的脸色,一颗心都吊了起来,也不打瞌睡了,硬着头皮回答:“是的,我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晏寒声脸上没有表情,管家却大气也不敢出,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大事一样,看着他快步走下楼梯,走到客厅的一角,打开了光脑。 应该是和谁打电话,前面两次都没有拨通,他很有耐心地拨了第三次,这次等待的时间很长,他时不时抬起手看腕表。 电话好不容易才通了,但显然对话进行得不顺利,晏寒声听完对面的人说完话,面上覆盖了一层寒霜。 “郁琼枝在不在你那?”晏寒声问,估计得到的回答不让他满意,他的声音微微向上拔高了,“那他还能去哪?” 晏寒声等了会,再开口语气更沉,“什么叫不管你的事,你不是最黏他吗?”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话,可能很难听,晏寒声闭了闭眼,干脆地挂了电话,眉毛压得极低,薄唇抿得紧紧的。 他转身往外走,管家诚惶诚恐地跟在后面,晏寒声上飞船前给他留了一句话,“他要是给你发什么消息,及时告诉我。” —— 郁琼枝站在窗边,有意识般往下看了一眼,老旧的小区路灯都坏了几盏,微弱的灯光在漆黑的夜里,看上去转瞬就会被黑暗淹没。 他缩回脑袋,关上窗户,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出租屋太小,走几步路就回到了客厅。 电视显示屏在播放电视剧,应该是喜剧,有点吵。 李言坐在沙发上,有点心不在焉,电视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更显得他鼻梁高挺。 李言的长相很有棱角线条感,但五官组合意外的温和,驼色的毛衣马甲穿在他身上很合适。 “天有点晚了,你怎么回去?”郁琼枝放下一杯热水,在他身边坐下,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 第106章 抑制剂效用有限,郁琼枝身上开始泄出淡淡的费洛蒙,被烘得温热的果香。 李言双手交叠,手肘支在膝盖上,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到郁琼枝的脸上,“我开私人飞船来了。” 郁琼枝说话声音很轻,差点要被电视剧的声音盖过,“谢谢你今天来找我。” 他说得很慎重,表情很认真,就像他一开始站在自己面前,伸出手认真地说:“你好,我是郁琼枝,你的搭档。” 李言记得,那天郁琼枝穿的是一件纯白色的短袖,手腕很瘦。 郁琼枝在学校里独来独往,和谁都不亲近,长得很漂亮,冷着一张小脸,让人以为他是享受孤独的那类人。 他演技很拙劣,和人说话容易发呆,问几句才蹦出来一个字,很笨拙地和人对话,遇到不在他认识范围内的话题,眉头会轻轻蹙起,但还是要拿眼睛看人,想要别人和他再多说几句。 “你以后就住这了吗?”李言拿起桌子上的热水,不喝,只是握在手上。 郁琼枝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李言抿了一口热水,缓解自己嗓子里的干痒感,试探地说:“我刚在十六区买了平层。” “恭喜。”郁琼枝不假思索,露出了微笑。 “你要不要当我室友?”李言看郁琼枝的微笑转为惊讶,忙在他摇头之前说,“不是白住,我收租金,你付我和这里一样的房租就好,你也可以住得舒服点。” 郁琼枝为难地看着他,“我家的那间房子比这里还小,这已经很舒服了。” 李言想象不出比这还小的房子是什么样子,郁琼枝进厨房洗手,李言站在隔间门口,郁琼枝差点身都转不过来。 李言还想游说他,他知道只要往自己有困难的方向引,说动郁琼枝的机会很大,恰在此时,他的光脑响了一下,显示有消息推送。 李言低头,想把推送随手处理掉,视线在屏幕上停留了一会,划掉消息推送的动作顿了一下。 郁琼枝似有所感,问他:“什么消息?” “一些垃圾推送。”李言想把光脑关上,郁琼枝看了他一眼,轻声说:“我能看看吗?我的光脑坏了,不能用。” 郁琼枝虽然用了商量的语气,但态度已经很鲜明。 李言拧眉,郁琼枝无声地看着他,两人沉默地做着斗争。 李言败下阵来,把屏幕转到郁琼枝面前,“没什么好看的,你看了不用放在心上。” 郁琼枝看的速度很快,手指往下划拉,划了几次之后停住了。 他收回手,嘴唇很白,不见血色,无奈地笑了一下,“好在他们没拍到我的照片。” “媒体总是喜欢捕风捉影,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就没事了。”李言收起光脑,后悔给郁琼枝看了这些。 郁琼枝想说什么,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把他的思维打断了。 他不知道还有谁知道自己在这里,有点困惑,抱歉地对李言说:“我去看看,你在这等一下。” 李言看着郁琼枝走到门口,他脱了外套,里面的衣服很薄,松垮地耷拉在他身上,衣摆堆叠在尾巴上,只露出尾巴翘起的白色部分。 他打开一条缝,脊背一僵。 李言预感到了什么,霍然从沙发上站起来,但已经晚了。 门被一股大力推开,郁琼枝被门板推得连连后退,缩在门与玄关的缝隙里。 晏寒声面色不虞地站在门口,视线先是停留在郁琼枝身上,然后缓慢地转到了李言的身上。 “李言。”晏寒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这让李言很惊讶,不知道什么时候晏寒声居然记下了他的名字。 晏寒声的眼睛在暗光中,漆黑如墨,平静如深海,“你可以走了。” 李言温和一笑,忽视了他,反而问他:“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李言站在那,穿着合身舒适的衣服,他的外套挂在玄关处的衣杆上,仿佛他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晏寒声像是那个半夜过来破坏小夫妻简单温馨生活的混蛋。 “我怎么找到这里的,不是你来关心的问题。”晏寒声下颚线绷紧,下巴微微仰起,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看着李言,“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多,你有什么身份待在这里?” “李言是我朋友。”郁琼枝在一边,声音很小,晏寒声听见了,面色变得更加难看。 郁琼枝走到晏寒声面前,阻隔了晏寒声的大部分视线,仰头问:“这么晚,你有什么事找我吗?” 他的语气很淡,透着不明显的疏离感,他和李言说话比和他说话要熟稔,好像他才是他们格格不入的第三人。 “你来这个破地方干什么?”晏寒声问他,语气很生硬,看见郁琼枝有点迷茫的脸,觉得他很呆,于是语气缓和了点,“你知道外面多少媒体盯着吗,你就这样随便跑出来?” 原来是担心舆论绯闻。 郁琼枝露出了然的神情,他认为自己应该给晏寒声一个合理的解释,而不是随口说出一个“我心情不好”这类不负责的借口。 所以他努力解释:“我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但是他们应该暂时注意不到我,而且没人会想到我在这个地方。” 毕竟是公爵之子的绯闻对象,谁能想到他挤着公共飞船,来到了廉价出租屋。 “怎么没人想到?”晏寒声视线越过郁琼枝,放到了李言身上,“他不是很清楚吗?” 第107章 郁琼枝表情僵硬,他紧张地看着晏寒声,不安地揉搓自己的指头。 “对不起,不会有下次了,如果我在你安排的别墅你能安心,那我以后待在那就好了。” 他以为,晏寒声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控制他。 郁琼枝很快就服了软,李言默默走上前,捏住了郁琼枝的肩膀,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已经很晚了,晏先生没其他什么事,就走吧。” 第69章 灌木 李言的手掌很宽大,手心温热,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郁琼枝几不可查地往右边走了一步,拉开了些许和李言之间的距离,但在晏寒声眼里,他们动作还是亲昵得让人感到碍眼。 “该离开的人是你。”晏寒声向前伸出手,手心向上,他眉骨很高,眼窝深邃,带着一股游刃有余的自信,“郁琼枝,你跟我回去。” 李言闻言捏紧了手,五指指骨突出,手背上的青筋明显地鼓起。 郁琼枝感到肩膀上骤然加重的力气,他看了晏寒声一眼,对方的脸上带着淡漠的坦然。 “……你给我一点时间。”少时,郁琼枝开口企图和晏寒声商量,“我会尽快搬进去的。” 他不太希望让李言看到自己的难堪,不是出于什么自尊心,他单纯地想给自己亲近的人展现出最好的一面,沈慈是,晏清清也是。 只是他活得实在不够体面,只能一遍一遍佯装出不在意的样子,逆来顺受,降低自己的自尊心。 可晏寒声丝毫没有给他留脸面,他对郁琼枝的拒绝毫不意外,也毫不在意,用命令的口吻说:“你打包一下行李,今晚就可以离开这里。” 郁琼枝似乎想说什么话,他看了看晏寒声,终究没有开口,把目光转向了李言。 李言感到无力,作为郁琼枝的搭档,郁琼枝不需要说话,只是一个眼神,他就能知悉对方的意思。 他很想装作没有理解郁琼枝的意思,但他做不出强迫郁琼枝的事情。 郁琼枝整个人看上去恹恹的,本来状态不好的身体已经到了临界值,脸色苍白透明,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消散在眼前。 “你不要为难,我先走了。”李言低头,他的声音温和柔缓,很轻,很让人舒服,“以后再联系。” 郁琼枝小声和他道谢,“我送你下去。” 晏寒声站在门口,嘴角平直,狭窄的出租屋门板被他身体挡住了大半,郁琼枝没有看他向自己伸出的手,而是走到他面前说:“你等一下,我很快就回来,和你回去。” 晏寒声沉默,他对郁琼枝自作主张的行为感到不耐,他抬手看了一眼腕表,面对郁琼枝像一个严苛的甲方老板:“十分钟之后回到这里。” 李言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此刻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极为难看,经常盛着温柔笑意的眼眸中,有两团暗火燃烧。 郁琼枝眼疾手快,先一步拉住了李言的衣袖,表情紧张地看着他,小幅度摇了摇头。 晏寒声让开一条道,郁琼枝从他身边经过,他闻到了一股极浅淡的费洛蒙味道。 沾染了湿漉漉的雨汽一般,透露着主人的心情不佳,有气无力地飘散在空气里,稀薄无比。 收到了某种蛊惑,他伸出手,指尖触碰温热的皮肤。 很微小的动作,如果不注意就会被忽略掉,郁琼枝却像惊弓之鸟,缩着肩膀往旁边退开几步,睁大的眼睛看上去很无措又可怜。 很快,郁琼枝低下了头,脚步加快,和李言消失在楼梯口。 走下一层楼梯,下面有个小平台,墙体砌得很低,只到晏寒声的腰部。 初秋的晚风带来微凉的水汽,鼻尖处萦绕着高大植被的淡草腥味,晏寒声把袖子卷到小臂上,眉目深沉地看着楼下。 两个人身影很快出现在单元门口,没有路灯,两人的身影也变得模糊,像是两个小点,并排走在一起。 晏寒声觉得手有点空,他摸了摸口袋,忘记是谁把一盒烟塞进了他的口袋里,他掏出来一看,是一款女士烟,白色的壳子上映着红色的唇印。 他记不起对方的脸,只模糊记得对方走近他时,馥郁的费洛蒙味道,应该是某种热带水果,带着十足的侵占感。 同样都是果香,郁琼枝的费洛蒙总是浅淡的,哪怕情动时刻,也算不上浓郁。 他也不爱叫,声音闷在喉咙里,压抑得像是细弱的抽泣。 晏寒声打开烟盒,抽出一根烟,夹在手指点,点燃了。 女士香烟很细,味道没有那么冲,对晏寒声来说,刺激度不够,反而让他更加烦躁。 楼下传来几声响动,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变为一声变调的尖叫,尖叫声短促,骤然消失了,晏寒声转头看去,楼梯口有一对醉酒的小情侣,正目无旁人地接吻。 被亲的那个看不清面容,脸很红。 其中一人余光扫到了晏寒声,终于停下了接吻,见鬼一般看着晏寒声,骂了一句脏话,“靠,大半夜不出声站在这里干嘛。” 一般人遇到这种状况,都会感觉尴尬,晏寒声却只是用手指弹了弹烟灰,表情松散。 两人很快离开了现场,脚步声混着轻声絮语。 晏寒声吐出一口烟,没有被小插曲打扰到,反而开始想自己和郁琼枝接过吻没,仔细翻遍了记忆,似乎是没有。 第108章 郁琼枝一直把自己的脸藏在被褥间,脸被憋得通红也不肯抬起来。 晏寒声对接吻这种行为没有什么想法,交换口水的重复动作,恶心又浪费生命。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郁琼枝脸,薄薄的眼皮,挺翘的鼻尖,和形状很好看的嘴唇。 一颗小痣点左边的嘴角下,很性感。 晏寒声看了一下时间,早已过了十分钟,他把视线重新放到楼下,两个人还站在门口,不知道在说什么。 两道身影慢慢靠近,然后贴在了一起,过了段时间,才分开。 李言抱了郁琼枝。 细细的烟弥散,很快模糊了视线,晏寒声面不改色,掐灭了手里的烟。 他讨厌不知好歹的人,一遍遍在他面前乱晃,做着他无法忍受的愚蠢行为,不自量力又莽撞粗鲁,偏偏郁琼枝能容忍,对徐骁是这样,对李言也是这样。 郁琼枝的温柔耐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说过最重的话也不过几声责备,却不止单对他这样。 晏寒声又点燃了一支烟,看着黑夜里漆黑的高大树木,距离约定好的十分钟,超过了五分零六秒的时候,郁琼枝从楼梯拐角上走上来。 他出门前没有穿外套,风把他的鼻头吹红了,郁琼枝被站着一动不动的晏寒声吓了一跳,停在楼梯上,“你怎么在这里等。” 郁琼枝隔着几步远,就闻到了烟味,晏寒声的脚边掉落着两三个烟头,指尖夹着的烟明明灭灭。 “抽烟。”晏寒声把烟送到嘴边,英俊的五官掩在细细的烟雾后,他对郁琼枝说,“过来。” 郁琼枝没有二心,慢慢走了过去,走近了才闻到他身上很淡的酒味。 郁琼枝皱了皱眉,觉得晏寒声有点不乖,烟酒都沾。 “他抱你,为什么不躲?”晏寒声平直地问。 郁琼枝没想到他一直在盯着自己,一时间对他莫名的提问感到了冒犯,但还是好脾气地回答:“朋友间的拥抱,很正常。” 晏寒声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郁琼枝嘴下的痣上,小小的一点,很精巧。 晏寒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郁琼枝不知所以,所以没有回应,他看向晏寒声的眼神有点郁闷,可能在埋怨对方要求太多。 晏寒声想问他,李言是不是也是他的床伴之一。 如果问出来,郁琼枝一定会生气,晏寒声就不太想问了,郁琼枝生气虽然不可怕,但很容易让他感到心口发闷。 他想自己或许得回去找医生,接着治疗。 晏驰不喜欢他擅自联系医生,他对晏寒声的性格很满意,曾经的晏寒声也是这样认为的。 只有低智的人才会被自己的欲望围困,成为被欲望驱使的人,可笑愚昧。 如果郁琼枝不出现,他会一直这样认为,郁琼枝在他眼里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有时候郁琼枝会哭,会红眼睛掉眼泪,哭得不太像样,他不知道他在痛苦悲伤什么。 明明一切都是他想要的,明明一切都如他预期那样进行着。 一缕缥缈的烟雾,即使此刻萦绕在他指尖,下一秒也会转瞬消散。 “你不喜欢那幢房子,可以换一处。”晏寒声说,“你可以随便挑。” 郁琼枝看着他,表情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他没有多少情绪,小声说:“不是房子的事情……” 晏寒声没有办法了,他总是没有办法让郁琼枝快乐起来。 “那里太空也太大了。”郁琼枝说,晏寒声不明白,会有人不喜欢大房子而选择缩在转身都困难的出租屋里。 晏寒声动了几步,离郁琼枝更近了,这种距离让郁琼枝有点不自在,他想躲。 晏寒声低下头,鼻尖就要触碰到他的鼻尖,郁琼枝动也不动,不明白对方要干什么,只是本能感到危险感。 晏寒声没有下一步动作,重新直起身,他想算了,他实在接受不了这种行为。 第70章 路灯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郁琼枝疑惑地问。 高大的杉木遮挡住了灯光,光斑碎在郁琼枝的脸上,一块碎在他的眼眸里,浓黑的瞳孔颜色减淡,露出紫宝石般琉璃光泽。 晏寒声不自觉后退了两步,撇开了脸,“没有。” 郁琼枝不疑有他,他往楼梯上继续走,走了几步发现身后没有脚步声,他回头一看,晏寒声还站在原地。 楼梯间太暗,他看不清晏寒声投向自己的目光,空气中浮动着烟草的味道和杉木的潮湿木屑味,有点苦涩。 他站在台阶上默不作声看了许久,才开口打破了沉默:“你站在那干嘛?” 晏寒声没有回答,但他动了。 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一段距离回到了出租屋,晏寒声这次仔细打量了一圈出租屋,对墙根泛黄,门板老旧的廉租屋有点不适应。 出租屋很小,没有取暖设备,但还算暖和,四处弥散着郁琼枝身上的费洛蒙味道。 晏寒声一进来,辛辣的酒味和烟味就冲散了这股味道,如他人一般强势猛烈。 郁琼枝原本待在屋子里没有感觉,出去了一会再进来,自己也闻到了那股瓜果熟透的甜烂味。 他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在抽屉里找出一支新的抑制剂,把自己全身上下都喷了遍。 郁琼枝没有第二个杯子,他把给李言装水的杯子洗了洗,擦干净重新倒上了热水。 第109章 “来得太急,家里只有热水,你随便喝一点。”郁琼枝把热水放到晏寒声面前,突然感觉现在的场面有点滑稽。 他们明明是刚结婚的夫妻,却客气疏离地像是上下级。 当然,郁琼枝很自然地把自己分为了下级,为了照顾阴晴不定的上级而胆战心惊,鞠躬尽瘁。 “我的光脑什么时候能解除权限?”郁琼枝问,这几天没有光脑,他日常生活都不太方便。 晏寒声喝了口热水,热水的温度被郁琼枝特地调过,不会过烫到无法入口,也不会过凉。 “过几天,媒体那边会收到你的照片,你不会因此受到麻烦,媒体都是找好的,舆论方面控制权在我手上。”晏寒声说完,把目光投向了桌对面站着的郁琼枝,他期待郁琼枝有什么反应。 但郁琼枝听完,面色很平静,没有起一丝的波澜,“公爵不会气疯了吗?” 星际婚姻法对标记行为有特定的条款,被终身标记的一方受到法律的保护,要保证被终身标记一方的意愿完成度,也就说如果被标记方有结婚的意愿,法律会优先考虑被标记方的意愿。 这也是为什么郁琼枝敢在晏驰眼皮子底下给晏寒声下药的原因,他对自己的下场做了无数的设想,把自己的命运完全交到了晏寒声手上。 晏寒声那么快愿意松口和他结婚,郁琼枝已经感到很惊讶了,以为自己和他的婚姻关系会被隐瞒到底,没想到转眼,晏寒声就打算公开他的身份。 “他不会。”晏寒声放下杯子,酒精没有让他大脑昏聩,却依旧影响了他,他注视着郁琼枝的目光有些许的迷离,“你现在有另一个身份,你年少和徐骁相识,徐家也对你非常喜爱和满意,所以徐骁现在是你的义兄。” “我从来没有去过徐骁家……”郁琼枝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也不知道是疲惫带来的迟钝,还是这个消息太过让人震惊,让他糊涂地顺着晏寒声的话说了几句,话还没说完,他猛地闭上了嘴。 徐家的长辈在事情发生之前,可能都不知道有他这号人存在。 事情发生了,他们两家的婚约却还要继续,至于谁要代表家族和晏寒声结婚,只不过一个名号问题。 郁琼枝眉头蹙起,晏寒声看出他的心思,直白地说:“你不必对徐骁感到愧疚,他现在可以如愿当个自由自在的徐家少爷,不用再承担家族的责任。” “你只需要配合他们演戏,在特定节日跟着你的义兄拜访长辈。” “我知道了。”郁琼枝没想到晏寒声做到了这一步,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整个徐家的,又是怎么顶住晏驰的压力,一步步扫清了所有障碍。 不得不说,他是天生的领导者,所有事情到他手上都变得游刃有余。 “谢谢你。”郁琼枝顿了下,由衷地感谢。 他很清楚晏驰一贯的手段作风,晏寒声看上去和晏驰是如出一辙的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事实是郁琼枝作为过错方,现在却被很好地保护了起来。 晏寒声的脸色和缓了些,表情比之前松弛,“我希望你能听话,像今天这样一声不吭玩失踪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类似的。” 郁琼枝脸色白了白,但他不能反驳一个“不”字,在生命安危问题面前,被控制只能算是很小的一件事。 他看向晏寒声,晏寒声长着一张很迷人的脸,不少人为他这张脸忽视他恶劣的性格,前赴后继地献殷勤。 他也是其中的一员,他对晏寒声别有所图,居心不良,所以他乖顺地回答:“我会听话。” 郁琼枝双手交握,放在身前,他身上穿着棉质的衣服,和他人一般柔软舒服。 出租屋里没有多少家具,但晏寒声坐着的沙发很柔软,沙发套上没有呛人的灰尘味,是一股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感觉得出主人收拾得很用心。 在这种场景下,晏寒声逐渐开始理解李言为什么赖在这里不肯离开。 这个狭小的廉租屋也变得不是那么不堪入目。 郁琼枝拉出来一个箱子,挽着袖子打算先收拾一点必需品带走,剩下的再慢慢带,还要联系房东退租。 他收拾得很快,箱子体积不算大,被塞得满满当当,晏寒声粗略扫了一眼,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郁琼枝跟宝贝一样带来带去。 放在最上面的是一个相框,背过来,看不见正面。 晏寒声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不知为何,看到这个白色的木质相框,感到了莫名的熟悉感,同时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诉他,把相片翻过来看看。 衣柜门开着,郁琼枝正背对着他叠衣服。 晏寒声拿起相框,相框在他手上显得很小一只,看得出来相片已经有点年份了,旁边不知道被什么沾到,色彩已经糊成一团。 照片左边,一个小孩腼腆地看向镜头,粉雕玉琢雪人一般,眼睛很圆,鼻头和脸颊被吹出淡粉,捂着自己帽子的边沿笑。 晏寒声认出来这个孩子是郁琼枝。 而照片右边那张脸,对晏寒声来说很陌生,相对于旁边的郁琼枝,他看上去潦草很多,棕褐色的脸颊,被风吹出两颊高原红,单眼皮眼尾吊起,他比郁琼枝放得开,笑得很灿烂,眼睛都快被笑脸挤没了。 郁琼枝抱着叠好的衣服回身,看见晏寒声拿着相框,他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第110章 “你看这个做什么?”郁琼枝拿过相框,强壮镇定,把相框塞进箱子的边角里。 晏寒声没有看出端倪,随意问了一句:“照片上另一个小孩是谁?” 郁琼枝看着晏寒声,他的脸和小时候相差太多,几乎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他很快低下头去,小声说:“是我的哥哥。” “你们长得……”晏寒声目光停留在郁琼枝身上,他塞相框的力道有点大,手背上血管微青,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很不像。” “别人也说我们不像,我比较像妈妈,他比较像爸爸。”郁琼枝看上去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敷衍的态度很明显。 “我没听说你有哥哥,他现在在哪?”晏寒声问。 郁琼枝放下怀里的衣物,他蹲在地上,晏寒声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见他小小的发旋和垂下的兔耳朵。 良久,他再抬起头,用一种稀松平常的语气说:“去世了。” 没有多少悲伤的意味,没有埋怨没有诉苦,却透露着一股巨大的苍白的苦涩,无法抑制。 好像黏在喉咙里,来不及咽下去的药,苦涩弥漫得迅速而绵长。 晏寒声有点后悔,他想郁琼枝可以发一顿脾气,或者不管不顾坐在地上大哭一场,至少也可以红下眼眶。 但郁琼枝只是打包好简陋的行李,对他说:“走吧。” 他一向如此,没有过激的情绪,不论遭遇什么不幸和不公,他把一切委屈和苦涩都包容在平静的表情之下,独自舔舐伤口,并期望以后会好起来的。 把期望寄托在无常的以后,是他唯一能做的抗争。 之后两人都没有说话,两人沉默了一路。 远离了老旧小区,街边的灯光逐渐变得明亮,郁琼枝脚边放着自己收拾出来的一小箱行李,安静地坐在窗边。 他的侧颜被灯光照亮,轮廓线朦朦胧胧,很流畅漂亮,鼻头圆润,眼睫微微垂下,可能是有点困了。 无花果的清甜荡然无存,晏寒声只能闻到抑制剂类似于消毒水的味道,寡淡廉价。 私人飞船再次回到别墅,这次管家规矩地候在门口,着装整齐,等舱门一打开,他就伸出手想接住郁琼枝的手。 郁琼枝对管家莫名的热情感到轻微的不解,他不习惯被人服侍,摆了摆手,拒绝了管家。 别墅和他离开前一样,冷冰冰地矗立在黑夜中,周围几乎没有多少人声,一到夜晚就显得格外寂静。 管家转头想替他提箱子,郁琼枝先他一步拿起箱子藏在身后,摇头说:“我自己拿进去就好。” 晏寒声默默看了一会,突然说:“感觉你和自己的哥哥感情很好。” 郁琼枝想教他,不要反复提起别人不愿意提及的话题,他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底层星球的冬天很冷。”郁琼枝缓慢地说,他眼神很空,虽然看着晏寒声,但却穿过了他,不知道在注视着谁,“小时候没有钱,没有棉袄穿,他瞒着我去洗盘子,餐厅里老板心黑,不给热水。” “他攒了钱给我买了一件棉袄,棉袄很大,我想他穿,他也不肯,最后他穿上,怀里还能再塞一个我。” “这样冬天也挺暖和的。” 晏寒声听完了,他感觉自己的心突然变得沉甸甸的,像是被塞进了一件过大的棉袄,棉花飞得到处都是。 一般情况下,应该给予对方安慰,晏寒声不会,于是他说:“今年冬天,我给你买棉袄。” 第71章 客人 管家敲了几下门,耐心地等了一会,得到通行的许可后,打开房门。 “郁先生,有人来访。”管家并不走进去,只是站在房门口,双手背在身后,等待郁琼枝的回复。 书房中间的桌子上,四处散乱着一些零件,三边都堆满了书,郁琼枝从桌面上抬起头,管家只能看见他半张脸。 前面悬浮的光脑屏幕上,密密麻麻滚动着数字。 郁琼枝独自待在别墅里过了一个星期,期间晏寒声把他的光脑权限解除了,同时部分媒体接到指示,为宴会风波写了结束语。 外面的舆论翻了几个大浪,丝毫没有平静的意思,郁琼枝被限制了活动,连晏清清想来看他,都被安保拒绝了。 郁琼枝头发被自己抓得有点乱,他随手扒拉了两下,没有改变多少,站起身对管家说:“我知道了。” 他没有问管家是谁来访,心里已经有了大概。 穿过长长的走廊,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整条走廊明亮而温暖,让郁琼枝久坐的手脚渐渐回温,站在会客厅门前,他伸出的手顿了一下,又收回来把自己衣服拉了拉,让它看起来尽量平整些。 郁琼枝打开门,背对着他的人听见响动,转过身。 会客厅同样充满了阳光,徐骁站在阳光中,五官看上去更加立体,笑容像染了一层蜜色,连眼睫毛都在柔柔发光的感觉,身后的尾巴金红耀眼。 “小枝。”徐骁先开口叫了他的名字,表情自然,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你到这边来,离我近点。” 郁琼枝捏着门把手,呆站的时间太久,门把手都被握得温热。 他松开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你都和我生疏了。”徐骁坐到沙发上,拉住郁琼枝的手腕,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第111章 徐骁说话像是在撒娇,他眯了眯眼,狭长的眼尾弯起,像某种蛊惑过路书生的精怪,“我一直都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破坏你和我之间的关系。” “我不在意这些事,你也不要因为晏寒声影响我们好吗?”徐骁循循善诱,适当露出一点委屈的表情。 郁琼枝感到很愧疚,他的耳垂都红了,先是说了声“对不起”,又很轻地说了句“谢谢”。 他昨天一晚上都在研究数据,没有闭眼过,睡到早上八点,又爬起来钻进了书房,他需要手头有些事情做,才能让自己麻痹,从深陷的漩涡中暂时解脱出来。 郁琼枝皮肤白,眼下泛起淡淡的青,再加上病了一场,瘦了,看上去有点憔悴。 “你不要和我说这些,好吗?”徐骁大度地张开手,轻轻地揽住了他的肩膀,郁琼枝人瘦,个子小,抱进怀里就小小一团,“我一直想来见你,怕你想太多,但最近事情太多了,现在才有时间过来。” “我不敢见你,”郁琼枝趴在徐骁怀里,没有挣扎,他本就内心煎熬不止,现下被徐骁抱在怀里,只觉得自己的肩膀在不停地发颤,“你要讨厌我。” 郁琼枝情绪起伏,腺体受到刺激,源源不断地溢出费洛蒙的味道。 按理说,被标记过后的兽人,费洛蒙的味道在其他兽人眼中,会变得极为寡淡,失去魅力。 但这股浅淡的味道,萦绕在徐骁的鼻尖,如最初一般,清甜干净,不褪色彩。 “你别害怕,我不会。”徐骁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他,“你不肯见我,我才是要肝肠寸断啊。” 郁琼枝感受到自己的耳朵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毛茸茸的小耳朵后缩了一点,他还没思考出来碰到自己耳朵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身体本能地后退。 徐骁适时松开手,表情单纯,忽视郁琼枝脸上略带疑惑的表情,主动岔开了话题:“这些日子没有闷坏吧。” “没有,这里有人照顾我,管家也很好说话。”郁琼枝顺着他的话回答,他坐在沙发上,离徐骁不过几厘米的距离,身上穿着舒适柔软的衣服,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浑身散发着安静温柔的气质。 徐骁欣赏了一会,心里感到可惜,本来郁琼枝这个样子,应该属于他。 不过他没有多少道德感,一个丈夫不在身边的小兔子,依旧可口。 徐骁一只手搭在沙发扶手上,坐姿随意,“我带你出去玩一趟,好不好?” “需要给媒体拍一些照片,让别人相信,你确实是我们家的义子。”徐骁见他面露犹豫,紧接着解释,“而且我们的关系还很好。” “你能做到的吧?”徐骁温柔一笑,目光投向郁琼枝。 郁琼枝点了点头,徐骁笑容更大了一点,夸他:“真棒。” 徐骁打算带他去逛逛街,再带他去吃个饭,徐骁把行程安排提前告诉了郁琼枝,郁琼枝一点意见都没有,说了好。 出门前,郁琼枝拿出两个口罩,一个自己戴了,一个递给徐骁。 徐骁正在穿外套,他低了点头,伸出脸:“你帮我戴上。” 徐骁弯腰,郁琼枝还是有点够不到,他踮了点脚尖,才把口罩戴上去。 “怎么长不高呢。”徐骁多嘴了一句,郁琼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有点气馁:“我的种族就是这样的,长不高。” 徐骁弯着嘴角看他,郁琼枝小声嘀嘀咕咕的,看起来对自己身高颇有怨言。 工作日的商场人流量少很多,但还是让郁琼枝有点紧张,徐骁特地和店家打过招呼,清了场。 工作人员在他们落座的第一秒,就送上来了甜品和饮品。 “随便买点衣服回去吧。”徐骁很热衷于这件事,他粗略扫了几眼,就定下了目标,叫工作人员拿下来,叫郁琼枝去更衣室试穿。 郁琼枝对品牌的认识乏善可陈,他翻了下吊牌,看见价格,跑到徐骁身边弯腰贴在他耳边说:“这个太贵了。” 语气有点可怜,徐骁不让他把衣服放下,“要不是要拍这个照片,我就直接叫他们送回家了。” “这点衣服还没你身上的贵。”徐骁为了让他安心,掏出了一张卡,晃了晃,脸上全是狡黠的笑意,“这张卡是晏寒声的,花他的钱总不心疼了吧,我们今天刷爆这张卡。” 郁琼枝身上的衣服是他随手从衣柜里拿的,他不知道原来那么贵,有点吓坏了,决定以后再也不去衣柜里拿衣服了。 郁琼枝小声地说“不”,睁着大眼睛问:“只是拍张照,怎么还要买东西呢?” 徐骁眼睛向上,全当没有听见,把郁琼枝推进了试衣间。 徐骁坐回位置上,捡了块甜品吃,他吃到第二块,试衣间内依旧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刚察觉到不对劲,试衣间就被拉开,郁琼枝的脑袋露了出来。 “徐骁。”郁琼枝眼神看上去很急切,“你过来帮帮我。” 徐骁走过去,郁琼枝缩回试衣间里,徐骁反锁上门,看郁琼枝贴着墙角站。 “这个衣扣,卡住了。”郁琼枝把衣服拉开给他看,上面衣扣没来得及扣,凹陷雪白的锁骨暴露在空气中,而郁琼枝浑然不觉。 他太急了,鼻子上出了细汗,身上有点泛粉,紧张地说:“我是不是弄破了,要不要赔钱啊?” 徐骁视线停留在郁琼枝锁骨上的标记纹身上,许久才慢慢把视线下移,伸出手帮郁琼枝,“没事,一件衣服而已,坏了就坏了。” 第112章 他不紧不慢地处理,纽扣还是被解开了,郁琼枝放下心来。 徐骁拉了拉郁琼枝身上的衣服,帮他把剩下的纽扣系好,指背时不时触碰到他的皮肤。 徐骁拿起旁边的衣服,一并帮郁琼枝穿上了,郁琼枝因为自己差点穿破衣服,很听话,叫他抬手就抬手。 徐骁带他到镜子前,淡色的衣服很抬他的气色,徐骁捏住他的肩膀,“很漂亮。” 郁琼枝不好意思,低下头,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徐骁把他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些,贴上了郁琼枝的后背。 “有人在拍照。”徐骁低声说,郁琼枝表情一瞬间变得不自然,“不要那么死板,表情舒展一点。” “害怕吗?”徐骁问他。 郁琼枝幅度很小地摇摇头,徐骁摸了摸他的头,“很快就结束了。” 郁琼枝又被人推着试了几套衣服,徐骁都挺满意,郁琼枝怕他买太多,说什么也不肯再去试了。 徐骁看了一眼时间,“好吧,那就先拿这些,现在我们去吃饭吧。” 他给店员留了个地址,就带着郁琼枝离开了。 餐厅也是一开始就订好的,进去时候静悄悄的,没有其他客人。 郁琼枝自在了些,等徐骁点完了餐,服务员都走出去后,他有点疲累地趴在桌子上。 “还有力气吃饭吗?”徐骁给他夹了一筷子芦笋,郁琼枝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然后趴在那彻底不动了。 徐骁吃了几口,看郁琼枝还趴着没动静,咳嗽了两声,故意说:“我现在是你名义上的哥哥,你是不是得叫一声哥哥?” 郁琼枝转过脸,他眼神还有点困倦,迷蒙地看着徐骁,颊边的肉被手臂挤出雪白的一小团。 “你取笑我。”他看上去不太高兴,徐骁便大笑。 徐骁抿了一口酒,看了看夜景,手撑着下巴看向郁琼枝,眼底深处是深不见底的暗。 “小枝,晏寒声马上就要走了,你要去送他吗?” 郁琼枝很迷糊,重复了一句“走?”,尔后迟钝地抬起头来,“去哪里?” 徐骁脸上的笑容很真,不似作伪,“你不知道吗?他要去n356星球,跟着联盟军驻守在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郁琼枝静了静,他先是看了看桌上的菜,又看了看徐骁的脸,嘴中喃喃道“n356”。 “很远。”郁琼枝终于搞明白那颗星球在哪里,他无措地又重复了一遍,“好远的。” 他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截风中瑟瑟的芦苇,马上就要被折断。 “没有人告诉我,我不知道。”郁琼枝眨巴了两下眼睛,眼睛很干涩,什么都没有眨出来,他问徐骁,“为什么他不告诉我?” 第72章 寒夜 徐骁安静了几秒,缓慢地说:“身边的人几乎都知道了,我以为你也知道了。” 郁琼枝茫然地看了看徐骁,嘴唇嗫嚅了两下,什么字都吐不出来。 所以只有他一个,被晏寒声界限分明地隔绝在外。 郁琼枝觉得自己不能表现出难过,他的身份是骗来的,表现出在乎和失落是很讽刺的事情,到目前为止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他意料之中必须承受的,所以他拿起筷子,开始夹菜送进自己嘴里。 吃不大出味道,他也不在意,只是机械地重复动作,想要把自己的身体以另一种形式填满。 “他走了才好。”徐骁放下酒杯,酒精让他的双眼看上去更加深邃迷人,“小枝,你很聪明,你现在什么都不缺了,以后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 “这场婚姻做买卖,很值得。” 郁琼枝含糊地“嗯”了一声,他不知道往自己嘴里塞了什么,有十几秒内,脑子一片空白,尔后才慢慢变得清醒。 不小心咬到了一口生姜,呛人的辣味迅速蔓延出来,郁琼枝脸一皱,把咬碎的生姜块吐了出来。 嘴巴里的味道很奇怪,郁琼枝默默咂摸了两下,心跟空了一样,落不到实处。 他想好久没有见面的郁佘,想到不得不面对的离别,他费尽心机,留不住郁佘的灵魂,也留不住郁佘的身体。 徐骁注意到他捂嘴的动作,把左手边的杯子递给他,郁琼枝握着就往嘴里送,喝了一口才发现是酒。 不是很烈的酒,果香浓郁,入口很甜。 “我不太会喝酒。”郁琼枝表情懵然,握着杯子拿也不是,放也不是,想让徐骁给他换杯热水。 徐骁举起自己的杯子,杯口轻轻碰撞了一下他的杯口,笑着说:“没关系,这种酒不会喝醉的,你可以尝试一下。” 郁琼枝有点沉迷于酒精带来的甜蜜,他看着徐骁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小心地把杯口凑近自己的鼻尖,闻了闻,酒精味很淡,他犹豫了会,又喝了一口。 “好喝吧?”徐骁往郁琼枝的方向凑近了一点,两人的手臂虚虚触碰,他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再次和郁琼枝碰撞了一下酒杯。 郁琼枝这次还是乖乖喝了,他身体代谢能力差,酒精下肚,很快就泛红上脸,鼻息间带着点酒精的味道。 徐骁注视了会郁琼枝的脸颊,伸手揉了揉他的耳垂,有点热,“什么呀,你不会一点酒都不能喝吧?” 郁琼枝放下杯子,手握成拳,抵住自己的额头,小声回答:“我不知道。” “之前喝过酒吗?”徐骁问。 第113章 郁琼枝思维变得缓慢,他想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说:“喝过……不好喝。” 徐骁看他问一句答一句,蛮好玩的,不免想要逗逗他,“几岁时候喝的酒啊。” 郁琼枝觉得徐骁的语气有点像在和低龄的小朋友说话,他想让徐骁不要这样说话了,但是过了几秒,上一个念头就怎么也捉不到。 “……十岁时候。”郁琼枝放下手,他眼神放空片刻,继续低下头吃饭。 徐骁有点惊讶:“这么小,看不出来啊,你还有个叛逆的童年。” 郁琼枝嘴里很慢地嚼着菜,腮帮子一动一动的,他转头看徐骁,拧眉思索了一会,轻声说:“不是,是,是因为太痛了。” “什么?”徐骁愣住了,他不明白郁琼枝在说什么。 郁琼枝表情变得有点紧张,他趴到徐骁耳边,用特别小的声音说:“他打人,很凶,我不想痛。” 郁琼枝指尖有点凉,放在徐骁的小臂上触感分明,徐骁看向郁琼枝,郁琼枝眼眸湿润地回看他。 清澈的眼睛中,倒映着徐骁惊讶万分的脸。 “睡着了,就不痛了。” 徐骁问,郁琼枝就回答,虽然他不知答案的意义在哪里。 徐骁眼睛睁大,难以置信,“你那时候才十岁,谁打你?” 徐骁想象不出,会是什么样的畜生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动手,而且还对受伤的孩子不管不顾。 郁琼枝紧闭着嘴,不肯再说了,模糊地说:“我饿了。” 徐骁就给他夹了几筷子菜,食物在小饭碗内垒得很高,郁琼枝看上去满意了,埋头吃饭。 他吃得慢,所以徐骁没有注意,等郁琼枝把碗里的食物吃空了,徐骁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吃了这么多!”徐骁看着空了的饭碗,心里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郁琼枝平时饭量小,今天吃的未免也太多了。 “没,没有。” 郁琼枝无辜地看着他,徐骁隔着衣服摸了摸他的肚子,原本平坦的小腹现在有点过分地鼓了起来,鼓出圆圆的曲线。 轻轻摁了摁,小腹还算柔软,却隐隐摸着硬。 徐骁把碗筷从他面前拿走,不让他再接着吃了,苦恼地说:“吃成这样,你不难受吗?” 郁琼枝觉得确实有点吃力,他现在呼吸都放得很慢,肚子被撑得发疼,他靠在椅背上,有气无力地说:“不难受。” 徐骁意识到他现在说什么,郁琼枝都固执地要接话,他干脆不说话了,扶着郁琼枝起身。 郁琼枝站起来,忍不住弯腰,捂着嘴干呕了两下,没有吐出来,更加难受了,脸皱巴成一团。 徐骁觉得他喝点酒,表情倒比平时丰富了,就是嘴还是一样的倔。 回去路上,郁琼枝自己坐着,手放在自己的小腹部,很安静。 除了脸颊泛红,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 送到别墅,郁琼枝和徐骁道别,说话也不磕巴,就是一直不停嘟囔“再见,再见”,等徐骁也和他说了再见,他才停下来。 郁琼枝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卧室的,可能是徐骁抱他上来的,也可能是管家扶他上来的,他太累了,没有思考,脸埋在枕头上就睡熟了。 后半夜,郁琼枝惊醒过来,但人还是迷迷糊糊的,在黑暗中干睁眼,过了会,小腹尖锐地绞痛起来。 强烈的反胃感袭来,郁琼枝支着自己身子,摇摇晃晃下床,中途被柜子撞了一下,反胃感更重了,一进浴室就趴在洗手池边吐了出来。 他咳嗽着,手抖到不行,接水把自己脸洗干净了,抬头看见镜子里自己惨白的脸,慢慢移开了目光。 郁琼枝浑浑噩噩回到床上,把自己身子蜷缩起来,虽然顺利吐了出来,小腹的疼痛感却丝毫不减。 他默默闭眼忍耐了一会,手在枕头上乱抓,抓到一块冰凉的东西,是光脑的表环外置。 郁琼枝捏着表环,用手指扣表环的边缘,他把光脑打开,莹莹的蓝光照亮他一小片脸颊。 他给晏寒声打了通话,单调的音乐持续了很久,也没有接通。 郁琼枝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些,把通话摁断了,在心里默默数数,数到三百的时候,再次打了通话。 如此反复三次,通话请求终于被通过。 接通的瞬间,晏寒声的虚拟人像出现在眼前,就在离郁琼枝不远的地方,穿着家居服但是面色不虞。 “怎么了?”晏寒声看着郁琼枝的虚拟成像,漆黑一团,只有微凉的光线显示这里躺着一个人。 “你那边很黑,把灯打开。”晏寒声等了一会,郁琼枝没有出声,他就把郁琼枝叫起来。 传来一阵悉悉索索布料互相磨蹭的声音,眼前的虚拟成像瞬间亮了起来。 郁琼枝还是保持躺着的姿势,微微垂着眼,一只手伸在被子外面,手很白,上面有淡淡的青色血管。 郁琼枝还是不说话,晏寒声低头,“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我有事!”郁琼枝撑起身子,抬头看晏寒声,“你是不是要去n356星球?” 郁琼枝眼眸湿润,眨了两下,睫毛也变得有点湿,漉黑的,温驯哀伤。 晏寒声的脸在暖色的灯光下,线条没有那么凛冽,却依旧冷漠。 “是。”晏寒声吐出一个字,就没再说话。 第114章 郁琼枝静了许久,没有等到晏寒声的解释,他想自己可能醉得厉害,想要晏寒声给他理由,想要晏寒声给一句哪怕是不痛不痒的安慰。 “你没有告诉我。”郁琼枝顿了一下,“其他人都知道了,唯独我不知道。” 晏寒声那边又安静了下去,以往,郁琼枝很习惯这样的沉默,他顺从着晏寒声的无视,现在短短几秒的安静却叫他崩溃。 “因为我吗?所以你那么急着走。”郁琼枝唇色很淡,脸也苍白,默默捂着自己的腹部。 被塞满的胃也无法给他带来安全感,他又处于严重的饥饿感中,心底升腾起巨大的恐慌。 晏寒声的神色很淡,眼睑低垂,有一种上位者的游刃有余,“不是因为你,不用自作多情。” 郁琼枝闭嘴了,他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可笑到自己都想笑出声,但声音却发不出来,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晏寒声。 他盘腿坐在床上,身上没有换睡衣,看上去有几分潦草,宽大的领口下露出标记纹身的一角,因为酒精的作用泛出粉红色。 晏寒声垂眸在他锁骨处看了一眼,平直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你怎么了?”晏寒声感觉到郁琼枝的状态有点不正常,郁琼枝嘴角平直,没有说话。 他没有力气说话了,全身的心力都用来抵御腹部剧烈的疼痛。 “……喝了点酒。”郁琼枝缓了会,在阵痛的间隙回答晏寒声的问题,尾音轻微发抖,“对不起,给你惹麻烦了。” 他想,晏寒声应该不愿意半夜被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吵醒,他除了干巴巴的道歉,其他的也不会说。 “你喝酒了?”晏寒声拧眉,想到今天徐骁和他打招呼要把郁琼枝带出去,眉头拧得更深,“徐骁带你喝的?” 郁琼枝没有回答,平而直地看了一眼晏寒声,把通话断了。 他倒回床上,腹部的疼痛很大程度分走了他的注意力,让他无暇再去想其他事。 鼻头上很快凝出细小的汗珠,郁琼枝摸了一下,发现自己额头上全是冷汗,细小的碎发黏在了脸上。 他翻了个身,把枕头塞到自己自己小腹处,说不清是被疼哭还是怎么,他慢慢开始抽泣。 泣音很轻,短暂地响了几声就停了,眼泪沉默地流淌进被褥。 “……郁佘。”郁琼枝拽紧了被单,表情茫然,声音破碎在喉咙里,黏腻地混着血液咳出,“你不要离开我……” 第73章 热夏(回忆) 阴暗的地下拳场,走廊中间一盏灯接触不良,时不时“啪嚓”闪一下。 走廊顶很低,憋闷而压抑,整条回廊都笼罩在晦暗的灯光中,越往前走,高昂的呼喊声越来越清晰。 有几个人成群结队地在墙角或蹲或站,脚底下的烟头堆了一地,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点伤。 长相清秀漂亮的少年穿过他们中间,惹来齐刷刷的注目,在烟雾后,一双双眼睛盯着他背影,看他臀尖上一团白色蓬松的毛球尾巴,口哨声此起彼伏响起。 郁琼枝没有搭理那些目的明显的视线和轻佻的口哨声,而是转头走入了拳场。 现在正是赛事狂热的时刻,坐在观众席上的人们站起来不断振臂高呼,正中央被大灯照耀得格外明亮的擂台上,两个身影缠斗在一起。 胜负已然决出,被死死压在地板上的人企图挥拳向身上人的脸,而他的对手利落地挡住他的胳膊,还给他一记重击,直把他打得吐出一口血沫。 如果仔细看,台上的两个人身量虽不矮,但明显不是正常成年男性的体型,还处在抽条的少年时期。 郁琼枝艰难地穿过人群,中途不知道谁拉了他书包带一下,他差点后倒在别人身上,还没缓过来,就不知道被谁摸了一下兔耳朵。 他只能捏着自己的书包带子,压平自己的耳朵,终于挤到了台前。 郁琼枝仰头,强烈的明炽灯光下,落拳时刻脸被砸得扭曲变形的瞬间都看得清清楚楚。 冠军的胜出让观众更加疯狂,胜利者光裸着上身,张开手臂绕场怒吼,发泄自己身体残余的暴虐因子,鼓起青筋的拳头上,血液凝结,顺着指缝不断滑落。 当那一双让人胆颤的蛇类竖瞳看向台下,发现夹杂在人群中一张仰起小小的雪白的脸,他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郁琼枝和他对视,眼睛微微睁大,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郁佘动作很快地翻过擂台围绳,跳下擂台,拨开人群,抓住郁琼枝的书包带子。 “你干什么?”郁琼枝铆劲,怎么也挣脱不了郁佘的束缚,转眼就被人抬起膝弯,整个人抱了起来。 一路抱到单人休息室,郁佘关上门,把郁琼枝放下。 郁佘手上全是血,郁琼枝的衣服也被他弄脏了,郁琼枝不和他说话,低着头,用手指扣自己衣服上的血点。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郁佘抬起手,擦了一下嘴角,提了一下裤脚,尔后蹲在了郁琼枝面前,“你不能来这里,知道吗?” “我不能来,你就能来吗?”郁琼枝反问他,嘴角下垂,不太高兴。 郁佘自己也理亏,一下噤声了,站起身走到角落水池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冲刷掉手上的血迹。 郁佘不理他,郁琼枝自己坐了一会,又蹭到他身边去,看见他手上破皮的伤口被水流冲刷得发白,小嘴噘了噘。 第115章 郁佘不搭理他,把头直接放到冷水下冲,冲掉身上的燥热,让自己迅速从刚才暴力的状态里冷静下来。 郁佘关上水龙头,短发上的水滴流下,很快淌湿了他的锁骨和肩膀,他没管,直接拿起桌子上的白色短袖穿上。 短袖很快也被淋湿了,露出下面的肉色,郁佘把额前的头发全往后撩,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挺直的鼻梁。 他往旁边的床上坐,郁琼枝又叫起来,“你头发没擦呢,把床单都弄湿了。” “没关系,有人换。”郁佘微微往后躺,郁琼枝还抱着他的书包,郁佘抓住书包上垂下的带子,把人往里带。 郁琼枝不肯,紧紧抱着自己的书包。 他倔强地站着,脊背挺得笔直,不说话,只拿眼睛控诉着郁佘。 郁佘坐起来,想去抓他的右手,郁琼枝也不让他抓,把手背在后面。 郁佘转而抬手,用指背蹭了蹭郁琼枝的脸颊,他脸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一点脏。 郁琼枝不躲,低垂着眼睛,鸦黑的睫毛像一只翅膀翩跹的蝴蝶,微微颤动。 “打完这场,你的学费就够了,不要不开心了。”郁佘认真仔细地蹭干净郁琼枝的脸,郁琼枝放下书包,不吭声,凑到郁佘身边坐下。 他抱住郁佘的胳膊,呼吸热热湿湿的,小声说:“我心里不踏实。” 郁佘这几年发育好,手臂上已经有了肌肉的雏形,郁琼枝却还是瘦瘦弱弱的,摸着没有几两肉,全是骨头。 郁佘没有顺郁琼枝的话,他轻轻勾住郁琼枝的手,指头很软。 郁琼枝胆小,他看见擂台上被打的人,就会想到郁佘,他睫毛颤啊颤,天天担惊受怕。 “等会带你去吃大排档。”郁佘摸摸郁琼枝的眼下,很热,软乎乎的,没有湿。 郁佘的手比较粗糙,痒得郁琼枝眼皮一直不停眨,他说:“打完这场,我们就不来了,以后都不来了。” 郁琼枝从小就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他刚刚抱着书包不撒手,现在捏着郁佘的一小片衣角不放手,好像这样就能永远把他留在身边一样。 “不来了。”郁佘说,他总是乐于哄郁琼枝,郁琼枝好哄,被骗很多次也会相信人。 这句“不来了”已经说了不止十下。 可能郁琼秩不是容易相信人,只是相信郁佘而已。 郁佘的手本来被水冲得很冷,被郁琼枝窝在手里捂热了,疼痛感也一并消失了大半。 “脸都破了。”郁琼枝靠得近,郁佘脸上的伤口藏不住,左脸上青紫一片。 他对这间休息间还算熟悉,郁琼枝站起来,打开最底下的那个抽屉,拿出一卷纱布和药水。 郁琼枝重新坐在床沿,把郁佘的手拿过来,先拿酒精消毒,再上药水,最后用纱布一圈一圈裹起来。 他做事精细,纱布裹得结实好看,在最后还打了个好看的蝴蝶结。 郁佘看着自己手上的蝴蝶结,和他棱角平直线条的脸完全不搭,不由得想笑,举起来特意多看了几眼,转着角度看。 郁琼枝不喜欢郁佘来这里,郁佘也同样不喜欢郁琼枝跟在他后面跑,地下拳场太混乱。 郁琼枝小时候脸奶乎乎的,长大点,脸没有那么圆了,尖尖的下巴初见雏形,太过于漂亮,郁佘怕他在这里晃悠,被有心的人注意。 郁佘提起郁琼枝放在一边的书包,自己背了,牵起郁琼枝的手。 郁琼枝乖乖让他牵,郁佘让他走里道,拿自己身子遮住他,一路安全到了外面,他绕到地下拳场后面,把破旧的自行车拉出来。 他把书包扔筐里,单脚跨上单车,郁琼枝自觉地坐在后面,抱住了他的腰。 自行车行将作古,在路上开,“叮咣”响个不停,也不知道是哪里又出了问题,郁佘打算回去再修一下。 一路“叮咣”到大排档,老板对这两个小孩熟,热情和他们打了招呼,“还和以前一样吗?” “一样。”郁佘喊完,拉着郁琼枝坐到里面的位置上,这时候人还少,老板很快就把烧烤和饮料端上了桌。 郁琼枝喜欢喝甜水,一瓶饮料大半都进了他的肚子。 老板洒了很多辣粉,郁琼枝一边啃炸熟的白菜叶子,一边吸鼻子。 鼻头红,吐出来的舌头也红,不停吸气。 郁佘没感觉辣,他倒了杯清水,用筷子把菜从签子上撸下来,放清水里泡一会,再喂给郁琼枝。 郁琼枝鼻头红红的,眼巴巴看着郁佘给他泡菜,郁佘觉得可爱,多喂了一点。 回去路上,郁琼枝像往常一样,和他说自己一整天在学校发生了什么,郁佘以为自己把他哄好了。 晚上,郁琼枝趴在窗边的书桌上,做学校里的作业。 郁佘没有作业要做,他蹲在门口收拾了一下自己早上从垃圾场拉回来的东西,再把自行车轮子拆开,重新修理。 他做完一切进门,郁琼枝还低着头写字,小台灯的光把他的脸照得柔柔的。 郁佘站着看了一会,进浴室匆匆洗了个澡躺在了床上。 郁琼枝写完作业,把小台灯关了,一路小跑跳上床,黏黏糊糊地窝进了郁佘的怀里。 郁琼枝人轻,郁佘被压着也没感觉多难受,他就躺在床上,没有动。 “我感觉,我也能打架。”郁琼枝手指在他脖子下动,有一下没一下的,郁佘被他的话惊得翻了个身,面对着郁琼枝。 第116章 郁佘眉头皱起,“你打什么架啊,小胳膊小腿的,人家把你一口吞了。” 郁琼枝不服气,他磨磨蹭蹭地翻身,打算不理郁佘。 郁佘手下一用劲,给他翻过来,郁佘眼尾微微吊起,看上去很凶,“下次再让我看见你进拳场,我……” 他顿了一下,找不出什么措辞来惩罚郁琼枝,郁琼枝脸一垮,先不高兴了。 郁琼枝头窝在他的肩头,哼哼唧唧的,“你打我吧,我不怕打。” 郁佘不说话,沉默地看着他,夏天天热,两人睡在一张狭小的床上,屋子里除了头顶上聊胜于无的风扇,也没有其他制冷设备,郁琼枝贴着他,体温很高。 郁琼枝的脚轻轻蹭他的小腿,郁佘没办法,只能开口,“我不打你。” 郁佘好像已经进入了变声期,嗓音变得有点低哑,郁琼枝发育慢,声音还像个小孩子,黏乎乎软绵绵的。 郁佘不爱听郁琼枝说“打”这个字眼,如果不是为了能有钱生活,郁佘不会让郁琼枝看见自己暴力的一面。 他转过身,平躺在床上,算是对郁琼枝小小的不满。 郁琼枝支起身子,听见衣服和被子摩擦的窸窸窣窣声,郁佘闭上眼睛,当没听见。 郁琼枝趴到他身上,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轻声求饶:“我不说啦,你理理我。” 郁佘不睁眼,郁琼枝就亲他的眼皮,郁琼枝嘴皮子软,体温对于一条小蛇来说也太高了,每一个吻都滚烫,亲得郁佘睫毛乱颤。 他睁开眼,郁琼枝就不亲了,慢慢趴在他胸口,把耳朵贴在他的心口,听他规律的心跳声。 “钱攒够了,你明年和我一起回去上学,好不好?” 郁佘想说他学不来那些玩意,只要郁琼枝能一直读书就行,但是摸着郁琼枝温热柔软的脸颊,话到嘴边变成了一个简单的“嗯”字。 至少今晚,他想郁琼枝能有一个甜美的好梦。 第74章 晚风 郁佘把最后一箱东西搬下来,放到餐厅的角落,马不停蹄地掀开后厨的帘子,对背对着他切菜的男人说:“老板,货给你卸完了,我先走了啊。” 后厨闷热,老板被锅里翻炒的辣椒迷了眼睛,用挂在脖子上的白毛巾擦了一下脸,眯着眼也看不清人,回头没有方向地喊:“就到饭点了,留下来吃顿饭再走呗。” 没有听见回应,老板放下锅铲走到门口,探头一看,人影已经跑出去好远了,他直纳闷:“之前就他干活最拼命,今天怎么跑那么快?” 餐馆离家不远,郁佘很快就到了家门口,他像往常一样,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准备拧开门锁的时候,动作一滞。 门锁是他最近才换的,本来崭新铮亮的金属面上,出现了好几个凹陷和划痕,上面还有残留的泥土碎屑,明显是被人用石头砸了。 郁佘环顾了一下四周,酷暑的午后闷热难当,整条街都静悄悄的,没有多少人影。 郁佘收起钥匙,走到墙根下,在一堆废品中,挑挑拣拣,找到一根趁手的钢管,拎在手上,绕着房子走了一圈。 房子很小,所以他很快在后门小巷中,看见蹲在暗处的男人。 小巷常年积水,在夏季高温的催发下,散发着熏人的腐败恶臭味。 方威正缩在角落里,不禁轻声骂骂咧咧,抬头看见郁佘的脸,登时噤声了。 左手断指在同一时刻,隐隐作痛起来。 郁佘年纪不大,身高却比同龄人高了一大截,堵在巷子口,把一大半的光都遮住了。 逆着光,方威正看不清他的脸,这让方威正不知从哪得来了勇气,缓慢地扶着墙站了起来。 “你干什么?”方威正伸出手,用食指直直指着巷子口的人。 他虽是郁琼枝的舅舅,但长得尖嘴猴腮,完全看不出有什么血缘关系,小人得志的神色安在他脸上真是恶心极了。 郁佘没有说话,拎着钢管往里走,径直走到方威正的身边,骤然发狠,动作丝毫没有停顿,一棍子狠狠砸在方威正的腹部。 人的腹部是身体上最脆弱的地方,方威正顿时“啊”地撕心裂肺嚎了一嗓子,背部弯得像个虾米,脸部涨得通红。 “我是不是警告过你别出现在这里?”郁佘眼神冰冷,扬起胳膊冲着方威正的腿又是一下,方威正这次声都喊不出,重重倒在了污水里。 方威正脸贴着污脏的泥水,那股腐败的臭味直往他鼻腔里钻,他想仰起头来,却被郁佘用手死死摁住脑袋,拽着他头发把他脸往泥水里摩擦。 “你个杂种养的!”方威正目眦欲裂,双眼通红,嘶声乱吼,“你长那么大,花的全他妈是我姐的钱,你还敢打我!” “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郁佘拎起他的衣领,狠力把他往墙上一抡。 方威正也不知道这一个小孩,哪里来那么恐怖的力气,他不受力跌坐在地上,脸上淌着污脏难闻的污水,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 “你就是个怪物。”方威正恨郁佘恨得咬牙切齿,喉咙里发出“嘶嘶”的气音,“你不得好死。” 他没有钱,在街道上流浪,郁佘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东西却能住进他姐的房子里,用着他姐的遗产。 郁琼枝宁肯把钱给外人,都不肯给他。 郁佘用力把钢管往地下一掷,正正落在方威正腿间不过一厘米的地方,方威正没有骨气,两股战战,骂声却更加激烈。 第117章 “给我滚。”郁佘结结实实往他身上踹了一脚,他俯下身,直视着方威正。 他的眼皮薄,黑眼瞳上翻,眼白面积多,很凶很凉薄的长相,“我不介意再多断你一根指头。” 锥心之痛仿若还在昨日,方威正手在墙上胡乱摸,瞪着郁佘,生怕他再有什么动作,勉强站起来贴着墙跑了。 郁佘确认人已经走远了,重新回到门口,扔下钢管,打开房门。 进入屋子第一眼,就能看见正对门的那堵墙上,从最顶上开始到最底下,贴满了奖状,就差几块空白没有填上。 上面无一例外写着郁琼枝的名字。 郁佘安静地站在墙面前,身体里叫嚣的暴戾因子缓慢地平静了下去,转而变得踏实。 方威正只要没钱了,就会企图来找他们要钱,经常在这一带瞎晃。 好在今天碰到他的是郁佘,要是被堵到的是郁琼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狭小的屋子内部几乎被两个人的东西填满了,郁佘在一堆箱子里找出自己的衣服,走进了浴室。 每天的热水都有固定的量,郁琼枝身体弱,在夏天也会感冒,郁佘一般都把热水留给他洗。 郁佘兜头脱下自己的衣服,镜子中少年的身形偏瘦,腹部一块大面积的淤青。 打黑拳难免会有伤,郁佘尽量不让伤在脸上,身上的伤拿衣服一遮就看不出来,但脸上的伤很容易就会被郁琼枝看见。 郁佘拿冷水冲了个澡,人立马清爽不少,他甩了甩头发,胡乱拿毛巾擦了几下,拿起桌子上的钥匙,又出去了。 路上,郁佘买了一袋冰棒雪糕,拿塑料袋子装了,扔进自行车的筐里。 他到得刚刚好,把车子往路边一停,学校正好放学。 不过几分钟,成群结队的学生穿着校服从学校正门鱼贯而出。 里面跑得最快的一个身影在和郁佘擦肩而过的时候,刹住了脚步。 余向景转回身,满脸惊喜,“郁哥,你咋来了。” 他眼睛一转,就转到郁佘手上拎着的带子上,“哇”了一声,嬉皮笑脸地说:“郁哥你也太客气了,还专门带冰棍给我吃。” 说完他就要伸手去拿,手刚打开袋子,就被郁佘一巴掌拍掉了。 “这不是给你的。”郁佘用肩膀挡开余向景。 余向景脸皮厚惯了,虽然被郁佘挡得严严实实的,手臂在他的胳膊下还在不停地往前伸,死皮赖脸:“给我吃一块咋了,我们之间的情分还不如一根冰棍儿吗?” 郁佘抬手,锁住余向景的头,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是不是你向小枝告状,说我在地下拳场。” 余向景不想冰棍了,哂笑两声,焉巴巴地想把头从他胳膊下解救下来,挣扎两下无果,他就大喊:“冤枉啊,郁哥,我可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贫。”郁佘松开手,从袋子里掏出一根冰棍扔给余向景,“你也知道他知道了,指定要去那里找我,你嘴咋那么多呢?” 余向景接过冰棍,笑嘻嘻地打开了,“谢谢郁哥,我就知道郁哥疼我。” 郁佘没接他的话,往学生群里看,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哦!”余向景突然大叫一声,嘴上叼着冰棍,两只手在口袋里乱摸,含糊不清地说,“都忘记告诉你了,小枝被人留下了。” “大老板。”余向景神神秘秘地凑近,从口袋里掏出一团揉巴揍的纸递给郁佘。 郁佘打开那张皱巴巴的纸一看,是一张宣传单,最顶上四个大字“星河计划”。 “这什么?”郁佘听得稀里糊涂,他看见字就头疼,皱着眉耐着性子从头读到了尾。 他看明白了,这是一项选拔底层星球优秀学生去首都星培养的计划。 余向景兴高采烈,“就是挑人去首都星的,你知道首都星吗?” “听说那里路上飞的都是飞船,挑走的学生还能去开机甲,好酷啊,我都没见过机甲。” 郁佘慢慢地“啊”了一声,就当是余向景的回答。 余向景却来了劲,拼命拍他的胳膊,用特别小的声音说:“你知道吗?全校那么多人,那大老板一眼就看中了小枝,说小枝是个天才,当场把内定名额直接给他了,风光极了。” 余向景与有荣焉,想着自己能和这样的人交朋友,腰杆都直了,“现在在办公室和人谈话呢,我们仨里面,就他最有出息了。” 郁佘又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揉皱的纸,宣传单边角都被磨蹭得发毛,在他眼里却像是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他只知道,郁琼枝可以离开这里,去向一个更好的地方。 “这个,要多少钱。”郁佘问,不管要多少钱,他都会给郁琼枝攒出来。 余向景用力拍了一下他后背,兴奋地说:“不用钱!” “不仅如此,小枝要是顺利被选中了,他还能拿到钱,他今天可高兴了,说拿到钱给你读书。” 正说着,一抹清瘦的身影低着头,从树影下走过。 傍晚的太阳依旧很大,郁琼枝头发边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皮肤在太阳光下白得晃眼,像夏日一泓清爽冰凉的泉水。 余向景最先发现他,用力挥手:“小枝,我们在这。” 郁琼枝抬起头,迷迷糊糊的,看见门口两道身影,眼睛一亮。 第118章 他背着书包,飞快地向郁佘跑去,季夏的风在他耳边呼啸,卷起他的额发,穿过他蓝白色的校服短袖。 郁佘微微蹲下身,正好接中扑过来的郁琼枝。 郁琼枝双手环住他的腰,郁佘刚洗完澡,身上还有一股清新的皂角味,装在袋子里的冰棍贴着他的腿,冰凉。 郁琼枝抬起头,脸蛋红红的,“小佘,我能送你去读书了。” 郁琼枝有点喘,呼吸声落在郁佘的胸口,滚烫,如夏日一般。 他很少有这样明显表现出高兴的时候,郁佘一摸他的脸,也热。 小孩额发黏在脸上,一撩全是汗,郁佘不关心自己上不上学,他只关心郁琼枝有没有热坏了,把冰棍塞他手里。 “你能上学了。”郁琼枝捏着冰棍包装袋,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很小,好像呢喃,也像是反复向自己确定这件事。 郁佘接过他手里的冰棍,给他打开了,送他嘴里,“吃吧,这甜的。” 郁佘是个没有什么志向的人,读不读书在他心里没有多少意义,郁琼枝却很执着于此。 他只会在商店冰箱里,给郁琼枝挑冰棍。 想让他吃甜的,想拿肩膀托着他,让他越走越高。 远走高飞,去向那无灾无难,有花有草的地方。 第75章 冰棍 郁琼枝就着郁佘的手抿了一口冰棍。 很普通的菠萝冰,用了很多糖精,有股廉价水果香精味,但吃起来很解渴。 郁琼枝嘴唇被冰棒融化的水沾得亮晶晶的,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甜滋滋的,他忍不住笑说:“以后我们可以买好多冰棍吃。” 余向景把最后一口冰棍塞进嘴里,叼着冰棍棒子,急忙举手:“我也要,分我一份。” “去。”郁佘推了他凑过来的头一把,没怎么用力,余向景身子都不带晃一晃,“就想着吃冰棍。” 余向景不服气地叉腰,“哪里呀,你就说我,你都不说小枝。” 郁佘把袋子绑郁琼枝手腕上,没有搭理余向景的胡搅蛮缠,“我们走了,你也快点回家。” 郁佘少年老成,和他们在学校里读书的学生不一样,身上已经沾染了一点社会气,再加上他长得凶,余向景背地里没少向郁琼枝告状。 郁琼枝是很标准的乖学生,平常除了看书,没有其他兴趣爱好,文文静静的,声音软软地和余向景说,郁佘不凶,对人可好啦。 郁佘对人好不好,余向景不知道,他只知道郁佘往学校大门口那么一站,总要引来一些小姑娘的目光。 小孩子天天在学校里没见过什么见识,郁佘不说话的时候,气质冷冰冰的,眉眼间带着轻微的戾气,可把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孩子好奇坏了。 余向景小时候逮着郁佘喊“丑”,郁佘大多数时候都是不理他的,反倒是郁琼枝会气呼呼地过来叫他不要这么说。 他从小觉得郁佘在郁琼枝身边,就好像童话故事里的美女身边的野兽。 长大之后,郁佘的五官也慢慢开始展开,没有小时候看上去那么磕碜了。 但是余向景仔细盯住郁佘的脸,单眼皮,薄嘴唇,两颊没肉,人又黑,除了鼻梁高挺些,好像没什么其他好看的地方。 余向景从小到大都是个花孔雀,他对郁佘有种莫名其妙的攀比心思,不忿地喊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你操心回家的路。” 郁佘撇了他一眼,转回头,拖住郁琼枝的手臂,把他扶到自行车上。 郁佘的另一只手环住了郁琼枝的腰身,因为用力,薄薄的校服布料堆叠在一块。 两人站在一起,肤色差更明显,郁琼枝被衬得浑身雪白。 “坐稳了,我推你回去。”郁佘踢开自行车脚刹,自行车摇晃了两下,但郁佘有的是力气,郁琼枝坐在后座坐得稳稳的。 郁琼枝接过郁佘手上的冰棍,一边吃一边冲余向景挥手:“向景再见。” 余向景不高兴得嘴上能挂个油壶,他想他妈怎么不给他生一个,像郁琼枝一样又聪明又好看的弟弟呢? 郁佘命可真好,那么大一个垃圾场,他啪叽一下,正好掉郁琼枝面前。 郁琼枝人矮,这辆破自行车是郁佘改造过的,轮子很高,郁琼枝腿垂下够不着地。 平常他坐在后座都很安静,今天两条腿垂在车轮两边,一直在轻轻晃悠。 走了一小段路,还能看见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走在路上,郁佘突然问:“首都星在哪里?” 郁琼枝报了一个坐标,郁佘对距离没有多少概念,但也感觉出来,应该是很远的地方。 街道年久失修,路上有几道裂缝,自行车车轮滚过去,会起颠簸,郁佘每次都尽量缓慢地推过去。 破旧的灰砖瓦,阴暗的小巷,发霉潮湿的墙面,组成郁佘所有记忆。 他想象不出一个地方全是宽敞的车道,夜晚的灯光彻夜明亮,高新稀缺的飞船满街飞的情景。 “那应该是很好的地方。”郁佘目视前方,夏日低垂的夕阳金辉洒在他脸上,光晃住了他的眼,恍惚好像那是明亮的未来。 郁琼枝胳膊撑在前面自行车坐垫上,仰着头和郁佘说话:“他们说一个月会给我三千星币资助,我全留给你,你以后也不用那么辛苦工作了。” “钱你自己用。”郁佘推着车,腰背微微弯曲,不多时,脸上就出了些汗,“首都星肯定物价高,你别舍不得花钱。” 第119章 “没关系。”郁琼枝把冰棍咬得嘎吱响,“我吃住都在学校,不用花多少钱。” 郁佘嘴唇崩得紧紧的,明显是不满意郁琼枝对这笔资助费的安排。 郁琼枝不肯再坐在车上,跳下来,叼着已经吃完的冰棒棍,把头搭在郁佘胳膊上。 天热,郁佘也没躲,就让他贴着。 “我还会有奖学金,都攒着,我们能换个好点的房子。”郁琼枝说话声音很轻很慢,“还要换个热水器,这样我们都能有热水可以洗。” “还要买个洗衣机,白白的大大的那种,冬天就不怕洗衣服了。” “烧水洗也挺好的。”郁佘搭腔,他变声期过后,声音就一直是这样低低哑哑的,听着很好听。 郁琼枝思考了一会,采取了郁佘的建议,“那先买电视机吧,要屏幕大的,彩色的。” “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看电视了。”郁佘随口说。 郁琼枝那边没声了,低垂着脑袋,在思考还要买什么。 郁琼枝不说话,郁佘也闭上了嘴,两人沉默地走了几步,郁佘垂下手在他腕子上的袋子里乱摸。 他摸出一块雪糕,递到郁琼枝手上。 “刚刚没给余向景看见,不然他馋嘴又要央着你要,就这一块,你快吃了,不然等下化了。” 郁琼枝打开包装袋,雪糕已经有点化了,他拿出来,还没来得及送进嘴里,雪糕化下的水就顺着木棒流到了他手上。 郁琼枝“啊”了一声,郁佘扭头看他一眼,自然地偏头去接,舔了一下他的手。 郁佘的舌头软又热,触觉有点奇怪,郁琼枝手指不安地蜷缩起来。 “你先吃一口。”郁琼枝眼巴巴地看着他。 郁佘头一偏,说:“我不爱吃,太甜了。” “你都出汗了。”郁琼枝小小声,“好吃的,你吃一口。” 郁佘要是不妥协,郁琼枝能一直握到雪糕全化了,他脾气倔得很。 郁佘转头,在雪糕尖上咬了一小口,冰得他皱眉。 雪糕块化在温热的口腔里,黏腻地沾在上颚,郁佘舌头顶了顶上颚,没尝出个苦咸甜来。 郁琼枝手转了个方向,在另一边咬了一口,两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分掉了一支雪糕。 雪糕实际上很小,囫囵几口就能吃完。 雪糕水干在手上还是黏糊糊的,郁琼枝感觉不舒服,一直磨蹭自己的手。 一到家,他就跑进浴室,打开水龙头洗手。 郁佘把剩下的冰棍塞冰箱里,躺倒在床上,听着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他打开了光脑,搜索“星河计划”。 郁琼枝洗漱完,穿着宽大的短袖出来,伸了个懒腰,又黏到郁佘身边去。 郁佘抬起手臂,搂住了郁琼枝的胳膊。 他关了光脑,转头看郁琼枝,郁琼枝洗完澡就容易困,眼睛闭着呼吸都快匀了。 “你以后多久回来一次。”郁佘问。 郁琼枝一激灵,眼睛睁开。 郁佘只想简单地问一下,没有什么诘问的含义,郁琼枝要是一个月回来一次,他就等一个月,要是一年回来一次,他就等一年。 “我放假就回来。”郁琼枝手乱摸,抓到他的手,才安静下来,摸他手指内侧的老茧,摸他手背上的青筋。 郁佘算了一下时间,觉得也不是那么难忍受,就开了个玩笑:“那我不是成留守儿童了?” 郁琼枝一下愣住了,漆黑湿润的眼睛抬起,看向他。 “不会的。”郁琼枝伸手贴在他后背上,“我去哪都带着你。” 郁佘不想他带着自己,带着包袱前行会很辛苦,他摸了摸郁琼枝的头,把软绵绵的小兔耳揉了揉,像是在安抚郁琼枝。 郁佘没有回答,郁琼枝私自认为他答应了。 郁琼枝翻了个身,埋进郁佘的怀里蹭啊蹭。 他头上毛绒绒的耳朵蹭到郁佘的下巴,郁佘叼住了,轻咬一口耳尖。 郁琼枝没动,老老实实让咬。 郁琼枝吭哧吭哧往他身上爬,在外软绵绵的,在家把气全暗戳戳洒他身上。 郁佘托住他屁股,拍了一下他的腰,“这么黏人,走的时候哭鼻子。” “不哭。”郁琼枝不喜欢他说的话,咬他的脸泄气,咬着咬着力度越来越轻,最后转换成慢吞吞磨蹭蹭的亲。 郁佘伸手掐住他下巴,抬头咬了一口他的下巴,“把我当肉咬呢?” 两个小孩谁也说服不了谁,互相啃,郁琼枝究竟力气小,被郁佘一个翻身压在胳膊下,被咬得耸鼻子拉眼的。 小孩看上去实在太可怜了,郁佘最后亲了亲他一颤一颤的小耳尖,起身下床。 “晚上吃凉面,要不要?”郁佘一边穿鞋,一边回头问郁琼枝。 郁琼枝还有点生气,呈大字型躺在床上,小鼻子呼哧呼哧的,不说话。 郁佘不理他,拿起围裙围身上,没走几步,郁琼枝就在后面喊:“黄瓜多放一点。” “香菜要不要?”郁佘觉得好笑,没有回头。 “也要。”郁琼枝听见香菜就馋,很快地起身,跟在郁佘身后,“要很多。” 第76章 渐进 郁佘推开休息室的门,还没来得及关上,外面一个人钻着缝挤了进来。 那人染着一头黄毛,发质不太好,乱得像一团枯草扣在了头上,还来不及补发根,底下已经长出了黑发茬。 第120章 地下拳场之间交流一般不用真名,郁佘不知道他真实姓名,只知道别人经常叫他马六,是拳场一个集体派系老大身边的亲信。 郁佘来这里只为了赚钱,不主动触碰错综复杂的派系关系,他平平地看了马六一眼,没有拉下脸子让他离开自己的休息室。 “郁哥。”马六熟稔地叫着他,跟在他身后,两只手交叠着不停摩擦,“好久没见你在拳场出现了。” 郁佘专心于自己手头上的事情,把柜子里零碎的东西塞进袋子里,没有搭话。 马六对他的冷态度也不恼,依旧笑脸迎人,随意地开一些玩笑:“最近是哪里捡钱了,不缺钱了吗?” 郁佘要钱不要命在地下拳场人尽皆知,他年纪小,一开始来到拳场,别人不拿他当回事。 但很快,第一场赛事后,他的名声就传播了出去。 他的打法太狠了,血液里带着厮杀猎物的恐怖天性,吞咽咀嚼就是他的本能。 鲜血溅在他还略显稚嫩的脸上,冲击感更是强烈。 拳场里没有年纪分别,尊卑排列全看自己拳头金不金贵,马六虽然比郁佘年纪大很多,但还是得叫他一声“哥”。 马六也有点怵他,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他哪里会来主动招惹这个人。 郁佘这次闷闷地“嗯”了一声,收拾好自己的包,关上了柜子门。 他的五官很有攻击性,不苟言笑的时候尤甚,马六骤然和他对视上,明明对面站着的是一个身材不算健硕的孩子,他却感觉到被一股寒意深深侵袭。 马六虚虚一笑,郁佘越过他打算走,他连忙紧跟上去,扶住了门框,拦住了他。 “对不起哥,我是实在没办法,被人推来游说你。”马六做出为难的表情,郁佘脾气很好,被拦住了也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他。 这让马六多少有点放下心来,语速很快地说:“前几天来了个大老板,他带了个人,说只要打赢他带的人,他就给这个数……” 马六说话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向郁佘摊开手心,伸出五根手指。 “五百?”郁佘拧眉。 马六摇了摇头,朝郁佘摆了摆手,“是整整五万。” 他情绪变得激动,以至于脸颊变得也有点红,语调变尖:“只要打一场,就能白白得到五万!” 郁佘动作一顿,马六看他有反应,狂喜,继续说:“就是他带的那个人,很难打,他们都说,那个人专门练过。” “他已经站擂一星期了,拳场面子下不来,老大说,只要你能用我们派系名义去打一场,就算打输了,也给你一万。” 马六咧开嘴“嘿嘿”一笑,搓着手说:“要是打赢了,我们老大也贴给你五万。” “这可是整整十万,十万星币你从银行里取出来,都能把你这包装得鼓囊囊。”马六拍了拍郁佘身侧的包,眼珠子一转,“我看之前来这里找你的那个小孩儿,白白净净的,那小胳膊比女孩子都细,一看就是读书人的样子,读书了哪嫌钱多?” 马六之前撞见过郁琼枝一次,郁琼枝的书包被人碰掉了,看对面人还想找茬,马六出面把人带回了郁佘的休息室。 他做事不是为了好心,只是能走到他现在这个位置上,他平常都会多长个心眼,不得罪人,最好还能留一点不伤自己利益的德。 他注意到郁琼枝书包里掉出来的书,有几本是关于机甲的。 “学机甲,那在我们这可是稀罕物件。”马六胸有成竹,知道自己今天肯定能完成这份差事,“哥,你知道一个机甲零件造价就要多少吗?” 郁佘心里很清楚,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蜷起,但没有说话。 马六伸出手,两只手指比了一下:“你看,那么半大不小一个螺旋,就要上千。” 郁佘转身,马六以为没说动他,亦步亦趋跟上去,人急死了。 郁佘放下手里的包,抽出一根拳带,一边绑一边说:“这个活,我接了。” —— 擂台上,灯光冰冷地履行自己的职责,照亮台上的一切,包括淌在地上的鲜血,无一例外地被照得清晰。 躺着的人鼻青脸肿,只剩一口出的气,胸腔破败无力地鼓动着,应该是肋骨被打断了。 胜利者弯下腰,不费吹灰之力将失败者的躯体从地上直接拎起来,大吼了一声,直接举了起来。 虎鲨兽人身量高大,光裸的上身肌肉块垒分明,身后甩动的巨型鱼尾强壮有力,他嚣张地举着那句不成人样的身体,仿佛是在展示自己满意的作品。 郁佘被带入场中,意识到了不对劲。 同为高等级精神人拥有者,哪怕对方再如何小心地隐藏自己,天然的动物本能也在他心里拉起了警钟。 台上的虎鲨,精神力等级绝对不低于g3,而且对方还是个成年人。 灯光已经照亮了郁佘的脸,他下半身还完全沉浸在黑暗里,只要他现在后退一步,就能完全退入安全静谧的黑暗中。 他偏过头,阴沉地看了身边的马六一眼。 马六浑身打了个寒战,生怕他临时反悔,刚要张口,就看人大跨步上前,长腿一抬,利落跳上了擂台。 “哇,来了个……”虎鲨眼睛从上到下看了郁佘一眼,有些许不屑,“小不点?” 郁佘不理会他的挑衅,调整好自己的姿势,直直地盯着对方,冷淡地说:“来吧。” 第121章 他话音刚落,虎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他的面前,像一抹来不及捕捉的迅捷闪电,拳头带风迎头而下。 郁佘反应很快,双手抬起,用手臂格挡,却发现自己低估了对方的力量,手臂间传来一阵钝痛,隐约听到了骨头碎裂在皮肉中的声音。 他急急后退几步,分散受到的压力,一个翻身抬腿踢中虎鲨的腰腹。 虎鲨一个侧身,猛地抓住他来不及收回的脚踝,硬生生一个用力,把他甩了上去。 白色的冷质灯光洒在年轻稚嫩的脸庞上,郁佘的瞳孔微微放大,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光晕,下一秒就被重重砸在了地上。 痛,身子的每一寸骨头都碎裂一般,黏肉带血地灼烧。 郁佘咳了一声,满嘴的血腥味,一动,鼻腔里就不断地流出鲜红血液,不知道是不是鼻子断了。 而接下来,就是接连不断地重拳,没有章法节奏地落在他还未长成的身子上。 台下发出接连的“嘘”声,夹杂着几声窃窃私语。 没有人喊停这场暴行,所有人都冷眼旁观,看着那具尚且幼小的躯体上,流出更多新鲜单薄的血液。 连同最高观台上的那个人也如此。 台上的光照不到这里,黑暗中却难掩昂贵服饰上暗纹流光,观看的人明显已经失去了兴趣,原本放在下巴上的手放下,放到身旁的扶手上。 他摇了摇头,收回了望向台上的视线,随手拿下手指上一颗奢华古朴的宝石戒指,扔给副手。 副手接住了戒指,不免起了恻隐之心,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公爵大人。” “没用的东西就埋了吧。”晏驰拿出丝帕慢条斯理擦拭自己的手指,眼睛下睨,看了一眼助手手上的戒指,“这个戒指够买他三辈子命了。” 副手犹豫,他站在栏杆边,能够发起最终审判的那只手捏住了栏杆,眼睛依旧盯着那边的擂台。 晏驰没有耐心,站起身来整理了下衣服,转过身准备离去。 却在此刻,下面的观众席突然爆发了如海啸般的欢呼声,晏驰离去的脚步一顿。 副手恰好转头,和转回身的晏驰目光对上,他脸上隐隐有些兴奋,“大人,他重新站起来了。” 晏驰上前,推开了助手,短短几秒,擂台上的局势风云变幻,情形已然对调了过来。 原本占据优势的虎鲨此刻狼狈不堪,被人压制在身下,落在身上的拳头密不透风,让他眼睛都睁不开。 几声剧烈的喘气声在他耳边,某种野兽进攻之前胸腔中的气音,在间隙中,他看见一双冰冷嗜血的瞳孔,完全属于兽类的瞳孔。 “啊!” 尖锐的疼痛从腿上传来,虎鲨意识到自己的腿骨被人直接折断了,他心底腾升一股短暂的慌乱。 郁佘拖着他的腿,额头上的青筋剧烈地跳动,仿佛下一秒就会爆炸,他怒吼着,像先前虎鲨举起他那样,举起了比自己块头大好几倍的虎鲨,然后狠狠掼在地上。 一次一次,再一次。 眼前的视线已被血液模糊,朦胧在一片血色中,内脏负荷过重,每一次抬手,鲜血都灼热地流淌过血肉。 直到场上响起一声尖锐的哨声,几个人七手八脚地上场,压住了处于暴乱状态的郁佘。 郁佘被七八个人压在围绳上,挣扎的力气接连掀翻两三个人,眼看着就要拉不住。 马六硬着头皮,平白受了好几拳,冲上去给他扎了一针镇定,他才渐渐安静了下去。 场上乱哄哄的一场闹剧,高看台上的晏驰却突然一笑,大声鼓起掌。 “来,让我去看看我可爱的儿子。” 第77章 咕咚 病房里,窗帘被拉紧,光线被严严实实隔绝在外。 郁佘缓慢地睁开眼睛,白色的天花板在灯光下,亮度过曝,刺进他的眼睛,不停旋转。 他闭了下眼,白色的亮斑在他脑内盘旋,过了几秒,才迟钝地感觉到了身上的疼痛。 不是很剧烈的疼痛,只是隐在皮肤底下,轻微的钝痛感。 “孩子,你醒了。” 病房一角突然响起一道声音,郁佘勉力睁开眼,一动,才发现自己身上零零散散有很多透明的细管道,细管道另一端连接着床边一个巨大的仪器。 仪器上绿色的指示灯不停地闪烁,滴滴作响。 他对这些感到陌生,眼珠艰涩地转动方向,看向病房对角坐着的男人。 男人气度不凡,虽然只穿了简单的日常服饰,但还是能让人从他的举手投足中看出十足的贵气,他五官线条锋利,笑起来却还算柔和。 “不要紧张,我在拳场救下了你,还记得吗?”晏驰走到病床边,垂下手抚摸郁佘的额头,轻声说。 郁佘眼中闪过一瞬间的迷茫,下意识偏了偏头,晏驰见他对自己反应不大,丝毫不恼,很有耐心地解释:“你不要担心,我不是坏人。” “当时你的情况很不好,正好我在台下,就送你进了医院。” 郁佘的嘴唇紧紧抿着,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防备,他看了看晏驰又看了看病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但晏驰没有将他的情绪变化放在心上,反而握住他的手腕,俯下身仔细察看,眼里的光越变越炽热。 本应该处于折断状态的手骨此刻安然无恙,能轻易地完成托举动作。 第122章 “你的恢复能力真是让人惊叹。”晏驰声音难掩激动,笑容更甚,“孩子,告诉我,你现在精神力等级是几级?” 郁佘垂下眼睑,看上去有点疲累,他的面容被一股难以忽视的疑惑所笼罩,但他没有贸然开口,而是在空白的大脑里费劲搜索,最后找到了似乎正确的答案。 “g3。”他开口,语气听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只是g3?”晏驰一瞬间皱起了眉,但很快就舒展开来,“你知道你擂台上的对手精神力是几级吗?” 郁佘撑着身子靠在床头,他谨慎地选择不说话,直视着晏驰的眼睛。 如出一辙的瞳孔里,倒映着他的身影,颤动扭曲。 “是拥有五年特战经验的s4级联盟雇佣兵。”晏驰脸上难掩激动,“孩子,你打败了他。” 郁佘没有受到他的情绪侵扰,过了片刻,才冷淡地“嗯”了一声。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了病房门旁的探视窗上,站在探视窗前的人和他目光相触,对方难以遏制地嘴巴往下撇了一下,圆润秀气的眼睛登时变得湿漉漉的。 郁佘挪不开视线,看着脸颊白净的小少年焦急地转过身,和身后的人说了什么,很快,敲门声响了起来。 “噢,你的朋友来了,他肯定担心坏了。”晏驰笑着说,“进来吧。” 门还没有被完全打开,郁琼枝就从门缝里钻了进去,几步走到床边。 “怎么弄成这样?” 郁琼枝的手摸着他的脸颊,脸颊侧的刺痛被温热掌心包裹着,郁佘看向郁琼枝,眼睛眨也不眨。 触摸他的手很柔软,郁佘顿了一下,他不大理解触碰的含义,但这股柔软的感觉让他不自觉想要靠近。 “别担心,已经上了仪器,他不会有任何问题。”晏驰在一边开口,宽慰郁琼枝。 郁琼枝放下手,转过身恭敬地对着晏驰鞠了一躬,轻声道谢。 骤然失去了温暖,郁佘有点不甘心,但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多说话,所以他只能使劲盯着郁琼枝的背影。 晏驰轻轻拉起郁琼枝的手,温柔地笑:“我们之间很有缘,又见面了。” “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私自调查了一下,你们好像不是亲兄弟,是吗?” 郁琼枝对晏驰没有防备,是晏驰给了他“星河计划”的内定名额,也是他将来的资助人,他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个孩子,是叫郁佘吗?”晏驰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放缓声音说,“是个好名字。” “我看了郁佘的表现,觉得他的能力不会止步于此,发现他已经辍学了,感觉很可惜。” “郁佘。”晏驰牵着郁琼枝的手腕,手掌呈微微内扣的姿势,很强势的姿势,郁琼枝的腕子骨细,看上去像是要被他拗断了,他慢条斯理地说,“你愿意一起加入星河计划吗?” 郁佘看上去对此兴趣不大,淡淡地撇了一眼晏驰。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郁琼枝却很意外,眼睛睁大,惊喜地问。 郁琼枝转头看向郁佘,露出一个微笑,他眼睛还红红的,看上去好可怜,也好可爱,开心得像只活泼的小麻雀儿。 “那我们可以一起去首都星了。”郁琼枝恍恍惚惚,还以为是在梦中,“我们不用分开了。” “没错。”晏驰声线温柔,带有十足的迷惑性,“我愿意资助你们两个一起上学,我的家族会为你们铺好光明的前路。” 他话锋陡然一转,冲着郁佘而去,“郁佘,你是怎么想的呢?愿意加入星河计划吗?” 郁佘始终没有开口说话,他用手扶了一下额头,晏驰觉察出他意愿不明晰,适当地退了一步:“没事,你可以多思考几天,医药费你们不用担心,只是一点小钱,我全额负责。” “我知道了。”郁佘开口,他的声带受损,声音含着砂砾一般,他直起身,拉过郁琼枝的另一只手,平静地看向对面的晏驰,“我会好好考虑的。” 晏驰微微一笑,不介意对方隐带敌意的行为,松开了郁琼枝的手,算是表达自己没有恶意的诚意。 他知道没有人会拒绝那样丰厚的条件,所以他不着急,缓步走出了病房。 郁琼枝跟在他后面,走到门口郑重地和他道了谢,看人走远了,转身回到病房。 “你不要再去打拳了。”郁琼枝坐到床边,抬起双臂,像平常一样抱住他的脖子,把头窝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担心死你了,你怎么那么傻呢?”郁琼枝说话很小声,不仔细听就要听不见了,郁佘微微低下头,下巴搁在他两只小兔耳中间,想把他的话听得更清楚一点。 虽然他听不太懂,就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对他来说太过混乱了。 郁琼枝的身体暖烘烘的,很瘦,但抱起来手感还不错,软绵绵的,郁佘安静地抱了他一会,开始学着模糊的人影的样子说:“我不会去了,你别怕,以后都不去了。” 郁琼枝一只手垂下来,握住了郁佘的手,摸他指腹里的老茧,沉默地不说话。 郁佘不知道,他这时候需要接着哄人,所以他安然地享受怀里的柔软,小心地接受对方给予的触碰。 这样的怀抱不属于他,所以很快身前一空,郁琼枝重新站起来,扶着他躺下去。 郁佘失落地看着他,郁琼枝当看不见。 第123章 “你多休息一会。”郁琼枝给他盖上被子,细心地掖了掖被角。 郁佘没有闭眼,一直看着郁琼枝,郁琼枝就笑,问他:“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你看那么认真。” 郁佘眨了下眼睛,没有多少表情,小声说 :“好看。” 郁琼枝不理他,他有点气郁佘私自跑去地下拳场的行为,但看着对方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他就心疼。 病房里没有第二张床,郁琼枝从下午开始,一直坐在床边,累了就趴一下,不敢离开太久,生怕郁佘身体有什么新情况。 后半夜,郁琼枝的肩膀发酸,人也到了极限,一整天都担惊受怕,做梦也不踏实,似梦似醒间,感觉谁把他抱了起来。 凌晨,他惊醒,发现自己睡在了病床上,手一摸,就摸到了郁佘的背。 郁佘看上去像是刚刚被他的动静弄醒,表情迷糊,不在状态里,看见郁琼枝的脸下意识靠近。 “你什么时候抱我上来的?”郁琼枝没有多想,病床有点太小了,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挤在一张床上,郁佘大半个身子露在床沿。 郁佘抱住郁琼枝,把他紧紧嵌进怀抱里,呓语一般说:“十万,我拿到了,都给你。” 被窝里很暖和,郁佘的脚靠着他的脚背,就像小时候一样。 郁琼枝心苍白,简单的一句话,落在他的心里,伸出了细小的词,密密实实地扎出细小的血珠。 “我不要。”他脸蹭了蹭枕头,不想让自己流泪,“十万块买不来你的命。” “你最宝贵了。” 黑暗中,郁佘看不清郁琼枝的脸,判断不出他哭了没,他只能用指腹摸郁琼枝的眼角。 有一点点湿润,但不算汹涌。 头疼得太厉害,从下午到晚上的记忆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郁佘用额头抵住郁琼枝的额头,低声说:“不要难过,我没事。” “让我多看看你。”郁佘亲了一口他的额头,他很迫切地想要看见郁琼的脸,想要听见他的声音,想要触碰他,好像下一瞬间,这一切都会消失不见一般。 黑暗中,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音很明显,郁琼枝仰起头,实际上黑暗中也看不清,但郁佘看得很认真。 似乎看一秒少一秒。 第78章 劣等 门被一点点推开,从缝隙一角露出了女孩子漂亮的裙边。 “妈妈!”晏清清人小,推门推得艰难,好不容易把自己塞进了门内,便迫不及待迈着两条小短腿,跑到床边,抬头巴巴看着床上的女人。 她看人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水润润的,两只小手勉强够住了床的边沿,有一下没一下地交替轻轻拍打被褥。 沈慈正午睡醒,面容看上去有些倦怠,眼皮微微耷拉着,看见自己女儿活泼可爱的笑脸,自己也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她弯腰,把自己的小女儿抱进怀里,亲昵地亲吻她粉色的脸颊,声音温柔:“妈妈在这呢,我的宝宝,玩得开心吗?” “开心,就是想妈妈了。”晏清清捧住沈慈的脸,亲了亲沈慈的鼻子。 沈慈身子骨弱,最近气温变化太大,她身体受到了影响,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病气,女儿的到来才让她精神焕发了些。 晏清清出去访学好几天,她从小黏人,离不开沈慈,这几天可给她憋坏了,小嘴一直都没停下来,和沈慈分享自己的访学日常。 沈慈对孩子很有耐心,一直微笑着看着晏清清,不时开口附和她。 晏清清说着说着,面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她趴到沈慈耳边小声说:“妈妈,我刚刚回来看见爸爸了。” 晏驰工作很忙,一年到头,在家里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还不如晏清清在宴会上和媒体面前碰见他的次数多。 面对镜头的时候,晏驰是无懈可击的慈爱父亲,他会全程抱着晏清清,让晏清清坐在他的肩头,看上去就是个心疼女儿到害怕她走路都累到的好爸爸。 晏清清以前也是这样认为的,直到一次在家中,渴望和父亲亲近的她抱住了他的腿,仰头看见的却是他冰冷如霜的脸。 她害怕看见晏驰,把身子团成小小的一团,窝进沈慈的怀里。 沈慈脸色随着晏清清的话而变得僵硬,但在孩子面前,她还是勉力笑了一下,拍了拍女儿的背安抚她。 她早已知道自己枕边人皮囊之下究竟是什么心肠,对他的来去做到毫不在意,不知为何,现在心里却隐隐不安,之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在管家敲她房门的时候,这股不安变得更为强烈。 晏清清被敲门声吓得一惊,抓紧了沈慈的睡袍,沈慈握住她的手,缓慢地起身,把她放进被窝里。 “刚回来累了吧,你先睡一会,妈妈很快就回来。” 晏清清不想她去,平时她都是很听话的孩子,这次却不肯安然闭上眼睛,一直闹着要赖在沈慈身上。 可能是小孩子太敏感了,她的情绪感染到了晏清清。 “你睡醒了就能见到妈妈,好不好?”沈慈把挂在自己身上的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摇晃了两下,晏清清纠结地咬着手指,小手把自己的脸颊肉都挤了出来。 “那等会见哦。”晏清清眨巴眨巴眼,嘟起小嘴,在沈慈脸色吧唧了一口,尔后扭动着小身子,乖乖爬回了床上。 第124章 晏清清手小,被子对她来说太大了,她扯了一会才把被子盖到自己身上,积极地闭上了眼睛,等着睁开眼就看见妈妈。 沈慈看着女儿在被子里拱起的小小的圆圆的轮廓,嘴角弯了弯,很快又平了下去。 沈慈走到门口,打开门,没想到看见晏驰就站在门外。 她很吃惊,晏驰和她结婚多年,主动找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在她的少女时期,她被晏驰的皮囊所迷惑,高大伟岸的男人给予她恰到好处的温柔,再加上各种闪耀的光环加持,她误以为自己很幸运,自己的未婚夫真如外面所言那样好。 婚后,晏驰一点一点卸下了伪装,沈慈很聪明,她早已察觉到自己丈夫微末的变化,但还是心存希望,希望自己当初的爱人能够回到她身边。 不知道晏驰在外面等了多久,沈慈受宠若惊。 晏驰看上去心情不错,不仅冲她笑,还抬手抱住了她。 “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沈慈脸上浮现了红晕,显露出了一些动人的少女情态。 晏驰带着她走过长长的走廊,面带笑容,“是有好事。” 他面对着沈慈,两只手捏住她的肩膀,用一种舒缓的轻松的语气说:“我找到我们的孩子了。” 沈慈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脸色转为苍白,她虚虚地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孩子,那个我们夭折的孩子。”晏驰维持着微笑,笑容却没有深入到眼底,眼睛直视着沈慈,把她一丝一毫的变化都看在眼里,“你忘记了吗,我们伊甸园的小天使。” 沈慈小幅度呼吸了两口,她拨开晏驰的手,背过身,“你不要开玩笑了,那个孩子早就死了。” “是啊。”晏驰走上前几步,手重新搭在了沈慈身上,在她背后轻声说,“那个被你杀死的孩子,他没有死。” 沈慈身躯猛地抖了一下,尔后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瞳孔乱颤,不受控制地看向晏驰。 “不……不是我!”沈慈失态地拔高声音,很快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反应,崩溃地拿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回想到几年前,那一场寒冷的夜雨。 科研人员抱着一团血肉出现在他面前,刚从培育箱里拿出来的幼儿体,丑陋得不像是一个正常人,下半身的蛇尾浸泡在培养液中,薄薄的鳞片下面,依稀可见极细的血管。 沈慈哪里见过这种东西,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期待了很久的孩子,尖叫还没出口就被科研人员死死捂住。 “夫人,实验失败了。”科研人员站在她面前,雨水从他的脸颊上滑落,他小心翼翼地递给沈慈培育箱。 沈慈手脚虚软,把手放在了玻璃罩上面,隔着玻璃罩,里面那个丑陋的小家伙懵懵懂懂,调转眼睛看向沈慈。 多么可怕的一双眼睛! 漆黑的瞳仁几乎占据了这个小怪物眼睛全部,几团血色凝固在上面,触目惊心。 沈慈抬起头,有点恍惚地问:“失败了……是什么意思?” 在实验开始前,晏驰在她面前下了好多保证,对她说上一批实验体已经成功,绝对不会出现意外。 “我们就是造物主。”晏驰说,他眼里燃着一团狂热的火,“我们能创造真正的美丽家园。” 而现在送到她面前的,却是一团死肉,一个畸形的怪物! 沈慈嘴唇抖了一下,几乎支撑不住的身体,科研人员连忙扶住她。 “夫人!他骗了所有人,上一批实验体根本没有成功,无一例外,他们都变成了怪物。”科研人员语速很快,声音压得极低。 “这一批实验体变异得更快,甚至都没到青年期,幼年期就变异了。” “根本没有基因优化,根本没有能力筛选。” “他们把实验室炸平了,传输培养液的管子注入了毒药,这一批实验体一个也没有留下。” “只有这个,他活了下来,夫人,他是你的孩子,你救救他。”科研人员胡乱地往她怀里塞培养箱,雨水让他迅速失温,脸色青白,他语序颠倒,时不时喃喃自语。 “没有人是造物主,没有人是……” 就像被炸平掩埋住的实验室一样,也没有人知道在一个平常的雨夜,一位实验室毫不引人注目的边缘工作人员,私自带出了一个实验体。 沈慈用了自己家族势力,送科研人员离开了首都星。 但第二天,搭载着科研人员的那艘飞船就遭受了意外,坠毁在茫茫星海中,不知所踪。 新闻播出这场意外的时候,晏驰就坐在沈慈的身边,他没有反应,只是抬手摸了一下沈慈的下巴。 沈慈像几年前听到新闻时一样,手脚冰凉,晏驰从背后抱住她,脸贴在她的发间,“你不想他吗?你很爱他吧,他长得很高了。” 沈慈说不出话,恶寒让她无法接受晏驰的靠近,她忍不住捂住了嘴巴。 她感到陌生,感到恐惧,身后温言密语的男人,不是十七岁红着脸送她花的少年,他的面目在岁月之间扭曲发烂,变得模糊不清。 “你为什么在颤抖?”晏驰揉她的肩膀,恍然大悟,“你害怕我怪你吗?” “我不会怪你。”他微笑,没有感情地夸赞,“你做得很好,他很优秀,只需要一点推力,我们的孩子就会回到我们身边。” 第125章 他夸赞孩子优秀,更像是夸赞他得到了一个优秀的样本观察对象,一个优秀的实验品,而不是一个优秀的孩子。 “不,他不是我的孩子。”沈慈突然转过身,往后退了一大步,她双眼赤红,声音尖锐,“那只是你满足自己私欲的物品!” 晏驰摊手,无奈地耸了耸肩,“好吧,随便你怎么说,但是你能当好妈妈这个角色吧?” “就像对晏清清一样,对一个废物你都能那么上心,对另一个孩子也会如此吧。” 沈慈双手交叠,捂住胸口,她知道自己在晏驰眼里,也只是一个工具,一个维持他光鲜的工具。 必要的时候,她不能痛苦,不能拥有自己的情绪,只能当他的模范妻子,孩子的模范妈妈。 “噢,别露出这样的表情。”晏驰笑说,他闭上眼,露出痴迷的神态。 “这是新人类最好的时代,我们,是时代的造物主。” 第79章 樟树 余向景拎着一袋子东西,“砰砰砰”地敲门板。 “看我带了什么!”门一被打开,余向景兴冲冲高举手臂,展示自己手上的东西,没一会就放下了,开始抱怨,“可给我累死了,路那么远。” 郁佘来开的门,他恢复很快,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是受过伤的样子。 余向景伸长了脖子往里面望,郁佘站在门口给他挡得严严实实,被三番四次拦住,余向景吹胡子瞪眼看着郁佘。 “外面热死了,你挡着干嘛?”余向景很疑惑,使劲往缝隙里挤,半个身子已经探了进去。 郁佘一把勒住他的脖子,有点太过用力,差点给余向景把喉咙挤出来。 “他在睡觉。”郁佘说,余向景眨了眨眼睛,问:“小枝吗?” 郁佘从医院被领回家后,郁琼枝像一条小尾巴一样跟着他。 甚至他在浴室里洗澡,郁琼枝都蹲在浴室门口等着。 结果,郁佘反而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郁琼枝反而因为洗了一次冷水澡,大夏天冻感冒了。 他生起病来没完没了,一到半夜,他就开始发热出汗,夏天又热,给他闷了一身的汗。 今天才好了一点,没有那么难受了,人也有力气了一点,就是容易困。 余向景一听,挣扎得更加厉害,小蛮牛一样,“让我进去看看。” “看什么?”郁佘岿然不动,余向景被钳制得动弹不得,他不高兴得嘴都要噘到天上去。 “不要吵到他。”郁佘也不是铁石心肠,等余向景不再乱动弹了,放开了他,让他进屋。 屋子面积太小,没有隔墙,一眼就能看见床上隆起的小小弧度。 床上的人把脸全埋进了被子里,看不见脸。 余向景做了一个“了解”的手势,轻手轻脚把东西放下,想要靠床近一点,又被郁佘一个抬手,勒了回来。 他不服得手脚并用,一脚踹到旁边的椅子,尖锐的桌椅坠落声,让床上的人动了一下。 余向景连忙捂住嘴巴,惊慌地看向郁佘,小声说:“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隆起的弧度蠕动了几下,最后安静了下去,就在他们以为郁琼枝重新睡过去的时候,传来了一声:“小佘?” 郁琼枝刚睡醒,眼睛睁不太开,手胡乱在床旁边摸了两下,没有摸到人。 郁佘走过去,郁琼枝迷糊地循着温度往他这边靠,手摸到了他的腕子,抓住了,脸靠在床沿边,脸颊睡得绯红。 他的头发乱蓬蓬的,有几根尤为不听话,支棱着,小兔耳也睡得东倒西歪。 “我在,没事。”郁佘把他从床上抱起来,他抱的动作很熟练,稳稳地把人抱进怀里。 郁琼枝像一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的身上,从余向景的角度看,只能看见郁佘的后背和郁琼枝两条雪白匀称的小腿。 郁琼枝身子热,软绵绵的,热化成了一滩小兔水。 “要洗一洗吗?”郁佘单手抱住他,另一只手随手抓了两件干净的衣服。 郁琼枝午睡起来又是一身汗,他爱干净,黏了汗的衣服不爱穿。 他睫毛颤了颤,还是没能睁开眼,脸上困倦感很浓,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行走中,郁琼枝朦朦胧胧看见屋子里还有一个人,睁开眼睛仔细看了,才发现是余向景。 “向景来了。”郁琼枝嗓音哑,黏黏的,听上去很像撒娇,郁佘“嗯”了一声,他就又叫了一声余向景的名字。 没等余向景回应他,郁佘就把浴室的门关上了。 “你去陪他,我自己可以洗。”郁琼枝从郁佘的身上下来,坐到小板凳上。 郁佘拍了拍他的手臂,让他抬起手,帮他把短袖脱下来。 “他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人陪。”郁佘把脏了的短袖一团,扔进了脏衣篓里。 郁琼枝觉得这样不对,胳膊推着把郁佘推出了浴室。 余向景和被赶出来的郁佘大眼瞪小眼,等到浴室里开始传出水声,余向景才奇怪地问:“你们平时洗澡一起洗吗?” “你们感情……是不是好得过头了。” 余向景还没开窍,他琢磨不明白,如果他有个兄弟,他是不愿意帮自己兄弟洗澡的。 “还好吧。”郁佘状似没有在意,余向景自己瞎想了一会,过了会,突然说:“我也想帮小枝洗澡儿。” 第126章 被郁佘兜头打了一掌,余向景委屈得叽里呱啦,差点蹦起来。 郁琼枝洗完澡出来,余向景已经把带来的东西都摆开了,把小方桌摆满了。 “今天我可是来恭喜你们的。”余向景拉开饮料拉环,因为路上被摇晃过,汽水立马冒了出来,流了他一手。 “没想到你们都能去首都星,以后可别把我忘记了。” 余向景大大咧咧,没有注意到郁佘一反常态,安静得过分。 “我才不会把你忘了。”郁琼枝人比前几天精神多了,看上去也很高兴,他热切地期盼着和郁佘的新生活。 三个人坐在一起,一边吃喝一边聊天,余向景往袋子里偷装了三瓶啤酒,一定要一人一瓶都喝了。 余向景之前也没喝过酒,他只是觉得学着大人的样子,喝完酒然后散场道别,很酷。 郁佘身体代谢快,一瓶酒下肚也没有什么反应,郁琼枝喝了半瓶就有点晕了。 郁佘不给他喝了,本来病刚好,这样闹腾容易出问题。 “小枝,你知道吗?”余向景喝了酒,话就多,他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你的同桌和人谈恋爱,被老师抓了。” 郁琼枝睁大眼睛,余向景像是接收到了鼓励一般,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说了出来。 “他们晚自习下课,操场上黑灯瞎火的,他们在操场上亲嘴。” 郁琼枝懵懵懂懂的,他直觉自己是不能听这些东西的,但是又忍不住好奇。 余向景用手撑住下巴,长长地“啊”了一声,“你说接吻是什么感觉啊?” 余向景根本搞不懂这件事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像个看见别人有糖果吃就想要的小孩一样,别人有他也想要,至于糖果是什么东西,他不在乎。 “我,我不知道。”郁琼枝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问题,他知道亲嘴是什么样的,但从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来个人和我亲嘴吧。”余向景突然高喊一声,身子往郁琼枝身上倒,被郁佘挡住推正。 “东西都吃完了,我再去买点。”郁佘站起身,郁琼枝视线追随着他,小声说:“我跟你去。” 他也站起身,脚步有点晃,被椅子绊了一下,郁佘扶住了他,他就吃吃笑。 郁琼枝要去,余向景也不甘落下,当即表示自己也要去。 三个人里唯一清醒点的,只有郁佘,他一手托着郁琼枝,一手拉着余向景,三个人就这样出门了。 夏夜依旧闷热,空气留滞一般,没有风。 买完东西出来,余向景脸就皱成了一团,趴在郁佘身上说:“我有点恶心。” 郁佘压住他的脖子,把他往墙根下一放,“在这吐。” “你难受吗?”郁佘转头问郁琼枝,郁琼枝摇摇头,郁佘就拉他走,到不远处一颗樟树下。 这条街上,种了一排类似的樟树,木质香浑浊地混在空气里,迟钝的,有点腥气。 路灯照在樟树的叶面上,透着鲜亮的绿,在另一边没被路灯照亮的方向,光很朦胧,混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郁琼枝站了一会,抬头看郁佘。 他的眼神好像一条小狗,郁佘低下头回视,看着看着,不由得笑了。 郁琼枝就再靠近了一点他,脸靠在他的肩膀上,眼神空空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郁佘没有动作,树上突然响起蝉鸣,郁琼枝被吸引,抬头看向树顶,似乎是想找出那一只小小的蝉在哪里。 郁佘头更低了一点,郁琼枝感受到了对方的鼻息,他反而低下了头,密密的眼睫低垂,很乖巧的弧度。 郁佘亲了亲他的鼻尖,郁琼枝心里有了莫名的预感,他有点害怕,手抓住了郁佘的衣角。 “小枝。”郁佘叫他,郁琼枝安静了一会,应了一声。 郁佘偏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亲。 像小动物之间的安慰一样。 没有多余的其他意义,或许有,但郁琼枝暂时想不出那么多。 郁佘也不会,两个人嘴对着嘴贴了一会,郁琼枝先偏开了头。 谁都没有说话,郁琼枝被郁佘抱在怀里,他茫茫然的,被人揉了揉头发。 过了一会,郁琼枝把自己的手塞进郁佘的手里,郁佘就牵着他走出了樟树投下的阴影面。 余向景蹲在墙角,头靠在墙面,安静得不知死活。 郁佘敲了敲他的肩膀,余向景“额”了一声,错愕地抬起脸。 “你们哪去了?”余向景一边起身一边嘟囔,他刚吐完没有力气,转头就找不到两人了。 他转了一圈没找到人,选择继续蹲回了墙角。 余向景不指望郁佘能回答他,把目光投向郁琼枝,一向对他有问有答的郁琼枝这次却没有回答,嘴巴抿得紧紧的。 “下次不许喝酒。”郁佘拽住余向景的胳膊,把人拖着带走,余向景“啊咧咧”叫了几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第80章 落月 月海十字星港,是底层星球唯一的星舰通行要塞,因为维修费用太高,其他设备的钱都能省就省,显得十分破落。 下午三时的星舰港口,一艘崭新的星舰慢慢降落,看上去与周边的环境都格格不入。 郁琼枝对照着房间号,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休息间,他特地申请了双人间,可以和郁佘住一起。 房间空间宽裕,里面摆了两张床,但是估计另一张床是没用的。 第127章 郁琼枝习惯了和郁佘睡一张床上,他拿郁佘当抱枕,手脚都要搁在人家身上,不然没有安全感。 郁佘把行李推进来,安放好,还没转身,郁琼枝就从身后抱住了他。 他没有动,任由郁琼枝抱着自己的腰,用脑袋在他脊背上蹭,热烘烘的。 小时候,郁琼枝不会做这些动作,即使晚上躺在一张床上睡觉,他也是睡在床边沿,虽然自己是屋子的主人,却像是因为占用了别人的空间而不好意思。 那时候的冬季似乎长得漫无边际,还要时刻提防着方威正的骚扰,郁琼枝再怎么早熟,也还只是个孩。 暴雪夜窗棱噗噗作响,郁琼枝摸着摸着就摸到郁佘身边,两个小孩就搂着睡成一团,互相取暖。 这些年,郁琼枝被他养得有些娇气,也变得越发黏人。 郁琼枝也就抱了那么一下,很快就收回手,自己跑到一边观察房间。 郁佘有点哭笑不得,小兔子蹦过来用圆滚滚身子蹭了那么一下,没等人摸他小脑袋摸他小尾巴,小兔子就继续圆滚滚地跳走了。 早上起得太早,郁佘有点困,坐在床上半靠在床头。 过了会睁开眼,看见郁琼枝还站在角落里背对着他,他又重新站起来,把人抱回来,抱在怀里靠在床上,才算觉得舒服了。 “干什么呀,怪黏人的。”郁琼枝笑,郁佘弄得他有点痒,但他没挣扎,乖乖躺在对方的怀里。 郁佘的怀抱好像天生就为他准备的,每一寸都恰到好处的契合。 郁佘本来想睡觉,现在不想睡了,他偏头看了郁琼枝几眼,郁琼枝回视他,过了会移开了目光,头向上仰了仰。 衣领处,雪白的颈项拉出漂亮的韧线。 像是一个鲜明的暗示,郁佘低头,第一口亲偏了,亲到了嘴角的小痣上。 自从那夜之后,类似这样的亲吻已经无意发生很多次。 郁琼枝记不清楚每一次都是谁主动的,是因为什么发生的,他们小孩子一样摸索,并不清楚其中意义,也没有坐下来好好交谈过,懵懵懂懂地尝试了一次又一次。 郁佘没有继续,郁琼枝追上去,拉住他的脖颈,把人拉下来,短暂地和他嘴唇相贴。 “你躲什么?”郁琼枝哼哼唧唧,眼睫湿润地看着他,无辜坏了。 郁佘掐住他脸颊两侧的肉,郁琼枝的嘴巴被挤得嘟起来,郁佘在他嘴巴上很大声“啵”了一声。 郁琼枝不哼唧了,他扭着身子躲,小鼻孔里出气,急急的,手臂挡在身子面前,不停往后躲。 “我们躺着睡一会。”郁佘好气地拉他回来,搂住了,多亲一口就生气,真是难哄极了。 郁琼枝不困,躺在床上很无聊,郁佘的手臂压着他,不重,让人感觉很踏实,他翻了几个身,就被身后的人搂紧了。 “休息好,等会要考核。”郁佘知道他是太兴奋了,郁琼枝平时情绪很淡,几乎看不出起伏,难得有这样高兴的时候,他摸了摸郁琼枝的背,让他稍微安稳一点。 郁琼枝回过身,两人面对面躺着,他小声问:“考核会很难吗?” 工作人员和他们说只是简单的体能测试和体检,但是郁琼枝还是有点担心。 郁佘闭着眼睛,模糊地应了两声当做回答,郁琼枝就不再说话了,他以为郁佘已经睡熟了。 郁佘睡着,眉头却紧锁,郁琼枝隐约觉得郁佘最近的状态好像不太对劲,他揣着心事不愿意和人说,郁琼枝把嘴巴都亲麻了,他还是一个字不往外说。 郁琼枝独自想了一会,抬手轻轻摸郁佘的嘴唇,又摸到他的鼻梁上,最后摸到他的眼皮上,睫毛毛刺刺地在他指尖。 手心被什么触碰了一下,郁琼枝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是郁佘的嘴唇。 “郁佘。”郁琼枝知道他没睡,就叫他,郁佘“嗯”了一声。 衣料摩擦声响起,郁佘把人摁进自己怀抱里,隔着薄薄的胸腔,一颗心脏在他耳边跳动。 “我不想一个人。”郁琼枝声音闷在衣服布料间,郁佘听了不是滋味。 他想起雪夜,寒风顺着门窗缝隙无孔不入,小小的屋子像一座小小的冰窟,郁琼枝小小的身子靠着他,他当时下半身还是蛇尾,对温度很敏感,小兔子体温对他来说过高,他卷着尾巴就想躲。 郁琼枝当时就像现在这样,抱着他,和他说:“我不想一个人。” 郁琼枝发着颤,停不下来,很可怜。 郁佘握住他的手,放在心口,“我一直在,不要怕。” 郁琼枝太瘦了,郁佘摸着他的后背,瘦得几乎没肉,全都是硬硬的骨头,脆弱地抵住他的手掌心。 他脸上也没有多少肉,下巴尖尖的,看上去就像个没人爱的小孩。 实际上有人爱,郁佘想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他,让他像天底下其他被爱的小孩一样,可以任性,可以娇气,可以发脾气。 两个人最后都没有睡,躺了一小时,等到主控ai叫到了他们的名字,两个人才爬起来。 其他房间陆陆续续也有几个人走出来,走廊里很快挤满了人,郁佘一直牵着他的手往前走,生怕他被人挤丢了。 继续走了一段路,郁琼枝发现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和郁佘两个人。 他心里奇怪,为什么单独他俩的飞船离那么远。 第128章 飞船前,站着几个高大的工作人员,郁琼枝走慢了一点,他们紧紧跟在他身后,确保两人都登上飞船后,才关闭了舱门。 登上飞船,郁琼枝环顾了一圈,在主控台上发现了一个小标志,他愣住了。 “这不是民用飞船。”郁琼枝转回头,对郁佘说,“这是联盟军用的。” 去首都星至于用这类飞船吗? “欢迎你们参与星河计划考核。”主控台上突然蹦出来一个虚拟数字ai形象,他笑眯眯的,看上去很和善,“我们会尽量保证本次考核的安全性,希望你们配合。” 飞船的航行速度很快,进入跃迁点,转瞬就消失,郁琼枝看着外面茫茫的星海,心里突然感到不安。 “我们这是去哪里?”郁琼枝问。 “本次航行目的地,f486星球。”ai没有感情地回答。 郁琼枝看了看郁佘,郁佘的神情变得凝重,他们都从未听过这颗星球的名字。 “难道不是去首都星吗?”郁佘没有惊慌,维持着镇定,“为什么擅自改变航线?” ai估计是编程很简单的ai,一遇到他不能回答的问题,他就只会重复性地说第一句话。 简单单调的电子机械音,让飞船内的气氛更压抑。 在封闭的空间里,舱门外是不知地点的浩瀚星海,他们几乎没有退路,只能任由他人摆布。 郁琼枝魂不守舍地坐在一边的位置上,郁佘走过去和他靠坐在一起。 飞船着陆的那一刻,郁琼枝站了起来,随着机械的运作声,舱门缓缓在他们面前打开。 f486星球也一点点展示在了他们的面前,一颗荒芜的星球,连空气都是暗黄色的,死气沉沉。 主控ai再次跳了出来,依旧是笑眯眯的脸,和煦温柔的声线。 “恭喜你们进入最终考核,考核内容:在f486星球进行为期两个星期的生存挑战,请考生时刻注意人身安全。” 旁边的机器“滴”一声,尖锐地响了起来,从里面推出来两个背包,郁琼枝打开背包看了一眼,里面是两把枪还有一个坍缩机甲舱。 底层星球各方面都远远落后于首都星,普通上福利制学校的学生根本没有多少机会接触到这种东西。 郁琼枝觉得荒谬,脸色苍白,这让他们活活送死有什么区别。 但ai不给他们过渡思考的时间,无情地继续说:“请考生在三十秒内离开飞船,飞船将在三十秒后开启自毁系统。” 冰冷的机械倒计时不容置喙地推进。 “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郁佘暗骂了一声,迅速地提起背包,抱起郁琼枝往舱门口急冲。 “十、九、八……” 飞船太大,到舱门口倒计时已经到了个位数,郁佘一咬牙,一个翻身滚出飞船。 在他们落地那一刻,飞船在他们的背后爆炸,轰鸣的爆炸声几乎要把人的耳膜都震破,郁佘动作很快地半撑着身子,把郁琼枝护在身下。 大概过了一分钟,接连的爆炸声才算停止,郁琼枝心脏一紧一紧,抬头看去,飞船已经变成了一堆废铁,火焰在它身上熊熊燃烧,一路卷到半天际,热浪一阵连着一阵,烧红了半边天。 第81章 危机 银色的机甲如一颗星弹,迅速地滑过荒凉的旷野。 机甲操纵室内,郁琼枝透过窥视窗回望,火焰中的飞船很快就失去了原来的形状,嶙峋的铁甲尖锐地支棱在地上,火焰卷着翻滚的硝烟,彻底切断了他们和外界的唯一联系。 不知道这个星球是什么情况,空气中似乎存在某种会伤害呼吸道的气体,郁佘没有感觉,但郁琼枝身体素质差,口腔和呼吸道已经产生了灼烧般的热烫感。 机甲是型号最简单的军用机甲,唯一的优点是造价便宜,但随着科技的发展,这类连个机甲ai都没有机甲早就被淘汰了。 但现在,他们却要依靠这架破旧的机甲,在陌生的星球活下去。 “张嘴。” 郁琼枝收回目光,下巴被郁佘卡住了,他被迫微微抬起头,顺从地张开了嘴。 在手电灯光下,口腔内部的情况一览无余,郁佘皱着眉,探进去两根指头,避开柔软的唇舌,摁在内壁上。 “呃……”郁琼枝觉得痛,被压得有点反胃,下意识偏头想躲,被郁佘死死掐住了下巴。 郁佘收回手,指头上沾染的血液被透明的唾液稀释成淡粉色,他随手抽了两张纸把自己的手指擦干净,眉眼压得很沉。 “灼伤了。”郁佘放下掐住郁琼枝的手,“这里的空气根本不适合呼吸。” 郁琼枝低下头,咽了几口口水,口腔里弥漫出淡淡的血腥味。 他说话有点困难,开口就会触碰到里面的伤口,他不得不一个一个字慢吞吞地说:“我没事,不痛。” 郁佘背对着他,从箱子里拿出什么东西,拆开塑料包装的声音,莫名让郁琼枝心焦。 “先戴上,会舒服一点。”郁佘组装好简易的雾化器,把面罩罩在郁琼枝的脸上,在脑后把卡扣扣好。 郁琼枝扶住面罩,雾气很快在面罩里聚集,通过呼吸进入他被灼伤的气管和口腔内壁,湿润的气体让那种要被蒸熟的热烫感缓解了不少。 面罩对于郁琼枝来说,有点过大了,包裹住他惨白的小脸,看上去很孱弱。 第129章 郁佘没有学过任何有关于机甲的知识,郁琼枝学过,但他接触机甲的机会也不多,再加上精神力等级弱,启动机甲已经耗费了他大量心力。 他眼睫微垂,疲惫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睡去。 他吸了一会,伸手往自己脑后摸,想把面罩拿下来,郁佘压住了他的手,用有点凶的语气说:“干什么,不要乱动。” 郁琼枝还想动,慌乱地看向面前的人,解释说:“药可能不够,不能全给我用了。” 郁佘没有松手,他力气大,郁琼枝感觉自己手指都要被压麻了,只能拼力,从边隙中探出来一根小指,轻轻触碰郁佘的手。 “手麻了,你放开嘛。”郁琼枝眼瞳漆黑湿润,露出小小的笑容。 过了会,郁佘反握住他的手,紧紧握在了手心里。 郁琼枝放缓呼吸的速度,头靠在郁佘的腰腹上,面罩的边角硬,郁佘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腰腹部被咯住。 一连他的喉咙也被细小的砂砾咯住。 他们默契地没有讨论是否还有生还的机会,也没有谈论曾经他们互相说过无数遍的,更好的未来。 这颗星球白天的时间比底层星球还短,不多时夜幕就笼罩在了荒凉的星球。 郁琼枝凝神观察红外线探测图,经过几小时不间断操纵机甲的高强度精神力输出,他已经到了临界值,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仿佛有一根铁钉从太阳穴这里,反复地拔出钉入。 但他还不能停下,在白天到临之前,他需要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让机甲休眠。 红外线探测图上,漆黑的夜被红色的轮廓线补充,说不出的诡异感,偶有几只不知名的动物路过,在屏幕上,动物看过来的眼睛发白,倏忽就消失在了眼前。 看得太久,眼睛有点痛,郁琼枝低下头,用手揉搓了一下眼睛。 再次抬起眼睛,郁琼枝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尔后他起身,靠得离屏幕更近。 屏幕上,所有的实时红外线探测影像都消失了,只剩下边缘一点空白,和鲜红的红色占满了整个屏幕。 “怎么了?”郁佘也发现了异常。 还没等他靠近,郁琼枝伸手猛地拉下顶上的操纵杆,在操纵太上用力一推,暴喝了一声:“坐好!” 机甲运作轰鸣声刺耳,让人能感受到齿轮高速运动之下产生的灼热感,随着几声钢铁碰撞声,机甲整个失去了平衡,往右边直直倾斜而去。 红色的警报灯有规律地间断闪烁,在警报声中,郁琼枝咬紧牙关,一口气把机甲升到最高。 半空中,银色的机甲右侧迸发出耀眼的火星,不断有零件往下掉落。 长鸣声惊扰了寂静的夜晚,荒野上成群的鸟雀飞离树枝,有几只慌不择路,撞击到了机甲外壁,白白丢了性命。 观景屏幕上,一只巨大的眼睛如深潭般安静地凝视着小小的机甲,那占满整个屏幕的红色是它血红的瞳仁。 它行动迟缓,缓慢地转身,在屏幕里露出了它的全貌,湿滑黏腻的皮肤像是刚被扒了皮,粉色的血肉随着它的走动,不断滴落浓稠的黏液。 蠕动着的巨型肉块上,两三只细小的眼睛密密麻麻,眼珠子不怀好意地四处乱转。 郁琼枝一时失去了言语,面对超出自己认知许多的东西,一股恶寒从脚底一路冲击上他的脑袋。 怪物蠕动着,高抬起自己的上半身,黏液黏连着它的身体和地面,它的腹部规律性长满了粉色的肉瘤,可能是它用来行走的腿。 “咯咯咯”怪物发出愉悦的声音,身子再次向机甲砸来。 郁琼枝疾拉操纵盘,打满方向,机甲一个偏转的瞬间,他的脑袋也像被子弹击中一般,炸裂般疼痛起来。 他已经快站不住,身上的冷汗下了一层又一层,不得不半俯下身子,缓解疼痛感。 怪物重重砸落在地面上,几棵枯槁的大树被它庞大的身躯砸断,噼噼啪啪往下落。 郁琼枝企图驾驶机甲离开这里,机甲在烟霾中急速掠过,身后的怪物突然发出了尖锐的悲鸣声,身上的黏液占满了尘土和草屑枯叶,巨大的身体痉挛地抽动起来。 “呕!咳咳咳!” 从肉条的一端涌出了大量的黏液,里面包裹着一颗又一颗黑色的卵,和母体一样蠕动着,不消片刻,密密麻麻的小虫从里面爬了出来。 看见这一幕,郁琼枝目眦欲裂,胃部条件反射地泛起了反胃感。 小虫成群结队地向机甲的方向喷涌而来,郁琼枝一手操纵着机甲,一手给郁佘打了个手势。 郁佘大步走来,迅速利落地拉下面板,机甲的右手抬起,直直冲着奔涌而来的虫潮。 在机甲一个漂亮的回旋同时,机甲右臂隔板升起,弹药从里面倾斜而出,轰鸣着向虫潮席去。 火光冲天,郁琼枝鼻尖似乎都能闻到那股高温烘烤后蛋白质的恶臭味。 机甲借着这几秒的喘息,悍然冲破了虫潮,贴着地面疾驰,风驰电掣之间,随着一声巨响,机甲滚落在地上,翻滚着往前冲去。 郁琼枝死死握住操纵盘,手上的青筋鼓起,苍白指骨分明,用力到指尖失去了血色。 机甲惯性速度被紧急制动生生拉停,骤然停住了,郁琼枝也随之脱力,跌坐在地上。 头晕眼花的感觉恐怖地反扑,郁琼枝甚至还没搞清楚自己是醒着还是晕倒了,身子就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随之胃里的东西齐齐上涌,他趴在地上呕吐了起来。 第130章 剧烈的抽搐让他头部充血,从脖子开始,整张脸都涨得通红,太阳穴的青筋可怖地凸起。 有那么几秒,郁琼枝心脏剧烈跳动,骤然又停止了,如同一台不堪重负的即将报废的机器。 “小枝,小枝!” 他独自身处在一个漂浮虚幻的空白空间,失去了时间的概念,耳朵里的嗡鸣声渐渐散去,他才听见郁佘急切地叫自己名字的声音。 郁琼枝想说自己没事,开口嗓子里都是浓烈的血腥味,他愣愣地,眼睛发直看地面看了许久,才发现自己刚才吐的呕吐物里,有红色的血迹。 “没……”郁琼枝尝试发出一个音节,发现自己嗓子哑得不像话,声带像是被撕扯烂了,他于是便闭上了嘴。 “别说话了,没事的,会没事的。”郁佘扶住他的肩膀,一手在旁边的箱子里乱翻找,想要找出一些有用的药物来。 郁琼枝恹恹的,脸上毫无血色,颅内长久承受的高压环境,让他眼睛也发疼,眨了几下眼睛,疼得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低垂下头,本想休息一会,听见了郁佘的惊呼。 感觉有什么东西缓慢地流过自己的嘴唇,郁琼枝抬手一摸,看见自己手指上的血迹,才知道自己流鼻血了。 郁佘撕下一块纱布,往他鼻子上摁,很用力,所以手一直在颤抖。 郁琼枝身体太瘦了,抱在怀里就轻轻的一把,像一捧握不住的细沙。 纱布很快就被鲜血染透了,顺着下巴滴落在衣领处,在白色的布料上晕染出稀薄的淡红。 郁琼枝觉得局促,他不想让郁佘担心,但也不知道怎么止住自己的鼻血,只能一遍一遍用手擦自己的下巴和锁骨,手心黏腻一片都是血。 他眼睑微微闭了闭,被郁佘摇醒了,郁佘抱住他的脑袋,声音也带着颤。 他说:“小枝,你不要睡。” 声调很平静,可是听上去好难过,郁琼枝不想他难过,于是用力睁开了眼睛,开口声音混着砂砾的哑:“你,不要怕……” 郁琼枝抬手,郁佘握住了他的手,捂在手心里。 郁琼枝的指尖凉,手上残留的血液一并沾染到了郁佘的手上,半干的血液黏腻,难以忽视这种感觉。 “我等会……睡一会,你不要怕,绝对不要怕。” 郁琼枝眼睫安静地扇动两下,小脸苍白刺眼,他小声说:“我们一起回去。” 第82章 如你 郁琼枝睁开眼,驾驶舱室内环境已经变成了休眠防御模式,只留了几盏小灯,散发着淡淡的光。 周围的环境很安静,他缓慢小心地呼吸几口,气管像是被切割过一般,游走进的身体空气都带着刃,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暗淡的光线中,一个身体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最后蹲在了郁琼枝的面前。 “难受吗?”郁佘单手托住他的脑袋,动作轻又小心,把水杯递到他的嘴边,“先喝点水。” 郁琼枝的嘴唇干裂,渴水得厉害,当即就把脸埋进了水杯里,连着喝了好几大口。 咽下的水也像是刀子,喉管疼得厉害,但至少嗓子不干了,郁琼枝觉得好多了。 他躺回枕头上,因为过度的精神力负荷,他的身体微微酸软,头晕得厉害,欲呕感挥之不去。 郁佘把被子放到另一边的桌子上,杯子碰撞桌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郁琼枝眼睛眨了眨,他感受到郁佘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过了会,郁佘微微俯下身子,手掌撩开了他的刘海,一遍一遍重复抚摸他的额头。 郁佘的手掌大,手心柔软,手指上有经常劳作留下的薄茧,磨着肌肤,有点麻痒。 郁琼枝还记得自己刚捡回他的时候,他瘦得像只丑猴子,哪里都是骨头,郁琼枝只要轻轻一包就能包住他整只手和手腕。 郁佘动作很轻,没有说话,郁琼枝闭着眼感受了一会,突然感到害怕。 不是怕山壑凶险,危刃夺一线生,他怕郁佘走不出这颗荒凉的星球。 郁佘摸了一会,手心一点一点变得湿润,他顿了一下,凑得更近。 “乖乖。”郁佘轻声叫他,亲他的眼角,把那些湿润的眼泪珠子都含进了嘴里,吞下肚,微微咸涩的味道,弥漫出苦涩,“乖乖不哭了。” “哪里很难受吗?” 郁琼枝抬起手,压在自己眼睛上,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露出的下半张脸,下巴瘦得很尖。 他放下手,牵着嘴角笑了一下,眼睛红红的,“你都好久没叫我‘乖乖’了。” 记忆里,只有他病得迷糊了,郁佘才会叫他“乖乖”哄他。 可能是跟着人学来的,郁琼枝没有父母,看病时候老是盯着那些有家长陪同的孩子看,郁佘小时候这样叫他,之后就不叫了。 郁佘手搭在枕头边,大拇指擦了擦郁琼枝的眼角,残留的眼泪让这一小块皮肤湿润微凉,很快就变得温热起来。 “嗓子都哑成这样了,还要抱怨我呢。”郁佘也轻轻笑了一声,他靠得离郁琼枝很近,郁琼枝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在自己脸上的感觉。 郁琼枝抬手,光线太暗了,他眼睛看不清,只能去摸,从郁佘的眉毛开始,摸到他高挺的鼻梁,最后停留在他的下巴上。 “对不起。”郁琼枝半张脸陷在枕头里,人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薄得好像一张床单。 第131章 他想止住自己的情绪,忍得太辛苦,肩膀不停微微颤抖,声音嘶哑:“我不应该……” 过去他们无比期盼过的新生活,此刻变得无比的讽刺和滑稽,一个一个像漂浮在空中无比绚烂的泡泡,在太阳的酷烈照射下,破碎在眼前。 郁佘一动不动,半晌低下头,握住郁琼枝的手,移到自己嘴唇上,缓慢地亲吻他的指尖。 郁琼枝手指躲了躲,郁佘停留片刻,郁琼枝忐忑了会,手指还是贴到了他的嘴唇上。 郁佘低垂的眼睑遮盖住了他大部分情绪,在昏暗的环境中,郁琼枝看着他起身,一大片阴影笼罩住了他。 床的边沿凹陷下去一块,紧接着就是枕边,郁琼枝自觉地往墙边退了退,让给郁佘。 “你教我怎么开机甲。”郁佘手臂抬起,环抱住郁琼枝的身体,手掌包裹住他瘦削的肩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 昨天郁琼枝的样子真的吓坏了郁佘,他徒劳地扯下一团又一团的纱布,沉默地看着血液慢慢浸透了洁白的纱布,深切地痛恨自己的无能。 他长久地生活在一个落后的地方,生产力低下导致底层星球没有接触高新科技的机会,他也就这样浑浑噩噩地随波逐流。 直到一记重锤狠狠敲醒了他,他除了一对赤手空拳,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能做。 郁琼枝安静地躺了一会,等那股头晕的感觉下去了一点,一点点蹭到郁佘的怀里,闷闷地说:“我能开,你不要怕。” 郁佘摸了摸他的鬓角,“我不能不怕,小枝,太吓人了。” “我一直在想,你要是醒不过来了怎么办?”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气,郁琼枝心里不好受,把脸往他怀里埋得更深了些。 “小枝,我应该怎么办才能带你走出这里?” “不要想了,我醒过来了,没事了。”郁琼枝抬起头,讨好似的用嘴唇碰郁佘的下巴。 平常郁佘哄他的次数多,郁琼枝实际上不怎么会讨好人,动作做得笨拙又吃力。 郁琼枝停了一会,尔后身子下移,用自己的耳朵蹭郁佘的下巴,呼吸有点急,他急切地想让郁佘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让他清楚自己身上的温热不是作假。 郁佘摸他的脊背,用的力气有点大,弄得郁琼枝有点疼,但郁琼枝没有哼哼,只是乖巧地躺在他的怀里,任由他的手掌一寸寸摸过他的脊骨。 每一寸脊骨的生长,都是他们相伴的年年岁岁。 郁佘长久没有说话,郁琼枝眼睫慌乱地扑扇,不知所措地搂紧对方的腰腹,甚至开始想,要是让他摸一下尾巴,他会不会高兴一点。 被子在黑暗中的轮廓缓慢地鼓起,郁琼枝下半身突然感受到了一丝冰凉,他受惊,腿缩了缩,伸手一摸,摸到了冰凉的鳞片。 是郁佘的尾巴。 郁琼枝手放在他的蛇尾上,没有多少害怕的心思,手指扣着鳞片的边缘,忍耐了一会,蛇尾把他的双腿牢牢缠绕了起来。 现在他整个人都动弹不得,郁佘的蛇尾长,从他腰上开始一直绕到脚底,还有一大截露在被子外。 天然的动物本能让郁琼枝有点惧怕这种被缠绕的感觉,但他又无比依恋这种肌肤相贴的触感,他捧住郁佘的脸,小声呢喃:“你把我缠紧了,我就在这里,你感受得到吗?” 郁佘闭上眼睛,每一寸鳞片都因为身下人的存在而感到舒展,如饥似渴地感受着对方的体温,血管跳动的规律,呼吸的起伏和身体微微的颤栗。 他这样才能安心,才能确信自己怀里的人依旧是鲜活的。 郁琼枝疲累到了极点,难得有这样静谧而安全环境,他神经松弛,两个人就这样囫囵睡了一晚。 第二天,郁佘赶在郁琼枝醒来之前睁开眼睛,他撑起身体,蛇尾随着他的动作游曳,一圈一圈从郁琼枝的身上下来。 郁琼枝睡得不踏实,但昨天在睡前,郁佘喂他吃了两片安眠止痛药,他醒不过来,鼻腔里哼出两声很小的气音,翻了个身,抱住了郁佘的尾巴尖。 蛇尾末端对郁琼枝来说也有点太大了,他两只手臂环着才抱得过来,他自然地把脸贴过去,挤出一小圈脸颊肉。 郁佘摸了摸他的脸,郁琼枝没有动静,郁佘就又再摸了摸他的手,把他的手臂抬了起来,塞进被子里。 蛇尾变回了双腿,郁佘从被子里抽出裤子穿上,打开了机甲舱门,跳下了机甲。 在遥远的平原末端,地平线泛出鱼肚白,天色很灰,在机甲防护罩后,一道长长的黑线一路蔓延到机甲身下。 郁佘起先屏住呼吸,犹豫了会,胸腔鼓起,吸进大量的空气。 空气中浮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像是火药燃烧后残留在空气中的味道。 几乎空气涌入鼻子的一瞬间,剧烈的灼烧感就从肺管一路蔓延到了胸腔,但与此同时,郁佘能感受到另一股细微的麻痒感紧随其后。 始终没有出现灼伤气管的情况。 郁佘低下头,摊开自己的手心,手心里的纹路静静在手心蜿蜒。 他一开始以为是郁琼枝体质差,所以气体灼伤在他身上显得更为严重,现在仔细观察才发现,原来气体灼伤在他身上也会发生。 但他的恢复速度让灼伤还没有进一步发展就迅速恢复了,甚至随着他暴露在空气中时间的延长,他的身体很快进行了调整,极快地适应了这种气体。 第132章 虽然新人类时代,兽人的体质得到了大幅度的加强,寿命也随之延长,但这是正常人会拥有的恢复速度吗? 这具身体究竟是为了适应什么,才被造物主允许孕育出来? 郁佘神色漠然,眉目深沉,在暗色天光中,目光如星亮,默默蜷紧了自己的手心。 不远处,一棵干枯的树干被拦腰折断,罪魁祸首是一块从机甲身上撞落的金属板,因为冲击惯性,死死地卡在了树干残留的缝隙里。 制造机甲的金属板都是由特殊的材质制成,拥有极高的耐压度,适应多变的宇宙环境变化,一般来说,人力根本无法对它造成什么影响。 郁佘走过去,他面对着金属板站定,猛地抬手,一拳砸在金属板上。 “砰”一声巨响,金属板上留下了一道恐怖的凹陷弧度。 苟延残喘的树干再次受到重创,枝干发出“吱吱”断裂声,迟钝地往一边歪倒下去,彻底折断了。 血液从他的指关节冒出,郁佘皱着眉,伸展了一下手指,随意地擦去了拳头上的血迹。 疼痛的感觉并不强烈,如他所料,伤口暴露在空气中不过几秒,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止血结疤。 旷野上的风呼啸着穿过他的身体,单薄的衣服卷到他身上,在风中猎猎作响。 曾经被自己可以忽视的细节不可遏制地席卷而来,因为失去控制而空白的记忆,身体发生的奇怪变化,还有…… 郁佘闭上眼睛,郁琼枝无声无息躺在他怀里的画面再次浮现,苍白的脸显得鲜红的血液更为刺目醒目。 他太过平庸,浮在尘世中,如一芥草屑。 他接受,这具身体,或许不是为他而造。 第83章 交替 郁佘回到机甲驾驶舱室,郁琼枝已经醒来了。 不知道醒来多久,他坐在床边,腿垂在床沿边,没有穿鞋,表情看上去有点呆愣。 “你去哪里了?”郁琼枝听见声响,原本空洞的眼神恢复了几分神采,看着对方向自己走来,然后在他面前屈膝,单腿跪下。 郁佘一手握住他的脚踝,一手捡起地上的鞋子,细心给他穿上了。 郁佘的头顶对着他,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发旋,郁琼枝看了一会,伸手摸了摸。 郁佘的发质粗硬,短茬茬的发根扎着他的手心,触感鲜明。 郁佘帮他穿好鞋子,直起身来,从随身储物袋里拿出一个色泽鲜艳的水果,递给郁琼枝。 “没毒,可以吃。” 郁琼枝目光先是落在他手里的果子上,然后抬起,落到他的脸上。 郁佘难以形容他的目光,他接触人的经历太少,不知道那双湿润的眼睛为何要看向自己,好似要穿透他的皮囊,让他无处遁形。 他轻轻移开了目光,同时感到手上重量一轻,果子已经被对方拿走了。 郁琼枝很放心他,随手把果子放在腹部的衣服上擦了擦,就送到嘴里咬了一口,“咔嚓”一声脆响。 第一口咬得太大,郁琼枝单侧脸颊肉被不规则的果肉顶得凸起,他费力地咀嚼,好半天才咽下去第一口。 “甜的。”郁琼枝笑,眼尾把尾端的眼睫都推了上去,看上去更加卷翘。 郁佘不知道要不要跟着他笑,他心里感到了局促,不过脸上还是很镇定,盯着郁琼枝看了会,最终还是觉得笑一下。 他学得很快,且毫无破绽,郁佘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你也吃一口。”郁琼枝把手里的果子递过来,果子被他咬了一口,已经不再完整,整齐的牙印留在果皮上,露出底下淡黄的果肉。 上面还有他的口水,人的口水并不是什么干净的东西,附着对方口腔里的无数细菌。 郁佘犹豫了一下,垂下头,在另一边就着郁琼枝的牙印咬了一口,放在口腔里缓慢地咀嚼。 他想自己应该做对了,郁琼枝让他坐到了床边,还把身子挨过来,他的胳膊好嫩,浑身暖烘烘的,身上还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 郁佘规矩地把双手放在自己膝盖上,身子有几分紧绷,原始的兽性因子在他体内不断膨胀,他不得不分出大部分精力去压制它。 就像是面对猎物的猎犬,猎物已经近在眼前,他能闻到猎物身上皮毛的腥臊味,鼻尖能感受到蓬松柔软的毛发,但被主人下了禁止令,他只能伏低身子,咬紧牙齿,忍到口涎狼狈地滴落,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你这里是什么?”郁琼枝转头,看了他片刻,突然抬手。 郁佘下意识往后躲,郁琼枝手停在半道,有点吃惊地看着他。 他立刻感到了懊恼,动作顿了一下,再缓慢地把自己的位置往前移,直到碰到了郁琼枝的手才停下来。 郁琼枝没有把那些小动作放在心上,他用大拇指抹了一下郁佘的嘴角,收回手观察。 大拇指上留下了淡红色的液体,已经临近干涸了,拖出一段短短的线。 是血。 郁琼枝表情有片刻的凝滞,他放下手,不动声色地把血迹擦除。 他继续吃自己手里的果子,咀嚼声细碎又有规律,郁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任何危机意识,还是顺着自己心意,把身子挪了挪,和郁琼枝挨得紧紧的。 郁琼枝把外面一圈果肉吃完了,剩下的果核也没有放过,一点一点啃完了,才算满意,最后就留下一根果杆和几颗种子。 第133章 郁佘看他吃完一个,低头准备再掏出一个喂他,不想人站到了他面前,压住了他的手臂。 郁琼枝的脸凑近看,更加好看,脸上还有一股病气,眉眼之间倦倦的,郁佘不得不把自己呼吸屏住了,小口地呼吸。 郁琼枝嘴巴也软,带着一股刚刚吃完的果香,郁佘迷蒙着,瞳孔微微压紧,等那一片柔软的温热离开他,他的表情还是空白的。 他亲在了他的鼻梁上,郁佘无法准确定义这种行为,可能不算亲,只能算碰,但也足够让他大脑宕机许久。 “你又吃生肉了?”郁琼枝问。 郁佘不吃这种果子,吃也只是为了确保没有毒,拿自己的身子去试。 他得吃肉,遵循本能地茹毛饮血,鲜血从他的嘴角流满了整个下巴,吃完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样子太可怕了。 于是他站在河边,仔细地洗了三遍脸,才回来。 “嗯……”郁佘闷闷地回答,他学习能力极佳,即使无法明确分辨情绪和感情,但也从郁琼枝微小的面部表情看出他不大高兴。 他做错了事,于是有点丧气。 但是郁琼枝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依旧是那股好闻的味道,被体温烘得暖融融。 他又低下头亲了亲他,这次亲在了眼睛下方的脸颊上。 “下次不能了,好不好?”郁琼枝知道郁佘有这个毛病,一开始他捡郁佘回来,郁佘不通人言,也不肯吃熟食,喜欢吞食生肉。 那段时间,郁琼枝不敢让郁佘在外人面前出现,天天把他关在家里,他太孤单了,自己出去的时候,他就蜷着尾巴睡在门口。 他纠正了好久,才把郁佘的行为纠正了过来。 这么多年过来,郁琼枝心里无比清楚,并不是郁佘逐渐接受了文明社会的教育,不再生食血肉,而是他不喜欢,所以郁佘不做。 郁佘看着郁琼枝白净的脸庞,半晌才点了点头。 填饱了肚子,郁琼枝检查了一下机甲的动力装置,虽然机甲外壳受损严重,好在关键的部分都没有出差错,这让郁琼枝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这颗星球上,还存在多少这类超出人认知极限的怪物,他们现在唯一的庇护所就是这台机甲。 在郁琼枝上下检查的时候,郁佘一直都跟在他的身后,今天他好像格外热衷贴贴,一定要近到郁琼枝有点活动不开的距离。 “干什么,不说话。”郁琼枝无奈,但他也不把人推开,放纵对方靠在他身上。 平常郁佘没有那么寡言,郁琼枝仔细回想了一下,感觉自己刚刚问他的语气没有很凶,应该吓不到人。 郁佘又陷入了苦恼,他以为一切事情都会很轻松,没想到居然那么难,短短几个小时里,他就被再次难住了。 他应该说什么呢? 如果直接开口问,会被当做奇怪的人对待吧? 但是他做错了事,对方都还会给他亲亲诶,还是两个。 “你……”郁佘顿了一下,看到机甲的操纵盘,终于想起了自己答应的事情,转口说,“教我怎么开机甲。” 他语气太硬了,像是对人直接下达命令,不容置喙。 郁琼枝诧异地看着他,郁佘眼神平而直地看回他。 “我来开就好了,不会有事的。”郁琼枝深知机甲驾驶位是多么重要的位置,是整个机甲的核心,也是机甲最危险的部分。 如果遭遇意外,机甲驾驶者生还机会是最低的。 “不行。”郁佘说,语气依旧冷淡而直硬。 郁佘毫不委婉的语气,听得郁琼枝一愣,就在他恍神的工夫里,郁佘绕过他,手放在机甲操纵盘上,默默凝神。 机甲动力装置很快就给予了回应,源源不断澎湃的精神力让机甲发出悦耳的嗡鸣声。 操纵机甲第一步,就是要学会如何用自己的精神力和机甲产生共联。 这一步看似简单,是基本的入门槛,但很多人也就止步于此,无法和机甲产生共联。 郁琼枝惊讶,郁佘从来都没有接触过机甲,更别说学过共联的相关知识,直接一次共联成功,实在是让人咋舌。 “你……”郁琼枝话音没落,郁佘就转过头看向他,没有说话,但看眼神,郁琼枝凭着经验判断,他是想被夸。 “下一步怎么做?”郁佘问,想让郁琼枝到他身边来,让出了一点空间给他。 郁琼枝也如他所愿,站到了他的身边,胳膊碰着他的手肘,问他:“你什么时候会的?” “看你做了几遍,就会了。”郁琼枝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郁佘说话声音一轻,那股凌人的语气消退不少,不再有那么强烈的陌生感,郁琼枝低下头笑,“真厉害。” 简单的三个字,在郁佘的脑海里来来去去重复了几十遍。 郁琼枝手从他的手臂下穿过去,覆盖在他另一只手上,手把手教他怎么操纵。 郁琼枝很有耐心,郁佘很多东西都是他亲手教的,从学习怎么穿衣服,到学习怎么写自己的名字,哪怕再简单的东西,他都已经习惯拆分成细致的步骤,一步一步教给郁佘。 郁佘很聪明,郁琼枝还没有展示全部的机甲操纵步骤,他很快举一反三,就掌握了应该如何驾驶机甲,这对于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难度。 但他故意要出一点错,郁琼枝也不会骂他,只会握着他的手纠正他。 第134章 郁佘把头垂得低,几乎和郁琼枝的脸持平,几次之后,发现并不是犯错就会被亲,他便悻悻地放弃了自己略显愚蠢的行为。 郁琼枝一心一意观察他的操作,完全没有其他心思注意到郁佘的小动作。 因为长期的劳作,郁佘的身形虽然还带着少年的颀长,但露出的手臂已经隐隐有了肌肉的形状,线条很好看。 他神色沉着,每一次做出的判断都果决有力,游刃有余地操纵机甲完成了一次又一次困难的动作。 后面郁琼枝自动退开几步,站在一边观察他,经历过数次以为机甲要坠落的猜想,却最终都有惊无险之后,郁琼枝忍不住开口夸:“你比我开得好。” 郁佘嘴角弯起不甚明显的弧度。 但他不太满意郁琼枝站得离他有点远,即使他还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体温。 在下一次直冲转弯,郁佘放在操纵盘上的手一顿,晚了两秒,机甲登时颠簸了一下。 郁琼枝没有站稳,又担心郁佘,身子一下歪倒了,撞到了郁佘的身上。 “站好。”郁佘伸手拦了一下,稳稳地接住了他。 郁琼枝抬头看他,看他神色淡淡,环着他肩膀的手臂却有力,强硬到挣脱不开。 第84章 异变 荒野上没有什么可供遮蔽的东西,这颗星球离恒星又近,高悬在天上的恒星看上去体积很大,高温炙烤着大地。 有几具动物的尸体直愣地躺在路边,尸体并不完整,大多缺了些部位,腐烂得不成样子,有几只蚊虫停留在杂乱的皮毛上。 不知道是被什么动物袭击了,死状看上去不太体面。 郁琼枝放下自己手中的工具,揉了揉眼睛,过度精神力透支还是给他身体埋下了隐患,稍微用下眼睛,眼睛就酸痛得好像要爆炸。 “机甲能源还剩多少?”郁琼枝伸了个腰,让自己久坐而变得僵硬的身体得到舒展,顺便探前身子,在能源表盘上看了一眼。 机甲的能源只剩下32%,提醒能源即将不足的红灯已经亮起。 顺着郁琼枝的话,郁佘眼睛向下,撇了一眼手边的机甲能源表盘,“还有不少。” 郁琼枝走到他身后,轻轻抱住他的腰身,把脸靠在他的背上。 不算宽厚的肩膀,甚至还说得上稚嫩和单薄,郁琼枝安静地靠了一会,开口说:“我把氧气装置做好了,到必要时候,我们就放弃这台机甲。” 一台没有能源的机甲,跟一大堆没用的废铁无异。 郁佘没有接话,如果离开了这台机甲,有限的氧气供给和周遭恶劣的生态环境,生命最先受到威胁的人就是郁琼枝。 他拧紧了眉头,全神贯注地驾驶着机甲,目朝前方,眯了眯眼。 在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和周遭昏黄环境不同的白色,再靠近一点,那团白色渐渐显出了轮廓,光滑的半穹顶反射着强烈的光线。 有几个渺小的黑点零散地出现在建筑的周边,在缓慢地移动着。 “那是什么?”郁佘不由得问。 郁琼枝被他的话吸引,探头看了一眼,但是屏幕上除了空荡的荒野,什么都没有。 “没有东西啊。”郁琼枝奇怪地问,“你看见了什么?” 郁佘沉思片刻,没有把自己刚刚看见的东西说出来,含糊地回答:“我看花眼了。” 他没有经过多少思考,干脆地将机甲调转了个方向,心脏在胸腔里跳跃得极快,几乎要破胸膛而出。 刚刚那几个黑点,看上去很像是人影。 排除他看见海市蜃楼的可能性,这颗星球极大可能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人存在。 而他们是谁,是“星河计划”相关工作人员还是这颗星球的原住民?都不得而知。 但本能告诉他,他们的位置已经被暴露了,如果那座建筑群具有随时藏匿的能力,也可能拥有随身移动的能力。 或许从他们着陆这颗星球开始,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下。 郁佘心事重重,机甲越过几个小土丘,原本寂静的旷野突然传来几声古怪的声音。 不像是野兽的嚎叫,声音更像是什么东西被咀嚼的声音,黏肉带骨,声音分贝不是很高,但让人难以忽视。 郁琼枝头上的耳朵机灵地竖起,小动物的本能叫他意识到了近在咫尺的危险感,仿佛自己的皮肉在被撕咬咀嚼一般。 郁佘推下拉杆,把机甲隐在隐蔽处。 他一系列动作做得很连贯,速度很快,几乎在他完成最后一步的一秒钟,土丘后面掠过一道身影。 那东西看上去像一头野猪,四肢匍匐前进,但比普通的野猪体型大上两倍不止,全身的皮毛稀稀拉拉,一处有一处无,看上去非常杂乱。 它背对着机甲,埋头在地上拱来拱去,可以确定他是在吃什么东西,咀嚼声很大,还能听见骨头被咬断的声音。 一团黑色的东西躺在它的身下,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郁佘盯着被它啃食的动物,隐约发现了不对劲的东西,想再仔细看看时候,它突然转过了脸。 机甲探测装置一瞬间捕捉到了它的脸,把图片清晰地呈现在屏幕上。 它居然长着一张人的脸! 准确地说,是半张人脸,下半张脸被一对巨大的獠牙撑破,下巴连着嘴唇扭曲成一团肉瘤。 第135章 血液糊住了他下半张脸,看上去更为骇人。 郁佘第一时间先去捂住了郁琼枝的眼睛,可郁琼枝已经看见了,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浑身寒战。 “没事。”郁佘切换了画面,在调整的时候,探测镜头无意掠过,拍摄到了躺在地上那团东西的一角。 可以清楚地分辨出来,是一对人的脚,脚上的部位已经被啃食得差不多,零碎地附着着断骨,所以一开始才让人看不出来。 郁佘手落在面板上,眼睛盯着那移动的怪物,机甲的能源中心有规律地震动,积攒着能量准备把弹药推出去。 怪物无知无觉,扭头接着拱地,没过几秒,突然抬起了头。 目光的尽头,沙土飞扬,嘹亮的嚎叫仿若一面旌旗,撕开了这颗星球表面的平静,露出底下腥风血雨的真面目,黑压压的怪物群如浪潮一般,层层前压。 原本躺在地上的尸体猛地开始抽搐,支离的碎骨在血泊中扭动,然后一点一点僵硬歪斜地站了起来。 它的腹部已经被掏空了,脏器从空洞的腹腔里流出,淋漓地挂在身后。 它摇晃着还站不稳,下一秒,却直身掠起,一口死死咬在野猪身上,野猪嚎叫一声,脸被生生撕下一大块血肉,露出底下森森白骨。 郁佘眼疾手快,手用力往下一摁,壮观的火焰巨龙从机甲身上腾起,迅急地冲着尸潮而去,冲破了迷蒙的沙尘,火药发射的巨响声掩盖过了尸潮的咆哮声。 能源表盘上的数字也随之迅速下降,郁佘咬着牙,澎湃的精神力不竭地往机甲的能源中心涌去,硬生生让表盘上的数字回升。 他拉起推杆,机甲轰鸣了几声,却纹丝不动。 表盘上的数字又开始下落,机甲的故障灯在此刻不要命地闪烁,郁琼枝挣扎着扑向台面。 硝烟散去,躲过攻击的尸潮没有被震慑到,目光空洞地朝着机甲方向而来,机甲外传来不间断的碰撞声。 郁琼枝在台面上点了点,一目十行地排查出错数据,飞快地直起身,捡起地上的氧气面罩,手绕到脑后扣上扣子。 “机甲型号太老,动力系统被意外震坏了,不是大问题,我出去修一下就好。” “什么不是大问题?”郁佘一把拉住郁琼枝的胳膊,“外面都是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郁琼枝转头,看着郁佘,目沉似水,冷静地说:“我知道。” “但我不去,机甲发动不了,我们会被困死在这里。”郁琼枝语速很快,回手抓住郁佘的手腕,“这里只有我会修机甲。” “那我去,你告诉我要怎么做……”郁佘反驳他,伸手想把他脸上的氧气面罩拿下来。 郁琼枝往后躲,情绪变得有点激动,“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差错,机甲就会整个报废。” 他抬头看向郁佘,眼神坚定:“只能我去。” 郁佘手越捏越紧,但郁琼枝没有慌张,也没有张口再劝,他知道郁佘很快就会自己想明白。 果然,郁佘坚持了几秒,松开了手。 他回身拿下枪支和子弹夹,拉过郁琼枝的腰,把皮质枪夹绑在他的胯骨上,塞进一把小巧的手枪。 “等会我先扫掉一波,你再找机会下去。”郁佘拉紧皮带,郁琼枝摸到手枪冰凉的枪身,沉默不语。 他们现在无异于盲人摸象,不管是枪支还是机甲,对他们来说都不是熟悉的东西。 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郁佘走到舱门边,驾好了枪,伸出手做了个手势。 “后退!”郁佘大声喝道。 舱门大开,外面的怪物已经攀爬上来,嘴里发出“咕咕咕”的古怪叫声,无数污脏带血的手臂拍在了舱室门框边。 郁佘扣动扳机,一开始子弹的轨迹还有点偏离,砰砰射在墙面上,但他很快就找到了感觉,弹药不要钱一般接连射出。 怪物的头颅被炸成血花,郁佘悍然前进,清出一条路,他伸手拉过郁琼枝,把人拦腰抱起,起身一跃,直接落到机甲腿上。 下坠的冲击力让机甲外壳微微晃动一下,郁佘看也没看,一把把郁琼枝推开,背对着郁琼枝大面积向下扫射。 郁琼枝体型小,一低身就钻入机甲下面,他握住机甲上面的杆子,腰以一种及其不可思议的弧度下弯,撑着脚尖打开了机甲外罩。 情况比他想得还要糟糕,外罩一打开,滚滚浓烟就从里面喷涌而出,郁琼枝费力地把手伸进去,不顾里面的高温,抢修里面的故障。 随着时间的推移,郁琼枝的心也随之往下坠,落到腹部,变成了冰凉的一团。 两个齿轮卡住了,现在的齿轮无异于两块烧红的烙铁,郁琼枝没有犹豫,直接上手去掰。 虽然他看不见,但也能听见怪物的声音越来越近,郁佘本来和他站得离他有一段距离,现在他的脚却能碰到郁佘的脚后跟。 “你要干什么?”郁佘时刻关注着郁琼枝的动态,看他还要往里钻,拉住了他的脚踝,气急败坏大吼道,“你不要命了?” 郁琼枝垂下的手,已经被高温烫得通红,有些地方甚至烧伤了。 “我进去,应该修得好。”郁琼枝喘了口气,艰难地回答郁佘。 “回去!”郁佘不回头,冷漠地扣动扳机,已经杀红了眼,怪物粘稠的血液溅在他的脸上,“不要这个机甲,我也可以带你出去。” 第136章 “我可以!”郁琼枝厉声,他伸长身体,往里面探得更近了些,只留一只脚点在台面上。 他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了手臂上,感觉到自己在一寸寸下沉,“轰”地一声,齿轮一松,机甲顿时有了反应。 随着机甲的震动,郁琼枝支撑不住,骤然失去了平衡,直直从上面坠落了下去。 “琼枝!”郁佘有意识一般,反身往下伸手,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郁琼枝面对着他,急速往下坠落,先是撞到机甲的小腿处,滚了几圈,重重落到地面上。 第85章 落雪 地面上的怪物立刻就发现了这团近在咫尺的新鲜血肉,齐齐换了目标,嘶吼着爬向郁琼枝。 巨大的撞击冲击力,直接撞破了氧气面罩,叫郁琼枝落地瞬间就呕了一口鲜血,黏腻地从下巴上滴落在手背上上,漉进污泥里。 下落过程中突出的机甲外壳正好撞到了他的后腰,腹部的脏器痛苦得拧成一团,郁琼枝疼得浑身冷汗,尝试了几次爬不起来。 鲜血的味道更加刺激了怪物,它们狂热地密密麻麻往前扑,有几只腐烂的手甚至已经摸到了他的肩膀和大腿。 郁琼枝鼻腔里都是那股血液凝固腐败的味道,他忍住强烈的呕吐欲,一个侧身翻身,柔韧的腰肢一挺,抬腿一脚踹翻面前的怪物。 几颗子弹银星擦过他的身侧,围在他身边的怪物脑袋在他面前,近距离炸成了粘稠的血花。 郁佘没有思考,直接纵身凌空从机甲上翻跃而下,利落单膝落地,抬手扣动扳机就是几枪。 “没事。”郁佘拉起郁琼枝的胳膊,在混乱中还不忘安慰他,重新把人拥进怀里,刚才那股下坠般的窒息感才得到了一线喘息。 怪物普遍体型庞大,攻击力强,说不清它们是死物还是活物,身上腐烂程度不一,瞳孔发白,子弹打在别的地方根本对它们造成不了其他的伤害,只有打中心脏或者脑袋,才能将它们彻底杀死。 子弹有限,郁佘扣动了两下扳机,枪口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暗骂了一声,抬手抡起枪托打爆了距离最近的怪物的太阳穴,反手抽出郁琼枝枪夹里的手枪。 “走!”在枪声的空隙中,郁佘低身,让郁琼枝踩在自己的肩头,把他推举到机甲上。 郁琼枝浑身的骨头散架一般,疼痛感来得无比清晰,可能哪里骨折了,他不吭声,艰难地攀住机甲往上爬。 他单腿踩住一个受力点,用力向上一撑,虽然腿部受伤,但还是展现出了惊人的弹跳力,半空中翻跃的身形矫健。 郁佘紧随其后,两人一边打一边推,退到舱门口,手枪的子弹也彻底告罄。 郁琼枝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分不清自己身上是血液还是汗水,单薄的衣物被液体浸得湿漉漉的,估计是胸部的肋骨断了,刺进了肺部,他呼吸声一声大过一声,越来越缓慢。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凌迟,口腔里已经溢满了血腥味,他吐出一口唾沫,里面全是血。 他扑倒在舱门口,一只冰冷的巨手猛地拉住了他的小腿,使劲往下一拽,郁琼枝猝不及防,手指在地板上拉出十条细细的血线,尖叫了一声。 像是劈了嗓子,声音嘶哑,闷在喉咙的血水里。 郁佘瞳孔剧烈震颤,眼睛登时红了,举起枪托狠狠往怪物头上砸去,直接把怪物的脑袋打凹陷了半个。 他蹲下身,抱住郁琼枝的肩膀和腰身,还没把人拖上来,侧面一只怪物猛扑了过来。 郁佘这个姿势不好发力,他一手死死扣住郁琼枝的胸背,用身体挡住郁琼枝,一手截住枪托,抬起朝上一挡,卡住怪物咧开的大嘴。 怪物力大无穷,嘶吼着往下压,郁佘身形一欠,额上青筋根根爆起,指骨青白,整根手臂都在颤抖,腕处传来锐利的疼痛感,他怒吼一声,抬手将怪物甩了出去。 怪物被大力掀翻在机甲外壳上,只来得及叫一声,就坠落了下去,一连带走好几只往上攀爬的怪物。 郁佘抓住郁琼枝后背上的衣服,单手拖了上来,抬腿一个翻滚,把舱门重重关上。 厚重的舱门外,传来沉闷的碰撞声和怪物低低的嘶吼声。 一瞬间,沾满恶心恶臭血液的枪从郁佘的手里拖出,他膝盖一软,整个人往后脱力一般往后躺倒去,但手臂还紧紧环抱住郁琼枝的身体,两人就这样面对着面,胸膛对着胸膛,倒在了地上。 垂在地上的手臂上,血液从伤口处喷涌而出,很快在手心处积了一口小水洼,蜿蜒地流淌到地上。 郁琼枝被一磕,喉咙里含着的血液再也含不住,咳嗽着从喉管里喷出,尽数吐在了郁佘的衣领上。 血液还是温热的,像滚烫的热水一般,炙过郁佘的肌肤。 郁佘两眼阵阵发黑,胡乱地往下摸,摸到郁琼枝的嘴唇,用拇指抹去他下巴上的血迹,捂住他的嘴,缓解他的咳嗽。 郁琼枝咳完,把头埋在郁佘的胸膛里,过了半晌,忍不住低低笑出声。 他嗓子哑得厉害,呼吸都困难,所以笑起来也没有那么好听,一声长一声短,非常短促。 郁佘把头埋进他的脖颈里,感受他笑起来时候身体轻微的颤动,郁琼枝偏了偏头,郁佘的脸颊就触碰到了他的脸颊。 失血过多,郁琼枝的脸失去了血色,看上去更为苍白,脸颊也没有多少温度,连郁佘都感觉到了冷。 第137章 血迹沾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扎眼刺目。 郁佘亲了亲他的脸颊,郁琼枝缓慢地闭了闭眼睛,他说不出话,只能抬手握住了郁佘的手腕,轻轻拍了拍,叫他不要担心自己,尔后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昏睡中,郁琼枝也有些微末的感觉,断断续续的,感受到有人抱起他的身子,长久的静谧黑暗后,身体被什么湿润的东西擦过,他沉浸在水一般温柔的黑暗里醒不过来,像一页小小的扁舟,在水面上摇摇晃晃。 他仍旧不安,偶尔醒来几次,眼前朦胧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困意恐怖地拖在他清醒的思绪,他只能放任自己的身体安睡在黑暗里。 不知过了多久,郁琼枝慢慢睁开了眼,他呆愣地眨了两下眼,感觉到自己脸上被什么东西罩着,抬起手摸了摸。 但是失败了,他感觉不到自己的手,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右腿和左手都被固定在两根木板上。 郁琼枝长吁了一口气,至少不用担心自己会在睡梦中,无知无觉地死去。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疼痛却在此刻回笼,他非但没有坐起来,还闷哼了一声,狼狈地倒在床上。 下一刻,身体就被人托住,郁琼枝抬眼看,郁佘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眉头皱得都快要拧在一起。 “不要乱动。”郁佘把被子拉上,盖住郁琼枝的肩膀,郁琼枝躺到他的身上,不说话只笑。 他笑了几声,就开始弓着背剧烈地咳嗽起来,郁佘托住他的腹部,轻拍他的背帮忙缓解。 看郁琼枝还想说话,郁佘开口:“小病号子,还笑。” “才不是。”郁琼枝嗓子跟个破锣一样,不出声还要响,嗓子劈了还要说话。 声音实在是难听了,郁琼枝自己都不好意思,抿紧了嘴巴,虚虚地笑了。 郁佘看了几秒他笼在面罩后的笑颜,沉默地抱紧了郁琼枝。 郁琼枝身形瘦削,这段时间又是逃亡又是挨饿,面颊已经隐隐有往里凹陷的趋势,抱在怀里,骨头硬硬地戳着他,郁佘却紧抱着,不断嗅闻他身上的味道,听他平稳和缓的呼吸声。 哪怕是劫后余生,他也不想谈论到“死”这个字,听说话从口出,都有各自的业障。 “你睡了三天了,一直没有醒。” 郁佘的声音贴着郁琼枝的胸膛,心脏跳动的震颤与他话语里的颤抖同频。 隔着面罩,郁琼枝嘴唇在他嘴角停留了一下,很快移开了。 郁佘没有动,他固执地停留在郁琼枝的胸膛上,听声声心脏的鼓动声,闭了闭眼。 在他的胸腔里,那颗本该不竭跳动的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缓慢,渐趋于平静。 郁琼枝摸到他的手腕,摸到了一道浅浅的伤疤,“咦”了一声,低头看,郁佘手腕上的伤痕呈粉红色,几乎和周边的肌肤要融为一体,仔细一看,却能发现伤口很长。 “你这里怎么了?”郁琼枝轻轻用指甲扣他的伤疤,郁佘没有抬头,依旧闭着眼睛,过了会才回答:“没事,被划到的小伤痕。” 郁琼枝转为用手抚摸,但是郁佘却把手抽走了。 时间过了三天,机甲的能源也到了末尾,但好在为期两星期的考核也到了最后阶段,一直断了通讯的联络器终于投过来了一个地理坐标。 只需要到达那个坐标,就会有人接应他们,带他们走出这座星球。 在机甲能源耗尽的那一天,离最后的目的地不过几公里,郁琼枝勉强能落地行走,他们决定最后一段路步行过去。 他们把有用的东西打包好,背着最后一支装了五发子弹的枪,丢下报废的机甲,踏上了最后的路程。 荒星上沙尘非常大,因为离恒星距离太近,白天高温无时不刻炙烤着大地,晚上又冰冷刺骨。 郁琼枝腿受伤了走不快,走得摇摇晃晃,第一天他走了半天路,晚上郁佘脱下他的鞋子一看,脚腕子肿得不能看,青紫交加,脚底磨了好多水泡。 身上其余的擦伤也因为处理不当开始流脓,高温让伤口溃烂速度加快。 换药时候太疼,郁琼枝也不喊疼,只是揪着郁佘身上的衣服,把自己嘴唇咬得煞白。 他小声地为自己受伤的身体抱歉,如果不是他,郁佘应该早就到了目的地。 郁佘的话一天比一天少,郁琼枝身体也到了临界值,大多数时候都昏昏沉沉地趴在郁佘的背上,没有发觉郁佘沉默的异常。 两人晚上躺在一起睡觉的时候,郁琼枝藏进他的怀里,无意说了一句:“你身子好凉啊。” 郁佘回头看了他一眼,火光中,他的半张脸被照亮,呈现暖融融的暖色,鼻梁在脸上打下一道深刻的阴影,眸子在明亮的火光下,也显得涣散,颜色很浅。 他把手搓热,放进郁琼枝的手心里,给他取暖,“我是蛇,当然凉。” 天明,晨光刚照亮这颗星球的大地,郁佘就背起郁琼枝继续赶路,他这几天显得过分急切,但曙光在望,这点急切看上去也很正常。 天边喷薄出如血的天光,晃动在郁琼枝眼里如星,他遮了一下眼睛,在地平线的尽头,依稀看见了几个人影。 紧接着就是他们身后飞船的轮廓,隐在葳蕤的晨光后。 “我看见人了。”郁琼枝兴奋地拍了拍郁佘的肩膀,郁佘反应迟钝,又往前走了几步,才缓慢地蹲下身。 第138章 郁琼枝脚触到地面,他摇摇晃晃地往前跑去,一边跑一边招手。 两个背着枪的工作人员向他走来,郁琼枝看清了那两人身上晏家的标志,心下松了一口气。 他想回头,和郁佘一起庆祝这场噩梦的结束。 他还没有偏转过身子,子弹的破空声擦过他的耳朵,直直冲他身后而去。 安静的晨曦中,胸膛处血花稀薄地炸开,像一朵小小的花,鲜红。 第86章 花与山野 子弹射入皮肉,割裂肌骨的声音在耳边清晰可闻,紧接着,周边的声音飞快地远去,只剩下子弹射出枪膛时不断震颤的嗡鸣声。 郁琼枝脊背僵硬,瞳仁中扑闪的光点瞬间暗淡了下去,几滴血液溅在他的眼睫上,他受惊般瑟缩了一下。 郁佘面对着他,胸膛处的血液很快就浸染了薄薄的单衣,他摇晃着往前走了几步,尔后缓慢地往后倒去。 郁琼枝第一下没有叫出声,他喉咙里满是细小溃烂的伤口,嗓子被上下撕扯着,只发出了细弱的气音,像是扯掉自己羽毛的鸟的绝望啼鸣。 “啊!” 第二下才叫出了声,泣血的嘶叫,凄厉地响在沙尘昏黄的荒野。 郁琼枝手脚发软,不要命地向倒在地上的郁佘扑去,后面两个工作人员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往后扯。 “他已经变异了,你不要靠近他!”其中一个工作人员冲郁琼枝吼道。 郁琼枝听不懂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眼睛里充满了惊惧,身子神经质地发着抖,拼命地摇头:“不是,没有,不知道……” 郁琼枝停顿了一下,眼神空白地挪到旁边工作人员的脸上,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力气,猛地甩开他钳制住自己的手,转手死死抓住他的衣领,尖声嘶叫:“是你!你们杀了他!” 他胡乱地说话,嗓子受损再加上控制不住嘴唇哆嗦,声音含糊又难听,因为他挣扎得太厉害,工作人员已经失去了耐心,抬手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 习惯于作战生活的人出力没有个准,郁琼枝被打得侧身倒在地上,脸上火辣辣地疼,口腔内壁也被磕破了,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他还没缓过气,就被人一把抓住了头发,狠狠向后掰去,郁琼枝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喘气声,眼泪打湿了他的脸颊,沙土污脏地黏在他的脸上,一片冰凉。 对方扯着他的头发,强硬地把他的头摁到郁佘的身上,郁琼枝呜呜哭着,手在郁佘冰冷的脸上乱摸。 “你自己看看,他还是个正常人吗?” 郁琼枝的额头磕到郁佘的鼻梁上,透过模糊的视线,郁佘的半张脸上全是血,左半张脸上布满了可怖的蛇类鳞片,皮肉扭曲着导致左眼完全被埋在了肉瘤之下,他的眼睛没有闭上,发白的瞳仁渗人地仰面冲着天空瞪视。 郁琼枝微微张开嘴,睁大的双眼无措地看着郁佘的脸,手指颤抖着,不敢触摸到实处,良久,手才慢慢放下,捂住郁佘畸形的半张脸,似乎是想掩盖起来。 “不,不是的……”郁琼枝费力用袖子擦去郁佘脸上的血迹,声音发抖破碎,“不会的,怎么会这样?” 在混乱之中,脑海里一闪而过记忆片段,躺在地上被啃食一半的尸体,骨架扭曲站立,流出腹腔的内脏,咀嚼声,嘶吼,和怪物如出一撤的惨白瞳孔。 郁琼枝全身的血液都在此刻倒流,冰冷的寒意深深地裹缠住了他,他看向郁佘手上新生的粉色疤痕,嘴唇止不住地哆嗦。 这颗星球古怪的一切在他面前掀开了迷蒙的面纱,露出了底下残酷的真相。 那些成群的怪物在某一时刻和他们一样,还是活生生的人。 可能是实验失败的结果,也可能是某种可怕的病毒,导致灾难降临了这颗星球,具有传染性的活死人病毒随着尸潮规模性地大量传播开来。 直到有一天,“星河计划”的飞船载着两个孩子来到了这颗被抹去痕迹坐标的荒星。 从他们踏上这颗荒星的那一刻开始,命运的齿轮就以一种残忍的,无法遏制的固定轨迹转动。 他早就知道结局,早就知道自己走不出这颗荒星,向终点前进的每一步,都是走向他的死期。 工作人员没有把郁琼枝的悲痛看在眼里,冷漠地背对着他,手摁在通讯器上,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冷淡地说:“是,和之前那批一样失败了,还是变异了。”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工作人员简短地回答了几个语气词,偏转身子,眼睛下撇,落到了郁琼枝的身上,“另一个还活着,要带走吗?” “好。”工作人员挂断了通讯,轻笑一声,对郁琼枝说,“你运气好,来吧,我们带你走。” “不……我不!”郁琼枝听见他的话,尖叫着抱住郁佘的身体,死死搂住早就没有温度的尸体,面色惨白毫无血色,无力地瞪视着站在他面前的二人。 两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上去试图用手掰开郁琼枝的手指。 郁琼枝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此刻不知道哪里生出了一股力量,像是要把尸体嵌进身体一般,两个人拉他都拉不开。 “你是不是找死,蠢!” 一人忍不住对着郁琼枝骂了一句脏话,怒上心头,抬起枪托重重冲着他的脊背砸去。 锐痛在脊背上炸裂一般,郁琼枝闷哼一声,腿没有力气,在两个工作人员面前毫无尊严地被架着拖倒在地上,露出的手臂很快就被沙石磨出了一片血色,从他的身下拖出两条淡淡的血线。 第139章 郁琼枝如同听不到一般,声也不吭,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抵抗,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绝对,绝对不能离开郁佘! 郁佘从不会走路开始就在他身边,谁都不能把郁佘从他身边带走。 郁琼枝双眼通红,氧气罩早不知道被扔到了哪里去,呼吸淬血,叫他狼狈地蜷缩着身子,喉咙里只剩下细弱的哭声,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郁佘畸形的脸上,凝成小水珠从鳞片上滑落。 他大声嚎哭,像是要把自己嗓子都给劈了,五官狰狞扭曲地挤在一起,疯狂地把头埋在郁佘的胸腔处,企图在里面再次听到心跳声,血液黏腻地沾了他半张脸。 两个工作人员见此犹豫了,过了片刻,收回了手。 郁琼枝一下跌落在地上,趴在地上久久没动,只剩下瘦削身体颤抖的微小弧度。 冰冷发硬的胸腔里再传不来熟悉的震动,无数次相拥紧靠的温热不再,他像是再次回到了那晚寒夜,刺骨的冰寒倒灌进他的身体,手术室的红灯尖锐地凿进他的躯体,尔后就是窒息一般的白。 把他的血肉分割,把他血液流尽,让他生不如死、挫骨扬灰。 不知道飞船什么时候起飞的,郁琼枝被独自留在这颗荒星上,他却感到了安心。 脑子疼得太厉害,身上也没有力气,郁琼枝虚弱地把黏在郁佘脸上的碎发都拢到脑后,他捧住郁佘的脸颊,把额头靠到了郁佘的额头上,固执地压榨着自己所剩不多的精神力。 精神力就像落入了一个无底黑洞,杯水车薪,根本得不到回应。 但郁琼枝不管,他隔一会就趴下耳朵,贴在郁佘胸膛上听一会,然后再直起身,给郁佘传输精神力。 他做这件事做得很认真,好像这种举动真的能拯救郁佘的生命一样。 郁琼枝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三天,最后呼吸也不怎么痛了,不知道是自己终于适应了还是脏器已经失去了功能,他累了就抱着郁佘的身体睡一会,醒来就给郁佘传精神力。 到了第三天晚上,他变得格外平静,把郁佘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撕扯成长条,一条接一条捆绑住了,做成了一长条绳索。 他把布条缠在郁佘身上,蹲下身把郁佘背到身上,人死后身体变得僵直,还很重,一下全压在他的身板上,他险些直接栽倒在地上。 郁琼枝粗声喘气,手忙脚乱地把布条在自己身前打了个结,用力勒紧。 他又开始想哭,咬着牙站起来,捡起地上的枪,把枪紧紧抱在怀里,弓着背,一瘸一拐地往荒野腹地深处走去。 他怕再遇到尸潮,怕它们把郁佘和自己啃了,一个人在荒野里走了好久,直到晨光熹微,他终于在一处洞穴深处停下。 郁琼枝的手已经冻僵了,手指不够灵活,解了好久才把自己身前的结解开,慢慢弯身把背上的郁佘放下。 他小心翼翼,动作仿若对待什么珍宝,面色肃穆。 他把郁佘的双手交叠着放在身前,他太累了,靠坐在郁佘身边痴痴地愣怔了半天。 天边一缕光穿过长长的山洞,照在郁琼枝的眼皮上,他缓慢地眨动了一下眼睛,在一片花白中,恍惚看见了五彩斑斓的光。 郁琼枝调整了一下位置,让自己靠得离郁佘更近,他摸到地上的枪,枪身冰凉。 他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喉咙,没有一丝犹豫,扣动了扳机。 “砰!” 想象中的剧痛没有传来,手上的枪脱落到地上,郁琼枝低下头,无措地看着自己空白的手心。 他突然发了疯一般扯住了郁佘的衣领,眼泪从眼眶中簌簌而下,指骨用力到凸起,头垂下去久久起不来,喘着气嘶声叫了一声郁佘的名字。 血糊在他的喉咙里,让他口不能言,话语模糊扭曲在血液的腥气里。 你为什么不给我留一颗子弹…… 郁琼枝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到眼泪都流不出来,山洞外的光照在他的身上,感受不到多少温暖。 他趴回郁佘的身上,像长途跋涉的小孩终于找到了安然温暖的地方,闭上了眼睛,迷蒙中耳朵下冰冷的胸腔里,似乎再次传来了心脏搏动的声音。 他想就这样一直躺下去,千万年后沧海桑田,挖出他们的骨头还是连在一起的,漫山遍野的花会从他们的身体里长出来。 第87章 经年 原本安静的办公室响起一串平稳的脚步声,穿着白长褂的张宇从办公桌前站起来,匆匆迎上去,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公爵大人。” 晏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张宇手里拿着一份数据报告,手微微发抖,因为激动,以至于只是走路的动作都频频出错。 “成功了!”张宇把手里的纸张举起来,向晏驰展示研究多年的结果,语气激动,“他突破了s级!” 张宇说完,前一句话的尾音还没有落下,后一句话紧咬着前一句话就吐了出来,语气急促地否决了自己的上一句话:“不!他具有比s级更强的战斗力,具有无穷的潜力,将重新定义精神力等级,他是基因密码的馈赠物!” 张宇平时一向谨慎稳重,此刻却差点手舞足蹈起来,晏驰撇了一眼数据报告,轻笑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有多少情绪起伏,一如平常:“噢,没有你们多年的付出,实验也不会成功。” “他最近怎么样,还像一开始那样不听话吗?”晏驰问,笑意盈盈。 第140章 张宇压下一点自己激动的心绪,为晏驰拉开大屏幕,上面循环播放着多段战斗记录,在角落里还有各种数据。 “‘伊甸园’的意义,从来都不止步于表面。”张宇的表情变得严肃,推了一下眼睛,手指在光屏上滑了几下,更高机密的视频文件一一展现在晏驰面前。 视频里被束缚带捆绑在实验台上的少年猩红着眼睛,剧烈挣扎,四肢都被束缚带磨出了血,身上伤口或深或浅,手臂上还有青紫交加的针孔。 虽然做了静音处理,但也能从画面中感受出他刻骨的痛苦。 光屏前的两人都冷漠地看着,张宇很快地把视频进行重组,越到下面,视频中少年的眼神变得越发冰冷。 最后一个视频右下角标注着时间,拍摄于12月16号,也就在一星期前。 短短两年时间,少年的五官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虽然脸部线条稍显稚嫩,但五官立体,眉眼深邃,他穿着得体华贵的正装,随意地在宴厅里走动,举手投足之间,已然没有了一开始的莽撞样子。 “造物主的无限能力,不是为了创造瑕疵品。” 张宇五官是很标准的亚洲人长相,眉毛很浓,眼睛的瞳仁却很淡,呈现出一种灰败的平静,“虽然前期出了一点小差错,让您感到了麻烦,但是只需要简单的修缮……” 张宇在中间点开几个视频,特地放大了。 少年闭着眼,脸上没有表情,好像一个听话的木偶娃娃,脑袋上连着无数条类似于电线的东西,在他的身后,庞大精密的仪器在缓缓运作。 “他的记忆和性格也能由您随心决定,您想要他成为什么样的人,他就会是什么样的人。”张宇很满意于自己的成果,并有自信让晏驰也感到心满意足,“难道您不喜欢他叫您父亲时的神态吗?” “他是个好孩子,我喜欢他的眼神。”晏驰不由得松松一笑,欣赏着大屏上的视频,“他一开始实在是软弱了,一直和我们作对,他不知道,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就是感情。” “那时候他眼神真是让人看着恶心。”晏驰摇了摇头,背过身漫步踱到书架前,“好在他没有让我们失望。” 晏驰极快地笑了一声,思维跳跃着,脑海里闪过一抹小小的身影。 晏驰多年来为了这项实验投入甚多,以为自己终于窥见一线可能成功的生机时,另一边就传来了噩耗,郁佘没有像他所想的那样,在严苛的环境逼迫下再度进行等级分化,反而是像前一批实验失败品一样,发生了变异。 或许是感应,不甘心于多年心血功亏一篑,晏驰带着一队亲信,来到了被他抛弃的星球。 晏驰看见两具了无生息交叠在一起的小身体毫不意外,让他惊讶的是,被当胸射穿心脏的郁佘居然还有呼吸。 从见到郁琼枝的第一面起,晏驰就对这个孩子有无穷的好奇心,如果他的精神力等级没有那么低,晏驰对他的喜爱会更浓烈一点。 郁琼枝的眼神里有和他一样的东西,只不过包含在温吞湿润的眼眸之下,让这柄利刃变得温顺。 晏驰顿了一下,手扶着额头,转头问张宇:“那个关在精神病院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晏驰没有过多关注过郁琼枝,为了掩人耳目,他以创伤性精神病的理由,将郁琼枝送进了精神病院。 一个神经病的话,总不会有人信。 “昨天刚被抓回来,刺伤了几个医护。”张宇语气平淡,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这次他跑出了医院,跑到一公里外的小型超市里,被超市负责人送了回来。” 张宇回想了一下,笑了一声,“他那样子,快变成真的神经病了。” 晏驰摸了摸下巴,陷入了思考,视线重新投到大屏的视频上。 现在不能叫他郁佘了,晏驰给他重新取了名字。 大厅的灯光照过透明的酒液,泛出金色的色泽,晏寒声穿过衣香鬓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眼睛微微往上一撇。 漆黑深沉的眼睛冷漠地和镜头对视了一眼,转瞬就移开了。 即使隔着屏幕,晏驰还是感受到了那股隐隐的压迫,血脉无法压制。 新生的丛林之王还没拿到那顶象征着权力的冠冕,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野性的征服。 虽然他叫自己父亲,经过后续实验,平和地融入了家庭,但晏驰不会傻到真的认为他真的是自己的儿子。 从机器里孕育的产物,本就不是为了爱而降生,注定争夺厮杀的一生,能预见的斑斑血路。 在每一条通向顶级权力的道路上,父辈不可避免地要献祭出第一道鲜血。 晏驰摸了摸手杖上的银饰,目光透过视频,凝在空气中虚无的一点上。 “孩子的成长总是让人欣喜的。”晏驰拿起手杖,话头一转,“不过他成长得太快了。” 晏驰的目光落到张宇的脸上,他们都已不再年轻,张宇尤甚,他的两鬓都已经发白。 他们是完美造物的创造者,但是这项造物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具有自己思考的能力,无数次记忆修缮、性格引导塑造都无法阻止他的思考。 晏驰认为感情是没用的东西,但不得不承认感情是最好用的东西。 因为感情,所以沈慈愿意多年来始终如一维持婚姻的表面体面。 因为感情,所以郁琼枝才会放弃生还机会,在荒星上一遍遍给晏寒声做精神力传输,挣扎出一丝生还的奇迹。 第141章 张宇很快就接收到晏驰的意思,他们两人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志趣相投,但他们感情实际上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好。 只是同类人的敏锐罢了。 “您说得很对,孩子的成长总是充满忧患的。”张宇放下手里的数据单,镜片遮盖住了他大部分眼神,只有嘴角的弧度微微扬起,“他需要枷锁。” 晏驰敛了一下眼,“那个孩子回到医院后,有什么反应吗?” 张宇低头看了一下手表,如果现在出发,晚上大概就能到达底层星球,他一边发消息给助手一边说:“他攻击性很强,那边人说看管他越来越吃力。” “现在应该在接受黑屋惩罚。”张宇皱了下眉,他见过郁琼枝几次,很瘦弱的一个孩子,因为脸很好看,穿着病号服却像一朵瑟瑟开放的小白花。 开放得不是那么热烈,相反的,从开放的那刻开始,就在悄无声息地枯萎。 他安静时候更讨人喜爱,注射完药物他会温顺那么一时半刻,呆呆地坐在窗边,像一件艺术品。 他的病房经过改造,四面无窗,正面的玻璃墙壁从里面看是封闭的,从外面看却能看见他在里面的一举一动,房间里所有的陈设没有一件是尖锐的。 他自残得厉害,疯起来时候谁都敢咬,身上带伤已经是常事,医护人员见怪不怪,也不会怎么细心为他处理。 他的伤疤好了又撕开,复又愈合,周而复始。 张宇并不想面对他,他自己家里有一个小儿子,长得也是白白净净,跟郁琼枝年纪相当,每次看见郁琼枝,他就会想起向自己撒娇的小儿子。 张宇发完信息,抬头看向晏驰,晏驰没有下最终的决定,张宇也无法估计等待郁琼枝的是生还是死。 晏驰仿佛只是随意提起一嘴,之后没有再开口,和张宇聊了其他一些东西。 张宇能在晏驰身边混到这个位置,谨小慎微惯了,在这种时刻不会强出头为晏驰做决定,不管晏驰问了多无厘头的问题,他都有耐心地回答。 晏驰耐心比张宇少,他突兀地停下了话,沉默了片刻,开口说:“把他从黑屋里带出来,尽量让他保持清醒的状态。” 张宇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很快地回答“是”,最后还是为郁琼枝说了一句话:“他这两年逐渐变乖了。” 晏驰不为所动,轻蔑地哼了一声,刻薄地说:“药打多了自然乖了。” 第88章 逢雪(回忆结束) 广播里放出暴风雨预警提醒,机械的声音重复性地响起。 风刮着粗粝的雪花,行人匆匆地穿过街道,落到人的脸上,刺痛。 郁琼枝犯了错,又被重新带到四面无窗的病房里,他被囚禁在这一方不足一个房间大小的空间里,四面的墙壁都紧迫地压下来,让他感到轻微的窒息感。 在封闭的病房里,他无法感知时间,时间的观念早就错乱,精神极度紧绷。 他唯一能知晓外界信息的工具,就是自己抱在怀里的一个破旧收音机,早就被淘汰掉的产物,频道换来换去也就那几个。 刚被注射完药物,郁琼枝的思维迟钝,听了许久,才把简单的天气信息塞入脑袋里,吃力地把每一个字重组理解。 他不喜欢听,换了个音乐频道,收音机里传出一首很老的歌曲,因为信号不太好,所以歌声放一会就卡顿一下。 恰好在歌曲放完的时候,病房的门被打开了。 郁琼枝对此习以为常,头都没有抬,低着头摆弄自己的收音机。 “孩子,你还记得我吗?” 一双手递到郁琼枝的眼下,郁琼枝反应迟钝,看了那双手好一会,目光移到手腕上的手表上,盯着表盘上几颗闪亮的钻石看了一会,才慢慢抬起眼。 晏驰这两年没有什么变化,他依旧斯文优雅,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他是风度翩翩的绅士。 郁琼枝沉默地盯着他,没有抬手也没有其余的动作,漆黑的眼瞳里没有任何情绪,也没有任何光彩,死气沉沉。 晏驰笑着收回手,并没有介意郁琼枝无礼的行为,贴心地为他找了一个理由:“看来你是把我忘了。” 晏驰刚从外面进来,大衣上落满了雪花,郁琼枝坐在地上,突然抬手,摸了一把他的肩膀。 雪花很快就被体温烘得融化,昂贵的布料漉湿,触手冰凉。 郁琼枝专心地看自己被沾湿的手指,仿佛现在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 晏驰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动声色地起身,将自己被打湿的外套脱下,重新蹲下来。 “我并不喜欢不诚实的人。”晏驰将自己的视线和郁琼枝的眼睛持平,看向他冷白的脸庞,试图从淡漠的表情下窥探出更多,“你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但你肯定还记得两年前的‘星河计划’。” 郁琼枝眨了两下眼睛,眼神空洞而茫然,过了会,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锐意,红血丝在眼底蔓延。 晏驰牵起自己的嘴角,轻声安抚他,“我很抱歉,把你忘在这里,我想现在还有机会,让你重新加入这项资助项目。” 病房里运行着恒温系统,很热,郁琼枝身上只穿了单薄的夏季病号服,露在衣服布料外的四肢细瘦纤白,毫无力量感。 郁琼枝太久没喝水,嘴唇苍白干裂,他张口,嘴角传来轻微的痛感,应该是不小心裂皮了。 第142章 “我……不去。”郁琼枝眼睛黑沉沉地看着晏驰,太久没有和人进行对话交流,他说得很吃力,但每一个字吐字都很清晰。 晏驰来之前,做好了郁琼枝被刺激到发病的准备,但到现在为止,郁琼枝在他面前表现出了超然的自信。 和张宇口中那个疯子完全不一样,虽然反应缓慢,但他的逻辑思维依旧清晰。 晏驰大笑几声,郁琼枝警惕地看着他,对方却再次向他伸出手来,“来,我给你看一些东西,你会改变主意的。” 因为药物的作用,他手脚没有力气,连独立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虚弱地用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郁琼枝不断地往后退,直到自己的脊背触碰到坚硬的床脚。 晏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郁琼枝,随意地做了个手势,两个人走进病房。 两人都长得很高大,郁琼枝还没有发出叫声,就被两人强硬地拎住胳膊拖了出去,他站不住,身子柔软地往地上滑,声音憋在喉咙里,像是某种小兽的叫声。 外面的气温比室内低,郁琼枝身上没有御寒的衣服,光裸的脚拖在冰冷的地板上,冷得发抖。 走廊上有几扇窗户,很大,郁琼枝转头匆匆看了一眼,黑夜中,漫天的雪花狂舞,扑到窗户上发出雪花坠落的巨响。 他微微睁大眼睛,头剧烈地痛起来,喉咙里发出几声扭曲的尖叫,扭着身子剧烈挣扎,不肯再前进一步。 但他的力气实在太小了,挣扎间被一下扔到墙壁上,疼痛一瞬间从脸上蔓延开来,他身上几乎没有肉,肋骨被撞得生疼,一口气断在了鼻腔中。 冬天里疼痛感尤为明显,摔一跤都能缓好久,但郁琼枝蹲坐在地上,了无生息,连声痛都没有。 晏驰不悦地斥责:“没轻没重,像什么样子!” 郁琼枝低垂着眼,低着头,手放在膝盖上等了一会,没有等到温热的液体流出鼻腔,好在没有流鼻血。 他的身侧响起一声手杖落地的声音,郁琼枝微微偏头,抬眼。 晏驰的脸在灯光下,显得很柔和,他冲郁琼枝微笑,不紧不慢地说:“你看看,这里面是谁?” 郁琼枝头晕得厉害,他摇了摇头,凝神往里一看,才发现这是和自己病房结构差不多的房间。 透过单向的玻璃壁,他看见里面坐着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左边那个明显还是个学生,校服都没有脱,因为角度问题看不清他表情,但能从他动作看出,他有点焦躁。 郁琼枝视线一下子就直了,手脚僵直,倏地转头看向晏驰,瞳仁在眼眶中不安地震颤:“你要干什么!” 他失去了理智,猛地朝晏驰扑去,但很轻易就被两边的人摁下,连晏驰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平均重一百五十多斤的两人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郁琼枝单薄的肩脊上,郁琼枝脸被屈辱地压在地上,大声嘶叫,脸憋得通红,手用力地在地上抓挠,稀薄的血痕留在了光滑的地板上。 “你不要那么激动。”晏驰微微皱了皱眉,看郁琼枝的狼狈像在看什么垃圾,“他一直在找你,所以我才会注意到他,他一听到我这里有你的消息,还能带你回去,他立马就跟着我走了。” 晏驰叹了口气,流露出可惜的表情,“他父母好像没有教过他,不能随意和陌生人走。” 郁琼枝呼吸困难,他艰难地鼓起胸腔,眼球微微向上,恨恨地瞪视晏驰。 房间里的余向景毫不知情,他已经对对面人不断重复的口水话失去了耐心,但不敢擅自提出要求,两手交叠放在桌子上,不停地摩擦着。 “你别那么紧张,我很欣赏你。”晏驰走近,用皮鞋尖轻轻挑起郁琼枝的下巴,郁琼枝脸小,下巴尖尖的,抬起时下颚角的线条很美,柔腻的一道白,即使他瘦得让人看着担忧。 黑色的漆面皮鞋衬他的脸更胜新雪。 “让我们忘记过去的不愉快,你是聪明的孩子,我能给你很多东西,很多你想不到的东西,还有你最想的东西。” 郁琼枝唇抿得紧紧的,他不敢去看余向景的脸,知道今天如果不答应晏驰,等待余向景的结局是什么。 晏驰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的心理防线压垮了,他闭上眼,再睁开眼时,下眼睑已经泛红。 “我会听话的,你放过他。”郁琼枝妥协,声音哑得厉害。 晏驰挥退两边的人,弯腰亲自扶郁琼枝起来,小声地说:“你说的什么话,你会感谢我的,现在去和你的朋友团聚吧。” 郁琼枝摇摇晃晃站起来,勉强站直了,腿抖得厉害,脸上一片灰败之色,但在门打开的时候,他还是尽力露出了一个微笑。 余向景转过头,脸上露出惊讶之色,霍地站起来,冲到门口一下抱住了郁琼枝。 郁琼枝险些抱不住,为了掩人耳目,他偷偷靠在门框上,拍了拍余向景的背。 “你怎么在这?”余向景说话带了哭腔,他沉不住气,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我找了你好久……咴,找不到。” 晏驰在身后摁住了他的肩膀,叮嘱:“过几天我来接你。” 郁琼枝支撑不住,他的记忆从这里开始变得混乱,之后的几天,他多半也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 但医院不再苛待他,他获得了一定的自由权,换到了更加舒适的病房,余向景每天有三个小时的时间来探望他。 第143章 余向景问了他很多问题,郁琼枝嘴巴很严,一个字都不往外吐。 从余向景的嘴中他得知,外面把郁佘的死归结为了飞船的交通意外。 郁琼枝没什么心情,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情绪也起不来波澜,他不知道打进自己身体的药都是什么,他渐渐变得怠惰、迟钝、冷淡,好像只有躯壳还活着。 晏驰来接他的那天,天气很冷,郁琼枝穿了件送来的厚大衣,黑色沉沉地压在他身上,围巾把他的半张脸都包裹住了。 他安静地坐上私人飞船,晏驰说:“你应该开心一点。” 他手蜷在口袋里,手太冷了,始终没有把那块裹了布条的玻璃焐热。 郁琼枝歪倒在飞船上睡了一觉,再起来时候已经到了首都星,和底层星球完全不一样,首都星处处都繁华。 原本是他无比期待向往的地方,现在早已失去了意义,他只看了一眼就不再看。 首都星也下了雪,白茫茫干净的一片,郁琼枝嗓子落下了病根,冷空气一吹,就止不住咳嗽。 咳嗽声闷在围巾后,围巾随着他的呼吸微弧度地起伏,雪花飘落在他的睫毛上,融化了,化成迷蒙的一片白。 鞋子踩在雪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雪被碾碎,郁琼枝握紧口袋里的玻璃,晏驰如他所想的一样,毫无防备地靠近了他。 “你抬起脸看看。”晏驰用一种诱哄的语气,蹲下身贴在他耳边说,“我说过,我能给你最想要的。” 郁琼枝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很快消散在寒凉的空气中,风雪愈大,他眯了眯眼,眼睫颤颤。 郁琼枝张了张嘴,无措地盯住了那张透着几分熟悉的脸,手上失去了力道,再握不住那一块面积很小的玻璃。 雪花飘下,好像一个过长的慢镜头,不断缓慢地回拉,回拉。 回拉到泛黄的记忆深处,最开始相遇的地方,新雪未融时。 第89章 雨夜 一辆装甲车行驶在大雨中的荒郊,车身前的大灯刺破黑夜,照出两道淅沥的光轨。 突降的大雨短时间内散不去,漆黑的夜色里除了连绵的雨声,其余声响一点也无,受制于暴雨,装甲车的车速缓了下来。 转过一个弯道的时候,装甲车前轮前的地面上闪过一记亮光,装甲车往侧面一偏,险些撞到山崖上。 下一秒,装甲车猛地提速,在崎岖的雨夜山路里风驰电掣,子弹划破了寒冷的雨夜,一路在装甲车周围电光火石,打在车子外壳上发出震耳的“砰砰”声。 路上积水太多,车子驶过激起半车高的水。 司机猛踩油门,甩过几个弯道,枪击声还是如影随形。 一个巨大的黑影从车前窗前掠过,重重地砸在车前盖上,遮挡住了视线。 司机一惊,手上打了滑,车子歪歪斜斜在湿滑的路面上前行,他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人眼疾手快从夹层里拔出枪支,单手打开车窗,探出半个身子。 几声枪响,车前的黑影倏忽消失不见。 司机稳住心神,飞快地打方向盘,副驾驶上的人缩回身子,反手关上窗,简洁地说:“应该是个鸟类兽人。” 探出去的短短几秒,他的头发和上半身就被雨水打湿了,有几缕碎发湿乎乎地黏在他的侧脸上,黑白分明,脸看上去越发如雪,司机转眼一看,看见他低垂下的眼睫上挂着小水珠。 车顶部不断传来撞击声,最用力一次直接把顶部砸下来一个凹坑。 郁琼枝低头,用嘴叼住手枪,抬手用力打开天窗,爬到了车顶上。 他微微放低身体重心,稳稳站在行驶的车辆上,抬起眼看向在半空中盘旋的身影。 他的主动出场,让对方显得更加兴奋,伴随一声尖啸声,那个身影直直冲他俯冲而下。 随着距离的接近,对方宽大的翅膀在视线中变得越发清晰,单只翅膀就足足有四五米宽,铺天盖地笼罩住郁琼枝的身影。 是一只秃鹫。 郁琼枝握住枪,调转位置对着天空放了两枪,都被对方灵敏地躲过。 拙劣的枪法让对方更加肆无忌惮,只可惜他的角度也偏了,尖锐的脚爪从郁琼枝的身侧掠过,没有抓住他的肩膀。 巨大的冲击力让郁琼枝身形一歪,滑倒在车顶上,半个身子滑出了车顶,他抓住了车身侧的架子才不至于滚落到地上。 手枪脱手,碰撞在车身上响了两声,落入漆黑的雨夜里消失了踪影。 又是一声尖啸,半空中的身影盘旋许久,再次冲着郁琼枝俯冲而来! 雨水在郁琼枝的脸上蜿蜒,涤洗他的脸庞,快速的失温让他的脸看上去有一种冰冷的美感,脖子上带着一圈黑色电子抑制圈,上面的红色呼吸灯一闪一闪,凝在他的眼眸中锐利的一点。 就在利爪离他不过几厘米的时候,郁琼枝突然发力,一把抓住秃鹫的脚踝,细韧的腰身收缩用力,翻转向上,修长的腿对准对方脆弱的腹部狠狠一蹬。 秃鹫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翅膀往右下一歪斜,两个人连带着滚落到盘山公路上。 因为惯性冲击力,水花在他们周围四溅,秃鹫眼睛被雨水打得睁不开,挣扎着想要翻身,却被人死死摁在地上。 寒光一闪,郁琼枝从大腿皮带里抽出刀刃,疯狂扎向秃鹫的翅膀。 鲜血汩汩地涌出,瞬间就被雨水冲刷走,渗入羽毛的缝隙里,羽毛凌乱地散落在雨水中。 第144章 “啊!啊!”秃鹫闭着眼睛大叫,脖子上一凉,刀锋已经凑到他脖子上的皮肉,他连忙大喊,“不要不要!我没有恶意……真的……啊!” 刀子往前挪了几寸,雪白的刀刃上沾上一线血线,很快就被雨水冲掉了,秃鹫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 “你哪里的?”郁琼枝用刀身敲了敲他的下巴,秃鹫被动地举起双手,尽量表现出自己的无害,诚实地报出自己的名号:“我是瀚海联盟军成员,在这边驻扎看守关卡……” 秃鹫勉强睁开眼睛,看向郁琼枝带着怀疑的脸庞,咽了咽口水,心虚地说:“你们刚刚闯过了关卡,我的攻击是有道理的。” 说完,他忙不迭又为郁琼枝找补:“那个关卡设置得不显眼,偶尔会有人误闯,不怪你。” “你没说谎吗?”郁琼枝没有挪开刀,半信半疑,“你很弱啊。” 秃鹫自尊心受挫,险些呕出一口血来,连忙挺了挺自己的胸膛,理直气壮地说:“你自己看。” 郁琼枝目光落在他胸前的胸牌上,手指抹去上面的雨水,仔细辨认了上面的数字编号,确定这是一名当地招募的新联盟军。 这类联盟军成员都很水,实力水平大大不如正规的联盟军成员,大多数在里面也只是担任一些简单的打杂事物。 比如这只秃鹫,就在看守一个无关紧要的关卡,可能平时当地居民在这放羊都会误在这个关卡来回好几次。 看见编号前两个字母,郁琼枝眸光一闪,嘴一噘:“晏寒声带兵真是越来越差。” 雨点声太大,郁琼枝的声音过轻,秃鹫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努力地想把自己的脑袋从刀下挪出去。 远方两束灯光照亮了公路,装甲车掉头回来接郁琼枝,看人已经被制服住,司机松了一口气。 司机摇下车窗,探出脑袋:“怎么回事?” “没事,自己人。”郁琼枝直起身,锋利的刀在他手指尖翻转,挽了个花,被主人重新插回大腿外侧的夹扣里。 司机稀奇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秃鹫,秃鹫狼狈地翻转过身子,看见司机脸的一瞬间,整个人呆住了,磕磕巴巴地叫了一声:“长,长,长官。” 司机也愣住了,被一声“长官”叫得猝不及防,盯着秃鹫那张脸越看越熟悉,火气蹭一下从心头窜起来,踢开车门跳下车。 司机大步走过来,在风雨中走出一股凛然之势,抬手一掌打在秃鹫的脑袋上。 这一掌一点都不含糊,秃鹫被打得龇牙咧嘴,往前趔趄了几步。 “几天不看着你又给我惹祸是吧?”司机叉着腰,手指着秃鹫上下晃了晃,恨铁不成钢,“我说谁敢拦我的车呢,合计是什么东西混进来了,给我一顿吓,原来是你这个小犊子。” 司机接手的队伍很多,大多数在他脑海里留不下印象,对秃鹫倒是有印象,因为秃鹫平常就混得很,受了好多次处罚。 秃鹫一声不吭,翅膀无精打采耷拉在地上,司机一把抓过他的脖子,推着他往前走。 “你这次可是踢到铁板了,少不了你的。”司机打开后座车门,往秃鹫背上一推,塞他进后车座,“你咋胆那么大,也不怕吃枪子。” 秃鹫收起自己的翅膀,像只落汤鸡一样缩在后座,眼睁睁看着郁琼枝从副驾驶座上去。 封闭的车厢里,淡淡的无花果味费洛蒙安静地飘散,混着雨水的清冽。 就是这股费洛蒙的味道,让秃鹫贸然袭击这辆车,企图将这股费洛蒙味道的主人据为己有。 郁琼枝的身子随着车厢轻轻晃动,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到他小小的下巴上,小小的一滴,没入了湿透的衣服里。 白色的布料被打湿,黏在他身上,透出朦胧的肉色。 他疲惫地后靠在座椅上,拉了拉过紧的抑制项圈,淡色的唇抿得紧紧的。 秃鹫盯着看了好一会,原本因为失血过多导致发白的脸颊一点点蔓延上淡红。 “这次我得给你赔罪。”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对郁琼枝说,“我手下的人不听话,让你见笑了。” “没关系。”郁琼枝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转过头看了一眼车后座焉巴巴的秃鹫,松松一笑,“你以后可得好好训练。” 秃鹫一直都待在偏远的小地方,还没看见过那么好看的人,脖子根都红了,粗声粗气地应了一声。 “你还敢应。”司机最明白这种小崽子心里揣了什么心思,都不用问就知道秃鹫晚上发什么疯要来攻击过往车辆,用力砸了一下方向盘,车子发出尖锐的鸣笛声。 司机转头看了一眼郁琼枝的侧颜,语气弱了几分,小声说:“很快就要到了,你先睡一会。” 郁琼枝虽然疲累至极,但没有睡,双手抱着自己的胳膊,眼睛目视前方不知道想些什么。 秃鹫看着熟悉的路,知道他们大概要去总部,往前探了点身子,主动问郁琼枝:“你是来这边干什么的?” “用得着你问。”司机没好气地匀出一只手,抵住秃鹫的脑袋往回塞,心想这人胆子切下来估计比别人都要肥上几两。 郁琼枝瞥了他一眼,目光淡淡的,唇下的小痣一闪,给秃鹫看得更加心痒痒。 “来修机甲的。”郁琼枝回答,语气随意,好像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喽啰。 第145章 秃鹫嘿嘿一笑,心里可美了,“你刚来人生地不熟,可以找我,这里我很熟。” 第90章 暗波 宋玉从楼梯上快步走下,如风一般穿梭过走廊,途中碰见几个人,礼貌性质地相互点了点头。 外面雨势渐大,站在门口能感受到雨丝飘了进来,细密地落在脸上,带着微微的凉。 远处树林里,两束光线忽明忽暗朝着这边过来,没几分钟,车前的大灯就从宋玉的眼前晃过。 宋玉撑开伞,雨水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他走近停靠下的装甲车,笔直地站立在副驾驶车门旁。 郁琼枝打开车门跳下车去,被淋湿的衣服贴在他的身体上,掐出一段细窄的腰线,他状态看上去有点差,长久的失温叫他脸白得近乎透明,漉湿的睫毛鸦黑,低低地垂下,叫人心动。 宋玉连忙把伞朝着郁琼枝的方向倾斜过去。 郁琼枝伸出手和宋玉交握了一下,手指相触的一瞬间,宋玉只感觉他的手太冷了。 “宋副官,好久不见。”郁琼枝自然地收回手。 郁琼枝和他记忆里的样子没有什么出路,清瘦苍白,脸庞干净漂亮,现在看上去更为干练。 “好久不见。”宋玉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干巴巴地说,“雨太大,先进屋。” 司机从另一侧车门下来,对着宋玉扬了下下巴,就算是招呼,他径直敲了敲秃鹫的车窗,手摆了摆,做了一个叫他下车的手势。 秃鹫听话地一同下车,宋玉没想到车上还有一个人,警惕地和秃鹫对视了一眼,“路上发生了什么吗?” 宋玉典型的三白眼长相,不怒自威,秃鹫被盯得发憷,看见宋玉肩膀上的肩章,心头更是猛地一颤,张了两次嘴像是被掐住了喉咙,愣是没发出一个声。 “误会,他误以为我们没报备就闯了关卡。”郁琼枝开口替他解围。 宋玉明白这群人的脾性,低下头,“这是我们的疏忽,会按规定对他进行处理的。” “没关系,我会好好教训他。”司机主动揽下了这档子烂事,推了一把秃鹫的背,“快走,也不怕伤口发炎。” 秃鹫还对郁琼枝依依不舍,在原地磨蹭了半天,憋出一声细弱的“对不起”,郁琼枝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四人分道扬镳,宋玉带着郁琼枝进屋,脸微沉,明显对秃鹫的处置问题不满。 郁琼枝注意到,笑问了一声:“怎么了?” “你是我们专聘的首席工程师,还是晏上校的伴侣。”宋玉是个很规矩的人,他的苦闷明白地从脸部表情传达了出来,“他再如何胆大,也不该冒犯你。” 郁琼枝一愣,明显是还不知道自己身份多金贵,他笑了笑说:“人又分什么三六九等呢?” “我会如实报告给上校。”宋玉一板一眼地说。 郁琼枝没有接话,良久无奈地笑了笑。 他名义上的伴侣,已经两年都没有回过家。 整整两年,了无音讯。 郁琼枝每星期都会给晏寒声写信,倒不是因为这种传统古老的通讯方式多么浪漫,只是因为其他通讯方式都会被晏寒声毫不犹豫地拒绝。 晏寒声不会退回信件,但寄出的信件无一石沉大海,没有回信。 直到他出发的前一天,桌上还放着半封未写完的信,还没来得及寄出,就已经知道既定的结局。 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比他们更荒谬可悲的关系,以至于听到类似于相互关爱的词语安在他们身上,他像畏火的人一般,下意识躲避。 “你在这等一下,我去通知上校。”宋玉打开一道门,门里的摆设看上去是个会客室,他忧心地看了一下郁琼枝被淋湿的衣服,把温控系统的温度往上调,认真地说,“很快就回来。” 宋玉莫名的固执,让郁琼枝很不好意思,他想晏寒声必然是不想看见他的。 如果想见,就不会只有宋玉一个在门口接应。 但宋玉转身就走,背影匆匆消失在了郁琼枝的视线里。 郁琼枝对这里人生地不熟,也不敢贸然走动,干巴巴在沙发前站了会,脚下的水沥了浅浅的一滩。 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郁琼枝抱住胳膊,冷得发颤,缩手缩脚地坐在沙发上。 他抽了几张纸,上上下下努力试图把自己擦干一点,小尾巴一拧就是满手水,用空了半包纸还是无济于事,他便放弃了。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郁琼枝等了二十分钟也没等到人,他起身走到门口探头看了看,外面的走廊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只能转身重新坐回沙发上,手冷得快要不能握拳。 郁琼枝又累又困,有点无助,愣愣地呆坐了一会,眼神发直,过了会才觉得干等的自己很可笑。 就像他遗留在书桌上的信。 等会客室的大门再次被打开,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 会客厅里的灯光亮着,但没有声音,晏寒声环顾了一圈会客厅,没有发现郁琼枝的身影,只在沙发上发现浅浅的湿痕。 他迟疑了一下,迈腿往里走,最终在房间里的一个角落发现了郁琼枝。 郁琼枝坐在凳子上,背对着他,额头抵在面前的墙壁上,露出窄窄的一线侧颜,眼睛闭着,脊背弯成小小的一张弓。 这里靠近温控系统出风口,郁琼枝贪暖,坐这就睡着了。 第146章 晏寒声脚步放得很轻,但一靠近,郁琼枝就睁开了眼睛,迷蒙地看向他。 两年没见,双方的视线中都没有什么温情可言,很糟糕很无趣的一场久别重逢。 晏寒声站在那,冷峻锋利,身上穿着普通的军装,腰间的扣子系紧,倒三角的身材让人血脉喷张。 看清楚来人,郁琼枝被光刺得闭了下眼,他把头转回去,累得一动也不想动,很小声地说:“你来了。” 晏寒声等着他第二句话,但郁琼枝闭上了嘴,两人之间尴尬地沉默了一会,郁琼枝摇了摇头,直起身子站起来。 “我太困了,想去房间。”郁琼枝闻到晏寒声身上一股辛辣的烟草味,混着他身上的男士香,荷尔蒙过于猛烈,简直像在求偶,郁琼枝忍不住皱了皱眉。 晏寒声偏转过身子,握住了郁琼枝的手腕,很用力,他的手也冰,凉得郁琼枝一哆嗦,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来做什么?”晏寒声问,郁琼枝眨了眨眼睛,下意识顺着他的问话回答:“我能来干什么……” 他在cag研究所工作了两年,各项都拿到了特优,通过正规考核得到随队首席工程师的职位,他除了来这里修机甲还能来干什么? 晏寒声看着他,目光平静,郁琼枝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他可能以为自己居心不良,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 郁琼枝想为自己辩解一番,但他确实也不是居心过良的人,来到这里有自己的私心,这点私心归根结底也绕不开晏寒声,他便转而安慰晏寒声:“我会尽量不在你面前出现。” 晏寒声没有松开手,反而靠郁琼枝更近了一步,郁琼枝觉得自己现在很不体面好看,衣服半干不湿地挂在身上,触感很难受。 晏寒声目光平直地扫了一眼郁琼枝,郁琼枝湿透了,朦胧的肉色透过浅色的衣服,一条黑色的皮带勒在他大腿边,贴着银白刀刃。 “你身上费洛蒙味道很重。”晏寒声说,没什么情欲的味道,寡淡得像是普通提醒。 类似于“你吃口菜”“快下雨了,你去收个被子”这样的提醒。 “发情期?”晏寒声下巴仰了下,略带疑惑地问。 郁琼枝惊慌地摸了一下自己的抑制项圈,电子项圈显示还在工作,但抑制效果却微乎甚微,无花果的味道悄然飘散出去。 郁琼枝想说“抱歉”,他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的费洛蒙,被标记后,整整两年他都没有受到标记方的安抚,他费洛蒙变得更加紊乱,发情期也一同变得毫无周期规律可言。 他生病了,不是他想这样。 “你来这里,就为了这种事吗?”晏寒声先开口,语气不算刻薄,和之前的话一样算得上平淡,却像一把针,细密地扎进郁琼枝的心脏。 不过痛感并不强烈,他自己也有点佩服自己的耐受性。 郁琼枝低着头安静了几秒,再次仰起头时候,嘴角牵起,身子微微往前靠,轻声说:“是啊。” 他太香了,一靠近就是扑鼻的花果香,糜烂冷冽。 被雨打湿过的无花果,饱满欲滴,透过薄薄的表皮,泛着浓稠汁液的粉。 晏寒声的身体比他的热,郁琼枝犹豫了一下,张开手抱上去,轻轻打了个颤,湿冷的身体内部窜起一团火。 晏寒声很明显地僵硬了一瞬,郁琼枝能感受到他下腹轻微的收紧,他胆子便大了点,用微凉的鼻尖蹭了下对方的喉结。 喉结敏感地上下滚动。 “不能自己解决吗?”晏寒声捏住他的肩膀,微微用力往外推,眉头皱得很紧。 郁琼枝看得出来,他在用尽自己这辈子所有的教养,才能抑制住狠狠把他推倒到地下的冲动。 第91章 鸟鸣 郁琼枝眼皮向上掀,湿润的眼眸看上去很乖巧,拒绝得却很干脆利落:“不能。” 郁琼枝的手很冷,握住晏寒声的手腕的时候,晏寒声有一瞬间错觉自己被某类冰冷的爬行动物环绕上。 郁琼枝低低地垂下眼睫,在他的手指上亲了亲。 难以形容的感觉,嘴唇在晏寒声眼里没有什么其他的特殊含义,只是手指微微陷在柔软温热的肉里,无可避免地唤起他身体深处的记忆。 指尖被带动着,缓慢滑过唇下的一枚小痣,代表着稠丽明艳,像是某种禁忌的产物,晏寒声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手指。 郁琼枝察觉到他细微的变化,露出浅浅的微笑,晏寒声看了一眼,偏过了脸。 “你是什么贞洁烈女吗?”郁琼枝忍不住轻轻嗤笑一声。 晏寒声眉头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没有松开过,眉心挤出深深的纹路,下颚线一紧一紧,感觉是在咬牙。 突发的发情期来势并不汹汹,流动在身体里只有涓涓的暖流,郁琼枝现在又累又冷,没有心思去干其他事,单纯只是想膈应一下晏寒声。 见目的达到,郁琼枝兴致也下去了,松开手想要往后退。 他后退的动作还没做到一半,晏寒声突然伸手重新抓住了他的手腕。 郁琼枝一惊,眼神里流露出些许惊慌。 “过来。”晏寒声喉咙发紧,声音听上去有些发哑。 他眼眸里没有丝毫的情动,一如往常的冷静克制,却叫郁琼枝心直突突跳,身体叫嚣着逃离。 第147章 但他鬼使神差还是跟了上去,晏寒声腿长,走得太快,郁琼枝跟得很吃力,最后几乎是晏寒声拖着他在走,走得踉踉跄跄的。 凌乱的脚步最后停在一间房门前,晏寒声单手拧开房门,郁琼枝被强硬地推着进入黑暗的房间,门落锁的声音清晰可闻,最后一缕光线被门板隔绝在外。 郁琼枝有点怕,在黑暗中摸索着晏寒声的身体,摸到宽厚脊背的一瞬间,晏寒声打开了灯。 房间布置得很温馨,不像是晏寒声的惯常风格,飘窗下安放着一张木色桌椅,上面挂着米白色的窗帘,精油的芳香在空气里浮动。 按照郁琼枝以往的经验,在灯光大亮的那一刻,他们应该接吻。 晏寒声却一声不吭,推搡着他,郁琼枝无措地后退,直到被人摁到了床上。 身后的被褥很柔软,郁琼枝整个人陷在被子里,疲劳一路的骨头几乎要舒服地喟叹出声,他茫然地仰躺着,视线缓慢地聚焦在晏寒声身上。 良久,晏寒声都没有动作,郁琼枝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他的意思,他是想把自己摁在床上揍一顿。 顶上的灯光有点太晃眼,郁琼枝抬起手,遮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手慢慢移到自己的额头上。 “告诉我。”晏寒声说。 郁琼枝呼吸放缓,有点像是睡着了,低声呢喃:“什么?” 晏寒声身体往前撑,阴影从上到下笼罩住了郁琼枝,郁琼枝偏过眼,不去看晏寒声近在咫尺的眼睛。 郁琼枝不爱看晏寒声的眼睛,他的身影倒映在晏寒声的眼瞳里,就像是照镜子,直切地看见自己的卑微与纠缠不休的丑态。 “怎么做?”晏寒声停顿了一下,直白地问。 郁琼枝放下手,左手搭在晏寒声的膝盖上,他手往上摸,摸到晏寒声跨间的皮带,手指扣住边缘轻轻拉了一下,“你又不是没做过。” 郁琼枝挣扎着爬起来,转身骑跨到晏寒声的身上,两人的位置调了个个。 晏寒声扣住他的腰身,视线掠过他的大腿,郁琼枝身形瘦弱,大腿是他唯一具有爆发力的地方。 他想起训练的时候,郁琼枝穿着紧身的作战服,大腿线条柔韧,弧线微微鼓起,夹紧可以直接扭断人的脖子。 他呼吸一重,小腹青筋可耻地乱跳。 郁琼枝犹豫了一下,手在被子上乱抓,把拆下来的枕头套盖在晏寒声的脸上,自言自语地说:“这样就看不见了,不会有心理负担。” 光透过一层薄薄的布,朦胧迷幻,整个过程进行得很缓慢,就像一处过于温暖湿润的归处,力道不算大地轻轻晃动着。 郁琼枝尾椎上的小尾巴,湿乎乎地贴在晏寒声的腹肌上,柔软的毛被蹭得一塌糊涂。 晏寒声全程都没有发出声音,郁琼枝渐渐忘了他的存在,脑子很昏聩,眼底有湿意但没有流出泪来。 “琼枝。”晏寒声叫他,声音略带沙哑。 郁琼枝反应时间很长,声音很轻,“嗯?” 郁琼枝缩了缩腿,不适地想要调整下位置,后背上却传来一阵微热,他小腿猛地挣直,眼泪一下飙了出来。 晏寒声用脸贴着他的脸,下巴埋在他的肩膀上,盯着眼前柔软红润的唇。 “琼枝。”晏寒声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声音比上次轻,哑得更加厉害,沉沉地落在郁琼枝的心头,“接吻是怎么接的?” 郁琼枝咬住自己的手指关节,失去了声音,另一只手勉强撑住自己的身体,呼吸了几个来回,才渐渐清明。 他偏了偏头,晏寒声的唇离他不过几寸,在这种时刻讲这种太过纯情的话,郁琼枝也不知晏寒声心思何在。 他历来猜不透晏寒声的心思,晏寒声在心情好的时候,也会给他一种自己和晏寒声关系很好的假象。 郁琼枝唯一能控制的就是自己的行为,他现在没有心情和晏寒声接吻,也不想和他接吻,于是低垂下头,拒绝和晏寒声产生沟通。 彻底陷入昏迷的最后一点记忆,郁琼枝只记得晏寒声扣住了他的下巴,用的力太大,让他怀疑晏寒声就此会把他骨头捏碎,至于那个吻接没接,郁琼枝头一歪眼一闭,全然毫无知觉。 —————— 雨下了一整夜,直到凌晨才停下,安静了不过几个小时,清晨窗外的鸟雀就开始啼鸣。 晏寒声只围了一条浴巾,从浴室里走出来,他先把窗帘拉开,又走回床边。 郁琼枝睡在床边沿,卷着被子,把自己结结实实卷成一团面包卷,被子外只露出一撮头顶上的头发,还有一对短短的小兔耳,并排地躺在枕头上。 连张脸都看不见,晏寒声却安静地站着看了半天。 晏寒声不打算叫醒他,捡起被堆到床角的衣服,慢条斯理地穿上。 面包卷蠕动了一下,几分钟后,一颗脑袋从里面探出来,一头黑发睡得蓬松凌乱。 郁琼枝半梦半醒,眼睛眯着,大半身子从被子卷里滑出,挂在床边一动不动。 “几点了?”郁琼枝勉强撑起自己的身子,靠坐在床头,外面的光不算亮,他有点糊涂。 晏寒声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六点,你可以再睡回去。” 郁琼枝摇了摇头,含糊地说:“我还要洗澡,不能迟到。” 他脸上露出苦恼的神情,昨天事发突然,没有做措施,东西一股脑都在他肚子里,难受死了。 第148章 郁琼枝此刻看上去很可怜,眼睛哭得有点肿,锁骨处的标记纹身到现在还没褪红,神情看上去有几分失落。 “第一天不用那么严格。”晏寒声说,他本想着直接给郁琼枝请个假。 郁琼枝皱起眉头,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不知道轻声骂晏寒声什么,他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哪怕在这种情况下,被人抬着也不会在上班第一天就缺席迟到。 他慢吞吞地下床,揉着眼睛往浴室走,差点撞浴室门上。 泡进浴缸里,水温正合适,郁琼枝舒服得迷迷糊糊,眼睛眨了几下,睫毛越垂越低,最后彻底合上了。 他没有睡很久,心里揣着事,不到二十分钟之后就惊醒了,睁眼看见晏寒声坐在浴缸边,不知道坐了多久。 郁琼枝跟被老师抓到上课开小差的学生一样尴尬,抿了抿唇,固执地为自己辩解:“我没有睡。” “我没有说你睡了。”晏寒声拉过他的胳膊,往上浇水,末了,还是说了一句,“睡在床上比睡在这里舒服。” 郁琼枝气性大,没有理他。 浴室的温热让郁琼枝身上残留的费洛蒙味道变得温湿暧昧,就像昨晚充斥满房间的那股味道一样。 晏寒声手不知有意无意,擦过郁琼枝的腺体,郁琼枝感觉很奇怪,不论是晏寒声主动帮他洗澡,还是其他的事情。 洗完澡,郁琼枝用冷水洗了把脸,总算彻底清醒了。 他坐在床边穿衣服,刚刚从浴室里出来,房间里隐秘的气味变得更为浓烈,让郁琼枝难以忽视。 穿戴整齐的晏寒声已经走到门边,他一手放在门把手上,干站了片刻,回头对郁琼枝说了一声:“我走了。” 郁琼枝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敷衍地点了点头,连句话都没有回。 晏寒声就好像一个被用完就扔的玩具,了无趣味地被扔出了门。 郁琼枝穿好衣服,走到窗户边,把窗户打开。 风从大开的窗户灌入,不出几分钟就将房间里乱七八糟的味道冲淡了,如同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了无痕迹。 第92章 早早 “什么事?”晏寒声坐在办公桌前,语气冷淡。 晏驰的虚拟成像投影在办公室中央,他看上去刚起床,睡衣还没有睡下,随意地套了一件后套,手上端着一杯热咖啡。 晏驰习惯了晏寒声对自己的态度,心平气和地喝了一口咖啡,直接问:“琼枝已经到你那边了?” 晏寒声“嗯”了一声,再没有其他,似乎对方对他造不成一丝一毫的影响。 晏驰的目光不加掩饰地在他的脸上逡巡了几圈,尔后牵起嘴角笑了一下:“看你心情不太好。” “你们好歹是夫妻,怎么也得做做样子。” 那边传来一声清脆的杯子磕碰桌子的声音,晏寒声缓慢地抬起视线,正对着晏驰的眼眸。 在晏寒声还年幼的时候,晏驰很喜欢他的眼睛,因为高的眉骨,他的眼眶深,眼睛深邃,瞳仁颜色浅淡。在这双眼睛里,只有轻微厌倦的冷漠。 现在晏驰却不太喜欢直视他的眼睛,年轻的雄狮瞳孔里已经盛满了呼之欲出的征伐与野心。 “这不是您希望的吗?”晏寒声停下手里的动作,轻轻笑了一声,“我还有什么地方做得让您不够满意吗?” 晏驰眯了眯眼,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耸了耸肩,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是在怪我吗?”晏驰转身,走了几步,应该是走到了窗边的位置站定了,半边脸颊因为受光,看上去白了几分,“我明白,新婚就要你到这样的荒星来,你难免会有怨气。” “但你在战场的每一分功绩都会变成家族的荣耀,我很高兴,你没有让家族蒙羞。” “你真该回来看看,首都星的媒体是如何狂热地不吝笔墨地描写你,那些在联盟里混混等死的东西是如何仰仗于你,你在战场上洒的每一滴血都有它的意义。” 晏驰转过身,双手交叉放在腹前,这是他放松时候喜欢做的动作。 “您满意就好。”晏寒声不冷不热地回答。 晏驰沉默地看了一会晏寒声,突兀地说:“昨天琼枝刚到,听人说,你没有去接他,反而晾了他很久。” 晏寒声对晏驰直白的试探感到不耐烦,他的抗拒表现在了肢体动作上,背往后靠在椅子靠背上,手里拿着的笔轻轻戳着桌面。 “不要做太过。”晏驰没有等晏寒声回答,自顾自往下说,“你们的婚姻毕竟是明面上的事,事情做太难看,要落人话柄。” “是吗?”晏寒声在晏驰的注视下站起身来,没有走向他,而是走向背后的书架,留给他一道背影,“那些有关我婚姻不好的报道,大多数不是在您的授意下才被允许出现的吗?” 晏寒声看不见晏驰的脸,不知道他现在表情如何,不过也能猜到,应该不太好看。 “我们既然已经谈好了条件,您一声不吭就做出毁约的行为是不是不太好?” 晏驰维持着面上的表情,“你想说什么?” 晏寒声手上拿着一本书,转过身,面对着晏驰:“你干嘛把郁琼枝送过来?” 见晏寒声连敬语都懒得用了,晏驰也不屑于再扮演什么好父亲的角色,冷“哼”了一声:“你可真会说笑。” “你不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晏寒声站着,眼睛微微下睨,显得倨傲,像是在做严酷的问询,“多年战乱的交界处,光我这间办公室一年内就被轰炸不下六次,当初我和你交换的条件里有保证他安全一条。” 第149章 “他难道不是全须全尾地站在你面前吗?”晏驰不置可否,没有对他的话产生任何愧疚反应,自然地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还能包容他,让他进研究所,让他跟进所内实验项目,我已经很仁慈了。” 晏寒声没有愤怒,脸色如常,晏驰在他面前,反而维持不了一贯的体面,脸上已有愠怒之色。 “你怎么不全须全尾站在我面前?”晏寒声放下书本,书脊碰撞桌面,发出钝响,“你愿意的话,家族的荣耀还可以由你延续,n356星球永远敞开大门欢迎你。” “你以前很喜欢在我面前装样子。”晏驰说话速度越来越快,话尾还没落下,话头紧跟着往前,字咬着字很急促,“现在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所以装也懒得装了吗?” “我想你对我有什么错误的印象。”晏寒声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晏驰忍无可忍,虚拟成像那边传来一声清脆的陶瓷杯碎裂声,晏寒声无动于衷,闭了闭眼,心想浪费了一杯咖啡。 “我会派人送他回去,你不要再挑唆他,让他来这种地方。”晏寒声态度强硬,话语里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强势。 晏驰感到可笑,于是他也就这样笑出了声:“怎么是我挑唆的呢?” “他可真是个可怜孩子,一个人独来独往,你对他不管不顾,他心里怎么不害怕呢?这次考核他可是第一个报名的,一定要到你身边来,如果出了什么意外,难道不是他咎由自取吗?” “好好的一颗聪明脑袋,偏偏想不明白感情这回事,把感情浪费在你身上才真是愚不可及!” 父子之间的对话就此戛然而止,晏寒声及时地切断了通讯,才让他们勉强维持住了父子关系,不至于在这样阳光明媚的早晨断绝关系。 晏寒声的视线扫到窗边,窗户正对着射击训练场,一眼望不到头的场地上,人如黑点聚集在一处。 应该是到他们稍作休息的时间,原本整齐的队伍呈圆弧状散开,围绕着中心的一点。 宋玉正好抱着一堆文件从门后走进来,看晏寒声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 “哦,那是琼枝。”宋玉无意提了一嘴。 “什么?”晏寒声脸上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仔细往下一看,中心那点身影轮廓看上去有几分熟悉。 宋玉没有察觉到异常,晏寒声问他就如实说了,“之前在学校琼枝的枪法就好,我今天早上带他熟悉环境,看见训练场,我就叫他上去打几枪给那些孩子看看。” 晏寒声面色微沉,宋玉平日沉默寡言,今天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话一句一句不停往外倒,“这批孩子都是新来的,还没摸过枪,没见过这样利落的枪法,可给他们羡慕坏了,围着人不放。” “知道了。”晏寒声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手指向办公桌面,让宋玉把文件放在上面,抬腿往外走。 宋玉放下手里厚重的文件,回头再看,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大门已经被紧紧闭合上。 训练场上,郁琼枝流畅速利落地装好弹夹,架枪的动作一气呵成,素白纤长的手扶住黑月458线条冰冷坚硬的枪身,他的侧脸轮廓柔软,脸颊雪白紧贴着枪支外壳,因为眯眼的动作纤长的睫毛显得更为卷翘,目光冷淡地扣动了扳机。 子弹从枪管破声而出,数十米之外的靶子应声倒地,场上余留一道白色的青烟。 枪管微微发热,郁琼枝露在衣袖外的手腕苍白细弱,扛着枪的手却很稳,连开数枪手都不抖一下。 “哇,怎么做到的?” “教教我呗,教我!我很好学!我对学习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热情!” “长官,你的耳朵是真的吗……” 新来的年轻人年轻气盛,被拉来这样荒芜的地方,每天重复枯燥的训练,郁琼枝的出现无疑是一剂新鲜的兴奋剂,叫他们都躁动不安,一个个眼睛都发光,争先恐后地探头想和郁琼枝说话。 郁琼枝还没有放下枪支,原本沸腾得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好像滚烫的沸水骤然冰冻,原本往前凑的人都自觉地往后退。 晏寒声一边走一边往上卷袖口,露出形状练得完美的手臂肌肉,小臂的肌理线条优越,向郁琼枝伸出手:“给我。” 郁琼枝耳朵不自觉往后趴伏,呼吸顿了一下,才慢吞吞地连上。 不得不承认,晏寒声拥有一张让人心跳加速的脸,郁琼枝不敢多看,欲盖弥彰地偏过脸,把枪放到晏寒声的手上。 黑月458机身长达六十五厘米,拎在手上重量不轻,子弹射程远,同时射击后坐力也大。 大多数人和郁琼枝一样,需要双手扶住才能保证机身稳定。 晏寒声却单手拎着,面不改色地连射好几枪。 枪枪正中靶心。 晏寒声的威名在外,战场上的铁血手段延续到了训练场上,他自己手下带出的队伍统一经过他单人考核,并归属于他家族的亲卫队伍,由他训练。 不同于对郁琼枝的热情,身后那群人统一地安静如鸡崽子,缩着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攀附上校的机会近在眼前,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句虚溜拍马的话。 “好厉害。”郁琼枝打破了沉默,还非常捧场地鼓了鼓掌。 晏寒声默默看了一眼郁琼枝,放下枪械,转过头冷着脸说:“还不开始训练?” 第150章 原本散漫的队伍一瞬之间变成了整齐的队伍,规矩整齐地列队排列,站姿做得标准规范。 带队的教官马易阳从另一侧跑过来,对着晏寒声和郁琼枝分别行了个礼。 看郁琼枝避嫌走开几步,马易阳趁机拍了拍晏寒声的肩膀,挤眉弄眼揶揄地看着晏寒声,轻声说:“我寻思去哪里找你呢,原来兔子在哪里,你就追到哪里。” “你带的人最差。”晏寒声出口就伤人。 马易阳眼睛一瞪,头微微往后仰,“你这样说可真不厚道,我带的人是差了点,但凭良心说,你老婆是不是你求我去接回来的?” 晏寒声可不轻易开口请人帮忙,马易阳帮他做一件事,足足可以嘚瑟到明年。 他目光不经意和郁琼枝碰上,隔着几步远,郁琼枝小耳朵一动,对他一笑,眼瞳在阳光下泛着淡紫,清澈湿润。 马易阳羡慕地收回目光,一拳砸在晏寒声的胸口,心想这小子真是好运气。 他往晏寒声的方向更靠近了些,脸色严肃认真,声音放得更轻,几乎要和气音混为一体:“老何和我说,你今天去领了物资,我心想物资不是都发完了吗,你怎么还有的领。” 晏寒声在他说话之前打断了他,“你很空就去训练你的破队。” “哎哎,我还没说什么,你那么敏感干什么,不就是领了足足三盒套吗?” 马易阳板脸不过几秒,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为了维护晏寒声的脸面,也为了他们战友情,好歹把声音压低:“你是真不藏着掖着。” 第93章 春天 林荫道上,土地湿润,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潮湿木香。 郁琼枝享有第一天上班的特权,上午熟悉场所,下午到工位没几个小时,便被允许提前下班。 他抱着新领的日用品回到房间,把自己的东西一点点填补进房间,还特地把房间简单地打扫了一通。 窗户大开着,风吹动轻飘飘的纱帘,在书桌上留下柔柔飘荡的影子,夕阳的余光透过纱帘细小的纱洞,晃动成细碎闪亮的星斑。 郁琼枝把手放在上面摆了摆,用手指摁那些亮点,嘴角不自觉上扬。 他还是高兴的,对自己即将在这里展开的新生活,并热切地期待着郁佘的再次到来。 早上离开得太匆忙,床上摊开的被子还处在凌乱的状态,郁琼枝站在床前,想到被子是怎么被卷成这样的,脸上就一阵发热,把被套拆下来塞进了洗衣机里。 做完一切,郁琼枝准备去食堂吃饭,他有点犹豫要不要发消息给晏寒声,打开光脑几次,在晏寒声的头像上戳来戳去,都不知道发什么话,最后还是关掉了。 没想到在他关闭光脑的一瞬间,来自于晏寒声的信息就跳了出来。 晏寒声的信息很简短:“到我房间来。” 一共只有五个字的信息,郁琼枝足足磨蹭了两分钟,才发回去一条:“我有事情要做。” “去哪?”晏寒声又问。 郁琼枝还没有回话,晏寒声紧跟着又发了一句:“和谁?” 上一条消息气泡刚浮现出来,很快又是一句:“去干什么?” 郁琼枝捏了捏手指,明明看不见晏寒声的表情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却莫名觉得他略显奇怪,不太像他平时的风格。 但郁琼枝很老实,如实告诉晏寒声:“我要去食堂吃饭。” 那边空白了几分钟,郁琼枝不知道晏寒声的意思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只能选择坐在椅子上等,下巴放在桌子上开始想自己晚上吃什么。 好在他没有等多久,晏寒声就回话:“你来我这里。” 晏寒声住的地方和他们宿舍单独隔开,离宿舍还有一小段的距离,郁琼枝只能站起来,离开宿舍大门,往食堂的反方向走。 他走得慢,一路上走走停停,途中遇到了马易阳一行人,他们人人手上扛着两箱苹果,是训练场旁边的苹果林结的,郁琼枝多看了两眼,马易阳就往他怀里塞了一捧。 “下次带你去摘,可好玩。”马易阳重新扛起箱子,咧嘴一笑,“之前我们都不怎么管那片林子,都是果树,大家伙都是吃肉的,不大爱吃这些,今年你来了,全留给你,这些水果管够。” “我哪能吃那么多!”郁琼枝双手捧着苹果连忙摇头。 大家都笑了,另一个人抢着开腔:“那不行,说留给你就全都留给你!” “对啊。”马易阳半是开玩笑地说,“我们可不敢留,上校专门下话过了。” 郁琼枝没有把他们的话当真,和马易阳道完别,顺着路再走一段,就到了晏寒声的住所。 郁琼枝拍响了门,又后退开几步,抱着苹果乖乖等在门口。 门打开,晏寒声还穿着早上的那套衣服,看起来没有时间换,但发型已经维持不了一丝不苟的样子,额前有几缕乱发,看上去没有那么盛气凌人。 他让开了点位置,示意郁琼枝进去。 郁琼枝缩着肩膀,挤过晏寒声和门框之间的缝隙。 晏寒声的房间的面积和郁琼枝的稍大一点,但里面的陈列摆设却很少,整个房间看见很空荡,不像是在这里住了两年的样子。 “苹果。”郁琼枝献宝一样把苹果捧高给他看,眼睛亮亮的,睫毛微微弯起,“很香的。” 新鲜的苹果芬芳不断地往鼻腔里钻,连眼前的郁琼枝也变成了苹果味的小兔子。 第151章 “放下吧。”晏寒声反手关上门,郁琼枝听到很轻的一道落锁声,他不由得仰头看向了晏寒声。 郁琼枝走过去,摸着桌子的边,把臂弯里的苹果小心翼翼放下,有一个不老实,滚出去一段距离,碰撞到桌子上的一个箱子。 相对于其他干干净净的台面,这张桌子上摆设的东西算多,有几支笔还有水杯。 箱子是敞口的,上面没有盖子,郁琼枝把苹果拢成一堆,余光中看见箱子里白色的物件。 是信封,快堆满了箱子。 郁琼枝想到了自己寄出没有回音的信,他以为晏寒声会把那些信都扔了,没想到还被他收了起来。 虽然也没有什么差别,只是没有难堪到进垃圾桶,郁琼枝尴尬地笑了一下,心底泛起淡淡的苦涩,并悲哀地发现,即使如此,他还是不免为自己的信没有随手丢掉而有几分庆幸。 “我以为你把这些都丢掉了。”郁琼枝伸手,晏寒声突然叫停了他,但他晚了一步,郁琼枝已经拿起一封信端详了起来。 郁琼枝看着信封的字怔了怔,半晌张开嘴,又缓慢地闭合上。 “这是……”郁琼枝停顿了一下,讷讷地说,“你的回信。” “不是。”晏寒声回答得很快,看上去很想把信从郁琼枝手上拿回来,但他终究没有出手。 郁琼枝看了看晏寒声,重新低下头看自己手里的信封,看着看着很轻地笑了一下,“你写了什么?” 晏寒声没有说话,郁琼枝就当他没有拒绝,动手拆开了信封。 和郁琼枝事无巨细的信不同,展开的白纸上只有寥寥的几句话: “琼枝: 今天种了一棵树,很矮很小,如果它幸运,或许明年就能长高,有点树的样子。 冬天过去了,它冒出新芽,两片,很像你的耳朵。” “寒声。”郁琼枝叫他的名字,晏寒声那边依旧沉默,没有回应,郁琼枝却不着急。 他早就习惯对方的冷漠,和晏寒声相处,就像守着一片巨大的荒野,荒野上只有无趣的枯枝野草,但他知道,荒野旷古持久的寂寞之下,沙土之下埋藏着一脉泉水。 果然,晏寒声“嗯”了一声。 郁琼枝突然感觉有点无措,在某些时刻,晏寒声给他的感觉是全然陌生的,这种情况不多见,他摩挲了会信纸,拇指在“树”这个字上捏了捏。 郁琼枝从来那么直接地探寻过晏寒声的内心深处,他以为晏寒声如他自己所说,真的不需要感情。 但春天来了,他也有想要分享的欲望。 “那棵树怎么样了?”郁琼枝打算谈些其他的,晏寒声没有寄出这些信的原因不得而知,但他愿意当被分享春天的那一方。 晏寒声胸腔微微起伏,很轻,“种下两个星期后,基地受到了轰炸,已经没了。” 他的语调里没有悲伤,没有沉重,也没有多言那场残酷的战争,除了那棵树他还失去了什么。 于是郁琼枝也没有再问了,基地边的树有那么多棵,郁郁葱葱的,到了春天都会一起发新芽,也没有人发现一棵小树在春日的赴死。 郁琼枝把信仔细叠好,塞进信封里,把信封重新放回箱子里。 晏寒声似乎是想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他转身从厨房里拿出几道菜,在台几上摆开了,又洗了几个苹果,拿刀切成小块。 晏寒声实际上已经记不清那棵树的样子,连它的位置在哪都忘记得差不多,可是郁琼枝在乎,他老是在乎这些没有多少意义的事情,于是这棵树在他心里也有了一点重量。 郁琼枝没吃过食堂的饭菜,以为这些是晏寒声从食堂打回来的,完全不知道晏寒声有自己的小灶,食堂饭菜根本做不到那么好吃。 苹果的口感也很好,汁水甘甜,口感微棉,郁琼枝多吃了几块,晏寒声就再洗了几个。 但郁琼枝继续吃了几口,就说自己饱了,啃剩下的半个苹果,他也舍不得丢,拿在手里慢腾腾地小口啃。 晏寒声看得难过,就接过他手里半个苹果,几口吃下了肚。 刚吃完苹果,郁琼枝的嘴唇看上去有点红,有一股苹果的芳香。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晏寒声,在晏寒声凑近的时候,手指碰了碰晏寒声的手腕。 晏寒声转头看他,高挺的鼻梁快要蹭到他的脸颊,郁琼枝只能微微往后靠了一下,很小声地问:“你是不是没那么讨厌我?” “如果你没有那么讨厌我……” 晏寒声觉得郁琼枝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他有一颗很聪明的脑袋,这让他不论和谁相处时,很快就能抓住两人关系的中心点,从而主导后面的一切,他完全可以笃定而骄傲地说出这个结论,但他却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 他的心肠实在太过软和,到现在还害怕晏寒声会为下药的事情生气。 晏寒声当时确实很生气,但时过境迁,重复枯燥的荒星生活已经让他淡忘了那种被背叛的感觉。 郁琼枝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便陷入又一轮的拉扯宽容之中。 郁琼枝的脸颊温热,低下头瞬间,头上软绵绵的小兔耳朵碰到了晏寒声的嘴唇,晏寒声没有躲,毛茸茸的感觉一触而过。 “我们可以重新种一颗,重新种一颗吧。” 第94章 树苗 郁琼枝捏着工作牌,神情看上去有几分疲惫,一边走一边抬手拢自己脑后稍长的头发,嘴巴里咬着一根黑色的橡皮筋。 第152章 “又来了一批机甲。”旁边的苏小棉皱着眉,合上了文件夹,她眼下同样有一片淡淡的青黑,尽显疲态,忍不住发了点脾气,“都快三天没合眼了,这群大老粗是互相扔机甲玩吗?” “还有一批刚进来的新机甲,还得做一些实验数据才能投入使用。” “没事,你去休息,我都会做好的。”郁琼枝嘴里叼着皮筋,说话有点含糊。 他低着头,很认真地用手梳理自己的头发,嘴一松,皮筋套到了手上。 苏小棉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伸手碰了一下他的手臂,“你这个不好看,喏,用我的。” 苏小棉手往上抬了抬,她的手指上挂着一个橡皮筋,上面有一颗珠子做成了圆圆的小兔子头形状,小兔子脸上有两团粉色的腮红,紧挨着一颗圆润的胡萝卜,憨态可掬。 “我才不要。”郁琼枝动作很快地把自己的头发绑好,笑着躲。 苏小棉拎着自己的皮筋左看看右看看,觉得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撇嘴说:“很好看啊,你不识好歹,不知道多少人求我带这种橡皮筋,我单独给你带一个,你还不要。” 基地地处偏僻,物资全靠分配,苏小棉因为工作性质,时常要到处跑,她成为了维修所里活动最灵活的人,每次回来都会带一大袋东西,跟代购似的。 “单独给我带的吗?”郁琼枝头上的小兔耳朵动了动,他犹豫了几秒,露出小小的笑容,“那给我吧,我很喜欢。” 苏小棉指挥郁琼枝转身,抬手拉下了郁琼枝头上的皮圈,柔软的发尾轻轻扫过肩膀,遮住了后脖颈。 郁琼枝的皮筋不知道用了多久了,已经失去了大部分弹性,苏小棉嫌弃地转手把它扔到了垃圾桶。 拢头发的时候,苏小棉的手指关节不断碰到郁琼枝脖子上的抑制项圈,她观察了一下,是市面上比较落后的款式,品牌主打的只有经济实惠,运行起来,难免会刺痛腺体。 “你一直戴这个,”苏小棉绑好皮筋,调整好珠子的方向,手指关节轻轻敲击两下抑制项圈,疑惑地问,“会不会不舒服?” 抑制项圈一般人只用于特殊时期前后,但是她记忆里,郁琼枝几乎没有不戴这个项圈的时候。 郁琼枝甩了甩头发,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转头不好意思地笑,“我控制不好自己的费洛蒙,不戴着,你们要闻到。” 他有点为难,以至于说话语速很慢,还带了点磕巴,他努力想让自己表现得正常点,看上去却更加尴尬。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很多人都能闻到我的费洛蒙。” 郁琼枝鸦黑的睫毛低垂下,很快地扇动了几下,他最后给自己下了结论,声音很轻:“不太好。” 苏小棉微微吃惊,站着沉默了会,尔后显露出更加明显的惊讶,像是遇到了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大事。 “你在说什么?”苏小棉捂住嘴巴,过了会又摊开手,重复几次这样的动作后,她彻底回到了无表情的模样。 郁琼枝不知道她是能接受自己还是不能接受自己,动作变得有些许拘谨,开始胡思乱想要不要把自己头上的橡皮筋还回去,再和人好好道个歉。 可是他自己的橡皮筋已经被扔到垃圾桶了,郁琼枝严肃地思考要不要捡回来。 苏小棉捏住郁琼枝的肩膀,使劲前后摇晃他,摇得他头上的小兔耳朵前后乱甩,变成两道淡黄色的虚影。 “这有什么不好的?费洛蒙是什么?!”苏小棉痛心疾首,很疑惑郁琼枝的生理课是不是闭眼睡过去的,她大声喊,“费洛蒙就是吸引力!天生的!致命的!” 郁琼枝被苏小棉吓了一跳,连忙捂住苏小棉的嘴,苏小棉头往后一躲,越发大声,“你不用不好意思!来,让我闻闻!” 一句话石破天惊,郁琼枝惊恐地转手捂住自己的脖颈,微弓着背呈保护姿势往后退,嘴里胡乱地说着:“不行不行。” 苏小棉不会真在公共场合做出扯掉人抑制项圈的事情,她笑了几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不要怕,反正我的意思就是你不用因为这个困扰,更不用因为这个自卑。” “好了,我们快去工作,早开工早下班。”苏小棉伸了个懒腰,走向了门内。 郁琼枝隔了会才进来,走到苏小棉身边,和她说了声“谢谢”。 “你要真谢我,就给我闻闻你的费洛蒙。”苏小棉摁下操作台的按钮,巨大的机械手臂缓缓下降,“指定很好闻,不然也不会那么多人都能闻到。” 郁琼枝绕到台面另一边,听完微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沉默地修了一段时间机甲,苏小棉猛地从台面上抬起头来,盯住了郁琼枝。 郁琼秩正和一个不太听话的齿轮较劲,维修所统一派送的服装只有单一的尺码,里面淡蓝色的里衣对郁琼枝来说有点太大了,领口松松地垮下来,露出一大片雪白的锁骨。 以及锁骨附近盘绕的标记纹身。 “你是不是没上过生理课?”苏小棉问。 郁琼枝微微张着嘴,呆呆地抬起脸,冲苏小棉眨巴了两下眼睛。 “我知道的。”郁琼枝憋了好久,憋出四个字,他急切地想解释自己拥有一个正常成年人所拥有的完备且正确的生理知识,却觉得强调这件事,透露着轻微的诡异。 苏小棉摸了摸下巴,眼神里带着犹疑,“那你知道费洛蒙被强行压太久,会给腺体造成压力,导致费洛蒙越发不稳定,特殊时期紊乱吗?” 第153章 “我知道。”郁琼枝没有什么表情,用一种很平常的语气说,“我……本来也不是很稳定。” 苏小棉脸上笑容消失,看上去欲言又止。 郁琼枝很快地解释:“我去看过医生了,你不用担心,抑制项圈也是医生推荐我的疗法之一,不会有事的。” 苏小棉很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没有哪个医生会推荐本来费洛蒙就存在功能性紊乱的病人常年使用抑制项圈,她更偏向于自己的猜测。 因为标记之后,长久缺失伴侣费洛蒙,所以导致他费洛蒙变得更为紊乱,并且严重到他无视自己身体,强行使用抑制项圈。 她甚至还怀疑,郁琼枝私底下估计还会打很多抑制剂。 这种饮鸩止渴的疗法,对他的身体根本毫无益处。 “在你来之前,有个人频繁出入基地,基本每两个月就会来一趟。”苏小棉说不了更多,只能委婉地提醒,“听说是上校前联姻对象,两人还是竹马关系,两人蛮亲密的。” 郁琼枝坐在对面,起初表情呈现出大片的空白,他实际上听过这样类似的话很多次,不管是在学校里,首都星上,还是这里。 他习惯了很多次,所以这次也不至于让自己太过狼狈,反而更多的是羞愧,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用了什么手段,才拆散了外人看来珠联璧合的一对佳偶。 “他们……”郁琼枝以为自己能很顺利地说话,没想到开口就卡壳了,顿了一会才把话顺利说出,“没有什么,就是普通朋友关系。” 郁琼枝不怎么会说谎,每次面不改色地说谎,心跳就会出卖他,心慌得要命,眼神也躲闪着不敢直视人。 机甲光可鉴人的外壳上,晃动着他模糊的影子。 很无趣干瘪的一具身体,苍白,没有丝毫的生机与生命力。 他抬手,把衣领往上拉了拉,企图遮住自己的标记纹身,但纹身范围太大,不管他怎么拉,都还是会露出一小部分。 于是他就放弃了,有点丧气地放下手。 每一次徐骁到基地,郁琼枝都会知道,徐骁偶尔会给他传回来一些照片,基本都是他们并排站在一起的照片。 没有越过界限的动作,两个身材差不多的人站在一起很养眼,看上去很登对。 郁琼枝尝试过把自己想象到照片上面去,想了一点点就放弃了。 或许只有郁佘是属于他的,晏寒声属于首都星、属于晏家、属于徐骁、属于自己,唯独不属于郁琼枝。 是郁琼枝强求,为了一己私欲。 郁琼枝迟钝地察觉到苏小棉从刚才开始就不再说话,他也无法说更多,在外界媒体看来他始终名不正言不顺,公爵之子突然结婚,却只有一纸证件,没有婚戒,连场婚礼都没有,哪怕是格外寒酸的。 他的婚姻失败到没有一层遮羞的纱布。 “琼枝,你不知道吗?”苏小棉还是忍不住,还是说了出来,“家属是有基地探视权的,你怎么一次都没有来过?” 郁琼枝缓慢地呼吸,愣了愣,呐呐地说:“我不知道。” 尔后他笑了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可能自己也觉得这件事情有点荒谬,重复了一遍:“我真不知道。” 郁琼枝声调温和,不过平常说话的时候缺失了一点情绪起伏,现在也是这样,却比那些歇斯底里地哭喊发泄来得更加可怜,有种习惯形成麻木的平静感。 他或许第一次会伤心,第二次就不会了。 至于徐骁顶着的是什么家属名头进入基地,郁琼枝也没有丝毫的愤怒,本来这个名号就是徐骁的,只不过他偷来了抢来了,他不能当做就是自己的。 “我要是知道了,会早点来。”郁琼枝还在为晏寒声挽尊,就好像真的他知道这件事,就能像徐骁一样,能在基地里来去自如,不会受到任何的阻碍。 少时,苏小棉再次开口,但她岔开了话题,“你上次托我带的树苗我带来了,等会下班的时候,你去我宿舍拿就好。” “好,麻烦你了。”郁琼枝无比感谢她没有再接着围绕这个话题。 但他不想要那棵树苗了,一直以来,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努力。 晏寒声为什么觉得春天的枝芽像兔子耳朵,似乎和他没有多大的关系。 春天还是一年年到来,有没有郁琼枝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两个人忙到了晚上八点,连晚饭都没有吃,才勉强把工作完成了。 晚风很凉,吹动树叶发出“沙沙”声,郁琼枝动了动酸痛的手臂,苏小棉三步并作两步跑来,苦着脸说:“食堂没饭了,就俩冷馒头。” 苏小棉一敲,俩馒头邦邦硬,郁琼枝不嫌弃,接过来塞进自己嘴里,“馒头好吃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饿坏了,这冷馒头郁琼枝也吃得香,馒头不甜,咀嚼久了有股麦香。 两人走到女生宿舍楼下,郁琼枝不方便上去,苏小棉跑上楼,扛下来两棵根部带土的树苗,指着说:“我买的时候运气好,老板买一送一,送了我棵苗。” 两棵树苗光秃秃地躺在地上,左边那棵更矮,更像是棵高一点的草。 郁琼枝摸了摸树苗上的叶苞,带着绿意的一点点凸起,硌着他的手指,他心里舍不得,还是把两棵小树苗带了回去。 第95章 树 郁琼枝时不时去林子里踩点,他没有多少有关种植的知识储备,一个人开着光脑智能ai咨询,来回反复比对了好几次土壤的状况和受阳面积,最后用树枝在地上圈出一小块地。 第154章 在一场细雨之后,郁琼枝确定自己圈出的宝贝土地已经达到了最好的状态,他做好准备邀请晏寒声和他一起去种树。 郁琼枝先给晏寒声发了一条消息,对面没有立马回复,他又等了十五分钟,聊天框内还是没有动静。 他已经习惯,没什么想法地收起光脑,转身扛起工具和树苗。 电梯里空间有限,里面已经站了几个人,郁琼枝只能费力地把所有东西都搬进电梯,自己挤在角落里。 电梯到了一楼,郁琼枝重复之前的动作,把东西搬到了宿舍楼下。 今天的太阳光线太过灼热耀眼,骤然从暗光的环境到亮光的环境,郁琼枝不适应地眯了眯眼,低下头重新打开光脑,聊天界面还是静悄悄的。 他思考了一会,给晏寒声拨了电话。 这次倒是没有等很久,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 郁琼枝先是听到几声嘈杂的环境音,然后才是晏寒声的声音,他问他:“怎么了?” 郁琼枝先是“嗯”了一声,有点后悔,他感觉晏寒声很忙的样子,自己好像打扰到他了,原本打好的腹稿塞在喉咙里,难以出口。 “那个,”郁琼枝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无意识地用脚尖划拉着地面,停顿了一下,才慢慢地说,“树苗到了……” 那边传来几声说话的声音,很模糊,尔后就是更为嘈杂的背景音,听上去像是有人急匆匆地跑过。 晏寒声应该是把光脑拉远了,这些声音一下变轻,他转头先是说了一声:“等一下。” 郁琼枝不知道这句话是对他身边的人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他乖乖安静了几分钟,忍不住说:“要不,就算了……” 晏寒声可能走到了一个更为安静的地方,他的声音变得更为清晰,“没事,你在哪?” 郁琼枝刚想报自己的位置,晏寒声突然说:“不用了,我看见你了。” 听到他的话,郁琼枝微微一愣,抬起头迷迷糊糊地转了转,没有看见人,脸上浮现出迷茫的表情。 光脑的另一边很快传来一声轻笑。 郁琼枝意识到他在笑自己,不太乐意地皱了皱眉,“你骗人。” “我在右边。”晏寒声说。 郁琼枝转头,视线刚好和不远处的晏寒声相触。 郁琼枝以为他刚从交际场上下来,会穿正装,没想到他穿了一套很日常的衣服,少了几分压迫感,宽肩猿背,站在阳光下,整个人看上去很清爽干净。 晏寒声这副样子太像郁佘,郁琼枝不由得恍惚了一下,心猛地跳动,血液迅速逆流,手指蜷在掌心里没有一丝温度。 但晏寒声一开口,就打破了他的幻想,还是熟悉的平淡低沉的声音:“我来拿吧。” 郁琼枝第一反应没有动作,过了几秒才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气音,把工具递给晏寒声。 两个人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并排走着,两个人都很沉默。 环境太过安静,郁琼枝想让自己的注意力分散一点,让自己的视线不要那么明显地围绕着晏寒声。 郁琼枝对着前方虚无的一点发了会呆,觉得走得干巴巴的,于是仰头问晏寒声:“你刚刚在忙吗?” 晏寒声没有转头看他,留给他一道弧线完美的侧脸,神情的变化微不可查,冷淡地回答:“只是无关紧要的人。” 郁琼枝信以为真,点了点“哦”了一声,找不出其他话题接着说,安静再次笼罩了下来。 好在郁琼枝已经看见自己圈出来的一小块地皮,他松了口气,放松地笑了,伸手指给晏寒声看:“我挑过了,这里最好,我们种这里。” 晏寒声把自己的袖子挽上去,露出精壮的小臂,拿起锄头的样子有模有样,感觉是个种瓜插秧的好苗子。 虽然郁琼枝带了两套工具,但晏寒声行动力惊人,很快就挖好了两个坑。 肉眼看过去,两个坑大小接近一致,形状标准,坑边的泥土也规矩地堆成尖锥。 郁琼枝在脑海里冒昧地想了一下晏寒声收起裤脚,挥起锄头当农民的样子,和晏寒声平时的样子大相径庭,他忍不住咧开嘴笑。 他笑得太明显,晏寒声把树苗往坑里放好,问他:“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郁琼枝自然不会和他说实话,收起嘴角就不笑了,蹲在地上伸出手摸了摸树苗细瘦的树干。 不算粗糙的质感,郁琼枝便多摸了几下。 两棵树苗比肩立着,嫩叶在阳光下浮起一层翠色的金光。 晏寒声低头看了一眼郁琼枝,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看不见郁琼枝的眼睛,只能看见微微扇动的鸦黑眼睫,像蝴蝶一样,缓慢地扇动翅膀。 郁琼枝很白,在阳光下更加明显。 他难得有很开心的情绪表露,他每次笑起来的时候,晏寒声都有一种很奇异的软绵绵的感觉。 就像是被一团毛茸茸的小兔子悄悄地靠近了,带着奇异温热的小身躯猝不及防趴下,还能感受到微小幅度的颤动。 晏寒声对这种感觉不抗拒,所以他认真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叫了一声郁琼枝的名字。 郁琼枝抬起头,纤长的睫毛掀开,瞳仁里的水光跃动着亮点,“嗯?” 他站起身,站得离晏寒声有些近,晏寒声能感受到他身上暖烘烘的太阳的味道,他便迟疑了,或许现在不是谈论其他事情的好时机。 第155章 郁琼枝没有等到晏寒声的下一句话,心里微微感觉奇怪,但他还没有细想,手腕上的光脑外机震动起来,显示有通话接入。 郁琼枝的注意力被吸引去,他低头还没看清是谁的来电,晏寒声动作很快地压住了他的手腕。 “不用看了。”晏寒声微沉着眉,在郁琼枝点开的光屏上滑了两下,直接切断了通话,“是徐骁。” 郁琼枝看上去不在状况内,很慢地眨了两下眼,“他怎么了?” 哪怕在这样热的天气,郁琼枝的手指尖依旧很凉,他这几天休息不好,看上去时常无精打采的。 在晏寒声的印象里,郁琼枝没有身体很好的时候,常年体弱,冬天风大一点,喉咙就发疼,开始不停地咳嗽。 但郁琼枝很倔强,他维持着高强度的训练和工作模式,很多时候不舒服也不会说,现在也是这样。 晏寒声看着郁琼枝的脸,看他苍白淡色的唇,看他含着水的眼睛,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他来接你回去,回首都星。” 郁琼枝实际上没有办法,他很多时候都是随波逐流,只能被推着走。 他所能抗争的所能决定的事情太少,好像一直都无法如愿,一直都在遗憾。 他只能抓着晏寒声的手,有点迟钝地仰头看了看晏寒声,然后垂下了眼。 “我是不是也不能问为什么?”郁琼枝不太明白,他觉得自己有点蠢,情绪变得很低落。 他擅自看了那封信,又擅自把没有什么内容的字句放在太过珍贵的位置,偏偏要当头一棒,才能承认那封信没有多余意义,那些字句也是平平无奇。 没有比这更蠢的了。 晏寒声没有说话,郁琼枝就自顾自说:“是不是我也不该来?” “我好麻烦。”他丧气地说。 郁琼枝很想道歉,他明明知道晏寒声不会欢迎他来,但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等到文件上报审核通过,他就犯了傻,以为晏寒声默认了。 他不想给人惹麻烦,可是他工作也做得很好了,身边的同事关系也处好了,为什么还是要被赶回去呢? 郁琼枝嘴角下撇,很明显的弧度,下唇微微被顶起,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他不看晏寒声的眼睛,原本道歉的话到嘴边,变成了很小声的一句:“你骗人。” 同样的一句话,在短暂的几秒里,却让晏寒声感受到了轻微的疼痛。 从没有过的感觉,鲜明而尖锐地在他胸腔内炸裂了一下,尔后就是持续性地钝痛,和心脏跳动的节奏同频。 郁琼枝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实在气愤,但发不出脾气,像是被闷入湿水的哑炮,更多的是湿软的无力感。 “你还抢我苹果吃。”他干脆一道把自己的不满都说出来了,也不愿意晏寒声碰他,想要把自己手抽出来。 晏寒声一时没有想起他嘴里的“苹果”是什么“苹果”,反应了会,才想到那餐晚饭,郁琼枝坐在沙发上慢吞吞啃的那半个苹果。 他有点哭笑不得,“我抢你什么吃了?” 但过了几秒,他突然不笑了。 郁琼枝还想吃那半颗苹果,即使肚子吃饱了,他还是很想吃,一小口一小口塞也想吃。 但晏寒声伸手拿,他以为晏寒声想吃,他手就松开了。 郁琼枝抿着嘴,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在脸颊边晕出淡色的轮廓线。 他吸了吸鼻子,很安静,也不发脾气,却更让人心疼。 晏寒声手指轻轻摁住他的眼尾,没有湿意很干燥。 晏寒声手上有老茧,郁琼枝感觉不舒服,偏了下头。 “你要送我走,为什么还答应和我一起种树?”郁琼枝连刚种下的树也不想看见,他感觉自己做了好多没有意义的事情,现在也在问没有意义的问题。 “你不想看见我。”郁琼枝说得斩钉截铁,又开始挣扎,他讨厌晏寒声现在触碰他的感觉,他老是被这股温度欺骗。 “不是。”晏寒声没有松手,反而更靠近了一点。 郁琼枝想说他“骗子”,但他转念一想,晏寒声实际上对他一直很坦诚,态度明晰。 只是郁琼枝蠢,郁琼枝傻,晏寒声算不上骗子。 “那是为什么?”郁琼枝固执地问,知道自己难以得到一个答案。 晏寒声总是忽视他,总是不给回复,不给解释。 他习惯被这样对待,但还是难过,他觉得挫败,干脆不动了。 郁琼枝已经做好了得不到答复的打算,脸上突然一热,是晏寒声的指节,慢慢地蹭他的眼下。 他就感觉很没意思,想叫晏寒声不要再做这样类似的动作了。 “这里太危险了。”晏寒声说,郁琼枝愣怔了一下,对方却没有停下来,“你先回去,再过段时间,我会调回首都星。” 第96章 哗啦啦 郁琼枝眨了下眼,眼睛里的水光消下去了一点,但他心情还是不佳,抬手轻轻推了推晏寒声。 晏寒声这次没有勉强,沉默地松开手后退一步。 但两人的距离还是很近,近到郁琼枝能闻到对方衣服上淡淡的皂角味。 “我不怕危险。”郁琼枝说话声音很轻,表现得却尤为固执。 晏寒声对此很熟悉,他经常对郁琼枝感到束手无策。 但好在这种束手无策的感觉大多数时候不会让他觉得烦躁,他需要多耗费一点心力来面对郁琼枝。 第156章 和面对其他人不一样,额外的,专属于小兔那份的。 郁琼枝感到晏寒声的手先是触碰了一下他的肩膀,郁琼枝没有动,于是便被抱住了。 晏寒声明显对拥抱的动作不太熟悉,环着郁琼枝腰身和肩膀的手臂一下紧一下松,似乎在苦恼该用什么样的力道。 “你先回去。”晏寒声轻声说。 郁琼枝的额角有点热,他不敢动,他怕动了,额头就会碰到晏寒声的嘴唇,这样的距离太危险了。 他怀疑晏寒声现在在出卖色相,好把他哄骗回去。 但因为这个想法实在太过疯狂怪诞,且完全没有理由,被郁琼枝一票否决了。 郁琼枝眉头微皱,唇抿着,他放弃和晏寒声抗争,转而问:“那你什么时候调回首都星。” 晏寒声没有立即回答,郁琼枝垂下眼睫,小心地把脸埋在他的怀抱里。 晏寒声没有丝毫厌恶的反应,郁琼枝默认他允许了自己的行为,他开口说话,声音闷在衣料里,听上去有几分含糊。 “两个月?”他尝试性地问出一个数字,很快感觉这个时间期限太异想天开了,很快改口,“还是一年?” 他不敢再往下说,如果晏寒声准备在这边再待个三四年,郁琼枝也无可奈何。 他只能等待,守着可笑的标记纹身,守着残缺的腺体。 生病久了,很多时候郁琼枝已经分不清楚,催生他想念的,是他被标记的腺体还是他内心对晏寒声的情感。 郁琼枝清醒了一点,他抬起脸,为自己刚刚的行为害臊,把脸从晏寒声的怀抱里抬起来。 “半年。”晏寒声思考了片刻,终于给出确切的时间数字。 郁琼枝沉默了会,晏寒声不知道他对这个时间是否感到满意,正想能不能再缩短一点,郁琼枝就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意思是叫他放开,但晏寒声会错了意,手下用了点力,抱得更紧了,他贴在郁琼枝的耳边说:“那三个月,好不好?” 郁琼枝感到迷惑,他看了一眼晏寒声,努力辨别,确定眼前的人不是郁佘。 他便陷入了巨大的迷茫,只能愣愣地点了点头,尔后又摇了摇头,“你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不用和我商量。” 他比较习惯于晏寒声向他下通知,他没有认为自己的地位重要到能左右晏寒声的决定。 晏寒声好像还想说什么,郁琼枝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意识到有人向这边走来,受惊般推开了晏寒声。 晏寒声被推得后退了好几步,表情表露出一瞬的惊讶,看到来人后,嘴角变得平直。 郁琼枝很慌乱,他刚刚太激动,导致脸颊和嘴唇都红,因为磨蹭,额前有几缕散乱的头发垂下。 两人的样子落在徐骁的眼中,徐骁慢慢挑了下眉。 徐骁沉着眉,遥遥看了晏寒声一眼,不算热络,相反带了些攻击性。 而晏寒声只回了他又平又直的一眼。 对比晏寒声的脸色,说不清哪个人的脸色更为难看一点。 “你怎么不接我电话,我找了你半天。”徐骁舒展眉头,很快换了副表情,笑着走向郁琼枝。 郁琼枝难为情,小声向徐骁道歉。 徐骁默不作声,抬手轻轻捏住他的肩膀,把人往自己方向带了带,自然地说:“没关系,你知道的,我又不会和你生气。” 晏寒声以为郁琼枝会把徐骁推开,就像他推开自己一样,但是他等了几秒,发现郁琼枝没有动作的意思。 他眉头拧得快要打架,眼睛直直盯着对面的徐骁。 徐骁感受到他明晃晃的视线,却没有看他一眼,对着郁琼枝不停地说:“你看看,就你傻,别人对这地方避之不及,就你一个上赶着来活受罪。” 徐骁捏了捏他的手腕,叹口气:“就过了一个月,看看,又瘦了。” “没事了,我明天就带你走。” 徐骁用晏寒声最不喜欢的那种语音腔调说话,很腻很假的音色,每次晏寒声听得都想作呕。 可惜,很明显郁琼枝吃这套,他开始轻声和徐骁说话。 用晏寒声最喜欢,感觉最舒服的语气。 “走吧。”晏寒声打断他们两人,伸手想去抓郁琼枝的手腕。 郁琼枝恰好抬起手,拢了一下自己耳边的碎发,晏寒声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听见他含糊地“嗯”了一声。 回去的路上,徐骁的话依旧很多,从“我上次参加宴会,都没有伴”开始说起,向郁琼枝介绍着宴会上的餐点,犀利地点评侯爵家的厨师是“顽固的傻子,真该把鳗鱼塞进他脑子里,好啃出一个比较好看的形状”。 晏寒声不太明白这两年发生了什么,郁琼枝和徐骁的关系明显熟稔了很多,两人说话的状态明显是熟悉的朋友才特有的。 在徐骁嘀嘀咕咕抱怨那个厨师的时候,郁琼枝很小声地笑了一声。 笑容弧度很小,却很自然纯粹,这在晏寒声面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徐骁停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撇了旁边始终沉默的晏寒声一眼,翘起嘴角,“我买到了两张音乐剧的票,经典的汉密尔顿,你陪我去吗?” 郁琼枝心里揣着事,从刚开始,就有点魂不守舍,听见徐骁的话表现出了犹豫。 “陪我去嘛,陪我去。”徐骁摇晃他的手臂。 第157章 郁琼枝的身体都被他带得摇晃起来,无可奈何,“好好好,我头晕,你别摇我了。” “我知道你最好了。”徐骁抬起头,“到了,你要再走一走还是回去休息?” 郁琼枝看宿舍楼到了,他累得慌,想要回去休息。 “那好吧,我晚上再来找你。”徐骁露出遗憾的表情。 他这张脸很适合做这样的表情,郁琼枝总是心软,答应了“好”,不得已和他们打了招呼道别后,走进了楼里。 电梯还没有下来,郁琼枝站在电梯口,抬头看着楼层数慢慢下降。 身边突然一暗,郁琼枝转头,看见晏寒声的脸,略微吃惊地张开了嘴。 “怎么了?”郁琼枝眼睛微微睁大,看着晏寒声,他莫名觉得晏寒声的脸色有点严肃,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晏寒声的手指触碰到他的手指,郁琼枝低头看了一眼,听见晏寒声说:“你别去。” “什么?”郁琼枝感到莫名其妙。 “你别去看音乐剧。”晏寒声再次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电梯门大开,郁琼枝和电梯里面站着的几人面面相觑,他不得不尴尬地拉住晏寒声的衣袖,往旁边让了一下位置。 郁琼枝没有回答,晏寒声知道这是他惯常的拒绝手段。 晏寒声想反悔,他不该让徐骁这只无时不刻展示自己美丽皮毛的花狐狸踏入这里。 他退而求其次,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们是不是经常一起去看音乐剧。” 郁琼枝心里一直认为,对于晏寒声来说,他会更喜欢同类人。 徐骁和他是同类人,即使两人性格大相径庭,但晏寒声依旧放宽限度,和徐骁维持着关系。 郁琼枝不是,所以郁琼枝费尽心思,也要被赶走。 郁琼枝怕他误会,连忙解释:“没有,没有什么,徐骁和我是朋友。” 他紧张,说话带了点磕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他把晏寒声的话当成了警告,警告他不要擅自接近徐骁。 郁琼枝为三人之间乱七八糟的关系头疼,也清楚这种状况是自己造成的,不吭声摁着电梯按钮。 电梯一到,他逃似的进了电梯。 —— 晚上,晏寒声打开光脑,调整好镜头后抬头看了眼时间,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十三分钟。 他坐到椅子上,手肘立在扶手边,手指撑住自己的下巴,眼睑微微下垂。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光屏上准时跳出通讯请求。 晏寒声在光屏上滑了一下,桌子的另一边立刻出现了一个虚拟投影。 程心看起来刚下班,还没有换下自己身上的白大褂,戴着眼镜对晏寒声友好地笑了一下:“你好久没联系我了,怎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程心从事精神心理医生那么多年,遇到过最让她头疼的病人,就是坐在她面前的人。 即使对面的人只是坐在那里,稀松平常的一个动作也让人感到赏心悦目,放松时候,不仔细看他的眼睛,会以为这双深邃的眼睛多么多情而温柔。 但程心无比清楚,晏寒声有多么让人头疼。 晏寒声一开始没有说话,程心耐心地等着,看他沉思了片刻,尔后说:“一个月前,我的伴侣来到了这里。” “恭喜。”程心笑着,心里却没有多少同喜的意思,甚至感到了棘手。 晏寒声本来已经和她断联许多年,再次联系上的时间节点,恰好在他结婚之后。 “不过,明天他就要走了。”晏寒声接着说,平铺直叙,没有多少语气词。 程心面不改色,专业地维持着笑脸和亲切的语调,“我以为你会为他的到来高兴,你经常和我提到他,我认为你想他。” 晏寒声默了片刻,露出疑惑的表情。 程心感觉谢天谢地,她重新接手晏寒声的心理咨询开始,长达两三个小时面对几乎没啥表情波动的人,饶是她也感觉难熬。 经过两年,他总算能用表情和肢体语言表达出更为丰富的感情。 “我想,应该是这样。”晏寒声终于下了论调,他转而变得有些许焦躁,眼睛时不时往窗外看。 程心一边记录一边说:“你曾经和我说,你伴侣用了非常规手段,你的婚姻充满了欺骗和强迫。” “也因为此,你虽然结婚了,但无法接受伴侣伤害了你的信任,再加上父亲的压力,远离了你的伴侣。” 晏寒声觉得程心用的某些字句太过于严重,开口修正了一下。 “不是完全的欺骗和强迫,他离不开我,如果我和其他人结婚,他会很伤心。”晏寒声说,他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他没有办法。” 晏寒声说完,顿了顿,加上一句:“而且他主动来找我,那天他被淋得很湿。” 程心快把笔捏碎了,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原话记录,但没过去多久,话再次从晏寒声的嘴里说出来,就完全变成了另一种意思。 “你完全有能力选择不结婚,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内心深处是自愿结婚的?” 程心直截了当地说,她不止一次说过类似的话,第一次的时候,晏寒声的反应是摇了摇头说:“不是,他想要这个结果,我就给他。” 他很矛盾,程心无法判断他究竟对自己伴侣是什么感情,前期治疗一直停滞。 第158章 但今天,晏寒声沉吟了一声,缓慢地点了下头,“我想是的。” 她记起晏寒声再次找到她的时候,他说到伴侣递给他蛋糕,情绪第一次有了起伏。 程心起初认为他在愤怒。 但他说:“我以为那是我的礼物,他亲手做的。” “他很好,所以我没有怀疑他。” 程心在那一刻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痛苦迷茫,不过好在,晏寒声并不知道自己在痛苦,甚至是无助的痛苦。 “从你的叙述中,我感觉你的伴侣很爱你。”程心想了想,还是选择劝他,“因为爱你,他甚至做了偏执的事情。” “我和他说我会调回首都星,他一直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晏寒声如实地告知一切,他说话依旧像是在做备忘录,“我说半年,他就不高兴,他想我快点回去陪在他身边,我说三个月,他就高兴了。” 程心沉默了半晌,如果她给晏寒声看之前的治疗视频记录,他一定想不到自己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过来了让人不愉快的人。”晏寒声说,程心主动问他,他却转口说,“他无关紧要。” 程心只好作罢,接着从他伴侣的身上入手,给他建议:“你明天可以去送送你的伴侣,他会因此而高兴。” 晏寒声很满意程心的话,点了点头,嘴角有了点笑的弧度,“我会的。” 第97章 苦艾酒 郁琼枝蜷缩在被子里,睡到天边只余下一线发白的残光,他才睁开眼。 他做了噩梦,醒来却记不清梦的内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比睡之前还要累。 郁琼枝头昏脑胀,迷迷糊糊摸到冰箱,把昨天从食堂买来的剩菜剩菜混进一个碗里,放进微波炉里热。 吃饭的时候,郁琼枝困得眼睛睁不开,但肚子又饿,脸差点趴盘子里,机械性地往自己嘴里塞食物。 总算草草解决了晚餐,郁琼枝把盘子放进水槽里洗,冰冷的水流让他清醒了些。 刚把洗好的盘子放进碗架里,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郁琼枝走过去打开门,徐骁手上拎着一瓶酒,看见门内的他,立刻牵起嘴角笑了笑。 “有空吗?”徐骁明知故问,抬起手晃了晃酒瓶,“特意带来的,来找你喝酒。” 郁琼枝感觉有几分无力,他现在自然有空,工作已经被交接了出去,他现在不用整夜整夜熬在修理所里,一整晚的时间都能拿来无所事事。 骤然清闲下来,让他有几分无所适从。 郁琼枝退开几步,让徐骁进了房间。 不论在哪里,徐骁都能找到玩乐的点,哪怕是在郁琼枝简单枯燥的房间里也一样,他很快挑了一部电影投屏播放。 为了能有更好的观影体验,徐骁顺手把灯关了,只留下一盏暗淡的壁灯。 电影的整体氛围很缓慢,连声音都轻,在这种情况下,郁琼枝刚压下去的瞌睡又浮了起来。 “你困了?”徐骁拿起旁边的靠枕,垫在郁琼枝的腰下,两人就坐在地毯上,前面放着一张小方桌。 郁还琼枝勉强打起几分精神,把眼睛睁大些,摇了摇头,“不困。” 徐骁带了两个杯子,很精致,他用勺子托着一块方糖,勺子磕碰杯子的清脆声音,听上去很催眠。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来到这里,这里太艰苦了。”徐骁把声音放轻,转头看郁琼枝,郁琼枝半个身子靠在软绵绵的巨大靠枕上,半垂着眼,被投屏光照亮的半面脸白得发光。 他身上穿着棉质宽松的衣服,很瘦,腰部的线条明显塌下去一段。 让人感觉他抱起来一定很温暖。 徐骁打开瓶盖,绿色的酒液徐徐顺着勺子倒入杯中,勺子上的方糖被酒液慢慢沁湿。 “难道和我在一起不开心吗?”徐骁放下酒瓶,话语里带了轻微的不满,但不算恶劣的质问,只是委屈,“我们一起度过了多少快乐的时光。” 郁琼枝无法反驳他,徐骁除了有点少爷脾气,对待朋友确实很好,人也爱玩爱撒娇,讨人喜欢是他的拿手好戏。 只是郁琼枝琢磨不透徐骁对自己的想法,徐骁的心思多变,再加上两人之间横亘了一个晏寒声。 他们的关系就太过复杂,几乎没有可能当单纯的朋友。 但正如徐骁自己所言,他心胸宽阔,根本没把这些放在心里,他们偏偏做了单纯的朋友。 “很开心。”郁琼枝如实说,他一直过着单调枯燥的生活,徐骁鲜明活泼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这里也不苦,同事对我都很友好。”郁琼枝解释,徐骁看了他一眼,直接把他内心里没有说出的话说了出来,“这里还有晏寒声是吧?” 郁琼枝不好意思,特别是在徐骁面前,展露对晏寒声爱意,这在他看来是很羞耻的事情,他只能冲着徐骁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一簇蓝色的火焰跃起,沾满了酒液的方糖渐渐燃烧融化。 冰水倒入温热的酒液,徐骁拿下勺子放进杯子里搅拌,原本清冽的绿色酒液多了层乳色。 徐骁并不喜欢提及晏寒声,他怀有嫉妒。 在无数个寂寞的嫌隙,他误以为自己能趁虚而入,撬开那道微小的缝隙,却一次又一次被明白地拒之门外。 但他的热情没有因此而冷却,反而像遇火的酒液,只需要一点火星,就能被点燃。 第159章 忠贞的、温和的、善良的、柔韧的,多么美丽。 徐骁手指抵住杯脚,纤长的手指指骨分明,将杯子推到郁琼枝的面前。 “尝尝,苦艾酒。”徐骁笑容里带着一丝玩味,有意无意地说,“如果我没记错,寒声的费洛蒙味道应该就是苦艾味。” 郁琼枝并不沉迷于酒精,他实际上不太喜欢酒精的味道,像刀子一样,从他的喉口往下割,把他拉回阴冷潮湿的小平房,混着鼻子里的血腥味,晕出脸上的淤青伤疤。 他犹豫了会,还是伸手拿起了杯子,小小地抿了一口。 烈性酒精的味道直冲鼻腔,郁琼枝忍不住捂住嘴咳嗽了几声。 “绿色的缪斯,艺术家的致幻药。”徐骁预料到郁琼枝的反应,看他敬谢不敏地把装着酒液的杯子推远了,忍不住笑,“对于一部分人来说,它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但很明显,它不适合你。”徐骁重新调了一杯,自己喝了一口,感受酒液滑过喉头的感觉。 甘草和青柠的味道,混着酒液,变得肃杀而汹涌。 郁琼枝不懂他的暗示,他只觉得酒难喝,这么难喝的酒居然还有那么多名号,皱着小脸说:“我不喝了。” 徐骁往他的方向凑近了些,手肘压住郁琼枝靠枕的一小角,借着昏暗的灯光掩盖自己的眼神,明目张胆地凝视着郁琼枝的脸庞。 “你们那时候在树林里干什么。”徐骁尽量用平常的语气说,他压低声音,“我看见他抱着你。” 郁琼枝头靠在靠枕上,哪怕是一点点酒精,也让他恍惚有了头晕的感觉,他闭了闭眼缓解一下。 “没有,你看错了。”他不看徐骁,就有胆子撒谎了。 徐骁“哦?”了一声,郁琼枝就翻了个身子,正对着徐骁,捏了一下他的鼻子,“你要问什么?” 徐骁仍由他动作,把脸贴更近了些,眼神落在郁琼枝张合开闭的嘴唇上,动物狩猎的本能叫他伏低了身子,前肢微微撑起。 “你们在接吻吗?”徐骁问,他的气息里有苦艾酒的味道。 郁琼枝的唇形很好看,唇下的小痣很性感。 郁琼枝惊讶得微微张开了嘴巴,落在徐骁的眼里,就像是邀人亲吻这里。 他刚想否认,门外却再次响起了敲门声。 郁琼枝想起身去开门,徐骁把他摁回去,“没关系,不用理。” 但门外的人明显和他的想法不同,敲门声以一种恒定的频率不断响起。 徐骁不悦地皱眉,郁琼枝看了看玄关处,徐骁只能站起身来,一边走一边说:“我去开门,你别动。” 郁琼枝听着徐骁的脚步声,揉了揉额角,很快徐骁的声音再次响起:“哟,看看是谁。” 郁琼枝头脑混沌,偶尔会以为自己还在睡梦中,他就眼看着晏寒声的脸出现,然后靠他越来越近,以一种稍显急迫的速度。 “喝了什么?”晏寒声拿起酒瓶看了一眼,默默看着徐骁。 徐骁两手一摊,“你那么紧张干嘛?就喝了一口。” 郁琼枝支起上半身坐起来,他呆呆看了晏寒声半晌,附和道:“不太好喝。” 郁琼枝脸上带着困倦的疲态,眉眼慵懒,晏寒声放下杯子,暗光下的脸有些许山雨欲来的意思。 “你怎么来了?”郁琼枝仰头,目光没有看向晏寒声,反而是看向了他身后的徐骁,和徐骁交换了一个眼神。 晏寒声注意到他们细微的动作,越发默不作声。 徐骁比晏寒声表现得自然,眯着眼睛笑:“我叫他来的,我们一起喝喝酒,聊聊天。” 人当然不是他叫来的,但徐骁乐于把这样的好事名安自己头上,而晏寒声如他所料,没有反驳。 郁琼枝让开了些位置,晏寒声坐在他的左侧,徐骁则饶了个道,坐在了他的右侧。 郁琼枝后知后觉,觉得有点奇怪,但没有想太多。 他不爱喝酒,原本属于他的杯子就被晏寒声拿走了,郁琼枝坐在两人中间,惶惑地看着两人一杯接一杯地喝。 两人似乎在较劲,郁琼枝沉浸在电影里没多久,就看他们把酒瓶喝空了。 他们之间类似的情况很多见,按照以往的经验,如果郁琼枝贸然参与其中,必定会受到不太好的对待。 就像之前花园地下实验室那次一样。 郁琼枝默默捡桌子上的果干吃,安静得好像夹在他们中间的一个摆设。 肩上突然一重,徐骁毛茸茸的耳朵挤搡着,堆在郁琼枝的脖子间,他闭着眼睛直哼哼:“我不喝了,我难受。” “你先去睡吧,我的床可以睡。”郁琼枝企图抱起徐骁,但徐骁一直往他身上乱蹭,耳朵上密实的绒毛让他直打喷嚏。 “咳!” 徐骁骤然被勒住后脖颈,整个人被提起来,差点被勒断气,他眼神登时变得清明,瞪了一眼面目不善的晏寒声。 “安分一点,别发酒疯。”晏寒声拖着他,直接把他粗暴地往床上一扔。 徐骁撞到床上,感觉自己快要吐了。 他不能骂人,忍得额角青筋直跳,刚想说话,就感觉自己背上一重,压得他脏器都快移位。 是晏寒声的手,“你不是难受吗,还起来做什么?” 徐骁破罐子破摔地闭上眼睛,他知道晏寒声疯起来,可能直接会把他摁在床上揍。 第160章 郁琼枝担忧地跟在身后,俯下身给徐骁盖上被子,小声问:“很难受吗?” 郁琼枝的手触碰到他的脸颊,徐骁感觉舒服多了,闭着眼睛表现出不舒服的样子。 郁琼枝转身到洗手间,把毛巾用热水弄湿,出来坐在床边,仔细用毛巾擦徐骁的脸颊。 他做得认真,所以没有注意到晏寒声,目光全在徐骁的身上。 擦到一半,郁琼枝背一弯,背上多了份重量,脖颈侧一热。 “……怎么了?”郁琼枝意识到身后的人是晏寒声,动也不敢动,脊背僵直。 晏寒声身量高,几乎要把郁琼枝整个包进身体里,压下来的重量让郁琼枝感觉够呛,撑在床铺上的手微微发抖。 晏寒声的体温好高,郁琼枝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什么。 他的气息也热,声音轻而沉:“我也难受。” 郁琼枝侧过脸,看见晏寒声眉头紧紧皱着,他有点急,动作之间,嘴唇擦过晏寒声的脸颊。 他没有注意,晏寒声却感觉无比清晰,一瞬间的柔软湿润,温热的触感被无限拉长,在每根神经上都酥麻麻炸开了小花。 第98章 暗色 晏寒声比徐骁还重,专属于他的气息密不透风地压迫下来,郁琼枝不得不调整自己的呼吸,才能防止自己过多吸入费洛蒙。 “不应该让你们喝那么多的。”郁琼枝苦恼地搬动晏寒声的身体,手从他的腋下穿过,交握在他的背后,两人面对着面紧密地贴合在了一起。 同样构造的皮肉和骨,郁琼枝的身子却软和很多,晏寒声反倒显得笨拙。 晏寒声长得太高,把郁琼枝的视线完全遮挡住了,他很努力地伸长脖子,小心地行动,直到腿触碰到了床的右侧。 躺在床边沿左侧的徐骁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看上去已经睡着了,只有一双手露在被子外。 电影还没有结束,光影在暗处变幻,人物之间的对话很轻,像催眠的絮语。 郁琼枝微微蹲下身,攒了些力气,双手用力,想要把晏寒声抬上床。 前半段都很顺利,在晏寒声头部就要接触到枕头的时候,下坠的力量实在太大,郁琼枝的力气一下散了,重心不稳,一下连人砸进被窝里。 宿舍的床铺质量不是很好,两个人的重量砸出巨大的“砰”的一声,睡在一边的徐骁连带着被弹了起来。 郁琼枝感觉自己鼻梁快要断了,嘴唇正好磕碰在晏寒声的锁骨上,牙齿碰撞嘴唇内壁,血腥味快速淡淡地弥散开来。 但他没有顾自己,起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目光投向了徐骁。 徐骁明显被惊扰了,他五官皱了皱,郁琼枝忙侧身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 徐骁悉悉索索翻身背对着他们,很快又没了动静。 郁琼枝松了一口气,舌头触碰到唇内侧的软肉,有点热,他尝到了血的味道,轻轻倒吸了几口气。 晏寒声睁开眼,眼神说不上迷离,只是在暗光的环境下,高眉骨打下的阴影让他的眼睛看上去越发深邃,他的眼神一动不动,盯着郁琼枝。 郁琼枝以为他不舒服,刚刚又被自己砸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揉他的胸口,俯身轻声问他:“想吐吗?” 郁琼枝的头发长了,没有去剪,散在肩膀上,因为动作的原因,有几缕垂在了晏寒声的脸侧。 很痒,晏寒声的注意力轻易地被吸引走。 他缓慢地摇了摇头,郁琼枝放了点心,重新拿起热毛巾,给晏寒声敷脸。 毛巾的温度刚刚好,微湿地贴在晏寒声的脸颊上,最后叠成小方块堆在了他的眼睛上。 郁琼枝自己一个人,胆子就大了点,小声抱怨:“你们喝完酒痛快了,我还得照顾你们两个。” 床上躺着的两个人都没有反应,只有还在播放的电影还有声音,郁琼枝先是说:“我要把徐骁的酒瓶子全都扔掉。” 然后说:“还要在你们脸上画小乌龟,把你们尾巴栓一起打结。” 他便稍显得意,仿佛自己真的已经报复成功。 原本安静到一动不动的晏寒声突然伸手,把脸上的毛巾扯了下来。 絮絮叨叨的郁琼枝一下噤了声,在黑暗中抿紧了嘴,无辜地和晏寒声对视。 郁琼枝看了晏寒声少时,心虚地先开口,“你听到我说了什么吗?” 晏寒声听到了,听到了郁琼枝一系列详细的报复计划,连他画小乌龟龟壳上画几道杠都知道了。 “没有。”晏寒声为他保密,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郁琼枝被拉下来一些,他愣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晏寒声的脸,下意识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摸到了一片光洁的皮肉。 他睡觉的时候把抑制项圈摘下了,现在这个黑色的项圈无声地放在床头桌上,郁琼枝转头就能够到它。 离给予标记的一方太近,给郁琼枝的腺体造成了不小的压力,得集中大部分注意力,才能止住费洛蒙的外溢。 刚刚徐骁醒着还好,现在只有他们两人,又处在如此昏暗安静的环境下,郁琼枝不由感到心慌,身子往外侧挪,伸手想去拿桌子上的项圈。 晏寒声没有给他机会,郁琼枝的手碰到了桌子的边,然后再行动不下去,身子维持着吃力的姿势。 “流血了。”晏寒声抬起手,郁琼枝不知道是先甩开晏寒声的手,还是先撤回撑住桌子的手,一时僵持。 第161章 晏寒声的拇指轻轻摁住他的下唇,翻出里面更加细软的软肉,血珠重新缓缓地冒出。 轻微的刺痛,叫郁琼枝下意识偏头。 他看见自己的血液沾染到了晏寒声的手指上,浸湿他指纹的纹路。 晏寒声的嘴唇偏薄,郁琼枝从没有肖想过这张唇的温度,他伸出舌头,像是蛇吐出信子,发出捕猎的信号,将手指含进唇中。 类似于一个吻。 晏寒声的眼睛自始至终都在望这郁琼枝,就像是一场预谋之中的邀约。 郁琼枝怀疑是自己喝了酒,所以才会看见了这样疯狂的幻觉。 他低下头,不再去看晏寒声的眼睛,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衣角,感觉自己的喉咙干哑,许久才小声地说:“你喝醉了。” 他无法反驳,无法抗拒,晏寒声对他具有天然的致命的吸引力,他轻易就会为他起了波澜。 他甚至病态地眷恋晏寒声给他的疼痛,从心深处扭曲的补偿心理,他把荒星上那一枪的错误归到了自己头上。 活着的每一分钟,都深受愧疚的煎熬。 好像只有痛着,才能感觉到自己活着,才能感觉到自己在补偿着。 “……有点。”晏寒声放下手,看郁琼枝低垂着头,拉出一条柔白的颈部线条,零星的费洛蒙飘散出来,混着血的腥甜,让他有股想把人吞吃入腹的冲动。 旁边侧身躺着的徐骁突然咳嗽了几声,郁琼枝被吓了一跳,顿时大气都不敢出,紧张地看着徐骁翻了个身,重新把脸对向他们。 晏寒声的另一只手还抓着他的手腕,存在感鲜明,徐骁虽然闭着眼,但郁琼枝已经没有一点旖旎的心思,浑身紧绷,泄出的一点费洛蒙也被吓了回去。 郁琼枝感受到一股力在往下扯,他太过慌乱,小声而急促地喊了一声:“不要。” 他也不知道自己不要什么,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循环不畅,手脚冰凉,几乎要下冷汗。 湿润的黑色眼睛着急地看着晏寒声,晏寒声顿了一下,没有再接着用力。 徐骁貌似睡不安稳,不安分地接连动了好几下。 晏寒声沉默的眼神好像在控诉,郁琼枝挣扎了一下,抽回了手,忽视晏寒声的目光。 “先睡觉吧,睡着就不难受了。”郁琼枝翻身下床,床的面积太小,躺了两个大男人已经占满了位置,他打算自己在沙发上凑合一晚。 手腕再次被抓住了,郁琼枝无措地转过头。 “你去哪?”晏寒声问。 “这里睡不下人,我去睡沙发。”郁琼枝如实说。 晏寒声撑起上半身,“你睡这。” 晏寒声很坚持,郁琼枝无奈,在床边和他无声对峙了几分钟,最后想到了什么,重新坐回了床上。 “你要小心点。”郁琼枝低声说,眼神里还有点胆怯,“别把我压扁了。” “砰”地一声,晏寒声的眼前多了一只奶黄色的小侏儒兔。 小兔子落在他的腿上,落地软软地弹了两下,毛发蓬乱,像两颗圆圆的毛球,短短的前肢辛苦地扒拉着晏寒声的裤腿。 晏寒声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小兔子往旁边跳了两下,晏寒声才伸出手,接过他。 小兔子在他手上很小只地蜷缩成一颗毛球,小鼻子不停翕动,两团腮帮子毛茸茸鼓鼓的。 触感如他所想的柔软,腹部温热地颤动,几缕皮毛从他的指缝里漏出来。 晏寒声小心翼翼,反倒是小兔子不耐烦,后腿一用力,从他的手上跳下去,落在了枕头上。 变成小兔子,睡觉就只需要很小的一块空间,分出枕头上一小点空余就够了。 哪怕是一块很小的空间,小兔子也很重视,认真地用前肢费力地往前,把枕头巾铺平,然后嘴巴叼住被子的一角,想要把被子拉上去。 很可惜失败了,被子太重了,他一个趔趄往后倒去,露出腹部乳白色的毛发,四肢扑棱扑棱地扭动。 晏寒声帮他翻了个身,他好像就不好意思了,闷闷地往前跳了两下,重新回到枕头上。 他摊开前肢,摊成扁扁的一条兔条,下巴搁在枕头上,圆嘟嘟的脸都睡扁了,慢慢闭上了眼睛。 小兔子的耳朵也短,贴在后背上软软的两条,毛茸茸的。 晏寒声看了一会,拉起被子,盖住了小兔子的身子,重新躺下来。 他侧身躺着,再靠近一点,鼻尖就能触碰到小兔子毛茸茸的皮毛,可以把鼻子埋进他柔软的身体里,呼吸他身上的味道。 晏寒声试想了那样的场景,最后以会吓到郁琼枝的想法结束,最后还是没有这样实施。 凑得近了,他发现原来小兔子也是有睫毛的,睫毛也小小的,让晏寒声摸都不太敢摸。 郁琼枝感到有双大手在摸他,他太小只了,大手一盖,就能一次性摸尽他的耳朵、身子和尾巴。 隐约有一种被占便宜的不悦感,小兔子张开嘴想要回头咬晏寒声一口,想了想,还是没有咬下口,只是伸出软乎乎的粉红色小舌头,舔了对方的虎口一下。 太可怜了,小兔子想,就让他多摸几下好了,谁叫蛇类没有毛发呢,光秃秃的。 第99章 离别 郁琼枝平常都习惯早起,这天却没有及时醒来,比平常足足多睡了三个小时。 第162章 徐骁被迫和晏寒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共度了一段不算愉快的早餐时光。 这边没有咖啡机,徐骁只能随便拿现成的冲泡咖啡对付一下,他一边搅动着杯子里的液体,一边抬起眼看了一眼晏寒声。 “我以为你不会喝醉。”徐骁对着晏寒声笑了笑,“空口喝毒都不一定药得到你,没想到几杯酒你就会醉。” 晏寒声低头,翻阅着手上的文件,毫不心虚地“嗯”了一声,冷淡反问:“你不也没睡吗?” 徐骁冷哼了一声,“我睡没睡对你又有什么影响?你想干什么,难道还会顾忌我?” 晏寒声合上文件,平平地看了对面的徐骁一眼,尔后站起了身。 明明是普通的无声动作,却莫名让人觉得无礼冒犯。 徐骁恰好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明显的焦油味让他心情略微烦躁,不轻不重地把杯子放下,磕碰出了些声响。 枕头上安静团着的毛绒球睡梦中被声响惊动,突然蠕动了两下,顺着枕头边滚落了下来,滚落到了床上。 晏寒声怕他醒,迈腿往床的方向走去,走到床边沿,只听“砰”一声,床上的毛绒球消失不见了。 郁琼枝背对着他侧身躺着,身上没有一件衣服蔽体,陷在柔软蓬松的被褥之间,在黑色的床单的衬托下,他的身体柔腻雪白,腰线劲瘦,身体的曲线到这一截微微下塌,臀部却因为缩腿的姿势,看上去饱满,肉感十足。 晏寒声眼睛睁大,动作很快地扯过郁琼枝压在身下的被子,把他从脖子开始严严实实地盖住了。 身后传来一阵椅子挪动的声音,晏寒声不用回头就能猜到是徐骁站起身时候不小心推到了桌椅。 他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忍不住咬了咬牙,心底的不满冲破了最高的界限,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徐骁。 “还不滚出去?”晏寒声轻声呵斥。 晏寒声一只手撑在郁琼枝的身侧,脊背低俯,保护占有的动作,仿佛守护自己领地的雄狮,只要对方敢再靠近一步,他就会毫不犹豫上去撕烂对方。 徐骁脚步一顿,停在半路,不进也不退,无声地和晏寒声对视。 郁琼枝半梦半醒,过长的头发遮盖住他的眉眼,他不安地动了几下,从被子里伸出睡得绯红的脸颊,轻声呢喃了几声。 晏寒声暂且不去管徐骁,转头低下身子,郁琼枝可能是被压得太紧,睡得太热,他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臂压住了被子。 从徐骁的角度,他看见那段皎白的手臂胡乱在被子上胡乱摸了两下,很快就被另一只大手握住了。 晏寒声受了一段时间的风吹日晒,皮肤变成了健康的小麦色,手拿惯了枪,指节宽大,很轻松就把郁琼枝的手包住了。 只在手掌外露出一小截郁琼枝的指尖,粉白粉白的。 被握住手,郁琼枝终于安心了,手臂软绵绵地垂下,不再动弹。 徐骁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垂在身侧的拳头不断蜷紧,下颚线不断紧绷,才能保持住他的理智,没有把这一拳挥在晏寒声的脸上。 他忍了又忍,还是转身走到了门口,拧开门把手,面色阴郁地走了出去。 门关上有轻微的声响,郁琼枝皱了皱眉头,很难受的样子,尔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还没有完全醒,眼神迷茫,许久聚不上焦点,涣散地看着顶上晏寒声。 “几点了?”过了片刻,郁琼枝的眼神逐渐变得清醒,睡醒刚开口说话,声音还黏黏糊糊的,很低哑。 晏寒声没有说具体的时间,只说:“还早。” 郁琼枝信了他的说辞,并不急着起床,翻了个身,蜷了蜷被子,闭上眼睛:“我好困。” 纤长鸦黑的睫毛垂下,在眼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他把半张脸埋进被褥间,眉目间透着疲惫之后的慵懒感。 但郁琼枝没有真的睡,他开始想自己在基地短短一个月的生活,每天的工作都很忙,好像和晏寒声见面的时间合起来也少得可怜。 而郁佘一直都没有出现。 比起等待晏寒声的回应,郁琼枝更害怕自己再也等待不到郁佘。 郁琼枝想翻个身,突然觉出了哪里不对劲,猛地睁开了眼睛。 惊讶的表情在他脸上转瞬即逝,很快就恢复了无表情的状态,郁琼枝镇定而缓慢地从床上跪坐起来,借着被子遮盖住自己的身体,不去看晏寒声的目光。 衣服散落在床尾的角落,郁琼枝够了够,够不到,心底有点绝望。 晏寒声坐在床边沿,衣着得体,看上去不会给予他任何帮助。 郁琼枝深吸了一口气,破罐子破摔,压下被子,膝盖跪着往前挪动,到了床尾盘腿坐下。 他背对着晏寒声,双脚垫在小屁股下面,毛茸茸的兔尾巴缀在尾椎骨的地方。 脊背柔和地舒张,腰背两侧有两个凹陷下去的腰窝,很快就被衣服遮住了。 郁琼枝的衣服大多宽松休闲,短袖下边沿堪堪遮住了他臀部上半部分,他坐下,从床和臀的缝隙里挤出一团尾巴。 郁琼枝很快穿好衣服,穿好鞋下床,重新拿起床头桌边的抑制项圈,冷机制的黑色项圈在一声轻响后,套上他的脖子。 他低头点开光脑看了一眼时间,第一眼以为自己看错了,眨着眼睛看了好几眼,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第163章 “九点了!”郁琼枝吓了一跳,抬头看向晏寒声,“你怎么不叫我?” 他们原定的航班在八点,现在已经错过了登机时间,郁琼枝忍不住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懵懵的。 “没关系,改签就好了。”晏寒声语气很淡然。 郁琼枝没办法,他花了几秒钟认清了现实,开始准备动手收拾剩下的行李。 “先吃早餐,这些不急。”晏寒声拿下他手里的箱子,郁琼枝不太喜欢手忙脚乱的感觉,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早餐。 他走过去随便拿起一个鸡蛋,剥了壳,往嘴里塞了半个。 太噎人了,他皱眉喝了口水,勉强咽了下去,很快地把剩下半个送进嘴里,还没有咽下又返头收拾行李。 “时间还早。”晏寒声想让他好好坐下先把早饭吃了,郁琼枝却摇了摇头。 郁琼枝低垂着眼,留给晏寒声一道侧颜,“我要快点走。” 晏寒声沉默了一会,问:“为什么?” 郁琼枝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了晏寒声一眼,他眼睛很大,眼珠很黑,不专注看人的时候会感觉他的眼神很空。 “清清说想我快点回去。”郁琼枝回过头,声音很轻,“那边有人等我。” 晏寒声并不理解,他想了会也没明白郁琼枝话里的意思,唯一清楚知道的就是,郁琼枝想要快点离开这里。 这是他想要的,此刻感到不太高兴的,也是他。 这时房门被打开,徐骁去而后返,面色如常,原本整齐的头发被外面的风吹得稍显凌乱。 郁琼枝把行李都放入坍缩舱,心里才松了一口气,问徐骁:“我们什么时候走?” 徐骁用余光看了一眼晏寒声,挑起嘴角笑,“马上就能走,不如就现在。” 郁琼枝看了一眼时间,点了点头:“走吧。” 徐骁伸出手,虚虚揽过郁琼枝的肩膀,郁琼枝眼不错地从晏寒声身边路过,紧走几步跟上了徐骁。 晏寒声愣怔片刻,转头看向两人并排走向门口的背影,腿比嘴更快一步先动了起来。 “你不用送了,车就停在楼下。”徐骁最先注意到他,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抬起手,手指往下压了压,“以后见吧。” 郁琼枝回过身,从怀里掏出一张工作牌,双手捏着看了几秒,递给了晏寒声。 晏寒声想到沈慈走的那天,他的母亲厌恶他,又得了病,在他印象里,沈慈总是瞪着眼睛止不住地颤抖,发丝凌乱。 只有离开古堡那天,她看上去很美。 晏寒声视线落在小小的工作牌上,上面有一张郁琼枝的一寸照片,应该是不久前才拍的,但郁琼枝面对镜头还是不适应,表情不太自然。 视线上移,落到郁琼枝的脸上,黑色的发丝柔软地披在他的肩头,相比于学生时代,现在的郁琼枝气质看上去更加沉稳,依旧很白很瘦,像怯怯开放的白玉兰。 晏寒声接过那张工作牌,低下头,拇指擦了擦上面的证件照,再抬头,郁琼枝还站在原处看着他。 郁琼枝平常说话语速不快,说话声音又轻,没有表情说话的时候,总会让人感到他在失落。 他说:“我走了。” 晏寒声点了点头,郁琼枝觉得他还有话要说,但是等了一会,也没有等到晏寒声开口。 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郁琼枝于是便也点了点头,两人这就算作告别,转过头对徐骁说:“我们走吧,不要再误航班了。” 回去的路上,郁琼枝大多数时间都拿来补觉,徐骁都怀疑他一个月在基地究竟经历了什么,骤然得到休息,居然会累成这样。 顺利登上回首都星的飞船,徐骁刚坐下,指了指郁琼枝的手腕:“有通话进来了。” 郁琼枝低头一看,发现是晏寒声,他呆了呆,才慢吞吞接通了电话。 “喂。”那边传来晏寒声的声音,郁琼枝算了一下时间,现在他应该刚结束一天的工作。 郁琼枝没有说话,晏寒声补上一句:“我是晏寒声。” “嗯嗯。”郁琼枝聊天的兴致不高,他望向窗外浩瀚的宇宙星海,直白地问,“有什么事吗?” 晏寒声那边传来绵长的呼吸声,郁琼枝听了会,主动开口结束了这段通话:“没什么事,就挂了吧。” 晏寒声依旧安静,郁琼枝睁着眼,感觉眼睛酸,他突然很后悔,后悔自己来那么一趟。 身边的徐骁默默地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郁琼枝转头对他微微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 “好的,再见。” 郁琼枝听着断线的忙音,空空盯着通话停止的几秒,沉默了数十秒,最后把光脑关了。 第100章 野也 郁琼枝刚回到首都星,还有点不适应。 在基地宿舍,虽然房间面积小,但周围都是人,出门进门见的人多了,他人也开朗了一点。 骤然重新回到独来独往的状态里,他更觉得社交累人,研究所里面个别同事私底下对他不出一个月便被调回的事不知道掰扯出了几个版本,不过无论演变出多少个版本,他扮演的角色都是单一的。 不过好在没出几日,晏清清放假了,主动拖着行李箱入住,冷清的别墅才算有了些许生气。 晏清清的生活很规律,基本和郁琼枝同频,定时六点半就起床去锻炼,郁琼枝早上浇花的时候经常看见她穿着轻便的运动服跑步。 第164章 她朝气蓬勃,因为长期保持锻炼习惯,身材健美,浑身散发着一种健康向上的美。 晏清清年纪又小,笑起来眼睛弯弯,特别甜,喜欢说很多话。郁琼枝和她待在一起,逐渐走出了封闭的状态,起码下班的大多时间里,愿意多开口说话。 晏寒声回来的日期比预期的早,晏清清很不情愿,但听到消息还是第一时间回去告诉了郁琼枝。 郁琼枝当时的反应不大,甚至说得上是毫无波动,只是问:“他回来那天,我要出席吗?” 郁琼枝两只手往后撑在桌面上,他抬眼看人的眼神温吞吞的,仿佛对他说什么过分的话,他都不会生气。 晏清清停顿了一下,对这个问题感到为难,她思索了片刻,委婉地说:“那种场合很累人的,特别多记者。” 郁琼枝没有露出不高兴的表情,点了点头,笑说:“那我还是留在家里好了。” 晏清清没有发现异常,郁琼枝大多数时候都没有脾气,在她面前更是,可能是一直把她当小孩子看,很少有激烈的情绪波动。 晏寒声回首都星的前一天,晏清清作为上校的妹妹,难以推脱一些社交方面的事务,忙到很晚才回到别墅。 她像往常一样坐着电梯上楼,穿过走廊往深处走,路过郁琼枝的房间,她发现门没有关紧,屋内的光线顺着门缝照出,劈开一道惨白的光刃。 晏清清推开房门,房间里格外亮,所有能开的灯几乎都打开了,房间里空荡荡的,看不见人。 晏清清心下狐疑,往房间里多走了几步,顺着响动,走到了阳台。 时间已接近凌晨,郁琼枝还没有睡,一个人蹲在阳台的角落里,发尾松松地扎着,有几缕头发落在他的颊边,一只手垂着,袖子挽到小臂上,手指之间夹着一根夹着的烟,在暗夜里橘红色的一点。 他看见晏清清,表情有一刻的讶异,唇抿得紧紧的,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晏清清怕烟味飘到房间里去,回身关上了阳台门,走到郁琼枝身边蹲下。 细细的一条白烟在他手指间往上飘,他的手很白,很容易就能看见上面淡青色的血管,有种颓废的感觉。 郁琼枝没有吸也没有把烟掐灭了,只是把脸往膝盖上埋了埋,“不太会抽,只是偶尔。” 他偏头,从手臂的遮掩处漏出一只眼睛,细声细气地问:“很难闻吗?” 晏清清摇了摇头,伸出手,笑说:“也给我来一根,累死我了。” 郁琼枝微微直起身子,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盒扁扁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烟递给晏清清。 晏清清接过烟,郁琼枝把打火机凑过去,不忘记说:“只能抽这一根,抽多了不好。” 打火机的火光一亮,照亮郁琼枝一小块脸,暖黄色的格外光明。 晏清清对烟没有瘾,她只是拿在手上,看烟被一点点燃尽。 她低头看,郁琼枝脚下堆了四五个烟头。 今晚风有些大,晚风吹开郁琼枝的额发,迎着风的眼睛湿润,他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鸦黑的眼睫轻轻闭合又打开。 白色的烟气从他的嘴唇里飘出,把他的脸迷蒙成一副淋湿的油彩画。 晏清清被蛊惑,吸了一口烟,差点把自己呛死,便不再试了。 她的咳嗽声吸引了郁琼枝,郁琼枝偏过脸,夹着烟的那只手撑住自己的下巴,无声地笑了一下。 晏清清还没有梳洗,脸上还化着妆,今天的妆容很衬她,郁琼枝看了会夸她:“我们清清今天好漂亮。” “我也觉得漂亮。”晏清清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像只骄傲的小孔雀,肩膀往左边一靠,贴在郁琼枝的身上,“但我还是觉得你好看点。” “你别笑话我了。”郁琼枝把自己手上的烟掐灭,拿下晏清清手里的烟一并掐灭了,低头捡起地上的烟头,又伸手拉了拉晏清清耷拉在胳膊上的外套,“外面风大,快回去。” 晏清清站起身,走了几步回头看郁琼枝,郁琼枝还站在原地。 风吹乱他的头发,卷起他的衣摆,他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房间里过度明亮的光线,让他朝光的那面发丝都仿佛在发光。 晏清清没来由一阵心慌,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郁琼枝抬起眼,眼神很空,无神地凝在虚空中的一点,片刻后才慢慢恢复了聚焦。 “没事,快去睡觉。”郁琼枝往里走,晏清清看他关上了阳台门,心才安定了下来。 两人互道了晚安,郁琼枝关上房门后,没有关灯,躺倒在床上,拿胳膊盖住自己的眼睛。 这一晚上都没有做梦,郁琼枝早上醒来的时候,晏清清已经出门了。 他独自一人去上班,路上堵了会,司机告诉他因为迎接上校,前面的道路被封闭了,只能绕行。 上班这么久以来,郁琼枝第一次迟到了,迟到了将近十五分钟,研究所的同事看见他很惊讶,郁琼枝当做没有看见,一个人闷在实验室里一天,直到晚上十点才离开研究所。 别墅里没有亮一盏灯,融入漆黑的深夜里,静悄悄的,郁琼枝不知道宴会要办到什么时间,但晏清清还没有回来,那应该是还没有完的意思。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像昨天一样把房间里所有灯都打开了,枯坐在沙发上近一个小时。 第165章 长期维持一个姿势,郁琼枝坐得有点酸痛,他换了一个姿势,蜷缩着坐在沙发上,手臂环住自己的膝盖,打开了光脑。 有关上校凯旋首都星的报道铺天盖地,郁琼枝看着网站上面的照片,却难以把这张熟悉的脸和自己联系起来。 十字大道两侧站了两排整齐的亲卫,大理石胜利拱门下,黑色的骏马周身装饰着白金色的饰品,看上去贵不可言。 年轻的上校穿着传统的联盟军装,脊背挺直,身姿伟岸,阳光盛烈光明。 郁琼枝一连看了好多个视频,他又累又困,但停不下自己的手,陷入没有意义的重复动作里。 房间的门把手突然转动了一下,郁琼枝把门反锁了,对方进不来,又转动了一下门把手。 他以为是晏清清回来了,连忙放下腿,走去开门。 他把门拉开一条缝,门外站着的却不是晏清清。 郁琼枝眼睛微微睁大,呆呆地看着对方的脸。 他身上只穿了一套很简单的棉质睡衣,洗了很多次,颜色都有点发白,还有些线头没来得及剪掉,在对方盛装打扮衬托之下,显得有点敷衍。 “小枝。”郁佘把门推得更开一点,他说,“我回来了。” 郁琼枝仰着头,眼瞳微微颤动,好几分钟都没有动作,郁佘靠近了他一点,他才抬起手摸了摸对方的下巴,顺着下颚线缓慢摸。 触感柔软温热,对方的体温顺着手指传达,像一场不太真实的梦。 他看上去好像要哭了,下眼睑变得红红的,但还是没有流泪,而是小心翼翼地闭上了眼睛。 郁佘叫他“小枝”,又叫他“枝枝”,手捏住了他的肩膀,低下头和他接了很短暂的一个吻。 郁佘的唇很温热,被含住嘴唇的时候,郁琼枝很无措,下意识想躲,被人捏着下巴送了回去。 两人分开一点,郁琼枝睁开眼睛,郁佘一和他对视,就忍不住想亲他。 “对不起,我回来太晚了。”郁佘磨蹭他的嘴唇,亲了亲他的嘴角,乞求自己爱人的原谅。 郁琼枝是很心软很宽容的爱人,他很快就原谅了他,笑容小小地和他说:“没关系。” 郁琼枝退开几步跑进房间,郁佘跟在他身后,看他走到床头蹲下身,拉开了最底下的那个抽屉,拿出了两本红本子。 他把两本证件打开,宝贝地举到鼻子下,靠近郁佘给他看,湿润漆黑的眼瞳亮晶晶的:“你看,我们已经结婚了。” 说完,他往下拉了拉自己的衣领,露出自己锁骨上的标记纹身。 两条蛇从锁骨两端往中心缠绕攀爬,正中间的位置是一顶荆棘王冠,象征着权力,争夺和情欲。 “这是标记,你留下的。”郁琼枝脸颊微红,他的脸庞又小又漂亮,鸦黑的睫毛轻轻颤动,很动人,“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离了。” 第101章 如月 郁琼枝被摁着肩膀推到墙上,脊背没有撞到冷硬的墙壁,后腰被郁佘的手垫住了,但他还是有点被吓到了。 他动作不稳,接吻的时候也有点反应不过来,心不在焉,郁佘力气很大,唇舌很快就发麻了。 郁琼枝微微皱着眉,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他缓慢笨拙地回应着对方,因为很不上道,所以很纯情。 郁琼枝站不稳,他含糊地叫了一声郁佘的名字,声音又哑又轻,却遭来了更恶劣的对待,他招架不力,身子往左侧倒去。 结婚证一本散落在被子上,一本掉在了地板上。 两人一齐重重倒在柔软的床上,郁琼枝陷在床褥和郁佘身体之间,身子显得更单薄了,从背面看,几乎要被压得看不见。 他有点呼吸不畅,手挤在郁佘的肩膀之间,脸部微微涨红,怀疑自己要窒息了。 郁佘的手压在他的胯骨上,很大力,郁琼枝很快就感觉到那里隐隐发麻,两人的下半身紧紧贴在一起,他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胯骨磨蹭的力度。 郁琼枝才后知后觉,偏了下头,郁佘的唇擦着他的嘴唇,落在了嘴角上。 郁佘抿着嘴唇,垂着头看他,郁琼枝浑身都热,皮肤被烘出一种柔软的温热,他的表情明明没有什么情欲的味道,却更叫人血液躁动。 过了片刻,郁琼枝才伸出手,睡衣的袖子宽大,随着他的动作垂落在手肘间,露出底下雪白的皮肤。 他捧住郁佘的脸,闭着眼睛,用自己的嘴唇轻轻蹭动郁佘的下巴。 郁琼枝声音很轻很小,眼眸黑而湿润,“那也是你,都是你。” 他的嘴唇缓慢地蹭到郁佘的嘴唇上,小心地将自己的唇舌送上去,过于努力显得像是在讨好。 郁佘重新压他下去,脊背拱起,背肌透过衣服拱起一点幅度,像狮子匍匐前行弓起的脊背,很有力量感。 郁佘的唇舌很热,郁琼枝像是被烫到一样,仰面躺着,盯着天花板的眼睛微微睁大,无措地急叫了一声。 他在亲他的腺体。 一直以来被强制压抑着的信息素不可遏制地涌了出来,浓郁的无花果味道黏腻地充斥在两人之间。 “清清要回来。”郁琼枝没有躲,但反应很不安,手紧紧抓着郁佘的胳膊。 “没事。”郁佘摸了摸他的脸,“我把她打发回家了,今晚她不会到这里来。” 郁琼枝感到尴尬,他羞耻,过于浓郁的费洛蒙像是沉默的不忠,不可救药地倾斜而出,不要命地勾缠。 第166章 骤雨顷刻间打湿了枯竭的土地,郁琼枝的睡裤太薄了,他恍惚觉得自己的裤子湿透了,他眨了眼睛,眼角也变得湿润。 郁佘说:“我知道。” 安静了片刻,郁琼枝听见他问自己:“枝枝,痛不痛?” 郁琼枝想要摇头,他想说不痛,他一直都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他从小就吃苦头,早就吃惯了苦头,看够了别人的脸色。 他知道怎样才能将自己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把自己的自尊一再压缩,做一个低自尊感的人就不会感到疼痛。 但在郁佘的怀里,他小声地抽噎了一下,身子无法控制地开始发抖轻颤,最后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哭了出来。 他哭得太厉害,导致话都说不出,脸被泪水打湿了,睫毛湿乎乎的,他想止住自己的哭泣,却导致身体更加不适应地抽噎颤抖。 郁佘怕他哭得抽过去,扶着他的背,一遍遍亲他,他的脸上,嘴唇上都是咸湿苦涩的泪水。 郁琼枝听不太清郁佘在和自己说什么,模糊之间好像听到他在道歉,他想叫他不要再说这类话,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他能承受下来。 但很快,郁佘就开始说爱他,郁琼枝睁开哭肿的眼睛,嘴唇红红的,贴在郁佘的唇边,也说爱他。 做了很多次,郁琼枝还是有点难以打开自己的身体,房间里的灯太亮,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拍打上岸失去壳的扇贝,只剩下光裸的柔软的身体。 他不怎么叫,叫出来声音也很轻,扒着自己的大腿。 郁佘看他,他的小脸很漂亮,泡在泪水里,眼神涣散着,嘴巴微微张开,能看见柔软的小舌尖。 郁佘摁压着那块标记纹身,那里已经泛红,他低下头,叼住腺体,控制不住地啃咬。 标记再次形成,唤起了郁琼枝不太好的回忆,他畏痛般挣扎了一下,身体反应很剧烈,郁佘抱住他,把他紧紧嵌进自己的怀里,呢喃地一遍一遍叫他,想把他融进自己的骨血里,就这样带走。 郁琼枝体力不太好,昏昏沉沉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睡梦里,他像一艘小船,在海面上随着汹涌的波涛起起伏伏,尔后彻底陷入了深层的黑暗。 中间他醒来过一次,他鼻子红通通的,用自己的鼻尖去碰郁佘的脸,郁佘就凑过来亲他,他就又想哭了。 “你多陪陪我……”他太困了,眼睛睁不开,他说完顿了一下,迷迷糊糊地又在说郁佘的身体热。 实际上是他自己体温高,郁佘怕他扛不住发烧,停下来只是亲他。 郁琼枝又孤独又害怕,他怕自己睡着了醒来,郁佘就又不见了,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请求,只能小声又哑地说:“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呀。” 他不敢叫郁佘不要离开他,只敢说自己好想他。 郁佘握住他的手,贴在他的耳边安慰他:“我在这里,不要怕。” 郁琼枝这才安心了,握着郁佘的手指,瑟缩着身子再次陷入了睡眠。 ———— 郁佘听到铃声,他循着声音走近床边,发现是郁琼枝的光脑屏幕弹了出来,上面跳动着“清清”两个字。 郁琼枝可能是太累了,铃声响了很久也没有给他吵醒,脸埋在被子里一动不动,一只小兔耳被压着,软绵绵地折叠。 郁佘拿起光脑外置,走远了些才划开屏幕,接通了电话。 “小郁哥哥!”晏清清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少女的声音脆生生的,听上去很活泼朝气,“你今天有空吗?陪我去趟学校吧。” 郁佘坐电梯下楼,路过桌边把光脑外置放下,阳光透过薄薄的纱窗,照在他的脸上,同样是线条冰冷锋利的脸,现在看上去却柔和明朗许多。 他刚洗完澡,下身只穿了一条简单的家居裤,上身光裸着什么都没穿,蜜色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舒张紧绷。 “他还没醒。”郁佘拿起旁边的围裙,套头给自己系上,开始冲洗蔬菜,用一种很闲适的语气和晏清清说,“我等会问一下他。” 光脑那边安静了许久,才爆发出一声:“哈?” 和刚刚略带着撒娇的嗓音不同,晏清清这一声丝毫没有客气,不用猜都能想到她白眼翻了多少个。 晏清清一直对这类媒体聚集的宴会没有多少好的观感,她的身份让她不得不面对那些长枪短炮,在宴会的末尾,她已经到了极限,找了个借口就想离场,却被晏寒声礼貌地拦了下来。 “听说你放假之后就没怎么回过家,今天正好可以和妈妈一起回去。”晏寒声挽着沈慈的手,脸上带着笑意。 他背着光站,却不让人有压迫感。 晏清清说不清楚那种感觉,她不熟悉自己的哥哥,当下却感觉对方更加陌生。 他穿着正装,行为举止斯文内敛,送她们上飞船的时候,还特意扶了沈慈一下,托起她过长的裙摆防止她踩到。 “你在哪?”晏清清顿感奇怪,昨天那股怪异的感觉再次席卷上心头,“你怎么和小郁哥哥在一起?” 郁佘捞起洗好的小番茄,拿滤水篮兜着放在一边等着滤干净水,一手拿刀切着生菜,闻言挑了下眉毛。 “很不寻常吗?”郁佘动作很快,显然对下厨这件事已经非常熟稔。 晏清清不高兴,眉头拧在一起快要打架,她本来打算好的一切被晏寒声打乱了计划,她此刻有点烦躁,心里隐隐不安。 第167章 “我等会再打电话来。”晏清清不想和他多做交流,临挂电话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能不能对他好一点。” 郁佘切菜的动作一滞,对方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很快地挂了电话。 锅上的水开了,郁佘垂着头,还是没有动作,过了会,才继续把食材放进煮沸腾的水里。 晏寒声的态度究竟恶劣到什么程度,才会让郁琼枝身边的人都认为他对郁琼枝不好。 身后传来一阵响动,郁佘思绪被打断,回过头,看见郁琼枝站在厨房门口。 他刚睡醒,眼神不是很清明,只是循着本能,闻着费洛蒙的味走下来。 郁琼枝走得很慢,蹭到郁佘身边,从背后抱住了他,把睡得温热的面颊贴在他的背上,很没有安全感的样子。 他身上柔软的睡衣堆叠着,贴在郁佘光裸的背部,很温馨。 “不再继续睡一会?”郁佘微微侧过身子,摸了摸他的脖子,又摸了摸他的下巴。 郁琼枝很庆幸第二天是周末,他不需要去见任何人,他仰起头,眼睫缓慢地闭合,眯着眼睛好像就要这样睡去。 “我刚刚没有摸到你,吓了一跳。”郁琼枝说完,重新把脸埋进他的背里,让淡而清醒的琥珀味充盈自己的身体。 郁佘低下头,亲了亲他的额头,郁琼枝就不好意思地笑,头上原本立着的小兔耳软绵绵趴了下来。 第102章 许诺 吃完早饭不多时,郁琼枝的光脑再次弹出了通话提醒。 郁琼枝接通了电话,晏清清叫了他一声“小郁哥哥”,得到郁琼枝的回应后,她不大高兴地抱怨:“你早上怎么不接我电话。” 郁琼枝有点懵,他转脸看向了郁佘,郁佘单手撑在桌子上,左手放到耳边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晃了晃。 “我昨天睡太晚了,早上没起来,没有听见。”郁琼枝感觉自己说话声音很哑,清了清嗓子才接着说,“对不起,下次一定注意。” “你跟我道什么歉啊,我又不是在怪你,我是在担心你。”晏清清那边传来一些细碎的声音,郁琼枝想她应该在走路,过了会那边才安静了,晏清清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 虽然没有看到她的脸,但听声音,郁琼枝感觉她在犹豫,扭捏地问了一句:“晏寒声昨天和你在一起?” 郁琼枝无法说实话,又感觉尴尬,只能咳嗽了一声,很小声地“嗯”了一声。 晏清清很紧张,“他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没有没有。”郁琼枝下意识摇头,矢口否认,“他又不能把我怎么样……” “他还在你身边吗?”晏清清又问。 郁琼枝不知道怎么回答,郁佘就在他眼前,但按照晏寒声的性格,绝对不会继续待在他身边。 他为难地纠结了会,心虚地撒谎:“他走了。” “那你来陪陪我,我好倒霉,周末被教授叫回去了。”晏清清立刻开始撒娇,“上次你不是说想去我学校图书馆吗?我带你逛一圈。” “……我今天有事。”郁琼枝为自己接二连三的撒谎而感到愧疚,如果晏清清站在他对面,很轻松就能看出他在撒谎,好在两人只是语音通话。 “那我好可怜的。”晏清清叫苦,但没有怀疑郁琼枝的话,因为郁琼枝平时也很忙,实验项目到要紧的点上,他可以住实验室十天半个月不回家。 她只能遗憾地说,“那好吧,下次你一定要陪我。” “好。”郁琼枝答应下来,又和晏清清说了几句话,才把电话挂了。 郁琼枝关掉光脑,郁佘切好了水果,用牙签戳了一块送到他嘴边。 郁琼枝张嘴接了,郁佘切的水果大小刚刚好,正好合适他张嘴的大小。 “为什么不去?”郁佘看他吃完,低头又戳了一块果肉,看上去没事人的样子。 郁佘还没有递来下一块果肉,郁琼枝已经把嘴里的咽下去了,张着嘴乖乖等,吃到果肉嚼了嚼,不说话。 郁佘碰了碰他的耳朵,左侧的小耳朵便微微垂下,方便他摸。 “为什么不去?”郁佘看着郁琼枝脸,望进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显得很执着。 郁琼枝皱了皱鼻子,还是没有回答,就被人捏了一下耳尖,力气不大,但他还是叫了一声,笑嘻嘻地往郁佘身上扑。 郁琼枝虽然瘦,但也是个成年男人,郁佘被扑倒在沙发上,倒下的瞬间下意识扶住了身上人的腰。 郁琼枝人轻,身上软绵绵的,他俯下身,手撑在郁佘的胸膛上,下唇微微噘起。 “你明知故问。”他佯装出凶巴巴的样子,郁佘伸出手,摸了摸他的下巴。 郁琼枝很可怜,下巴上还留着浅浅的一圈牙印,是被郁佘咬的。 他睡衣领口松垮,动作之间,露出大片雪白的锁骨,从脖子腺体的位置开始到标记纹身上,遍布吻痕和咬痕。 平时郁佘不会这么没有节制,就算留痕迹也不会留在明显的地方,昨晚做得太过分了。 郁琼枝偏了偏头,郁佘的手就下移,移到锁骨处的标记纹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摁压。 郁琼枝不太会拒绝郁佘,任由郁佘的动作,过了会才小声地说:“我想多陪你。” 他低下头,亲亲热热地把脑袋拱进郁佘的脖颈间,郁佘拨了拨他的刘海,把他的刘海拨上去压住,然后开始亲他的眉眼。 第168章 温热的唇舌贴在薄薄的眼皮上,很舒服,郁琼枝不适应地睫毛颤抖。 两人在沙发上黏到午饭,郁琼枝才痛定思痛,头发凌乱地爬起来,双腿垂到地面上,穿上鞋子一溜烟跑到楼上。 面对着衣帽间的镜子,郁琼枝看着镜子中自己不得体的样子,捂住了自己的脸,手心能感受到脸颊过热的温度。 他不得不先到浴室,手捧着接了点凉水,拍了拍脸,让自己稍微冷静一点。 私人小型飞船快速地掠过天际航道,从飞船身侧驶过无数流影,最后缓缓停靠在一家餐厅前。 郁琼枝离开首都星之前,以为自己一时半会不会回到首都星,原本在别墅里工作的保姆向他请假,他便答应了。 导致他回来时候,保姆的假期还没有结束,他又不太会做饭,吃了好几天的外卖和水煮蔬菜。 郁琼枝自然不会让郁佘跟着他随便吃水煮蔬菜,在光脑上提前预约了一家新开的餐厅。 他现在工作了,不再像做学生时候一样拮据,付款的时候眼睛也不眨一下,五千星币就被花了出去。 餐厅宣传地处大型园林,就餐环境清幽,一步一景,临水照楼台。 郁琼枝不懂那么多,他的思维里只觉得园林造景很好看,想带郁佘也来看看。 穿过正厅,越到后面环境越安静,餐厅后面果然是一处园林,因为是新造的,古朴感并不强烈,脚下的地板漆看上去是新刷的,但建筑间结构不失精巧。 员工送他们到一间厢房前停下,拉开门自觉地退出。 结了婚也有好处,出门前至少不需要那么麻烦地用假皮了,郁佘摘下口罩,微笑着亲了一口郁琼枝的脸颊。 “哥哥好有钱,好喜欢哥哥。” 虽然郁琼枝从来没有承认过,但他实际上很吃别人的撒娇,他耳根子软,此刻已经开始泛红。 “你太坏了。”郁琼枝说话声音很小,手抵着郁佘的肩膀,看似要推,但也没有用力,反倒被人握住了手。 没过一会,餐食就送了上来。 郁琼枝看见有人,想要躲,却被郁佘紧紧抓住手腕,只能和他维持着肩膀贴着肩膀的姿势。 他没尝试过在外人面前和郁佘那么亲密,全程不敢看服务员的脸。 郁佘自然地拉过桌子上的青蟹,用工具把蟹肉剔出来,堆到郁琼枝的餐盘里。 郁琼枝低头慢吞吞地吃,时不时也给郁佘夹一点菜,郁佘看了他一会,突然叫了一声他:“小枝。” “嗯?”郁琼枝正埋头吃自己面前的蔬菜沙拉,酱汁沾到了他的嘴角,他伸出舌尖舔了舔,有点够不到,就把脸凑过去。 郁佘顺手擦干净他的脸,问他:“他好像不常回家。” 郁琼枝一开始没有意识到他在说谁,低头喝了一口汤,然后再也咽不下去了。 他窘迫地低下头,艰难地咽下汤,他摸了摸自己的衣服下摆,露出为难的表情。 “不是这样……他是联盟军的上校,太忙了。”郁琼枝抬起头,他尽量在郁佘面前表现出轻松的一面,替晏寒声解释,“他不是故意的。” 郁琼枝感觉自己说的理由也很拙劣,他编不出更好的理由,只好闭上了嘴。 “你不等,不会有人怪你。”郁佘说,他用手指关节碰了碰郁琼枝的脸,“枝枝,不要等了。” 郁佘没有说等谁,郁琼枝也知道自己的挫败,他一直都在等待,不仅是等郁佘,也是在等晏寒声。 “我不要。”郁琼枝很快地回答,他气闷,连郁佘也一并讨厌上了。 虽然是短暂的,但他也不想让郁佘碰他了。 “我一直都一个人……”郁琼枝说话没有埋怨,他只是有点迷茫,很恐慌,总感觉抓不住郁佘,“你也不愿意陪我了吗?” 郁佘握住他的手,郁琼枝赌气,甩开了,但很快就又被握住了。 “不是,不是。”郁佘一边亲他一边哄他,“不要等了,以后都不用等了。” 郁琼枝这次没有甩开手,而是转过头,看着郁佘,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 “他不回家,我会回家。”郁佘靠他很近,鼻子碰到他的鼻尖,尔后碰到他的脸颊,最后是嘴唇贴上了他的嘴唇。 庭院里,小型瀑布从假山上缓缓留下,水声清越,一时间,郁琼枝耳边只有这道潺潺的水声,感觉风吹来也带着一股湿气。 郁琼枝对“家”的概念很模糊,他总是会想起那场潮湿的大雨夜,雨水滂沱像是要洗刷一切,他不太记得自己那天晚上在干什么,可能在做作业,也可能已经躺在床上准备入睡。 然后就是急促的脚步声,邻居抱起他的臂弯硌着他,骨头很硬,让他感到疼痛。 他一直都在颠沛流离,从一个房子到另一个房子,像飘萍浮根,落到哪里就在哪里生长。 但是郁佘说他有家,那间过于空洞的房子,意义就变得不一样起来。 郁琼枝伸手摸郁佘的脸,他摸了一遍又一遍,郁佘心疼,说:“等会回家,好不好?” 郁琼枝埋在他怀里,很久没有动一下,尔后很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第103章 实验室 “你好,一杯冰美式。” 郁琼枝走到收银台前,低着头打开光脑,调出自己的员工id卡准备付款。 身边有几人走过,他没有注意,被某个人行走间撞了一下肩膀。 第169章 郁琼枝趔趄了一下,单手撑在台面上,才不至于跌倒。 手腕上立刻传来尖锐的疼痛,郁琼枝皱着眉,缓慢地直起身握住了自己的手腕,肩膀上被撞的地方也钝钝地发疼。 脚步声没有停顿,直接穿过郁琼枝的身侧渐渐远去,不知道那人是没有发现还是故意不道歉。 这些小事不至于让人发作,但发生的次数多了,人也会因此感到不悦和烦躁。 郁琼枝甩了甩手,面对服务员关切的问候,他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重新用光脑付了款。 饮品做得很快,没有几分钟,冰美式就送到了郁琼枝的手上,郁琼枝习惯性地道了谢,拿着自己的冰美式走出咖啡厅。 从咖啡厅门口拐个弯就到了员工食堂里面,郁琼枝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没坐多久,李言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提着什么东西,眼睛环视了一圈,和郁琼枝对上了视线,他便笑着叫了一声:“琼枝。” 他今天穿了一件衬衫,罩了一件棕色的无袖马甲,外套是一件黑色的长风衣,看上去不至于感到沉闷,却让人觉得温柔可靠。 郁琼枝往旁边让了些位置,李言在他的身边坐下,把手上的袋子放到桌子上,手碰了一下桌子上的咖啡,“怎么一大早就喝冰的?” “这几天没有睡好,太困了。”郁琼枝拿过咖啡,用牙齿咬开盖子,喝了一大口,“我感觉我等会,会睡在实验台上。” “我还给你带了包子,我爸拿新挖的竹笋做料,昨天晚上调了两小时的馅,还热的。”李言从袋子里拿出餐盒,伸手把郁琼枝手里的咖啡拿下,“吃点热的垫下肚子。” 包子显然刚出笼不久,还热气腾腾的,个个馅饱肚大,面皮松软。 郁琼枝凑过来闻了闻,笑着说了句:“好香。” 餐盒里还配了餐具,李言怕脏了郁琼枝的手,把筷子递给郁琼枝,“我妈说一定要给你带,快尝一下。” 郁琼枝也没有客气,拿着筷子夹起一个包子,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包子里面有点烫,却难抵嫩笋的鲜味混着火腿的咸香直冲口腔。 郁琼枝不得不很小心地品尝这份美味,咽下去一口之后,“很好吃。” 他又吃了几口,看李言还在看自己,停下了吃饭的动作,舌尖舔了舔唇珠,“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李言偏过头,拿起另一双筷子,过了会又转头看了一眼郁琼枝,突然说,“感觉你最近好像心情很好。” “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是吗?”郁琼枝眨了眨眼睛,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自己应该表现得没有那么明显,只能含糊地说,“可能是最近项目得到了推进,压力没有那么大了。” 他感觉干吃有点噎,喝了一口咖啡顺顺,埋头又认真地啃自己手上的包子。 李言伸手向他够了够,示意自己也想喝咖啡,郁琼枝就把自己的咖啡递了过去。 李言犹豫了一下,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郁琼枝心无芥蒂,手收回来,在李言刚刚喝的位置对面又喝了一口。 两人吃完早饭,一齐往研究所里走,郁琼枝刚换上白大褂,实验室的负责人步履匆匆地走到他身边停下。 “先把手头工作停一下。”负责人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睛,表情严肃,隐隐带着紧张,“上面突然来人视察项目进度,你们是项目的主力,谁帮个忙应付一下那帮人。” 负责人是一个很遵守规则的人,他最不喜欢的就是突发状况,像这类没有提前预约通知的视察是最让他感到头疼的。 偏偏这群不太懂机甲方面的投资方,支撑着整个研究所的运作,怎么也不能掉链子。 “我来吧。”郁琼枝回身拍了拍李言的手臂,轻声对他说,“早上先辛苦你一下,我尽量早点回来。” 郁琼枝实际上不擅于社交,李言的亲和力更强一些,形象也更符合投资方的固有稳定可靠印象。 但严格来说,李言刚从别的项目组里转过来,刚接触这个项目不久,郁琼枝比他更熟悉这个项目,并且郁琼枝的记忆力非常好,对一些重要的数据烂熟于心。 负责人松了口气,拍了拍郁琼枝的肩膀,很快地说,“好,没事,就随便陪他们走个过场,讲几张ppt,不会很麻烦的。” 郁琼枝莫名觉得负责人决策得太过迅速,但他没来得及想太多,就被负责人带走了。 到了会议室,看到位置上坐着的人,郁琼枝才知道为什么负责人会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晏寒声以一种放松而轻松的姿态坐在椅子上,目光平而淡直地和他对视了一眼,没有多少情绪,但他立体锋利的五官叫这个眼神变得暗潮汹涌。 郁琼枝一时愣住了,表情也出现了一丝的尴尬,他没有想到在首都星再次和晏寒声相遇,是会在这样的场合。 一个偏正规严肃的工作场合,而且对方还以他的上司身份出现。 郁琼枝转头看向负责人,负责人轻轻推了他一把,恭敬地对那群投资方说:“各位领导好,这位是我们实验室的工程师郁琼枝,今天他会给您汇报项目进度。” 郁琼枝没有办法,硬着头皮弯了弯腰:“晏上校好,各位领导好。” 投资方几乎都知道郁琼枝的身份,心照不宣地笑,客套地说着场面话,郁琼枝只能打着周旋。 第170章 负责人无比放心郁琼枝,可能是郁琼枝背后的身份给他带来了无比可靠的强心剂,他用一种充满希望和骄傲的目光看着郁琼枝。 郁琼枝走到投影屏前,背过身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资料。 在演示的时候,郁琼枝尽量让自己忽视下面的视线,特别是来自晏寒声的视线。 他知道晏寒声在看自己,晏寒声的目光很具有侵略性,极冰触肤般灼热。 郁琼枝不知道这里面是否有审判的意味在,更换页面的时候,他抬起眼偷偷看了一眼晏寒声,晏寒声的眼睛很深邃漂亮,冰冷平静,却让他难免想到昨晚同样一双眼睛,里面蕴着怎样浓烈的欲火。 好在他讲得很顺利,汇报完的时候,底下的负责人对他投以赞许的目光,他的心才慢慢回落到了原处。 最后的环节也是麻烦而客套的,不过郁琼枝已经功成身退,负责人在社交场上游刃有余,没说几句话,他们就把饭局定下了。 郁琼枝打算找个借口就此溜走,但在他准备开口之前,晏寒声的目光突然锁定在他的身上,主动先开口说:“你也一起吗?” 郁琼枝本来站在不远不近的一个角落里,因为晏寒声一句话骤然变成了视线中心。 “郁工也一起来,一起来。”负责人很快地回答,完全没有给郁琼枝反应时间。 负责人再次把郁琼枝拉到了前面,他大抵是判断错了晏寒声的态度,很卖力地在晏寒声面前夸赞郁琼枝:“我们的郁工,工作很负责,年轻有为,年纪轻轻就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整个项目的推动缺少不了他。” 说完,他还把单纯地把目光放到了晏寒声的脸上。 郁琼枝想摸个地缝钻进去,尴尬地牵动自己的嘴角笑说:“过誉了,项目成功是大家共同努力的成果。” 晏寒声听到他的话,好像笑了一下,但因为笑容转瞬即逝,没有被郁琼枝捕捉到。 “不愧是郁工。”晏寒声说。 简简单单五个字,负责人兴奋地摩拳擦掌,越看郁琼枝越感觉他是个宝贝,平日里难缠的投资方今天一个个乖得像俄罗斯套娃一样,只有一张笑脸,完全没有之前横眉竖眼拍桌子的样子。 郁琼枝手藏在口袋里,已经蜷缩成了拳头,手心很热,他不太敢看晏寒声此刻的表情,不得不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他得到允许,可以暂时退出到走廊上等待,郁琼枝走出来,靠着墙打开光脑给李言编辑信息。 刚把信息发出去,会议室的门再次打开。 郁琼枝转头看走出来的人是晏寒声,顿时手足不安了,他不明白领头人此刻单独出来是因为什么。 两人沉默地对视片刻,郁琼枝讪讪地移开了目光,低头把光脑屏幕合上。 “你讲得很好。”晏寒声突兀地说。 郁琼枝觉得自己一生都没有经历过那么尴尬的事情,偏偏晏寒声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提起,他不由得怀疑晏寒声嘴里的话不是真心的,想看他笑话才是真心的。 “谢谢。”郁琼枝细若蚊呐地道谢,拘谨地站着。 “真的很好。”晏寒声好像窥破了他的心思,再次强调了一遍。 郁琼枝这次没有回答,两人之间就这样沉默下来,郁琼枝感到晏寒声和他的距离在缩短,他背靠着墙壁想要挪动一下脚步。 负责人猛地推开门,看见他们俩人,高兴地说:“晏上校,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出发吧。” 晏寒声的动作被打断,停留在离郁琼枝不足一步的距离,他“嗯”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郁琼枝觉得他此刻心情好像不是很美妙。 第104章 呱唧 临出发前,负责人干脆把李言也一并叫上了。 李言除了日常的研究外,经常要和这批领导打交道,领导们大多和他熟识,一见面便互相打着寒暄。 “晏上校,您好。”李言面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向着晏寒声伸出手。 晏寒声眼睛微微下撇,在李言伸出的手上停留了几秒,尔后缓慢地停留在对方的脸上。 李言五官端正英气,白大褂穿在他身上干净利落,周身气质斯文内敛,他恰好站在了郁琼枝身边,两人都穿着同类型的实验室白大褂,意外地很养眼,看上去很般配。 “你好。”晏寒声伸出手和李言短暂地交握了一下,“我记得你不在这个项目组。” 李言目光和晏寒声的目光相触,冰冷寒意的目光不加掩饰,像一条毒蛇吐着信子盯着他,他心底猛地一惊,面上维持着表情,“多劳上校挂心,我刚转过来不久。” 晏寒声沉默地转过脸,态度算得上是轻慢,负责人的笑脸差点垮了,在郁琼枝身后猛戳他的脊背。 郁琼枝踌躇着,努力地想打破僵硬的气氛,另起一个话头,他伸手轻轻拉了一下李言的袖子,李言收回目光,微微侧弯下腰身。 郁琼枝比他矮,他是想听得更清楚一点,但现在他们两人的姿势很像独自说私语,郁琼枝觉得不太好,后退了几步,用不轻不重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问:“上次的数据跑完了吗?” 李言温柔一笑,“放心吧,等会我把数据发给你。” “你们关系真好。”一个投资方突然开口,他一边说眼角的余光一边看向晏寒声。 负责人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连忙接上话:“李工和郁工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是好友,在研究所里也是很默契的合作伙伴,有他们俩,我省心不少。” 第171章 郁琼枝不由得露出笑容,眼睛弯出漂亮的弧线,点了点头附和道:“李工是很可靠的朋友。” 晏寒声偏转过脸,露出一小块侧脸,神色阴沉地看了方才说话的投资方一眼,投资方一怵,后面调侃的话憋在喉咙里,全都滚落回了肚子里。 众人默契地没有继续在这一话题上延伸,很快转了其他的话题。 郁琼枝全程都在人群边缘,不远不近地跟着,不知情的人看过去,会以为他和晏寒声一点关系都没有,反而和身边的李言看上去关系熟络。 身边围了太多人,晏寒声疏于应付,走慢了几步,渐渐落到和郁琼枝相平的位置。 郁琼枝表情认真地正在和李言交流数据,晏寒声突然打断他:“我不知道你们关系那么好。” 郁琼枝停下话,眼睛微微睁大看向晏寒声,像是被惊吓到了一样。 他完全没有防备,以为晏寒声想要避嫌,表情看上去有点懵,只磕巴地说:“是,是很好。” “只是工作关系,不必要装点得那么好看。”晏寒声嘴角平直,目视前方,看上去不屑而冷酷。 郁琼枝脸色瞬间难看了下去,不发一言地垂下头。 “晏上校,”李言叫了他一声,视线却没有放在晏寒声的身上,反而放在身侧的郁琼枝身上,嘴角牵起露出笑意,“我和小枝是很好的朋友,我不认为我和小枝之间,只是工作同事关系。” “即使小枝结婚了……我想我们的情谊也不是你能随便插足的。” 李言说话吐字清晰,语调舒缓,但每说一个字都叫晏寒声的脸色难看上一分。 李言的笑容虚伪得叫晏寒声想要作呕,他有更多恶毒的话可以说,直白地刺痛对方的心。 但他目光突然和郁琼枝对上了,郁琼枝眼睛里闪烁着惊慌不定的光芒,紧张地看着他,看上去很想说话,但是被吓得尝试了几次开口都没有发出声音来。 挤郁在心口的气突然被戳破了一个开口,晏寒声气势顿时下去了,皱着眉思索了一会,伸出手想要抓郁琼枝的手腕。 没有抓到。 郁琼枝很快地缩了下手,几乎是本能的动作,他小声而急促地催着李言:“你先走,到前面去。” 他在害怕自己对李言出手。 意识到这一点,晏寒声的面色沉了又沉,已经难看到极致。 李言想和郁琼枝坐同一艘飞船,郁琼枝抬头看了一眼晏寒声,还是摇着头拒绝了,硬着头皮走到了晏寒声的身边。 这导致没有人敢和他俩坐一艘飞船,两人在舱室里面对着面的时候,郁琼枝不安地绞动手指。 “你为什么维护他?”晏寒声很想发脾气,但他想到程心不止一次教育他必要的时候闭上自己的嘴,他咬了咬牙,还是没有接着说下去。 他胸膛一起一伏,没有很明显的起伏变化,但郁琼枝还是感觉出来他心情不佳,不知道自己应该靠近还是远离,只能不远不近地干站着。 “我没有维护他。”郁琼枝睁着眼睛说瞎话,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拿自己两只乌黑圆溜的眼睛看着晏寒声,“你为什么要讨厌李言,他没对你做什么。” 晏寒声不解,太过新的感觉在他心底发酵,他从来没有感受到过这类类似的,带着酸涩意味的情绪,导致冲击太大,他表情一时空白,“他刚刚还对我说了那些话!” “是你先恶语伤人。”郁琼枝小声说,虽然在反驳但气势很弱。 “你要说那样的话,就应该预想到别人会反击,就要做好听到不好听的话的准备。”郁琼枝渐渐有了些勇气,说话声音渐渐变大。 晏寒声往前走了一步,郁琼枝受惊一般猛地后退一大步,小腿撞到了座位,身子微微一晃,跌坐了下去。 晏寒声看在眼里没有说话,走到他身边,郁琼枝僵直着脊梁,被他握住了手腕。 “我不认为我说错了话。”晏寒声很傲慢,郁琼枝看他油盐不进,干脆转过头不搭理他。 “你没有朋友吗?”良久,郁琼枝闷闷地开口。 一句话把晏寒声问得愣住了,郁琼枝叹口气,回过头看他。 郁琼枝现在的眼神对晏寒声来说很熟悉,程心曾无数次这样看过他,他不知道里面包含着什么,意味着什么。 但不让他排斥,他很少能接触到这样柔软无害的眼神。 如果他是个正常人,就会知道这样的眼神叫做怜悯。 “就像马易阳,他是你的朋友。”郁琼枝循循善诱,“还有宋玉,他对你也很好,他不仅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战友。” 晏寒声觉得郁琼枝说话很轻柔,像一团柔软的棉絮,带着被阳光烘烤过的味道,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徐骁也是你的朋友。”郁琼枝接着说。 晏寒声下颚线一紧,很混蛋地冷嗤了一声。 “寒声!”郁琼枝不悦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晏寒声视若无睹,反而伸手捏住了郁琼枝的下巴。 郁琼枝人瘦,脸上肉的触感却很绵软,因为手指挤压的关系,他的嘴唇被迫往中间挤,别扭得抿在一起。 “你没有察觉吗,李言看你的眼神?”晏寒声不认为郁琼枝是个不聪明的人,李言和徐骁在他眼里,追求的手段都不算高明,显得拙劣。 虽然他不大理解为什么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将这份感情说出口,但总归不妨碍他看不顺眼。 第172章 但他话音刚落,郁琼枝就推了他一把。 晏寒声没有设防,一下被推倒,背部砸到后排的柜子上。 “你再说这样的话,我会生气。”郁琼枝皱着眉头,看上去已经开始生气了,但他气性小,不吓人。 晏寒声的愤怒比他来得更加直观和可怕,他觉得自己可以为此生气,只是程心的脸再次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程心是个很负责的医生,他在治疗的同时还要了一份郁琼枝的资料,很细心地和晏寒声剖析了一番郁琼枝的性格。 他着重强调,作为兔属兽人,郁琼枝在他面前,他们还留有一种天然的食物链上下级的关系,来自于远古祖辈在进化路上刻下的猎食者和被猎食者的烙印。 他自然可以随意地发泄情绪,像之前一样,觉得不满就冷脸,觉得受到了欺骗就恶语相向。 但是郁琼枝肯定会感到害怕,会伤心,会流眼泪。 晏寒声沉沉地压下心绪,面色和缓了很多,他已经知道在“李言”这个问题上打转,不会让郁琼枝感到多开心。 于是他冷着脸,提了另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什么?”郁琼枝迷惑,奇怪地问。 “我回来那么久了,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晏寒声重复了一遍,在郁琼枝眼里非常胡搅蛮缠,“明明你想我早点回来。” 郁琼枝安静地看了他几分钟,看上去不是很想回答,晏寒声冷静而沉默地回视他,势必要得到一个答案。 “不是你不想看见我吗?”郁琼枝先移开了目光,薄薄的肩膀垂下,有些落寞,他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你的家人都去了,只有我不能去……” 第105章 划拉 晏寒声没有立刻回答,郁琼枝以为自己说中了,却听见他开口冷声说:“他们不是我的家人。” 郁琼枝愣怔了一下,原本松开的眉头再次轻轻蹙起,但他没有反驳晏寒声,只是垂着眼沉默,良久轻轻叹了一口气。 安静的气氛之下,郁琼枝的紧张无处遁形,好在很快飞船就停了下来。 他们到得晚一点,但其余人都还站着,等晏寒声到了,他们才陆续各自找位置坐。 “坐我边上吧。”李言贴心地拉开椅子,示意郁琼枝坐下。 郁琼枝想要过去坐下,下一秒手腕就被人握住了,他转头看见晏寒声显露明显不悦的脸庞。 晏寒声单手拉开旁边的椅子,看都没看李言一眼,用下命令一般的语气说:“坐下。” 郁琼枝犹豫了一下,和李言对视了一眼,李言给了他一个安抚意味的眼神,他便在晏寒声身边坐下了。 “为什么想去他那边。”郁琼枝刚一坐下,晏寒声就低声问他。 晏寒声靠得太近,嘴唇快要贴到他头上立起的小兔耳上,郁琼枝的耳朵很敏感,下意识抖了抖。 郁琼枝感到烦恼,他觉得晏寒声今天的提出的问题有点过多,他像是无时不刻都在被审问的犯人。 “避嫌。”郁琼枝小声说,音量只有他俩能听见,说完抬眼看了晏寒声一眼。 他的身份实在是太尴尬了,除了两张结婚证书,在其他方方面面,晏家都明确地把他隔绝在了外面。 明明是晏寒声的合法伴侣,但他没有得到认可,名不正言不顺。 “你嫌弃我。”晏寒声很快地说,“我有那么让你拿不出手吗?” 郁琼枝顿了一下,看着晏寒声没有表情木然的一张脸,怀疑自己刚刚听到的话是幻听了。 明明刚结婚就出走两年的人是他,回来这么多天不见踪影也是他,此刻却让郁琼枝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混蛋王八蛋。 晏寒声想听郁琼枝否定的回答,但是郁琼枝反而转过了脸,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拿起桌子上的筷子夹菜。 晏寒声的位置在正位,郁琼枝坐他旁边不可避免地成为了交际的中心。 一餐饭吃得他如芒在背,晏寒声即使在和其他人交谈,目光也有意无意地落在郁琼枝的身上。 郁琼枝没想到晏寒声如此记仇,很想就此把自己的脸埋进碗里,看着转到自己面前的虾盘,他夹了一些,用筷子把虾壳挑了,一个一个捡到晏寒声的碗里。 他的动作很小,像只小爪子从自己嘴里扒拉出来之不易的坚果的小仓鼠,晏寒声垂下眼的时候,他正在送第四只虾。 “自己吃。”晏寒声把虾肉夹回郁琼枝的碗里。 郁琼枝不解,他记得晏寒声挺喜欢吃海鲜的,以为晏寒声的口味变了,就自己把拨好的虾肉都吃了。 吃完最后一只,一双筷子递到了他的碗里,郁琼枝一看,上面夹着一只虾。 “……谢谢。”郁琼枝有点惊慌,很不好意思,脸颊不合时宜地泛红,轻声说,“我吃一点就够了。” 晏寒声没有其他反应,只是“嗯”了一声。 但一直吃到饭局结束,郁琼枝的碗里都还有剥好壳的虾肉,晏寒声的盘子里堆了一小堆虾壳。 重新回到小型私人飞船上,从紧绷的状态里解脱出来,郁琼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独自在舱室里等了几分钟,晏寒声出现在舱门口。 他手上拿着一个类似于精致礼品盒的盒子,郁琼枝以为里面装着餐厅赠送的小礼物,晏寒声递到他面前,他才发现里面装着的是冰淇淋。 第173章 “嗯?”郁琼枝满脑子问号,仰头看晏寒声,“是给我的吗?” 他对自己曾经吃下两百八的冰淇淋记忆深刻,他谨慎地又问了一个问题:“多少钱啊?” “随便买的。”晏寒声打开盖子,牛乳和荔枝的清香散发出来。 郁琼枝不会傻到相信晏寒声的这句话,他接过冰淇淋,看着小小的两团冰糕,心里为花出去的钱滴血。 “太败家了。”郁琼枝太心疼了。 他想不出摆在大街小巷里冰箱货架上的普通食品,究竟会是怎么样的大冤种才会花十倍的价钱买下来,他宁愿去吃两块钱一根的雪糕。 下午回到实验室,为了赶落下的进度,郁琼枝和李言加班到晚上十点才算完成。 即使街道上依旧灯火通明,但李言想送他回家,郁琼枝摇摇头说:“我打电话给司机,他很快就到了。” 李言默不作声,站在路灯下凝视着郁琼枝,郁琼枝感觉他似乎有话想对自己说,但李言终究没有吐出一个字。 如郁琼枝所言,司机很快就把飞船开到了,临走前,李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郁琼枝转过头,他的皮肤在路灯的照射下显得更白了,眼眸里跃动着闪烁的光点,乌黑柔软的头发垂在他的脸颊侧,像一场不被允许靠近的幻梦。 李言尝试开了两次口,才艰涩地话吐出:“晏寒声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郁琼枝缓慢地“啊”了一声,很迷糊的感觉,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晏寒声今天的所作所为,莞尔一笑:“是有点不一样了。” 郁琼枝的笑容看上去很甜蜜,李言看着他的笑容,感到了片刻的茫然。 他曾经想要郁琼枝幸福,哪怕这份幸福与他无关。 但真的亲眼看见另一个人给予郁琼枝想要的幸福,他卑劣地感到妒忌。 实际上一开始他就料到了结局,郁琼枝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对自己身边聚集的人毫无戒心,不知道他们各怀鬼胎。 晏寒声一次又一次明面上的针对,一次又一次的强势干涉,同他无法忽视李言投向郁琼枝的目光一样,李言同样无法忽视晏寒声那道沉而静的眼神。 无时不刻、淡漠、如刀深刻。 李言微微一笑,他勉强让自己笑容和平常一样,望着郁琼枝的眼睛一遍又一遍:“晚安。” 郁琼枝天真地和他挥挥手,声音有点大地喊:“晚安!” 因为早上喝下去的那杯冰美式,哪怕到现在,郁琼枝也没有多少疲惫的感觉,心脏跳动的频率很快,他察觉到自己有点过度兴奋。 他回到家先洗了澡,热水把他脸蒸得湿红,他头发湿着顶着一块浴巾就走下楼。 在楼梯口,他意外看见正往上走的晏寒声。 他一开始以为是郁佘,欣喜地往下快走了几步,很快发现对方气质不对,脚步缓慢了下来。 晏寒声还穿着正装,保持着往上走的姿势,抬头看向郁琼枝。 郁琼枝以为家里没人,上身只穿了一件宽大的短袖,下身除了内裤什么都没穿,他一下愣在当场。 过了几秒,他恢复了正常,镇定地继续往下走,“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郁琼枝洗澡的时候把脖子上的抑制项圈摘了下来,他走过晏寒声的身边,晏寒声闻到了他身上沐浴露混着费洛蒙的味道。 无花果的味道很浓郁,就像是把正盛的果子摘下榨干净了,每一寸皮肤都被浸透了这股甜香。 “回来睡觉。”晏寒声回答,转身跟在郁琼枝的身后。 郁琼枝感到不自在,也很奇怪为什么晏寒声突然想回到这里睡觉,他曾以为晏寒声再也不会踏进这里一步,毕竟当初走的时候他是那么决绝。 但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幢别墅的主人是晏寒声,他随时可以进出这里,郁琼枝没有提出多余的疑问。 走动间,衣摆恰好垂在郁琼枝臀部下几寸的位置,轻轻晃荡着,偶尔露出短裤边缘。 他全身都瘦,只有臀部和大腿上有肉,短裤的边勒着腿根,雪白,看上去肉乎乎的。 郁琼枝打开冰箱,拧开一瓶矿泉水,微侧过脸。 他仰起头,喝水的时候喉结上下颤动了几下。 郁琼枝咽下嘴巴里含着的水,他发现晏寒声还没有走。 他反手关上了冰箱,手握住毛巾的两端,默默无言地看着晏寒声。 晏寒声穿得很整齐得体,他衬衫的扣子都系到最上面一颗,站姿挺拔,神色很淡,漠不关心的样子。 如果郁琼枝没有注意到他裤子上的异样,或许他也会被晏寒声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骗过去。 郁琼枝的目光直白地向下,停留了几秒,纤长卷翘的睫毛扇动了两下,尔后往上抬。 郁琼枝的脸很小,下巴尖尖的,眼睛很圆但是五官整体组合在一起,莫名艳丽。 “你硬了。”他说完,把毛巾从自己头上拿下来,被压住的小兔耳朵“噗”一声弹起,立了起来。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常,却因为太过平常冷静,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色情意味,让晏寒声小腹一紧,小腹上的青筋乱跳。 晏寒声依旧站着,和郁琼枝隔着恰当的距离,很体面,和郁琼枝对视几秒后,转过了头。 他脸色很硬,眼皮紧紧闭上,唇角平直,很难让人想到他现在下面狼狈不堪。 第174章 郁琼枝笑了一声,很轻的一声,叫他:“小烈女。” 第106章 桌子 晏寒声睁开眼,郁琼枝很安静地看着他。 他的眼珠很黑,黑而湿润,眼里没有多少情欲的味道,看上去很干净清澈。 “你周期到了吗?”郁琼枝问,他没有想其他的,只以为晏寒声受生理原因起反应了。 晏寒声动了一下,他比郁琼枝高大许多,郁琼枝仰头看他的脸,迟钝地感到了后怕,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 周围细微的声音无限放大,郁琼枝有点不敢继续直视晏寒声的眼睛,微微偏转了下头。 晏寒声的手很干燥,刺得郁琼枝脸有点痒。 郁琼枝低下头,温顺地默认了对方的行为,浅淡的艾草味道吸入肺中滚烫,他逐渐有点心不在焉。 晏寒声的动作很慢,侧脸的角度看上去很英俊,鼻梁高挺。 郁琼枝眨了下眼睛,看对方低下头,唇触碰到了他的下巴。 他像被烫到一样瑟缩了一下,没想到晏寒声会亲他,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 郁琼枝很慌张,瞳孔聚不上焦。 他的阻挡在一个成年男子面前显得很可笑,也很薄弱。 晏寒声亲他的下巴,亲他的鼻头,亲他的眉眼。 晏寒声做得很笨拙,不得要领,郁琼枝太过于紧张,脊背僵直,以至于没有发现晏寒声的唇也在轻轻地颤抖。 郁琼枝不大知道是谁先主动的,他有点昏头,反应过来的时候,晏寒声的嘴唇已经和他的嘴唇相贴,缓慢地蹭挪。 他身子微微有后撤的意思,却被人死死抱住了腰,短袖的布料被挤压堆叠在晏寒声的手臂上。 晏寒声吐息热得吓人,他的气息蛮横又凶,郁琼枝想到他被下药被迫进入周期的样子,身体本能地感到害怕,气音被人堵在唇舌之间,听上去像低低的啜泣声。 对方的臂弯强壮有力,郁琼枝小小惊呼了一声,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他被晏寒声抱起来抬到桌子上,一条腿压在桌子上,一条腿自然地垂下来,脚尖够不到地面,绷紧了企图找到桌脚点。 晏寒声手压着他的肩膀,力道太大,郁琼枝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手向后抵住对方坚实的腰身,声音沙哑:“你不要那么急。” 他回过头,嘴唇很红,糜烂得像雨后的红山茶花瓣。 晏寒声衣着整齐,连领带都打得得体漂亮,眼神很清明,看上去偏冷淡,近乎冷漠地下睨着眼看着郁琼枝。 郁琼枝再次愣住了,但对方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嘴唇递到自己面前,郁琼枝受惊一般闭上了眼睛。 “你的抑制项圈呢?”晏寒声摸到他的腺体,不轻不重地碾压。 郁琼枝的脸离晏寒声很近,晏寒声能闻到他身上混着沐浴露和费洛蒙的味道。 郁琼枝的眼中闪过一丝的慌张,然后小声说:“你不喜欢这个味道吗?我去戴上。” 郁琼枝想他应该是不喜欢的,不然晏寒声也不会一次又一次冲他喷抑制剂,平常的时候他戴抑制项圈,就是不想让晏寒声闻到这股味道。 郁琼枝想要落到地上,他眼睫微微下垂,身体很薄,晏寒声看着他,感觉到一股平淡的哀伤。 他没能顺利下桌,他就有点迷茫,晏寒声亲他的腺体,声音闷在温热的皮肤里,很低沉,“不用,以后也别戴了。” 大厅里的灯太亮,郁琼枝全程都放不开,桌子太硬太冷,后面他感觉自己的膝盖都开始隐隐发疼了。 结束的时候,郁琼枝的胯骨都被捏青了,他没有力气,身子缓缓顺着桌边沿往下滑,被人一只胳膊捞起来。 他肚子不太舒服,因为晏寒声费洛蒙的作用,他的身体也受到影响,郁琼枝表情空白了几分钟,开始小声说想要去洗澡。 他很心疼自己的尾巴,感觉要被晏寒声捏秃了,原本蓬松的尾巴球也不复原样,变成了湿漉漉的一小条。 郁琼枝感觉晏寒声发泄完,心情很不错,没有刁难自己,还帮自己重新洗了澡,用吹风机吹干了他的头发,还有耳朵和尾巴,把尾巴重新吹成了蓬松的小毛球。 晏寒声去洗澡的时候,郁琼枝独自蜷着被子躺在床上,他体力消耗太大,昏昏欲睡地躺了不知道多久,床铺的另一边下沉了一角。 郁琼枝闭着眼睛依旧躺着,他的身体被艾草味的费洛蒙滋润着,已经得到了满足,他以为晏寒声很快就会离开,但身边突然一凉。 郁琼枝的床很大,但晏寒声就是要往他身边挤,郁琼枝睡不下去,于是睁开眼转过身无言地看着晏寒声。 晏寒声和他对视几秒,又想过来亲他。 “不能做了。”郁琼枝很冷静地说,他身体跟不上,再做就要散架了。 晏寒声和他躺在一起,但两人之间还隔着一点距离,显得很克制又很暧昧。 “我没有那种心思。”晏寒声回答得很坦然,郁琼枝就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了,他太困了,眼睛缓慢地闭合又睁开,整个人都很困倦。 晏寒声问他:“为什么住在客房?” 郁琼枝不太习惯晏寒声离他那么近,哪怕他们刚刚做完很亲密的事情,他还是有点不适应,不尴不尬地回答:“房间太多了,随便挑的。” 说完他就安静了下去,他不知道晏寒声是真心问还是假意试探,他不会自不量力把自己当做这个房子的主人,这个地方更多的是他不得不待的歇脚处。 第175章 不过郁琼枝很快想到了郁佘,想到郁佘说这里是他们的家,他就很轻地笑了出来。 他把手压在自己的脸颊下,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温存柔软,他说:“我喜欢这里。” 晏寒声盯着看了好久,郁琼枝身上沁透了他的味道,说“喜欢”的时候,脸很生动,有着无限的坚韧和温柔。 床头光脑外置突然震动起来,显示来电通讯,骤然的音乐让郁琼枝一激灵,困意消失了大半。 他拿过光脑外置,划开屏幕看了一眼,抿着唇说:“是清清。” “你不要出声。”郁琼枝直起身,半靠在床头,接通了电话。 不知道那头说了什么,这通电话打了很长时间,郁琼枝多是用几声气音回复,脾气很好的样子,哪怕脸上疲倦色很重,还是耐心地听。 “没事,今天……今天不行,我明天去接你。”郁琼枝又应了几声,对面应该是说了一声晚安,郁琼枝露出笑容,也说了一声,“晚安。” 过了会,郁琼枝把电话挂了,晏寒声不冷不淡地开口:“她不怕打扰你,这么晚还打电话。” “她还小。”郁琼枝为晏清清说话,“学校考核她排名掉了,心里委屈很正常。” “那是她太弱。”晏寒声直接说,冷酷得不近人情,“我没见过身高一米七八的小孩子。” 郁琼枝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沉默地想了会,身子缓缓往晏寒声那边靠近,试探性地伸出手触碰对方。 晏寒声没有拒绝,郁琼枝手臂环住了他的腰。 郁琼枝身体很软,热乎乎的,躺在怀里很小一只,身上很香,仰着眼睛和他说:“你这样说自己的妹妹不好,以后不能再说了。” 程心和她说,拥抱和亲吻都是必不可少的。 晏寒声手臂压在郁琼枝的手臂上,绕到他的腰后,让郁琼枝靠得离自己更近了一点,近到郁琼枝的脸颊就靠在他的胸口。 晏寒声动作有点别扭,不太熟悉如何单纯地拥抱,他没有和其他人做过类似的动作,拥抱和接吻对他来说,都是同样的难事。 但他没有想要推开的欲望,身体度过一开始不适应期后,很快就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好的。”晏寒声没有争辩,反倒很乖地答应了下来。 郁琼枝只是尝试,他被回抱住的时候,完全处在懵然的状态里,他动了一下,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晏寒声抬起一点上半身,背上的被子被顶起,滑落到他的腰身,露出背部精壮的肌肉,随着动作起伏着,让下低了一点,一个吻随之落在郁琼枝的唇边。 郁琼枝皱着眉,很费解,他忍耐了一会,在晏寒声想要再次撬开他的齿关的时候,他喊了停。 “我嘴疼。”郁琼枝不是没有接吻经验,相反他很会接吻,郁佘一旦和他接起吻来就没完没了,他受不了晏寒声这种毫无技巧可言的接吻方式。 完全单方面的侵略,除了糊他一嘴口水,跟野狗没什么两样。 晏寒声伸出手指,压住郁琼枝湿润的唇,柔软的唇被他挤成任人宰割的样子,他腹腔发紧,但还是没有强行进行下一步动作。 “怎么做?”晏寒声问,声音很低很沉。 郁琼枝平躺在枕头上,凌乱的发丝黏在他的颊边,他看着晏寒声,企图在上面找出玩笑的痕迹,但很可惜,晏寒声的表情很认真。 郁琼枝只能拉他下来一点,大片的阴影笼罩在他的身上,晏寒声背着光的脸不像是准备和人接吻,更适合出现在某种严肃的场合,冷酷地对他人发下审判。 郁琼枝只能调动自己的情绪,微垂下眼,“你先慢一点……就贴着亲就好。” 晏寒声手肘撑在郁琼枝的左侧,缓慢卸力,另一只手压在郁琼枝的额头,把他额前的头发往后梳,尔后往后移,拖住了郁琼枝的后颈。 郁琼枝感觉自己在被一点点地沾湿,柔软的唇舌小心而慢地亲吻他,郁琼枝手垂在自己的身侧,不由自主捏住了床单。 他鼻腔里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迷糊之间,险些叫出郁佘的名字。 郁琼枝嘴唇动了几下,意识到自己差点干出什么,瞬间从旖旎的气氛中急退出来,他急喘几口气,偏过了头,晏寒声的下一个吻就落在了他的耳垂上。 “怎么了?”晏寒声追过来,“后面还要怎么做?” 郁琼枝没有接下去的心情,他手轻轻往外推晏寒声,气息有点凌乱,嗫嚅着嘴唇说:“以后再……我想睡觉了。” 郁琼枝看上去确实好困好累的样子,嘴唇看上去微微噘着,已经被亲肿了。 郁琼枝不知道晏寒声有没有继续,他本来只是想闭着眼睛装睡,但眼睛合上没几秒,他思绪就不受控制地往下沉,将睡之际好像听见晏寒声在和他说晚安。 他便很辛苦地从睡梦中挣出一丝清明,也说了一声晚安。 第107章 游轮 晏寒声一开始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和郁琼枝上床,更准确说,他完全没有思考过这件事。 但他回来想要干什么,他没有更确切的答案,似乎只是想单纯地看一眼郁琼枝,但说他完全没有想其他的,又太过于虚伪。 他曾经讨厌来自于他人的触碰,腻人的皮肉触感、可怕的温度、皮肤汗腺的气味,每一件都让他感到万分的恶心。 第176章 这种厌恶的感觉并未针对任何人,偶尔他也会想起很早之前沈慈环抱住他的力度。 首都星有几年的冬天很冷,蛇类的体温受环境变化,隔着厚绒的衣物,沈慈微凉的手背时不时触碰到他的手臂。 这是他对于拥抱之类亲密动作的初始记忆。 不过很快,沈慈就生病了,对他血脉里承袭的恶劣因子深恶痛绝,那双微凉的手最后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颈,如一道冰冷的命运枷锁,捆绑住家族世世代代无法逃脱的诅咒。 这是他对所有亲密关系的初始认知,充满着欺骗和背叛,刻骨的仇恨和血脉里冷酷的绞杀。 郁琼枝还没有醒,躺在他的怀里做一团柔软的生物,贴着他的皮肤温度很高,热烘烘的。 郁琼枝看上去太疲累了,睡梦中也显得很不安稳的样子,黑发被拱得凌乱,侧脸颊印着鲜红的枕头印子,双手缩在胸前,身上散发着属于他的费洛蒙味道。 晏寒声将手臂收紧了些,郁琼枝的脸埋在他的脖颈处,他能感受到对方鼻子的骨骼硌到了他的皮肤,温热的鼻息下面是柔软的嘴唇。 他动作幅度微小地偏了下脸,亲了亲郁琼枝的发鬓,想到其他的一些东西。 松香木燃烧的棕红色火炉,春日里芬芳馥郁的花,闷热夏季被雨打落的鸟鸣。 躺了几分钟,郁琼枝动了动,很小声地呢喃了一声,晏寒声仔细听了一会,听见他在模糊地叫着“小蛇”。 刚睡醒的嗓音很哑,晏寒声默了一会,在他再次叫着“小蛇”的时候“嗯”了一声。 郁琼枝没有和晏寒声有类似事后温存的记忆,他将醒未醒,低着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手往上摸了摸,摸到晏寒声的脸,自然地凑上去亲了亲对方的鼻尖。 他很困,脑子很糊涂,微微皱着眉头看了看无动于衷的一张脸,重新又闭上了眼睛。 缓了一会,郁琼枝缓缓睁开眼,清醒多了,面对晏寒声近在迟尺的脸,感到了万分的尴尬。 郁琼枝缓慢地收回了手,手撑起自己的下半身,不发一言挪到床边,弯腰捡堆叠成一团在床下的裤子,耳尖透着隐隐的红。 他先把一条腿伸进裤腿,再把另一条腿伸进去,站起身往上提的时候,裤子在臀部下面卡了一下。 本来不是什么多么大的事情,但在此时此刻,郁琼枝感觉哪哪都不顺畅,他明显地愣怔了一下,费力地想把自己的裤子提上去。 晏寒声伸出手,手指卡进紧绷的裤腰,饱满的臀*在上方挤压他的手指,他不紧不慢把缩紧的布料拉出来,“不要紧,好了。” 郁琼枝手心出了点汗,他转头看了一眼晏寒声,很快又转过了头。 拉上前面的拉链,郁琼枝难以忽视地感觉到原本合尺码的裤子现在却紧得发胀。 他低垂的睫毛紧张地扇动了两下,手往后,手指伸进裤子上的洞里,一点点扣拉出自己的短尾巴。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布料摩擦的声音,晏寒声在换衣服。 郁琼枝不知道自己应该等他还是先走一步,在床边犹豫踌躇了会,还是站在了原地,转过身面对晏寒声。 晏寒声穿好裤子,还没有穿上衣,光裸的手臂上有几道凌乱的划痕,左手手腕处还有几个交叠在一起的咬痕。 他一只手在床上翻找了一下,翻找出一根皮带,抬眼看向郁琼枝,“过来,给你系皮带。” “给我吧,我自己会系。”郁琼枝轻声说,但晏寒声不为所动,两人对峙了会,郁琼枝没有办法,绕过床尾走到晏寒声的面前。 晏寒声坐在床边沿,嫌他站得太远,两只手握住他的胯骨,把他往自己这边带。 郁琼枝有点不情不愿,晏寒声握住皮带的一端抽紧,扣好之后拉了拉皮带边缘,郁琼枝伸手挡住他的手。 “不要这样子。”郁琼枝很苦恼的样子,垂着脑袋有点无精打采。 晏寒声坦然地仰头看他:“什么样子?” 郁琼枝往下推他的手,晏寒声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过了会明显地往下移了几寸,停留在他的唇齿上。 “不用做这些。”郁琼枝表情平静,没有任何旖旎害羞的神态,仿佛昨天两人不是滚了一晚上床单,而是谈了一晚上的公事。 “接吻没必要,只是解决生理周期不用接吻。” 郁琼枝的身上还在散发着淡淡的苦艾草和无花果混合的味道,柔顺的发丝垂在他的肩膀上,让晏寒声在几秒内就回想了无数次穿着纯棉睡衣打开门的郁琼枝的身影。 只是等待在门外的人变了,不是晏清清,是年幼的晏寒声。 仰着小脸看向那个苍白、清瘦、带着香味的小郁哥哥。 晏寒声沉默得过久,郁琼枝怀疑自己说错话了,因为昨天过度的亲吻,他的嘴唇隐隐发麻,估计已经肿了,他便又感觉自己没错,理直气壮地盯了回去。 “确实不需要。”晏寒声冷淡地站起身,“感觉也没那么好。” 郁琼枝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他没有难过,只是不太知道自己应该摆出什么表情来应对晏寒声的话,干脆表情空白。 保姆已经把早餐准备好,平常如果没有其他特殊情况,她晚上都住在别墅外的偏房,以至于早上看见晏寒声的时候,露出了十分的惊讶的表情,加紧又做了一份早餐。 第177章 早餐两人虽坐在一桌吃,但两人之间位置的距离很远。 郁琼枝闷头吃完早餐,喝下一整杯牛奶,小声叫保姆再为自己准备一杯咖啡带走。 他离开位置,在晏寒声的注视下拉开了一个柜子,拿出一瓶费洛蒙抑制剂往自己身上喷。 郁琼枝身上费洛蒙的味道转瞬变成了寡淡的消毒水味,他拿出黑色的抑制项圈戴上,昨晚的痕迹就这样被轻易地覆盖。 因为等待咖啡耽搁了几分钟,郁琼枝被迫得和晏寒声一起出门,他没有想什么,晏寒声提出顺路送他,他也没有什么防备意思,点头道谢。 到了研究所,郁琼枝从座椅上直起身,他低声和晏寒声道了别,晏寒声依旧沉默,郁琼枝便在心里小小地叹了口气,往舱门走。 他的手腕被人拉住了,下一秒下巴就被人扣住了,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他的下巴,强硬地迫使他扭头,和身后的晏寒声接了一个吻。 郁琼枝的眼睛微微睁大,但没有挣扎,直到晏寒声咬破了他的嘴唇,血腥味弥漫开来,郁琼枝才“唔”了一声,扭开了脸。 他的下巴上残留着两道微红的指痕,郁琼枝含住自己的下唇,抬起眼看晏寒声。 晏寒声抬手看了下表,神色平静得好像刚刚做出那些行为的人不是他一样,微微仰头:“不要迟到了,再见。” ———— 傍晚的平月沙滩依旧热闹,穿着泳衣的游人三三两两在细软金黄的沙滩上散步。 海风卷来咸湿的空气,郁琼枝站在甲板上,面对着宽阔的海平面,被海风吹得眯了眯眼,乌黑的发丝向后随风飘扬。 “给。”晏清清从郁琼枝的身后走过来,递给他一盘切好的果盘。 郁琼枝微侧过脸,微笑着接过,“谢谢。” 晏清清则亲热热地抱住他的胳膊,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以至于郁琼枝根本无法空出手去拿水果吃。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但没有推开晏清清,晏清清靠了一会就直起身,手肘撑在栏杆上,一手撑住自己的下巴。 “小郁哥哥,你能陪我来我太开心了。”晏清清歪着头,习惯性地向郁琼枝撒娇,“要是你不来,派对上就我没有同伴,就会好可怜。” 郁琼枝拿起银制的叉子,叉了一小块菠萝,先送到晏清清的嘴边,晏清清咬下了一块,他才重新叉了一块给自己。 水果应该提前冰镇过,菠萝块入口没有酸涩感,一咬下去甜蜜芳香的菠萝汁液就在口腔里迸射开来。 郁琼枝自己这块太大了,他费了点心力才把菠萝块嚼碎咽了下去,晏清清等了会,靠在郁琼枝的身上甜甜蜜蜜地说:“我要吃樱桃。” 游轮的员工处理得仔细,连樱桃核都一个个去掉了,郁琼枝任劳任怨地叉起樱桃肉。 银制的托盘有点重,晏清清想接手自己拿,被郁琼枝拒绝了,一大盘果盘,就这样大部分进了晏清清的肚子里,郁琼枝自己只吃了几块。 “我等会想下水,哥哥你陪我一起去嘛。”晏清清跟在郁琼枝身后,看郁琼枝把空了的托盘放下,小跳几步重新站到郁琼枝的身边。 游轮上的灯光映照在晏清清的眼底,让她的眼睛看上去清澈又明亮,很天真的样子,“我的同学朋友都在泳池边,我和他们说了要带你去给他们认识。” 郁琼枝犹豫了会,摇了摇头:“你自己去玩吧,我年龄太大了,你的同学会感觉拘谨的。” 他估计自己的到场会让这群同龄人很尴尬,想要晏清清自己玩尽兴一点。 “不会的,刚刚有几个我的同学私底下问我你的联系方式,还以为你和我们同龄呢。”晏清清拉住他的手臂,左右摇着往前拖,“走嘛,很好玩的。” 郁琼枝耐不住晏清清磨,还是回去换了泳裤,上身套了件比较长的短袖,和晏清清慢腾腾地往泳池走。 游轮的面积很大,上面游玩设施也很多,因为是学校组织的学期派对,来来往往的大部分是年轻的学生,面庞都很年轻朝气。 晏清清打开光脑,下载了游轮示意图,站在走廊边研究了一会,郁琼枝站在她旁边发了会呆,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琼枝,你怎么在这里?”谢纯的表情很夸张,浮夸得十分刻意,很快他露出了笑容,“我们好久没见了,你想我吗?” 自从毕业后,郁琼枝再也没有见过谢纯,他倒是没有什么变化,眼睛依旧很大,有点突出的感觉,下巴依旧很尖。 在他的身后,站着郁琼枝好几天没有见面的合法丈夫,晏寒声。 第108章 海妖 晏寒声装扮很清爽干净,身上穿了休闲的短袖,外套的颜色跳脱,显然不是他的审美,不知道是谁给他挑的。 他看见郁琼枝的时候一愣,像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他一样,尔后叫了一声“琼枝”。 郁琼枝没有回答,淡淡地上下扫了一眼晏寒声,没什么表情地转回目光,面对着谢纯腻人的笑脸直白地说:“怎么了,我和你很熟?” 谢纯面色不变,眨巴了两下眼睛,很单纯天真的样子,“真伤心,做了那么久室友你还是不喜欢我。” 如果忽略谢纯恶劣的性格,他一张小脸还蛮招人喜欢,特别是他一对眼睛,眼型偏圆,睫毛卷翘,很幼态可爱。 郁琼枝看他噘了噘嘴,转身对晏寒声说:“哥,你看啊,他都不太喜欢我。” 第178章 “哦,”郁琼枝突然出声,打断了谢纯的话,露出带着歉意的笑容,“我和寒声也不算熟,挺想认识的,要不要你给我介绍一下?” “好啊,哥,这是我以前的室友。”谢纯心理素质强大,他伸出手想去拉晏寒声的手臂,被晏寒声不动声色地偏身躲过了。 谢纯脸上的表情青一阵白一阵,唇抿成紧紧的一条线,眉眼低垂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刁难,很小声地叫了一声:“哥……” 晏寒声越过谢纯的身子,伸出手想要握住郁琼枝的手腕,郁琼枝没有给他机会,抽出手背在了身后。 晏寒声只能低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小郁哥哥陪我来的。”晏清清无视晏寒声,挎过郁琼枝的胳膊,“今天小郁哥哥是我的专属男伴哦。” “我们还要去游泳,哥哥再见。”晏清清抬起右手做了个“拜拜”的手势,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飞吻,“没时间陪你们了,哥哥玩得开心。” 谢纯静声在旁看了会,主动说:“我们一起吧,多个人多个伴嘛。” “琼枝,你不会介意吧?”谢纯把问题的中心又重新抛还给郁琼枝。 “介意。”郁琼枝拒绝得很快,丝毫没有给谢纯留面子。 谢纯接二连三地被甩脸,已经快维持不住面上的表情。 晏清清附和道:“对不起啦,这是我们学校组织的派对,不想被无关紧要的人打扰。” “走吧。”郁琼枝低下头,拉了拉晏清清的袖子。 晏清清最后看了一眼晏寒声,挽着郁琼枝和他们擦肩而过。 走远几步,确定没有人跟上来,晏清清担忧地看了看郁琼枝的脸,小声叫他:“小郁哥哥。” 郁琼枝摆了摆手,他的情绪没有多大的起伏波动,实际上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产生过剧烈的愤怒或者其他强烈的情绪。 不知道是在精神病院的时候被注射了太多药水,还是因为什么。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说:“没事。” 他们到泳池的时候稍晚,泳池边的气氛已经很热闹,大多数都是和晏清清年龄相仿的学生,郁琼枝在里面是生面孔,吸引了很多好奇的人。 郁琼枝低头抓住自己的短袖下摆,一伸腰露出一截细窄雪白的腰身,他兜头把自己的短袖脱下,摇了摇头,把凌乱的头发甩了甩,头上的小兔耳也扑棱扑棱的。 晏清清已经下水了,她活力十足,不嫌事情大地欢呼,催促郁琼枝也快点下来。 郁琼枝微微低下身,纵身跃入水中,潜入水底。 他微动腰身,波光粼粼的水面下,挺翘的臀部随着动作弹动,一团尾巴蓬松地随着水流浮动。 水面上的声音仿若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类似某种白噪音,洗涤人身上所有的疲惫。 郁琼枝缓慢地上游,仰头破水面而出,乌黑的头发贴在他脸颊两侧,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落到他凹陷下的锁骨处,弄湿了他单薄的胸膛。 可能是水温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凉,他漉湿的脸看上去苍白,但嘴唇却泛着水润的红,像某种游上岸专门蛊惑人的人鱼。 郁琼枝把自己湿透的头发往后撩,晏清清游向他,刻意偏转过身子,挡住了郁琼枝大片的视线,从另一个角度看上去,他们像是在亲密地拥抱。 哪怕是郁琼枝,面对一群叽叽喳喳的年轻人也毫无招架之力,他被连哄带骗地喝了两杯酒,锁骨和肩膀那一片就泛起了绯红,他缩在岸边,再不肯加入他们。 郁琼枝和晏清清说了一声自己要去洗手间,便顺着扶梯上了岸,发现自己放在躺椅上的短袖不知道被谁弄湿了,他只能拧了拧,把半干不湿的短袖套回身上。 酒的度数很低,不至于让他醉,只是让他动作变得有些慢,郁琼枝站在洗手台前洗手的时候,再次看见谢纯从门后走进来。 谢纯看见他没有多少惊讶,反而熟稔地上前:“好巧,又见面了。” 郁琼枝没有理他,抬手关了水龙头,准备离开。 谢纯半靠在洗手台面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现在飞黄腾达了,不愿意搭理我了吗?” “s4级兽人意外进入发情期很可怕,活活弄出人命的也有。”谢纯食指摩擦着自己的下巴,很好奇的样子,“听说你躺医院躺了一星期?” 郁琼枝垂手看着他,谢纯放下手,眼睑微敛,感叹了一句:“到底还是你,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谢纯的语速放得很慢,后面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咬。 “你很羡慕吗?”郁琼枝头发还是湿的,发尾往下滴着水珠,眉眼的颜色很深,像一尊精致的陶瓷娃娃,“这件事又没有技术含量,你眼睛一闭也可以做到。” 谢纯微微向上翻了个白眼,似乎是很不屑与之为伍,但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我明天生日,要办一场生日派对。” 他打开光脑,在上面划拉半天,终于在角落找到了郁琼枝的名字,眉头一松,给他发了张邀请卡。 “你也来吧。”谢纯邀请的意识没有那么诚恳,显得很敷衍,他微微扬起下巴,很骄傲的样子,“晏哥也会来,他还说会给我带礼物。” 郁琼枝感觉自己确实不太懂怎么控制自己的表情,只能维持着有点疲懒的状态,低头看了一眼消息提醒,淡淡地应了一句:“知道了。” 第179章 他在思考要不要再加一句“祝你们幸福”,但又怕谢纯这个不太聪明的小脑袋瓜,真的会把他的话当真,干脆闭着嘴推开了谢纯,走向门外。 郁琼枝头有点昏,所以当他感觉到有人在跟着自己的时候,比平时晚了些,他中途停顿了几步,最后还是继续往前走。 在一个拐角处,他如自己所料,被捂住嘴拉入了一个漆黑的房间。 对方的手很热,另一只手死死环绕在他的腰身上,郁琼枝被抬离地面几寸,整个人都被迫和身后的人相贴。 郁琼枝扭头挣扎,抬起下巴,忍不住咒骂出声:“晏寒声,你大傻逼!” 在黑暗中,晏寒声的喘气声很大,郁琼枝感到颊边一热,有点湿软的触感,是晏寒声的唇。 他偏头躲开,晏寒声锲而不舍贴过来,从他的眉心吻到鼻尖。 “我看见你游泳了,晏清清抱你。”晏寒声声音很沉,脊背微躬,郁琼枝在他的怀里像一尾柔软的蒲苇。 眼睛适应了黑暗,郁琼枝能看清一点晏寒声的轮廓,他现在的样子看上去有几分吓人,郁琼枝却没有害怕的心思,抬手一掌扇在他脖子上。 郁琼枝也是拿惯枪的人,一掌把晏寒声头打偏了些,皮肤上登时见了红。 晏寒声不知道他是不是想直接扇自己巴掌,看样子是想的,只是打偏了,他不恼,继续把脸贴过去。 迎接他的,是新的拳头,这次痛感更明显,因为郁琼枝转过了身,施力更加顺手。 脸颊内侧软肉好像被自己牙齿磕出了血,晏寒声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我随便你怎么样。”郁琼枝说话声音平稳,他的眼睛很亮,晏寒声突然很想打开灯看看,他猜想生气的表情在郁琼枝的脸上,会比平日里无表情的样子更加生动。 “但你去睡别人,我嫌脏,别回来睡我。” “没有。”晏寒声垂下头,郁琼枝感觉他又要亲自己,伸手挡住了他的脸,晏寒声开始解释,“只是一起走了一段路。” 郁琼枝没有说话,过了会,他似乎冷静了下来,反问:“你和他关系不是挺好?” “之前不是还想拿我做人情,送到他家实验室去吗?” 为了治疗,晏寒声把这几年的事情几乎都和程心说了,连同这件事也一并告知,程心告诉他,他做错了。 晏寒声不太理解自己错在了哪里,他只是想让郁琼枝有更轻松的路走,程心却告诉他,对方会因为他的行为受到伤害,并且感到悲伤。 程心再一次说对了,郁琼枝到现在都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只是认识的关系,对不起。”晏寒声嘴唇贴着他的手指尖,每一次说话都像是在亲吻。 郁琼枝皱了皱眉,这是晏寒声第一次在他面前服软道歉,却让他感觉哪里都不太适应。 晏寒声试探着想来抱他,郁琼枝有点生气,但还是站在原处让他抱了。 晏寒声的手轻轻搂住他的肩膀,很单纯的一个拥抱,郁琼枝挑不出错处,安静靠在他的怀里,嘴唇隔着他的衣服贴在他的肩膀上。 晏寒声身上有一股很新的香水味道,一种木质香,接近郁佘费洛蒙的味道,郁琼枝默默闻了会,听见晏寒声说:“今晚你留下来。” 然后他低下头,郁琼枝很乖地没有动,于是他们接了一个很短暂的吻,唇贴着唇,郁琼枝身上开始散发很好闻的费洛蒙的味道。 郁琼枝退开了些,抿着嘴,他垂下眼睫,还是拒绝了晏寒声:“我等会就走了。” “为什么?”晏寒声很费解,他甚至早已在浴室里放好了热水,撒上了花瓣。 “说好今晚陪清清的。”郁琼枝板着脸,很不近人情的样子,他想到什么一样抬起眼,“你可以叫谢纯过来陪你,他应该很愿意。” 第109章 篝火 凌晨三点半,豪华游轮推开雪白的浪花,在斯德里港口靠岸。 蔚蓝的海面边际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雾气,天还是铅灰色的,在海天相接的那一线上,大海的浪潮缓慢地堆叠推进,徐徐的海风带来微涩潮湿的湿气。 晏寒声站在私人飞船下,背靠在舱门边,袖子挽到小臂上面,手臂肌肉流畅好看,指尖夹着一根快要燃灭的烟,烟头橙红色的一点。 旁边不远处染着一堆篝火,七八个人聚在篝火旁,不断传来传来乐器声和笑声,其中一个男孩忽然起身,朝飞船的方向走来。 他身上穿着很有特色的当地服饰,上衣很短,露出一截细腰,腰胯上的裙子上印着鲜艳的格桑花图案。 男孩脚上绑着银色的小铃铛,每走一步就发出清脆的铃响,他的朋友开玩笑一样拉他脚上的铃铛,他小小尖叫着跳开。 他走到晏寒声的身边,嘴上说着当地的语言,似乎是想邀请对方跳舞,见对方听不懂,他摆动着腰肢抱住了晏寒声的胳膊。 篝火边传来起哄声,各种语言混在一起,听上去杂乱极了。 男孩身上有一股很烈的香水味,像他本人一样热烈芬芳,因为经常受日晒,皮肤偏向健康的小麦色,笑起来颊边有两个酒窝,随着舞蹈的动作,他越靠越近。 晏寒声冷然着脸,单手挡开男孩的贴近,右手掐灭了香烟,用男孩听得懂的话拒绝了他。 男孩才知道刚刚他面无表情不是听不懂他说的话,面上露出些许尴尬之色,转身跑回了朋友身边。 第180章 三点四十六分,郁琼枝出现在扶梯口,身边跟着晏清清,他低下身走下船,眉眼低垂神情疲惫。 海风似乎更凉了一些,晏寒声安静地看着郁琼枝抬起眼,他的脸很小很白,显得眼眸浓黑,他的目光刚和自己相触,就不动声色地挪开了。 晏寒声没有办法,他怕郁琼枝要继续跟晏清清走,主动走上去,默默接过了郁琼枝手上的行李,转身回到飞船,打开舱门,将行李放到飞船舱室后。 郁琼枝和晏清清告完别,走到晏寒声的身边,他抬起头和晏寒声说话:“等多久了?” 晏寒声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起码郁琼枝还愿意和他说话。 这台私人飞船很轻便,比一台四驱小汽车大不了多少,晏寒声抬起手挡住舱门上边沿,另一只手扶住郁琼枝的手,微微弯下弯身。 他身形高大,可以看出常年锻炼的痕迹,从旁边的角度看过去,郁琼枝显得很纤细,晏寒声低着头像是要亲吻到他的耳垂。 “没有多久。”晏寒声坐上另一边的位置,打开操纵面板,输入目的地,开启自动驾驶模式。 他做完这一切,探过身子,偏过头,嘴唇触碰到郁琼枝的嘴唇,贴了一会,缓慢地含住了柔软的唇肉。 “喝酒了?”晏寒声轻轻皱了皱眉,捧住郁琼枝的脸,郁琼枝半靠在椅背上,慢而缓地“嗯”了一声。 郁琼枝身上残留着费洛蒙的味道,淡而轻,他一夜没睡,可能现在已经很困了,睫毛低低地垂下,声音也有点哑,他叫了一声“寒声”,然后又问:“你要给谢纯买什么礼物?” 晏寒声一只手贴在郁琼枝的腰身后,他的身躯总是很温热,呼吸的频率很和缓,晏寒声感受着掌下的呼吸起伏,没什么心思地回答:“没想过,你挑吧。” 说完,晏寒声重新低下头,他技术不太好,所以上牙总是碰到郁琼枝的嘴唇,郁琼枝躲了两下,张开嘴伸出了舌头。 兔子的舌头又小又软,他慢慢地勾住晏寒声的舌头吮吸,一点一点舔晏寒声的上颚,因为亲吻,他说话的声音闷在唇齿之间,有点含糊不清:“他好像很期待你的礼物。” 晏寒声的鼻子太高,顶住了他颊边,郁琼枝说话总是很轻,如他这个人一样,温柔地把人包裹起来。 晏寒声按住他的肩膀,郁琼枝伸手往上抱住他的脊背,闭了闭眼,先停止了这个吻。 郁琼枝气息凌乱了些,他看人的时候,总会让人产生他很认真的错觉,晏寒声伸出手拢了拢他颊边的碎发。 “我不太喜欢谢纯。”郁琼枝说了一句话之后停顿了一下,好像在仔细斟酌语句,他话语里没有抱怨也没有怨恨,复述事实一般不带任何情绪地说,“他也不太喜欢我,我住在学校宿舍的时候,单间的门锁坏了,他经常进去。” “他往我的鞋子里塞泥土,鞋子是我昨天刚洗干净的,他朝我的水杯里吐口水,因为水杯里还有水,有时候我看不出来,也不知道自己喝没喝下去。” “那段时间,我的被子总是湿乎乎的,我很讨厌湿乎乎的被子,又冷又有一股霉味。” 郁琼枝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下,他呼吸了两下,望向晏寒声的眼神没有求助的意思。 “我实验总是做到很晚,经常回到宿舍倒头就睡,有一天躺下的时候,头尖锐地痛了一下,我爬起来摸着黑,摸到了枕头里一根针。” “我拔出了六根针。” 他说这些的目的不是让晏寒声愧疚,只是晏寒声接受他人情绪和感情都太迟钝和缓慢了,郁琼枝只能把这些事情掰开来和他说,让他明白自己有多么讨厌谢纯。 郁琼枝听到衣物的窸窣声,晏寒声的身体沉沉地压下来,有点不伦不类的一个拥抱,他的手放在座椅侧,被晏寒声轻轻地扣住了。 郁琼枝集中不了多少注意力,他低下头,嘴角下垂,像个思考费解问题的孩子,过了会小声说:“实际上你也差不多吧,我的难受是很没有意义的,或许我以后就不会因为这些难过了。” 晏寒声亲他的颊边,郁琼枝没有多少快乐的情绪,闷闷地坐着,晏寒声叫他“小枝”,郁琼枝觉得新鲜,他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他。 “对不起,我不知道。”晏寒声手轻轻抚住他的后颈,郁琼枝居然在他眼中看见了浓厚的悔恨意思,他有点惊讶。 他以为晏寒声会高高在上地鄙视他的难过,就像晏寒声当初如此不在意地说出“我不需要感情”一样,他人的痛苦挣扎在他眼里也应该如蚁虫般可笑,翻倒在地四肢扑棱。 这些微末的停留在过去的情绪,已经在他心里掀不出多少波澜,只是时隔两年,深深地砸痛了晏寒声。 郁琼枝身边围绕着很多人,他们都很喜欢郁琼枝,晏寒声想不出什么人会讨厌这样的郁琼枝。 所以当谢纯站在他的面前,声称自己是郁琼枝关系很好的室友的时候,他轻而易举地相信了。 晏寒声抱紧他,用的力很大,郁琼枝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脸贴着他脖颈侧贴了一会,收回了手,轻声说:“他坏,你也坏。” “你们要赶我回去,很坏。”郁琼枝闷闷地说,他还是会感到伤心和难过,晏寒声微直起身,捧住他的脸颊,一边亲他薄薄的眼皮,一边道歉,“不赶你走,没有人能赶走你。” 第181章 “谁说要赶你走?”晏寒声声音轻又沉,仿佛只有郁琼枝能听见,现在是独属于他们的小时间和小空间。 晏寒声手指磨着他的脸颊下颚线,像是在鼓励他说出来,郁琼枝抿了抿嘴,“谢纯说等我到他父亲名下的实验室,他就要送我回去捡垃圾。” “他不敢的,他怎么有这样的胆子?”晏寒声像安慰他一样,摸他的下巴,郁琼枝疑惑地看着他,然后缓慢地说:“他会的,我回去捡垃圾也没事,我就是捡垃圾养大自己的,但是我不想回去,我很努力很努力才留在首都星上。” 晏寒声眉头拧紧,紧到中间凹陷下去一点,“你是公爵家的资助生,能进他家的研究所,只可能被供起来,他太狂妄了,居然对你说这样的话。” 郁琼枝再次感到惊讶,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以为自己被送过去是被随意拿捏的,他默了几秒,才迟钝地说:“这样吗,看来我被他骗了。” 郁琼枝轻轻笑了一声,可能是对自己当时的杞人忧天感到了无奈,“他撒谎成性,我还相信他。” 郁琼枝把身子往后靠了一点,整个人缩在椅子上,他没有什么异常,向他人展示自己曾经留下的伤口也很平静。 晏寒声嘴角平直,他默默无言,摸了摸郁琼枝的鼻子和嘴唇。 郁琼枝的安全感太低,经常把自己看得很渺小,所以面对谢纯三言两语的威胁,他就慌不择路找到晏寒声,请求晏寒声收回决定。 甚至面对晏寒声无理的刁难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过说出谢纯对他的威胁。 在他眼里,从晏寒声的身上同样找寻不到安全感,他只会以为“你们想要赶我回去”。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晏寒声握住他的手,摩挲着他的手指,郁琼枝的指尖微凉,晏寒声停顿了一会,继续说,“你不要怕,我没有想赶你走,我想要你能在首都星有更好的发展,你凭自己努力留下来的,谁都不能擅自赶你走。” 郁琼枝任由晏寒声抚摸他的手指,揉捏他的掌心,“你要是那时候这样和我说,该多好,我就不会难过了。” 但是晏寒声没有,晏寒声用精神力压迫他,他没有得到肯定的安慰,只得到了冰冷的拒绝。 晏寒声的安慰晚了两年,对于现在的郁琼枝来说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 但是世间很多事,不需要那么多意义,两年前无助地躺在宿舍地板上颤抖喘息的人,终于得到了想要的拥抱和安慰,郁琼枝反手轻轻握住了晏寒声的手。 “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和我说,好不好?”郁琼枝手指插进他的的指缝里,十指相扣,“我知道对你来说,理解我的情绪很难,但我也愿意和你说明白我究竟在开心什么、伤心什么、愤怒什么,所以你也和我表达你在想什么,好吗?” 郁琼枝说话声音很轻,好像在哄人,晏寒声点了点头,按住他的肩膀,小心地吻了他。 郁琼枝叫他“轻一点”,晏寒声就把动作放得很慢,像对待什么珍贵的珠宝,最轻柔的动作也害怕珠宝因他而破碎。 第110章 海蓝 琼枝睡姿很安静,蜷缩在被子里,只占了床边沿的一小角。 他应该是累极了,头埋在被子里,只在被子外露出凌乱的黑色发丝和两条短短的乳黄色耳朵。 晏寒声再次回到房间,房间里依旧很安静,窗外天色渐暗,从窗帘后透过一点暗橘色的光。 晏寒声走到床边,在床边沿坐下,侧边陷下去一截。 郁琼枝裹着被子的身子离他很近,柔软的被角被他压在身下。 只是一团拱起的被子,连脸都没有露出来,晏寒声安静地看了会,伸出手慢慢碰了碰郁琼枝露在外面的短耳朵。 郁琼枝睡梦中似有所感,晏寒声的手指一靠近,兔耳朵就自动向后趴伏,晏寒声停顿了一下,小耳朵又慢慢弹回来,贴在他的手背上。 绒毛的触感很细腻,耳朵短绒绒的还没有晏寒声一半巴掌大,耳壁有一定的厚度,翻开来能看见耳尖上细小鲜红的血管。 郁琼枝刚睁开眼,明显还在状况之外,只在被子外露出一双眼睛,缓慢地眨动着,因为睡眠时间太长,眼睑内微微泛着红。 他感受到晏寒声在摸他的耳朵,但他没有动作,安静地躺了会,动作缓慢地把自己脸上的被子扯下来,压在自己的下巴下。 “耳朵真短,不像兔子。”晏寒声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浮现一抹很淡的笑意,用一种类似于开玩笑的轻松语气说。 郁琼枝还是困,眼睫无力地低垂下,他两颊睡得水红,不太明白晏寒声在笑什么。 他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棉质的衣服被被窝里的气温也烘得温热,垂落堆叠在他的手臂上,小臂雪白。 郁琼枝的指尖触碰到晏寒声的手背,他在缝隙中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你喜欢长耳朵的兔子吗?” 他在自己脸颊两侧比划了一下,“垂耳兔就很可爱,他们的耳朵垂下来像辫子。” 郁琼枝还没有睡醒,嗓子有点低哑,闷闷的,尾音黏糊。 因为动作,郁琼枝离晏寒声更近了些,晏寒声收回手,手虚虚地垂在他的脸颊侧,能感受到脸颊上微弱的温度,再接着向下,最后放在了郁琼枝的腰腹侧。 “短耳朵也很好。”晏寒声说,他感觉郁琼枝身上有些太热了,帮他把被子拉得更下了一点。 第182章 郁琼枝起身,坐了会,感觉自己清醒些了,掀开被子走向浴室。 浴室里响起单调的水声,过了会,郁琼枝从浴室里走出来,一手拢着自己的头发,一手梳理前面的碎发,嘴巴上叼着黑色的皮圈。 他低着头动作做得有点吃力,晏寒声走过去,接过他的头发,镜子中的郁琼枝表情看上去愣愣的,叼着的皮圈被人拿走,他含糊地说了一声:“谢谢。” “头发长了,怎么不去剪?”晏寒声随口问。 郁琼枝长发也好看,发丝散在他的肩头,让他的五官更加柔和,带着股雌雄莫辨的精致感。 郁琼枝摸了摸自己的发尾,如实说:“留短发老是要去剪头发,很麻烦,干脆留长了。” 他看上去不是会嫌弃剪头发麻烦的人,他工作能力强,又肯吃苦,没有人会想到私底下他并不擅长独自生活,连饭都不太会做。 郁琼枝脑子清醒多了,但身子还是很困顿,他慢吞吞在衣柜里拿出定制西装,捏着衣服的一角站了一会,发现晏寒声没有避嫌的想法。 两人对视,晏寒声的神色坦然而自在。 郁琼枝干脆面对着他,手指抓住睡衣的下摆,把上衣脱了下来。 郁琼枝的手指修长而指骨分明,搭在裤子的边沿,缓慢地向下,裤子落到了地下,郁琼枝抬起脚踩过去。 晏寒声看过很多次光裸的郁琼枝的身体,其他人的身体在他的眼里,只是皮肉血骨的简单组合,不存在什么隐喻,只是俗常的皮囊。 房间里没有开灯,外面的天色更暗了些,暧昧橘色的光影在房间内晦涩地浮动,好像橘子偷熟的夏日。 郁琼枝走近他,然后慢慢地蹲下,塞给他一团柔软的衣物,然后叫他帮自己穿上。 晏寒声扶住他的腰身,郁琼枝很轻,腰线紧窄,薄到天然色情,白洁得好像某种献祭物。 晏寒声轻轻扣住他的胳膊,往上抬了些,衣服下拉的过程中,他的手背偶尔会触碰到对方的肌肤。 “等会先去挑礼物吗?”郁琼枝问他,晏寒声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抬起他的小腿伸进裤管里。 郁琼枝大腿上肉比较多,软实的肉从晏寒声的指缝中挤出,松开手留下一圈浅红色的指痕。 衣服穿戴整齐,郁琼枝反而被人扣住了,晏寒声的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衬衫都弄皱了,引导他向后和自己接吻。 这个姿势不太好呼吸,晏寒声能感受到手下郁琼枝的喉结上下滑动,他就不再多加为难,亲了一会放开了他。 他们又磨蹭了一会,才坐飞船到珠宝店。 晏寒声提前给珠宝店打了电话,店内已经清场完毕,并把预留的款式先摆了出来。 “这款项链主要材料是海蓝宝石,用了传统古典的造型设计,很具有浪漫色彩。”柜员戴着黑色的手套,小心地拿起项链,“这款虽然比较适合女生,但感觉海蓝宝石很衬郁先生,如果喜欢的话,我们可以把这条项链拆出一对胸针来。” 郁琼枝发现他们搞错了对象,摆了摆手说:“不是,不是为我买的。” “我看一下。”晏寒声在一旁开口,柜员微笑着将项链递到晏寒声的面前。 项链下坠着的四块海蓝宝石垂在晏寒声的手侧,晏寒声的脸如这类珠宝一般奢侈贵气,郁琼枝反而觉得更适合晏寒声。 晏寒声拉过他的手把项链放在郁琼枝的手腕上比了一下。 “拆了吧。”晏寒声很快地决定了这条价格昂贵的项链的命运,“剩下的做一条手链,再单独做个吊坠。” “好的。”柜员接回项链放回托盘里,转身交给旁边的人,回过头说,“下周就能收到成品了,这里还有一批现成的胸针和袖扣也很适合郁先生。” 柜员拉过另一个托盘,郁琼枝面对自己面前眼花缭乱的胸针,他转头看了看晏寒声,再次解释说:“今天是给其他人买礼物的。” 晏寒声微俯下身,挑中一款胸针,想给郁琼枝试一下,郁琼枝局促地看着他。 “今天给你买礼物。”晏寒声一边扣胸针一边说,“我没有答应给谢纯带礼物。” 郁琼枝茫然的表情显得很可爱,晏寒声就觉得这款胸针很好看,决定买下它。 “你挑一个袖扣,和你胸针配一下。”晏寒声手指敲了敲托盘边,郁琼枝反而紧张了起来,小声和晏寒声说:“我不要礼物。” “嗯,好,挑一个。”晏寒声离他很近,脸几乎贴着他的侧脸,郁琼枝发现完全说不动他,低下头仔细挑选了一番,挑了角落里一个同色系宝石个头看上去比较小的袖扣。 “很合适。”晏寒声说,然后他叫柜员帮自己把袖扣别上,郁琼枝发现袖扣不是给自己的,他就急急地说:“不太好,换一个吧。” “是吗?那换一个。”晏寒声语气听上去很好商量。 郁琼枝重新挑选,挑了一个他看上去最贵的。 晏寒声拿起袖扣,拉过郁琼枝的手臂,给他扣到了袖子上。 郁琼枝意识到自己被晏寒声故意耍了一通,他看着在灯光下闪烁的袖扣,有点无奈了,小声说:“大老板,真有钱。” 小吝啬鬼很快就对这些珠宝失去了兴趣,自己坐到一边吃店员准备好的甜品,表情空白地任由晏寒声往自己身上堆珠宝首饰。 第183章 前往宴会的路上,郁琼枝变得沉默安静,他盯着窗外飞速后掠的街景,偏过头,视线和晏寒声相触。 “如果不舒服,可以不去。”晏寒声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上,这个距离好像下一秒晏寒声就能远远离开,或是下一秒就能抱住郁琼枝的身体。 郁琼枝脸色看上去不太好,不知道是因为触发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还是飞船速度太快让他感到了难受,晏寒声转过身,把飞船的速度调慢了些。 “没关系。”郁琼枝状态放松了一点,半靠在架子上。 他今天里面套了件收腰的西装马甲,深灰色的西装穿在他身上,搭配上海蓝宝石胸针,沉郁而有气质。 晏寒声看了他一会,郁琼枝的眼神叫他有点受不了,就像是受了蛊惑,经受不住一点刺激,长期的压抑早已在暗处扭曲,衍生出诡态的不自然的欲望。 于是他靠近郁琼枝,抱紧他,摸他的脸颊,拇指抵住他的下颚线,从嘴角开始一点点亲吻。 虽然郁琼枝待在晏寒声身边很久,久到自己也习惯了晏寒声的存在,随着时间,他逐渐接受了晏寒声恶劣的脾气,自以为已经很了解他。 但现在,郁琼枝发现自己实在不了解这个人,他冷硬过头,却又过火。 他用一种很霸道、吞噬入腹、充满情欲的方式亲吻他,舌头勾缠着,挤满他的口腔,舔舐他柔软的唇瓣。 郁琼枝含糊地说“不行,不要”,被他无视了,架子的边缘坚硬冰冷地抵住他的后腰。 晏寒声后退了一点,郁琼枝被他弄得很糟糕,颊边散落很多碎发,嘴唇被亲得发红,郁琼枝眼球缓慢地转动,最后停留在晏寒声的脸上。 “今晚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因为亲吻,晏寒声的脸看上去不再那么冷漠,但情欲还是不上脸,逆光之下他像引诱人的恶魔,轻声诱哄郁琼枝:“使用你的权利,打碎敌人的脊骨,没有人会责怪你。” 第111章 草坪 华灯初上,晏寒声和郁琼枝到场时间偏晚,其余宾客已经陆续到场,草坪上的乐队正在奏乐,场中央有几对人在悠闲地随着乐曲的旋律跳舞。 郁琼枝很少出席这类场合,他安静地挽着晏寒声的手臂,人一多,他就容易紧张,把晏寒声臂弯处的布料捏得皱巴巴的。 但很不幸,在这种场合下,他是无法做到彻底隐身的,晏寒声走到哪里,都会引起一阵小骚动,周围都是想向他表露善意的人。 作为晏寒声今晚带的男伴,郁琼枝同样接收了各式各样的目光,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忽视了他,既不询问他的身份,也不进行表面的寒暄。 一个服务生走过他们身边,郁琼枝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太空了,很想抓住些什么,于是他拿了一杯香槟。 参加宴会的人大多数没有采取抑制费洛蒙的措施,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在肆意释放费洛蒙,被太阳烘烤过残留的草腥气中夹杂着复杂的费洛蒙味道。 郁琼枝戴着抑制项圈,虽然能隔绝一点外来费洛蒙的味道,但他一下子接收太多种类的费洛蒙,身体很快给出了排斥反应,叫他有点想干呕。 为了不让自己太失态,他低下头抿了口香槟,压下不舒服的感觉。 “给我一口。”晏寒声向着他的方向微微俯下身,郁琼枝表情有点呆愣,嘴唇离开杯壁,杯壁上留下了一个模糊的雾气。 “杯子被我喝过了。”郁琼枝想帮他重新拿一杯新的,但晏寒声凑近了一点,酒液顺着倾斜的角度滑下,在透明杯壁上留下水液的轮廓痕迹。 晏寒声的鼻梁高挺,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线条更是优越,郁琼枝心不在焉看了几秒,挪开了视线。 “哥,你来了。”谢纯从身后走上来,很自然地和晏寒声打招呼。 郁琼枝转身,看见谢纯穿着一身浅咖色的西装,身边站着一位高大的中年男子,两人五官有几分肖想。 中年男子上前一小步,伸出手和晏寒声短暂地交握了一下,笑容满面地说:“晏上校,今天你能出席小纯的生日宴会,小纯很开心。” “爸爸。”谢纯上前挽住中年男子的手臂,语气带了点埋怨的撒娇意味。 看得出他对今天的生日宴很重视,特地精心打扮了一通,每一根头发丝都有它特定该有的弧度。 中年男子的转而注意到了郁琼枝,郁琼枝的面庞对他来说有点陌生,他迟疑了一会不知道怎么开口。 晏寒声轻轻揽住郁琼枝的肩膀,淡声介绍:“这是我的伴侣,郁琼枝。” “这是谢盛先生,康远研究所董事。”晏寒声低头向郁琼枝介绍,郁琼枝点了点头,也伸出手和谢盛交握了一下。 谢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看上去很随和,“我记得,当年郁先生差点就能进我的研究所了,太可惜了。” “希望有机会能和谢先生合作。”郁琼枝微微一笑,礼貌地回。 谢纯一笑,就露出两颗小小的犬牙,他只淡淡扫了一眼晏寒声身边的郁琼枝,面对着晏寒声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说:“今天你来晚了,如果等会礼物让我不满意,我可不放过你。” 谢纯的五官组合让他很适合做出一些天真的表情,或许很多人都会因为这个愿意为他让路。 “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晏寒声微微偏转过身子,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时候,会显得很冷酷,带着不近人情的攻击性,但他说的话却是无法让人挑出错处来,“我忘记准备礼物了,但是琼枝很用心为你挑选了一份礼物。” 第184章 从谢纯走近开始,郁琼枝就闻到了一股很浓烈的费洛蒙味道,过于热情地包围住他,他忍不住轻轻蹙起了眉。 所以当谢纯的目光落到他身上的时候,他没有来得及转换表情。 谢纯偏了偏头看向郁琼枝,他闭了闭眼,因为动作太快,有一瞬间像是翻了一个白眼,他很快露出笑容,“是吗?我很期待。” 郁琼枝放下手里的细高脚杯,眸色遮掩在长睫后面,唇色很淡。 谢纯对他这类表情很熟悉,他经常在自己面前露出这类隐忍的表情。 谢盛又和他们寒暄了几句,草坪另一边的节目开始了,谢盛邀请他们一起去看。 但中途晏寒声被其他人叫走了,两人似乎有事情要谈,临走前晏寒声拍了拍郁琼枝的手臂,想让他放松一点。 郁琼枝的目光下意识跟随着他,这并不是郁琼枝想干的,他只是习惯了追随着晏寒声的身影,却在晏寒声回视的时候,微微低下眼睑。 晏寒声觉得他在害怕,像个孩子一样,于是他靠近了些,郁琼枝感觉到他亲了亲自己的额头,然后贴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很快就回来。” “郁先生,你们感情真好。”谢盛目送晏寒声离去,笑着打趣,郁琼枝有点不好意思,谢纯很大声地叫了一声:“爸爸!” 听上去含了明显怒气,谢盛不知道自己儿子怒气从何而来,以为自己磨蹭了,“好好好,我们快去看节目。” “都是一些小孩子喜欢的东西。”谢盛不确定郁琼枝是否会对这类表演感兴趣,他摸了摸身侧谢纯的肩膀,“我的儿子老是长不大,就喜欢这些吵吵闹闹的。” 谢纯靠在谢盛的身边,被说得不大高兴,“谁叫我有个好爸爸呢,爸爸宠我,我就一直当小孩。” 郁琼枝有一搭没一搭听着,眼睛始终落在台上,他模糊地记得台上几张较为熟悉的面孔似乎是流量明星。 他看得有点困,百无聊赖地撑着自己的脑袋,耳边的声音模模糊糊的。 “爸爸,你不知道,琼枝爸爸妈妈很早就死了,他是孤儿。”谢纯突然说,郁琼枝愣怔了一下,有了些反应,转过头看向谢纯。 谢纯单纯地回视着郁琼枝,眼中毫无愧疚的意思,然后仰头对谢盛接着说:“琼枝是捡垃圾长大的,在学校时候也经常捡垃圾,好可怜,这就是没爸妈的孩子。” 谢盛摁住了谢纯的肩膀,因为用力他的指尖发了些白,谢纯眉头皱得很紧,轻轻挣动肩膀。 一时之间,三人都没有说话,热闹的宴会上,只有他们这一小块地方的气氛凝滞住了,连空气都变得艰涩。 舞台上的的灯光碎成一小块,照在郁琼枝的鼻梁上,照出一小块亮,他轻轻抬了抬下巴,脊背始终挺直,淡色的嘴唇紧抿,看上去有几分苍白。 过了几分钟,晏寒声回来了,他身上带着和缓的苦艾味,混了一点清冽的酒味,郁琼枝才放松了一点,露出些许疲惫的神色,小声说自己困了。 谢盛很快给他们安排了房间,并告知后半夜会有烟火表演。 两人到了房间,草坪离这里有点远,从窗户外看出去能看见草坪上星星点点的彩灯。 郁琼枝坐在柔软的沙发上,面色很苍白,晏寒声拉上窗帘,隔绝了外面的声音,走到郁琼枝身边。 郁琼枝闭着眼,他眼皮薄,上面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晏寒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郁琼枝没有回应,只是拿手遮挡了一下自己的脸。 他的动作别扭,可能是这一点别扭,让他看上去有点痛苦。 晏寒声摸到他的手,郁琼枝轻轻颤了一下,很快平静了下来,缓慢地睁开了眼。 晏寒声的光脑突然响了一声,郁琼枝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靠过去问:“什么消息?” “谢纯发来的,约我去楼上的游泳池。”晏寒声把光脑的屏幕转向郁琼枝,蛇类的温度偏凉,郁琼枝窝在他的怀里,脸颊侧被人轻轻地磨蹭,“你要不要去送他礼物?” “当然要。”郁琼枝没有多少犹豫,手指在光屏上点了几下,把信息发了出去。 泳池在顶层,只开了零星的几盏灯,很像气氛被烘托得很暧昧的烂俗电视剧里会看见的场景,郁琼枝打开门,看见谢纯站在泳池边,波光粼粼的水光打在他的身上,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怎么是你?”谢纯明显等待的人不是他,确定郁琼枝身后没有人之后,他立刻瞪大了眼睛,“我说你还有没有点自尊心?我邀请你你就来,你怎么那么不知道看人脸色呢?” 郁琼枝手上端着一个小小的礼物盒,他脸色不变,将手里包装精美的礼物盒递了出去。 “我来送礼物的。”郁琼枝说,在暗光的环境中,他的瞳仁颜色浓黑,显得清澈,毫无攻击性。 波动的水光在他的脸颊侧,恰如他柔和的五官。 谢纯不耐烦地夺下他手里的礼物盒,直接撕开了包装,打开盒子,谢纯手一抖,几根亮亮的东西掉落到了地上,发出很细的响动。 是几根针。 谢纯手里还拿着残破的包装,愣了片刻,表情因为愤怒变得扭曲,“你什么意思?” 他的目光下移,落到郁琼枝衣服上的胸针上,忍不住讥笑:“你是觉得自己现在不一样了吗?你戴着这些东西,还是一样上不得台面,一股寒酸气。” 第185章 郁琼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针,抬起头神色冷淡,“我一直觉得你很蠢,不过你偶尔还是聪明的。” 谢纯不解地看着他,郁琼枝伸出手拍了拍。 顶层的门应声被打开,几个身形高大挺拔的人走进来,很快地在谢纯周边围了一圈。 谢纯大惊失色,急急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就要走,却被人抓住胳膊拎回来,双腿无力地在地上蹬着,他恼羞成怒疯狂地叫喊:“你疯了!你知道这是我家吗?这是我家!” “好可惜,你应该看不到烟火表演了。”郁琼枝感到有点抱歉,他微微一笑,卷而翘的睫毛轻轻压下,很甜美的感觉。 “给他扔下去。”郁琼枝指了指泳池,谢纯挣扎得更加厉害,嘴里疯狂地叫骂,脸部涨得通红,但还是难以抗拒身上人的力量,膝盖磨着地板被拖到泳池边,直接被扔了下去。 泳池里的水还是凉的,谢纯露出水面打了几个哆嗦,他狼狈地往岸上游,但每次靠到岸边,都被人抓住手腕再次掀翻入水里。 几下之后,谢纯在泳池里冻得瑟瑟发抖,他狼狈极了,成了彻底的落汤鸡,被呛了好几口水,不停地咳嗽。 郁琼枝站在岸边,随手拿起桌上的酒瓶研究了一下,留给谢纯窄窄的一线侧脸,带了点笑的意思:“你本来准备和谁一起喝的?” 谢纯恨恨地看着他,冻得话都说不出。 郁琼枝拿开瓶器利落地打开酒瓶,红色的酒液滚落进杯子里。 他端起杯子,缓步踱到泳池边,眼睛微微下睨,欣赏了会谢纯的狼狈不堪,浅浅抿了口酒。 郁琼枝蹲下身,他的指骨修长,颜色很白,捏住谢纯下巴时候,手看上去比谢纯的脸还要白。 “你说得对。”郁琼枝把话放得很慢,声音很轻柔,潋滟的水光照在他的眼底,散发着幽暗的夺人心魄的光,让他看上去像一只用美貌迷惑过路船夫的人鱼,有着与外貌截然不同锋利的爪牙。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第112章 雨滴 “你算什么东西……”谢纯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迅速地失温,冰凉的水珠从他的脸颊侧滑落,因为颤抖的音调,他说话没有什么气势,“你以为你穿着昂贵的衣服,戴着这样的珠宝,你就不一样了吗?” 他的眼神肆无忌惮地盯视着面前的郁琼枝,“你现在敢对我做这些,不还是因为晏寒声可以为你兜底,你以为晏寒声就真的喜欢你吗?你离开他,你还是那个捡破烂的。” 郁琼枝笑容微敛,他似乎在认真地思考谢纯的话,但很快就对这些失去了兴趣,脸上露出略感无趣的表情。 他伸手,转而温柔地抚摸谢纯的脸颊,可怜的小狗泡在水里太久,脸颊一片湿滑的冰凉。 “你知道我的实战成绩吗?”郁琼枝嗓音轻柔,谢纯无法反驳的是,郁琼枝的脸实在美丽得具有攻击性,近距离之下,叫他感到了轻微的窒息感。 “之前我说你在我身下不出三分钟就能被我榨干得像死狗一样。”郁琼枝收回手,漫不经心地说,“同样三分零一秒,我能绞杀一个g3级掠食兽人。” “我可以让你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死狗。” 谢纯眼睛难以遏制地睁大,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落入了怎样危险的境地,嘴唇微微哆嗦,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冷的。 “我不管离开谁,我都是我自己。”郁琼枝直起腰,眼神往下淡淡地看着狼狈的谢纯,“研究所用高额的年薪聘请我,我自己同样买得起昂贵的东西。” “你以为我是畏惧你家族的地位,所以我忍受你的欺负?” “我十几岁就成为了公爵家族的资助生,眼前所见的权贵多如牛毛,我需要胆怯你这一个小小的商人家庭吗?”郁琼枝有时候觉得谢纯的性格很有趣,愚蠢得很表面,会让他时常冒出对方是不是在假装的疑惑。 但事实是,谢纯只是坏得很蠢,对付郁琼枝的那套也是很小儿科的学生式针对。 “我不搭理你只是因为德西尔学院不允许私下斗殴。” 郁琼枝的话音刚落,谢纯尖锐的嗓音就响起,他气急败坏,双手挥舞着砸在水面上,身边水花四溅,“你还想打我!我就知道你没有安好心,我就知道你一肚子坏水!” 谢纯的话还没有说完,尖叫声断在中途,他整个人被人压着往水里摁,他拼命想从水面探出头来,但被压制得死死的,只在混乱的水波中吐出几串无济于事的水泡。 再次被扯着头发抓出水面上的时候,谢纯咳嗽了半天,脸上分不清是泳池的水还是泪水。 郁琼枝挥挥手,轻声嘱咐旁边的人,“不要让他上来,再让他泡个一小时。” 郁琼枝说罢转身离开,徒留谢纯一个人在泳池里放声大骂,骂来骂去还是那么几个词,无非是说他“贱”,说他的“屁股被人捅烂了”,说他“比妓女还骚”。 他如此义愤填膺,好像在床边没挨到一点好,以至于发疯的狗。 但很快,郁琼枝的耳边就清净了,只听见扑腾的水声,比谢纯说话的声音好听。 郁琼枝打开顶层的门,往下走的时候看见了晏寒声。 他身上带着外面的寒气,脸透着冷感的白,他停了下来。 郁琼枝站的位置比晏寒声高上几个台阶,眼神自上而下地看着晏寒声,不算热络,带着些微的疏离感。 第186章 “出气了吗?”晏寒声走到他身边,郁琼枝被他挤到了楼梯扶栏之间,他继续往下走,没有直面回答晏寒声的问题,只说:“我想回去了。” 飞船行驶速度很快,郁琼枝回到别墅,不发一言,先去了浴室洗澡。 他把衣服上的胸针摘下来,海蓝宝石在他的手心里,随着方位的改变,在灯光下散发着璀璨的火彩,像一小片绚烂的在阳光下泛着波光的深海。 郁琼枝看了一会,轻轻把胸针放到洗手台上,解开自己脖子上的抑制项圈,缓慢地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 他站在镜子前,镜子里照出他的身影,郁琼枝觉得自己的身体是很无聊的,干瘪而苍白。 他从没有这样仔细地端详过自己的标记纹身,白色的线条在锁骨下方并不明显,他低下头摸了摸纹身,手向上又摸了摸自己的腺体。 郁琼枝调好温水,打开花洒,温水驱赶了他体内的寒冷,让他放松了一点。 水流很快把他全身都浸湿乎了,郁琼枝脸颊湿漉漉的,睫毛承接不住水珠,水不住地往下坠落,滑过他贫瘠的身体,落入脚下的瓷砖,他有点睁不开眼。 在淅沥的水声中,郁琼枝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他转头,迷蒙的视线中,看见晏寒声走了进来。 晏寒声一进来就开始脱外套,郁琼枝盯了他两秒,察觉到对方也在盯着他,他便转回了视线,用后背背对着晏寒声。 透明的水雾下,郁琼枝后背上两个雪白的腰窝若隐若现,让晏寒声想到曾经夏日的午后。 郁琼枝走进公共浴室,在他面前脱下紧紧包裹身体的黑色作战服,纤细紧窄的腰线两侧晕着情爱过后凌虐的痕迹。 晏寒声身体体温偏凉,郁琼枝小小地打了一个哆嗦,对方的手掌掐住他的腰身,指侧的新茧磨到了他的皮肤。 在温水的洗礼中,晏寒声贴过来,和他接了很短暂的一个吻。 “他和你说了什么?”晏寒声把水流关小了一点,郁琼枝只占了很小的一个位置,缩在墙壁和他的身躯之间。 郁琼枝把额前的湿发往后撩,露出光洁的额头,因为水流的原因,他的眼睑看上去水红,很湿润。 “他说我很骚。”郁琼枝如实说,他表情太过坦然,身上温度却很高,晏寒声一下一下亲他的肩膀,从他温热的皮肤里沁出很甜的无花果味。 郁琼枝微微转过身,手臂搭在他的脖子上,他肩膀透着粉,因为讨厌墙壁的冰凉,所以靠得更近了些。 他看上去很脆弱,像一个亟待保护的苍白美丽的孱弱生命。 “他说的真不真,你要试试吗?” 郁琼枝实际上不太喜欢晏寒声的做爱节奏,晏寒声做这类事,就褪去了斯文冷淡的皮,太用力,丁页进去也太深,把他狭小的腔室挤压得很满,脏器都要移位的错觉。 晏寒声掐住他的尾巴骨,小小的一团尾巴,还没有人的巴掌大,一下就被包住了,郁琼枝回过头,想把自己的尾巴从晏寒声的手下救出来。 “你不能扯。”郁琼枝推他的腰腹部,声音细细的,带了些鼻音,“兔子尾巴骨很细,扯用力了会断掉的……” 因为恐惧,他的身体直打细细的颤,晏寒声就不摸了,转而捏住他的下巴,和他接吻。 他照例还是要掉眼泪,他本来不太想哭,可能是温水刺激了泪腺,他觉得太温暖了,他战战兢兢的,身体绷紧。 他像一场无处可落的季夏的雨,他饱胀,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水汽,烈阳把他烘热了,他身上便混合了很多味道,更多的是草的腥味,微苦泛涩。 他下落,没有土地接纳他,于是落到了晏寒声的怀抱里。 郁琼枝被抱出浴室安放到床上的时候,他脑袋还是昏聩的,可能是浴室里面温热的水汽让他大脑缺氧,他蜷缩着躺了一会,晏寒声捏起他的手腕,说他:“真热。” 郁琼枝也感觉自己太热了,费洛蒙像水流一般,缓缓地倾斜,他心下短暂地恐慌了几秒,皱眉思考了一会自己的周期,很快就放松了,任由自己身上的费洛蒙不断地扩散。 如果可以,他想拿下巴把晏寒声全身都蹭一遍,让晏寒声全身都是自己费洛蒙的味道。 他这样想,就翻了个身,握住了晏寒声的手。 郁琼枝很困,但他很认真地抬起下巴,慢吞吞地蹭晏寒声的手腕。 晏寒声忍不住笑,郁琼枝没有理他,专心致志自己的标记工作,晏寒声叫了他一声他的名字,他就应了一声,然后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我请了年假。”晏寒声在他身边躺下,郁琼枝试探性往他的方向挪了挪,发现对方没有动作,便胆子大了些,把自己窝进了晏寒声的怀里。 晏寒声抱住他的腰肢,郁琼枝身体又香又软,嘴唇虚虚地靠在他的下巴附近,感觉稍微低下头就能和他交换一个吻。 “我想和你出去旅游。”晏寒声说,郁琼枝一开始没有听明晰,很懵地“嗯?”了一声,有种被草迷糊的感觉。 晏寒声又重复了一遍,郁琼枝这次听清楚了,但他有点惊讶,抬起眼睛看着晏寒声:“就我和你吗?” “你还想带谁吗?”晏寒声问,语气有点冷,“晏清清?李言?还是徐骁?” 郁琼枝笑了,他感觉晏寒声表情有点好玩,于是摸了摸晏寒声的脸颊,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说,“不带谁呀,就我和你。” 第187章 但晏寒声不是孩子,他是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所以他伸出手抬起郁琼枝的下巴,用嘴唇缓慢地蹭动郁琼枝的唇瓣。 可能因为是兔子,郁琼枝的唇舌尤其软,稍微亲一下,他的唇就透着过分的红,好像被亲得过分了一样,很可怜。 “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晏寒声放开他,郁琼枝想自己的样子应该不能看了,把半张脸藏进枕头间,“你工作太辛苦了,就当放松一下。” 第113章 教堂 早上八点蓝月星航港,n78航道边停着一辆崭新的飞船,在微微发白的天幕之下,飞船外壳散发着银质的金属光泽,底下地勤人员在周围做着日常检查工作。 晏寒声不想被人打扰这次旅行,只是因为他身份特殊,最后还是带了一批安保。 不过他们并不会和他坐同一驾飞船,晏寒声另外给他们安排了一架飞船。 私人远航飞船的内部设施很齐全,郁琼枝心里也算有准备,但进入舱室,他的眼神还是愣怔了一下。 飞船内部的装潢充斥过多金色的色调,太过于外显的奢华,不太符合晏寒声一贯的审美,郁琼枝以为晏寒声的飞船内饰都是单一的黑白灰色调或是单调的沉木色调。 “管家随便买的。”晏寒声看出郁琼枝的欲言又止,主动解释,“说是最新款,现在的年轻人喜欢这种。” “要是不喜欢,可以换一辆。”晏寒声把行李交给飞船配备的ai服务员,言语之间很轻松。 郁琼枝从一开始的迷糊中缓过神来,他手指摸了摸座椅上金色的扶手,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用,别折腾别人了。” 晏寒声在他的身边坐下,郁琼枝站在他的腿边,晏寒声的膝盖顶着他的小腿外侧,郁琼枝似有所感,低头看向他,正好和他视线触碰上。 郁琼枝习惯性想要移开目光,晏寒声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腰身,把他往自己的方向带。 飞船脱离首都星的时候,会有短暂的颠簸,郁琼枝踉跄地走了几步,差点跌坐在晏寒声的怀里,手狼狈地撑在晏寒声的肩膀上。 “坐下来。”晏寒声仰头看他,单手环住他的腰,手上微微用力往下带他。 郁琼枝露出为难的表情,轻轻咬自己的下唇,垂着眼睫小声说:“我自己坐位置上就好。” 郁琼枝不太习惯和晏寒声那么亲近,他印象里晏寒声并不是那么热衷于拥抱和亲吻的人,但不知道是哪次性事让晏寒声食髓知味,郁琼枝需要花费更多的心力去招架他。 不过郁琼枝还是能理解的,郁佘也是第一次开荤之后就停不下来。 只不过他们的区别是,郁佘能控制自己的行为,但晏寒声好像控制不了自己。 晏寒声还在看他,保持着微微仰头的姿势,郁琼枝的腹部很敏感,他的腹部都能感觉到晏寒声呼吸的温度,小腹部开始泛起酸意。 他轻轻抓着晏寒声后衣领,把原本整洁的衣领捏得皱巴巴的,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坐进了晏寒声的怀里。 几乎是坐下的同时,晏寒声脸贴过来,先在他的唇角亲了一口,然后缓慢地蹭到他的嘴唇上,一点一点把他的唇瓣弄得湿润。 郁琼枝不会拒绝他,很安静地接受着亲吻,过了会身子才轻微地动了动,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两人的衣服摩擦发出细微的悉索声,混着郁琼枝紧张的心跳声,郁琼枝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太大了,跳得也太快,身体的温度在攀升,头上两只小兔耳软绵绵地垂下。 他手慢慢往下移,移到晏寒声胸口的位置停下来贴住了。 晏寒声的心脏隔着一层血肉,一下一下,在他手掌心下搏动。 和他完全不同,晏寒声的心跳很平稳,甚至可以说得上的是冷静。 郁琼枝一开始不太清明,尔后他身体微微僵硬了一瞬,身上的热度迅速地下降,胸腔内的心脏依旧跳得很快,只是这次无关任何情爱。 就像一滴滚烫的岩浆落入了冰凉的水里。 郁琼枝偏了偏头,离晏寒声远了些,他的嘴唇被对方吮吸得很红,眼里汪着一泓水。 “先到这里吧,我嘴巴疼。”郁琼枝慢慢恢复平静,抽了几张纸,擦了擦自己的嘴。 他不算撒谎,他的嘴唇破了些皮,舌尖一舔就能尝到轻微的血腥铁锈气。 郁琼枝的脸颊侧有几缕凌乱的散发,晏寒声伸手帮他把散乱的头发拢到耳后,指侧触碰到他颊边的皮肤。 晏寒声的手很热,郁琼枝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有说一句话。 飞船的航行速度很快,通过跃迁点,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下飞船的时候,郁琼枝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晏寒声身边,试探性拉住了晏寒声的手。 晏寒声没有甩开他的手,任由郁琼枝把指头塞进他指缝间,然后握住了。 郁琼枝的手被包在他的手掌心里,郁琼枝太白了,手也白,素白玉般的指头微凉地贴在他的手背,很柔软。 安特普临海,海风穿梭在城市之间,徐徐地吹拂过城市里古老的建筑,这里仿佛被遗忘在了星级文明的瀚海里,古朴而沉郁地无声伫立在星海之间。 沿着河边白石栏杆走,鸽子在半空中盘旋,偶有几只落在栏杆上,歪着脑袋看着过路的行人。 走了几分钟,天空中的鸽子逐渐多了起来,站在屋顶上和马路上,旁若无人地挺着洁白的胸脯,突然一齐扇动翅膀,呼啦啦地冲上天空。 第188章 郁琼枝的目光被鸽群吸引,视线随着鸽群飞行的轨迹落到河对岸的圆穹顶上。 “那是安特教堂。”郁琼枝认出了河对岸的建筑,指给晏寒声看。 在碧蓝的天幕背景之下,安特教堂沐浴在阳光之下,教堂墙壁上布满了精致的石雕,从底下看,建筑恢弘盛大,周身散发着圣洁的光芒。 恰在此时,对岸传来教堂敲钟声,管风琴开始演奏乐曲,乐曲被海风飘悠地吹到河对岸来。 郁琼枝听出是婚礼进行曲,他停住脚步,朝着对岸教堂的方向望了许久,直到鸽子再次成群地飞起,他的目光缓慢地降落,落到波光粼粼的河面上。 “他们在举行婚礼。”郁琼枝说,他的声音很轻,“他们应该很幸福。” 晏寒声低下头看他,微长的头发散落在郁琼枝的肩头,他瘦,于是穿衣总感觉空荡荡的,很干净的感觉,郁琼枝微微抿着嘴,目光看上去很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想过去看看吗?”晏寒声觉得他对教堂很感兴趣的样子,于是提议。 郁琼枝低垂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往上抬起,对着晏寒声说,“不了,我们走吧。” 到了预定好的酒店,工作人员帮他们安顿好行李,晏寒声订的房间外面阳台连通游泳池,从落地窗看出去,能看到海景。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郁琼枝实际上有点累了,但是碍于晏寒声在房间里,他莫名觉得尴尬,干巴巴坐在沙发上。 身体一停下来,困顿感就往上涌,郁琼枝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发了会呆,意识开始昏聩起来,眼睛闭合的速度放得越来越慢。 郁琼枝感觉自己眼前黑了几秒,身子就被人晃了晃,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晏寒声蹲在他的面前。 “你去床上睡一会。”晏寒声伸手,手从他的肩膀下穿过去,郁琼枝意识到他想抱自己,他推了推晏寒声的手,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郁琼枝坐在床边,慢吞吞把自己的鞋子和外套脱下来,躺进床里很快就安静了。 晏寒声在房间里呆了会,酒店的负责人敲门,他的行程不能出一点差错,所以酒店方面想和他细谈一些问题。 晏寒声打开门和负责人短暂地交流了几句,回头看见床上拱起的轮廓,他回手轻轻关上门,和负责人换地方谈。 来回不过半小时,晏寒声回到房间的时候,房间里的郁琼枝却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床上微微凹陷下去的痕迹。 晏寒声一瞬间把所有可能的坏结果想了一遍,还没来得及叫人,光脑里收到了来自郁琼枝的信息,和他说明自己只是四处随便走走。 确定郁琼枝身边的安保依旧跟着他,晏寒声才稍微放下心来。 到了晚饭时间,郁琼枝才回来,他关上房间的门,怀里捧着一束粉白色的花,小跑着扑到晏寒声的怀里。 他看上去很高兴,至少比刚来酒店的时候心情好,晏寒声接住他,闻到他身上复杂的香水味。 “我去教堂了。”郁琼枝刚从外面回来,可能是因为激动,脸颊微红,眼睛也很亮,抱着晏寒声的脖子,像一只快乐的小鸟,“我很幸运,他们婚礼宴会在后面的草坪上还没有结束,他们很热情,还邀请我一起参加宴会。” “新娘和新郎是青梅竹马,从校园开始谈恋爱,他们真的很幸福。”郁琼枝有点太兴奋了,说话语速比平时快,话也比平时多,他放开晏寒声退开几步,把花束捧到自己面前。 郁琼枝向晏寒声展示自己手里的花束,上面有铃兰和坦尼克玫瑰,旁边点缀着细叶尤加利。 “我好幸运,新娘的捧花正好就砸进我怀里。”郁琼枝低头闻了闻花,唇角微扬,抬眼看见晏寒声的脸色的时候,表情微微一怔。 晏寒声显然没有被他的情绪影响到,唇角平直干硬,面色微冷。 “啊,对不起,我一直在自说自话。”郁琼枝分享的欲望戛然而止,他变得迟疑,想了片刻,低头摆弄了一下花朵。 郁琼枝没有觉得失落或者懊恼,他对晏寒声这类无视很熟悉,他开始想怎么向酒店要一个新花瓶,他想这捧花能多开几天。 他正想着,胳膊被人轻轻拽了一下,郁琼枝转头看向晏寒声,他的脸色还是很硬,看上去很冷漠,但是他说:“你为什么不带我去?” “嗯?”郁琼枝诧异,因为无法分辨晏寒声的意图,他微张着嘴,略显迟钝地盯着晏寒声的脸庞。 “我们不是一起出来旅游吗?”晏寒声看着他,眼神认真,“为什么你丢下我自己独自一个人出去玩?” 第114章 日落 面对晏寒声略带控诉的眼神,郁琼枝下意识收紧了手指,花束上系着的蝴蝶结束带轻飘飘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莫名感到了愧疚,并且真心诚意地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行为,脸上的表情变得紧张,“我以为你不喜欢……” 晏寒声从没有对某件事物展现出浓厚的兴趣过,他几乎没有娱乐生活,哪怕这次出来旅行,郁琼枝也隐隐感觉到他并没有对旅行有多大的期待。 “你吃过晚饭了吗?”郁琼枝靠近他,晏寒声默不作声不是很想搭理人的样子,但也不后退,低垂着眼睑看着郁琼枝。 郁琼枝小心地把花放到一边,晏寒声侧过头看了一眼,郁琼枝以为他在躲自己,伸出手摸了摸他的下颚线。 第189章 他的手微凉,皮肤里沁着淡淡的无花果味,晏寒声转回头,“没有吃,在等你。” 郁琼枝心“突”地一跳,他已经在婚宴上吃过了,完全没有想到晏寒声还会在房间里一直等他,他一觉得自己做错事,语速就会变快,“那我们先去吃饭,好不好?” 郁琼枝的视线追着晏寒声的脸,晏寒声看了他一会,伸手不轻不重地搂住了他的腰,郁琼枝等了会,感觉到晏寒声低下了头,在他耳侧细吻。 “你老拿我当孩子哄。”晏寒声高挺的鼻梁蹭着郁琼枝的侧脸,“琼枝,我像个孩子吗?” 郁琼枝感到脸颊一痛,他后知后觉意识到是晏寒声咬了他一口,他迟钝地小声叫了一声,伸手去挡。 “不咬了。”晏寒声转而温柔地亲,隔着郁琼枝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 郁琼枝手指微微蜷缩,指尖触碰到晏寒声的眼下皮肤,他肩膀缩了缩,难以招架晏寒声的靠近,“你怎么那么容易就生气,小气鬼。” “没有生气。”晏寒声停下,头退后一点,郁琼枝才得到了一线喘息。 他偏了偏头,无声地看着晏寒声,晏寒声神色缓和了下来,看上去很像是在诱哄,“不出去吃了,叫酒店送餐上来吧,等会你点些菜。” “再叫他们送个新花瓶过来,把你的花养起来。”晏寒声环住他腰身的那只手往下伸,动作导致郁琼枝的衣服堆叠起来。 郁琼枝不知所措地弓着腰,晏寒声的手探进他的衣服下摆,衣服被掀开一小角,露出一截薄而皙白的侧腰。 晏寒声很大力地抚摸他的腹部和胸口,指侧的老茧磨得他疼,郁琼枝觉察出了他动作里的惩罚意味,默默咬紧了下唇,左手摇摇欲坠地撑在台面上,很小声地喘气。 不知道酒店布局的时候是什么用意,郁琼枝面前正好立着一枚全身镜,他看见自己身后高大的男人,几乎要把自己的身影遮盖住了,像凶兽扼住了猎物的脖颈。 “我不想在这里。”郁琼枝垂下头,不去看镜子里的自己,感觉被摸过的皮肤都火燎一般热。 “为什么?”晏寒声扣住了他的皮带,拉扯着,郁琼枝的腰身随之轻轻晃动,“你很漂亮。” 郁琼枝能确定晏寒声就是在故意惩罚他,镜子太冰凉,他不停往后靠,却被人狠狠地压回去,呼吸和泪水把镜面弄得湿漉漉的。 完全意义上的征伐,郁琼枝全身抖到不行,怀疑自己就要这样死掉,牙齿咬住下唇咬得发白,却是一声都没有吭。 他不太明白,他似乎也没有做很过分的事情,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惩罚,像是一个廉价的可以随便拿来供人发泄的性玩具。 不管他愿不愿意,只要晏寒声想要,他必须得给。 他不在状态,到了后面才渐渐感觉舒服了些,他小声地叫,看着镜子里的人满面潮红,泪水把脸颊弄得湿润,眼泪从温热转为冰凉,湿乎乎地黏在他的脸颊上。 晏寒声弄完一次,没有再来第二次,郁琼枝趴在地上,闭着眼睛等了一会,感觉到流出来的异常,他把脸埋进手臂里,脊背拉出一道细韧脆弱的线。 郁琼枝花了点力气把自己弄干净,他又恢复了那种恹恹的状态。 晏寒声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见花束被放在床头的桌子上,几朵鲜花垂下,郁琼枝侧身躺在床上,伸手摸垂下来的花朵。 晏寒声难以形容郁琼枝的眼神,像是孩童面对自己喜爱希翼的事物,却不敢靠近,只能眼巴巴在一边看。 晏寒声坐到床边,郁琼枝视线转移到他的身上,表情没有很大的波动,微微笑着,“花瓶什么时候送过来?” “很快。”晏寒声看他很关心花瓶的问题,再次拨通了前台电话,催促了他们。 大概过了十分钟,房间的门铃响了,工作人员推着推车进来,贴心地把餐食摆好,花瓶里已经装了水和营养液。 工作人员离开后,郁琼枝有了点精气神,他下床把自己的花束分出来,一枝一枝精心修剪过,再放进花瓶里。 他做得很认真,晏寒声等了二十分钟,郁琼枝抬起头才注意到他,他把插满花的花瓶端起来,“你吃吧,我已经吃过了。” “再吃一点。”晏寒声说,郁琼枝把花瓶放下,回身看他,晏寒声感觉他好像不太开心,但他还是走了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郁琼枝只吃了很少的一点东西,之后一直很无聊地拿筷子戳碗里的菜。 两人沉默地吃完一餐饭,郁琼枝想早点休息,洗漱完出来看见晏寒声已经挑选好了一部影片,光屏上播放着电影片头,晏寒声点了暂停,“看电影吗?” 郁琼枝体力消耗很大,他很困,但晏寒声提出要求了,他还是摸着爬上床,耐着性子陪晏寒声看电影。 他半靠在床头,身体极度疲累之后,瞌睡感不断反扑上来,但郁琼枝觉得自己肚子很胀,不太舒服,他脑子处在半清醒的边界,眼前的光影不断模糊变幻。 身体感受到触碰的一刹那,郁琼枝睁大了眼睛,晏寒声离他很近,手已经摸到了他的后背。 “……我想要睡觉。”郁琼枝干巴巴地说,他不太知道应该怎么办,手抓着底下的床褥,呼吸放得很缓慢。 好在晏寒声没有继续下去,他直起了身子,把光屏关掉了,房间里瞬间漆黑一片。 第190章 在黑暗之中,郁琼枝小心地松了一口气,他翻过身,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能看见床头模糊的花的轮廓。 一阵被子摩擦的悉索声,郁琼枝闭上眼,晏寒声的手臂搭在他的腰身上,他的身体本能地起了抗拒反应。 但他最后还是没有拒绝,晏寒声的身体贴在他的背后,心脏隔着胸腔震动,幅度通过皮肤肌理传到他的肩背上,郁琼枝安静地数了一会。 依旧是平静到没有任何的波澜的心跳。 ———— 在安特普的最后一天,郁琼枝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除去第一天的不愉快,他对这座安宁的古老城市存有好感,很喜欢空气中带着海风潮湿水汽的感觉。 而且安特普几乎没有阴天,太阳格外眷恋这座城市,温暖的气候让郁琼枝感到很舒适,如果有机会,他会愿意再来游玩。 除了教堂,安特普的剧院也很有名,郁琼枝预订了剧院的票,剧目长达两个小时。 等散场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安特普笼罩在橘色的日落里。 郁琼枝和晏寒声并排走着,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郁琼枝被广场中央的喷泉吸引了目光,停下来抬头看了会。 水花越升越高,在最高点的时候回落,郁琼枝的目光也随之下落,身后骤然触碰到了一片温暖。 “小枝。”温热的呼吸喷在郁琼枝的耳边,郁琼枝眨了下眼睛,街边的路灯恰在此时依次亮起光来,广场上的彩灯也次第亮起,星星点点的光点一路蔓延到他的脚下。 郁琼枝觉得自己很僵硬,他只是完成小幅度转身的动作,就感觉到了艰难。 在安特普的落日下,郁佘仿佛融进了温煦的夕阳里,低垂下的眼睫上残留着一线金色的光,粉尘微粒星点般在空气中飘散。 郁琼枝不太会做表情,感觉自己的表情一定难看极了,他嘴角往下撇,看上去很委屈,又很快提了起来,扑进了郁佘的怀抱里。 他被柔软地、很好地安放在了郁佘的怀里。 “怎么了,出来玩不开心吗?”郁佘抱住他,身上散发着让人安心的味道。 郁琼枝摇了摇头,从他的衣服间抬起头来,眼眸闪动,“我很开心,但是如果你在我身边,我会更开心。” “来吧。”郁佘微微一笑,向郁琼枝伸出手,“旅行还没有结束。” 郁佘的手很大,手掌心向上,看上去很温厚可靠,郁琼枝想都没想,将手放到郁佘的手心里。 郁佘带他到广场边,街边停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黑金色的车身两侧摆满了鲜花,两匹黑马站在马车前头,不断地在原地踏蹄子。 站在马旁边的车夫穿着传统的安特普服饰,手上拿着马鞭,对着郁琼枝微微欠身,“您好,欢迎来到安特普。” 郁佘牵住郁琼枝的手,扶着他上了马车,郁琼枝坐在马车内,好奇地摸了摸两侧的花,发现是真的花,更加惊讶了。 “我们去哪里啊?”郁琼枝问。 郁佘不说,只是笑,“你很快就能知道的。” 马车驶过广场大道,转而上了大桥,迎面吹来傍晚和煦的风,伊顿河面上波光粼粼,远处传来轮船汽笛声。 朝着橘红色的地平线,马车沿路不断颠落花瓣,好像一场密谋在落日里的私奔。 第115章 如愿 马车在巷口处停下,郁佘走下马车,微弯着腰探进马车半个身子,手臂从郁琼枝的胳膊下穿过,单手把郁琼枝牢牢抱住了,稳稳托下了马车。 巷子口很窄,勉强能并行两个人,一眼望不到巷子尾,只能看见几颗种在居民家里的绿树,枝叶繁茂地从墙头垂下,在金黄的光影里晃动。 郁佘先行往巷子里走,郁琼枝牵着他的手,最后两人停在一家店铺前。 店铺的铺面很小,顶上悬着木质的招牌,看上去很古朴,狭窄的橱窗里放着一个穿着西装的人体架,人体架下散落地堆叠着不同颜色的布料。 郁佘推开门,门碰撞到门楣上悬着的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铃声。 因为门有点矮,郁佘不得不低了下头,才进入店内。 虽然店铺从外面看有些简陋,但是里面打扫得却很干净,内部装饰以沉色的红木为主,桌子架子上放满了布匹,还有各种有趣的摆设。 店铺里面没有人,郁琼枝被悬在天花板上的一个木雕鲸鱼吸引,抬头看了会,房子东边一角传来一声很轻的“咯噔”声。 “你迟到了几分钟。”一个身影从小门内走出来,他一边走一边掰开眼镜腿,眯着眼睛戴上眼睛。 “抱歉。”郁佘揽住郁琼枝的肩膀,笑着说,“我很期待您的作品,只是路上耽搁了会。” 店主从眼镜后面抬起眼,像是才注意到郁佘身边的人,凝神看了一会,缓慢地转过身走向一边的架子,“你的伴侣很美,看在他的份上,我原谅你。” 店主看上去年纪已经有点大了,脸上的皱纹往下耸拉,五官看上去偏严肃,两鬓的头发花白,他搬梯子时候动作很吃力,郁佘上前帮他抬过梯子。 “谢谢,还是年轻好啊。”店主终于露出些许笑意,他爬上梯子,从架子最顶层上拿下两个扁宽型的礼盒。 礼盒是低调的宝蓝色,被精心打上了蝴蝶结,店主把盒子递给郁琼枝,“你一定会喜欢的。” 第191章 郁琼枝拆开礼盒,里面躺着一套白色的西装,在胸口处还放着一枚镶嵌着紫色宝石的胸针,圆形的花环中心围绕着一只立起前肢的小兔子。 另一个盒子里装着同样的东西,只是胸针的设计有点差异,是一条盘绕的蛇。 郁琼枝很快意识到这套衣服的用途,但他不敢确定,过度的惊讶让他一时没有反应,尔后才抬起眼睛看向郁佘,手上捧着礼盒像是捧着两团炙热的火苗。 “以前我就是趴在这里,看我的爸爸裁剪衣服。”店主指了指窗前的一张工作桌,“再往前推,我爸爸小时候也是这样看我爷爷裁剪布料。” “我家族三代人制作了安特普一对又一对新人的婚服,只是现在不一样了,找我做衣服的人越来越少了,我的孩子也不肯学这门落后的手艺。” 店主摘下眼睛,用一块布料擦了擦镜片,“这可能是我做的最后一套婚礼西服,穿上试试。” “我……”郁琼枝手指扣着盒子的边缘,眼眸闪动地低垂下眼睑,他咳嗽了两下,才勉强让自己的嗓音变得正常,“你都没和我说……” 他没有抱怨的意思,只是惊喜之余,心口泛起酸涩。 他想到这几日,晏寒声某些时段会消失,他没有想到是郁佘在背地里精心准备他们的婚礼。 “告诉你就没有惊喜了。”郁佘低头,手指在郁琼枝的眼下蹭了蹭,“去穿上看看。” 试衣间也和店铺的整体风格一样,很狭小。 郁琼枝莫名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轻,好像漂浮在什么液体里,他盯着盒子里的衣服看了半分钟,才拿出衣服有条不紊地穿上。 他穿好衣服走出试衣间,郁佘站在门口,郁琼枝紧张地拉了拉衣服下摆。 西装剪裁得很合身,显得郁琼枝的腿修长而直,郁琼枝微微垂下眼睫,黑色柔软的发丝垂在肩头,被笼罩在白色的头纱下,温谦柔美。 郁佘愣了片刻,一瞬间失去了语言,从他走出来的那刻起,郁佘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他,郁琼枝有点不好意思,抿了抿唇,催他去换衣服。 郁佘走进试衣间,很快就走了出来,他的身材经过长期的训练,很适合穿西装,脊背挺直,胸口的布料被撑得饱满微鼓。 他不太会打领带,领带垂在脖子上,郁琼枝自然地踮起脚,上手帮他打。 郁琼枝打得一手很漂亮的温莎结,倒三角的领结弧度正好,他修整了一下边角,倒退开几步,看了会笑了。 “笑什么?”郁佘伸出手,很轻地握住了他的手,郁琼枝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靠近了点,仰头在郁佘的脸颊侧亲吻。 他们离开店铺,重新坐上了马车,马车驶过大街,街边逐渐繁华了起来,路人都被他们吸引,不约而同地驻足。 马车路过一家精装修的花店时放慢了速度,一位穿着长裙的女性早早等候在这里,捧着一束花极力地向上递,郁琼枝探出马车,伸长手从她手里接过了花束。 粉白的蝴蝶兰像瀑布一般垂下,在郁琼枝的膝弯间流淌。 马车载着他们再次度过横跨伊顿河的大桥,往洁白的安特教堂驶去,在教堂里,唱诗班已经开始吟唱,管风琴的演奏声顺着晚风飘进安特普的街巷里。 郁琼枝手撑在郁佘的胳膊上,走下了马车,教堂的大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几个穿着蓬蓬裙的花童嬉笑着沿路洒下花瓣。 郁琼枝以为教堂里会很空,但没想到教堂里的座位上稀松地坐着十几个人,身上穿着圣职的袍子,一张张陌生的脸庞对着他们露出微笑。 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们,但他们却愿意为这对陌生的恋人送上自己最诚挚的祝福。 站在圣母像下,郁琼枝下意识手往空气里一抓,以往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总是抓空,但现在他的手却被人接住了,交握着被放到圣经上。 纸张在他的手心下被烘得温热,郁佘的手指交叠在他的手指上,认真地注视着他。 灯光透过彩色的窗户,在郁佘的背后发光,给他镀上了一圈模糊的光圈。 “琼枝,我深知自己是一个平庸的无能的人,我的爱并不珍贵,它们像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头,如我一样无力匮乏,但你总是捡起一块又一块灰扑扑的小石头,很好地将它们安放。” “你会失望吗?它们并不是珠玉,你太心善,爱着这样残缺的我。” “我难以给予你财富、地位,我只能对你起誓,在无数个混沌未明的暗夜里,我会无限次地来到你的身边。” 郁琼枝的指腹在圣经的书页上滑动,很轻地罩住了郁佘的手,他垂了垂眼,眼角泛红,很轻地说:“我不喜欢你这样说,你的爱是最好的东西。” 郁佘捏住他的手指,他的身姿挺拔,此刻微微弯下的脊背却让他像只脆弱的兽。 他虔诚而热烈地看着郁琼枝的眼睛,从身后掏出一枚戒指,“你愿意戴上这枚戒指吗?” 郁琼枝实际上不太想哭的,他盯着郁佘手上小小的一枚素圈戒指,眼圈微微发热,很快就红了。 郁佘说他的爱被郁琼枝很好地安放了起来,但明明是郁琼枝被他很好地对待,挣脱死亡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宽容地接纳另一个人格的存在,为他准备婚礼,给他想要的戒指。 郁琼枝幅度小小地点头,郁佘捧起他的手,戒指触感很凉,缓慢地被送到他的指根,尺寸正好。 第192章 他现在要为郁佘戴上戒指,那枚戒指就躺在郁佘的手掌心里,以前他以为很难得到的东西,此刻却就在他的手边,他只需要伸出手就能轻易地拿到。 他捏起戒指,眼睛渐渐模糊了,戒指戴上的那一刻,一滴泪水落在了郁佘的无名指上。 很温热的一滴。 郁琼枝不得不用手指擦了擦自己的眼泪,他在爱里总像个小孩。 空气里浮动着檀香混草木的味道,郁佘靠近他,郁琼枝手指被自己的泪水弄湿了,然后又把郁佘的手也给蹭湿了。 郁佘捧起他的脸,一点一点擦去了他的泪水,郁琼枝流了太多泪,以至于郁佘低头吻他的时候,他的嘴唇上都是苦湿的液体。 郁琼枝闭上眼,饱满泪水被挤出了眼眶,这下把郁佘的脸也弄湿了。 但郁佘抱住他,很耐心地亲吻他的嘴唇,郁琼枝略带笨拙地回应他,因为想止住自己的泪水,下唇微微颤抖,不得要法地表达自己的爱意。 郁佘放开他的时候,郁琼枝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的脸上还挂着泪水,郁佘嘴唇单纯地贴了一会他湿乎乎的眼睫,“你应该高兴一点,今天是我们的婚礼。” 婚礼仪式结束,回去依旧是坐马车,迎面吹来的晚风把郁琼枝额前的碎发吹散开,有点迷住他的眼睛。 他捧着自己的手捧花,摇摇晃晃地在马车上站起来,郁佘怕他跌倒,伸手扶住他。 郁琼枝笑着回头看他,头发在他脑后凌乱地飞扬,街边五光十色的灯光在他眼眸中闪亮。 在伊顿大桥上,郁琼枝用了点力气,把捧花朝着人群中扔去。 马车开得太快,不知道捧花被谁抢到了,马车后传来一声迟来的:“新婚快乐!” 第116章 奥尔多 上午八点过四十分,晏寒声自然地睁开眼醒来。 房间窗帘拉得紧紧的,微弱的太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房间里,在被子上留下微弱暧昧的光线,阳台上遥远地传来波浪的声音,一遍遍涨落。 在他的怀里,郁琼枝还窝在他的肩头睡觉,他好像累极了,卷翘的眼睫安静地低垂,脸颊睡得很红,身上散发着瓜果熟透的香气。 平常晏寒声六点自然会醒来,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晚了两个多小时,他的意识很快地回笼,却没有在时间上多加思考,而是感到了其他的异常。 空气里浮动着明显的腥臊味,他还埋在郁琼枝的体内,郁琼枝没有醒,身体却有反应,温暖湿润地吞含着。 更多的记忆涌入脑海里,郁琼枝很不禁亲,很快嘴唇就变得水红,贴在自己脸颊侧的脸庞泪湿微凉。 他不太喜欢出声,只会小声小声地细喘,他先是叫了他的名字,嘴唇柔软地蹭着唇边,然后很小声地说“爱你”。 他闭着眼睛,眼皮很红,他说话从不大声,连表达爱意也谨小慎微。 仿佛怕人随意拿走了,顺手就丢掉了。 晏寒声起身,他稍微动了一下,在睡梦中的郁琼枝蹙了蹙眉,发出很轻的气音,不知道是舒服还是难受。 郁琼枝的一只手臂压在被子上,不安地在被子上抓了一下,晏寒声轻轻扣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臂抬了抬,掀开一点被子。 晏寒声低头看了一会,如他所料,郁琼枝现在像一颗熟过头的果子,轻易就被留下了痕迹,而他还安然地闭着眼睛,不知所畏地躺在柔软的床铺间。 他很头疼,即使知道郁琼枝是柔软无害的生物,但他却觉得自己从没有遇到过像现在这样如此焦灼为难的情况过。 他还是下床了,手脚放得很轻,他到浴室里,先冲了个冷水澡。 等他重新打开浴室门,郁琼枝已经醒了,他茫然地靠坐在床头,似乎有点搞不清楚自己在哪里,很迟钝地低着头揉眼睛。 “醒了?”晏寒声把桌子上的矿泉水递给他,郁琼枝先是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神情说不上羞怯亦或是难为情,他很慢地伸出手接过矿泉水瓶。 郁琼枝在大多数时间里,都无法安稳地入睡。 他并不经常做梦,睡梦中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空茫茫的黑暗,偶尔会做噩梦,画面都很千篇一律,潮湿寒冷的雨夜和黄沙滚滚的旷野。 按理说,人成长到一定的程度,身体的防御机制就会尝试让自己忘记曾经的伤痛,让时间冲刷淡忘伤痕。 郁琼枝反复做这些梦,梦里的场景从清晰到模糊,他不太明白自己是想要忘记还是记住。 郁琼枝白天耗费了太多精神,晚上睡着的时候,还是做梦了,不过梦的情节不再重复单一,出现了新的东西。 他变成了一只很小很小的兔子,身边围绕着很多芬芳的鲜花,他在暖融融的春日里打滚。 阳光照在他身上的绒毛上,晕着金色的光芒,他好像被捧起来了,那人的怀抱比春天还要暖和,怀抱随着走动变得些微颠簸。 而他小爪子扒着对方的衣服,把头埋进自己毛茸茸的围脖毛里,好像这样一直走一直走,他们就能走到水草丰美的地方,那里足够让一只小兔子在草地上打滚。 只是梦太过短暂,他醒得太快,导致他现在脑子很混沌。 房间的温度随着时间在不断地攀升,郁琼枝感觉自己的身体好热,他拧开瓶盖,仰头喝下几口水。 拉紧绷的脖颈线条雪白,凸起的喉结轻轻地上下颤动。 第193章 郁琼枝喝得太急,冰凉的液体从他的唇角缓慢滑落,在脖子上留下晶亮的一条线,他有点慌张地低下头,手背托在自己的下巴上。 他好像清醒了一点,长久地盯着晏寒声看。 晏寒声没有穿上衣,他接过郁琼枝手上的瓶子,转身放回桌子上,郁琼枝看见他的背部上残留着几道红痕。 郁琼枝不由得咳嗽了几声,他从没有这样心虚过,强作镇定地问:“几点了。” “不急,你还想睡再睡一会。”晏寒声说,郁琼枝含糊地“哦”了一声。 他的声音哑到不行,面对晏寒声这张脸,一开口就会想到自己昨晚和郁佘干了什么,郁琼枝仰头看了会白茫茫的天花板,感到了强烈的羞耻。 郁佘看起来很好地补齐了一切,晏寒声神情正常,似乎什么都不知晓。 晏寒声站了一会,走到窗边,把窗帘往旁边拉,明亮的光线一下涌入了房间。 郁琼枝在光线下看上去更白了,他缓慢地挪到床边沿,察觉到晏寒声在看自己,他环视了一圈也没能找到昨晚散落在地上的衣服,他不得不就这样在晏寒声面前走进了浴室。 浴室里传来水声,过了一会,浴室的门推开一条缝,郁琼枝从里面探出头来。 他的头发被淋湿了,还在不断地往下滴水,他看上去很为难,踌躇了一会才开口:“你能进来帮帮我吗?” “里面的……我扣不出来。” 晏寒声停顿了一下,郁琼枝以为他听不懂,脸上难免浮了些红,但很快,晏寒声就向他走来. 郁琼枝往浴室里退了几步,晏寒声摁住了他的肩膀,他感到了紧张,手贴在冰凉的瓷砖上,看着晏寒声的手向下。 “飞船已经准备好了,等会吃完饭就能走。”晏寒声用其他话题吸引郁琼枝的注意力,郁琼枝很慢地点了点头。 拿惯了枪的手,力气都太大,郁琼枝吃痛,整个人瑟缩了一下,晏寒声手上的青筋瞬间暴起。 “对不起。”郁琼枝慌乱了一秒,他不太敢靠在晏寒声的身上,所以身子摇摇晃晃的。 晏寒声搂抱住他的腰身,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肩膀上,让他扶着,“我轻一点,站稳。” 郁琼枝身上很湿,把晏寒声原本干燥的衣服都弄湿了,两个人足足在浴室里磨蹭了半小时,郁琼枝才穿好衣服走出浴室。 两人到酒店的餐厅去吃早饭,吃到一半,郁琼枝找借口回到房间,在房间里搜寻了一圈,最后在自己行李箱底层看见了被叠好的两套西服,又在钱包里发现了两枚戒指。 郁琼枝拿出两枚小小的戒指,放在手里端详了会,尔后很小心地重新将它们装好。 吃完早餐之后,郁琼枝显得精神多了,但他还是很疲累的样子,坐上飞船没几分钟,他就开始打瞌睡。 奥尔多作为星系第二大经济中心,比安特普繁华很多,晏寒声也无法再像在安特普一样,全天候地陪在郁琼枝身边。 飞船一降落,郁琼枝短暂地清醒了一段时间,他被迫跟着晏寒声见了一些人。 当然交际的中心从来都不会落到他的身上,不管在哪里,他们都很默契地对郁琼枝视而不见,哪怕站在对方面前,他们都会避开谈论郁琼枝。 郁琼枝很明白他们的处世之道,如果晏寒声当初想要隐瞒他的信息,那不会有一个人知道他是晏寒声的结婚对象。 他站久了腰酸痛,小腹也很不舒服,感觉小腹里有什么东西在往下坠,他幅度很小地调整了下姿势,被晏寒声发现了,晏寒声叫他先去旁边坐下。 郁琼枝走到离他们比较远的位置,坐了一会,头就开始发昏,眼皮逐渐变得沉重,他又再次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但很快,他就被人轻轻摇晃醒了,晏寒声皱着眉看他,郁琼枝听见他轻声嘟囔:“怎么那么困?” 郁琼枝缓了一会,他很害怕给晏寒声带来什么麻烦,在众人面前睡着并不算多好的礼数,他勉强打起了些精神,从椅子上站起来。 “把身份证件给我,办一下入住,你先回房间睡。”晏寒声向他伸出手,郁琼枝反应了会,低下头掏自己的钱包。 在郁琼枝找自己钱包的一小段时间里,晏寒声很快回想了一下,他并不纵欲,这几天和郁琼枝做的频率不算很过分,但郁琼枝似乎每天都很累,睡不够一样。 郁琼枝翻了自己两个口袋,终于在左边的口袋里拿出了钱包,他迷迷糊糊地打开钱包,抽出自己的身份证明时,什么东西也被一起带了出来,叮啷当当地落到了地上。 东西闪着银色的光,在地上滚出去了些距离,滚到了晏寒声的脚边。 郁琼枝一瞬间清醒了,他很快地弯下腰,赶在晏寒声伸手之前捡起了地上的戒指。 郁琼枝的心脏跳得飞快,戒指在他的手心里,被他蜷得紧紧的,很快就变温热了,硌着他的手心。 “给。”郁琼枝很拙劣地掩盖,用另一只手把自己的身份证件递过去,他猜想自己的表情肯定很僵硬。 晏寒声没有接,郁琼枝感到了窘迫,不安地看了晏寒声好一会,晏寒声才伸手。 但他还是没有接身份证件,而是用一种平静的语调说:“是戒指吗?给我看看。” 第117章 祈愿 郁琼枝抬眼看了晏寒声一眼,很慌乱。 第194章 他握着戒指的那只手下意识往自己身后藏,行动到中途,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没有作用,手背只能不尴不尬地贴在裤缝边。 晏寒声很好脾气地举着手等待他,发现郁琼枝没有摊开手心的意识,他收回了手,转而沉默地看着郁琼枝。 “不是,你看错了。”郁琼枝尽量装出随意的样子,但他还是不太会说谎话,导致他说谎的时候声音很轻。 “是吗?”晏寒声并没有后退半步,他的声音很和缓,却透着无法反驳的强硬,“我应该不会看错。” 如果在之前,晏寒声不会对他的事情如此咄咄逼人,更多的时候,晏寒声对他类似的小动作都持视而不见的态度。 对晏寒声来说感情很麻烦,处理感情更加麻烦,所以他选择无视。 郁琼枝有点没办法,他不太理解晏寒声突如其来的固执,却又无可奈何,他更希望晏寒声能像之前那样,冷漠地撇一眼然后走开,不要过多地关注他。 晏寒声的手靠近他的手腕,郁琼枝想躲,手往背后蹭了几厘米,最终还是停住了。 晏寒声握住他的手腕,力气不大,却让郁琼枝生出了幻觉般的疼痛,他手指蜷缩得很紧,紧到指尖发白,戒指在他的手心里发腻。 “打开,我看看。”晏寒声不强迫他,郁琼枝小心地看了他一眼,眼眸湿黑。 郁琼枝想拒绝,为此他做了一番斗争,晏寒声能感受到他的辛苦,他怕郁琼枝的指甲把自己的手心戳破了,拇指卡进他的指缝里,却让郁琼枝误解了意思,以为自己被下了最后的通牒。 郁琼枝手上的劲一寸寸松了,最后虚软无力地躺在晏寒声的手心里,指端微蜷,露出手心里一枚小小的银色戒指。 戒指很普通,只有一圈戒圈,顶上嵌了颗碎钻,朴素无华。 他小脸很白,眉眼低垂着,他现在太困,精神也不太好,神情看上去恹恹的,像是被针对欺负了。 “我随便买的。”郁琼枝干巴巴地解释,没有过多思考晏寒声是否会相信自己的说辞,他想把自己的手重新握成拳,但没能成功。 他刚刚握得太紧,在手心留下了一串向下凹陷的指甲痕,晏寒声拇指揉了揉那串痕迹,好在没有破皮,只是微微泛红。 晏寒声看了会,下了评价,“挺好看的。” 郁琼枝不知为何想笑,他也确实笑了,露出很小的一个笑容,晏寒声看向他脸的时候,他转瞬恢复了自己原来的表情。 晏寒声拿起那枚戒指,戒指的尺寸对于郁琼枝来说,明显大了。 他调整了下角度,在戒指内圈看见刻着小小的“y.y”字样。 是他们两人姓氏的首字母,晏寒声想。 郁琼枝很紧张自己的戒指,他手往前伸,想从晏寒声的手上拿回自己的戒指,但抓了个空,他转而低声下气地说:“别看了,还给我吧。” 晏寒声低头和郁琼枝对视了一会,郁琼枝看向他的眼神安静失落,他思考了片刻,在郁琼枝面前把戒指套到了自己左手无名指上。 戒指被送到底,尺寸正好。 “另一个呢?”晏寒声突然开口问,他露出很淡的笑容,“你不会只买了一个吧?” 郁琼枝困惑地微微睁大了眼睛,眼睫看上去更翘了,他呆了一会,才低下头从钱包的夹层里拿出另一枚戒指。 但他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于是抬头看向晏寒声。 大厅里的灯光偏冷质,晏寒声站在他的对面,五官笼罩在冷感的灯光下,轮廓线越发清晰,一张冷漠的冰冷的俊美脸庞,如罩在保护罩后的昂贵珠宝一般高不可攀。 这张脸庞在郁琼枝的视线里逐渐模糊,变做记忆里的模样。 设计古板压抑的书房,精美的同类标本橱窗,这张脸的主人傲慢地扬起下巴,眼神下睨,郁琼枝在他的眼里很卑微渺小。 “我不需要感情。”他是如此倨傲,目空一切。 却让人觉得他所言非虚,如果是他,确实是不需要感情的。 在往后的两年里,他的铁甲横穿星际,在光年之外扯开一道血色腥旗,把帝国的标志插在永恒闪亮的星上。 郁琼枝并不知道在大军压境,残兵断甲时分,晏寒声的心底会闪过什么,但大抵都不是什么寻常人会想的东西。 他的血液只会灌溉出残暴的杀意,无法唤起孩提时代的温情。 可能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心里依旧是空白的,没有人能走入他的心灵。 他一生充满了争夺和劫掠,哪怕面对死亡,也同样如此。 但他现在做出了和书房里的自己完全不同的举动,晏寒声拿起另一枚戒指,套进了郁琼枝的无名指上。 晏寒声托着他的手,为他套上戒指的动作和郁佘在教堂为他戴上戒指的动作无限重合,郁琼枝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第一次在晏寒声面前明确表露喜欢的时候。 郁琼枝并不想被晏寒声知道这些,对晏寒声来说,贪图他的财产、名声、地位,是很正当的理由,而喜欢他这个理由,就很可笑。 在紫藤花架下,阳光照在身上也没有多少温度,郁琼枝身上不停地打着冷颤,他实在想逃,却没有力气。 “喜欢我之类的,没有任何意义,你是在浪费时间。” 郁琼枝直到现在还会时不时想起这句话,他偶尔会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但很快就会平静下来。 第195章 他惯会调解自己的情绪,大抵自己在晏寒声眼里并不算什么,浪费时间只是他一个人的行为。 他往里面投入了什么,投入卑微的、粗鄙的、不堪的,亦或是体面的、美好的、珍贵的,都与晏寒声无关。 郁琼枝动了动手指,银色的戒指在光下,好像一条小小的银色的河,他曾经和郁佘无数次路过的那条河。 在阳光下闪着波光粼粼的光,不知从那一刻起开始缓缓地流淌,一点一点汇聚,变做了一条小小蜿蜒的河。 “很合适。”晏寒声反手握住他的手,郁琼枝全程都很安静,过分的安静导致他在晏寒声眼里很无措。 听郁琼枝很小声地“嗯”了一声,晏寒声又问他:“什么时候买的?” 郁琼枝想要他别问了,他手指轻轻地勾住晏寒声的小指,指侧的皮肤相贴,含糊地报了一个时间。 晏寒声没有再说什么,接过他手里的身份证件,到前台办好入住,带着郁琼枝到房间去。 晏寒声刷开门,关上门之后,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郁琼枝垂眼看了看晏寒声手指上的戒指,在晏寒声靠近他的时候,身体表现得些许僵硬。 他想叫晏寒声不要再逗他了,实际上不戴戒指也没事,对方的费洛蒙缓慢地飘散,不算强硬地侵蚀着他。 这在郁琼枝看来,是很明显的勾引。 郁琼枝对晏寒声没有产生过很强烈的欲望,他把自己的期待值降到最低,就不会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不会被伤害。 但当晏寒声的唇落在他的唇下小痣上,郁琼枝还是难免地颤了一下,他很惊慌,紧张地攀住晏寒声的手臂。 这些行为在之前没有任何意义,可能是出于宣泄,但在晏寒声主动戴上戒指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同。 和一些单纯的、美好的词语捆绑,也和一些肮脏的、下流的情欲对等。 但晏寒声没有对他做什么,他轻轻地摁住他的肩膀,体温很温暖,带着外面的温度,用嘴唇轻轻触碰他的唇瓣,郁琼枝的脑子陷入短暂的空白。 等他回醒的时候,他已经给予了晏寒声回应,晏寒声动作变得有点失控,手上力气重了些,但不至于痛,从他的嘴唇吻到了腺体。 晏寒声的手贴在他的脊背上,钳住他薄薄的腰肢,衣服被他揉皱堆叠,像是想把郁琼枝镶嵌在自己怀抱里,脸埋在他的脖颈间。 晏寒声在不停地嗅闻,高挺的鼻梁磨蹭着敏感的腺体上,腺体柔软地释放出更多的费洛蒙,郁琼枝不得不往后仰了仰头。 晏寒声的手向上,扶住他的后脖颈,把腺体更近地送到自己的鼻下,直到产生晕眩的窒息感。 郁琼枝感觉自己不太行,他觉得热了,手撑在晏寒声的肩膀上往外推,“我不太舒服。” 晏寒声停了下来,郁琼枝看上去确实不在状态,几乎一夜没睡再加上舟车劳顿,他脸上难掩疲倦,嘴唇却因为亲吻变得很红,让人很想就此对他做些什么。 郁琼枝凑近一点,晏寒声像上瘾一样,哪怕刚刚如此猛烈地吸了一顿费洛蒙,当无花果的甜香再次靠近他,他依旧随着郁琼枝而动。 郁琼枝嘴唇贴在他的脸颊侧亲了亲,很柔软的触感。 他靠过来,眼睫擦过晏寒声的脸颊,麻痒痒的感觉,郁琼枝小声请求:“我好困,想睡一会。” 晏寒声摸了摸他的下巴,最后亲了一口在他的嘴唇上,然后抱他起身走向床边。 把郁琼枝放在床边沿,晏寒声蹲下身把他的鞋子脱了,站起来看了郁琼枝一眼,弯下身亲了亲他的额头。 “我处理点事情,等晚饭回来叫醒你。”晏寒声说,郁琼枝幅度小小地点了点头。 晏寒声觉得他这样子很乖,于是又亲了亲他的嘴唇。 第118章 餐厅 晏寒声回到酒店房间,郁琼枝已经醒了。 他穿着宽松的短袖,盘着腿坐在床上,手自然地下垂,光屏上冷质的蓝光照在他的脸上,嘴角微微下撇,一股严肃认真的劲。 开门的声响让他抬头看了一眼,看见是晏寒声后很快地低下头去。 “……数据还是正常的,没事,你接着跑吧。”郁琼枝对晏寒声做了一个悄声的手势,接着说,“模拟出错是很正常的,不用太紧张,你等会把模型数据发来我看看。” 那边可能说了什么话,郁琼枝沉默了一会,缓慢地点了点头,尔后很快意识到自己点头对面是看不见的,他转而说:“好,我很快就回来了,这几天辛苦你。” 晏寒声坐到郁琼枝的身边,郁琼枝自然地靠过去,他人轻,半个身子压在晏寒声的身上也没有多少感觉,头上的小兔耳顺着地心引力软绵绵地垂下,挠着晏寒声的脖子。 他时不时在光屏上点几下,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话,他神色轻松了许多,很轻地笑了出来。 “我不听你讲这些,不要。”郁琼枝换了个姿势,从晏寒声的身上起来,“我就走了那么几天,好吧,反正我很快回来了。” 两人又互相说了几句,郁琼枝合上光屏之前,晏寒声随意地看了一眼。 对面和郁琼枝通讯的人是李言。 郁琼枝在李言面前的状态和在他面前完全不同,郁琼枝在他面前很少讲俏皮话,说话语速偏慢,因为他总是要思考过几遍,才会把话说出来,忐忑又小心。 第196章 或许因为李言在人际交往方面很擅长,郁琼枝和他说话总是轻松的,笑容也多了些。 郁琼枝可能不知道,在放松的状态下,他说话很像是在撒娇,尾音含含糊糊的。 “你的事处理好了吗?”郁琼枝问,他对晏寒声的工作内容很生疏,也完全融不进去他的交际场,他只是象征性地随口问问。 “没有什么事情,只是很繁琐。” “议会上的保守派一直在推进‘美丽家园’的计划,但很可惜,这项计划从实施到现在,每一年的目标基本都没有达到。”晏寒声眼神移到郁琼枝的脸上,如实地说,“新进派早就想把这项不切实际的计划取消,两派争斗了很多年,晏驰是保守派的中心人物,不过我没有表明过立场。” 郁琼枝没有想到晏寒声会直接说出来,他直觉这件事是敏感的,他欲言又止,挣扎了一会才说:“所以他们是想倒逼你表态吗?” 晏寒声点了点头,“因为我比较特殊。” 晏寒声说完,沉默了下来,郁琼枝等了一会,没有等到他的下一句话,他安静地和晏寒声对视,犹豫自己要不要开口。 “我的伴侣不隶属于任何一个家族,不牵涉任何派系,并且自身没有任何背景,是完全的自由身。” 晏寒声凑近了一点,握住了他的手腕。 郁琼枝不太明白这个时候为什么要接吻,他们谈论的事情很严肃,没有一点调情的意味在。 晏寒声单纯地贴了一会他的嘴唇,郁琼枝顿了几秒钟,缓慢了眨了两下眼睛。 “他们更加紧张,天天向我递交邀请卡,想让我带着你去参加各种活动。”晏寒声手指轻轻地摩挲郁琼枝的手背,“今天你看见最高的那个,是新进派代表领袖的儿子陈林涛,他说认识你,在谈话的时候不停看你。” 郁琼枝眉头轻轻蹙起,听见晏寒声提了新人名,他有所反应地微微张开嘴巴,“是吗,我不认识他。” “在一场学科竞赛上,他和你是对手,当时他们学校把陈林涛当夺冠的主力,但没想到冠军被你截胡了。”晏寒声复述陈林涛的话,他观察着郁琼枝的反应,“下场之后,他想向你送一瓶水,你低着头看手表,很快地从他身边路过,没有停下。” 晏寒声微妙地说:“他很惊讶,你居然那么快就结婚了,而他还来不及认识你。” 郁琼枝脑海里并没有这段记忆,哪怕晏寒声说起,他也想不起来。 但他不想让人认为他很敷衍,于是他装作恍然大悟状用力点了点头说:“我记起来了。” 真是个小骗子,晏寒声想。 郁琼枝是一个矛盾体,他会撒谎,并且会根据不同的情况来调整谎言,增加谎话的可信度。 但他并不擅于演戏,他每次说谎都不看人,会下意识微微拱鼻子,让人一眼识破。 “他想邀请你去参加舞会,你要去吗?”晏寒声抛出问题,他已经替郁琼枝拒绝了,但仍要把问题带回来。 郁琼枝先是小声地说了声:“这样吗?” 尔后认真严肃地说:“我不能去,我去了他们会拿这个做文章,强行让你站队。” 晏寒声很喜欢郁琼枝脸上有表情的样子,哪怕是偏严肃的表情也让人觉得鲜活又生动。 “我把所有都告诉了你。”晏寒声手绕过他的肩膀,很轻松地把他整个人抱托起来,让郁琼枝坐进自己怀里,“你现在是不是应该把你和李言的对话告诉我?” “啊?”郁琼枝发懵,晏寒声下巴放在他的头顶,他头上两只耳朵自然地向两边下垂。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和李言的谈话,谈话里涉及了一些机密数据,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研究所本来就是晏寒声家族产业。 但是他并不清楚晏寒声是否能听懂,他开始从头开始讲,凭着短期的记忆报出各种数据,他怕晏寒声听不懂,还顺带讲解了公式。 他很努力想把枯燥的东西讲得生动一点,但晏寒声肉眼可见地失去了兴趣,转而偏头盯着他看。 郁琼枝于是便停了下来,他默然了一会,慢慢地垂下眼。 晏寒声扯起一边的嘴角,并不明显地挑拨离间:“你在休假,还催着你回去加班。” “不是,只是我得知道这些。”郁琼枝为李言解释,“我休假,李言就得把我的那份也一起做了,很辛苦。” 晏寒声用一种郁琼枝看不太懂的眼神看着自己,他便不说了,他觉得晏寒声真难伺候。 “李言讲了什么,你笑了?”晏寒声把目标说得更加准确。 郁琼枝认为这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他依旧把这场谈话当成很严肃的信息交流。 “这不重要。”郁琼枝微微沉下脸,他还想讲那些数据,让晏寒声明白它们的重要性。 但晏寒声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嘴唇,郁琼枝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先去吃饭吧。”晏寒声说,郁琼枝点了点头。 两人往楼下餐厅走,在电梯里却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陈林涛脸上短暂地出现讶异,很快恢复了正常,他往里面退了几步,先行礼貌地打了招呼。 郁琼枝回了招呼,他没有认出人来,是晏寒声在他耳边很轻地提醒了一声,他才把名字和人对应起来。 “郁先生,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你。”陈林涛对郁琼枝露出友善的笑容,郁琼枝犹疑了一下,对方的身份太过于敏感,他害怕自己做出的反应会给晏寒声带来麻烦。 第197章 “住同一间酒店,遇见很正常。”晏寒声开口解围,视线转而盯住了陈林涛。 陈林涛长着一张清隽柔善的脸,他面不改色,“你们待会是要去吃饭吗?要不我们一起。” “抱歉,今天不行。”晏寒声没什么表情地拒绝了陈林涛,他对陈林涛一而再再而三的越界行为感到轻微的烦躁,“我们需要二人独处的时间。” 陈林涛露出些许失落的表情,但还是保持着得体的表情,略带遗憾地说:“真可惜,希望下次我们有时间一同聚餐。” 电梯正好到了楼层,晏寒声握住郁琼枝的手,先行走出了电梯。 陈林涛不是在这个楼层下,但他还是紧走了几步,叫住了郁琼枝。 郁琼枝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陈林涛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口袋,只找到一只签字笔。 他动作慌张,不再有之前那般镇定自若。 他转头,在盆栽里扯下一片叶子,打开笔很快地在上面写下一串数字,急匆匆塞进了郁琼枝的手里。 “这是我的号码,如果方便请跟我联系。”陈林涛做了一个通话的手势,抬头正对上晏寒声的视线。 晏寒声的视线平而直,看不出多少情绪意义,但侵略性质明确,带着上位者天然的压迫感。 他硬着头皮继续把叶片往郁琼枝手里塞,确保郁琼枝收下了,他才后退几步,回身摁电梯按钮。 陈林涛没有控制好力度,郁琼枝手里的叶片变得皱巴巴的,沁出了汁液,他看着叶片,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郁琼枝想,陈林涛应该是觉得晏寒声太难攻破,所以想从他身边看上去更好说话的自己下手。 晏寒声往前走,拿过郁琼枝手里的叶片,随手丢到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郁琼枝看了眼垃圾桶,还在思考这样子会不会不太好,晏寒声注意到他的动作,默不作声揽住了他的肩膀。 第119章 花灯 游轮缓慢地航行在苏江上,郁琼枝站在甲板上,江面上的晚风带着潮湿的水汽轻柔地吹拂他的面颊。 “郁先生,又见面了。” 郁琼枝没想到自己很快就再次遇到了陈林涛,他有一瞬间怀疑陈林涛是故意的。 但陈林涛的脸让人很容易地卸下心防,郁琼枝愣了几秒钟,转而微笑,“你好,真巧。” 陈林涛在暗处观察了好久,特地挑了晏寒声没有在郁琼枝的身边的时机,上前搭讪。 “可能你会觉得我有点奇怪。”陈林涛直白地说,他往后看了一眼,确保甲板上只单独站着他们二人,他才继续说,“你不要紧张,我想晏上校应该和你说过有关于‘美丽家园’计划的信息。” 郁琼枝脸上的笑容不变,他偏转了下身子,让自己的脸正对着陈林涛,但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首都星一直都在宣传“美丽家园”计划,哪怕晏寒声没有提起,郁琼枝作为“星河计划”的参与者,他对这项计划不可能完全不了解。 陈林涛做了一个手势,再开口说话的时候把声音放得更轻了些,“我相信,你知悉这项计划的真实面貌。” “我并不明白。”郁琼枝开口,他回答得很快,虽然语速缓慢,但隐隐已经有了赶客的意思。 “不。”陈林涛一反常态,快速而强硬地反驳了郁琼枝的话,他顿了一下,转而用稍微轻柔些的语气说,“你现在对我肯定有顾虑……但我知道你并不自由,你在找寻多年前的真相。” 郁琼枝没有说话,陈林涛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轻飘飘的,没有落在实处。 他移开些目光,目光落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的水纹倒映在他的眼中化作晶莹的光点。 “既然知道我有顾虑,你就该知道我嘴里没有你想听的话。”郁琼枝随意地半倚在栏杆上,风把衣服吹得紧紧贴在他的身上,单薄得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 陈林涛没有恼怒也没有生气,他似乎已经预料到郁琼枝的回答,他耸了耸肩,“我们之间的谈话可以简单点,我只是单纯地想要了解你。” “之前那场比赛,我的父亲坐在台下,目睹了你全程的表现,他很欣赏你。” 身后传来几声响动,不同于游轮发动机的声音,陈林涛用眼角的余光观察了一会,语速加快,“特别在知道你是通过‘星河计划’选拔上来之后……” “请你别生气,父亲出于好奇,调查了你的资料,发现你到达首都星的书面时间和实际入学时间不符。” 郁琼枝沉默地听了一会,听到陈林涛话末的时间出入问题,他抬头看了陈林涛一眼,转身想要下甲板。 陈林涛见状伸手拦住了他,一边走一边说,“对不起,可能让你觉得冒犯了,你入学时间足足晚了一年,期间你的名字一直挂在‘星河计划’上,并没有被除名,给出外界的理由是选拔考核期间飞船出现意外事故,不得已休学养伤一年。” “而大部分人不知道,不止你一个人乘坐了那艘事故飞船。” “而和你乘坐同一艘飞船的人,在这场事故中死去,却没有任何相关书面记录。” 郁琼枝突兀地停了下来,陈林涛在他的注视下不由得咽了口唾沫,飞快地低下头道歉。 “看见对面的楼了吗?”郁琼枝眼睛微微向上一撇,动作没有变,他面色沉似水,看着面前陈林涛年轻干净的脸庞,“如果上面架一台狙击枪,在你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你脑袋就开花了。” 第198章 陈林涛没有多少害怕的意思,反而淡笑:“是很冒险,但我别无他法。” “你身边总是有很多视线,我们努力了很久,也没能和你搭上线。”陈林涛很诚实地和盘托出,没有掩盖的意思,“你结婚之后,那些视线才渐渐消失了。” 见郁琼枝长久不说话,陈林涛主动抛出问题:“你还记得你参与考核的那颗星球坐标吗?” “如果你想知道的是这个,很抱歉,我也不知道。”郁琼枝无奈地看着陈林涛,“我曾经尝试回去过,但按照那个坐标找,是错误的。” 陈林涛皱起了眉头,他抓了抓头发,似乎在猜测郁琼枝说的是实话还只是搪塞他的。 郁琼枝低头看了眼时间,“你再不走,待会可能会和晏寒声撞上。” 陈林涛没有得到任何的收获,但他依旧维持着和煦友善的笑容,最后礼貌地和郁琼枝道了谢。 道完谢,陈林涛还没有走,他静静看了郁琼枝几秒,温柔地说:“或许,抛除其他身份,我可以用单纯的陈林涛身份认识你吗?” “你不是对我很了解吗?”郁琼枝不相信他们调查的时候,没有对他的背景进行地毯式的检索。 “如果日后你有需要我的地方,请联络我。”陈林涛这次提前准备了纸条,他两根手指夹着纸条,笑了笑,伸手放进了郁琼枝胸前的口袋里,“期待你的信息。” 郁琼枝没有动,在陈林涛靠近他,两人的脸只差了三四厘米的时候,他轻声开口,“你认为星星是恒定的吗?” “你在自己所在的星球看见一颗星球的爆炸,是光送来的讯息,你的眼睛欺骗了你,在千万年前,这颗星球已经完成了寂灭。” 郁琼枝脸颊瓷白,微微向上看的眼瞳漆黑如墨。 陈林涛动作停滞了一瞬,也是这一瞬的停滞,陈林涛视线的余角里出现了晏寒声的身影。 出于本能反应,陈林涛身体立刻后撤,他举起双手表示自己的清白,微笑着后退直到彻底消失在两人的视线里。 晏寒声把外套披到郁琼枝的肩膀上,手臂环住他的腰身,贴在他脸颊侧闻了闻,没有闻到其他的味道。 “他刚刚靠你好近。”晏寒声的声音很闷很沉,像是被风吹久了。 郁琼枝拉紧了外套,他脸颊微凉,晏寒声感觉这个温度刚刚好,多贴了一会。 “有你靠得近吗?”郁琼枝摸了摸晏寒声的下巴,像是在安抚他,犹豫了会,又亲了亲他的脸颊。 他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垂下眼睛说:“我有点困了。” 晏寒声把他额前的乱发拨到耳后,江面上的风徐徐吹来,让他生出了一些柔软的心思。 “总是困。”晏寒声说话声音轻而缓,他抱起郁琼枝走下甲板。 两人回到酒店房间,郁琼枝可能因为吹了冷风,肚子有点难受,去浴室里干呕了会,什么都没有吐出来,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 晏寒声出去给他买了点胃药,郁琼枝从被子里伸出手接过药丸,突然笑了。 “之前模拟考核的时候,你也帮我抢了退烧药。” 晏寒声坐在床边沿,郁琼枝半张脸陷在枕头里,可能是真的很不舒服,他唇色发白,但他历来不会喊痛。 他笑容小小的,伸出手握住了晏寒声的手。 郁琼枝的手冰凉,晏寒声握了会,也没给他捂热。 晏寒声手伸进被子里,摸索了一会,摸到郁琼枝小腹上的软肉。 郁琼枝本能地往后拱了一下腰,腹部的触感鲜明,叫他无法忽视,他略带无措地看着晏寒声。 郁琼枝人很瘦,腹部没有多少肉,晏寒声不太敢用力,怕把他摁疼了,只敢轻柔地揉,揉了会他忍不住皱起眉头,表情严肃,“你太瘦了。” 郁琼枝感到难为情,他稍微放松了点,下巴埋在被子里小声解释:“我们兔子都是这种体型,我吃很多的。” 如果不是种族限制,郁琼枝平常的训练量,足够他拥有全套的肌肉。 晏寒声的手掌宽大,被捂得很热,郁琼枝拿他的手挡热水袋贴了会,反胃的感觉没有刚开始那么鲜明了。 对于晏寒声来说,郁琼枝太小只了,有时候小只到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希望郁琼枝能再健康一点,他很少生出想要许愿的意望,他所接受的教育历来是想要什么就去抢夺什么,许愿是很懦弱的行为。 郁琼枝却和他相反,他很热衷于许愿,他还送给过自己一块小小的平安符,红色的绣袋里包了一小张黄纸。 晏寒声本不信的,但每次作战前夜,他还是会掏出那个小小的平安符看一看,再之后,这个平安符就贴身放在了他胸前的口袋里。 他变得越来越像郁琼枝,或者是,郁琼枝把他改变了。 他开始希望郁琼枝能再健康一点,能再快乐一点,最好无风无波,无病无灾。 “寒声。”郁琼枝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放在被子里的手隔着衣服摸到晏寒声的手,“是不是你帮我把身边的监视都扫清了?” 郁琼枝很清楚晏驰的性格,他天性多疑且做事谨慎,做什么事都会留后路,所以一开始他没有选择直接抹杀掉郁琼枝。 郁琼枝的存在对晏驰来说是定时炸弹,在他和晏寒声越走越近的情况下,晏驰对他的控制只会增多不会减少。 第199章 但郁琼枝这两年都没有受到来自晏驰的干扰,他思来想去,能与晏驰公开对抗的,只有逐渐从父辈手中争夺到一定权力的晏寒声。 晏寒声没有否认,但也没有肯定,他专心地揉着郁琼枝的小腹,仿佛天底下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 郁琼枝摸到晏寒声手指上的戒指,他想了会,抬起头嘴唇主动贴了一会晏寒声的嘴唇,“谢谢。” 第120章 休息室 铅灰色的天边尽头一线亮白色,天上正下着细雨,郁琼枝没有带伞,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打得微湿。 他站在休息室门口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水珠,发现无济于事,便把外套脱了下来,挂在门框边的衣架子上。 “6月15日……记者从调查组里获悉,因‘美好家园’计划新决策……审核线进一步收紧,落月大道……游行示威……游行人员将会受到相关的惩罚。” 休息室内正中央的屏幕上正在播报着最近的新闻,郁琼枝零星地听了几耳朵,声音听不太真切,信息断断续续的。 他想要更加认真地看一看新闻,旁边的徐骁却调了频道。 “怎么了?”郁琼枝敏锐地察觉徐骁调换频道的时机太过巧合,屏幕上的枯燥乏味的新闻变成了都市剧。 郁琼枝捏了捏酸胀的手腕,在徐骁身边坐下,他休假回来没有额外的休息时间,马上就面对繁重的工作,现下才得到了一点休息时间喘息,酸痛感从指尖一路蔓延到手臂。 徐骁从知道他专门休假和晏寒声出门旅游开始,心情微妙地变得不爽,他故意找了个工作的由头,特地来研究所里堵郁琼枝。 刚认识晏寒声的时候,徐骁还只有十几岁,晏寒声少年时代五官没有那么多硬线条,他们见的第一面是在晏家古堡里,徐骁一度以为自己遇到了被世人遗忘在书卷纸页里的吸血鬼。 他并不知道晏寒声的过往,晏寒声突然出现在世家权贵面前,曾经丢失的十几年只归纳了简短的几句话,徐骁天真地以为自己是去交朋友的。 就像他做过很多次那样,和他们交换姓名,然后根据家族地位来确定交往的深度,零星挑几个自己喜欢的,额外多给予关注和关爱。 但他很快就被晏寒声的阴晴不定吓坏了,徐骁和人大吵了一架,他们从楼上打到楼下,晏寒声咬了他三口,口口见血。 徐骁不能选择自己的朋友,所以他还是不远不近地和晏寒声打着交道,再得到他的消息,就是他打了宋家的孩子一顿,把人打得口鼻流血。 父母还是要徐骁继续和晏寒声交往,徐骁却对这个疯子的事迹感到胆寒,他一度躲避了起来,直到听说宋玉被打,是因为他多看了晏寒声身边新来的少年几眼。 宋玉事后吞吞吐吐地告诉徐骁,那个少年是只兔子,皮肤很白,看上去很小。 还给他比划了一下耳朵的长度,说还有一团很小的尾巴。 徐骁感到有趣,重新和晏寒声联系上,并给小兔子准备了礼物。 小兔子和宋玉说的一样,有毛茸茸的圆球尾巴和短短圆钝的兔耳朵,他不太敢看人,鸦黑卷翘眼睫低垂着,说话也很小声。 徐骁第一次见那么好看的人,一时看愣住了,小兔子和晏寒声那种性格恶劣的人完全不一样,他递给小兔子礼物,小兔子又惊喜又腼腆,珍惜地接过礼物和他道谢。 当然,徐骁得到了和宋玉一样的下场,在后花园僻静处,被晏寒声揍了一顿。 如果不是那次被打得太痛,痛到徐骁记到现在,左脸颊侧还隐隐幻痛,他也不会一直都把晏寒声的心思看得透明。 晏寒声的表达实际上一直很直白,他几乎不考虑限制因素,因为他是享受制定规则特权的那批人,他性格的傲慢几乎是天成的。 在蛮荒丛林规则里,两只雄兽只有争夺心仪的雌兽的时候,才会互相挥拳。 徐骁转头看了郁琼枝一眼,他的脸被雨水打得有点湿,他抽了张纸,正慢吞吞地擦自己的脸颊。 他今天没有戴抑制项圈,裸露的脖颈皙白,身上却没有费洛蒙的味道,只带了点潮湿的雨水气。 徐骁思考了一会,避重就轻,“他们想取消一批底层星球常居首都星的资格,被取消资格的人不满这项决定,所以爆发了游行。” 郁琼枝擦脸的动作一顿,徐骁以为他联想到了自己,忙安慰他:“你不会有事的,你已经和首都星原住民结婚了,拥有了久居权。” 郁琼枝把用完的纸巾叠成方方正正的一张,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笑着摇了摇头:“我没有担心自己。” 在研究所内,他自然不能多说什么,休息室内的监控就悬在右上角的墙面上,整座研究所像他这类的底层星人也找不出几个。 底层星球在很多年已经摆脱了星际垃圾场和星际罪犯牢狱的头衔,至少郁琼枝已经见不到自己幼时的底层星球,他曾经住过贫民区的房子所在的街道,也得到了修缮。 底层星球每年都通过“星河计划”向首都星输送自己的高尖人才,这批人为首都星的建设或多或少地付出贡献,在首都星结婚生子定居,却转眼发现,这个地方并不能容纳他们,对他们下了驱逐令。 郁琼枝不太想叹气,他想到了陈林涛温和年轻的脸庞,他记忆力太好,那串电话数字还清晰地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第200章 “先喝点热水吧,这雨一时半会不会停。”徐骁明显没有和郁琼枝谈论这条新闻的打算,即使现在郁琼枝没有表现出异常,但唇亡齿寒的道理适用在任何人的身上,他将一次性水杯推到郁琼枝的面前。 郁琼枝伸出手去拿桌子上的水杯,他注意到徐骁的视线微微向下,他下意识也低头看,顺着徐骁的视线正好看见了自己手指上的戒指。 郁琼枝动作一顿,手指接触到温热的杯壁,他先是想遮住自己的戒指,但短暂地犹豫了一会,他端起了纸杯。 “你们出门度蜜月了吗?”徐骁牵起一边的嘴角,用开玩笑的语气调侃道,“回来都戴上戒指了。” 徐骁看着郁琼枝摇了摇头,他眨了眨眼,装作没什么心思地说:“戒指看上去很素啊,不是寒声买的吧?” 郁琼枝顺着许骁的话说:“是我自己买的。” “寒声真小气,戒指都舍不得买一个。”徐骁似笑非笑,“他也不怕被人说寒酸,就让你戴这个。” 郁琼枝不太喜欢徐骁这样说自己的戒指,晏寒声很有钱,可是郁佘没有多少钱,他已经挑了自己力所能及最好的给自己。 但徐骁又不知道内情,郁琼枝没有说话摸了摸戒指,低垂下的眼神温柔幸福。 徐骁默默看了他一会,气闷地抱着手臂后靠在沙发上,小声嘟囔:“有什么好的……” 郁琼枝打开光脑,调出了文件,“你不是来工作的吗?别和我闲聊了。” 徐骁凑过去,他稍微认真了几分钟,突然打断了郁琼枝的话,“你身上费洛蒙味淡了好多。” 提到这个,郁琼枝显得有点开心,他一边滑动页面一边说:“我去医院复查了,医生说我症状好了很多,腺体能收住费洛蒙,不用经常戴抑制项圈了。” 徐骁没有多少滋味地咀嚼着郁琼枝的话,费洛蒙紊乱最好的治疗方式就是借助另一方费洛蒙的滋养,他叹了口气:“至少他没有不管你,你能健康我就开心了。” 郁琼枝不太意思地笑,徐骁觉得他的笑脸刺目,一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 从郁琼枝那里离开,徐骁照例是要去晏驰那里一趟。 他到的时间很不巧,管家带着他到会客厅,晏驰没到,会客厅里的来客却不止他一个,还有晏寒声。 徐骁一下就看见了他手上同样的素圈戒指,他皮笑肉不笑地嗤了一声,“几日不见,你是没钱了吗?这么寒酸的东西你也戴着?” 晏寒声甚至都没有转脸,他闭了闭眼,像是不想看见徐骁这个人,“没人送你戒指,你受刺激了?” 徐骁选择了一个离晏寒声比较远的位置坐下,管家耐心询问了他是否要饮用些什么,他想了想说:“按照之前的就好了。” 管家离开会客厅,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了徐骁和晏寒声两个人。 “你自己丢人就算了。”徐骁摸了摸下巴,放下手,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你也舍得琼枝就戴这种东西,别人看见还以为他多不被重视,一个破圈就让他那么高兴。” 晏寒声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放在最上面,他难得平静温和地说:“这是琼枝买的。” 言外之意就是他选择戴着这枚朴素无华的戒指,是因为郁琼枝送的。 徐骁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他唇线抿得很紧,片刻后又放松了,他想让自己的不甘表现得没有那么强烈,于是哼笑了一声:“什么都是琼枝给的,没看你给琼枝什么。” “谁稀罕你戴不戴这个戒指,你不戴,琼枝也不会失望,你戴了,他也就稍微高兴一点,没什么区别。”徐骁说完,管家恰好打开了门。 徐骁便立刻闭上了嘴,他在外人面前得装出和晏寒声关系良好的样子,管家见怪不怪地把沏好的红茶放到徐骁的面前,复又端着盘子出去了。 晏寒声想起自己戴上戒指那天,郁琼枝站得离他很近,他忐忑又紧张,像被抓到错事的孩子一样。 他无法反驳徐骁的话,郁琼枝把自己的爱意收得紧紧的,不太轻易示人,不管晏寒声做了什么,他的波动都淡淡的。 但晏寒声不管什么时候回头,郁琼枝都安静地站在原地,捧着他谨慎的胆战心惊的爱。 第121章 医院 夏季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室外的温度很快攀高,街上弥漫着升腾的雨雾气,窗户上也蒙了一层模糊的水汽。 晏驰在早年的时候就置办了一所私人医院,专门向上层权贵提供服务。 医院建立初期,晏驰没有在里面投注多少的精力,但在一次战役后,他上了三次手术台,他意识到了掌握医疗资源的重要性,医院里的雇员被他清洗了一遍。 晏寒声对每年的体检流程很熟悉,他并不认真参与进晏驰和医生的对话,他随意地靠坐在沉红色的沙发上,长腿交叠着,黑色的皮鞋碾压昂贵的地毯,只偶尔插进几句,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并不关心。 “我需要一个s4等级的继承人。”晏驰很直白地向张宇表达诉求,他没有任何避讳地说,“但你知道,他的伴侣精神力等级很低,可能需要更多的尝试,才能孕育出一个合格的胚胎。” 晏寒声的眼睛转向他,晏驰在此之前没有和他讨论过这类问题,他的擅自主张让晏寒声感到不耐。 第201章 “你是活不了多少天了,所以急着要孙子吗?” 晏驰直接无视了他的话,气定神闲地端起面前的杯子啜饮了一口茶。 张宇站起身从后面拿出一个文件夹,如实说:“一般来说,双s等级的伴侣更有机会孕育s4兽人,但不绝对,基因的礼物随时都会给予馈赠,但这份礼物得来并不轻松。” “根据近年的数据,寒声的伴侣孕育出s4级别的孩子概率只有百万分之一。” 晏驰对基因方面的知识很熟悉,他对张宇说的概率没有惊讶,他很快地说:“概率低不是问题,只需要足够的样本,只需要销毁不合格的胚胎留下合格的胚胎。” 张宇了然,他点了点头,“目前技术检验孩子精神力等级最早可以到三个月,但检验结果并不完全准确,八个月时候做检验最佳。” 三个月,胚胎已经成型,孩子的小手小脚都长了出来,而八个月,几乎已经是一个婴儿。 “这条路并不好走,会给人很大的精神压力,如果伴侣双方都没有问题,今年就能申请到机械子宫名额。”张宇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如果运气好,最早四年内,可能会出现合格胚胎。” “不需要申请。”晏寒声站起身,他和晏驰不同,他并不热衷繁衍自己的子嗣,“实际上你很清楚,s4级别兽人出现精神问题概率比普通人高几倍,并不是完美的。” “你享受了高等级精神力的优待,却忍心让自己的后代只拥有平庸的人生吗?”晏驰抬了抬下巴,他看着晏寒声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类似傲慢的神色,他并不把晏寒声的想法看在眼里。 晏寒声停下脚步,他平静地转回身,冷淡地凝视着晏驰的眼睛,迈步向他的方向走去。 “所以,你不是很清楚吗?”晏寒声在晏驰面前站定,他人很高,身形利落,冷色的眼睛下睨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我的结局就是变成一个疯子,这只是时间问题。” 晏驰脸色沉了下来,放在蛇头手杖上的手倏忽抓紧了,紧到五指发白。 晏寒声抬脚踢了踢手杖,因为手杖的轻微震动,晏驰的动作也难以维持原状。 “你知道但你无法改变,你想天哪,我引以为傲的基因产品居然是个残次品。”晏寒声薄唇不断开开合合,他语速很慢,但每一个都很清晰,“所以你让我每年做体检,急着想要个新的s4级继承人。” “我已经很宽容了。”晏驰沉声说,他没到恼怒的程度,语气还算正常,“他想和你结婚,我理解,我没有阻拦,这些都是他该受的” “我之前就向你提出了方案,既然你能培育出我,必然能培育出第二个。”晏寒声的血液里流淌着和晏驰如出一辙的冷漠傲慢,他对自己亲生父亲产生不出丝毫的怜悯心,“s4等级兽人精子标价三百万,我完全不介意多个弟弟或者妹妹。” “没错,三百万就够买s4等级兽人的精子,你完全可以接受我的另一安排,买他人的精子结合,这种方式更加保险,但你拒绝了。” “或者你离婚。”晏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晏寒声却很快地再一次出声拒绝:“想得美。” 他的音量放得过高,盖过了晏驰的声音。 “如果可以,我宁愿我自己是s4等级兽人。”晏驰嗤笑一声,放下手,看向晏寒声,“你确实是个残次品。” 他话音刚落,张宇在一边轻咳了一声,饶是他也觉得这句话过于刻薄残忍。 晏驰没有产生丝毫愧疚,他放下手里的手杖,站起身和晏寒声平视,“你在优柔寡断些什么,多一个孩子并不会改变你的生活,这个孩子的一切我都会全权接手。” 晏寒声稍微想了一下自己和别人孩子的细节,他厌烦地皱了皱眉,没有回话,两人之间出现了沉默。 晏驰再次开口,语气软和了几分,“你和郁琼枝去旅行了?” 晏寒声没有什么表情的时候,眼神看上去很阴翳,他偏转过头,下颚线拉得紧绷。 “让我猜猜你心里的想法,你对自己孩子的死活并不关心,可是郁琼枝总是心软,让他杀死自己的孩子太残忍了是吗?”晏驰摊开手,他手腕处有一处浅色的疤痕,是枪伤,子弹横穿了他的手腕,到现在他的手都无法在扶稳枪支。 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还隐约可见它的狰狞。 晏驰轻轻一笑,“你谁的话都不听,只肯听他的,你现在就好像他的一条狗,绕着尾巴打圈转。” “这不是你需要关心的。”晏寒声打住晏驰,晏驰莫名对郁琼枝有着很强的控制欲,这让晏寒声感到不舒服,“你不能强求一个正常人接受他不能接受的事物。” “他不是正常人。”晏驰笃定地说,他为晏寒声的天真感到好笑,但很快就理解了,年轻时候被一些漂亮的表象迷惑很正常。 晏驰的视线落到晏寒声手指上的戒指上,“被爱着的感觉很好吧?” “我曾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感受到情爱的美妙,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恭喜你享受到了爱。”晏驰由衷地笑了起来,因为笑的时间过久,让人感觉他的笑容变得虚假。 “恭喜,你能感受到爱并具有爱的能力。”张宇双手撑在桌子上,附和着晏驰,露出轻松的笑容。 晏寒声无动于衷,张宇拉开身前的抽屉,拿出一个信封袋,因为里面塞得太满,所以信封鼓囊囊的。 第202章 “这里面有你想看见的。”张宇把信封放到桌子上,信封不慎碰到了桌子上的茶杯,两个茶杯撞到一起,发出瓷器碰撞的清脆声。 晏驰低头看了一眼,拿起信封递到晏寒声的面前,大方地向他邀请:“你随时可以改变心意,我永远都站在你这一边。” 信封的样式很普通,简单的一片空白,封口用了很简陋草率的胶水粘贴方式,让人怀疑这里面能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晏寒声没有动,他垂下的手背上凸起的青筋蔓延,他的指关节偏大,微微曲起的时候看上去很有力量感。 晏驰更往前地递了一下,几乎要戳到晏寒声的胸口,他缓慢地说,用一种志在必得的语气,“你从没有想过,你这样性格恶劣的一个人,连自己的父母都厌恶的一个人,郁琼枝为什么那么爱你吗?” “他难道不会害怕吗,他难道不会退却吗,他难道不会胆怯吗?” 晏寒声眼睛从信封上转到晏驰的脸上,他年轻的脸庞俊美,眼眶高挺,眼眸深邃,“他爱我只是因为爱我。” “是,那是当然。”晏驰轻声说,他没有反驳晏寒声,反倒欣赏起晏寒声脸上的不犹疑,“但你需要接下这个。” 晏寒声微顿了一下,他从不犹豫,在战场上,一秒的犹豫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溃败,无论多么艰险的战况下,他从没有迟疑过自己的判断。 但在对于他全新的懵懂的领域,他变得谨慎。 他想起郁琼枝身上淡淡的无花果的甜香,微湿的头发,柔软温暖的身体,从他钱夹里掉落的戒指,落在地上细微的声响。 这些都属于他,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和他共享。 晏寒声抬手接下了信封,信封放在手中有一定的分量,晏寒声低头看了一眼,转身离开,这次没有人阻止他。 晏寒声把信封随意地扔到飞船的角落里,医院离研究所很近,他想去接郁琼枝下班。 他给郁琼枝发了条信息,在研究所外等了十几分钟,看见郁琼枝急匆匆地向他跑来。 他跑得小口喘气,他站在晏寒声面前犹豫了一会,小心地靠近,发现晏寒声没有拒绝,他轻轻把自己埋进了晏寒声怀里。 郁琼枝身上开始漫出很淡很淡的费洛蒙味道,他额前的头发有点乱,他靠了会,小声地说:“你怎么来了?” 晏寒声很喜欢听他的声音,像夏季的雨,清透干净。 他垂着头,离郁琼枝的脸很近,郁琼枝仰起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亲。 郁琼枝的嘴唇也很软乎,晏寒声想不出有比郁琼枝更好的人。 实际上如果能有一个长得很像郁琼枝的孩子,晏寒声想,他可能也会爱这个孩子。 第122章 真相 郁琼枝抱出两个淡黄色的抱枕,把它们放在沙发上拍蓬松了,他在沙发的一边坐下,打开光脑投屏。 他没有目的地调换不同的频道,最后还是停留在了新闻频道上。 男主持人的五官长得很端正,头发两侧垂下两只黑色的马耳,照常对着镜头读着稿子,他正在播报最近不断发酵的首都星居住审核收紧事件,在他身后小窗口播放着游行队伍的视频,镜头不停地晃动。 郁琼枝把窗帘拉得紧紧的,他没有开大灯,只开了一盏昏暗的氛围灯,投屏亮度调得很高,曝光过白的光线照在他沉静的脸上。 郁琼枝一直都有看新闻的习惯,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个男主持人的面孔没有在他的记忆里出现过,在此之前,这档新闻节目的主持人都是大型掠食性兽人。 男主持人穿着黑色的西装,他平视着前方的镜头,就好像在平视着郁琼枝的眼睛。 在这一刻,郁琼枝和男主持人没有关系,男主持人和身后游行队伍的人没有关系,他们彼此陌生。 这条新闻很快就过去了,全程停留的时间不足十分钟。 过了几条日常的新闻后,屏幕里播放的视频镜头再次晃动了起来,一段空旷的长镜头后,远处亮起零星的几颗星子,前方的灯光渐渐变得清晰。 “今日,银星十字港口闯入不速之客,一架来自艾蒙星球编号为nv1145的民航飞船未经报备驶入银星十字港口,其中有三十六名乘客属艾蒙星球军部……” “……艾蒙星球声称民航飞船出现故障失去方向,误入首都星……” 镜头视角停留在机场外围,飞船的轮廓隐在黑夜里,外面站了一圈带着真枪荷弹的军队,把飞船的周围围得水泄不通,不远处还停着几辆装甲车。 视频很快就切回演播厅,男主持人出现在屏幕上,他照常读着新闻稿,职业素养让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 郁琼枝的脊背陷在柔软的靠枕上,他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会,终于感觉到投屏光太刺眼,起身拉开了房间的窗帘。 很少有人会提起底层星球真正的名字,郁琼枝却能很快地反应过来。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回去到那条泥水湿漉的街道,他记不太真切,所以记忆里屋内的灯光老旧,逼笼狭小的空间里,两个孩子的身影不断地在屋内徘徊。 郁琼枝闭了闭眼,传来了很轻的开门声,他睁开眼,看见晏寒声从门口走进来。 新闻播报还在继续,没有什么其他特殊的内容,但郁琼枝还是把投屏关了。 他没有起身,晏寒声走过来,在他面前半弯下身,嘴唇贴在他的脸颊侧亲了亲。 第203章 “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晏寒声说,郁琼枝不太明白谈论晚餐为什么要亲吻,但是晏寒声的嘴唇移过来,他还是和他交换了一个短暂的吻。 晚餐的菜肴大部分是郁琼枝爱吃的,新生的莴苣脆嫩,只简单加蒜瓣翻炒,便香得诱人,郁琼枝忍不住多吃了半碗饭。 郁琼枝有点吃撑了,小腹微微圆圆地鼓起,晏寒声陪他在花园里绕着走了一圈消食,然后回到书房处理工作。 从书房的方向看过去,恰好可以看见花园的一角,这一角种满了黄玫瑰。 郁琼枝顺着原来的路走回屋子里,过了几分钟,他拿着花剪再次出现在了花丛中。 他很认真地挑选着鲜花,因为标准太过严苛,过了好久,他的手里还只有几枝花朵,他并不急躁,在花丛里耐心地寻找。 晏寒声站在窗边看了一会,转身走到书桌前,他手轻轻扣住放在最上面的信封,安静地思考着。 天边残留的微弱光线照在他挺直的脊背上,信封纸张在他手下发出被挤压的咯吱声,他摸到了一叠方方正正的东西,应该是照片之类的。 晏寒声没有拿起信封,他单手扯开信封上的胶水,因为没有助力支撑点,信封在书桌上滑动,从边沿掉了下去,落在地上发出很闷的一声轻响。 信封也因为一瞬间的下坠力变得不完整,里面的东西从信封里洒出,凌乱地掉了一地。 是一堆照片。 晏寒声蹲下身,起先他并没有发现这堆照片有什么异常,散乱在地上的照片都是郁琼枝和他在一起的照片,他随意的翻了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顿住了。 他左手边的那张照片上郁琼枝站在花坛边微微低着头,身旁有一个更为高大的人手环在他的后腰上,几乎要把他的身影都遮住了。 他们靠得很近,不知道是不是在接吻。 照片的背景在德西尔学院的图书馆后,因为背对的姿势,晏寒声没有看见那个人的脸,只是感觉身形很熟悉。 晏寒声的视线凝在一张小小的相片上,他短暂地陷入了空白,维持一个姿势过了许久,才缓慢地捡起另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背景没变,应该是同一时间拍的。 高清的镜头里,郁琼枝闭上眼睛卷翘的睫毛都根根分明可见,他们确实在接吻,郁琼枝在那人的怀里显得很单薄,皙白的一截小臂靠在对方的肩膀上。 他这次看清那人的脸了,是一张他天天都会在镜子看见的,自己的脸。 晏寒声脑内尖锐地炸开几片花白的茫茫质点,他不得不把自己的呼吸放轻了,腹腔内传来剧烈的抽空感。 还有更多的照片,在酒店的前台,在昏暗的路灯下,在旅游景点里…… 晏寒声陷入了巨大的迷惑,在这些陌生的场景,在他没有记忆的时间里,他在和郁琼枝拥抱接吻。 他机械性地翻看照片,不太清楚自己是想知道真相还是逃避真相,最后他急躁了起来,照片被他推得四处飞扬,露出底下一张叠得整齐的白纸。 晏寒声不知道自己捏起白纸的手在微微颤抖,因为他的视线开始变得动荡不安,整个世界都在模糊颤动,他不得不强行集中了点精神,才看清纸上的字。 是一张病历报告单,上面记录着他的名字,以及病名。 人格分裂症。 真相就这样直白而残忍地摊开在了他的面前,像一柄不带刀鞘的寒刃,不动声响地刺入他的身躯,搅烂了他的心脏。 晏寒声停顿住了,他的身体四肢刹那间僵硬,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视线再次颤动了起来,过了几分钟,他才意识是自己的身体在发颤,纸张在他手上发出脆弱的声音。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张病历单已经被撕扯成了碎片,他的神经因为条件性的剧烈抽搐,导致他太阳穴剧烈地疼痛起来。 他以为自己在嘶吼,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想要站起来,手指紧紧地攀住桌子的边角,五指指骨根根凸起,手臂上的青筋用力到鼓起,却一次又一次地狼狈滑落在地。 晏寒声于是放弃了,他脊背像被打折了一样,一寸寸弯曲下去,他的头颅无限低,直到触碰到了冰凉的地板。 沉重的呼吸喷在地板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他就此不动了,躺在散落的照片堆里,他的视线余光里,照片上的郁琼枝笑容青涩纯净,背着手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郁黑湿润的眼瞳在看着照片里面前的人,似乎也在看着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晏寒声。 天边收起最后一道残阳,屋内彻底黑了下去,晏寒声躺在安静的书房里,有一段时间里他甚至忘记了呼吸。 他突然扶着桌子站起身来,身子半撑在桌子边,胸膛剧烈地起伏,他感到喘不过气,抬起手开始撕扯自己身上的衣服,不断拖拽着衬衣的领口。 “砰!” 晏寒声想都没想,一拳重重砸在了自己的脸上,左脸颊登时见了青紫,血腥味在口腔内蔓延,但他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对着自己接连砸了几拳。 腰背碰撞到身后的书架,发出巨大的挪移声,他双目充血猩红,发疯一般殴打自己,用自己的头猛烈地撞向墙壁,声音一声大过一声。 他抬起手臂一扫,把书架上的书通通扫到了地上,书本“砰砰嗙磅”地一本接一本掉落在地上,晏寒声却依旧犹如困兽一般,他拿起旁边的高尔夫球棍,对着书桌高高扬起。 第204章 “咣——”一声巨响,书桌发出危险的“嘎吱”声,被高尔夫球棍击中的一角眨眼凹陷了下去,球棍横着一扫,书桌上的东西“哗啦啦”倾倒在了地上,玻璃发出碎裂的声音,四分五裂。 晏寒声气喘吁吁地丢开球棍,目光凝聚在空中一点,他有点怀疑自己身处在什么梦境里,一场荒诞的可怕的噩梦里,他只需要闭上眼睛睡过去,醒来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郁琼枝会像他想的那样爱他,唯独爱他。 他爱他的恶劣冷漠,爱他的阴暗扭曲,爱他的斑斑劣迹,如爱他的光辉勋章,爱他熠熠闪光,爱他这个人。 他伤痕累累跌坐在地上,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神经却在抽痛。 可能几秒钟,也可能是几分钟,或是半小时,他睁开眼,屋内漆黑一片。 第123章 花海 郁琼枝抱着刚采摘的花束上楼,淡蓝色的绣球花花团锦簇地垂在他的手臂上,纯白的洋桔梗在他的脸颊侧绽放,路过书房的时候他仰头看了一眼,书房里亮着灯。 书房的门没有锁,但他还是抬手轻轻敲了敲门,得到了允许之后推开了门。 他只推开了一条小缝,一线窄窄的光线从书房里漏出到走廊上,把郁琼枝从正中间的位置竖劈成两半。 书房看上去和往常无异,只是书桌上东西少了很多,看上去很空。 晏寒声坐在书桌后,两只小臂规矩地放在书桌上,衬衣领口向两边敞开,直拉到胸口下,露出一线漂亮的肌肉线条。 “你还在忙吗?”郁琼枝顺手反手关上了书房门,从他进门开始,晏寒声的视线就停留在了他的身上,将他从头看到了脚。 “我摘了些花,可以放在书房里,好看。”郁琼枝一边说一边走近书桌,在离书桌十几厘米的位置,他脚尖踢到了什么东西。 郁琼枝停住了,他低头一看,是一块透明的玻璃,破口的断裂面尖锐,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他抬起脚尖,玻璃碎片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地晃动,晃出一点红色的残影。 “琼枝。” 郁琼枝顺着声音抬起头,他被晏寒声的脸吓了一跳,刚才他没有仔细看,现在靠近了才发现晏寒声的半张脸颊都青紫交加,左侧的额角晕着一团凝固的血迹。 “你的脸怎么了?”郁琼枝快步绕过书桌,走得更近了些。 花束被他随手放到了桌子上,娇嫩的花瓣层层叠叠压在木质书桌上,留下一小圈透明的水渍。 郁琼枝伸出手,怕弄疼他,不太敢碰他的脸颊,动作小心翼翼的,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他的耳侧。 晏寒声感到一股眩晕,他缓慢地抬起眼看面前的郁琼枝,郁琼枝微长的头发散在肩头,唇色很淡,身上散发着浅浅的无花果的味道。 他偏了偏头,让自己的脸触碰到郁琼枝的手心,刺痛不断地从脸颊侧传来,他却没有感觉一般。 晏寒声发现自己发不太出声音,喉咙就像被掐住一样,因为太过用力,他脸部肌肉微微抽搐,但他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 “小枝,是我。”晏寒声目光柔和地凝视着郁琼枝,他控制自己的舌头,放轻语气放缓语调。 他学得很拙劣,他感受到自己尾音在发抖,身上像害了痢疾一样忽冷忽热。 郁琼枝闻言愣怔了一下,他显得很迟钝,眼瞳稚黑,像对什么都不为所知一样,于是晏寒声便生出了荒唐的期望。 但很快,郁琼枝眼底里浮现出了笑意,他惊喜过度地环抱住了晏寒声的脖子,小声地叫他“小佘”,唇舌发音缓慢,每一个字的发音都叫人心动。 晏寒声从没有在他脸上看过类似的神情,在他的面前郁琼枝像个不怎么会开心的小孩,总是低着头,低垂的眼睫遮住他漂亮的眼瞳,字斟句酌谨慎又拘谨。 瞬间寒凉顺着脊椎渗透进了身体每一寸角落,全身的血液都在此刻冻结,晏寒声眼前血红一片,周边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清晰地感知到郁琼枝身体上传来的温度。 他发起抖来,因为身体颤抖的幅度过大,他的牙齿碰撞发出“咯咯”磨牙声。 晏寒声看着眼前郁琼枝柔软的侧颜,在荒岛昏暗的山洞里,因为他发了烧,他的眼皮和脸颊都烧红,烧迷糊了,所以一直在睡梦中呓语,唇舌发钝说不清楚。 他叫“小佘”,他偏偏以为是“小蛇”,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私自占有。 郁琼枝察觉到了异常,他想退开几步看看晏寒声的情况,但他被晏寒声一把抓住了。 他握住了郁琼枝的手腕骨,那一截雪白发腻的腕骨在他的手下看上去脆弱不堪,他一寸寸收紧手指,直到突出的骨节深深硌住他的虎口。 书房里的灯光没有开得很亮,晏寒声深刻的五官在稍显暗淡的灯光下阴沉如墨,目光发冷发寒,郁琼枝僵硬地转过头,本能叫他放轻了呼吸,像被凶兽盯住的猎物一般。 他眼底的笑意慢慢消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言的畏惧,郁琼枝的脸变得煞白,嘴唇抿得紧紧的,绷成了一条直线。 “郁琼枝!”晏寒声暴戾的一声吼,郁琼枝受惊一般挣扎了一下,后腰撞到了书桌,桌脚和地板摩擦发出尖锐的响声。 手腕骨传来锥心刺痛,骨骼在晏寒声的手下发出轻响,郁琼枝半个身子挂在书桌边,晏寒声一拳重重砸在桌子上,离他的脸颊不过几厘米。 第205章 郁琼枝肩膀猛地一缩,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小幅度地摇着头,声音很小:“寒声……不是,不是这样的……” “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晏寒声松开他的手腕,郁琼枝没有了支撑点,缓慢地向地板上滑落,晏寒声拿起角落里的一沓照片,甩到了郁琼枝的身上。 纷纷扬扬的照片飘落在郁琼枝的身上,他用手肘撑着身子,只是看了一眼,脸变得越发白,毫无血色。 他像是努力地想要掩饰什么,却不得章法,只能一遍遍用小臂把地上的照片扫到自己身下藏起来。 晏寒声狠狠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往上拎,那些照片就这样毫无遮盖地暴露在光线下,郁琼枝小小地尖叫了一声,转瞬就把声音闷在了自己喉咙里。 他竭力地遏制住自己的害怕,手指无意间触摸到晏寒声套在手指上的戒指,冰凉的触感从他指尖蔓延。 郁琼枝想到在酒店大厅的那个下午,晏寒声的嘴角微微勾起,眼神专注地注视那一枚小小的戒指,然后把戒指套上了手指。 “寒声,你冷静一点。”郁琼枝艰难地发出声音,他勉强站稳,双手抓住晏寒声的手臂,“你听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没有告诉你……啊!” 郁琼枝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股大力推倒在了书桌上,下一秒晏寒声阴郁扭曲的脸就靠了过来。 “我需要你的道歉吗?”晏寒声摁住他的肩膀,用的力气很大,郁琼枝轻而急促地喘气,一只手还紧紧抓着晏寒声的衣袖,“你不就是这样的人吗?骗子,水性杨花。” 郁琼枝独自咽下来自于晏寒声刻薄的话语,喉咙出血一般涩痛,他捏紧衣袖一角的手指渐渐松力,摇摇欲坠。 “不是。”郁琼枝声音细弱,他无力地解释,手向下摸到晏寒声手上的戒指,得了些勇气,“你们不是一个人吗,不都是你吗?” 晏寒声那边沉默半晌,郁琼枝吃力地撑起身子,嘴唇贴到晏寒声的唇角,想要用亲吻安抚他,但不知道哪里再次触怒了晏寒声,被掐着脖子再次推开了。 郁琼枝眼圈一点点泛红,他叫晏寒声的名字,叫了几遍,又开始叫郁佘的名字。 诡异的片刻安静后,晏寒声视线慢慢地盯住郁琼枝,“你说这些话,你自己相信吗?” “……你还给他取了名字。” “你抱住我的时候,你和我接吻的时候,你和我上床的时候,你心里想着的是我还是他!” 晏寒声拽住郁琼枝的衣领,把他拽到自己面前,五指收紧捏住他的下巴。 郁琼枝回答不上来,他胆颤心惊,把自己的嘴唇咬得发白,沁出血珠,他开始不合时宜地发呆,指甲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磨。 “你为什么不说话。”晏寒声的声音沉静,一字一句地严厉质问。 泪水漫过郁琼枝的眼眶,一滴一滴地滑落,落到晏寒声干燥的手背上。 “我让你很恶心吧,你好爱他,你好爱他,你好爱他……”晏寒声重复地说着同一句话,因为无尽的嫉妒变得癫狂。 他突然很想就这样咬住郁琼枝的脖颈,撕扯开他的血管,把他每一寸血肉都吞入腹中,那样郁琼枝就完全地属于他了。 连同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一起,在他腹腔里。 他突兀地停住了,因为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他飘散的目光倏忽凝聚起来,眼瞳发出偏执的亮光。 “我要把他杀了。”晏寒声一字一顿地说,他兴奋起来。 他要把这个孱弱的可恶的人格给消杀了,虽然郁琼枝会感到痛苦,但是郁琼枝只是一时被那个虚假的人格蛊惑了,过一段时间,郁琼枝就能从这段虚假的爱情中走出来,回到他的身边。 郁琼枝几乎魂飞魄散,他锐声尖叫,“不行,不可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郁琼枝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他声音微弱地乞求,想让晏寒声看在以往,放过自己的爱人,“你想要什么我都能补偿给你,你不要,不要这样,我什么都会做,你把他留下,求求你。” “你是喜欢我的吧,你还戴着戒指,你看看戒指。”郁琼枝抓住他的手,让他看自己和他手上的对戒。 晏寒声的眼睛往下睨,冷冷看了一眼对戒,郁琼枝看着他冷漠的眼神,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多么愚蠢。 他猛的收回手,但还是慢了一步。 “是我的行为给了你什么错觉吗?”晏寒声捏住他的手腕,郁琼枝使劲往回缩,却被死死钳制住,“不过睡了几次,你就以为是爱?” “你的爱就那么廉价吗?” 郁琼枝从没有感觉自己的爱很珍贵过,他是个枯燥无聊,很没有人爱的人,他非常清楚,所以被无视被轻贱,他都当做寻常。 只是像晏寒声说的那样,可能是他的行为给自己了一些被爱的错觉,以为戴上戒指就是永远爱你的誓言。 郁琼枝蜷缩紧手指,他发着抖,轻声呜咽,泪水不断流到晏寒声的手指上,流到被摘下的戒指上,但晏寒声无动于衷。 晏寒声大步走到窗边,郁琼枝没有多少力气,手脚虚软,踉踉跄跄地扑倒在地上,他拼命抱住晏寒声的大腿,仰着头求他:“我不说了,你把戒指还给我,我再也不说了。” 他无法阻止晏寒声的步伐,毫无尊严地被人在地上拖拽,眼睁睁看着晏寒声打开窗户,把两枚戒指用力扔出了窗外。 第206章 戒指在半空中闪过零星的两点银光,转瞬淹没在了黑夜的花海中。 第124章 空白 正午太阳出来后,阳光透过窗棱照进室内,各处都发亮,室内的温度不断地攀升,温控中心“嗡嗡”地轻声运作,不断吹出凉气。 程心低头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走到窗户边把纱窗拉上,光变得朦胧起来。 她身旁半人高的白色机器显示屏上,不断闪过各类数据,她停下来仔细看了一会。 其中一项数值飙升得太快,程心眉心微微皱起,重新输入数值调整。 从晏寒声进门开始,她对现状的状况倒有预谋,所以不至于太过手忙脚乱。 晏寒声正闭着眼躺在机器里,蓝色的冷色灯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看上去不像个真人,反倒更像个高度仿生机器人。 在深层的意识里,晏寒声不断地下潜,像在漆黑的深水里,周边的声音隔着层不算厚重的薄膜,细碎地传入耳中。 在这个期间,他实际上没有想什么东西,在过去很多时间里,他直面过死亡的边界线,一如现在空白。 他不太明白其他人在这样的时刻会想什么,他只会将手贴在自己的胸口的布料上,那下面有郁琼枝为他求来的平安符。 晏寒声不太愿意深究,郁琼枝送出这枚小小的黄纸符的时候,心里希望平安归来的人究竟是他,还是藏在他身体里的那个人。 他缓缓地落到实处,铺天盖地的水流向四周四散开去,瞬间蒸发得一干二净。 他没怎么好奇过自己内心潜层的世界会是以什么状态出现,大概率是很贫瘠空白的地方,事实和他所想的有偏差,却没叫他过度惊讶。 晏寒声环顾着这间狭小的低矮的房子,他身量高,房子的屋顶对他来说过低,让他有一种轻微的压抑感。 房子窗户也开得很低,即使没有拉窗帘,光也很难照进来,外面可能是晴天,但屋内空气里浮动着一股挥散不去的雨霉气。 原本就不大的空间里面满满当当挤满了各种零碎的东西,在窗边的书桌上堆满了各类书籍,所剩不多空余的地方摊开一本书。 晏寒声想了会,走过去看了一眼,是一本绿色的习题册,页码停留在93页。 他往前翻,习题册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答案,往后翻,纸张却是空白的。 晏寒声愣怔了一下,他转过身,在房间的另一角突然出现一个身影。 那人坐在床侧,脊背微微弯着,两只手放在身侧两边,他给人的感觉不算强势,反而是温和的,坐的姿势更像是单纯不声不响地等待人。 看见晏寒声的时候,他脸上露出了些许迷茫的表情,他可能很快意识到在这个位置上是没有镜子的,所以他恢复了神色。 郁佘比晏寒声想的平静,甚至没有多少讶异的神情,因为姿势的原因,他微微仰起头沉默地和晏寒声对视。 “你为什么把戒指扔了?”郁佘问他,却没有多愤怒,“他找不到,会很伤心。” 郁佘对晏寒声不了解,哪怕他们同在一个身躯里,但晏寒声对他来说却是很陌生的,他时常看不懂对方的行为。 “而且你没有给他一枚戒指过。” 虽然是同一张脸,但郁佘的眼眸看上去比他清澈透亮,他情绪始终很稳定,略带质问的语气不会让人感到过于冒犯。 晏寒声紧抿嘴唇,他没有回答,低下头长久地凝视着郁佘的脸,不切时宜地想,这就是郁琼枝爱的人吗? 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他手脚开始发冷,这股寒冷很快地蔓延了全身。 郁佘的脸在他的面前扭曲起来,融化成一堆无意义的色块,颜色丑陋平庸,淅沥地淌了一地,带着黏腻的类似血液的质感,缓缓在他的脚下流动。 下一秒,他被一股大力掀翻出去,脊背重重地砸在台几上,台几承受不住他的重量,整个往后倒去,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然后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晏寒声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他的脚下依旧流淌着不明的液体,郁佘隔着他一段距离,弓着身体半蹲蜷缩在地上。 郁佘拿手捂着脸,细细的血流从他的指缝里沿着纹路缓慢滑落,他看上去很痛苦,但是没有呻吟也没有呼喊。 他放下手抬起脸,左边的眼球位置糊了一大片血迹。 亲眼看见自己的脸受伤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晏寒声能听到程心对他高分贝的制止声,他很轻地笑出声,视线直直地看向郁佘。 “我会给他一枚新戒指。”晏寒声轻声说,声音里怀着无限的希翼,可能是太过于激动,他感到些许窒息感,所以尾音轻微地发着颤。 他用手撑住自己的身体,玻璃的碎渣因为作用力深深地扎进他的手心里,肩背上的肌肉在遮蔽的衣服下一寸寸起伏。 晏寒声缓慢地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手指上残留的血液在脸上画出几道凌乱的痕迹,他伸出舌头在嘴侧舔了舔,瞳孔癫狂地在眼眶内震颤。 他左边的视线一片模糊的血红,但他不在乎。 光在晏寒声身后拉出长长的一道阴影,一路蔓延到郁佘的身下,高举到头顶的刀刃发着寒光再一次落下。 郁佘咬牙往旁边侧身,刀尖划破了他的肩膀,下一秒,晏寒声的肩膀上同样出现了一道伤痕。 第207章 郁佘顺势矮下身,架起手臂顶住晏寒声的腰腹,另一只手随便在地上摸了一块玻璃,用力往前一捅。 尖锐的疼痛瞬间在他的腰腹间炸裂开来,薄薄的衣服眨眼就被温热的血液浸透了,郁佘摇摇晃晃地还没站起身,脊背上就一重,整个人往地上砸去。 两个人像两头困在笼里的凶兽沉默地缠斗着,双方都没有手软,招招都冲着拿对方的命去。 但是很快,双方的体力拉开了差距。 郁佘被晏寒声的手臂死死地压住脖颈,呼吸不畅让他的脸颊呈现充血的颜色。 他躺在地上,脸上糊满了血迹,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晏寒声的,连黑色的发尖都因为粘稠的血液沾在了一起。 郁佘呼吸声急促,他的挣扎缓慢地变得无力,最后手指攀在晏寒声的手臂上,以一种濒死的状态剧烈起伏胸膛。 晏寒声计算着时间,他本以为缺氧的环境下,郁佘很快就会死亡,但郁佘的眼睛始终没有闭上。 他仰面躺在地上,面色呈现失血过多的苍白色,鲜红的血迹在他脸上显得尤为稠浓。 他很小地笑了一声,笑声从被压紧的喉管里挤出,“你杀不死我。” “我能杀死你。”晏寒声盯着他的眼睛,他想把郁佘另一只眼睛也捅烂,他讨厌他的眼睛,他想郁琼枝必定很喜欢这双眼睛,所以才会一直仰头看。 郁佘握住他的刀,刀刃割开了他的手心,血液一滴一滴从刀尖低落。 晏寒声握着刀柄的手同样裂开了口子,他的血液往下流和郁佘的血液混合在一起,然后被郁佘引着停顿在眼球上。 “你无法杀死我。”郁佘重复说了一遍,刀尖离他的眼球更近了些,“你什么都做不了,你只能眼睁睁看着琼枝和我相爱。” “而你,什么都不算。” 晏寒声不受自己控制地怒吼,他不太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程心的喊叫声也变得越发大,混杂着机器的“滴滴”声,这些声音在他脑内嘈杂着,他迫切地需要安静。 “噗嗤”一声,刀尖没入了眼球。 鲜红色尖锐地在眼前炸开,下一秒黑暗席卷尽了整个空间,晏寒声感觉身下一空,他看不见,所以只能用手摸。 郁佘消失了,地上的玻璃也消失了,整个空间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跪在地上,感到了些许的迷茫,什么东西不断地从他身体里涌出,他用手摸了一下,没有感觉出是什么。 他的眼球明明已经消失了,空空的眼眶下面却不断地流下液体,这些不可能是泪水,所以他分辨不出是什么。 晏寒声精疲力尽,他一顿一顿地想,想到书房窗外有限视线里一片花海。 夕阳的余晖脉脉,暖黄色的玫瑰在微风里开放。 郁琼枝走进花丛中,他再等一小半小时,郁琼枝就会抱着花敲开他的书房门。 他可以隔着花束和郁琼枝接吻,郁琼枝会同意的,他历来对他没什么脾气,什么要求都会答应。 他突然很想回到那一天,回到一个半小时前,停留在他站在窗边往下看花丛中郁琼枝的那刻。 晏寒声的眼前骤然乍起大片的白,他缓了一会,看清自己站在一颗高大的樟树下,路灯把樟树翠绿的叶子晕得很朦胧。 他很狼狈,衣服因为拉扯耸拉在身上,半个身子都是血迹,他定定站着,看着樟树影子下郁琼枝的脸庞。 他想叫郁琼枝,但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郁琼枝站在一个少年面前,他垂着眼睛,皎白的脸颊好像天上的月亮。 晏寒声走上前,他想牵住郁琼枝的手腕,伸出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横穿郁琼枝的身体而过。 气味变得清晰,夏夜略带腥味的热,樟树饱胀着草木的青涩味,路灯下淡淡的酒精味。 郁琼枝就这样站在他的面前,小心地抬起眼睛,他好懵懂,所以当对面的少年向他俯下脑袋,晏寒声发疯一般大叫的时候,他还单纯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们嘴唇贴了一会,然后分开。 晏寒声喉间干涩,他呆呆地看了一会,终于意识到这是郁佘的记忆。 一段完全不属于他的,生涩的正常的美好的回忆。 第125章 日长 “你这样的行为很危险。” 程心半依靠在桌子边沿,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尽量用一种和缓平常的语气和晏寒声交流,“虽然另一个人格和你性格完全不同,但你不必把他当做另一个人,按照生理意义说,你们是同一个人。” 徐徐的凉风不断从恒温系统中吹出,让治疗室处于一个让人体感到舒适的温度。 治疗室内随处可见养殖的绿植盆栽,经过精心的养护,绿叶长得郁郁葱葱。 程心和晏寒声接触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在她的印象里,晏寒声是一个严苛到各方各面都难以找到疏漏的人。 他穿正装的时候,会细心保证到领带上每一条褶皱都保持最好的线条状态。 但现在她面前的晏寒声形容狼狈,颓废地坐在椅子上,因为烦躁,他身上穿的衣服已经算不上体面,连头发都被自己抓得凌乱。 向光一面的左脸颊上,伤口已经结出浅色的疤。 程心等了一会,没有等到晏寒声的回话,她对自己的劝说没有任何打动对方的希望,机械性地给予他建议,“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建议,和你的另一个人格进行温和的谈判。” 第208章 她特地在“温和”两字上咬重了几声,拍了两下病历本,提醒他:“话往不好听说,你也不想因为这个,过早变成一个疯子吧?” 晏寒声一开始没有任何反应,在程心再一次叫了他名字之后,他才动了动嘴唇。 他声音很轻,程心没有听清,在他第三遍重复的时候,她才听清了。 “我一定要消除他。”晏寒声微微垂着头,额前的头发半遮盖住了他的眼睛,手指不断摩挲自己虎口的轮廓。 程心站直了,自觉往后退开几步,安静了半晌,还是问:“你的伴侣同意吗?” 程心并没有剩余过多的好奇心,她单纯出于顾虑询问了一下,她并没有在现实中见过郁琼枝,更多的是在晏寒声的口中了解这个人。 大概是因为程心无比清楚像晏寒声这类病人的棘手之处,她莫名对郁琼枝感到敬佩,能做到忍受晏寒声的脾气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晏寒声缓缓抬起眼睛,他的眼瞳里看不出多少情绪,和平时如出一辙的冷淡漠然,“他不需要同意,他只需要时间去接受。” 程心凝视着晏寒声的脸庞,几不可查地微微蹙起眉头,“在你成为疯子之前,最好不要做违法的事情。” “你知道的,强制囚禁人是犯法的,联邦法律会公平地审判每一个人。” 至于如果在此之前晏寒声彻底疯了,程心耸了耸肩,她只能希望郁琼枝对他还能残留一点同情心,看在睡过的情分上,定期每个星期三去联邦精神病院看一眼晏寒声。 晏寒声闻言,他似乎有点丧气,不知道是在丧气在一个法治社会生活了二十多年才知道囚禁人是犯法的,还是在丧气自己现在居然还没有被关进精神病院里。 但幸运的是,程心没有看出他现在还有暴力倾向的影子。 “我还是同样的话,如果可以,你回去和你的伴侣好好交谈一下,希望下次你来的时候,你的伴侣也在你的身边。”程心走到仪器旁边,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机器的外壳。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她也想要一个情绪更为稳定的中间人来劝解晏寒声,而不是仅靠一个冷冰冰的机器。 晏寒声好像并没有在意她的话,至少在程心看来,晏寒声的态度很敷衍,直到离开都没有给她肯定的答复。 晏寒声独自驾驶飞船去市中心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餐,他在自己潜层意识世界里大肆破坏,刚在治疗室的时候感觉并不明显,现在他突然感到了轻微的眩晕。 他的腺体也开始泛出细密的针扎一般的疼痛,他忍了一会,食之无味地将大块的肉食塞进口腔里。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餐盘,眼前的餐具渐渐扭曲,有点抓不住。 他尝试抓握了几次,最后听到了餐具翻倒在地清脆的声响。 晏寒声不太想吃饭了,他实际上想回去看看郁琼枝,他趴在桌子上无意识地呆了会,一名服务生担忧地过来摇了摇他的肩膀,委婉地说,“您的脸色很难看。” 这里没有镜子,他不太知道服务生嘴中的脸色难看到了什么程度,在勺子凸面的反光里,他只能看见自己过分苍白的脸。 晏寒声心平气和地回答了服务生,服务生走后过了会,他打开光脑,通知宋玉过来接他。 宋玉看见晏寒声第一眼,明显地愣了一下,但他没有说什么,认真地驾驶飞船。 飞船穿过繁华的街市,宋玉回头看了晏寒声几眼,转回头重新目视前方,犹豫地轻声说:“上校,你不准备请个假休息一下吗?” “没事。”晏寒声回答得心不在焉,宋玉便不再问。 晏寒声刚到办公室没多久,他的光脑就弹出一条消息。 他看了一眼发信人的名字,没有打算点开来看,而是选择了忽视。 宋玉再次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他也听到了光脑不断弹出消息的声音,他恰好低头看了一眼,忍不住轻声提醒:“是郁先生。” 晏寒声从文件上抬起头来,他的脸色看上去比在餐厅的时候好了很多,脸上没有恼怒的神情,但宋玉下意识抿紧了嘴唇。 他知道自己应该聪明地不再开口说话,但他想到郁琼枝淋得透湿又冷又累的样子,他便不安起来。 “好像已经发了很多条,你不打算回复一条吗?”宋玉顶着晏寒声的眼神说,他并不想对自己上司的情感指指点点,但还是对晏寒声的婚姻安全感到了危机。 没有人可以一直被消耗,还愿意强撑着不放手,只是说明还没有走到穷途末路。 就像一场注定的死亡,从一开始,被忽视的那方就一直走在末路上,差别只在何时走到那道悬崖边。 晏寒声知道郁琼枝发了什么,他不打算答应郁琼枝的请求,所以也没有回复的打算。 “你管得太多了。”晏寒声冷淡地收回目光,“做好你本职的工作。” “是,我知道了。”宋玉低下头,顿了一下,开始讲工作上的事情,“审批已经下来了,下星期就可以出发。” 宋玉一开始以为晏寒声愿意调回首都星,是愿意接纳郁琼枝的意思。 现在两个月都没有过,晏寒声却再次申请到另一颗星球上驻守。 hm22星球更为偏远,飞船要穿过三个跃迁点才能到达。 他计算了一下时间,这场持续了三年的婚姻里,一千多个日夜,郁琼枝只得到了短暂的五十八天的相聚。 第209章 “好。”晏寒声眼睛始终没有再次抬起,看都没有宋玉一眼,随意地点了点头。 宋玉在心底叹了口气,他在离开之前,眼睛往楼下看了一眼,视线瞬间凝固住了,身体僵硬顿在窗前站了几分钟。 他的动作没有引起晏寒声的关注,晏寒声用手抵住自己的额头,颅骨的剧烈疼痛让他无法准确感知外界的变化。 宋玉抬头看了看悬在天顶的烈日,又回头看了看岿然不动的晏寒声,紧张又焦急地走到晏寒声的身边,“郁先生好像来了。” 晏寒声放下手,偏转过头看他,宋玉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波动,他说话语速急迫起来,“就在楼下。” 宋玉觉得现在的场景无比熟悉,只不过从雨夜换到了白日,而晏寒声也给出了毫无改变的回答:“别让他上来,送他走。” 和之前得到命令转身就离开不同,宋玉停留在原地,他为郁琼枝感到了悲哀。 可能郁琼枝在雨中、在烈阳下等多久,都等不到一个及时快速的回应。 他得到的只有被拦截,得到不公平的待遇,然后礼貌地道歉或者道谢。 宋玉知道自己站在这没有用,要是他不下去,郁琼枝估计还要站好久,他还是离开办公室下楼了。 走出大门,宋玉就看见郁琼枝站在不远处的花坛下,脖子上重新戴上了黑色的抑制项圈。 不知道他已经站了多久,因为太阳光太强烈,他的肤色曝光过度般白,唇色也很苍白,像一张单薄的纸。 郁琼枝看见他,却露出了笑容。 “宋玉,你可以帮我进去和晏寒声说一下,我想见一见他,当面说些话。”郁琼枝可能是晒太久了,他有点头晕,走路微微晃了晃,不过还是稳住了。 “我没有通行证,进不去。”郁琼枝声音很轻,他没有抱怨的意思,宋玉听着不是滋味。 明明是上校的伴侣,却连一张简单的通行证都没有。 平常郁琼枝并不会来到晏寒声工作的地方,他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追到这里来。 宋玉很愧疚,艰难开口:“太阳太大了,我先送你回去。” 郁琼枝看着他,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摇了摇头,“没事,我再等等。” 说完,郁琼枝向他欠了欠腰身,“谢谢你,你先进去吧。” 宋玉没有走,郁琼枝想要站回原来的位置上。 那里有片很矮的树影,他打算蹲下来等,这样身体会好受一点,晏寒声总要下班的。 但宋玉握住了他的手腕,郁琼枝回过头,他很快地放开了。 “……算了吧。”宋玉觉得自己实际上没有立场来劝说郁琼枝,他甚至连郁琼枝的朋友都算不上,他不去看郁琼枝的眼睛,深呼吸了口气。 “上校他……下星期就要离开首都星了。” 郁琼枝脸上本来没有多少笑意,现在这点情绪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嘴角微微向下,显得整个人都恹恹的,良久才问:“具体什么时候?” “应该下周一就走了。”宋玉不知道是日头太热,还是什么原因,他感到了憋闷。 郁琼枝点了点头,他甚至都没问去什么地方,他或许已经知道了,也很清楚为什么宋玉会下来。 郁琼枝脸颊被晒得滚烫,脸颊生出两团红晕,他眼神不太聚焦,看上去有点恍惚,“谢谢你,我再等一会,你先上去吧,这里太热了。” 他反身回到花坛下,很慢地蹲下身,把自己藏进灌木丛的树荫下。 他很瘦,团起来就显得更小了,宋玉看不下去,拉他起来进了大厅,让他坐在大厅角落的沙发上。 这里有冷气,宋玉又给他送来了水,郁琼枝喝了水之后好多了,笑着道了谢。 郁琼枝怀疑自己中暑了,中午没有吃多少东西,所以想吐也吐不出,站太久腰腹都很酸痛,他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并没有想很多东西。 平时郁琼枝会注意自己的言行,但现在他实在太累了,坐在沙发上没多久,转而躺在了上面,没有躺多久,他就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宋玉摇着肩膀摇醒了,他揉了揉眼睛,呆滞地看着宋玉。 “上校已经走了。”宋玉于心不忍,郁琼枝却没有表现出很多意外,他安静低着头缓了会,等神情清醒了点,慢吞吞地说:“早知道不睡着了。” 第126章 银星 “……nv1145民航飞船在银星十字港口停滞超过九十六个小时,期间港口封锁,食物、日用品等物资无法输入港口,艾蒙星球强烈谴责首都星的行为,称其为强盗行为,希望首都星能给予回应……” “首都星表示艾蒙星球发表的言论含虚假内容,滞留人员在星港口得到了妥善的对待……” 郁琼枝关上每日新闻推送界面,在搜索栏里输入关键字,往下拉动界面。 网上仍然只有最初那一条拍摄到银星十字港口外围的视频,自动播放的视频镜头动荡不安地摇晃。 郁琼枝默默删除了搜索记录,看了一眼消息通知栏,最后一条消息是余向景发的:“我现在一切安好,你也注意安全。” 往上一条是:“形势所迫,我们并不想开战。” 郁琼枝彻底合上了光脑,他在原地站了一会,不由得想晏寒声在这个节骨点主动申请调离首都星,可能是件好事。 第210章 导火索一旦被点燃,留在首都星的晏寒声会是很棘手的一个大麻烦,目前他的作战记录里还没有一场败绩。 房间里的冷气不断吹出,原本在室外被晒得滚烫的皮肤此刻变得微凉,但郁琼枝并没有感觉好过多少。 内里的五脏六腑好像被火燎过一般滚烫,胃部被什么东西挤压着,反胃的感觉挥之不去。 他的视线飘忽地落在窗外,突然焦虑了起来,焦虑到他无法安然地继续站在原地,想要去找点事情做。 身上细密地起了汗,衣服贴在皮肤上的感觉很黏腻,郁琼枝打算先去洗个澡。 他走进浴室,把自己的上衣兜头脱下来,因为天气太热,锁骨上的纹身泛着淡红色,他只看了一眼,并没有打算处理。 “滴滴”两声,郁琼枝小心翼翼地将黑色的抑制项圈从脖子上解下来,湿热的无花果味瞬间浓郁地充斥整个浴室。 他洗了一个冷水澡,身体在冷水的冲刷下迅速失温,皮肤被洗得发白。 郁琼枝觉得冷,手指湿漉漉地摸到开关,关掉水龙头,打了几个寒颤,过了会才反应过来,伸手摸到浴巾,把自己裹严实了走出浴室。 他的思绪很乱,一会想到找不到的两枚戒指,一会想到黑夜下的银星十字港口,导致洗完澡后,他神经一下子短暂地松弛下来,思维变得很缓慢。 他本来只是想躺在床上稍微休息一下,但一躺上去,他意识瞬间丢失了,再次睡了过去。 郁琼枝以为自己会做梦,但是没有,他睡梦中只有一片静谧的黑暗,大概过了半个小时,这片静谧的黑暗被打破了。 周围不断有细小的声音传入耳中,眼前有光影在闪烁,郁琼枝不堪其扰,微微睁开眼睛,看见床边沿有一道模糊的身影。 那人的手放在他的额头,隔着他的额前的碎发,从手掌心上不断传来温热的体温。 “……没有吃晚饭,你们不知道上来看一眼吗?就让人闷头睡着。”那人的声音不大,听上去不像是在生气,但是语气很严厉。 郁琼枝迟缓地察觉到了异样,他的身体像是失去了控制,一下冷一下热,他把身子蜷缩起来,想把浴巾拉上来盖住自己的脸。 但他失败了,他拽在手里的浴巾被人拉了下去。 郁琼枝皱着脸,不太舒服的样子,抗拒被送到嘴边散发着不好气味的东西。 晏寒声发现郁琼枝醒了,他抬起手臂,让郁琼枝侧着身子躺在他的怀里,郁琼枝整个人软绵绵的,皮肤很热,眼睛半眯着,也不知道有没有认清人。 “中暑了。”晏寒声说,他想让郁琼枝弄清楚现在的状况,但郁琼枝眼睛聚不上焦,涣散地盯着晏寒声的脸。 郁琼枝的脸颊贴着他的肩膀,他微微垂下头,很苦闷的感觉,嘴唇蠕动了几下,没有发出声音。 但好在他很听话,晏寒声喂药的时候,他明显不太喜欢藿香正气水的味道,还是温顺地接受了。 “我想吐。”郁琼枝脸颊在晏寒声的衣服上无意识地磨蹭,他对自己身体的情况很无措,声音断断续续很含糊。 晏寒声手扶住他的脊背,草草用浴巾把他下半身裹起来,抱起他走进浴室。 郁琼枝抱起来的感觉很软很热,没有多少份量,像是抱起了某种骨骼纤细皮毛柔软的小兽,不太会挣扎所以显得乖巧。 晏寒声抱他到洗手台前,拍了拍他的背部,“吐在这。” 郁琼枝迟钝地扶住洗手台两侧,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失去了血色的脸颊苍白如纸,他低下头难受地哼哼了几声,喉头耸动,却没有吐出多少东西。 郁琼枝的呕吐声也很小,像是怕被人讨厌一样,吐的时候身体一抽一抽的,晏寒声耐心等了会,打开水龙头,帮他脸洗干净了。 晏寒声之前不太会照顾人,他从小到大几乎没生过什么病,身边的人也大多是高阶精神力兽人,身体抵抗力很好。 只有郁琼枝一不小心就生病,一生病就小脸煞白,晏寒声对他没办法,照顾人的手法越来越熟练。 晏寒声把他塞回薄被里,怕他太闷,把他的手臂从被子里拿出来安放在被子上,然后在床边沿坐下来。 郁琼枝没有继续睡觉,他清醒多了,一直用眼睛安静地看着晏寒声。 “你为了他就糟蹋自己的身体。”晏寒声把黏在他脸颊侧的碎发往后拨,他想把语气弄得凶一点,想让郁琼枝吃点教训,但开口声音却低了下去。 他静静看着郁琼枝的脸庞,感到失落,或许对于郁琼枝来说,他只是一个不合心意的躯壳。 可能他没有撒谎,确实对他也有爱意,不过只是顺带爱一下,爱意究竟有几分真,可能连本人都不清楚。 对郁佘,却是完全的毫无保留的爱。 他不过是一只羽毛漆黑丑陋的乌鸦,爱屋及乌,怎么能算爱呢? “寒声。”郁琼枝嗓子干哑,他伸出手摸到晏寒声的手腕,晏寒声没有躲,让他握住了,“你怎么样都好……我没事,我不介意。” “你把郁佘留下来吧,我只要这个,你放过他。” “骗你的是我,给你下药的人也是我,你有怨气惩罚我就够了,不要对着郁佘。” 郁琼枝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越说越无助,他深知提出条件,自己就要给予同等的报酬,他对晏寒声来说没有用,没有用就意味着没有砝码。 第211章 他在晏寒声的眼里变得很渺小,一如之前卑微,他只能卑躬屈膝,以乞求晏寒声的可怜。 他身上又开始发冷,晏寒声手臂温度很高,郁琼枝隐隐觉得烫,他想缩回手,却被晏寒声反手抓住了。 郁琼枝一直住在偏僻处的客房里,他把这间房间弄得很温馨,地板的颜色是很让人舒服的米白色,在床边还有一块三花色猫咪图案的地毯,花瓶里还插着蓝白色的鲜花,因为这些天没来得及换,外缘的花瓣已经有点干枯卷曲。 晏寒声向他倾斜俯下身,郁琼枝对他还有惧意,他不吭声地看了会晏寒声,不太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 晏寒声摸了摸他的脸,没有多余的意味,手指下移,移到他脖颈处的腺体上停住了。 “现在不要说这些。”晏寒声态度随意,仿佛没有把这件事当很重要的问题,他和缓地说,“我那天太失态了,可能吓到你了。” “你应该知道了,我下周要离开这里去hm22星球。”晏寒声顿了一下,郁琼枝表情茫茫然的,他想可能他真的吓坏了。 “等我过去,会把你调过来做我的私人机甲师。” “hm22星球被称为‘宇宙永恒的春日’,那里的气候适宜,风景优美,你会喜欢的。” 晏寒声垂着眼,认真地看着郁琼枝,郁琼枝的脸色在他的注视下渐渐变得不自然,眼睫颤动着没有说话。 “管家说你这几天都在花园里找东西。”晏寒声摸了摸他的无名指,干燥的手指粗糙,在郁琼枝的指侧磨出淡淡的粉,“两个破戒指,不要了就不要了,我送你新的。” 郁琼枝这次有了反应,他很快地摇了摇头,小声说:“我不要,原来那个很好,不是破东西。” 郁琼枝眼睛很酸,他一直都在做着无意义的挣扎,在晏寒声面前做了很多不太体面的事情,他想自己想要什么就得付出什么,这很公平,所以他没有怨言。 但他无法接受由郁佘来承受全部的后果,不愿意他和郁佘的关系被随意地践踏,郁佘很好,他送的戒指是最好的。 晏寒声不满意他的回答,淡淡地蹙了蹙眉头,“你可能是太累了,不要再想这些事情了,等一切都结束了,你和我不会有什么变化。” 他本意是想让郁琼枝安心,但郁琼枝却惊恐地抓住了他的手,用的力气很大,在他小臂上抓出了道道红痕。 “不,不行!”郁琼枝想要翻身坐起来,但晏寒声的手扣住他的肩膀,让他无法起身,他焦急起来,“我什么都能答应,你想要我怎么样都可以,只有这个,你答应我不要动郁佘。” “我已经很宽容了。”晏寒声的脸看上去疏离又冷漠,他低下头亲了亲郁琼枝的眼角,郁琼枝却害怕得打起颤来,喉咙里发出欲哭的气音。 “你应该庆幸他是我的一个人格,处理起来麻烦了些,如果他是一个人……” 晏寒声没有说下去,他顾虑郁琼枝的身体,那些手段放在明面上并不好看,他亲了亲郁琼枝的嘴唇,感觉到郁琼枝的嘴唇在轻颤,很凉。 郁琼枝往左边偏了偏头,不愿意被他亲吻,晏寒声眼神晦暗,没有把他的小动作放在心上。 “琼枝,如果你足够聪明,就不应该选择他。”晏寒声贴了会他的脸颊,实在喜欢,把人抱着贴在怀里,心里的烦躁逐渐平息了下来,“他只是一个平庸的、没有能力的人格。” 郁琼枝一直在摇头,晏寒声忽视了,他想让郁琼枝再睡一会,“我很担心你的身体,会有人专门来照顾你的,过段时间,我会派人来接你。” “你想做什么?”郁琼枝意识到了什么,他在晏寒声的怀里扭动挣扎,晏寒声的桎梏如一道牢固的铁锁,郁琼枝推不动,反倒把自己弄得很狼狈。 “好了,你情绪这样起伏,待会又要难受了。”晏寒声半压住郁琼枝,含住他的嘴唇,一阵锐痛传来,晏寒声后退几寸,口腔里弥漫出血腥味。 他被咬出了血,但对始作俑者,晏寒声并没有感到生气,他咧开一个笑容,“琼枝,你应该高兴,你想要的你都得到了。” 第127章 简讯 郁琼枝坐在椅子上,微微垂着头,安静地喝着甜汤。 他的发尾长了一截,垂落到锁骨处,零碎的发丝阻碍他喝汤的速度,他伸出手轻轻压住自己的发尾。 一碗汤喝下去半碗,口腔里充满了腻人的甜味,郁琼枝抬起眼,正好和站在不远处的保镖对上视线。 保镖和他对视不过一秒,就移开了视线,继续弯腰摆弄桌子上本就摆放整齐的物件。 郁琼枝放下勺子,抽了张纸擦了擦自己的嘴巴,“我只是吃个饭,你紧张什么?” 保镖没有回答,像一台笨重的沉默运行的机器,直到另一个保镖走过来低声和他说了几句话,他们两人一起离开了客厅。 郁琼枝视线随着他们的移动转向大门,门框限定的小范围视野内,时不时走过几道人影。 他看了会,感觉到轻微的无趣,转回头继续慢吞吞地喝碗里剩余的甜汤。 没过几分钟,原本已经出去的保镖折而后返,径直走到郁琼枝的面前停下了。 狮子淡金色的瞳孔被眼睑遮盖住一半,高大的兽人原本挺直脊梁站着,眼睛接触到仍旧坐在椅子上的郁琼枝后,他愣了片刻,适当地弯下了脊背。 第212章 “郁先生,上校请您回他的通讯。” 可能是因为长期不说话,狮子的嗓音听上去有几分干哑,带着几分缓慢的笨拙。 他习惯了戈壁沙漠、雪原高山、深海高空等等各类恶劣的环境,但不太会应付像现在这样类似的场景。 在整洁温馨的安全环境下,和一个看上去娇弱美丽的青年交流。 还是一个兔类兽人,生活在食物链的底层,充当各类猎食动物的食物,毫无攻击力的柔软生物。 狮子默默观察了很多天,郁琼枝的日常生活很有时间规律性,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起床后会做完一小时的运动再去吃早饭,之后会花大部分时间泡在书本里,直到晚上十二点半准时上床入睡。 “我知道了。”郁琼枝说话轻柔,是那种让人很容易感到舒适的声音,但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上去有点冷漠,“我想睡个午觉,你们不要上来打扰我。” 郁琼枝说完,狮子还没有走,站在原地看着他,见他完全没有回拨通讯的意思,狮子犹豫了片刻,硬着头皮说:“郁先生,您打一个回去吧。” “他会刁难你们吗?”郁琼枝还是没有动,坐在椅子上仰着头看向狮子…… 他的瞳色和狮子浅色的金色眼瞳完全不同,浓稠到极致的紫色泛着黑,狮子感到自己的喉咙一紧。 他如实摇了摇头,郁琼枝站起身,背对着他:“那就等会再说吧。” 狮子提醒他:“郁先生,您行李准备好了吗?明天我们就要出发了。” 郁琼枝闻言停下脚步,回身看了狮子一眼,半晌没有说话。 狮子从他眼神看出了抱歉的意思,他以为郁琼枝还没有准备好,便笑了一下安慰他:“没事,那边什么都准备好了,只要郁先生安全到达就好了。” 郁琼枝也笑了一下,鸦黑的眼睫低低垂下又掀开,笑容很短暂,转瞬消失了。 在郁琼枝午睡休息的时间里,狮子照例进行日常的巡逻。 上楼之前他眼睛瞥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时钟,时间是下午一点四十分。 他一层楼一层楼巡查过去,在中层遇到了同伴,他们互相打了个招呼,他就继续往上巡查,到顶层往下走楼梯,他又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在三楼的回廊上,狮子头顶的耳朵敏感地转了转,他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声音,类似于重沙袋落地的声音。 他快速跑了几步,楼下突然爆发一声巨响,是木质的门板磕碰在墙壁上的声音,尔后响起人的惨叫声,急促地响起几秒就被打断。 狮子的后背登时沁出冷汗,别墅里三层外三层的安保系统下,有谁能进来弄出那么大的动静? 他担心郁琼枝出什么事,毫不犹豫地翻身越过扶梯,连跨几阶稳落到地面上。 狮子的视线随着下落的姿势,起先落在地面上,花纹繁复的厚重地毯突然撞入眼眶,让他有一种晕眩感,视线快速地上移,最后定在一张平静淡漠的脸庞上。 稠丽的眉眼,一颗精巧的小痣点在淡色的嘴唇下。 “不想被你看见的,抱歉。”郁琼枝单手甩开神志不清的保镖,保镖的身体落在他的脚侧,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垂在地毯上,蜿蜒的血液还没来得及聚集,就被地毯吸收了进去。 郁琼枝声音轻又慢,很温柔,“没有死人,你放心。” 狮子呈保护姿势半蹲着身子,他谨慎地往后退,甚至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任务的内容在他脑海里逐渐变得模糊,只有眼前郁琼枝的身影无比清晰。 “我下手稍微重了点,只是看起来吓人,如果你们伤太轻,会被责罚。”郁琼枝解释,“这里没有麻醉剂。” 狮子神经紧绷,终于想起来自己任务不止是保护眼前这个人,还有防止他逃跑。 “郁先生,对不起。”狮子直起身,迈腿向郁琼枝冲去。 郁琼枝却比他更快,只听到扶梯发出几声钝然的撞击声,人从他眼前凭空消失。 狮子猛抬起眼,身子往旁边一侧,却还是慢了一步,身上骤然一重,整个人往前踉跄了两边,直直冲着地板跪了下去。 郁琼枝虽然轻,但他全身的重量再加上凌空翻身下落的重力,狮子感觉自己的脊背都被折断一样,口腔里立刻弥漫出血腥味,他后知后觉嘴角溢出了血液。 狮子忍着痛曲腿翻身,挥拳向着郁琼枝的脸而去,郁琼枝却没有躲,抬起手臂硬生生接了下来,反手一个肘击打在狮子的胸膛处。 狮子喉咙里挤出一声痛吼,痛得眼前的场景都旋转起来,他怀疑自己的肋骨被直接打断了,肺部急促地起伏着企图补全氧气。 郁琼枝在狮子的脸上抹了一把,抹了狮子一脸血,他金色的瞳孔呈现出一种灰败的颜色,脑袋无力地垂在地毯上。 “谢谢你,躺一会休息一下吧。”郁琼枝伸出手扼住狮子的脖子,狮子咳嗽了两声,咳出淡色的血沫,他意识已经恍惚,身子猛地抽了一下,很快失去了意识。 ———— 郁琼枝裹紧外套,戴着口罩,顺着狭窄的楼梯爬到四楼,找到自己房间的号码,用生了锈的钥匙插进锁孔。 钥匙上的锈卡住了孔洞,郁琼枝用了点力才拧开门锁。 房间里扑鼻而来一股灰尘煤土气,和浓烈的香薰味混杂成无法言喻的古怪味道,郁琼枝没有在意,反锁门,走到窗边把窗帘拉上,打开室内的灯。 第213章 郁琼枝顺便打开了屏幕,随便调了一个频道,把声音调到最大。 他走到床边沿坐下,把袖子卷到手肘上,苍白修长的小臂上有一块面积很大的青紫交加的淤青。 郁琼枝在袋子里摸了会,找到自己刚买的药油,用棉签沾湿了涂在小臂淤青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打开光脑,晏清清发来的信息快把他的聊天界面都塞爆了,他只能回复最近的几条。 “我没事,已经出来了。” 晏清清的消息回的很快,不出几秒就蹦出新的:“你现在在哪?” “我过来接你,你在外面我不放心。” 郁琼枝没有告诉她确切的地点,而是给了模糊的安慰的话:“我在旅店里,目前很安全,你不要担心。” 这次晏清清没有很快地回复,郁琼枝看着“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持续了两分钟之久,聊天界面才冒出新的信息。 “哥,你要去做什么?” 晏清清的信息一条紧跟着一条:“你不要犯傻,他们故意的,放一个模棱两可的声明,抓准了没人敢主动援助,你去就是当被针对的出头鸟。” 旅店的设备很老旧,连信号都不太好,光屏上的画面闪动了两下,发出变调刺耳的“滋滋”声后才恢复。 “……艾蒙星球恒远号军备星舰预备靠近银星十字港……没有敌意,只是期望首都星能够放人回家……和平合约是否能够延续……” 郁琼枝听得费力,在持续的“滋滋”声中,他不堪其扰,起身关闭了光屏。 “小郁哥哥,我在找你的路上,你等等我,你不要走。” “妈妈也很担心你,你先回来,我们想一个更好的方法。” 郁琼枝犹豫了片刻,他合上光脑闭上眼睛想了片刻,晏清清心思太细腻,不知道她怎么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到他的意图的。 晏清清直白地询问他,郁琼枝不会撒谎,怕自己越说漏洞越多,于是干脆没有承认。 对方明显没有相信,并且忽视了他的请求,宁愿让晏寒声的人把他看住。 他现在很想和郁佘说说话,实际上也不知道说什么,说什么都不合适,只是想听听郁佘的声音,但是知道这大抵做不到了,他睁开眼再次打开了光脑。 “清清,别怕,等事情结束了,我再来找你。” 第128章 伞 午后,天边的云层越积越厚,低低地压在天际线上,天光渐暗,不一会儿就下起了小雨。 郁琼枝没把窗户关紧,风吹进房间卷着窗帘,他一时没有注意,处理完其他事情之后抬起头,才发现雨势渐渐变大了,窗边的地板上沥了一滩雨水。 他走过去,把窗户重新锁好前,低头看了楼下一眼,安静的巷道里只有雨水落地泛起的涟漪。 他没有感觉到饿,但为了保持自己的体力,郁琼枝还是从袋子里拿出一块面包。 面包是保姆早上刚从烤炉里烘焙出来的,里面加了很多奶油,郁琼枝吃一口就得停下来仔细舔一下嘴唇,他吃得很慢。 吃到最后几口,嘴里已经没有什么滋味了,他还在机械性地咀嚼着,费力咽下最后一口,又拿起另一块。 把一袋子的面包都吃完了,郁琼枝感到腹部微微发硬,涨得让人有点难受,但他还是倒了一杯水,继续往胃部顺。 到了约定的时间,郁琼枝彻底切断了光脑的信号,从衣架上取下自己的外套,像来时那样把自己裹紧了,拉上口罩走下楼。 旅店楼下装修陈旧,很难想象首都星还有这样偏僻的角落,所以旅店里也没有多少客人,老板坐在前台后眯着眼睛打盹,有几个人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抽烟,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草味。 郁琼枝手心里捏着钥匙,把它放到前台上,叫了老板三声,他才转醒,打了个哈欠收起钥匙。 “怎么那么早就退房了?”老板随口问了一句,“就待几个小时,不是浪费钱吗?” 室外雨滴搭在透明的玻璃门上发出“啪啪”的声音,郁琼枝推开旅店的门,雨滴顺风迎面扑来,他不得不眯了眯眼。 从旅店门口到巷子口短短几步路,郁琼枝肩膀就被打湿了。 一个黄色头发的人打着伞站在一辆飞船前,看见他就打了个响指,伸出手,“哥,这里。” 黄头发的年龄看上去很小,皮肤被晒出健康的小麦色,笑起来脸颊两侧有两个小酒窝,头上立着一对短短钝钝的角。 黄头发殷勤地走上前,把伞撑在郁琼枝的头顶,曲起手指关节敲了敲飞船外壳,在清脆的敲击声中甩了下头,“哥,你要的我都准备好了,保准你满意。” 郁琼枝从他手里拿过飞船的钥匙,打开舱门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遗漏的,转头对黄头发说:“明天大概相同的时间,你去银星十字路口把飞船开回去。” “好嘞,哥,我办事你放心,”黄头发笑着答应下来,伸长脖子看着郁琼枝的背影,“下次还记得找我啊哥,不光跑腿租飞船,我还会修车、开锁,啥都会!” 郁琼枝回头看他,露出很浅的笑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问了一句:“你吃过晚饭了吗?” 隔着雨幕,郁琼枝的目光变得朦胧,黄头发愣怔了片刻,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没吃呢。” 郁琼枝不太方便打开光脑,他在自己衣服外套上摸了摸,从里层口袋里找出钱包,把夹层里所有的钱掏出来递到黄头发的手上。 第214章 “去吃点好的,你太瘦了。”郁琼枝手背溅上了雨水,短暂的相贴,黄头发手心感觉到了泛着湿气的微凉。 纸币却是干燥的,他眼睛睁得圆圆的,不敢去数到底有多少钱,木木地抬起眼。 郁琼枝戴着口罩,他看不见郁琼枝的全脸,只能看见那双安静湿润的眼睛消失在缓慢闭合的舱门后。 郁琼枝专心地开着飞船,一路朝着银星十字星航港口的方向驶去,雨水落在飞船的窗户上,留下透明的轮廓。 开了大概半小时,一辆私人飞船突然从侧面出现,紧紧跟随他,两艘飞船之间的距离过近,郁琼枝操纵飞船往左边斜飞,私人飞船却猛地加速从侧面超过了他,横在他飞船面前停下。 郁琼枝没有办法,只能把飞船停下,前面私人飞船的舱门打开,晏清清撑着伞从上面走下来,她的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人。 雨水这次没有把郁琼枝打湿,晏清清撑着伞为他挡雨,她的脸在晦暗的雨夜里染上了些冰凉,但郁琼枝的眼睛转过来的时候,她还是露出了微笑。 “小郁哥哥,我哥已经得到消息了。”晏清清没有撑伞的那只手垂下很轻地握住他的手腕,她没有接下去说更多,郁琼枝不知道晏寒声目前动作是什么,他感到了轻微的棘手。 晏清清看着郁琼枝,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嗫嚅着嘴唇很轻地说,“你跟我回家吧。” 她的声音混在雨水的滴落声里,几乎要听不清,郁琼枝静静地看了她片刻,把手从晏清清的手里抽出来。 晏清清露出错愕的神情,雨水从伞的边沿飘进来,把她的眉眼打湿了,看上去像一只淋了雨的可怜小狗。 “清清。”郁琼枝叫她,他看上去清瘦了,脸依旧苍白,眼下泛着微微的红,有点疲惫但还是笑,“你不要拦我,好不好?” 他的语气更像是在哄人,晏清清很快地摇了摇头,她不太敢看郁琼枝的眼睛,但又舍不得移开目光,于是视线空白地落在了郁琼枝的鼻尖。 “清清,必须有站出来的人,只要有一个人站出来,后面一定还会有其他人站出来。” 郁琼枝在某些方面很固执,他抬起眼眸,沉默了会,没什么威胁性地小声说:“我不愿意对你动手……” “那为什么,这个站出来的第一个人要是你!必须是你吗,不是你不行吗?!”晏清清忍不住喊了出来,她喊完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声音过高,她便莫名觉得委屈了。 “你以为他们是什么意思?飞船停在首都星的港口,首都星坚持不伸手援助,发出声明让乘客和艾蒙星球自行解决,怎么解决!” “联盟军里三层外三层围着港口,乘客出不去,艾蒙星球援助也只敢停留在靠近星港口附近,根本不敢多靠近分毫,首都星已经摆明了态度,根本不想和平解决这件事。” 她不算是个高尚的人,或许是流淌在她血液中的劣质基因,让她无法想透这其中的因果关系,明明整件事都与郁琼枝无关,郁琼枝却在这个潮湿昏暗的雨夜里,站在风雨飘渺的银星十字星港口。 郁琼枝沉默地看着晏清清的眼睛,他没有激动的情绪,而是缓慢坚定地说:“必须是我,一定得是我。” “因为千万里之外的人,都与我有关。” 他似乎洞察了晏清清所想,丝毫没有犹豫地回答,并给了晏清清思考的时间。 晏清清捏着伞骨的手指一寸寸蜷紧,指尖泛出冷白色,她移开目光,呼吸起伏了几个来回。 “我送你进去。”晏清清垂下脸,她呼吸进潮湿的冰凉的水汽,就像是往自己的身体里挤进了冰冷的锋利的刀刃,她尽量不去看郁琼枝的脸,“不然你一个人,还要卡在关卡好久。” “谢谢。”郁琼枝伸手握住了晏清清的手,安慰她。“我不会有事的。” 晚上八点四十六分,雨势没有变小的意思,滂沱的雨水洗刷着首都星第十六区,地上的积水没过了人的鞋面,一把黑伞穿过雨幕,停留在驻守在银星十字星航港口的联盟军面前。 “我是cag研究所首席机甲工程师,来自艾蒙星球,”郁琼枝亮出自己的证件,“我来援助失航飞船,请求放行。” 被雨水打湿的衣服紧紧贴在他的身上,让他迅速失温,在夜色中他的唇色发白,神色平静。 周围只剩下了雨水的声音,风呼啸地卷着雨水,雨水斜斜地被吹进走廊里,在灯光照射下变做银亮色的丝线。 雨水也打湿了联盟军臂弯里的枪支,对方显然没有想到真的会有人来,反应了一会,他和身边的同伴交换了视线,才开口说:“……请稍等一下。” 过了一会,一名身穿军官式样服饰的人走来,还没走近,晏清清就对着他打了个招呼,毫不避讳地喊他:“张叔。” 张德良抬手擦了擦脸颊侧的雨水,他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郁琼枝,转眼又看见了晏清清,脸上的表情有点支撑不住。 “你来做什么?”张德良脸上的皱纹因为挤压,挤成了一团,他气急败坏轻声问晏清清。 张德良年轻时候和晏驰关系很好,两人是战场上互相卖过命的交情,中年因为一些事端和晏驰吵了一架,据说吵得很凶,有人看见张德良挂彩出来的。 但晏驰这个人生性多疑,他不可能贸然用新人,张德良性格直爽,不会背后捅人刀子,所以晏驰依旧和他维持着关系。 第215章 “叔,你别怪我,放个行吧。”晏清清说,“您都到快退休的年龄了,还能吃几颗枪子,真舍不得看你劳累。” “我一个人进去。”郁琼枝注意到张德良的视线,他主动说。 张德良背过身,沉默了半晌,最后抬起手向上挥了一下,掷地有声:“放行。” 郁琼枝往前走了几步,听见后面跟着的脚步声,他转回身,看着面前的晏清清。 晏清清紧走几步,伸出手揽住郁琼枝的肩膀把他抱进怀里。 郁琼枝身上带着雨夜的凉,并不算温暖,她却眷恋这种温度。 “我在这里等你。”晏清清抱了一会,做了好大的心理斗争才松开手。 郁琼枝拍了拍她的手背,和小时候安慰她的动作一样。 第129章 银星 nv1145民航飞船紧闭了多日的舱门打开,一名穿着浅色风衣、留着半长头发的人走进飞船,他的到来在客舱内造成了短暂的骚动。 “不要紧张,我是来帮助你们的。”郁琼枝回身关上舱门,他全身都被雨水淋湿透了,可能因为冷,肤色发着冷质的白,但墨色的眼瞳湿润而安静,带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七十余名乘客蜷缩在狭窄的座位上,神色麻木疲倦,客舱内的空气不流通,空气凝滞在有限的空间内,黏腻而温热,大量的冷空气从骤开的舱门外涌入,冲散了其中沉闷的空气。 郁琼枝把一箱东西放到地上,有人好奇地探头看,看清箱子里的东西后,精神振奋起来,哑声喃喃说:“是食物和水……” 他们经历了将近两个星期的封闭生活,期间没有任何供应,飞船上的储备早就消耗殆尽,每个人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一听到有食物和水,其他人都激动了起来。 机长从座位上站起身,他叫了几个机组工作人员把食物和矿泉水分给乘客,听郁琼枝说下面还有十箱物资,四名还有点力气的年轻乘客主动下去搬运。 机长厉风已经驾驶民航飞船六年,哪怕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状态还不算糟糕,身上的制服依旧笔挺,他和郁琼枝握了下手,感谢他的援助。 厉风对首都星收紧长居限制的新闻略有耳闻,但面前的郁琼枝明显是不必担心被遣送回底层星球的人,他身上看上去平平无奇被雨水打湿的外套,是某个老牌奢侈品的春季秀款。 郁琼枝明显没有对自己昂贵的大衣多么关心,随便地脱下来放在空的座位上,顺手把袖子卷到小臂的位置上,“我本职工作是修机甲的,对飞船也有一点涉猎,我能去驾驶室看看飞船问题出在哪吗?” “当然可以。”厉风一边说一边用工作牌打开驾驶室的大门,大门发出解锁的声音缓缓向上抬起,两人走进驾驶室后,厉风反手把门关上了。 他的眉毛微微下压,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刚刚在外面我不方便说,实际上我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厉风点了一个键,虚拟驾驶光屏跳出展现在郁琼枝的面前,厉风把其中一个仪表盘拉近给郁琼枝看。 “是磁场的问题,磁场的快速改变,扰乱了飞船的方向。”厉风声音很低,他说完停顿了一会,用余光观察了片刻郁琼枝的神色,改用更为轻柔的声音说,“也导致了飞船降落的途中指令延迟,机头方向摩擦地面。” “但损毁程度并不高,现在无法起飞的原因只是飞船能源耗尽。” 郁琼枝不得已花了点时间来接受事实,过了好久才缓慢地点了点头。 飞船没有出现破坏性的大问题,无法离开仅仅是能源耗尽这一小问题,这样看似轻松的结论却让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或许还可以为首都星找一些光鲜亮丽的理由,但在这个驾驶室内,任何理由都失去了意义,就像一张华美的袍,不用直接掀开露出下面遮掩的腥臭腐肉,也能闻到那股腐烂的味道。 “我已经写好了遗书。”厉风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说,听上去像是在和熟悉的朋友开玩笑,他手心向上示意郁琼枝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今天刚写完遗书第三版,你就出现了。” 飞船残留的能源只够开一盏暗灯,驾驶舱内气温很低,和外面的温度差不多,郁琼枝手脚都发冷,他不知道作何反应,不想叹气于是淡淡地笑了一下。 “我有个女儿,今年刚六岁,很可爱。”厉风打开光脑,这里的信号被屏蔽了,所以他只能给郁琼枝看光脑本地存储的相册,“她很胆小,晚上一个人睡觉会害怕,偷偷哭鼻子,我挺想多花点时间陪陪她的,但工作实在太忙了。” 照片里,小孩子圆嘟嘟的脸庞占据了整张屏幕,表情古灵精怪的,头上戴着一个淡黄色的蝴蝶结。 “她可能现在就在掉眼泪珠子。”郁琼枝看了会,眼睫微微下垂,光屏的光照在他脸上,像渡了一层柔和的滤镜,“你这次回去,要好好陪陪她。” 郁琼枝抬眼看厉风,发现厉风长得并不像是有一个七岁大的女儿的样子,很年轻,五官周正鼻梁高挺。 他愣了一下,不由自主说:“你看上去很显年轻。” “你以为我几岁?”厉风随意地将手放在膝盖上,嘴角微微上扬看着郁琼枝。 郁琼枝最怕被问到这种问题,他不太会掩饰,表现出了明显的茫然,尔后神情变得认真,似乎真的在思考自己应该报出什么样的数字,才能让对方感到满意。 第216章 “我没有结婚,女儿是我收养的。”厉风轻声笑了一会,开口解释,郁琼枝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不用被迫报出数字。 “你不必来这里。”厉风说,可能出于习惯问题,哪怕坐着,他的坐姿也很端正笔直,让郁琼枝莫名觉得这场谈话又变得严肃起来。 “来这一次,你还能留在首都星吗?” 郁琼枝没有回答,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手背,他张开手,手指上空空如也,他迟疑地说:“可能,不能了……吧?” “你在这边没有亲人吗?”厉风提问题没有多余的意思,他只是单纯为眼前的青年担忧,即使他自己的明日也渺茫如浮萍。 “我结婚了。”郁琼枝声音很轻,他平静地想着自己下一句话应该怎么说,为此停顿地久了一点,“感情……并不好,伴侣不太喜欢我。” “可能会离婚。”郁琼枝没有感觉到剧烈的痛苦,痛是会痛的,但他惯会忍受,所以想自己应该没有表现出难受。 作为倾听一方的厉风,似乎没有发现郁琼枝的话已经说完了,因为他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郁琼枝抬眼看他。 厉风的眼神叫他看不明白,所以他不看了,他无意向初见的人展现自己的生活,只是对方问到了,他就说了。 不是忍不住,不是想要一个出口来泄出一点自己的难过来。 过了几秒,厉风站起来,走过来手掌轻轻摁在郁琼枝的肩头,他的手很大,很温热,把郁琼枝的整个肩头都包住了。 “明天会好的。”厉风并没有在看他,而是看着窗外连绵的雨夜,于是他深灰色的眼睛里也下了一场夜雨。 当晚,郁琼枝没有下飞船,他在驾驶室里趴着囫囵睡了一觉。 首都星早上七点钟,下了一夜的大雨终于停了下来,每日晨间新闻照常播放。 中间插播了一段银星十字港最新进度,视频里只有漫天的雨声,被雨水模糊的镜头下,银星十字港的灯光变做模糊的一团,天地仿佛置换,星星四散落在地面。 联盟军肃穆地站成一排,灯火辉煌,在他们的背后,一道单薄的身影逆着人群向黑暗的远处走去。 如果郁琼枝看见这条新闻,他就会发现播报新闻的主持人是之前那个马类兽人。 主持人播报的语速比平常快了许多,他的视线短暂地停留在左上角,尔后重新面对镜头,他压下为他准备的稿子,说了一段稿子里完全没有内容的话。 “可能这是我播报的最后一条新闻,我来自底层星球,远离家乡来到这片土地,这片土地却没有厚待于我,并想将我的同胞驱逐……” 视频猛地黑了下去,过了几秒再次亮起来,屏幕上的主持人已经换了一个,仿佛那只是一段错误的小插曲,很轻易就被修正,不会再出现在大众面前。 早上十点五十八分,郁琼枝在驾驶室内听到外面凌乱的声音,甚至还有私人飞船行驶的破空声,他起先以为是联盟军,为此他仔细检查了自己的着装,刚检查到领口,厉风打开了驾驶室的大门。 客舱内多了很多人,里面一个黄头发的人抬头看见郁琼枝,认出了他,立刻高兴地举起手,“又见面了,哥。” 客舱外面人更是多,他们装束各异,年龄不同,但不约而同来到这里,来到一艘围困在异乡的飞船前,只为了送自己的同胞回家。 郁琼枝没有说错,只要有一个人站出来,后面一定会有更多的人站出来。 千千万万的人,千千万万平凡的人,千千万万陌生的人,在这一刻有了汇集,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二天,停靠在银星十字港口迷途的飞船再次启航,驶离了首都星,艾蒙星球战舰接到民航飞船后,也掉头离开了。 在周围一圈联盟军沉默的注目下,银星十字港口变成了一片欢腾的海洋,人们互相拥抱,不知道谁先唱起了歌,歌声渐渐变得统一而响亮起来,代代相传古老的星球歌谣在银星十字港的半空中如旗帜飘荡。 几声向天的枪响打破了欢乐的局面,联盟军无视往上涌的人潮,强硬地拨开人群,郁琼枝站在边缘,所以他们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他。 “请您跟我们走一趟。”一位联盟军从腰后拿出一对手铐,利落地拷上了郁琼枝的手腕。 郁琼枝没有慌乱,也没有惊讶,他神色平静地走出人群,人群却沸腾了起来,尖叫声此起彼伏,有人往后拉住他的手和腰身。 “你们做什么!”晏清清从前面冲过来,她在外面等了十几个小时,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我们只是按命令做事。”联盟军解释,他做了个手势,一队小队走过来,用人墙隔开了郁琼枝和人群。 “按谁的命令?人是你们随便开口就能带走的吗!”晏清清费劲拉住郁琼枝的手,她握得很紧,紧到郁琼枝的手尖都失去了血色。 郁琼枝感到晏清清的手在颤抖,在混乱之中,郁琼枝被人推着肩膀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晏清清被人反方向挡住,两人的手渐渐牵不住。 “清清,不要怕,你先回去,没事的。” 郁琼枝在最后一刻还在安慰晏清清,他握住晏清清的指尖,但两人的手一寸寸分离,直到再也牵不住。 第130章 野地 专门押送的飞船穿过市区,周边的场景从高楼变成荒芜的野地,远处地平线的尽头,苍黄的风沙卷过瑟瑟的枯萎草木。 第217章 郁琼枝安静地坐在角落里,银色的手铐扣住他的双手,在他的两侧各坐三名联盟军,呈两排的架势,但他没有任何紧张的情绪,神情平静,好像这次的目的地只是郊外的某个景区。 飞船行到半路,从驾驶舱的窗外看出去,能看见荒原的尽头,立着一座白色的建筑。 那是首都星第四监狱,专门用来关战犯俘虏,通往监狱的那条路上人迹罕至,周围只有飞船行驶的破空声。 但下一秒,飞船侧突然爆发了一声巨响,舱内钢板猛地凹陷了下去,飞船也随之朝着碰撞的反方向倾斜。 飞船震动得太厉害,郁琼枝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旁边一个联盟军顺势拉住他的手臂,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拉。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外面紧接着响起几声枪响,子弹打在飞船的外壳上发出落雨一般的声音,没过几秒,郁琼枝就闻见了硫磺燃烧过后的味道。 飞船顶部似乎有什么东西爆炸了,发出巨响,飞船也受到了波及,再次震颤起来。 警报声在舱内来回响彻,灯光也随之变成红色,不停闪烁着。 “护送飞船陨落了。”拉着郁琼枝的那个人说,他似乎很紧张,握在郁琼枝手臂上的手不断蜷紧,力道大到几乎要把他的手骨折断了。 飞船在一片枪林弹雨中飞驰,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在四周响起,到最后已经不太能分辨出声音的方位了。 郁琼枝听到身边很近的位置响起一声细微的“咔哒”声,是有人从腰后拔出了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的太阳穴,因为飞船的震动而不稳地磕碰到他的皮肤。 又是一阵翻天覆地般的震动过后,飞船突然平静了下来,但众人紧绷的情绪还没有缓解,通讯器响起的时候,如响起一道炸铃。 “……”联盟军官拿下通讯器,低头说了几句,应该是收到了什么命令,过了会,他向郁琼枝走过来。 郁琼枝被人重新摁坐在座位上,枪口没有挪走,依旧顶着他的头颅。 联盟军官开了视讯,但是郁琼枝这边看不见任何画面,估计是把这边的画面转给了对面。 郁琼枝听到一道呼吸声,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既没有抬起眼也没有说话,视线落在离自己脚边几厘米的地面上,眼睫低垂。 他身上衣服被雨水淋湿,没有妥当地晾晒起来,所以现在皱巴巴的,郁琼枝能闻到衣服上淡淡的闷干的水腥气,气味往往会唤起人某个特定时刻的记忆,郁琼枝却不太愿意想。 在会客室等待的那四十分钟里,郁琼枝想不出来什么事情会让晏寒声耽搁那么久,想来想去只能狭隘地想他是故意的。 所以他平白无故穿着湿透的衣服,独自等了四十分钟。 郁琼枝原以为自己并不会在意这些事情,因为他有预料,不会多做期待,很好地把自己保护起来,只是他还是记得太清晰,那股湿腥气萦绕不去。 “说话。”联盟军官用视线催促着郁琼枝。 郁琼枝微微抬起头,却没有开口,他的脸苍白,嘴角平直,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然后移开几寸。 晏驰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毫不避讳被枪顶着脑袋的当事人:“你如果不退下去,子弹随时都能穿过他的头。” “琼枝,别怕。” 郁琼枝对晏寒声的声音很熟悉,如往常一样沉而冷的声音,似乎都能看见他那张疏离的冷淡的脸。 隐隐能听到他稍显急促的喘息声,他那边应该也不是一个安静的环境,背景音微弱而嘈杂。 按理说,郁琼枝现在应该还会有什么其他的情绪,但他没有,心里很平静,因为眼睛聚不上焦,所以他的眼神看上去轻飘飘的。 他想和晏寒声道歉,他的出面一方面也会给晏寒声带来困扰,不知道晏寒声是怎么短时间内越过三个迁跃点,赶到首都星实施救援的。 他这样想,开口很轻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他说完,嘴角弯起,很短暂地笑了一下,补齐了自己的话:“对不起,给你惹麻烦了。” 对面没有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只有几分钟也可能只有几秒钟,郁琼枝对时间丧失了概念,他的视线又开始移动,似乎想在虚空中找到晏寒声的方位。 “我在这里。” 郁琼枝循着声音,视线停留在一点上,他不知道有没有和晏寒声对上视线,他沉默地注视了会,小声说:“你能让我和他说几句话吗?” “我不说什么,我就说句再见。”郁琼枝误以为晏寒声顾忌现在人多,所以没有答应他,他很快改了自己的话,把请求的难度一再减小。 “你说吧。”晏寒声说,没有任何语气词,听上去冷硬。 郁琼枝因为看不到他那边的情况,茫茫然地放空了一会,最后妥协,向着空气的一角轻而慢地说了一声:“再见。” 他缓慢地闭上眼睛,眼睫在眼下打上了一道轻淡的阴影,苍白的唇微抿,好像在虔诚地许愿。 那些断续的轻微的嘈杂声彻底被掐断,郁琼枝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他半晌没有动,直到飞船再次启动,平稳地向第四监狱飞去。 郁琼枝被取下了手腕上的光脑外置装置和脖子上的抑制项圈,戴上特配的抑制项圈后被带到单独的监牢,监牢里只单调地摆了一张床和桌子,简陋的床上放着收拾整齐的被子。 第218章 他已经将近四十八小时没有合眼,但监狱里时刻亮着强光,不出一会,眼睛就酸痛地冒出生理性盐水,即使闭上眼,眼前也是白花花的一片。 郁琼枝勉强自己休息了两个小时,他身体就开始发热,骨头缝却不断冒着寒气,导致身子一阵冷一阵热,他怀疑自己是发烧了,用手背贴了自己额头一会,体温却没有升很高。 晚上,郁琼枝再次被人带出了牢房,他以为自己的第一次提审那么快就开始了,但他没有被带到提审室,而是被带到了会见室。 狱警刷开会见室的大门,身子偏向侧边给郁琼枝让开一道路,郁琼枝往里面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变得僵硬。 张远坐在会见室桌子的另一头,微笑着冲郁琼枝点了点头。 郁琼枝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这张脸,他一度以为这张脸和那些噩梦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模糊。 再次看见这张脸,他才知道自己没有忘记。 这张脸上每一个五官分布都在记忆里清晰无比。 条件反射般,郁琼枝手臂泛起刀刃割破皮肉的疼痛,皮肉被割扯的黏腻声还有新鲜的血腥气,他反应巨大地转头,类似于逃命一般踉跄地往前跑。 空荡的走廊里响起几声脚步声,很快就被阻挡了,郁琼枝被扭着手腕推进会见室,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弱的尖叫。 “我以为你会想念我。”张远略带遗憾地说,“毕竟我照顾了你那么多年。” 郁琼枝被迫坐在位置上,和张远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面对面,他高度紧张地缩在椅子上,看着张远站起身,走到自己身边。 张远伸出手,手背靠在他的脸颊边轻轻靠了一会,缓慢地下移,移到郁琼枝的下巴处。 郁琼枝低下头,睫毛动了动,却没能偏头,被手铐锁住的手放在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扣紧手铐的边缘,指甲在上面一下一下磨着,发出轻微麻人的声音。 张远侧头,他想看看郁琼枝的脸,却没能看鲜明,只看见他过白的脸色。 “好孩子,我是来送一样东西给你的。”张远放下手,转而从桌子上拿起一叠文件。 文件上印着五个字:离婚协议书。 郁琼枝瞳仁转动得很慢,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不会签的。” 张远眨了眨眼,对郁琼枝的回答没有感到意外,他对郁琼枝不太听话的行为没有感到恼怒,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文件边角,宽容地说:“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可以理解。” “对自己取名过的东西总会有特殊的感情。”张远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和郁琼枝持平。 郁琼枝目光平直地直视他,和幼年时候没有什么不一样,瞳仁又黑又湿,像是随时都会反击的小动物。 “你可能还不知道,人格消除,对我来说只是一台很轻松很简单的小手术。”张远牵起两边的嘴角,咧开嘴,露出森森白牙,对着郁琼枝笑,“晏寒声的人格消除手术很顺利。” 郁琼枝很久都没有动,甚至连闭眼的动作都没有,他没有受到什么暴力伤害,后肩部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痛到他耳边嗡鸣,听不到多余的声音。 郁琼枝默默挨了一会,才后知后觉疼痛的源头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什么?”他很蠢地喃喃轻声,张了好多次口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张远随意地耸了耸肩膀,饶有兴趣地描述,“消除一个人格最快的办法就是把这个人格杀了。” “晏寒声的第二人格很顽固,所以手术只能反复进行,一共六场手术。” “换句话说,他死了六次才死干净。” 第131章 白纸 郁琼枝睫毛动了一下,类似于受到突然的惊吓,抬起的目光依旧没有焦距,很茫然。 “不会的。”他声音很轻,含糊在细弱的喘气声中,“他答应过我不会离开的。” 脖子上的抑制项圈“滴”地响了一声,随着浓度升高的费洛蒙而自动调高了档位,与此同时,郁琼枝感到自己的腺体被一根细针直直插入皮肉。 疼痛随着药水的注入而在皮肤下炸裂开来,很快蔓延到脑中枢,他抬起手捂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手铐和项圈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张远看了他片刻,慢慢地直起身,眼珠往下压盯着他拱起的脊背,“或许?你对他有误解,他只是个没有躯壳的人格罢了。” “他就像程序中一段错误的代码,不论这段代码对你有多少意义,在程序员眼里,他只是个低劣的不完美的错误。” 抑制项圈一寸寸缩紧,脖子边的皮肉被勒出了一圈红,郁琼枝手指扣住抑制项圈的边,呼吸急促,他先开口说了一句:“不会的,我不信。” 他艰难地吐字,声音沙哑,连简单的一句话都说不太清晰。 停顿了片刻,他的呼吸变得滞缓而艰涩,额角的青筋凸起跳动,一字一句地重复:“我不信!我不相信你!” 张远垂下手,绕到他的脖子后,不轻不重地捏住他的后颈,大拇指摩挲那一片被抑制项圈遮盖住的皮肤。 “你实在不听话,我们已经疲惫于掌控你。”相对于晏驰来说,张远对于郁琼枝没有那么多的厌恶情绪,他看着面前忍受痛苦的,苍白的脸庞,放低了声音。 郁琼枝这几年没有多少变化,在他的脸庞上,依稀可见他十几岁的模样。张远是喜欢这个孩子的,他喜欢郁琼枝那双湿黑的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会散发淡淡的紫,是很可爱的一个小玩具。 第219章 虽然他偶尔也会做出攻击性的行为,张远手臂上至今还残留着一道长约八厘米的伤疤,但只要给他打了药,他就会变得听话,迷迷糊糊的。 这种时候只要用稍微严厉点的声音询问他,他就会迟钝地回答,对自己的行为作出忏悔。 “你做错事,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人格消除,只是对你不听话的一个小惩罚。”张远手往前移,手指背放在郁琼枝的下巴上,往上抬了抬,“你能活着,只是因为还有用,我并不希望你把这一点有用也消磨完了。” 郁琼枝很用力地呼吸,他微微张开口,脸庞呈现一种死寂一般的绝望苍白,张远以为他会尖叫,便做好准备等了会,但他嘴巴张开,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下一秒,郁琼枝毫无征兆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张远躲闪不及,直接被人从背后钳住了脖子,将自己最脆弱的喉咙暴露在手铐连接处。 冰冷的锁链紧贴着皮肤,没有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一瞬间缩紧,旁边的椅子因为挣扎碰撞的缘故,“砰”地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郁琼枝不知道自己被打了什么药,药水作用让他站不太稳,脑内的嗡鸣声不断地扩大,让他在一段时间内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过了会,他听见张远从鼻腔中挤出的喘气声,还有会见室的门从外面被打开的声音,张远猛地退后往后一撞,郁琼枝的脊背因为碰撞的力度,重重撞到冷硬的墙壁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手上的力道一下就松了。 手铐的边缘并不尖锐,被打磨得圆润,狱警七手八脚把郁琼枝从张远身上拉开,张远却涨红着脸捂着脖子,血液从他的指缝里蜿蜒滴落。 一直保持平静的郁琼枝现在像疯了一样,双眼猩红地挣扎,三四个狱警都差点压不住他。 濒死的感觉彻底激怒了张远,他急促呼吸了几口气,大步迈上前,抬起腿冲着郁琼枝的腹部一脚踹过去。 郁琼枝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急促而短的叫声,整个人倒在了地上,身子紧紧蜷缩成一团。 张远的暴行没有人阻拦,郁琼枝瑟缩在墙角,手指痉挛地紧紧捂住腹部,一口气出去就哆嗦着进不来,脊背弓起一动不动。 “我们还不想弄死你。”张远喘着粗气,身上的衣服变得皱巴巴的,他转回身踢开倒地的椅子,在郁琼枝面前蹲下身,从腰后拔出一个电击器,抵住他的腰腹,“但是如果你一直找麻烦,我不能保证我下手的力度。” 这次郁琼枝连叫都没叫,不知道是不是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触电的瞬间他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张远不耐烦地用手指用力摩擦他的脸颊,见他视线慢慢聚焦起来,把文件往他手下一塞,郁琼枝握不住笔,手指蜷了三四次,还是失败了。 张远再次把笔塞进他的指缝里,“你这次出面不知道要给公爵带来多少麻烦,你签了还能留一条命。” 郁琼枝闭了闭眼,他听不太清张远在说什么,只是幅度很小地动了动,动作像是在摇头,他脸上很湿,分不清是冷汗还是泪水,亦或是两者都有。 湿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冰冷地挂在他的下巴上,转瞬滴落,渗透进了纸张,晕出一圈湿的轮廓。 他控制不住笔,笔一直在颤抖,他后来发现是自己的手在颤抖,笔划写得歪歪扭扭。 张远拿印泥在他的手指上摁了一下,拉住他的手指在签名后的位置下摁,做完这一切他重新整理好文件,再不看躺在地上的郁琼枝一眼,走出了会见室。 郁琼枝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送回去的,身下的床褥并不算柔软,他把脸慢慢地埋进枕侧,小心地呼吸了会,低头咳嗽了两声,喉头一甜,咳出两口鲜血。 血液在棉质的被单上,很快干涸凝固,郁琼枝鼻尖能闻到新鲜的血腥气,但他看不太清,眼前太模糊了。 腹部持续疼痛,但他太困太累,在绵连不断的疼痛之下也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他做了很短暂的一个梦,场景在押送的飞船上,因为这段记忆太过新,连枪顶着头颅的感觉都无比清晰。 梦境和现实高度贴合,顺着记忆重演,他闭上眼睛,对着空气的一角说了“再见”。 枪响的瞬间,他脊背一瞬间紧绷,但没有感到预料中的疼痛,他缓慢地睁开眼,郁佘跪在他的面前,胸前不断地冒血,两只摊开的手上全是粘稠的血液。 他僵硬地转过头,视线从黑色的枪身上移,移到对方握着枪的手上,那双手很大,虎口有训练出的薄茧,最后移到晏寒声冷漠的没有表情的脸上。 郁琼枝呼吸一紧,从睡梦中惊醒,他盯着空白的天花板看了好久,才发现床边站着人,他是被人摇醒的。 他像一滩烂泥,被人架着拖下床,被送到了一个充满消毒水味的房间,房间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手术床,旁边放着很多医疗仪器。 郁琼枝被人绑到手术台上,手术室上的大灯亮度太强,他不适地眯了眯眼,脸上毫无血色,在灯光的照耀下白得触目惊心。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在做准备,手术刀放下在盘子里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一名戴着口罩的医生走过来,解下了他脖子上的抑制项圈。 他手上套着胶质的手套,指尖很凉,在郁琼枝的腺体周围摁了摁,视线落到郁琼枝的脸上,“咬得挺深。” 第220章 “手术很快就能完成。”医生转过身,从旁边护士的手上接过手术刀,郁琼枝闻言没有任何回应,如果不是他眼睛睁着,会让人以为是一个没有生命力的娃娃躺在手术台上。 医生声音轻,不仔细听会以为他在叹息:“没有麻药,你能坚持住吗?” 他语气听上去并不像是在询问,而是单纯地下达通知。 郁琼枝眼珠动了一下,视线凝聚在医生的脸上,他并不是想看清医生的脸,只是下意识跟着声音动,愣怔了片刻,很轻地说:“我知道了。” 他很久没有摄入水分,嘴唇干裂起了些皮,说完一句话,就感觉嘴唇侧裂开了。 他本来是很能忍痛的人,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小口子裂开的伤口都让他皱起了眉头。 手术刀贴上来比医生的手更冰冷,痛到恍惚的时候,郁琼枝很想这把手术刀割到他的颈动脉上,让自己身体里所有的血都就此流干,让他脱离这具脆弱的疼痛的躯体。 手术台顶上的大灯在他的眼中不断地扩大,最后成为了铺天盖地的亮色的白,他看见茫茫的白中,一张手术床安静地放着。 上面四肢被绑住的人冷汗泠泠,汗水把颊边的头发濡湿了,黏在脸颊侧,乌黑的发丝和惨白的脸颊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医生做好最后的缝合包扎,把束缚带解下来,发现束缚带上全是血,郁琼枝的手腕脚腕早被磨破了。 于是他对这些伤口也做了处理,消毒的时候,沾着药水的棉签触碰到伤口,郁琼枝就轻轻地抖。 医生不太明白,活生生割开腺体的疼他都忍下来了,一声没有吭,这些细小的疼痛却让他止不住地发颤,喉咙里模糊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医生用毛巾细细擦他脸侧的汗水,安慰他:“好了,你自由了。” 第132章 泥泞 黑暗封闭的环境,郁琼枝的鼻尖能闻到潮湿的腐霉气息,不知道这股气味是从墙角落发出的,还是从身下的床褥散发出来的。 大多数的时间里,他无法进行思考,即使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他也无法采取措施。 在他某些短暂清醒的时光里,他闻不到自己费洛蒙的味道,一度以为自己腺体失去了产生费洛蒙的功能,但很快,费洛蒙就不断地从腺体里泄出,浓郁地充斥进人的肺部。 他的身体也跟随着忽冷忽热,郁琼枝怀疑自己坏掉了,但没有很多悲伤或者忧虑的情绪,可能是因为很早之前,在那些针管扎进血管里,往他身体里打入药水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无法健康。 床褥沾满了湿气,盖在身上也没有多暖和,郁琼枝蜷在被子里,偶尔也会做梦。 他实际上没有多少美梦可做,只喜欢暑夏燥热的午后,空气里闷着热的水汽,房间里的物件在狭小的空间里堆垒,风扇枯燥地转动,被子的一角被他卷在肚子上。 郁佘睡在另一边的枕头上,胳膊横过来搭在他的腰后,一般这样睡一觉起来,郁琼枝会起一脑门的汗。 后来郁佘攒了点钱,买下了邻居换下来的二手空调,空调工作起来的时候会有轰隆隆的机器运转声,跟咯吱咯吱转悠的风扇一样。 很多个同样的普通午后,他以为那就是永久。 郁琼枝意识模糊,他听见一些声响,下意识在被子里动了动,但实际上他压根没有动作,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过了几分钟,他觉出了自己身上的痛,说不清是脖子上的伤口痛一些还是腹部更痛一些。 外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变得更加清晰,他只能放缓了自己的呼吸,试图把自己更好地融进黑暗里,以期望所有人都忘记自己,不要再被带到什么地方去。 听见“滴滴”机械声的时候,郁琼枝从一段短暂的昏迷中醒过来,接受信号的速度很慢,一度以为是空调开机的声音,尔后才反应过来是门打开的声音。 门向左侧缓缓打开,晏寒声往里踏进一步,他闻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湿的腐霉气太过浓烈,他走近几步,才闻到了腐霉气下的干涸血腥味。 全封闭的空间里,只要外面的门关上,里面一丝亮光都透不进来,他很熟悉这种折磨人的法子,在极度黑暗封闭的环境里待久了,人很难维持良好的精神状态。 里面只有一张简陋的小床,床上的被子凌乱地卷着,单薄地盖在躺在床上的人的身上,在门打开灯光漏进来的窄小范围内,他脸色惨白,安静地闭着眼,以一种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蜷缩在被子里。 晏寒声站在床边,垂下手,用手背碰了碰郁琼枝的脸,郁琼枝有意识地把头埋在枕头里,被子磨蹭发出轻微的淅索声。 “琼枝。”晏寒声俯下身叫他,郁琼枝的脸很冷,他睁不开眼睛,本能地朝着声音的方向幅度微小地偏了偏脸,露出脖颈上缠着的一圈纱布。 郁琼枝感觉到有人在摸他的伤口,动作很轻,但他太痛了,很慢地睁开眼睛,喉咙里溢出难受的闷哼声。 他更往里瑟缩了点,想把被子往上盖住自己,很快被制止了,晏寒声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郁琼枝才看清了眼前人的样子。 “没事了,很快就不痛了。”晏寒声安慰他,一只手扶住他的腰身,另一只手从他的膝弯下穿过,将他打横抱起。 郁琼枝头无力地下垂,被子从他的身上缓缓滑落,顺着力道滑落到地上,另一半还耷拉在床上,光猛地打在他的脸上,他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第221章 晏寒声注意到,手臂动了动,让郁琼枝可以靠在自己的肩头,遮挡住一部分光线,但在走出门口的时候,骤然的光亮还是让他受了惊,他叫了起来,但没有挣扎,一直把脸往他怀里钻。 晏寒声把郁琼枝放下,郁琼枝一开始站不稳,可能是地上太冰了,他光着脚踩在上面冷,所以他一直踮着脚,晏寒声就让他踩在自己的鞋子上。 郁琼枝双手环在他的腰上,导致他单手脱衣服不方便,费了点时间脱下来,盖在郁琼枝的头上,把他盖严实了,重新捞起他的膝弯抱起来。 晏寒声抱着郁琼枝穿过长通道,在正门口外停着一艘私人飞船,守在舱门侧的人看见他走出来,很快地打开了舱门,后他一步进入飞船内。 郁琼枝没有多少重量,晏寒声有时候会感觉自己在抱着一团空气,他把郁琼枝放在床上,蹲下身掀开衣服的一角,让郁琼枝的眼睛露出来适应一下光线。 郁琼枝没有再害怕,他似乎适应了过来,也明白了自己在哪里,但他看向晏寒声的眼神里充满了紧张和不安,像在看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晏寒声接触到他的眼神,像被一把冷刀刺中了,他转过身拿出一管营养液,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在颤抖,把营养液送到郁琼枝的嘴边,他才发现玻璃试管的液体在抖动。 郁琼枝已经记不得自己多少个小时没有进食,他唯一庆幸的是自己离开旅馆之前吃了足够的面包,让他现在还在维持一丝清明,晏寒声托着他的脊背,把营养液灌进来,他咽了几口,不慎呛咳起来。 营养液从他喉咙里被呛咳出去,顺着嘴角滑落,他不愿再喝,皱着眉躲避。 晏寒声喂不进去,他仰头,把营养液含在嘴里,低下头去够郁琼枝的嘴唇,把营养液喂进他的唇缝里。 郁琼枝身子直抖,下一秒,晏寒声下嘴唇一痛,他撤开几厘米,发现自己的嘴唇被咬破了。 “喝下去,喝下去会好受很多。”晏寒声不生气,耐心地哄他,却被郁琼枝抬手推开,营养液从他手中滑落,掉落在地上,溅起一地的玻璃碎渣。 “不用了。”郁琼枝半睁着眼,他太久没有开口说话,开口嗓音嘶哑,他眼瞳漆黑,安静地注视了一会晏寒声的脸,很轻地说,“算了。” 晏寒声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算了”,他这样想就这样问了,“什么算了?” 他直起身,想去握郁琼枝的手,郁琼枝抱他的时候,他就感觉到郁琼枝的手好冷,但他还没有靠近,郁琼枝就用一种无言的警惕的眼神看着他。 过了几秒钟,医护人员从后面拉走他,他的眼神还是直愣的。 白色的人影在郁琼枝的眼前晃动,他感到了片刻的轻松,精神也只维持了那么一段时间的清明,很快就再度变得浑噩起来。 头顶上的光一直在闪,他感受到了飞船的颠簸,耳边响起爆炸声和子弹声,还有紧急制动的声音,他睡在干净的床褥上,却像是睡在了一方小舟上,没有感到多少紧绷感,他视线中闪过几道鲜红,但还没认清是什么,眼前的光亮便变得迷蒙了起来。 他回到了那场觥筹交错的宴会,灯光在他身边都散做星点,一切都朦胧而美好。 郁琼枝怀里抱着包装好的礼盒,穿梭在期间,没有目的地就一直走,身侧没有面孔的模糊人影和酒水在透明玻璃杯里碰撞晃荡的声音渐渐远去。 他好像走了很久,久到他双脚都酸涩,才看见草地上站着一道人影,金色的联盟军校机甲军标志在他肩侧闪亮。 晏寒声的身侧围绕了好多人,正低着头在人群中谈笑风生,郁琼枝停下来,晏寒声无意间偏过头,他们的目光隔着人群对视。 如果命运的齿轮按照正常的轨迹走,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郁琼枝从不会主动去接触晏寒声这类人。 他长在斑驳街道沉闷的季风中,长在破旧栏杆皑皑的旧雪下,他失色,陈旧,凋驳。 郁琼枝不想再走近,也不打算再看了,晏寒声对他笑了一下,笑容很淡,谈不上真假,郁琼枝于是也很淡地微笑,然后抱紧了自己怀里的礼盒,默默转身离开。 他选择远离了那座华美的古堡,远离了美酒灯光,直到古堡里的灯光越缩越小,化为了一点。 宴会还在继续,人们还会跳舞,跳浪漫的舞,跳尽兴的舞,郁琼枝却早早离开,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安适的黑夜中。 他一路奔跑,礼盒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的怀里掉落了下去,里面的蛋糕落在泥地上,颓靡地歪斜,雪白的奶油没入污脏的泥水,郁琼枝没有管,只是一直跑,张开手臂跑。 他气喘吁吁停在一幢破旧的小屋前,他长高了,门框比他记忆里矮了许多,他抬起手敲了敲门。 门生锈难打开,发出很难听的“吱呀”声,一线光亮从门内漏出来,劈在郁琼枝的身上。 他便觉得痛了,痛到他产生了一种溺毙感,但他还是努力地睁开眼睛看,想看门后的人,想回去。 但他回不去,郁琼枝被痛醒了,他睁开眼,眼前是白色的天花板,他细喘着气转过脸,很快就被人轻轻压住了脖子。 “伤口都黏连在一起了。”旁边的护士说,她戴着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手很稳地撕下郁琼枝脖子上的纱布。 纱布的纤维和伤口的脓水丝丝黏接,郁琼枝眨了两下眼睛,发现无法延缓痛觉,于是很轻地哼了一声。 第222章 他迟缓地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用十指相扣的方式,在他发出声音的第一时间,那双手就更紧地握住了他。 郁琼枝眼前晕出一团血色,一滴血“滴答”一声落在他的脸上,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滑出很细的一条腥红的线。 晏寒声半个身子都是血,看不清是哪里的伤口,郁琼枝抬起手想摸,被一个医生压住了,他只能作罢。 “别怕,你现在很安全,没事了。”晏寒声手上也是血,血液黏腻地沾到了郁琼枝的手心,但他没有在意,一遍遍看着郁琼枝的脸。 医生重新将他的伤口进行了包扎,被剪开的衣服敞开着,郁琼枝的锁骨下干干净净,晏寒声心想等养好郁琼枝的腺体,标记还会有的。 他想是他错了,郁琼枝孤身一人来到这里,想要什么,他给他就行了,为什么要为难他。 “不……不……”郁琼枝嘴巴张了张,他躺在救护床上,呼吸急促,晏寒声一开始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凑近了,才听见他的话。 他在说:“不要……” 郁琼枝气息温热,很轻,晏寒声摸他的额头,把他额前的碎发往后拨,他以为郁琼枝怕痛,他想安慰他。 郁琼枝手往回用力,晏寒声的手上全是滑腻的血,他握不住,连郁琼枝的指尖都握不住。 “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第133章 汩汩 郁琼枝转醒,窗外正下着大雨,透明的雨珠连绵地砸在玻璃上,是整个病房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像一首不太整齐的交响乐。 他干愣地躺在病床上,过了几分钟,才慢慢地动了动手指,手指曲起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柔软物体,郁琼枝偏头一看,是一个热水袋。 他的手背上缠着一圈医用胶带,冰凉的药液顺着细细的针管流进青色的血管里,可能是怕他输液手太冷,才给他垫了热水袋。 病房里空无一人,郁琼枝用手后撑在自己的腰后,缓慢地坐起来,他低头看自己正在输液的右手,发现热水袋外面套着一层隔热的保护套,米黄色的,上面有一只卡通图案的白色小兔头。 郁琼枝之前有一个小小的抱枕,也是米黄色的,上面有好多圆圆线条的胡萝卜,他很喜欢,上课都要带着,放在椅子上,正好垫住他的腰。 不过抱枕很快就丢失了,郁琼枝在寝室里和教室里找不到,又去操场上找,去食堂里找,最后在垃圾桶里看见了自己的抱枕。 他的抱枕香香的,又柔软,郁琼枝很后悔自己把它从干净的商品架上买下来,如果自己没有带走它,那它还是香香柔软的抱枕。 那时候他刚到首都星不久,不适应新学校的节奏,在班级里很安静沉默,抱枕是他买得起的唯一一件喜欢的东西。 病房的窗户没有拉紧窗帘,郁琼枝转头,隔着滑落在玻璃上的雨珠,窗外的云一团一团低压,苍白的光线隐在铅灰色的天外。 天气的状况让他有点担忧,但郁琼枝还是拔掉了针头,撑着身子下了床。 他没有发现鞋,只能光着脚站在地毯上,他弯下腰,缓解了会腹腔骤然的疼痛。 病房门却在这时候被打开,郁琼枝微微直起身,抬起头,看见晏寒声站在门边,面色明显一滞。 “不要站着。”晏寒声紧张,他试探性往郁琼枝的方向走了几步,郁琼枝没有动作,他就快步走过去想抱他回床上。 但在他的手快要触碰到郁琼枝的时候,郁琼枝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小步,晏寒声伸出的手停在半途。 晏寒声收回手,和郁琼枝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尽量让他感到安全,“我不碰你,你先躺回去。” 郁琼枝的唇色苍白,毫无血色,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身体太过单薄瘦削,蓝白病号服空荡地穿在他身上。 他短暂犹豫了一会,又退后几步,直到腿碰到床边沿坐下。 郁琼枝坐下的姿势显得拘谨,他沉默地注视着晏寒声,两人实际上分别不过几天,所以郁琼枝看不出他身上有什么不同来。 只是晏寒声现在肉眼可见的疲惫,没有像之前那样看起来永远游刃有余。 郁琼枝恍惚,他甚至想或许一切都没有变,张远是骗他的。 “……你受伤了吗?”郁琼枝问,开口了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很沙哑,只能发出很轻的声音。 昏迷之际的记忆模糊,但他还记得自己看见了很多血,郁琼枝抬起眼,鸦黑的眼睫上翘,眼眸湿润安静地看着晏寒声。 晏寒声摇了摇头,郁琼枝看了他片刻移开了目光,将目光投向了铅灰色的窗外。 他没有想什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你为什么老是不开口说话呢?” 郁琼枝并不为此生气,他很少怨恨,很少不满,只是晏寒声现在不说话,他嗓子受伤,一说话就疼,实在没有精力去多说话调节气氛。 “你别担心。”晏寒声说完一句话,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事情都解决了。” 郁琼枝放空了一会,转回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空空的手腕,“我想看看新闻。” 晏寒声打开光脑,迟疑了片刻,还是筛选了几篇新闻,才站起身坐到郁琼枝身边,把光屏转向他,“不会开战的,你放心。” 晏寒声靠过来,郁琼枝左边的肩膀感受到了来自于他身上的体温,他原本以为晏寒声会因为自己的行为暴怒,已经做好准备,但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 第223章 他草草看完报道,脸上终于有了点笑的弧度,很短暂,很快收回去了。 晏寒声看他神情轻松了点,也松了一口气,“医院联系好了,腺体会养好,不会留疤。” 晏寒声小心翼翼,迫切地想要郁琼枝快乐一点,“我申请了延缓调令,等你身体养好了,我们再去新星球。” “我不是会被遣送回底层星球吗?”郁琼枝语气平常,冷不丁说。 郁琼枝认为自己只是在陈述事实,没有想要拿来刺激晏寒声的想法,也并不觉得这件事可以刺激到晏寒声,自己收到了什么样下场都是应该,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接受然后妥协。 晏寒声表情让他奇怪,他看不透,他很少在晏寒声看见这样明显的脆弱的表情。 “不会,不会。”晏寒声小小声,一遍遍重复,他手抬起又放下,最后只有指尖触碰到了郁琼枝垂落在床上的衣角,“只要申请家属保护,你就不会被送回去。” 郁琼枝波澜不惊,他看上去对此没有多少兴趣,过了会,他轻声叫了一声晏寒声的名字。 “寒声。”他说,声音很轻很慢,“我很少向你要过什么东西。” 郁琼枝眼瞳漆黑,和他苍白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我求你留下郁佘,你为什么连这个都不肯答应我呢?” “我不想谈这个。”晏寒声没有把这个当做他和郁琼枝之间的问题,他想郁琼枝现在无法接受,只是暂时的,只需要过段时间,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照预期的轨道前进。 或许郁琼枝眷恋那个人格的温柔,但没关系,他会认真学,他需要一点时间学习,郁琼枝也需要一点时间去接受。 他冷酷专横地替郁琼枝做了决定,“你只是一时受了诱惑,这不是你的错。” 一直都不是郁琼枝的错,晏寒声想,郁琼枝温柔坚韧,长着很漂亮的一张脸,他想不出世界上还有哪个人比他更好,所以被其他人觊觎是很正常的。 一切都是那个人格的错,他错误地出现,错误地引诱郁琼枝,不过以后不会了。 晏寒声抬起手,手背轻轻触碰郁琼枝的侧脸,他的脸温热柔软,晏寒声心安定了一点,“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第三者,只有我们两个就好了。” 郁琼枝看着晏寒声的脸,艰难地接受现实,这张脸上每一寸熟悉的线条都刺痛他,让他下眼睑泛起红意。 郁琼枝淡色的嘴唇张了张,说话轻得像一阵流过指尖的风,“你知道我在你身边待了多少年了吗?” “十二年了。”他不激动,沉重的数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份量轻而淡,“你可能不在意,你没有什么在意的东西。” 郁琼枝的眼圈红到几乎要滴血,“为什么,你看不到我?” 泪水从郁琼枝的眼眶中滑落,落在晏寒声的手背上,眼泪并不热,晏寒声却有种自己被灼伤的错觉。 晏寒声用指腹将他脸上的泪水一点点擦去,他做得很仔细,但眼泪却越擦越多,“琼枝,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无情。” 郁琼枝想说的有很多,在之前很多个被孤立的,被抛弃的时刻,但他明白这些事情对于晏寒声来说,并不是值得商讨一番的事,他也无意争论对错。 他不想苛责晏寒声,他是牺牲品,郁琼枝把他分裂出两个人格的行为看做自保,晏寒声注定要生活在一个充满残酷厮杀的世界里,他不被允许拥有情感。 晏寒声也会难过,也会痛苦,但大多数时间他并不能感受到,一个孩子被自己亲生母亲恨到想要亲手掐死,在夜晚无眠的间隙里,他也会想要一个柔软的安全的怀抱。 郁琼枝不介意,不愿意称晏寒声为怪物,他知道他们曾经有一段美好的感情,被很好地存在掩藏的人格里,他明白晏寒声笨拙的示好,也清楚他已经尽力。 只是为什么,郁佘最后的结局是被这样残忍地扼杀。 郁佘曾经向他许诺过的“永不离开”,成为了这场虐杀的刃,一次次刺开郁佘的身体,让他受了整整六次被杀死的痛苦。 郁琼枝想到几近崩溃,他无法停止自己的哭泣,哭得身子细细地颤抖,彻底失去了声音。 在模糊的视线中,晏寒声的眼神晦暗不清,郁琼枝感到自己的肩膀一沉,是晏寒声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死了,你那么难过吗?” 郁琼枝哭了很久,泪水把他的唇瓣打得微凉,晏寒声亲他,这次他没有被咬,郁琼枝的脸太热了,他很怕他就这样哭晕过去。 晏寒声退开一点,郁琼枝呼吸不畅,低着头喘气,他的嘴唇被吮得发红,脸上满是泪痕,湿乎乎的。 晏寒声再次靠近,用嘴唇蹭他的湿漉漉沾满泪水的脸颊,郁琼枝下意识躲,却被他的手掌控住了后颈,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但是现在和你亲昵的人,是我。”晏寒声半阖着眼,郁琼枝标记去除手术做得很草率,他的腺体无法控制费洛蒙,他闻到郁琼枝皮肤之下甜蜜的无花果香,他上瘾一般嗅闻了会,嘴唇下移,轻轻用牙齿啃郁琼枝的下颚。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叫郁琼枝如惊弓之鸟,竭力地挣扎起来,他的手卡在晏寒声的脖子下,指尖冰凉。 晏寒声喉咙里发出低笑,手覆盖在郁琼枝的手背上,手指收缩用力,贴在他的唇侧轻声呢喃,“我也这样掐死过他,你可以试试,我不会挣扎。” 第224章 郁琼枝苍白着脸尖叫,他没有用力,反而是惊恐地往回缩手,晏寒声死死摁住他的手,静静感受氧气被掠夺的窒息感,身子下压,把不停踢蹬腿的郁琼枝压在身下。 他不敢压实了,脊背拱起,像兽一样俯在郁琼枝的身上,随着氧气从喉管中渐渐失去,他的脸颊浮现淡色的红。 晏寒声疯狂地亲吻磨蹭郁琼枝柔软的唇瓣,进入他的口腔像是进入他的身体,从他的嘴唇中品尝苦涩的药味和泪水的咸味。 郁琼枝不敢用力的动作叫他头脑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郁琼枝不愿意亲自杀死他,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郁琼枝爱他! 不是爱屋及乌,是独一份。 第134章 叮叮 沈慈坐在床头,右手拿着水果刀把切好块的苹果削出一对兔耳朵,一旁的盘子里已经整齐地摆放了一圈苹果小兔。 “他现在太可怕了。”沈慈抽了张湿纸巾,黏腻的果汁沾在她的手指间,让她不太舒服,她轻轻皱了皱眉,“那些老派的家族并不希望他上台,他的住所围满了家族的亲卫军,但是那枚子弹还是打进了公爵的卧室。” “消息被压着,所以外面还不知道晏驰进医院了。” 郁琼枝这些天在断断续续地发着烧,意识鲜明的时刻很少,经常会在睡梦中呢喃呓语,晏寒声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允许沈慈每天一小时的探视时间,但是晏清清始终被他阻挡在外。 沈慈倾过身子,伸手摸了摸郁琼枝的额头,确认温度正常,收回手用叉子叉了块苹果喂到郁琼枝的嘴边。 郁琼枝听话地用嘴叼住了果肉,咬在嘴里慢慢地嚼。 他看上去瘦了很多,瘦削的脸颊侧被咬碎的苹果块顶出明显的弧度,可能是鼻子难受,脸色虽然是苍白的,鼻头和眉头附近的皮肤却泛着红。 “他不用那么大动干戈。”郁琼枝平和地说,“除了他,晏驰从没有想过把公爵的位置让给其他人。” 因为晏驰是极度狂热的种族唯一论者,他公开参与过种族论教的活动。 他需要婚姻的原因不是出于世俗意义上的爱情结合,只是挑选一个家世和精神力等级符合要求的妻子,他坚信,只有优质的基因才能留下优质的后代,劣质的基因只能等待着淘汰。 在晏驰心目中,只有晏寒声才算得上他的同类人,是合格的继承者。 “但是,琼枝,很少人能在权利中心面前毫不动心。”沈慈叹了口气,她并不忧愁这场父子相残的结果,她叹气是因为郁琼枝吃得好少,刚刚那一口还没有咬下半块苹果块。 “晏驰很自大,他或许想过自己的儿子会从自己手上夺权,但他应该没想到会那么早,在他正值壮年的时候就面临着退位危机。” 晏寒声自然不会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弑父的事情,这一枚子弹更多的意义是要求晏驰提前交出权利的警示。 沈慈重新叉了块苹果,反而很轻松地笑了一下,“再吃一点,等会把那碗汤喝了,配花胶熬的鲍鱼猪骨汤,养身体的。” 郁琼枝今天胃口还算好,把一碟苹果全吃了,又喝了半碗汤。 沈慈在临走前,看着他咽下了药,起身握了握他的手指,“你不要折腾自己的身体,离婚的事情我会帮你的,好不好?” 郁琼枝的脸笼罩着一层病重的雪色,他虚弱而宁静地看了沈慈一眼,过了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 沈慈走后不久,郁琼枝开始犯困,他半靠在床头微阖下眼睛,头昏沉地往下垂,在身子微微摇晃的时候,被人接住了下巴。 “药吃过了吗?”晏寒声视线扫过桌子上还没来得及被收拾的碗碟,碟子已经被吃得干净,碗里还剩半碗汤,中间躺着一块鲍鱼。 郁琼枝意识不清地睁开眼,反应了几秒,也没能想起晏寒声刚刚问了什么,干脆闭上了嘴。 他以为晏寒声最近会很忙,没有时间跑病房里来,他为此还产生了很小的庆幸。 郁琼枝的鼻尖离晏寒声的手心近,他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他第一反应是晏寒声抽烟了,尔后才想到应该是握枪留下的味道。 也不知道他刚从哪里过来,连味道都没有处理干净。 晏寒声的大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磨蹭着他的嘴角,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药吃过了吗?” 晏寒声的指腹明显地感受到郁琼枝的下颚绷紧了一瞬,他在咬后槽牙。 “吃过了。”郁琼枝回答,声音轻缓。 郁琼枝稍微一哭,眼睛连着眉毛下都漉红,他哭得这样可怜,但他的手始终没有下力气,以至于后面哭到没有力气了,手软软地垂下。 晏寒声欣喜若狂地抱紧他,心跳如擂鼓,郁琼枝纤细而温暖的躯体嵌在他的怀抱里,让他也一瞬间产生了自己拥有的错觉。 郁琼枝的睫毛被泪水打湿了,这让他有点睁不开眼,呼吸由急促转为停缓。 “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了。” 像一滴冰水滴入沸腾的岩浆里,晏寒声身上的温度也随之急速地下降,他没有动作,听郁琼枝很轻地说:“你也签了吧。” 晏寒声想自己可能搞错了,他大错特错,忽视了最主要的一个问题。 在文明社会,郁琼枝并不能逃脱法律背上一条人命债,他没有收紧的手只是因为法律的限制。 第225章 那份离婚协议书,被晏驰送到他的手上,与此同时被送到的,还有顶在后心口的枪口。 他没有签,当时没有签,现在更不可能签。 郁琼枝为此郁郁寡欢,不肯吃药,甚至不肯吃饭,挂了一天的营养液,人烧得昏昏沉沉,冷汗把病号服都浸湿了,衣服脱下来腹部一片青紫淤青。 只有沈慈在的时候,他才肯吃点东西。 捆绑住一个人总需要把柄,晏寒声深谙此道,郁琼枝恰好又是感情丰沛的人。 晏寒声手往上移,郁琼枝头顶的耳朵随着他的动作往后趴伏,贴在头发上。 “你应该会喜欢。”晏寒声看着郁琼枝的眼睛,生出了别样的情绪。 小盒子的棱角隔着衣服,虚虚地硌着他的大腿外侧,他不太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拿出来,可能以后会有更好的时机。 不,现在就很好。 晏寒声很快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他平时不是那么莽撞的一个人,但他心底似乎隐隐在恐慌着什么,需要一个东西能坚实地填满他。 晏寒声手伸进口袋里,宝蓝色缎面的小盒子躺在他的手心,他期待地看着郁琼枝的脸,可惜什么变化都看不出来。 郁琼枝平静甚至带着点漠然地看着他。 没关系的,晏寒声想,盒子盖着,他没有猜出里面藏着什么,这样的反应很正常。 晏寒声缓缓打开了盖子,里面红丝绒的衬布下,镶嵌着一枚四克拉钻的戒指,在冷白的灯光下闪着璀璨的火彩。 郁琼枝没有说话,看了一会,沉默地转过了脸,打算接着睡觉。 “你不喜欢吗?”晏寒声紧张地捧着戒指盒,他很快地表示,“不喜欢可以换,换你喜欢的。” 这枚戒指需要定制,晏寒声等了将近三个月,他早应该想到,那些设计师的审美都是主观的,不管设计费被炒到怎么样的天价,在审美不同的人眼里,难看就是难看,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不用换,我不会戴的。”郁琼枝直白地回答,他不太明白晏寒声的做法,匪夷所思到让他感到难解,他犹豫地思索,“你应该不需要我了,我现在对你没有用。” 晏寒声怔怔地看着他,神色恍惚,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郁琼枝感到轻微的讶异,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客观地表述:“之前你肯和我结婚,不是为了气你的父亲吗?” 郁琼枝并不感到悲哀,一个贫穷、低精神力等级的兽人,对晏寒声来说,也只是一枚麻烦的不太好用的棋子,但总归还是有点用处,所以别别扭扭地接着用了。 “不是。”晏寒声取下戒指,他牵起郁琼枝的手,郁琼枝没缩回手,只是默然地凝视着他。 冰凉的戒圈沿着手指侧滑动,最后抵在根部。 晏寒声轻轻握紧了,郁琼枝戴着戒指的手躺在他的手心里,他心也随之落在了柔软踏实之地。 郁琼枝微微用力,抬起手看了一眼戒指,奢华的珠宝并没有让他展开笑颜,钻石焕发的璀璨火彩倒映进他漆黑的眼瞳中,化为淬冷的芒。 “你是想做吗?”郁琼枝问,他抬起头,眼神冷漠。 晏寒声一开始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长久的凝视过后,他才从眼前这张冷淡的脸上解析出了全部的意思。 “我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做。”郁琼枝轻而淡地说,他没有反抗的意思,似乎晏寒声现在想不顾他身体强行上,他也能一声不吭地承受。 “不是,没有。”晏寒声努力地解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郁琼枝眼里的形象多么的卑劣,他无措地站在原地。 郁琼枝精神不好,他没有更多的心思来应付晏寒声,他收回手,但没有把戒指拿下来,身子躺进被子里,背对着晏寒声准备睡觉。 郁琼枝躺了一会,听见轻微的脚步声,他以为晏寒声走了,神经一时松懈下来,但他身侧的被子一轻,尔后被人拉过肩膀,在他的脖子下掖了掖。 戒圈的存在难以忽视,郁琼枝安静地侧躺着,没有睁开眼睛。 晏寒声在旁边的沙发上干坐了半小时,期间他什么事都没有干,只是机械性地一遍一遍摩挲着自己手指上戴着的戒指,动作单调,最后戒指都被他捂得温热。 郁琼枝看上去已经睡熟了,晏寒声才有了点勇气,站在床边看了半天,悉悉索索地把自己外衣脱了,动作轻缓地掀开被子睡进去,从背后环抱住郁琼枝。 他这几天连轴转,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骤然到了安全的环境里,温热的体温和费洛蒙的味道都让他感到松懈,没出几分钟,他就闭上眼沉睡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他感到郁琼枝在自己的怀里不停地翻身,身子时不时蜷紧又伸直,他怕郁琼枝难受,身上哪里痛憋着不说,勉强睁开眼。 房间里很黑,他身侧的位置已经空了,只有被掀开一角的被子。 晏寒声心一瞬间紧到了嗓子口,黑暗中浴室的白光像一道刺目的刃,横劈在地板上。 他下床,走到浴室门边,门并没有关紧,虚虚留着一条缝。 晏寒声拧开门,郁琼枝背对着他站在马桶边,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在他开门的那一刻,那枚闪亮的东西也随之下落。 “叮”的一声,还没有听清楚,湍急的水流声就卷着它进入了下水道。 郁琼枝转过身,他的脸在灯光下淡而苍白,原本戴着戒指的手指上空空如也。 第226章 第135章 月光 早上九点四十分,沈慈到了病房,郁琼枝还在睡觉。 他躺在床上,陷在柔软的被褥间,身子看上去更加瘦弱了,他像跋涉许久的旅人终于得到了休息,睡得很沉。 沈慈放轻手脚,手伸进被子里,小心摩挲着,摸到郁琼枝放在身侧的手。 手是暖和的。 沈慈重新掖好了被子,转过头,和前几天一样,在桌子的左上角放着一个小小的方形盒子。 过了一小时,郁琼枝才转醒,他睡眼惺忪地看了沈慈一会,继而低下头去看时间,眉头明显地皱起。 “我刚到。”沈慈在他开口道歉之前抢先开口了,她微微笑,“今天天气很好,我们今天可以去花园里散散步。” 郁琼枝已经很久没有走出过病房,听到能去外面透透气,他心情明显好了一点,在出门之前还花了几分钟挑选了一下外套。 他也看见了桌子上新出现的盒子,它的命运和之前那几个没有什么不同,同样被人忽视了,孤零零地躺在桌子的一角,等待着明天被替换掉。 他们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受到了警卫不算强硬的阻止,沈慈站在郁琼枝的前面,藏在背后的手不动声色地握紧了他的手。 “我知道,只是去花园几分钟。”沈慈面不改色,镇定地说,“你们可以向上报告,叫他来找我表达不满。” 警卫相互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从腰上解下通讯器,走到角落背对着他们,过了几分钟跑过来轻轻一点头。 “夫人,特殊时期希望你能理解,为了安全,我们需要跟在你们后面。”警卫重新扣上通讯器,没有直视沈慈的眼睛,微微低下头,“不会跟很近,不会打扰到你们。” 医院的花园比郁琼枝想象中大,可能是怕他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他的病房里连扇窗户都没有开,所以他对病房外的环境一无所知。 在这样的房间里,郁琼枝容易做梦,梦见精神病院里的单人病房,同样的没有窗户,唯一不一样的地方是正对着床铺的单向玻璃,他好像一只被豢养的动物供人欣赏。 在蔷薇花墙下,郁琼枝停下来,靠在墙边站了会,沈慈紧张地叫了他几声,在第三声的时候,他缓慢地应了一下。 “走得有点累,想坐下休息一会。”郁琼枝轻声说,他反应很迟钝,左手在墙面上摸了半天,最后被沈慈扶住了手臂,他才不摸了。 沈慈带着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他似乎是想走好路,所以很努力地挪动着腿,姿势别扭。 太阳照得郁琼枝发晕,他撑了一会,微微俯下身用手臂顶住小腹,才感觉好受了点。 “你腿疼吗?”沈慈手放在他的膝盖上,担忧地看着他,郁琼枝摇了摇头,“太久没晒太阳了,有点不太适应。” 外面的温度并不算高,风吹来还带着缕缕的凉,花园里的花开得茂盛,团团簇簇,从外面看几乎看不见里面的场景,郁琼枝闻着淡淡的花香,身体松懈了下来。 “宁多利尔斯城堡的邀请,你收到了吗?”沈慈状似随意地问。 郁琼枝记得这件事,他没有立刻回答,眼睛呆呆看着前面粉白色的蔷薇花墙,过了会点了点头,“我收到了。” 他低下头,看自己淡色的外套被太阳光照得刺白,“我不想去。” “我想回家。” 郁琼枝很少说到“家”这个字,沈慈愣了一下,居然没有立刻明白郁琼枝的意思,她因为自己下意识的想法而沉默了片刻。 “我在艾蒙星球还有一座房子,很小,来首都星之前我一直都住在里面。”郁琼枝语速很慢,他眼睛安静地目视着前方,思索了一会才接着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 “不去就不去了。”沈慈拍了拍他的肩膀,“艾蒙星球一直在尝试交涉,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郁琼枝笑了笑,他没有抱多大的希望,特别是在晏寒声加冕典礼在即的时候。 从来到首都星那一天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永远都回不去了,那些不为人知的辛秘,埋在他的身体里,成为限制他自由的枷锁。 晏驰不会放过他,换做晏寒声,也不会放过他。 他一生糊涂,他为仇人效力,为仇人递刀。 沈慈走后,郁琼枝自己走回病房,警卫明显松了一口气。 郁琼枝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转,他看了半小时书,把房间里打扫了一遍,即使病房干净得没有什么必要打扫,但他做得很认真,把书架上的书都重新摆了一遍。 晚餐,郁琼枝还是和晏寒声一起吃的,他头一次把送来的晚餐都吃完了,并且愿意和晏寒声进行一些交流。 晏寒声明显刚从城堡那边过来,身上还穿着联盟机甲军军装,玄墨色的军装线条笔挺,两肩的肩章和胸前的勋章闪着银光,把他眉眼衬得端正严肃。 郁琼枝想起了晏寒声回到首都星那天的凯旋礼,目光下意识在他胸前的勋章上多停留了几秒。 他想到更多的,是那天站在门口的高大的男人,穿着一样的军装,松弛地倚在门框边,低着眉眼对他笑。 郁琼枝经常恍惚,会以为下一秒,他就会像那天一样,奇迹般回到他的身边。 “你喜欢吗?”晏寒声低头看了一眼,走过来把他抱到自己的腿上,那些象征着荣誉的勋章轻轻硌着郁琼枝的手臂,郁琼枝罕见地没有挣扎。 第227章 郁琼枝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晏寒声贴了一会他的颈侧,略带疲累地闭上了眼睛,“很快就结束了。” 加冕典礼当天,郁琼枝醒得很早,因为他怕自己睡醒就发现到了会场,他把门从里面反锁了,防止门外的人进来,接他的飞船在医院下停了两个小时,捱过了典礼时间,飞船才离开了医院。 郁琼枝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是杯水车薪,如果晏寒声强迫他参加典礼,一道门锁是没有办法阻止的。 实际上去了也没事,只是郁琼枝没有办法,光是从病床到房门那几步,就疼得他冷汗细细地冒出。 郁琼枝躺在床上,平静地等待着,时间在他的意识里已经失去了概念,他睁开眼睛看着白色的天花板,视线逐渐朦胧,每呼吸一下,腹腔的疼痛就加剧一分,他不得不放轻了呼吸。 很快,熟悉的难以形容的剧痛从他的腹部开始,席卷了他整个身体,在稀薄的空气中,他小声而虚弱地喘息,身体却没有感到冰冷,他忍耐了一会,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破裂了,温热的液体从下面止不住地流淌,缓慢的,从他的大腿内侧滑落,浸湿了棉质的裤子。 郁琼枝感到了解脱,只是这种解脱是向下的,他像一艘没水的小舟,不断地往深渊下沉没。 疼痛超出了他的预知,他开始流一些眼泪,有一阵没一阵地小声抽噎,这种时候他并不想哭,他之前听别人说过,人死前什么样子,到了下面就是什么样子,要是他带着满脸泪痕下去,太不好看了。 他渐渐不哭了,疼痛也从他的身体里抽离出去,恍惚之间,树影摇动,或许是落雪的时节?郁琼枝不太确定,树叶是葱绿的,他抬起头,月光从树叶的间隙中透过,碎影照在他的脸上,他闻到了樟树的味道。 在他的身后,病床上的束缚带松松地垂落在地面上,满地的针剂散落。 郁琼枝坐在窗户上,仰着头看了会,听见有人在叫他。 他低下头,郁佘站在树下,身体骨骼舒展已经有了少年人的样子,冲他挥手挥得很用力。 郁琼枝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张脸,眉骨高鼻梁挺直,薄薄的单眼皮,嘴角的弧度仿佛什么时候都带着点笑意。 仿佛回到了某个盛夏的夜晚,远处的灯光掩在黑暗中,罩着朦胧的光,蝉鸣声很远。 郁琼枝倾出身子,小声叫他,“郁佘,郁佘!” “下来,我带你走。” 他从窗户上跳了下去,郁佘张开双手稳稳接住了他,眼前的路没有尽头,他们在无边的路上狂奔,郁佘跑得像一只小猎豹。 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郁琼枝躺在他的怀里抱住他的脖子,少年人的胸膛贴在他的身侧,起伏都鲜明,风声太大,他得大声地说话才能被郁佘听见,不过他以为自己大声了,实际上声音还是很小,不算大。 “我想你,你怎么现在才来?”郁琼枝身子随着他跑动的姿势微微颠簸,他没有埋怨的意思,只是等了太久,他难免会感到沮丧和难过。 “我也想你。”郁佘喊,他的声音比郁琼枝大多了,带着不太平稳的气音,“我一想到你,就会抬头看月亮,月亮又白又亮,就像我的琼枝。” 郁琼枝觉得郁佘说的话好傻,他笑了起来,实际上等多久都可以,只要来的人是郁佘,他愿意一直等。 他是一尾蜉蝣,朝生暮死,他很早时候就读过:“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但是他幸运,被一朵无根的飘萍拖起来了,从此在无垠的水面上也拥有了可以安栖之所。 在迷蒙的视线中,郁琼枝耳边响起凌乱的脚步声,然后安静了下来,过了片刻,他感觉到自己被轻轻地摇晃,眼前的一切像潮水一样退去,他费力睁开眼,天花板的白压迫地挤压下来。 “琼枝。” 郁琼枝手上被塞入了某种冰凉的铁制的东西,棱角硌着他的指腹,他慢慢地眨了眨眼,迟钝地看着手里的勋章。 “你会为我高兴吗?”晏寒声还没有换下衣服,白金色的披风垂落在地上,一半披在他的手臂上,郁琼枝的手背感受到上面密实的毛绒。 他激动地亲吻着郁琼枝的手指,眼里闪动着欣喜,他第一次感受到明显的愉悦,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谁都不能郁琼枝从他的身边带走,即便郁琼枝现在不接受他的戒指,但总会试到他喜欢的那枚为止。 他不会再离开郁琼枝,他想象不出自己离开后,郁琼枝身上又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只要郁琼枝不要再想那个可恶的人格,他想要什么,晏寒声都会给他,他们还有很多机会去填补,直到弥合这道伤疤。 郁琼枝握不住那枚勋章,勋章从他的手心滑落到床褥上,他痛到发抖,脸色惨白,幅度很小地笑了一下。 他微微闭上眼,声音艰涩,脸上却带着幸福而满足的安静,“我……我要回家了。” “什么?”晏寒声愣怔,郁琼枝说话的声音太轻,他靠近了些,鼻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他下意识脊背一凉。 郁琼枝紧紧地握住他的衣角,细声细气地说:“他来接我了,他会带我走得远远的。” 晏寒声掀开被子,大团的鲜红色晕在雪白的床单上,他脑子嗡嗡作响,意识瞬间空白,双眼迅速爬上了猩红的血丝,目眦欲裂。 第228章 第136章 夜晚 寂静的医院长廊上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晏清清一路跑过来,她逐渐有点看不清前路,晃动的视线中安全通道绿色的光模糊成一团,直到前方出现了一道刺目的红光。 她视线本来一片模糊,此刻却又变得无比清晰,“手术中”三个大字高高悬在头顶。 晏清清停在离手术室几十米的距离,大脑一片空白,她急促而大口地喘气,涣散的目光一点点凝聚。 “晏寒声!”晏清清大步走上前,扬起手利落地对着面前男人的脸扇了一巴掌,晏寒声身子微晃,脸被打得偏向一边。 晏寒声沉默地垂下头,额前的碎发遮盖住了他的眼睛,医院冷白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让他看上去像一座穿着华丽服饰没有生命的纯白雕塑。 “这就是你说的好好照顾?现在把人送进手术室了,你满意了?”晏清清竭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沈慈走过来把手轻轻搭在她的小臂上,对她摇了摇头。 沈慈眼圈微红,在等待的半小时里,她已经哭过一次,现在看到晏清清,她眼底的湿意又弥漫了上来。 晏寒声站在左侧,沈慈挽着晏清清的手坐在长椅上,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凝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大门终于再次打开,郁琼枝面无血色地躺在转运床上,双眼沉沉地闭着,面上罩着透明的呼吸罩,双颊青白。 晏清清看一眼就再也看不下去了,手捂住嘴巴,转头将脸埋进沈慈的肩膀里。 晏寒声感觉自己像是踩在棉花上,双腿虚浮使不上力气,他还没有靠近转运床,医生伸手拦住了他,“病人的情况还很危险,要转入重症监护室观察,家属不要担心。” 从手术门打开到转运床被推走,前后不过几秒钟的时间,晏寒声后靠在墙上,脊背缓慢地滑落,颓然地跌坐在了地上。 他的胸前,银制的勋章如银星闪耀,他抬起手,袖口碰撞到勋章,发出轻而闷的声音。 郁琼枝腹部左侧腔体破裂导致大出血,从手术室出来,转到重症监护室立刻就被安排进了医疗舱。 后半夜,因为腺体的旧伤,郁琼枝从医疗舱中被转移出来,出现了信息素紊乱的症状,医生从晏寒声的腺体上抽满了三管腺液。 用腺液制作的即时费洛蒙通过导管进入呼吸面罩,郁琼枝的高烧症状得到了缓解,但不过十分钟,机器发出“滴滴”的危险音,屏幕上各项体征突然下降。 医生扑到床边,快速地拔下了导管,“快,换一种费洛蒙!” 护士急匆匆地跑出门,“你们还有谁和病人费洛蒙契合?” “我可以。”晏清清很快地站起来,护士低下头在屏幕上写了几个字,尔后抬起头说:“你先和我去检测科做个契合度检测。” 晏寒声愣愣地看着晏清清的背影,他心紧紧蜷缩成一团,每跳动一下都带出疼痛,他目无焦距,脸色苍白得吓人。 “上校,你还好吗?”护士看他脸色不太好,出于职业道德询问了一句。 刚刚晏寒声被过度抽取了腺液,最后一管腺液里半管都是血,正常人是承受不住一次性被抽那么多腺液的,护士很担心他会因为短时间内失去过多腺液而晕倒。 晏寒声摇了摇头,开口询问:“是费洛蒙出了什么问题吗,里面情况怎么样?” 他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护士安慰他:“费洛蒙没有问题,契合度也达到了数值,但是病人的身体本能抗拒n111型费洛蒙……” “可能是心理原因。”护士小声而委婉地说,但一切都不言而喻。 因为外部冲击导致的单侧腹部腔室破裂,晏寒声很清楚,这种伤不可能只在出血的时候痛,在之前身体就会出现症状。 他难以想象郁琼枝是怎么平静地忍下了这些疼痛,郁琼枝惯会忍痛,或许一开始他并没有把这种细微的疼痛放在心上,随着腹腔的疼痛与日俱增,郁琼枝可能已经知道了,他无比清醒而又坦然地完成了这一场延时的自杀。 他不顾一切地,毁灭式地寻求自由,选择逃离他的身边。 晏寒声转过头,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狭小的窗户让躺在床上的郁琼枝显得更小了,没有声音,里面的人像在演示默片。 手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玻璃上转瞬起了白色的雾气,很快就消散,继而又被重叠了一层。 好在晏清清和郁琼枝的费洛蒙契合数值达到了标准,到了第二天凌晨,郁琼枝体温降到了正常数值,在重症监护室待满四十八小时,他转入了原先的私人病房。 上午八点零三分,天边灰色的云低低压着天际线,下了小雨,郁琼枝从昏迷中第一次转醒,他还在发着低烧,呼吸轻而缓,睫毛微微抖动。 沈慈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撑在床两边,她叫了几声郁琼枝的名字,郁琼枝眼睛半阖着,没有任何反应。 “琼枝,小枝。”晏寒声走过来俯下身,郁琼枝眼眸颤动了一下,眼珠缓慢地转了过来,虚虚地定在了晏寒声的脸上。 郁琼枝的手指握在手里冰凉没有什么温度,晏寒声握了会也没给他捂暖,他低下头,把额头靠在郁琼枝的手背,脊背趴俯,拉出一段痛苦的弧度。 “琼枝,应该怎么办?”晏寒声嗓音嘶哑,他茫茫然地握着郁琼枝的手,人就在他的眼前,却又离他无边的远。 第229章 他无意向郁琼枝寻求答案,答案已经在他心内无比鲜明,只是他一直不肯相信,一意孤行,以为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都能得到等价的交换。 用地位,用荣誉,用金钱。 他想起很多年前,在地下实验室昏暗的灯光下,徐骁说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愚蠢而天真地说:“为什么?我会给你很多钱。” “钱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郁琼枝的声音在记忆里沉而闷地回响,“希望你下次请我帮忙,能拿出更值得我等价交换的东西。” 应该拿什么来换呢? 晏寒声喉头微动,低头看着郁琼枝苍白虚弱的脸庞,一遍一遍忏悔,“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没有征兆,郁琼枝眼皮像被什么烫到了一样,他不适地闭了闭眼,过了几秒钟才感觉出来那是眼泪。 晏寒声眼角红得好像要滴血,眼泪从他的眼眶内积聚,滑过他的鼻梁,一滴一滴落在了郁琼枝的脸上。 无言的,难解的,晏寒声不知道自己被什么样的情绪笼罩了,在熟悉的无花果香中,他低垂着头,泪水滚烫地从他颊边滑过,挂在下颚逐渐变得冰凉。 疼痛紧一阵缓一阵,晏寒声难以呼吸,他哽咽,孩童一般哭泣起来,肩膀连着脊背都在微微颤抖。 郁琼枝张开嘴,他唇色苍白,目光重新涣散开来,没有焦距地散在半空中。 郁琼枝声音太轻,沈慈贴在他嘴边才听到他在叫“妈妈”。 “妈妈。”他小声说,“下雨了,快回家。” “妈妈在这里。”沈慈摸着郁琼枝的手臂,泣不成声,“小枝,妈妈就在这里,很安全。” 沈慈握住他的手,郁琼枝手指蜷缩,轻轻扣住了,再次昏睡了过去。 晚上十一点,医生进入病房,把缠绕在郁琼枝脖子上的纱布拆除了,原本光洁雪白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三厘米长的疤痕,肉粉色的,突兀地横在郁琼枝的脖子上。 医生走后,晏寒声走到床边,手指贴着伤疤边缘的皮肤,小心地抚摸,不太敢用力。 郁琼枝发出一声很轻的鼻音,晏寒声收回手,看他缓缓睁开了眼,迟钝地和他对视。 郁琼枝发着低烧,意识昏聩,他的手从被子的一角伸出来,晏寒声握住了,他很慢地眨眼。 “小佘。”郁琼枝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声音,他安心地躺在床上看着眼前的人。 晏寒声没有回应,凝滞地站在原地,郁琼枝又叫了一声,他身形动了动,靠得更近了些,很轻地“嗯”了一声。 晏寒声的身体好像空了一块,刺骨凌冽的风从空洞里吹来,空荡荡的无法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郁琼枝牵起嘴角,露出小小的笑容,他安静地笑了一会,嘴角重新平直下去。 “我现在好难看。”郁琼枝眼睛对不上焦,他把半张脸埋在枕侧,感觉自己身上很热,“我的脖子上有一道疤,我的肚子上也有一道。” 晏寒声垂下眼,亲了亲他的手腕,“不难看,等做完手术,这两道疤就会消失了。” “我们小兔还是漂亮的小兔。” 晏寒声摸了摸他的额头,把他额前的头发抚到后面去,又往后摸了摸他的小耳朵,“以后就不痛了,以后都会很幸福,小兔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 郁琼枝听不太清晏寒声在说什么,他的精力很快就透支了,逐渐支撑不住厚重的眼皮,眼睫一颤一颤地闭合,他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可能今晚会有个好梦。 第137章 金毛 宋玉走出电梯,右转穿过走廊,走到最角落的那间病房里,站定敲了敲门。 推开门,就看见沾血的纱布纠结成一团凌乱地躺在光滑的地板上,空气里弥漫着类似铁锈味道的血腥气。 “上校。”宋玉推开门,看见屋内的场景,习以为常地反手关上门,“他们很谨慎,飞船追击到第二个跃迁点就失去了目标。” 晏寒声光裸的上半身左侧近乎完全浸泡在鲜红的血浆中,他睁开眼,从沙发上坐直身子,“他费尽心机回来就是为了砍我一刀?” 宋玉无法回答,他对晏驰的印象不多,只知道这对父子关系不和许久,但没有想到已经到了互相想要对方死的地步。 他弯下腰,把弄脏的纱布捡起来,在直起身的时候余光扫到了晏寒声的伤口,深红色的血肉裂口几不可微地蠕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愈合。 精神力等级固然在兽人社会不断演进下,逐渐成为评判能力的标准,但这样可怕的愈合速度,真的会存在一个正常的新人类身上吗? 哪怕是天生拥有断体再生能力的兽人,也无法短时间内达到这样的愈合程度。 宋玉看得头皮发麻,他抬起眼,晏寒声冷淡的眉眼上,残留这一线纤细的血丝,绿褐色的竖瞳正直直地盯着他。 “接着看好他。”晏寒声移开目光,他重新拿了一卷干净的纱布,胡乱擦拭身上的血迹。 他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伤口,堪称粗暴地将纱布摁压在自己的伤口上,宋玉看了一会,忍不住提议:“我叫蒋医生来清理一下吧?” 晏寒声动作没有停,看样子并不打算接受宋玉的提议,宋玉提醒他:“您等会还要去郁先生那里。” 晏寒声闻言停下了手,他垂下眼,仔细地用纱布的边缘擦拭手指缝隙,“知道了,麻烦他过来一趟。” 第230章 做完检查处理好伤口,晏寒声用病房里的浴室草草地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换洗衣物,临出门前,他抬起自己的手臂闻了几分钟,犹豫了几秒,从抽屉里拿出药瓶,吞下了两片抑制药。 抑制药片挥发速度很快,晏寒声坐在飞船上,身体因为药物的刺激忽冷忽热,哪怕是副作用最小的抑制药,腺体也感到了不适,在几分钟内,他的舌尖感受到了持续性的酸麻。 从飞船下来到病房外的那一段路,晏寒声丢失了一小段的记忆,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一动不动站在门口好久,他的脑子里不断回响着医生对他说的话。 标记后长期获不到足够的费洛蒙所导致的费洛蒙紊乱症,因为患者强制使用抑制项圈和抑制药物压制紊乱,进一步恶化了病情。 “我给了几套治疗方案,患者配合度很低。”医生摘下眼镜,银边细丝的眼镜边轻轻磕在桌角,发出很轻地碰撞声,“他和我说,直接挖掉就可以了。” 晏寒声能想到郁琼枝说话时候的样子,他病得厉害,郁郁寡欢,脸色近乎透明的白,眼珠漆黑,如一潭了无生机的深潭。 晏寒声站在门外,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像曾经很多个夜晚一样,他站在门内,拧开门,透过门缝看着外面泄出的一线光亮,郁琼枝穿着棉质的柔软的睡衣,低下身把年幼的晏清清抱起来。 他的怀抱会是柔软的吗?同他身上那件带着花边的米黄色睡衣一样,晾晒在太阳下,所以带着温暖的味道。 干净整齐的病房内,郁琼枝穿着蓝白色的病号服半靠在床头,因为偏头的角度,晏寒声没有看清他的脸,过了片刻,郁琼枝听见声响,转过脸,他才意识到郁琼枝在笑。 两人的视线相触,晏寒声之前以为,郁琼枝的情绪起伏并不强烈,他看向任何人的目光都是一样的没有波澜,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不同的。 很早很早以前,就不同,从第一场飘雪开始。 郁琼枝嘴角渐渐变得平直,他缓慢地转回目光,晏清清把趴在他腿上的狗身子往下拉了一点,只让金毛的脑袋搁在他的腿上。 金毛支起脑袋看了一眼不速之客,很快地重新垂下脑袋,把毛茸茸的耳朵压在脑袋下面,吐着舌头摇尾巴。 不过它很快又再次抬起了头,但这次看的是郁琼枝,因为郁琼枝把手收了回去,不再摸它了,它太疑惑了,歪着脑袋不停看。 晏寒声没有进门,他安静地注视着病房里的郁琼枝,金毛用自己的脑袋拱他的手,郁琼枝手垂在身侧,手指蜷缩成拳,一直都没有再抬起来过。 晏寒声站了几分钟,他把自己的费洛蒙收得很好,不会让郁琼枝闻到,不会郁琼枝难受,所以他想多看几眼,但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就给郁琼枝造成了困扰,他只能重新关上了门。 晚上,郁琼枝吃完晚饭,医生进来给他换药,郁琼枝躺在床上,把自己衣服下摆往上卷,他恢复力太差,伤口反复化脓发炎,医生重新帮他清理干净,最后顺手轻轻摁了摁他的小腹。 “记得要将里面的污血之类的排出去。”医生放下手里的工具,“小型治疗器也要记得用。” 郁琼枝盯着空白的天花板,慢吞吞把自己的衣服下摆拉回去,小声说“好”。 “我想要几颗止痛药。”郁琼枝整理好衣服,看着医生说,“我晚上睡不着,安眠药也可以。” 医生无奈地回视他,“我会给你拿,但你对自己身体好一点好吗?” “止痛药当饭吃对你的治疗并没有多少好处。” 郁琼枝没有反驳,只是向他道谢,他现在不需要治疗,他只需要麻痹自己,让自己的肉体短暂地得到解脱。 和着水吞下止痛药,郁琼枝盖好被子,等待着药效发挥,他的手臂压在手臂上,温控系统调温过低,他感觉有点冷,另一只手摸到自己的手臂上时,他愣住了。 他不太清楚自己瘦了多少,现在才直观地感觉到自己变得多么瘦骨嶙峋,郁琼枝举起手,看着自己手背上青色的青筋,心想难怪清清看见自己第一面,哭得那么厉害。 郁琼枝把手臂藏进被子底下,他仔细地把被子掖好,让自己的身体保持在一个温暖的环境中,他偶尔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作为自己的惩罚,死后也无法逃脱的噩梦,因为他的爱人没有一具完整的躯体,死后也没有可以相依的灵魂,以至于自己一直被围困在这里,无论如何也逃脱不出去。 在药效的作用下,郁琼枝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在静谧的黑暗中,他难得感受到了片刻的安歇。 但药效并不持久,身体深处的酸痛意一点点渗出,郁琼枝睡梦中也无法摆脱这种感觉,他努力地想要挪动自己的身体,却断断续续地不断跌入不断程度的昏睡中。 他想把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蜷缩起来,不留一丝缝隙,但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腿被固定住,什么东西强硬地进入他的身体里,痛意从下往上蔓延。 郁琼枝惊醒,他才发现自己被冷汗浸透了,额头上的冷汗把碎发一缕缕黏在颊边,他不停颤抖哆嗦,在黑暗中小声地喘息。 一双手很轻地遮盖住了他的眼睛,他闻到了很淡很淡的烟味。 身上的被子还盖得好好的,郁琼枝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下面的是小型治疗器。 第231章 他不动了,安静而僵硬地呈“大”字型躺在床上,面上的手移开,有人在细密地亲他的鬓角。 “你不要管我,”郁琼枝眼睛很干,他哭不出,在黑暗中睁着眼,“你为什么不能……” 他没有说下去,晏寒声想了很多可能,但感觉都不对,郁琼枝身子在他的怀抱里发抖,牙齿碰撞发出轻轻的磕碰声,像是冷极了,或是怕极了。 “很快就好了。”晏寒声明知道自己无法让郁琼枝感到任何安慰,但还是在徒劳地安慰着,“灯关着,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晏寒声没有想到他会醒,郁琼枝吃完止痛药和安眠药,一般会睡很深,在他睡熟的时候,晏寒声才能帮他排出污血,用小型治疗器治疗他体内腔室伤口。 “你喜欢狗吗?”晏寒声想送他一只,晏清清带来的金毛是一只很漂亮的狗,被毛厚实顺滑,性情温顺,很黏人。 晏寒声不太了解狗类品种知识,可能大型犬都差不多,他可以让郁琼枝挑一只自己喜欢的。 郁琼枝没有回答,他花了很大力气才停止住自己的颤抖,他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哪怕在黑暗中,晏寒声还是能看清他眼中的警惕和紧张。 “我不喜欢,我一点都不喜欢。”郁琼枝说,他像是累极了,疲惫地闭上眼睛,头向另一边靠,陷在柔软的枕席里。 晏寒声便以为他不喜欢了,过了半小时,治疗时间结束,他手伸进被子里小心摸索着,手指碰到郁琼枝腰腹的时候,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郁琼枝的手指戳破了他的皮肤,在轻微的疼痛中,晏寒声才迟钝而悲哀地知道,郁琼枝不可能不喜欢小狗。 郁琼枝喜欢一切柔软可爱的生物,而晏寒声曾把他最喜爱的生生扼杀在他面前。 第138章 茉莉 徐骁在医院附近的花店挑了一束茉莉,店老板拿出一堆扎花纸,他细心翻看,最后选了带着细闪的月蓝色扎花纸。 花店离医院还有一段路,他选择捧着花慢慢走过去,夏季早晨的阳光还不算强烈,剔透干净,徐骁仰起头微微眯起眼,站在医院楼下看了几秒钟。 医院门口两侧设了两个安保亭,徐骁迈腿向左侧走去,曲起手指敲了敲透明的玻璃,在警卫的注视下扬了扬下巴:“登记。” 进入医院,扑面而来一股空调制造的冷气,徐骁乘坐电梯到二十三层,整层楼里只有一个病房,他很轻松就找到了郁琼枝的病房门。 徐骁拧开门,郁琼枝靠坐在床头,浑然不觉,仍然低着头看自己膝头上放着的书。 “笃笃。” 郁琼枝听见声音,抬起眼看向门口,徐骁半倚靠在门框边,简单的白色衬衫穿在他身上被穿出了走秀场的感觉,一束茉莉花随意地夹在他的手臂下。 “怎么,看呆了?”徐骁直起身,向病床边走来,“你真是不让人放心。” 徐骁走近了,闻到了一股烂熟的无花果甜香味和清淡的苦药味,他细细端详郁琼枝片刻,只觉得他瘦得厉害,几乎要瘦脱相了,脸上没有血色,不显憔悴但很虚弱。 “徐骁?”郁琼枝稍微坐直了一些,眼神茫然,膝头上的书随着他的动作向侧边滑落,他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你怎么进来的?” 徐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把花束放进郁琼枝的怀里,顺势在床边坐下,一只手揽住他的肩头,“本来空手来的,到医院附近看见花店的花开得好,想你应该会喜欢就买了一束。” 茉莉花香扑鼻而来,郁琼枝抬起手摸了摸柔软微凉的花瓣,低下头小心地闻了闻,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意,“谢谢,我很喜欢。” “我觉得你在骗我。”徐骁硕大火红的尾巴从床边垂下,尾巴尖慢悠悠地甩动,“你并不喜欢。” 郁琼枝踌躇地想开口反驳,徐骁不等他回答,又说:“你现在什么都不喜欢,只是为了让我开心才说喜欢,你最好就这样吓死我,这样路上你也不至于当孤魂野鬼,好歹有我垫背。” 郁琼枝低下头,“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徐骁拿过他手上的花束,将花束放到一旁的桌子上,继而转回头,“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很勇敢,不需要向谁道歉。” “我只是感觉很遗憾,如果我们之间能拥有更多美好的回忆,也许你不会这么果断地想要放弃。” 徐骁安静专注地看着他,郁琼枝不好意思,眼神躲闪,最后空茫茫地定在半空中的一点上,过了几分钟,他感觉腿上一重,低头看是徐骁把头放在了他的大腿上。 郁琼枝无奈,伸出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耳朵尖,徐骁耳朵动了动,主动向前贴近了他的手。 徐骁手先是放在他的小臂上,尔后缓慢地向下滑,最后握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只是虚虚地环着。 郁琼枝感受不到压迫感,神经放松地仍由徐骁压住了自己的手,徐骁坐起身,因为动作的缘故,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 徐骁姣好的面庞在极近的距离之下,变得更具有冲击力,因为一路捧着花,他衣襟上带了些茉莉的清香,淡而暧昧地飘散。 “琼枝,你想出去吗?” 郁琼枝难以保持住自己清醒的意识,他想可能是自己吃的药的原因,他迟钝地定定盯着徐骁的脸,费力而茫然地理解完他话里的意思,目光上移,落到墙角监控的位置。 第232章 徐骁没有顾忌,他更靠近了一点,郁琼枝甚至有点感知不准距离,他维持原姿势过了几秒钟,身子才更往后地退。 但他退无可退,肩膀紧紧抵在了床头。 徐骁没有再逼近他,而是让他适应这样的距离,形状漂亮的眼睛微弯,“我既然可以进来,我也能带你走。” “你会不会被晏寒声针对?”郁琼枝终于开口,略带紧张地看着徐骁,徐骁很轻地笑了一下,“会,会有点难,所以我想……向你要一些我想要的东西。” 郁琼枝柔软而温和地看着他,徐骁更靠近了一点,两人的鼻尖轻轻触碰了一下,皮肤接触的温热感刺激到了郁琼枝,他受惊一般,微微偏转过脸。 唇侧传来柔软微湿的触感,郁琼枝一瞬间什么都没有想,只有身子还有惯性的反应,直愣地僵硬住了。 徐骁被人从背后猛地拉开,腰腹在后退的过程中撞到了椅子,椅子脚摩擦光滑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郁琼枝面色惨白地看着冲进来的晏寒声。 晏寒声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面上阴沉似水,拎住徐骁的衣领,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徐骁被打得站立不稳,向后撞到病床的边沿,跌坐在地上,半只手臂攀在床侧,嘴角登时被打得青紫,口腔肉被牙齿磕碰出血,血丝顺着唇角滑落。 “我以为你会来得更晚点。”徐骁没有管嘴里的血腥味,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抬起下巴从下往上看晏寒声,“在病人面前大打出手,你不感觉太难看了吗?” 过度的愤怒让晏寒声脑子里嗡鸣声一片,他快要什么都感知不到了,只想把地上这只臭狐狸彻底撕碎,徐骁突然弓起腰猛地一脚踹向他的膝弯。 两人彻底缠斗在一起,实木做的病床被他们碰撞的力道撞得摇晃,郁琼枝从最初过度的震惊中缓过来,忍无可忍,怒吼一声:“你们想要打,给我出去打!” ———— 晏寒声重新站在郁琼枝的面前,郁琼枝没有看他,没有表情的侧脸看上去十分冷感,他踌躇犹豫地用衣服的下摆擦自己沾了血的手背。 他衣冠不整,领口凌乱地四散开,说不出的狼狈,颓靡地垂着肩膀,晏寒声小心地舔了舔嘴角,轻声说:“我不是故意打架的。” 郁琼枝没有理他,晏寒声手足无措地站了会,下意识想要往床上坐,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了灰尘的衣服,转而拘谨地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桌子上花瓶里的花换了新的,郁琼枝把徐骁送来的茉莉花拆开了,放到花瓶里养了起来。 晏寒声盯着茉莉花看了几分钟,伸出手,手还没有碰到花,郁琼枝脸转过来,盯住他:“别碰它。” “不好看,换一种。”晏寒声无辜地放低声音说,他想和郁琼枝商量,但郁琼枝激动地大声喊了一声:“我都说了,你别碰!” 晏寒声沉默,讪讪地收回手,他想碰一碰郁琼枝的衣角,但也不敢,只能干巴巴地坐着,小声说:“你不要动气,对身体不好。” 郁琼枝面色平静,他疑惑,就算把之前所有和徐骁有关的记忆重新梳理一遍又一遍,他还是找不到缘由,以至于陷入了更大的空白当中,他想得疲倦,于是用手遮盖住了脸,不太想面对现实。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你会跟他走吗?”晏寒声没有想很多,他知道答案,但还是自虐一般要问。 人是很可悲的一种动物,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总是抱有希翼,幻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发生。 “我想离婚。”郁琼枝的声音从手指缝隙中闷闷地传出,他没有给出答案,反而说了其他的话。 他从来不会随意地对待别人的感情,无法给出承诺,就不会随意接受,他这样说,意思就是不会跟着徐骁走。 晏寒声想看郁琼枝的脸,他们之间隔着一段不算远的距离,只要他愿意,就能从椅子上坐起来,拉开郁琼枝的手,让温热柔软的皮肤相贴。 晏寒声没有站起来,他僵坐在原地,郁琼枝的轮廓被灯光蒙上了一层很淡的光晕,他又开始预想自己和郁琼枝以后多种的可能,但是想得越多,结局越单一。 “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一个字都不会说。”郁琼枝放下手,“如果你不放心,就把我毒哑。” 晏寒声听不懂,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他对郁琼枝感到了束手无策,再次失控了,“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为什么要这么随意地对待自己?” 郁琼枝对他突然的崩溃感到了迷茫,他本意是做出妥协让步,而不是逼迫晏寒声。 “为什么我们不可以,不可以好好地继续生活。”晏寒声痛苦到面目扭曲,现在的一切都背离他的预想,他停顿了一下,艰难地问,“你只爱他吗,我和你算什么?” 郁琼枝睫毛微颤,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们算什么。” “正常的相爱,要先告白,再恋爱,最后结婚。”郁琼枝不感到委屈,他并不缺少这些,在安特普古老的教堂里,他有幸接受过他人的新婚祝福,他平和地望着晏寒声,“不是我们这样的,我算不上你的伴侣,怎么都该结束了。” 晏寒声愣住,眨了眨眼,像是才知道这些事情,他懵然的样子让他看上去有几分可怜,“是这样吗?” 他不知道,没有人来教他,他便一直错误地爱着,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郁琼枝没有给他任何承诺。 第233章 第139章 字句 郁琼枝在医院躺了将近一个月,终于换下了蓝白相间的病号服。 出院前,郁琼枝在病房浴室里草草洗了个澡,水蒸气遇到冷的镜面,凝了一层白色的雾气,郁琼枝手湿漉漉地擦干净镜子,站在镜子面前,术后第一次仔细端详了自己的身体。 苍白干瘦的身体,脖子和小腹部两处疤痕狰狞如肉粉色的蜈蚣,郁琼枝伸出手虚虚地遮掩了一下腺体上的疤痕,在镜子中看见自己手背上青色的血管,他便低下头不再看了。 沈慈一大早就到了医院,给他带来了日常的衣服,原本合身的衣服,现在穿在身上还有空余,郁琼枝只能把袖子卷了一点上去,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被套在一个方正的大袋子里。 早饭没有在医院吃,沈慈带他到医院附近的小茶楼里吃早点,临街的位置,从上往下看,能看见远处十区中心的繁华市景。 “联盟那边总是喜欢拿人的把柄,一点私人小事都会被拿来大做文章,刚上位还没完全巩固势力就传出离婚的消息,会对他造成影响,他不愿意离婚很正常。”沈慈坐在郁琼枝的对面,在茶壶上方不断飘散的白色雾气里,微微一笑,“但是总有办法,离婚申请现在已经成功提交了,律师也帮你找好了,后续公关团队会跟上,你完全不用担心。” 阳光透过茶楼的窗棂落在桌子的一角,郁琼枝的手心贴在桌面上,很快就被烘热了,他感激地向沈慈道谢。 “婚姻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东西,好像有了这一纸契约,便有了肆意对待伴侣的权利。”沈慈偏转过脸,看向楼下的车水龙马,“明明当两个人是陌生人的时候,法律会保护你的权益,可你一旦结婚,就被套上了理所应当的枷锁。” “和伴侣没有爱是正常的,婚姻走到最后就是亲情,所以有没有爱都是一样;伴侣出轨是正常的,你需要一点包容以维持婚姻的体面;伴侣用言语贬低你,冷暴力你也是正常的,因为爱之深责之切,如果没有关系,他为什么要来管你。” 沈慈的眼瞳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淡而浅的琥珀色,依稀可见她曾经年轻时候的模样,可惜她最珍贵的那几年时光,沦陷在一段狼狈的婚姻关系中,直到今日因为家族的关系也难以解脱。 “人心易变,或许也有真心一刻,但是结果都是一样的,能身处其中已经不易。”沈慈转回脸,“好在还有以后。” 郁琼枝嘴角有了些弧度,很淡地笑,但明显感觉到他是开心的,重复沈慈的话说了一遍:“还有以后。” “以后”真是一个美丽的词语,光是从嘴里说出来,便好像有了无限的希望。 沈慈伸出手,把郁琼枝颊边的碎发别到脑后,又摸了摸他垂在锁骨下的发尾。 一架私人飞船安静地停在茶楼下,上午接近九点的时间,温度已经让人感到了燥热的程度,沈慈叫人把窗户重新关上,又过了半个小时,他们才走下楼。 在茶楼门口,郁琼枝向沈慈告别,在沈慈的目光中坐进飞船的舱室内。 在舱内的冷气下,他依旧感觉到自己的脸有些热,可能脸被晒红了,他用自己手贴了一会自己的脸颊,一杯水被递到他的面前。 郁琼枝接过,水是常温的,他没有喝而是抬起头问:“有冰的吗?” 晏寒声没有动,“你现在不能喝冰的。” 郁琼枝不认为自己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这种地步,但他没有反驳,还是把水喝了。 飞船穿过街区,路边的景物逐渐变得熟悉起来,郁琼枝心不在焉地看着,眼睛看得有点累。 “你之后要去哪里?”晏寒声没有铺垫突兀地问。 郁琼枝转过目光,视线在晏寒声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你不用知道这些,和你没有多少关系。” 晏寒声处理不好,不论是确定关系还是解除关系,他担心自己说错话,思考了许久才谨慎开口,“如果你离婚后还想要留在首都星,我可以帮你。” 郁琼枝用侧脸对着他,对他说的话没有什么兴趣,冷淡得陌生,“以后再说。” “以后再说”那就是“再也别提”,很简单的社交潜规则,晏寒声却不知道,反而偷偷记下了,想挑一个比较合适的时间,再和郁琼枝谈论这件事。 如果他能留下来,如果…… 实际上什么都不会改变,他很清楚,所以晏寒声无法再想下去。 飞船在别墅前停下,郁琼枝路过别墅客厅,之前照顾他的保姆照常向他问好,仿佛他只是出门几天,回来之后什么都没有变。 郁琼枝走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每天都有人来打扫,很干净,床上的床单还是新铺的。 即使知道没有什么用,但他还是把门反锁了,走到房间的角落打开柜子,从柜子的角落里拉出一个箱子,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郁琼枝好像一直都没有多少行李,来到首都星的时候只带了一个箱子,离开的时候,也只收拾出一箱的东西。 郁琼枝特地在房间里多等了一个小时,听楼下声音渐渐小下去了,他才打开门下楼吃午饭,保姆还像以前一样,特地给他煮了苦瓜黄豆排骨汤,盛在一个白色带细金花纹的小碗里端上来。 “郁先生,你打算在这边住几天啊?”保姆问他,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两个雇主之间气氛凝重尴尬,“明天我煮胡萝卜山药羊肉汤。” 第234章 郁琼枝对她笑笑:“住几天就走了,你不用费心。” “不费心,您怎么瘦了那么多,我想您吃好点。”保姆笑眯眯的,“我只会做饭,您想吃什么就和我说。” 吃过午饭,郁琼枝躺在床上睡了一觉,他本来只打算简单睡个一小时,没想到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都暗了下来。 一道亮光透过窗户,直直照进房间里,郁琼枝从床上爬起来,用窗帘遮住自己的身体往楼下看,晏寒声正往门口走。 郁琼枝把窗帘拉好,摸着黑走到书桌边,拉开最上层的抽屉,拿出一个文件袋。 他平复了一下心绪,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把文件袋抱进怀里,站起身打开门,和站在门外的晏寒声打了一个照面。 “你在这里干什么?”郁琼枝回身拍开房间里的灯,“正好,我有事情和你说。” 晏寒声走进房间里,踩在木色的地板上,郁琼枝站在他的对面,把怀里的文件袋递给他。 晏寒声接过文件袋,他有点局促,抬起手,用指腹摸文件袋的稍硬的边角,郁琼枝手伸过来把封口打开,动作间他的手断断续续地触碰到晏寒声的手。 他的指尖凉,晏寒声无法集中精神在文件袋上,他默默地看着郁琼枝,目光全在他低垂的眼睫上。 晏寒声抽出里面的东西,是三张胎儿四维彩超图片,黑色的背景下,肉橘色的胎儿影像蜷缩着,五官挤在一起皱巴巴的,像一颗不太好看的土豆。 “二十周了。”郁琼枝靠在他身边,他左侧的身体被他的体温烘得温热。 晏寒声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照片,郁琼枝的手松松地搭在他的手腕上,声音很轻,“是你的孩子。” 郁琼枝的话如一道惊雷,晏寒声脑子一瞬间宕机,无法思考,产生了缺氧一般的昏然感。 这是……他和郁琼枝的孩子吗? “他在某个实验室的人工生**里,但我不会告诉你他在哪里。”郁琼枝脸上没有表情,冷静地说,“你没有机会见到他了,我会向机构申请停止人工妊娠。” 晏寒声眼睛睁大了些,因为郁琼枝简单的一句话,他彻底从云端跌落了下来,他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声音。 他发出一些无意义的气音,字句从嗓子中艰难地挤出,“不要。” 微长的发尾垂在郁琼枝的肩头,他的眼睑很薄,轻微地一颤,漉黑的眼珠显出些笑意,“你知道吗,他是你们最想要的s级。” 他的脸庞在暖色的灯光下,柔和得叫人心动,晏寒声却感觉自己变得四分五裂,手脚冰冷。 他疯了,他想要杀死他们的孩子! “你那么恨我吗?这是孩子,我们的孩子!”晏寒声大吼,文件袋在他的手里发出脆弱的声音,岌岌可危,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说,在巨大的打击下,声带已经失去了作用。 他缓慢地贴着墙滑落到地上,额头抵在冰凉的照片上,郁琼枝脊背挺直,下睨着眼看了他几分钟,在一片沉默中,响起一串轻微的衣服摩擦声。 郁琼枝抱住了他的肩膀,晏寒声脸靠在他瘦弱的臂弯里,鼻子埋进他的颈间,声音发抖,“你不想要,就把孩子留给我吧,留下他。” “我可以留给你。”郁琼枝用一种诱哄的语气,“你拿东西和我换。” “我要你的机甲智能ai库库尔坎里的一段程序。” 第140章 离婚 “郁工参与过库库尔坎的研发。”罗泰民用权限打开总脑,在纷繁复杂的数据中拉出一段程序,“那时候他还是学生,但是公爵有意将他培养成私人的机甲工程师,已经开始接触实验室的核心工作。” 光屏上淡蓝色的字体发着冷质的荧光,即使机甲ai已经发展到能与机甲主人产生共感,很多人会将自己的机甲ai当成虚拟世界的另一个自己,亦或是战友,但在晏寒声的眼里,它们终究是没有生命的机械造物。 库库尔坎性格和他不合,他不相信他人造出来的ai程序,很多年前就关闭了库库尔坎多项权限,没有他的命令,库库尔坎不会随意地出现。 “郁工独立完成了这段程序,这对于当时他的来说很了不起。”罗泰民转回身,面对着晏寒声微微一笑,“机甲ai和其他ai不同,因为共感,我们在创造它们的同时,它们也具有自主选择的权利,更类人,联盟已经不希望我们再接着深入研究下去。” “在多段程序中,巨蚺s11选择了郁工,后面的库库尔坎也是以郁工做的程序为基础,不断补充添加的产物,连名字也是郁工取的。” “库库尔坎太活泼了。”晏寒声对自己的机甲ai做出评价,罗泰民看了他一眼,了然地点点头,“是的,一开始我们也很惊讶,郁工的程序虽然做得完善,但我们一致认为,巨蚺s11不会喜欢。” “它很让人头疼,难以驯服。”罗泰民耸耸肩,回忆起那天郁琼枝犹带着学生气的侧脸,“它拒绝和任何一个人产生精神共振,顽固到让人抓狂,在你第一次和它精神共振失败后,我们甚至想过终止它的研发,一个无法和人产生共振的机甲,不管性能多么优良,依然是一堆无用的废铁。” “它和郁工产生精神共振那天,我们整个实验室都在欢呼,之后巨蚺s11顺利和你产生精神共振,也是郁工不断调试机甲的结果。” 第235章 这件事鲜少人知晓,即使在研究所内部,机甲研发部门也是极为神秘的存在,很多人都自然而然地以为巨蚺s11是晏驰倾巨资为自己儿子量身打造的战斗型机甲。 晏寒声仰起头,沉默了一会,“这样听起来,巨蚺s11更像是郁琼枝的机甲。” 罗泰民见怪不怪,自然地回答,“但它是为你而造,机甲对自己的创造者产生依赖很正常。” “您要看一下这段程序运作吗?”他贴心地提议,“这应该算是库库尔坎的原始程序。” 晏寒声点了点头,罗泰民在光屏上点了几下,淡蓝色的荧光向四周如水波纹一般一圈圈扩散开来,尔后光点向内聚集,光屏上出现一颗金色的圆球,雕刻着立体的花朵,一条鳞片上带着绿棕色的小蛇盘旋在圆球上。 小蛇抬起头,圆圆的短颚朝向罗泰民,声音清亮,“你好呀,好久没见了。” 罗泰民笑着回了招呼,余光中晏寒声的眉头低低地皱起,他轻声笑出声,“您也感觉很费解吧,它是一条很可爱温顺的蛇。” “小兔子呢?”小蛇歪了歪头,它没有人的表情,但却让人感受到了他的疑惑。 “你很快就可以看见他。”罗泰民向旁边让开一点位置,露出晏寒声的身影,“他会带你去见他,以后你就是郁工的专属机甲ai了。” 小蛇摇晃身体,在圆球上转了好几圈,“嘶嘶”高兴得吐着信子。 但它看向晏寒声,呆了一下,慢慢趴伏了下去,有点可怜地看着罗泰民,“可以换个人送我去吗?” “我不太喜欢他。”它直言不讳。 “传到我光脑上。”晏寒声神情冷淡,他不明白郁琼枝不惜以孩子的性命要挟也想要带走这段被报废的程序的缘由,它出现的短短几分钟,晏寒声就数出它无数个缺点,过度情绪化、天真愚蠢,它甚至不能算一个合格的机甲ai。 小蛇不情不愿地待在他光脑里,在路上,它挂在圆球上,百无聊赖用嘴巴咬着金色的花瓣玩,尾巴尖像小狗一样摇晃拍打,简直比库库尔坎还要让晏寒声觉得难以忍受。 晏寒声伸出手,小蛇避开他的手指,绕向圆球的另一端,脑袋扁扁地趴在花心处。 晏寒声收回手,手指撑在下颚处,问它,“有人给你取名吗?” 小蛇单纯地回答,“枝枝给我取名了。” 淡金色的光点在它头上聚集,最后凝聚成一个“佘”字,小蛇脑袋顶了一下,“这是我的名字,枝枝叫我‘小佘’。” 晏寒声顿了一下,金色的光点转瞬消散了,他的视线却还凝滞在那一点上。 小蛇从圆球上游曳下来,仰着脑袋犹豫地问,“你,你怎么了?” 实际上晏寒声不太会难过,不管是什么样的情绪,对他来说都太陌生,陌生到让他生惧,他居然是这样的人,这样可悲的人,一个不正常的人,却时刻妄想别人能正常地爱自己。 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小蛇,心脏一紧一缩,像有人在一刀一刀凿开他的躯体,每一处骨头缝都酸痛,眼睛尤为热。 晏寒声把光脑关上,他看不太清,哪怕光脑离他只有几厘米的距离,他摁偏了四次才摁对了按钮,而飞船仍旧平稳地向着婚姻办理所的方向行驶。 在特定的接待室里,晏寒声等了半小时,郁琼枝出现在接待室的门口,他新剪了头发,原本长到锁骨的头发被剪短,脖子上的疤痕看上去更明显了。 晏寒声恍神,他想到郁琼枝第一次来到首都星的那天,那一张如雪般的脸颊,湿润漆黑的瞳仁。 他感觉好像下雪了,风雪凌冽地吹过他的身子,他的躯体被掩盖,最后消失在一片茫而又茫的雪地中,时间不断后退,图案都变成尖锐的噪点,最后化作无尽的呼啸风声。 郁琼枝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两份红色的证书,把其中一本递给了晏寒声,“这本结婚证一直在我这里,你可能都不太知道它长什么样子。” 结婚证被郁琼枝的体温烘得温热,晏寒声捏着小小的结婚证,他想翻开看一眼里面的照片,手指放在结婚证的边缘,却迟迟没有翻开看。 “你带来了吗?”郁琼枝直接地问,晏寒声一开始没有反应,郁琼枝又重复问了一遍,他才机械性地点了点头。 晏寒声一遍一遍放缓自己的呼吸,他找回自己的声音,艰涩地说:“我会传给你。” “好,等我回去,我会告诉你机构的位置。”郁琼枝和他对视几秒,他的脸小而白,嘴唇薄,笑起来无端让人觉得艳丽过头,“恭喜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s级。” 晏寒声不止一次在郁琼枝的脸上看到过类似的表情,面对失败者的轻微刻薄,温柔表象之下的封喉之刃,只是之前从不对着他。 “琼枝……”晏寒声静了片刻,开口声音哑得厉害,“郁佘会怎么叫你?” 郁琼枝垂着眼,他似乎知道为什么晏寒声会问他这个古怪的问题,语气平淡地回答:“他一般叫我枝枝,有时候哄我开心会叫我宝宝。” 晏寒声微抬下巴,他眼前模糊一片,郁琼枝的脸也看不清了,使劲眨了几下眼睛,也无法驱散雾气。 晏寒声伸出手,抱住郁琼枝纤瘦而薄的腰肢,被体温催生甜淡的无花果费洛蒙味道让他产生了无以复加的痛苦,他感受到郁琼枝的手抵在他的手臂上,是一个抗拒的姿势,他更加崩溃了。 第236章 “我们不要离婚。”晏寒声脸埋在郁琼枝的腰间,在窗明几净的大厅内,以一种毫无尊严的姿态卑微地乞求,“求求你,你喜欢他那样,我会学,我也叫你宝宝,我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你把我当成他吧。”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郁琼枝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他手臂的皮肉里,晏寒声感受不到疼痛,他冷汗泠泠,眼珠癫狂地震颤,疑虑自己要死了,却又感觉就这样死了也好,现在死了就能死在郁琼枝的怀里。 “有什么意义吗,你不会变的,你说这些话,自己相信吗?”郁琼枝轻声说,面色沉静,“你不是他,永远都不是。” 晏寒声整个身子瞬间僵硬,寒意从手脚末端开始向着身体蔓延,如同置身冰窟,他讷讷地重复:“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不行?” “请问你们准备好了吗?”一名工作人员察觉到情况有点不太对,走出来委婉提醒他们时间。 晏寒声惶急地看着郁琼枝,他们之间的姿势太奇怪了,郁琼枝想要快点结束这场闹剧,对工作人员点点头,“我们马上就进去。” “明天吧,明天再来。”晏寒声抓紧郁琼枝的衣服,郁琼枝感到不耐烦,轻轻蹙起眉头,晏寒声立刻松开了手,他害怕被郁琼枝更加讨厌。 郁琼枝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办理室走去,晏寒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去的,浑浑噩噩地让人收走了结婚证。 “好的,既然双方都想清楚了,请在上面签字。”离婚的流程和结婚的流程差不多,工作人员整理好文件,把屏幕转向他们,指了指签名空白处。 郁琼枝接过笔,干脆利落地在上面签下名字。 晏寒声迟迟没有落笔,郁琼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还要演戏到什么时候?” 他失魂落魄地在上面签下了名字,字写得很不好看,歪歪扭扭的。 离婚证书和结婚证书一样,是红色的,工作人员从机子上取出两本红色的本子递到他们面前。 郁琼枝看也没看,接过离婚证书塞进了口袋里,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意,对着工作人员道了谢。 在婚姻办理所的门口,晏寒声从后面轻轻拉住了郁琼枝,郁琼枝转回头,侧脸被阳光照得发亮。 他摊开手,手心里躺着两枚素戒,郁琼枝呆住了,看了看戒指又看了看晏寒声。 “我找了好多天都没有找到,我以为找不到了。”郁琼枝笑起来,眼睫低低地压下来,在眼下打下一道淡淡的阴影,晏寒声看了好多眼,语速缓慢地解释:“那天晚上,我就捡回来了。” 郁琼枝接过两枚戒指,小心地捧进手心里,贴近自己心口的位置,淡淡一笑:“难怪我找不到。” “你太坏了。”郁琼枝说,没有指责的意思,晏寒声却听得不是滋味。 他看着郁琼枝转身,清瘦的背影一步一步走进了灿烂的阳光中,浅色的衣服几乎要和阳光融合为一体,散发着淡而柔和的光。 第141章 街 郁琼枝打开门,门板拨动顶上的沾了尘的风铃,发出闷而轻的碰撞声。 阳光顺着门缝洒进狭小的房屋内,空气中飞扬的细小尘土浮光跃金,如一片温柔潮涨潮灭的海洋。 郁琼枝轻车熟路地将行李抬起放到架子上,太久没有人居住的房子难免有一股雨霉味,他走到窗户边打开窗户,新鲜的氧气涌进屋内,窗户下的桌子上还放着一本摊开的作业本。 作业本的纸张已经泛黄,郁琼枝看了一会,伸出手翻到下一页,停留在某一刻的记忆也随着纸张的翻页声,进行了更新。 余向景到的时候,郁琼枝已经整理好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正用房子角落的锅具煮饭。 他像进自己家一样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凑到郁琼枝身后探头看了一眼,清水锅里浮着几颗青菜,郁琼枝捏着手里的盐袋,为难而认真地思考应该放多少合适。 “你就吃这个吗?”余向景眼睛微微睁大,追着郁琼枝的脸看,“你还是病人诶!” 郁琼枝最后下了决心,紧张而郑重地绕着锅洒了一圈盐巴,“那里还有一锅饭,你太紧张了,我不算病人。” “我还没吃饭,我也要吃。”余向景直起一点身体,郁琼枝闻言转头看他。 刚离开艾蒙星球的时候,余向景的身量和郁琼枝差不多,现在他却比郁琼枝高出了一个头,郁琼枝不得不仰起些下巴看他,两人目光沉默地对视。 几秒钟后,郁琼枝转回身关上火,手在裤腰处蹭了蹭,“去外面吃吧,我做饭不好吃。” “我订好餐厅了,正好我带你到周边走一圈。”余向景打了一个响指,很明显地得逞地笑。 临出门前,郁琼枝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在脖子上戴上了装饰作用的黑色绸带,他抬起手伸到脑后摸了半天,余向景站在门外,看了半天,伸出手拍了他一下,让他转过身,利落地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好了,好看的。”余向景手指伸进绸带里,左右调整了一下角度。 郁琼枝没有多少好不好看的概念,他低下头摸了一下脖子上的绸带,触感微凉而滑,对着余向景笑了笑。 艾蒙星球在几年间发生了很大的改变,郁琼枝家旁边的垃圾场早就迁离了出去,变成了一座绿植森森的公园,存在记忆里的破败街景无法和窗外繁华的景色重合起来。 第237章 余向景和他说,再过一两年,他住的旧街区也要进行改造,那一片贫民窟都会被推倒翻新。 余向景说这件事的时候,他们正好吃完饭,在街边的小卖铺里买了两支雪糕,郁琼枝站在店门旁的樟树下,路灯的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洒下来,在他身上和脸上碎成一片又一片的光斑。 隔着一条街,下晚自习的学生成群结队地从校门口涌出来,这一条普通的小街因此而喧哗,蓝白色的校服成了街道的主色调。 雪糕的味道比记忆中的味道要好,没有廉价的香精味,奶味醇厚,郁琼枝小口小口吃,含了下嘴唇,嘴唇冰凉。 “你之后准备怎么办?”余向景拉起一点裤脚,在郁琼枝身边蹲下去,眯着眼仰起头看他。 郁琼枝做了很多规划,他的年纪不算大,无论从什么时候开始都来得及,但现在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对他来说是重要的了。 “有研究所向我发来了邀请,做的还是机甲工程师。”郁琼枝缓慢地说,他在按照习惯将事情分出轻重缓急,“不知道cag会不会就此刁难我,阻止我入职,打算再看看。” 余向景没有追问“如果刁难你了怎么办”,他把最后一口雪糕舔进嘴巴里,隔着一段距离把木棒子准确地扔进垃圾桶里。 在灯光下,郁琼枝的脸皎白,和脖子上黑色的绸带对比鲜明,晚风吹起他身后留下的一截绸带,像翼翅翩跹。 他表情淡然,似乎在和余向景谈论的并不是那么严肃的事情,而是平常的对话。 又一阵晚风过,樟树叶婆娑,光斑如水般荡漾开来,郁琼枝抬头看了看,还没来得及想什么东西,余向景站起身,手一伸揽过他的肩膀推他上了飞船。 只有贫民窟附近的街道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低矮的房屋拥挤连排地沉默矗立,路灯昏暗,飞船甚至都进不去小巷道里。 郁琼枝顺着昏暗的灯光摸到自己家门口,余向景跟在他后面,不慎一脚踩进稀泥里,他叫了一声,连蹦带跳往前跨了三步,蹿到了郁琼枝面前。 “你怎么一点泥巴都没沾到?”余向景就着屋内开的灯光,低头察看自己的鞋子,裤管底部也被溅上了几点泥巴点子。 “这条路我都走了多少遍了,闭着眼也不会走错的。”郁琼枝解下自己脖子上的绸带,余向景的目光顺着他的声音抬起来在他脖子上胡乱地扫了一下,很快地落到了别处。 郁琼枝注意到他的目光,但没有介意,反而开口安慰他:“伤口缝合是用美容线缝的,现在难看了点,后面就看不出伤疤了。” 余向景含糊地“嗯”了几声,他的视线从房子中间的椅子转到左侧的床铺,房子面积太过狭小,视线转了几圈就看完了,于是他的目光重新又落回了那道粉色的伤疤上。 郁琼枝走到门边,把挂在门上的风铃取下来,风铃下面的铃铛已经生锈,锈迹爬满了铃铛外壳,因此有几个发不出声音,郁琼枝把它放进抽屉里,打算什么时候修一下重新挂起来。 余向景不打算回家休息,郁琼枝抱出一床新买的床单,有点抱歉地说:“可能会有点味道,今天先随便睡一睡吧。” 郁琼枝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待客的东西,连床都很小,两个成年人各占一边,余下不剩多少空间。 他很久之前就想换一张床,郁佘身体长得太快,眼见床的长度就要不够用,郁琼枝为此忧心了一番,后面这个烦恼就再没有出现过。 郁琼枝现在已经能做到波澜不惊地接受一切,也没有值得他特地烦恼一番的事,只是躺在新铺的床单上,他还是无可避免地想起曾经的琐碎的烦恼。 身边传来很小声的布料摩擦声,可以听得出对方的小心,余向景把一只手从被子底下拿出来,摩挲着,他先碰到了郁琼枝的下巴,手指缓慢地下移,最后停留在腺体的伤疤处。 余向景胆子好像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小,郁琼枝摔破膝盖的伤口他都不敢看,更何况那么狰狞的一道疤痕。 他摸了片刻,动作停住了,尔后更靠近了一点,把额头搭在郁琼枝的肩膀上叹了口气。 “这要是被郁哥知道了,他得心疼死。” 郁琼枝侧身躺在床上平稳地呼吸着,肌肉僵硬到没有什么感觉,半边的身子都是麻的,他庆幸自己关上了灯,不至于让余向景看清自己的狼狈。 “小枝,你还想郁哥吗?”余向景睁着眼睛,在黑暗中安静地看着他,他的话语中没有控诉责备的意思,郁琼枝恍惚之中却觉得无比羞愧。 他无法讲明,那些流言蜚语之外的真相,做一株水性杨花,便宜地出卖自己的一切,最后得到一地残破也是活该。 郁琼枝闭上眼睛,在持久的沉默中,余向景往床边沿蹭了几厘米,被子不可避免地被他带动,郁琼枝数了两分钟,转过身子背对着余向景。 他睡得并不安稳,可能是屋内淡淡的雨水霉味,在余向景不断翻转身子的声音中,他做了很简短的一个梦。 磅礴的雨夜,空气中充满了湿气,他待在一个狭窄的空间中,应该是在某人的臂弯间,雨水顺着雨衣的褶皱弧度下滑,很快就沾湿了他的裤脚,周边的声音都很碎,只有雨声无比地大。 一道刺眼的光从前方直直照来,白昼般的光破开连绵的雨幕,郁琼枝下意识眯起眼,刺耳的刹车声后是巨大的碰撞和爆炸声,天旋地转之间,郁琼枝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第238章 “你怎么了?”余向景被他的动静吵醒,伸手一摸,郁琼枝额头细泠泠的都是汗,“做噩梦了?” 余向景撑起半边身子,感到了懊悔,他不应该和郁琼枝说那些话。 余向景的掌心很温热,郁琼枝胸腔鼓起,呼吸了几口空气,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脊背连着肩胛骨都在脆弱地抖。 “先别呼吸。”余向景坐起身,随手抽了几张纸捂住郁琼枝的口鼻,靠近了,他才惊觉郁琼枝瘦得几乎没有多少重量,比他这个更为小体的仓鼠兽人属都要轻。 郁琼枝的咳嗽渐渐缓了下来,他脸上全是湿漉漉的汗,摸上去冰凉,余向景想开灯,但郁琼枝摁住了他的手腕。 “我没事。”郁琼枝的声音轻而慢,余向景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后,看见他身侧一点轮廓,最后还是重新躺下了。 “做了什么噩梦?”余向景把纸团了团扔进床边的垃圾桶里,重新抽了几张干净的,从鬓角开始擦郁琼枝脸上的冷汗。 郁琼枝回忆了一下梦的内容,被车轮卷进去的挤压痛感太过真实,他把自己的脸缩进被子里,含糊地说:“也不算噩梦。” 余向景刚想说什么,郁琼枝摆在床头的光脑突然响了一下,提示有消息,屏幕发出莹莹的光亮。 郁琼枝不想理,他疲倦地闭上眼睛,但是光脑不断地响起消息提示音,他不得不爬起来打开了光脑。 晏寒声:“这些衣服都小小的,很可爱。” 再往上,是几张照片,婴儿房布置温馨,在木质的摇篮床内并排摆着几套婴儿的小衣服。 还有一张照片里,晏寒声拍了自己的手,他在用手和衣服比大小。 郁琼枝抬手,手背碰到自己的脖颈,有点湿,他在思考自己应不应该就此去洗个澡。 “谁啊?”余向景好奇地抬起头。 “垃圾短信。”郁琼枝关上聊天界面,很快地把晏寒声的账号从自己的好友列表里删除。 第142章 饭店 晏清清半夜被铃声吵醒,她撑起半个身子,眯着眼看了一眼来电信息,伸手把额前的头发往后梳,皱着眉接通了电话,“干什么?” “我消息发不过去,我被删了。”晏寒声一脸茫然,停顿了半刻,他才意识到自己说话颠三倒四,开口补充上,“琼枝把我删了。” 在过去的半小时里,晏寒声独自坐在床边一直处于反思之中,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晏清清沉默,她认为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谁会留着前夫的联系方式。” 晏寒声从没有思考过在社会习惯的规则下,婚姻破裂之后的夫妻应该以什么状态相处这样类似的问题,因为从他有记忆开始,不管他们的关系是什么,郁琼枝一直都留在他的身边。 而且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孩子,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 晏寒声对自己基因的传承并不热衷,孩子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含着他部分基因序列的婴儿。 但郁琼枝是特殊的,他的孩子也是特殊的,晏寒声希望这个孩子能更像郁琼枝,最好也是一只小兔子。 “会有人留着的吧?”晏寒声不确定,手指甲抠着指甲缝,“你帮我说几句话,让他留着,留着吧。” 晏清清没有说话,晏寒声一度以为她把通讯挂断了,但又听到了她的呼吸声,他变得不安起来。 “你自己觉得可能吗?”良久,光脑的另一边才传过来说话的声音,“你只能让局面变得更加难看。” 在通讯挂断的单调提示音中,晏寒声眼神发愣,脑子里什么都想,思绪杂乱无章,但当他想要抓住其中一个头绪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抓不住,白茫茫的。 在暖色调的房间里,房间内的陈设还保留着郁琼枝离开前的样子,他连床边小猫形状的地毯都没有带走,床头桌子上的花瓶里斜插着两朵银莲花。 床铺间残留着费洛蒙的味道,无花果的香味沁进棉质的纤维里,淡淡地发散出来,仿佛他只是出门了一趟,很快就会回到这里。 晏寒声坐在柔软的床褥间,却无比清楚地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他带走了衣柜里的衣服,带走了书架上的书籍,带走了相框里的相片,却把晏寒声曾经送他的珠宝整齐地码放在了柜子上。 还有一块早已经被晏寒声遗忘的手表,表盘上镶嵌着钻石,翻过背面,在表带的角落镌刻着他名字的缩写。 可能是因为定制的表带太长了,郁琼枝从没有戴过,晏寒声以为手表早被郁琼枝转手卖了出去。 他原来没有卖,这块手表被他从浴室捡起来,揣在兜里,带到了自己的面前,现在又安静地躺在柜子上。 他连我们的孩子都不要了吗? 晏寒声直起身缓慢地从床边站起来,他头昏脑涨,脚下踉跄了一下,直接膝盖着地跪坐在了地上。 鼻尖离柔软的被子距离很近,曾经鲜活过的费洛蒙的味道,一分一秒地飘散,晏寒声喉咙干涸,喉结艰涩地上下鼓动,彻底把自己的脸埋进了床褥间。 干燥的,甜腥的,留不住,他收紧自己的手臂,像拥抱一样将被子拢进自己的怀里,胸腔用力地鼓动,因为缺氧,太阳穴边的皮肤涨得通红,却始终无法将所有的味道占为私有。 腺体躁动而不安,涨得发疼,他的理智被彻底冲垮,手控制不住地向下,手背上青筋一突一突地跳动,用力到自己发疼,却完全停不下来。 第239章 莫大的绝望笼罩住了晏寒声,他企图让自己的肺部充满费洛蒙的气味,在极度的缺乏氧气的情况下,他眩晕得更加厉害,昏聩的脑子错误地将这种感觉定义为了“幸福”。 在窒息的临界点,费洛蒙的味道不再纯粹,混入了浑浊的腥涩气味,硕大的汗水顺着脸颊侧滑落,晏寒声慢慢松开了手,无意识地一遍一遍亲吻着棉质的床褥。 直到氧气重新顺着气道涌入肺部,他从一场短暂的幻梦中清醒,饱胀之后空虚来得毫无端由,晏寒声吞咽了一口口水,脊背僵直良久没有动一下。 ———— 郁琼枝按照约定的时间到了新斯特餐厅,前台工作人员带他到了预定的包厢,徐骁和晏寒声已经在里面等了十几分钟。 工作人员为他打开包厢的门,郁琼枝面色如常地进入包厢内。 “小枝。”徐骁亲热地叫他,完全没有嫌隙的样子,“你坐我身边。” 郁琼枝不想坐在晏寒声的身边,更不想坐在晏寒声的对面,比较下来只有徐骁旁边的位置合适。 “……小,小枝。” 郁琼枝目光一转过来,晏寒声的手下意识缩紧,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下去,“坐这里。” 晏寒声和郁琼枝印象中的样子没有什么两样,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只是郁琼枝莫名觉得他比上次见面更加消瘦了点。 “谢谢,我坐这里就好。”郁琼枝礼貌地拒绝了他,转而在徐骁身边的位置上坐下。 “我都和他说了,他用的理由真的很烂,他完全不听我的。”郁琼枝坐下后,徐骁手撑在下巴下,靠在郁琼枝的耳边轻声说,“我也不想为他传信,我是被逼的。” 郁琼枝微微敛下眼,“没事,不怪你。” 徐骁把菜单递给他:“不知道这家餐厅口味怎么样,你应该更熟悉一点,你来点菜吧。” “我也不太清楚。”郁琼枝顺手接过了菜单,对着徐骁淡淡地笑,“没有在这里吃过饭。” “怎么会?”徐骁睁大眼睛,有点讶异,“这家店开了很多年了,一直都很有名,你小时候一次也没有来吃过吗?” 郁琼枝认真地阅读菜单,点了几个菜,把菜单翻到下一页,头也没抬地回答:“太贵了。” 翻到菜单最后一页,郁琼枝点完菜才发现两人都很安静,他抬起脸,误以为自己的话给他们造成了一定的压力,便解释说:“小时候觉得很贵,现在有钱了,不觉得贵。” “你们看看还想添什么菜。”郁琼枝把菜单递还给徐骁,徐骁草草看了一眼,眯着眼睛笑,“不用了,这些就够了。” 徐骁和晏寒声隔着几个位置的距离,按照徐骁手的长度,无论如何都无法把菜单递到晏寒声的手上,郁琼枝坐在中间,踌躇了会把菜单递给了旁边等候着的服务生手上。 晏寒声注视着郁琼枝的动作,眼神暗淡了下去。 包厢门重新被关上,郁琼枝叫了一声晏寒声的名字,晏寒声原本垂下的头颅很快地抬起看向他。 “寒声,我们实际上不需要单独出来见面。”郁琼枝开门见山直白地说,“我们签了婚前协议,财产分割不是麻烦的事情,完全按照协议来就可以。” 他的声音和缓,是晏寒声一贯熟悉的音色。 “婚前协议不算数。”晏寒声顿了顿,用很低的声音说,“财产进行重新的分割,你能得到很丰厚的一笔资产。” 郁琼枝看着晏寒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需要。” 他的脸色冷淡,完全失去兴趣的样子,晏寒声张了张嘴,很快地解释:“历代公爵留下的遗产还有星球外的各类产业……” 他想让郁琼枝意识到这不仅是一笔丰厚的钱,得到这些资产,郁琼枝一生都不需要再为了钱而奔波,后代也能在信托基金的保护下成长。 “我知道,但太麻烦了,我不想和你再有什么联系。”郁琼枝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晏寒声鼻腔里充满了无花果的甜香味,他又产生了类似的窒息感,一寸一寸掠夺尽他的氧气,扼住他的咽喉,还未说出口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好在这时候,包厢的门再次被打开,服务员陆陆续续上菜,没有让气氛太过难堪。 徐骁心情很好地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嘴中,咀嚼了片刻,皱起了眉头,“这菜不脆了。” 他转而在另一个盘子里夹了一块鱼,眉头皱得更深,“鱼肉做得有点柴。” 徐骁大失所望,忍不住抱怨:“我以为这家会很好吃的,味道很一般嘛。” 郁琼枝埋头在碗筷间,闻言抬起头,因为往嘴里塞了很多食物,所以腮帮子都被顶得鼓起来。 “好吃的呀。”他有点茫然,努力地咀嚼自己嘴巴里的食物,腮帮子一动一动的。 徐骁沉默了下去,过了会才轻声哼哼:“我下次带你去其他地方吃,你好东西吃太少了。” 郁琼枝抿着嘴笑,又生动又腼腆,晏寒声看得心里酸涩,一顿饭下来没有吃多少,只盯着郁琼枝的脸看。 第143章 堪堪 中途,郁琼枝离开座位去了洗手间,两分钟后,徐骁也离席,偌大的包厢里只剩下了晏寒声一个人。 饭菜冷了之后有一股很重的油腻感,晏寒声放下餐具,对着包厢墙壁上挂着的油画出神,线条状的画块在他眼前无规律地扭曲,色彩融化沿着实木的画框往下滴落。 第240章 “啪嗒——” 晏寒声的耳边响起很轻地一声水滴声,他眨了眨眼,眼前的线条重新凝固,变成固定的形状。 打开光脑一看,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包厢的门外依旧是静悄悄的,没有人经过的迹象。 晏寒声站起身,打开包厢门走了出去,跟着指示穿过了一条不长不短的走廊,走到洗手间门口。 洗手间门口两侧摆放着两颗枝叶茂盛的绿植,人站在花瓶后,因为视线的角度,里面的人看不见绿植后的状况,但花瓶后的人可以看见洗手间右侧一角的洗手池。 郁琼枝正好站在最右侧的洗手池边,他看上去比在医院的时候气色好了些,但还是瘦,衣服挂在他身上宽松空荡。 “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吗?”徐骁半靠在洗手池边,身影被绿植遮盖了一半,向着郁琼枝的方向微微俯身。 徐骁的语气听上去不太认真,让人感觉和他一样随意,郁琼枝安静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眸容易让人产生他很乖巧的错觉。 晏寒声后背贴在贴着繁复花纹瓷砖的墙壁上,他试图思考一些东西,却无法集中自己的精神。 在他脑海里一遍遍回现的,昏黄的书房灯光下郁琼枝柔静的脸,那双眸子望着他,轻声而郑重地说:“嗯。” “和你上床的人呢,你爱他吗?” 像被诅咒一般,本来掩盖在尘土之下的记忆不断上涌,稀松平常的本该忘记的,却让他在每一次想起的时分都会感到焦虑。 实际上一直以来,他和徐骁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之前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你认真的吗?”郁琼枝无论听到多少遍徐骁的告白,他都难以控制自己的表情,眉心压紧,“你真的喜欢我吗?” 喜欢……晏寒声幅度很小地动了一下,手臂带到了绿植,枝叶交错摇晃。 徐骁含着笑回答:“当然了。” “我们认识了那么多年……”郁琼枝顿了顿,低垂下眼睑,他无意评判对方的私生活,只是陈述事实,“你身边的人几乎过几个月就会换一个,我并不知道这是你喜欢我的方式。” 徐骁腰直起了些,郁琼枝直视着他的眼睛,眼神柔和,继续轻声说:“你有很多个适合告白的时机,而不是现在,在我看似跌落谷底一无所有的时候站出来,在一个餐厅的洗手间里企图用新的婚姻拯救我。” “徐骁,在爱情里妄图当拯救者,不是爱人,你只是爱自己。” 徐骁讶然,脸上的骄傲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变得灰败,无措地看着郁琼枝。 “你曾经和我说,如果我想逃出去,就要拿东西和你交换。”郁琼枝不再看他,偏转过身子打开水龙头,把手放到水流下冲洗,哗哗的水声盖住了一点他的声音,“事实证明,我不需要,你有的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现在也不需要一段新的恋情去填补我。” 过了良久,郁琼枝关上水龙头,徐骁呐呐地和他道歉,郁琼枝抽了张纸巾细细擦拭自己的手,毫无芥蒂地微笑:“没事,我们还是当朋友,好吗?” 白天走廊上的灯光显得微弱,包厢的门被外向内推开,郁琼枝走进来坐回原位置,抬眼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晏寒声,低下头脸色如常地继续进餐。 隔了一分钟,徐骁魂不守舍地走进来,餐桌上失去了一个活跃气氛的人,包厢内的氛围变得沉默凝滞,只有郁琼枝小口咀嚼的声音。 午餐结束,晏寒声去结账,郁琼枝顺便向前台要了几个快餐盒,把剩下的菜都打包了,装满了两个大塑料袋。 他的心情肉眼可见的轻松和愉快,手上提着两大袋东西,小臂上的肌肉崩得紧实,笑眯眯地对他们说:“那我走啦,谢谢你们请我吃饭。” 晏寒声跟在他身后走出餐厅,眼睛往下一撇,“这个,我帮你提。” 郁琼枝向后躲了一下他伸出的手,“不用,这些不重。” “你要怎么回去?”晏寒声想看他的眼睛,但郁琼枝总是不看他,他低声说,“我送你一段路。” 郁琼枝嘴角平直,神经崩紧了些,“我朋友会来接我。” “他什么时候来?” 郁琼枝无法回答,他两只手上都挂着两袋东西,费劲地想要抬手打开光脑,晏寒声顺势接过他手上的袋子,“我的飞船就停在前面。” 郁琼枝焦头烂额,拧眉看着落到晏寒声手上的饭菜,心内摇摆不定,最后还是松口:“……那麻烦你了。” 进了飞船,郁琼枝靠在角落,端正地坐着。 像之前一样,晏寒声会以为自己现在走上前,站在他的面前,俯下身靠近就能吻到他的唇瓣。 郁琼枝转过脸,视线和他有一秒的相触,晏寒声的心因此而澎湃,潮水不可遏制地上涨,在郁琼枝移开目光的那刻,潮水退落。 飞船按照导航沿着街道低飞,窗外的场景从繁华的街道变成破旧的巷道,飞船的体积进不去。 晏寒声停好飞船,郁琼枝眼睁睁看他把两个袋子都拎起,有点惶急地看了一眼他。 即便知道晏寒声会和他抢剩饭的可能性极度低,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并且因为自己抢夺的成功性过低而感到了焦躁。 “到这里就好了。”郁琼枝保持自己的礼貌,但他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袋子。 “你发了我一些孩子的照片,他看起来长大了点。”晏寒声说到了其他的事情,郁琼枝脸仰起一点,没有看他,像是下意识的动作。 第241章 “只隔了一星期,应该看不出变化。” “我感觉不是,他有在长大。”晏寒声跟在郁琼枝身后慢慢走,过了一会,他轻声笑,“应该是只小兔子,我看了很多遍,头上好像有两个准备长耳朵的小包。” 郁琼枝在一幢低矮的房子前停下,他手指僵硬,有点捏不住钥匙。 晏寒声端详着眼前这座破旧的小屋,有种奇异的感觉,门上的风铃被门框带动,发出清脆的铃音。 “噗——” 一根弦在脑内崩断,晏寒声看着屋内熟悉的摆设,一瞬间全身僵硬,被死死钉在了原地。 为什么,为什么这里和他深度意识里的空间一模一样? 像是被岩浆从头灌到脚,全身的血液都向上奔走,在燥热的最顶端,极寒的冰水兜头而下,浇灭了所有为此燃烧的火焰。 “随便放在桌子上就好。”郁琼枝拉开一条椅子,回身看还站在原地的晏寒声。 屋子比晏寒声想的还要狭窄,他扭动僵硬的脖颈,把小小的屋子看了一圈,眉头忍不住皱起。 “你可以走了吗?”郁琼枝直白地问,晏寒声恍惚,听不出郁琼枝话里逐客的意思,找了拙劣借口:“我有点渴,想喝水。” 郁琼枝没有动,直直看着他,“你还没看够吗?” 晏寒声疑惑,目光直愣地看向郁琼枝,“什么?” “我的笑话,你还没看够吗?”郁琼枝脸颊素白,平静疏离,“你可以放心了,我过得不算很好。” 晏寒声被刺得心一痛,“不是,我们说几句话,就说几句就好。” “你想说什么?”郁琼枝目光一错不错,“孩子吗?” 晏寒声眼前又开始扭曲,他扶着桌子才让自己不至于晕倒,他实际上也不知道和郁琼枝说什么,郁琼枝抛出一个话题,他连忙就接住了,不住地点头。 “你还没有告诉我孩子在哪里。”晏寒声小声,他不太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语气,用什么表情来问这类问题,他不会讨好,只能尝试地弯起嘴角。 郁琼枝站在桌子的另一角,看着晏寒声深色的瞳孔,慢慢地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柔声说:“你不用知道他在哪里。” “因为根本没有这个孩子,那些图都是我p的,我是骗你的。” 晏寒声嘴唇轻微地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很勉强很难看。 “你是不是不愿意把孩子给我养?”晏寒声眼睛没有焦点,他看看天花板又低头看看桌子,“没事,你想要孩子……就让孩子养在你身边,我就,我就看一眼就好。” “晏寒声。”郁琼枝叫他的名字,晏寒声呼吸急促,听见声音抬起头,他讲不明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只看见对面的郁琼枝。 房子的朝向不好,哪怕在白天,也没有多少光线,光从窗户外照进来,唯一的光源恰好照在了郁琼枝的脸上。 被光照亮的那一小侧脸颊柔白,眼瞳泛出剔透的紫。 “我没有想到你那么好骗,我等级那么低,怎么可能孕育出s级后代呢?” 第144章 婴儿房 “大公,程医生到了。” 管家站在门口,等了少时,房间内的视讯屏幕才接通,他侧身退开几步,低声提醒程心:“大公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一星期了。” “大公既没有亲近的家人也没有亲密的朋友,只能麻烦医生来一趟。” 程心早有预料地点了点头,在管家的注视下走进门,和她预想的凌乱不同,空荡整洁的卧室无比安静,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程心反手关上门,往里走了几步,站在沙发中间停顿了片刻,继而走向了房间左侧。 她打开侧门,发现里面是一间装修好的婴儿房,暖色的墙壁上挂着几幅色彩鲜明的画,柔软的巨大玩偶和地毯塞满了整个房间,中间放着一张木质的婴儿床。 晏寒声背对着她跪坐在婴儿床前,上身半个身子挂在加高的护栏上,随着他手臂的动作,婴儿床轻轻地晃动。 程心绕过婴儿床走到晏寒声的对面,他看上去有点疲惫,但没有到管家说的疯癫的地步,相反整个人都很安静,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米黄色的小小被褥下,躺在枕头中间的侏儒兔标本僵硬地睁着毫无生机的眼睛。 程心站在离晏寒声几步远的位置,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从婴儿床上移开,“大公,又见面了。” 晏寒声低垂着眉眼没有回应,程心怀疑他现在根本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犹豫过后,她又轻声叫了一声。 程心的声音大了些,晏寒声迟钝地抬起眼,愣了愣,他花费了些力气,才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 “我的孩子死了。”他的眼球中充满了红血丝,但没有眼泪,晏寒声轻轻拍了怕柔软的被褥,小声对程心说,“他没有呼吸了。” 程心保持原来的姿势没有动,眼神微妙地观察着晏寒声,没有出言反驳他,只是叹了口气。 “我很早就提醒过您,您需要第二人格的帮助获得更为稳定的情绪和正常的情感,但您还是固执地选择了人格消亡手术。” 晏寒声看了程心几秒钟,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眼睛也难以聚焦上,整个人看起来失魂落魄,他似乎清醒了一点,痛苦随之从他的骨骼和肌肉之间蔓延。 第242章 在那间光线不明的房子内,晏寒声脸颊上的皮肉控制不住地颤抖,他呼吸不上来,导致呼吸声一声连着一声,无意识地张了张口:“我准备了婴儿房,还有摇篮,衣服……” “你还会有孩子的。”郁琼枝站在对面,安静地和他对视,却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安慰,只让他觉得如坠深渊,“和你以后的爱人。” 郁琼枝好像不明白,不会再有以后的爱人了,晏寒声又想,郁琼枝对此或许十分清楚,所以才如此豁达地说出这句话。 他似乎失去了很多东西,但这些东西从没有一刻被他拥有过。 视线难以清晰,他的感知开始失灵,面前的一切都褪色成灰白,在记忆里无数回溯的画面,十几岁的他又站在了郁琼枝的门前,仰着头伸手敲房门。 但没有任何回应,房门在他面前关得紧紧的,从门缝之间透出的一线细细光线,像细刀,劈开他的身体,劈开他的眼睛,劈开他的心脏。 程心打开光脑,给医院发去信息,在发送信息的时间里,她时不时抬头确认晏寒声的状态。 晏寒声缓慢地低下了头,他双手掩面趴在护栏边,身子一寸一寸地下滑,婴儿床失去了平衡,摇篮斜斜地朝着他的方向倾斜。 “大公,您能振作一点吗?”程心迟疑了片刻,走到他的身边,“您明确站定派系后,那群人都把您当做叛徒,在这时候出事多危险您是知道的。” 晏寒声喉咙含糊地滚动了一下,程心听不出他说了什么,凝神思考了许久,才意识到那可能只是他单纯的痛苦的呻吟。 婴儿床发出巨大的“吱吱”声,倾斜的角度到达极限,一瞬间滑脱,因为惯性幅度巨大地左右摇晃。 晏寒声狼狈地跌落在地毯上,所幸地毯十分厚,没有让他受到任何的伤害。 他的手松垮地扶在婴儿床上,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蜷缩紧了身体,像犯了哮喘一般发出剧烈的呼吸声,程心怀疑他要被自己弄得窒息,忙扣紧他的胳膊,用了很大的力气让他重新舒展开身体。 晏寒声仰面躺在地毯上,冷汗让他的脸颊漉湿,深色的眼瞳死死盯着天花板,胸膛剧烈起伏,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程心死死压住他半边身子,用自己的全身重量往下压,还是难以压制住他。 “药……药……药!” “药在哪里?”程心趴伏下身子,晏寒声说话声音太细弱了,她不得不冒着随时可能被攻击的危险,贴近他的唇侧。 晏寒声失去了说话的能力,程心站起身,直接拉开了抽屉,里面放满了叠好的小衣服,看得出整理的人很用心,还按照颜色分门别类放好了。 程心感到了惊讶,她回头看向躺在地上发病的晏寒声,蓦然为他感到了一股悲凉。 “药……没有……” 晏寒声喉咙嘶哑,额头上的青筋连根凸起,“药对我,对我没用。” 他挣扎着站起来,歪歪扭扭走了几步站在她面前,程心疑虑地抬头看着他,身子保持着随时后退的姿势,手背在身后摸索着摁下了光脑上的紧急按钮。 晏寒声站不太稳,单手扶在柜子上,“我没有对你说实话。” “我对你说我被骗了,实际上没有。”晏寒声垂下头,透湿的额发遮住了大半眼睛,喃喃自语,“蛋糕里下的药,对我没有用。” “为什么,为什么我……我是这样的人?” 程心缓缓放下手,在情感上,晏寒声和她只是雇佣和被雇佣的关系,她无意掺和进客户的感情,但她能够给客户制定相应的治疗方案,并在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予安慰。 她却沉默了下来,她知道对一个绝望到崩溃的人提供安慰是毫无用处的行为。 “大公,其他的不说,如果您现在真的不幸出了什么意外,失去了行动能力,郁先生毫无背景,您让他怎么办?”程心抬起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脖子,见他没有过激抵抗行为,松了口气。 程心静心数了他的脉搏,神情变得紧张了些,门恰好在这时被人从外打开。 七八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涌进婴儿房,房内高浓度的费洛蒙扑面而来,饶是戴着隔离面罩,几个人还是不可避免地变了脸色。 程心对他们做了指示,两个人上来用束缚带束缚住了晏寒声,期间晏寒声都低垂着头,像一具失去生命的玩偶一样任人摆弄。 “针剂。”程心向一边伸出手,“他的费洛蒙现在极度不稳定,再这样下去他脑子真的保不住了,不是疯就是变痴呆。” 一枚冰凉的药剂被送到她的手上,程心手很稳地将药水吸入针管内,看了一眼晏寒声的脸,对着旁边的人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尔后利落地把针扎进了晏寒声的胳膊。 “送进医院直接上仪器。”程心眼睛不眨一下,把针拔了出来,“动作快。” 晏寒声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消毒水的气味和不断晃动的白炽灯光渐渐离他远去。 他和郁琼枝之间单纯的快乐的记忆实在是太少了,以至于他无法梦见其中一点。 他实际上很喜欢郁琼枝拥抱他时候手臂间的温度,喜欢被手心触碰的感觉,喜欢他身上发白发旧的衣服,喜欢郁琼枝剥开栗子的壳,把栗子放进他的手心。 他一直在回避,一直不肯承认。 第243章 即使这份爱,从一开始就是给另一个人,他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他也想要。 想要被爱。 晏寒声感觉自己被塞进了很小的一团身体里,浑浊的气味冲进他的鼻腔,他抬起头,灰蒙蒙的天空下起了雪,风呼啸着吹红了他裸露的皮肤。 天气这样冷,他却没有一件衣服。 雪花落在他的鼻尖,很快融化成雪水,他躲在纸盒之间,拖动下身长长的蛇尾,一圈圈盘起,环绕住自己的身体。 用纸箱搭建出来的简陋建筑并不牢固,被风吹得“啪啪”作响,其中也夹杂了其他声音,晏寒声往角落更深处躲,眼睁睁看着尾巴尖处的纸箱被人拿走了。 那个人力气很小,手也很小,指尖被冻得通红,他费力地搬下纸箱,然后举起小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从围巾上露出来的半个脸颊雪白透粉。 他转身用屁股对着晏寒声,晏寒声躲在一个纸板后,看圆滚滚的短尾巴左右摇了摇,上面缺了一块绒毛,圆润的弧度陡然陷下去一块。 下一秒,他的尾巴尖就被人捏住了,很烫的温度,他下意识盘绕上对方的手臂,撞进了一双湿润漆黑的眼眸中。 在他的眼瞳中,他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面目,丑陋的鳞片爬满他的肩膀,嘴角咧开,露出鲜红的内里。 第145章 游乐园 周末的游乐园熙熙攘攘,郁琼枝坐在乐园主题餐厅外的公共长椅上对着过路的人群略微发了会呆,很快就觉出了热,微微仰起脸对着过于强烈的太阳光眯了眯眼。 “哥哥,这个给你。” 厉知欢跑步的姿势有点别扭,身子习惯性往左侧倾,她从街对面穿过人群跑到郁琼枝的面前,努力伸高手,将握在手里的冰淇淋递到郁琼枝的面前。 “这个是巧克力味的,最好吃,给哥哥吃。”厉知欢努力到脚趾都在用力,小身子崩得笔直。 郁琼枝回过神,笑着弯下身,胳膊一捞,把厉知欢抱起放到了自己腿上,“那欢欢吃什么味的呀?” 小孩子体温高,又跑了一头的汗,抱在怀里像是抱了一个火炉,厉知欢却一点都不嫌热,黏糊糊地伸手搂住郁琼枝的脖子,趴在他耳边小声说:“我吃芒果味的。” “我给哥哥打了三个球!”厉知欢眼睛溜溜圆,看看郁琼枝又看看堆满了冰淇淋球的甜筒,诚实地咽了咽口水,“三个球哦,爸爸不让我吃那么多,但是哥哥可以吃,哥哥吃三个球。” 郁琼枝单手扶住厉知欢的后腰身,朝四周看了看,继而低下头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前,“哥哥把巧克力球分给你好不好,你吃两个我吃两个,不要告诉爸爸。” 厉知欢眼睛微微睁大,在五年的人生中,她第一次面临巨大的诱惑,接受严峻的考验,她混乱又迷茫,呆呆地看着郁琼枝。 “小孩子吃两个冰淇淋球会肚子痛。”厉知欢一板一眼地复述厉风的话,表情认真,郁琼枝对厉风向孩子说谎的教育方式不满,缓慢地眨了眨眼,“欢欢身体很健康,多吃一个冰淇淋球不会发生什么事的。” 郁琼枝把散发着香甜味道的甜筒送到厉知欢嘴边,厉知欢先是小心翼翼舔了口巧克力味的冰淇淋球,浓郁的奶香混杂着醇厚的巧克力甜腻地沾满口腔,她再抵御不住诱惑,一边吃一边感动地说:“谢谢哥哥,呜呜我最喜欢哥哥了。” 厉知欢毕竟是个小孩子,她嘴巴张再大,吃东西也还是偏慢,吃完最顶上的冰淇淋球,下面的冰淇淋球开始融化了,郁琼枝伸出舌尖,歪头舔了下流到手指上的液体。 他吃了几口,很熟悉的香草味,可能是因为他味蕾不够精细丰富,他尝不出几百块的冰淇淋和几十块钱的冰淇淋的区别,只感觉都是一股甜味。 “啊,爸爸!”厉知欢眼尖,一下从人群中认出了正向他们走来的厉风,惊喜地喊出声。 厉风早年参军,经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军事训练,行动上带着训练的痕迹,站在郁琼枝面前笔直得像一颗挺拔的松柏,郁琼枝不得不仰头看他。 “欢欢,到爸爸这里来。”厉风弯下身,伸出双臂抱住厉知欢,稍一用力将女儿抬起,单臂扣住她的小腿,稳稳地抱住了。 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没有变,郁琼枝手脚发麻,他缓了一下站起来,厉风低头轻声:“累不累?欢欢重,你不用抱她。” “我才不重呢!”厉知欢听见了,立刻小腿扑腾地表示抗议。 “羞不羞。”厉风捏了一下厉知欢的鼻子,“哥哥身体不好,不是说好,爸爸不在的时候要你照顾哥哥吗?” 厉知欢小小的肩膀压上了沉重的任务,她噘了噘嘴,低头的姿势把自己脸颊的肉挤出一团,“我有在好好照顾哥哥呀,我陪哥哥坐了旋转木马,带哥哥吃了好吃的饭饭,买了漂亮的气球给哥哥,还有,还有……” 厉知欢突然卡壳了,她结结巴巴的,声音放得小小的,“还请哥哥吃了冰淇淋……” 厉知欢感觉好后悔,她没有坚定地完成任务,明明她可以大声而骄傲地喊出:“还是三个球哦!” “还是三个球哦。”郁琼枝伸出手指比了个“三”,笑眯眯地揉了揉厉知欢的脸蛋,“欢欢是最会照顾人的小孩。” 厉知欢不好意思了,她脸颊红了红,靠进了厉风的臂弯里。 第244章 “吃了一嘴,小花猫。”厉风摸了摸厉知欢的脸,从口袋里拿出湿纸巾,擦了擦厉知欢的嘴角。 厉风仔细擦完,转过头对着郁琼枝抬了抬眉毛,把湿纸巾递给郁琼枝,“还有这位大花猫。” “不是,不是。”厉知欢搂着厉风的脖子,“哥哥不是猫猫,哥哥是兔兔,是大花兔。” “谢谢。”郁琼枝接过湿纸巾,抬手慢吞吞地擦了擦自己的下巴。 他低下头开始擦自己的手指,突然动作停了下来,身体僵了僵,抬起眼望向右前方的人群。 几个小孩吵闹着穿过人群,尖锐的玩闹尖叫声刺激人的耳膜。 “怎么了?”厉风注意到他的异常,郁琼枝转过脸,摇了摇头,语气轻松平淡,“我看错了。” 下午的气温太高,厉风挑了几个室内的项目,到傍晚吃完饭,他们才开始游玩室外的游乐设施,直到晚上最后的花车表演结束。 厉知欢的体力耗尽,回去的路上都闭着眼睛趴在座位上,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头靠在郁琼枝的大腿上。 厉风把飞船停下,倾身靠近,在郁琼枝面前弯下身,小心地抱起厉知欢。 “今天谢谢你,工作来得太突然,如果没有你,我在欢欢面前就是个说谎的爸爸了。”厉风压低声音,扶住了厉知欢的后颈。 “我只照看了一个早上,欢欢很乖,我今天也玩得很开心。”郁琼枝平缓的呼吸落在厉风的鼻尖,厉风知道自己应该和他保持一定的礼貌距离。 但他没有动,厉知欢在他肩头哼了几声,他拍了拍她,“欢欢,哥哥要走了,和哥哥说再见。” 厉知欢被轻轻地拍醒了,她迟钝地用手揉了揉眼睛,身子往外倾,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郁琼枝的脸颊。 “哥哥,再见哦。”厉知欢黏黏糊糊地说,为了表示喜欢,她用力到把自己的脸颊肉挤得扁扁的,声音因此变得含糊不清,“喜欢哥哥,想哥哥以后也和欢欢玩。” 郁琼枝嘴角弯了弯,微微偏转过脸,亲了亲厉知欢肉嘟嘟的脸颊,“哥哥也喜欢欢欢。” 厉风送他到了巷口,两人道完别,厉风回身往外走,走了十几步回头,发现郁琼枝还站在路灯下,看见他转身便抬起手挥了挥手。 晚风不算凉爽,还带着闷闷的湿热水汽,郁琼枝脖子上一根细细的银色项链被灯光照得发亮。 看不清他脸上有没有笑的模样,厉风默默看了几分钟,希望他是在笑着的。 看着厉风消失在巷口的黑暗中,郁琼枝身上的疲惫才慢慢地开始侵蚀身体,还好没到浑身乏力的程度,郁琼枝手按在墙上,垂眼站着缓了会,才迈腿向巷子里走去。 郁琼枝在房门口站停,他捏了捏口袋,摸到了钥匙的形状,动作顿了一下。 路灯昏暗只能照亮小范围的路面,一道人影从黑暗中渐渐显现出来,一点一点被光照亮,被照得清晰。 郁琼枝垂下手,他小腿酸得厉害,已经有点站不住,他并没有马上质问对方,安静地和他对视了一会,才说:“你来干什么?” 晏寒声脸被路灯照得发白,隐隐有些苍白的意思,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听见郁琼枝的声音,他迟缓地做出了反应。 “小枝。”晏寒声淡色的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郁琼枝的脸,他有点在状况外,眼神呆滞,“游乐园好玩吗?” 他微微弓起身子,很没有安全感地拢紧了自己的外套,他的视线小心地停留在郁琼枝的鼻头,慢慢地向下,最后停留在了他脖颈处的项链上。 两枚银色的戒指紧挨着。 “你为什么跟踪我?”郁琼枝拧眉,嘴角往下垂。 晏寒声摇了摇头,他不太知道自己需要否定什么,只是感觉到郁琼枝不高兴,他习惯性否认,尔后才解构出郁琼枝话语中的意思,才意识到这个他无法否认。 游乐园在他眼里没有具体的形状,只是一块一块色块组成五彩斑斓的图画,他看见郁琼枝把小女孩抱到膝头,女孩蓬松的纱裙裙摆堆叠在他的膝盖上。 晏寒声想,郁琼枝应该是很喜欢小孩子的,并且时常混淆人的年龄概念,自己带过的孩子在他眼里一直都是孩子,需要用糖果和轻声细语去爱。 程心告诉他,他不能再想有关于孩子的事情,晏寒声也不愿意想,他曾经以为,孩子对于他来说,和其他人对于他来说一样,特殊的血脉连接无法带来任何的感情。 像是针对他过往的惩罚,晏寒声一遍又一遍地幻想,如果真的有这个孩子…… 他沉溺于这样无意义的幻想,在惨白的路灯白炽灯光下,针尖般疼痛。 “对不起。”晏寒声声音沙哑,郁琼枝转回身,没有不耐烦也没有发怒,“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寂静在夜色中缓缓流淌,晏寒声耳边不断回荡着风铃摇动的铃声,他以为声音是从他的脑海里传来的,视线清晰之后,才知道是郁琼枝打开了门。 “等,等一下!”晏寒声往前走了两步,摇摇晃晃的,郁琼枝猛地后退,躲开他伸出的手,无言地看着他。 晏寒声仰起头,喘气的声音大到不太正常,他缓缓牵动嘴角露出笑,“小枝,我都想起来了,全部都……全部都记起来了。” 晏寒声嘴角抽动,笑得难看,“垃圾场,骑自行车,‘星河计划’考核,我都记得。” 第245章 第146章 夜风 郁琼枝面上没有起任何的波澜,平静得诡异,嘴唇抿得很紧,抵住门的手用力到指骨突出,骨关节泛着青白色。 他脊背微弓,盯着晏寒声往前又走了几步,最后停在他的面前几厘米的地方。 晏寒声垂下眼,他的脸在屋内侧光的照射下,落下了黑沉的阴影,眼底的红血丝也因此变得清晰。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郁琼枝的心底蔓延,他缓慢地转动眼珠,终于知道不对劲的感觉从何而来。 晏寒声的视线虽然落在了他的脸上,两人却没有对视的感觉,晏寒声的目光涣散,恍惚得仿佛在梦中,无法判断人是否清醒。 郁琼枝眉头紧皱,动了动嘴唇,声音细微,他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发出完整的音节,因为晏寒声伸向他脸侧的手而只单纯地发出了无意义的气音。 “琼枝,小枝……”晏寒声嗓音嘶哑,轻唤着他的名字,缓而慢地低下头,郁琼枝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脸颊上却没有传来熟悉的潮湿感。 “我的珍珠,我的宝宝……” 晏寒声的手宽大,五指修长,指骨分明,乍看会让人觉得是一双执笔抚琴的手,却并不细腻,在他的左手手心处横贯而过一道深痕,疤痕两边结了硬皮,因为拿枪,拇指和虎口上结了薄茧。 在电闪雷鸣暴雨如瀑,联盟银星第十机甲站队机甲能源耗尽,枪林弹雨的热武器战场上,只能依靠人的血肉突围劈裂出一线生机的时刻,被打湿的联盟旗帜湿漉漉地披在他的肩背上,晏寒声架枪的手都不曾颤抖。 他讲不明命运的捉弄,贴在郁琼枝脸颊侧的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人要跋涉过多少个风雨港口,才能到达片刻安息的港口? “寒声,够了。”郁琼枝的手指冰凉地握住他的手腕,冷静而残酷地往外推开他的手,“这只是一段记忆,对你来说没有意义。” 晏寒声的手被迫一寸一寸离开郁琼枝的脸庞,他茫然了片刻,恍惚过后猛地挺直了脊背,像是突然从癔障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为什么对我没有意义?”晏寒声低声喃喃,眼睛睁到最大的限度,薄薄的眼皮下青色的血脉蔓延,眼珠兀自在眼眶中震颤不已,“唯独对我吗,你不是说,我和他是一个人吗!” “够了!你闭嘴!”郁琼枝怒吼,平静的脸色分崩离析,猝不及防当胸猛力给了晏寒声一拳。 晏寒声脊背“咚”一声巨响砸在门框上,骨骼似乎都在血肉下面发出麻人的“咯吱”声,锐痛感迅速从胸口开始席卷了全身,口腔深处隐隐弥漫上一股甜腥的血腥气。 晏寒声难以置信,愣愣地看着对面的郁琼枝,他的肺部因为疼痛的刺激急促地鼓动,呼吸变得艰难而干涩。 郁琼枝的脸色青了又白,下颚线绷紧,“你和我说了这么多,你在和我炫耀什么?炫耀你彻底杀死了郁佘,取代了他吗?” 晏寒声面色灰白,浑浑噩噩的数天里,他的神智从未有此刻清明过,他盯着郁琼枝的嘴唇,有预感一般,摇了摇头,想叫郁琼枝不要再往下说。 “你比不上他,你远远不及他。”郁琼枝撇过脸,雪白的脖颈拉出一条倔强的弧线。 晏寒声一下噤了声,他闭了下眼睛,无法压过眼前重叠不绝的光影,手顺着郁琼枝的腕骨慌张地往上摸,“对不起,对不起,我吓到你了,不要怕我,不要怕。” 他的尾音变了调,晏寒声沉沉地垂下头,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他对这类疼痛没有任何的抵抗经验,只想把自己的脑袋使劲往墙上撞。 下意识间,他额头触碰到郁琼枝的手指,他抽了声气,“你不要对我这样说,你收回去,不要,不要这样对我。” 晏寒声语序混乱,喉头像是堵塞了什么东西,死死地哽住了他的气管,让他口不能言,每说一个字都艰涩无比,他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的睫毛湿了。 郁琼枝动了动手指,他似乎想探究清楚指尖上温热的湿意从何而来,低下头却只能看见晏寒声头顶上黑色的发旋。 门框狭窄,晏寒声的姿势看上去别扭而滑稽,脊背夸张地弓着,像一只落入陷阱失去行动能力的凶兽。 晏寒声的身体在不断地下沉,郁琼枝逐渐站不住,他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发热,他往上勉力提了一下,发现晏寒声的四肢软绵绵的,身上的热一瞬间兜头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噗通——” 晏寒声的膝盖直直地落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身子随之往前栽倒,郁琼枝慌张地弯下身,晏寒声得以不至于一头撞到水泥地上,而是埋进了对方柔软的腹部。 他的身体不停地痉挛,在郁琼枝的怀抱中紧紧地蜷缩紧了身体,喉咙里发出类似于窒息时发出的紧迫呼吸声。 郁琼枝心头猛地一跳,手往下一摸,晏寒声的脸冷得吓人,他惊疑不定地扶住晏寒声的肩膀,用力摇晃两下,晏寒声双目紧闭,没有要醒的意思。 “晏寒声!”郁琼枝拍了拍他的脸,晏寒声脑袋在他怀里无力地晃了晃,额头的冷汗打湿了他的额发,让他的面色看上去说不出的疲惫憔悴。 “……”郁琼枝短暂地思考了几秒,是把晏寒声直接扔在门口还是拖进家里,还没有得出结论,晏寒声的光脑正好弹出通讯请求。 第246章 郁琼枝对光屏上不断跳跃的名字很陌生,他犹豫了几秒,还是伸出手接通了通讯。 “大公,您现在在哪里?” 那边似乎在忙什么事情,背景音是嘈杂的人声还有人的脚步声,对方的声音带着细微的喘,应该是在快步走路。 郁琼枝做了几秒钟的心理建设,自觉告诉他对面的人可能是晏寒声手下的人,他觉得老板深更半夜晕倒在前夫的门前,并不是一件能让人感到心情顺畅的事情。 “大公,大公?”程心焦头烂额,疑惑地急问,“您那边有什么麻烦吗?” “你好。”郁琼枝倾身,舔了舔嘴唇,尴尬地轻声说,“我是郁琼枝。” 隔着光脑,郁琼枝并不能看见程心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只能听见程心理智而平稳的声音,“您好,郁先生。” “大公在我的身边,他晕倒了。”郁琼枝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晏寒声身子沉得要命,郁琼枝的腿已经隐隐发麻,他撑了一下身子,好在程心很体贴地接下了话头。 “希望没有给您带来麻烦,请不要惊慌,我们会派人接他回去。”程心低头点了一下光脑,拉开另一个页面,回了几个字,“如果中途大公醒过来,请您不要做任何刺激他的行为,适当采取一定的保护措施,我们的人很快就到。” 郁琼枝从程心的话中隐隐感觉到了不安,意识混乱不清,他先是机械性地愣愣“嗯”了一声,尔后捕捉到了一丝清明,开口问:“他会有攻击性吗?” 程心那边的沉默悠长而缓慢,郁琼枝疑心自己问了什么要紧的问题,但程心温声给了他回答:“郁先生,您放心,我们两分钟后就到。” 郁琼枝挂了通讯,疑心晏寒声的身体变得更冷了些,天色昏沉,抱着这样一具人事不省的身体,无关任何,很容易就勾出了他不太愿意面对的记忆。 郁琼枝手臂紧了紧,晏寒声的鼻梁碰到了他的颈侧,呼吸还是潮湿温热的,郁琼枝有感觉,偏转过脸,看灯光下晏寒声苍白的脸庞,实际上五官的变化说大也不大,仍残留着五分相似。 他安静地看了片刻,不太敢接着看,过去的一切像一阵呼啸而过的风,裹挟着,奔流着,郁琼枝时而被卷入其中,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中,逐渐熟悉了疼痛。 现在只觉得空而茫然,郁琼枝伸出手,轻轻地盖住了晏寒声的脸,他的鼻尖突兀地顶住了手心。 郁琼枝盯着巷口的灯光看了会,眼前很快出现花白的重影,他的身体又热了起来,热到他手心微微出汗,晏寒声的呼吸在他手心下柔缓持续。 他坐在门槛下,挂在门楣上的风铃在灯下反射亮光,一阵风过,风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知道巷口无法再响起熟悉的脚步声,风铃也再不会因为他而响动,但风铃泠泠,轻而细微。 郁琼枝手指一点点收紧,那道呼吸被拢在了狭小的手心里,怀里人的胸腔随之起伏,空气在他的指缝中艰难地挤入。 晏寒声挣动了一下,郁琼枝打了一个哆嗦,手下的力松了,晏寒声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尔后逐渐恢复了正常。 郁琼枝喉结上下滑动,他低下头,后知后觉地肩膀发颤,环抱住晏寒声的胸膛,凑近去听心脏的跳动声,确认没有什么异常后,他没有松手而是手臂收紧,更紧地环抱住了晏寒声。 体内的热像是要把他的心肺都灼烧殆尽,郁琼枝发出一声微弱的泣音,靠在大开的门板上,缩成了很小的一团。 第147章 香溪园 晚上六点半,私人飞船抵达首都星香溪居,郁琼枝走到舱门口,微微弯下身,旁边一双手适时出现,有力地扶住他的手臂。 夏季的夜暗得慢,未消的暑气从地面下蒸腾而起,程心步履匆匆地向郁琼枝走来,伸出手和他握手问好,“郁先生,辛苦您来一趟。” 郁琼枝的目光从门口身着玄色亲卫军装的士兵身上移开,温和地微笑了一下。 因为旅途的劳累,他看上去无法长时间集中精神,神情带着轻微的疲倦,程心在前面为他带路,中间回头看了他一眼。 在香溪居如瀑的繁枝花树下,郁琼枝身上简单到随意的衣服和这里格格不入,程心却很容易被他感染,即使他只是单纯地在做着没有复杂意味的动作,依旧让人很难从他的身上移开目光。 那天晚上,程心赶到郁琼枝家门口,这应该算是他们之间见的第一面,即使她早对他的名字无比熟悉,只是当天情景太过混乱,她只来得及给他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 实际上她对郁琼枝是否会联系自己没有把握,但好在三天后,在程心发了一段日常的寒暄后,郁琼枝主动提及了晏寒声。 程心停在一间房间前,对着机器抬起眼,通过瞳膜扫描,特殊合金制作的大门向两边缓缓打开。 扑面而来一股寡淡的消毒水味,宽敞的房间里放满了各类仪器,与其说是私人的房间或者病房,更像是一间实验室。 郁琼枝站在门口,房间内的灯光并不刺眼,他却无法勉强自己看得再清楚一点,不由得眯了眯眼,眼前晕出朦胧的白光。 控温中心温度调得太低,郁琼枝很快感到了凉意,他下意识抬起手摸上了自己另一只手臂,程心注意到他的动作,解释说:“蛇在温度低的环境中,会减少自己的活动,我们想通过外部温度控制来抑制他身体机能活动。” 第247章 “但效果好像微乎其微。”程心苦笑了一下,反身关上合金门,“他体能太过强悍,这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好事,外面的士兵都不能压住他。” “社会并不怎么愿意提及s级兽人先天高精神力带来的精神问题,在常人看来他们几乎无所不能,但实际上他们的精神就像一根高压的弦,脆弱的程度比常人想得要高。” “他很年轻,在战场上立下无数战功,是帝国的公爵、星际联盟的掌舵者,但在这里,在这张床上,他只是个神志不清的疯子。” 郁琼枝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晏寒声安静地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睫毛平直地垂下,在眼下打下一道很轻的阴影,陷入睡眠的他看上去很温顺,和程心口中具有危险暴力倾向的疯子截然不同。 郁琼枝觉不出什么感觉,他像被泡在了一团温水里,感官都因此而模糊失真,他低下头,手掀开被子的边角,情况比他想得还要严重些,晏寒声整个人都被包裹进了专门的束缚衣里。 郁琼枝认出来这是自带电击的束缚衣,如果病人出现过激行为,就会被电击,从而丧失行动能力,比普通的电击椅更为方便。 他看的时间太久,久到程心心里开始隐隐担忧,但他最后还是慢慢放下了被子,重新把被子掖好,转身礼貌地询问她:“能换一个稍微舒服一点的束缚方式吗?” 程心无奈地摇了摇头,表情严肃,“我怕您受惊,所以那天没有向你说实情,在赶来的两分钟里,我时刻都在担心您的安全问题。” 郁琼枝表示理解,尔后便没有再说话,而是默默站在床边看了很久,晏寒声全身都被掩盖在素白色的被单下,让他看上去不至于那么狼狈。 在很多个瞬间,程心都以为他想伸手去触碰晏寒声,但他的脊背始终挺得笔直,没有为此弯下去分毫,淡色的嘴唇在没有表情的时候微微下撇,又韧又倔。 郁琼枝在房间里待了半小时,晏寒声一直没有清醒过来,程心带着他到了偏房暂时休息,并叫人送了简单的餐食上来。 郁琼枝没有多少胃口,但他的医生对他再三叮嘱,一定要确定三餐的摄入量,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去进食。 “郁先生,大公对于我来说,他是我的一个病人,所以我需要对他的病情负责。”程心说到一半,顿了一下,继而低下了眼睑,不去看郁琼枝的脸,才继续道,“如果您愿意抽取您的腺液来合成人工费洛蒙,我会非常感谢您。” 郁琼枝喝了口水,他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似乎在思考,神情却不怎么认真,“为了安抚晏寒声吗?和他有高匹配度的费洛蒙还有其他的选择。” “只有您的费洛蒙才能安抚他。”程心感到为难,按照她的道德观来说,她并不想站在晏寒声的立场上来请求郁琼枝的帮助,但为了工作,她不得不做一个游说者。 郁琼枝轻微的讶异,他看了程心一眼,眉头轻轻蹙起,“你可能是搞错了,虽然我和他的费洛蒙匹配度高,但是他并不喜欢我的费洛蒙,更别说接受它的安抚。” “我腺体之前受过伤,对费洛蒙控制很弱,在他面前,我一般会打很多抑制剂或者戴抑制项圈。”郁琼枝客观地陈述事实,对面的程心表情逐渐变得奇怪了起来,他便停了一下,不确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为此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记忆中晏寒声并没有明确表达过对自己费洛蒙的喜爱,只有他不悦地要求自己控制好自己的费洛蒙和向自己不由分说喷费洛蒙抑制剂的行为。 郁琼枝便肯定地拒绝了程心的请求,“用其他费洛蒙效果会更好,而且我也不想再为此和他产生什么牵连。” 程心看着郁琼枝,动了动嘴唇,“郁先生,我理解您,只是您入狱的时候,公爵为了掰倒自己的父亲,获得更多的支持和帮助,他铤而走险接住了新进派的橄榄枝,并对保守派最为看重的‘美丽家园’计划下手。” “为此从他上位开始,保守派对他的弹劾一直没有停下,虽然您和公爵已经解除了婚姻关系,但在他们看来,您和公爵依旧是利益共存体,如果公爵的情况持续走坏,您的生命安全也会受到威胁。” 程心的语速越来越快,到了最后有点急躁的意思。 对比程心,郁琼枝看上去对此并不在意,“我知道,我现在还安全是因为晏寒声还愿意提供给我庇护。” “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完成,但对此执念不大,如果今天我离开这里就被狙击手暗杀,我也没有任何遗憾。”郁琼枝和程心对视,他眼神没有攻击性,相反很温柔,“活着对我没有那么重要,我更想要能独自过一段安静的不被打扰的时光。” 程心彻底放弃,她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摆放在自己面前一动没动的浓汤,郁琼枝已经把自己浓汤里的胡萝卜都挑出来吃掉了,正慢吞吞用勺子舀里面的青豆吃。 她继而对郁琼枝说的话感到了片刻的难捱,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程心不适宜和他谈论更深入的私人话题,但她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公爵和我说过很多您和他之间的事情,公爵是一个很难让人感到爱的人,我并不是想要让您因为这个原谅他,只是希望您不要过多被这段感情影响,您拥有正常的爱的本能,并且值得被爱。” 郁琼枝听出她话语里劝解的意思,轻轻笑了笑,“谢谢你,我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悲观。” 第248章 “或许您没有感受到,但公爵确实爱你。”程心担心郁琼枝不相信,急急地解释,“您可能感觉这很荒谬,不过这是真的。” 程心以为他会惊讶,没想到郁琼枝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有浮现出任何感到费解的表情,反而很自然地说:“我知道。” 郁琼枝用手撑住脸颊侧,他长着一张很容易让人心动的脸,漆黑的眼瞳湿润,看着人的时候,会让人感觉自己被很好地爱着。 “我知道,晏寒声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没有选择,这个人格一开始是为了保护而产生的,人有了七情六欲就无法理智,在特定的情况下无法抛下自己的感情去处理问题。” “为了全无疏漏的保护,他只能作为一台只会运行程序的机器存在。” 郁琼枝放下手,他偏头转向玻璃窗,玻璃窗外面连通晏寒声的房间,床边的仪器亮着运行中的呼吸灯。 “他的情绪很容易因为我牵动,经常会对我生气,因为我会为了自己的需求做出一些他认为不够理智,不应该也不能去做的事情,我知道,所以我从不对他斗气,如果出了什么事情,也是他一直在我身后为我处理。” “如果他待我和其他人一样,他的情绪就不会因我而起波澜,他对父母兄妹的感情都很淡薄,也不愿意交朋友,我几乎担任了他生命中所有的角色。” “我现在离开他,他会崩溃会发疯很正常。” 程心眼神凝滞,长久地停留在郁琼枝身前的杯子上,事情超出了她的想象,一股隐隐的寒意顺着她的脚踝往上游走,她想应该是冷气太足的缘故,并不愿意去想其他的原因。 郁琼枝依旧微笑着,“他接受我的戒指那一刻,我真的很开心,我并不是不爱他。” “我爱过他,但他的爱太糟糕了,我现在并不想要。” 第148章 滴答 “压住他……注射药剂……” “……注射的药剂已经超量了!” “快!快电击!!” 实验床上,一名少年身体反弓到极限,又猛地下落,脊背死死抵住硬质的实验床,脖颈下的青筋根根暴起,像一条死鱼一样大张着嘴喘气。 好想,好想死…… 生物基因药水带来的疼痛很快就被电击带来的痛楚取代,每一寸血肉骨骼都因此而灼热得疼痛起来,晏寒声反而觉得轻松了些,喉咙中不再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他依旧能感受到自己身上正在发生的事情,手术刀割开他的血肉皮肤,血液汩汩而出,旁边的人冷眼旁观,盯着秒表记录伤疤痊愈时间。 接下来,还有很多项测试,晏寒声已经感受不到疼痛,只觉得疲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的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周遭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混沌的意识中他不断地在黑暗中往下坠落。 晏寒声像是漂浮在冰冷刺骨的深水之下,愣愣地看着前方渐渐亮起的淡色的光,他身体一寸寸朝着光的方向沉落下去,随着距离的接近,白色的光变得刺眼,他无法直视,紧紧闭上了眼。 “你还不能死。”一道声音在脑内突兀地想起,声音很微弱,隔着一层玻璃一般,“你不能死在这里。” 晏寒声没有回应,他冷到发抖,无法让自己温暖起来,更糟糕的是,疼痛张开黑色的翅膀再次笼罩住了他的身体,耳朵内的骨膜涨到了极致,恍惚中听到了尖锐的呼啸,他蜷缩起身子,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那道声音却无法隔绝,反而变得愈发清晰,愈发响亮。 “还没有找到他,你不能死,你绝对不能死!” 晏寒声粗喘了一口气,他艰难地抬起头,眼前重叠的交错光影中,他勉强看清站在自己面前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他不知道对方的名字,身体却条件反射地绷紧,咬紧了后槽牙。 “为什么你要逃,”晏寒声胸腔中发出不连续的嘶声,“为什么推我出去承受这些?” 对面的人跪坐下来,两人的眉眼如出一辙,晏寒声凝视着他有种在照镜子的感觉。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晏寒声的肩膀被人扣住,更多的记忆涌进他的脑子,眼前人的脸不断被构解模糊,晏寒声却感觉到了恐慌,他伸手奋力往前一抓,抓住了一块布料。 “你别走!”晏寒声大吼,喉咙口涌上一股甜腥味,“你不能走,你回来!” 他的手心里全是黏腻的血液,原本干燥的布料很快被血液染红浸湿,无法阻止地从他手里滑出,指尖逐渐勾不住布料。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挽留谁,晏寒声眨了眨眼,血液蜿蜒地从他睫毛上滴落,身前人的背影再次清晰了起来。 瘦削的,干净的,身后一团绒而短的尾巴,晏寒声喉咙里挤出尖锐的嘶声:“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我都承受住了,为什么不接受我,为什么骗我?” 他忍不住呜咽,“我好痛,我好痛啊……” 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咳嗽过后,周遭的声音重新回笼,四面八方地朝他扑来,最先听到的是机器运行的机械声,晏寒声条件反射般猛然起身,却被一股力捆绑在了床上,整个身子猝然往下坠落,脊背碰撞到床板发出“砰”一声巨响。 不是在实验室…… 晏寒声迟钝地想,他额角太阳穴附近疼得厉害,像被千万根针扎进去一样,房间内灯光柔和,空气中浮动着甜而芬芳的香薰味。 第249章 鬓角的冷汗把他的脸颊打得透湿,晏寒声的脸泛着濒死般的冷白,不甚清明的感官隔了几秒钟才向他传达信息,他感到有什么柔软干燥的东西擦过了他的脸颊。 晏寒声偏过脸,郁琼枝的动作一顿,片刻后低垂下了眼睫,继续擦拭他脸颊上的汗,“你做噩梦了?” 晏寒声的瞳孔瞬间放大,他怀疑自己还在做梦,只不过这个梦是一场过于虚幻的美梦。 “你……你,你来看我了?”晏寒声刚醒,嗓音低哑,尾音发着颤,一点体面都算不上。 郁琼枝没有回答他,他的脸在昏沉的灯光下,泛着细腻的雪白的光,他收回手,把毛巾放进温水里打湿了,重新拧干转而又贴上了晏寒声的脸。 温热的毛巾在脸颊上留下漉湿的痕迹,在空气中很快蒸发带走残余的温度,转瞬即逝虚妄的幸福感。 郁琼枝仔细地擦拭,连晏寒声的脖颈上的皮肤都被毛巾烘得微红,晏寒声眼睁睁看他再次收回手,想抬手握住他的手腕,一用力才发现自己被束缚衣捆绑成了木乃伊,一动都不能动。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动作只有像一条蛆一样蠕动。 晏寒声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感到深刻的有心无力过,微微抬起的头垂落回枕头上,头发凌乱地在他脑后散开。 郁琼枝俯下身子,晏寒声的全部视线便被他的脸占据了,他甚至能看清郁琼枝脸上细细的绒毛。 在郁琼枝澄澈的瞳孔中,他看见了自己模糊的身影,短短几天,他两颊侧的肉迅速凹陷了下去,再不复光鲜亮丽。 他突然陷入了一种难以忽视的极度的自厌情绪中,可他连抬起手遮挡一下自己的脸都办不到。 “你别看我了,我现在太难看了。”晏寒声眼神躲闪着,空洞洞地落在角落里。 郁琼枝检查他的瞳孔,确认他的状态是清醒的,舒了口气,直起身子,“我等会就走了。” 晏寒声视线追随着他,失水干裂起皮的嘴唇动了动,第一时间没有发出声音,只能从口型中勉强看出“不要走”三个音。 郁琼枝看懂了,他站在床边,安静地垂着眼睛注视着晏寒声眼睛。 晏寒声用力抿了抿嘴,他的神情看上去迷茫又痛苦,但他在勉强自己维持平和的表象,轻声说:“谢谢你。” 郁琼枝偏了偏脸,他见惯了晏寒声面无表情的样子,不太适应现在的晏寒声,很轻易地让他感到了绵密的酸楚。 他仿佛终于一点一点被塑造出了人的轮廓,一点一点变得鲜活。 曾经郁琼枝无比希望他能改变,现在只觉得满心荒芜冰凉,不论是对晏寒声还是对自己。 晏寒声无法问他下次他是否还会来看自己,舔了舔干燥的嘴角,借助上身的力量费力地朝郁琼枝的方向挪近了些。 他眼前开始发花,晏寒声缓了片刻,想做出可靠的样子,可是失败了,只能很轻地笑了一声。 “你不要怕,我很快,很快就能恢复。”晏寒声闭了闭眼,许下承诺应该更严肃一些,只是他现在只能做到如此,“你会很安全。” 郁琼枝下意识想摇头,他并不怕这些,而且他们之间的身份不适宜做出这样的诺言,晏寒声狼狈的,可笑的,虚弱地挂在床边,白色的束缚衣把他的身体紧紧禁锢,漆黑的眼瞳中凝星。 郁琼枝最终没有说什么,躲避他的目光,从旁边的椅子上拿起薄外套,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出了房间。 …… 天边灰色的云暗暗地低压,郁琼枝走到半路,天边开始下细雨,风吹来已经有凉意,他没有带伞,抬起头看了一眼泛白的天际,默默加快了脚步。 走了一段路后,雨点变大了些,郁琼枝的发梢被打湿了些。 距离医院还有一段路程,雨势看上去没有减弱的意思,郁琼枝思考自己是继续走还是找个地方避雨,一滴雨水正好砸在他的眼睛上,他眨了下眼,脚步顿住了。 他停在商场宽阔的玻璃橱窗前,不动声色地借着玻璃的反光看身后的景物,工作日的商场行人寥寥无几。 郁琼枝决定继续往前走,但他并没有继续朝着原先的路线前进,而是转身拐进了商场里,随意找了一个商场入口走了进去。 商场内的电梯正好在往下行,郁琼枝摁下电梯键,微抬起视线的余光,没有等电梯到达一楼,迅速折身上了楼梯。 他一口气爬上三楼,借着商场建筑的躲避物掩藏自己的身形,弧形的商场结构让他很清晰地看见有几个人在二楼从电梯上下楼,其中有两人在人群走散后才从电梯中走出。 他们走路的身形明显就是经过专业的训练,他们短暂地对视了几秒,很快分头往商场两边走。 郁琼枝俯低身子,大步飞快地穿过商场走廊,没有丝毫犹豫地翻身过透明玻璃扶栏,劲瘦的腰身在半空中翻转,借着二楼突出的建筑装饰物缓冲,直接跳到了一楼。 下落的声音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郁琼枝没有时间看是否被两人察觉,落地瞬间身体蜷缩成团往前滚落几圈,飞快地起身往商场门口奔去。 外面的雨更大了些,雨点砸在人脸上模糊了视线,郁琼枝闪身拐进大道旁的小道,脑内不停规划着路线,在下一个拐角的时候,他感觉身后有人跟上了自己。 郁琼枝的心脏跳动速度不可避免地加快,在回身看见熟悉的面孔后,他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 第250章 “郁先生,请相信我。”男人发现郁琼枝的视线后,迟疑几秒,继而靠了上来,身体紧贴在他的背后,“我先送您上飞船。” 郁琼枝的脸庞被雨水打得冰凉,他抹了一把脸上雨水,点了点头。 第149章 仪器 临近路口,保镖走上几步和郁琼枝交换了站位,隔着几步的距离用身子挡住了郁琼枝,另一个保镖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慢几步跟在他们后面。 到了街边,保镖打开舱门,郁琼枝看出他们应该有行军的经历,站位是很典型的防狙击手狙击站位,借着舱门的遮掩两人呈环包的站位将他围在中间。 飞船舱内温度没有那么低,郁琼枝蜷了蜷自己的手指,指尖还是冰凉的。 “郁先生,毛巾。”保镖从前面递给他一块干燥的毛巾,郁琼枝道过谢接住毛巾,把自己身上被淋的外套脱了,抱在自己的怀里,尔后擦了擦自己湿漉漉的脸。 保镖看他接过毛巾后,很快地转过身,两个人在前面好像两座沉默高大的雕像,舱内寂静无比。 郁琼枝放下毛巾,感觉自己身上的温度上来了些,不再那么冰冷,“我们要去哪里?” 保镖偏转过头,露出一小角侧脸,下颚线随着角度绷紧,眼角的余光和郁琼枝对视,用一种报告的语气回答:“您不必担心,想去哪里我们送您过去。” “我要去医院,七区医院。”郁琼枝后背靠在松软的座椅靠背上,神情稍微放松了一点。 保镖观察他的神色,点了点头,一句话都没有说,在操作面板上输入医院的名字。 飞船启动,平稳地行驶在街道上,身后传来轻微的衣料摩擦声,保镖没有回头,思量郁琼枝可能在调整坐姿。 操作面板上闪过一线寒光,保镖的瞳孔随之骤然收缩成一点,他下意识想要反身肘击,身后的人却比他更快,一双细瘦修长的手臂从后方勒住了他的喉咙,巨大的力道让他身体猛地往后退了几步,残余的氧气瞬间从喉咙中被挤出去。 “别动。”郁琼枝喝道,短短几秒钟,保镖的脸色就由红转青,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挤出极度缺氧的嘶鸣声。 左侧的保镖刚做出俯低身子的动作就被喝止了,惊疑不定地停在原地,开口安抚他:“郁先生,晏上校安排我们保护您的安全,您不要紧张。” “你们才不要紧张。”郁琼枝冷然道,形状姣好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我问一句你们答一句。” 保镖忙不迭点头,快把头点成虚影了。 他本想说他们实际上可以换一种更安然的方式坐下来谈话,他接到的命令中并不包含对雇佣者保密的要求,但接触到郁琼枝的目光,他选择了闭嘴。 “刚刚那些人是谁派来的,你们知道吗?”郁琼枝手上的劲松了些,不至于让手上的人挣脱或者窒息而死。 保镖如实回答:“是老公爵的人,最近他的行踪密集了起来,我们猜测他想绑架您,借此威胁晏上校。” “您放心,我们已经解决了。” 保镖没想到郁琼枝的观察力那么敏锐,他们被迫暴露了自己,起先以为这次照面是头一次,但郁琼枝的表现明显是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他们的存在,并且摸清了他们的来头。 郁琼枝倒没有意外,晏驰不是一个会善罢甘休的人,只是他摸不清晏驰的意图,晏寒声怎么说也是他对外承认的爵位继承者,如果只是单纯的报复泄愤,晏驰完全不必要那么大费周章。 郁琼枝沉思半晌,保镖误以为他迟虑,急忙表忠心:“我们初步知道的消息只有这些,绝没有隐瞒。” “我没有下死手,你不要紧张。”手肘下的人轻轻一挣动,郁琼枝感觉到保镖握住座椅靠背的手越来越用力,目光沉静,“我只是需要获取一点必要的安全感和信任感。” 他如果真的想杀人,从勒住喉咙的那一刻起,那人就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 保镖舔了舔嘴角,在郁琼枝的视线注视下,缓缓松开了靠背上的手,手心向下压了压,表示自己的完全服从。 郁琼枝俊秀的下巴微微仰起,头上一对小兔耳向后微不可查地压低了一点,长睫密密地压下一片淡色阴影,看上去冷傲非常,“你们晏上校呢?” 保镖哆嗦了一下,自觉他问的是:你们晏上校死了没? “上校一切安好。”保镖暗自揣摩他的意思,犹犹豫豫地回答,不太自信这个答案会不会让郁琼枝满意。 过了片刻,郁琼枝松开手,在保镖背上随意推了一掌,保镖趔趄地往前,膝盖撞到座椅,一个不力半身栽倒进座椅间,头昏眼花地半撑在椅子上咳嗽,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 郁琼枝修长的腿一跨,坐回椅子上,左手顺势搭在椅子上,皎洁的脸庞面无表情,“他没死,就让他来找我。” 两个保镖训练有素地迅速站直身子,头齐刷刷一低,“是。” 两分钟后,保镖还维持着原姿势,郁琼枝食指撑在下巴下,看着他们轻轻挑了一下眉,“你们愣在这里干什么?” “我不会攻击你们了。”郁琼枝自认为诚恳地安慰他们,“刚刚是我占了便宜,你们可以用后背对着我。” 保镖脖子上被勒出的红痕清晰可见,隐隐有向淤紫转变的预兆,保镖轻咳一声,清了一下嗓子,几不可闻地开口,“郁先生,我们还去医院吗?” 第251章 郁琼枝放下手,点了点头,两个保镖才略微抬起头,重新坐回驾驶座上。 飞船到达了七区医院,郁琼枝先下了车,隔了几秒钟,两个保镖从舱门中跃下,不远不近地跟在郁琼枝的身后。 郁琼枝进医生办公室,他们就像守门神一样分两边站在门外。 “手术疤痕已经很浅了,腺体恢复得还不错。”钟医生检查完郁琼枝的腺体,收回手拿着笔在病历单上写了几个字,“但是你之前用了太多抑制剂,再加上旧伤,你的腺体依旧很脆弱,需要保护。” 顶上的治疗仪器缓缓推开,郁琼枝直起身,坐在床沿边轻轻地“嗯”了一声,他额前的头发微湿,零碎地遮盖住了他半个眼睛,让他看上去很乖巧。 钟医生抬起头,眼睛滑落到鼻梁下,挂在鼻头上,灰沉沉的瞳孔注视了他片刻,“绝对不能再用抑制剂。” 郁琼枝心虚,抬手摸了摸后脖颈,湿乎乎的发尾挠过他的手指,他本想装作自然地点头,不知怎么心里打了个顿,动作迟疑了几秒,再点头反而显得刻意。 钟医生一副“我就知道如此”的表情,把自己的眼镜推回鼻梁上,慢条斯理地劝导他,“你不必害怕发情期,这只是很正常的周期,因为种族差异周期规律有所不同,我会再给你开些药,都是联盟研究所最新的腺体药,一定要按医嘱吃。” 郁琼枝在钟医生略带责备的眼神下不自在地抿了抿嘴,淡色的嘴唇被挤出了些许血色,看起来有点可怜巴巴。 钟医生严肃的神情转为和缓,“我已经帮你约到了首都星联盟医院腺体科周主任,他做你的腺体恢复手术的主刀医生,只要你配合,我们可以一起把你之前顽固的腺体病都治疗好。” 钟医生对郁琼枝的病情很乐观,他迫不及待地向郁琼枝传达这一好消息,对面的郁琼枝笑了一下,却没有多少开心的意思。 “钟医生,你为什么从首都星联盟医院转到七区医院呢?”郁琼枝轻声问,“好像我刚进医院没多久,你就转过来了。” 当然是因为巨额的雇佣费。 钟医生气定神闲,神色不变地回答,“当然是为了普及腺体知识,惠及更多患者。” “首都星在腺体方面,不论是医疗设施还是医疗人员都已经很完备了,艾蒙星球这块还很薄弱。”钟医生早已将理由背的滚瓜烂熟,一个字都不带磕巴的。 医院新进的腺体治疗仪器机身侧身新刷的生产批号新到不能再新,恐怕连首都星部分医院都还没有引进,郁琼枝偏头看着仪器默然不语。 钟医生站起身,从面前的印刷机上扯下一张新单子,对着郁琼枝松松一笑,“我陪你去拿药。” 医药室外,保镖照例背着手站在门口,走廊尽头电梯到达楼层,从电梯门内涌出一批人,一个高大的身影尤为显眼。 他走路姿势干净利落,腰胯有力,大步向着两人走来,在临近他们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停住了,眼睛直白地落在保镖的脖子上。 “这个。”晏寒声指了一下他脖子上明显的淤青,虚虚地抹了抹脖子,眉毛沉沉地压低,“任务受伤,自己回去领罚。” 保镖尴尬地闷咳一声,解释:“是郁先生勒的。” 晏寒声眉目舒展开来,下巴一抬略微昂首,“他胆子很小,你们吓到他了,补贴会发到你的账上。” “如果你接受费洛蒙保守治疗,对腺体伤害会更小。”钟医生勉力直起腰,抬高手臂从药架最顶端拿下一盒胶囊,递给郁琼枝,头也不回地说,“医院里有很多人工费洛蒙制剂,效果比不上真人费洛蒙,但是也会有一定的安抚作用。” “自然,能找到契合的费洛蒙志愿者最好,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申请。” 郁琼枝背对着医药室的门坐着,像上课认真听讲的好学生一样脊背挺得笔直,眼睛追随着钟医生的身影。 “不用了。”郁琼枝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还是做恢复手术吧。” 钟医生回过头,眼角的余光意外看见了站在门外的男人,眼神愕然片刻,才向下落到郁琼枝的脸上。 片刻的静默后,郁琼枝仰着头,漆黑的瞳仁安静湿润,光点在他的眼眸中好像一滴清晰的泪珠,“钟医生,有什么办法能留下某个人的费洛蒙?” 郁琼枝说话声音总是轻声细语的,仿佛害怕自己的存在会惊扰到了别人,如果不仔细听就会漏过他的话。 晏寒声身上犹带着外面雨水的寒凉,他的手扶在门框上,垂下了目光。 郁琼枝一直在拼凑,拼凑一个本就虚无缥缈的灵魂。 曾经晏寒声对他这种行为只感到滔天的恼怒,愤恨和嫉妒占据了他的内心,血液都因此而灼热地燃烧,跗骨之蛆一般恶毒地灼烧他的白骨。 站在窗明几净,弥散着寡淡的消毒水味道的医药室前,晏寒声却希望命运能给予馈赠,郁琼枝想要的一切都能实现。 钟医生遗憾地摇了摇头,“目前技术还不能达到完全复刻一个人的费洛蒙。” 郁琼枝眼神失落地暗淡了下去,他听见身后细微的声响,回身看见晏寒声,他先是疑惑地皱了皱眉,茫然地眨了下眼睛,然后慢慢地从椅子上直起身。 “为什么不声不响站在那里?” 距离上次离开香溪居已经过了快一个月,期间郁琼枝没有得到有关晏寒声一星半点的消息。 第252章 郁琼枝以为至少要过几天后才会见到他,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一时有点不知道该拿怎么样的态度面对他。 “……刚到。”晏寒声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他没有走近,反而因为害怕自己会给郁琼枝太强的压迫感而后退了几步。 郁琼枝看着两人越来越远的距离无奈,走到桌子边拎起透明的塑料袋,把手里的药盒放进袋子里,抱进了怀里。 “钟医生再见。”郁琼枝和钟医生打完招呼,回过脸,面对晏寒声的神情瞬间冷淡了下去,路过他身边走了好几步,晏寒声还站在原地。 郁琼枝转过身,眼睛瞪得圆圆地盯住晏寒声,眼睫因此而变得十分翘,晏寒声无措地僵立。 “跟上,你都不会吗?”郁琼枝手里的塑料袋发出稀拉拉的声响,“你都比不上你雇的保镖聪明。” 第150章 费洛蒙 郁琼枝关上门,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和晏寒声两人,他放下药,没有回头地问:“你现在的状态可以单独自由活动了吗?” 晏寒声想起程心对他的三申五令,为此他纠结了几秒,才缓慢地开口回答:“应该可以。” 郁琼枝转身,双手交叉着环在胸前,视线直直地盯住他的眼睛,“那就是不可以。” 晏寒声沉吟片刻,很快地改口:“可以。” 上一次他在这里经受了弥足深刻的打击,在进入这间屋子的第一秒,晏寒声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处于紧绷的状态里,每一寸筋骨都难以自控地灼痛起来。 但当郁琼枝站在他的对面,他们两人的距离不过几步,晏寒声发现自己的声音都落不到实处,虚飘着,心脏比任何一寸血肉都要灼热。 郁琼枝收回目光,低头缓慢地在袋子里翻找药盒,“你先去坐下吧。” 晏寒声接收到指令,机械性地往前走了几步,他离郁琼枝更近了些。 郁琼枝微微向侧边偏头,露出的侧脸雪白,鸦黑的眼睫低垂,间或颤动一下,晏寒声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郁琼枝抬起眼,和他的视线正撞上。 屋顶部的灯光从上方投射下来,郁琼枝的瞳孔边缘晕出深色的紫,他停下动作,无声地看着晏寒声。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郁琼枝抬高了些下巴,神色冷淡,视线像一把利刃,把晏寒声内心所思所想都毫不留情地剖析了干净。 晏寒声不知道自己看郁琼枝的眼神是怎么样的,从医院到家的这段距离里,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很好地规范了自己的行为,不会给郁琼枝带来任何的困扰。 他略显慌张地移开了视线,怔怔有两分钟,他都无法协调自己的四肢,只能干愣着站在原地,呆滞地盯着自己脚尖前几厘米的地板,尔后才径直走向沙发,坐在了沙发最左侧的位置。 晏寒声抬起眼,郁琼枝还在看他,讲不明那道视线是观察还是警惕,看他坐在沙发的位置上时,郁琼枝的表情变得有点奇怪,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 但他抿了抿唇,没有开口,继续把药丸挤出银白色的药板,他的手心上很快堆满了颜色各异的药丸。 郁琼枝低头细心数了数,确定没有遗漏的,仰头把药丸倒进了嘴里,抿着嘴咀嚼了会,喉咙使劲往下哽了几下,喝了口水直接把药都吞了下去。 口腔里弥漫着药粉的苦涩味,郁琼枝已经习以为常,用舌尖舔了舔上颚,握着装满水的水杯坐到了沙发的另一侧。 沙发的长度很短,实际上没有另一侧可言,晏寒声感觉身侧的位置微微往下一沉,侧面的肩膀就传来了温热的体温。 沙发下的地毯是刚换的,郁琼枝随意地把拖鞋踢掉,光脚踩在了地毯上,把光脑打开进行投屏。 晏寒声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信息,抬头一看,却看见满屏都是花花绿绿的影视剧宣传海报。 郁琼枝点开一档动物纪录片节目,选择最新的一集,进度条停留在三分之二的位置。 “可能会有点无聊。”郁琼枝就着杯子喝了口温水,压下去一点口腔里的苦涩味,“这集讲的是昆虫。” 屏幕上天堂凤蝶在慢速镜头下闪动着翅膀,黑天绒质感般的底色下闪烁着蓝色的光泽。 “不会。”晏寒声很久都没有和郁琼枝有这样安静平和的时刻,只是简单地看一期纪录片,他就难掩激动,尾音不自觉地上扬。 晏寒声身量过于高大,沙发前面横着一张透明的桌子,他的腿伸不直,拘谨地蜷缩在沙发和桌子之间的空隙里。 郁琼枝注意到了,无奈地笑了笑,“之前小佘坐,很合适的。” “他就坐在你那个位置上。” 原本滚烫发热的胸腔顷刻间变得冰冷,晏寒声脸上微小的笑意慢慢消失了,他没有愤怒,只是感到了难以忽视的酸涨感,涨得心脏都紧缩了起来,一抽一抽地疼。 “因为我长高了。”晏寒声很轻地回答,“枝枝,我长大了。” 郁琼枝一开始像是没有听到晏寒声的话,视线一错不错地看着屏幕,瞳仁里的光随着屏幕上画面的变动而闪动。 他莫名感到了口渴,抬起手把手里的杯子放到嘴边,却一口水都没有喝进去,透明玻璃杯壁磕碰着他的牙齿,发出清脆而细微的声响。 郁琼枝的手背一热,晏寒声包住了他的手背,他不在抖了,艰难地咽了几口水,他的唇因此变得湿漉,颜色变深了些,看上去不再那么苍白。 第253章 晏寒声的手上有茧,触碰到郁琼枝的手指,很熟悉的麻麻的感觉,郁琼枝手里的杯子被人拿走了,转而手被人整个包在了手心里。 郁琼枝身上费洛蒙的味道源源不断从腺体上散发出来,或许这不是郁琼枝的本愿,但他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的腺体,浅淡的无花果香带着雨水漉湿的味道,忧郁地蔓延。 晏寒声受费洛蒙的催动,想把鼻子埋进郁琼枝的脖颈处、胸前、腰间,竭尽所能地汲取他朝思暮想的费洛蒙。 “我不太喜欢这种感觉。”郁琼枝慢慢地抽出手,晏寒声握不紧,所以很轻易地就让他挣脱了。 郁琼枝皱着眉,眉眼压低,嘴微微噘起,一副倔强的表情。 晏寒声没有继续,他看出郁琼枝在挣扎,这时候强迫他,他会很难受。 郁琼枝深呼吸几口气,抬起眼,“……寒声,我生病了。” 他的眼皮薄薄的,泛了些红,眼睛湿润安静地看着晏寒声。 晏寒声轻易地感到了难受,他再次伸出手,这次郁琼枝没有躲,他握住了郁琼枝的肩膀,手感很单薄。 “不会有事,你听医生的话养好身体。”晏寒声温声安慰他,顿了一下。 郁琼枝垂下脸,听晏寒声沉声道:“晏驰那边,你不用担心。” 郁琼枝并不介意死,但死在谁手上都可以,唯独不可以死在晏驰的手上。 “你能保证我这段时间的安全吗?” “可以。”晏寒声点了点头,郁琼枝得到了想要的许诺,向着晏寒声笑了笑,笑容的弧度很淡。 晏寒声却看得出神,郁琼枝继续试探性地问:“我的身体需要费洛蒙,你的腺体里有两种费洛蒙,我想要郁佘的费洛蒙,你能给我吗?” “只要抽一管腺液,就能合成人工费洛蒙。” 晏寒声一怔,脑内“轰”地一声嗡鸣作响,郁琼枝就在他耳边说话,他却一个字都听不清晰,导致他开口问了个很蠢的问题:“我的不行吗?” 郁琼枝沉默片刻,在他的面前坐着精神不稳定的具有攻击暴力倾向的人,并且他深知对方在暴怒状态下是多么的可怕,他闭了闭眼,还是摇了摇头,不留一丝回转余地,“不行。” “我们可以交换。”郁琼枝覆手在晏寒声的手背上,手指虚虚地握住他的手腕,“我知道你也需要费洛蒙,我可以拿我的腺液来交换。” 郁琼枝的手指尖冰凉,刚接触的刹那感觉鲜明,晏寒声无知无觉地低下头,反手握住了郁琼枝的手指,握了一会,感觉暖和了点,才移开手,转而捏住了他的手腕。 “我的费洛蒙让你感觉很讨厌吗?”晏寒声低垂下的眼睫颤了一下,语调听上去没有什么异常,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我不太喜欢。”郁琼枝如实说。 晏寒声对郁佘费洛蒙的味道不算陌生,郁琼枝的身上经常带着这类信息素的味道,像海风吹过的雪松林,沉稳而醇厚,有时候类似于某种温暖香甜的木质香,有时候又像龙涎和香草混合的香。 无法明确界定的味道,随着费洛蒙的浓淡变化而改变,导致晏寒声一直误以为郁琼枝流连于多人的怀里,借以解决烦人而频繁的发情期。 在之前,他并不知道自己对此无常的情绪被定义为嫉妒,他几乎恶毒地想把每一个拥抱过郁琼枝的人都找出来,把他们的腺体都挖出来。 就像记忆恢复的那一刻,晏寒声得知产生这股费洛蒙味道的腺体长在自己的身上,他再次不可避免地感到了尖锐的刺痛。 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做好,知道得太晚,咎由自取,所得的一切都是他的报应。 “我不交换。”晏寒声感到郁琼枝的手一紧,他的手背随之一痛,郁琼枝的指甲把他的手背挠出了两道红痕,红痕迅速肿了起来,破损的皮肤下冒出丝丝的血珠。 郁琼枝一紧张,就容易用指甲划破自己的皮肤,晏寒声庆幸此刻自己握住了他的手,没有让他挠到自己。 “为什么?”郁琼枝立刻从温顺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泫然欲泣的表情在他的脸上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一抹狠厉。 晏寒声怀疑他下一秒就会一拳呼到自己的脸上。 “我可以提供给你费洛蒙。”晏寒声强硬地要求,“不是人工合成的,而是从我腺体直接散发的。” 郁琼枝脸一阵青一阵白,“你做梦!” 第151章 衣服 “我已经到了,谢谢。” 郁琼枝关掉和程心的聊天界面,并没有继续细问情况,直接合上了光脑,抬脸看向窗外。 下了一夜的雨,香溪居假山上流水潺潺,几条花色的锦鲤在澄清的水中缓缓摇尾。 他盯着被圈养起来只能在有限湖水里游曳的鱼看了片刻,心里并没有想什么特别的东西,一点触动也没有,或许是因为他早已熟悉被牵制被束缚的生活。 他最后还是答应了晏寒声每周六一次的交换条件。 在晏寒声面前,他总想把自己伪装起来,对方却一次又一次能够握住他的把柄,开出他无法拒绝的条件,诱惑他捆绑他。 可能是看出了郁琼枝配合意愿不高,更多时候是晏寒声奔波来往,在郁琼枝狭窄的小家里交换费洛蒙,费洛蒙残留的味道由稀薄转为充郁,偶尔郁琼枝躺在床上,脸埋在被子里,也能闻到极为浅淡的琥珀木香。 第254章 像这样被叫到首都星的情况很少,但实际上他并不怎么介意,他也习惯了颠沛漂泊。 郁琼枝记忆力很好,虽然只来过一次,却对内部的路线很熟稔,走到房间门口,学着上次程心的样子,凑近了机器。 瞳膜扫描顺利通过,门应声向两边打开。 郁琼枝看着大开的合金门,站在门边默然了片刻,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晏寒声。 晏寒声似乎过于信任他,居然如此轻易地让他在重重关卡的香溪居来去自如。 房间里充斥满浓烈的费洛蒙味道,久未反应的腺体在接触到空气中弥散的费洛蒙瞬间就变得躁动起来,郁琼枝脖颈处的皮肤很快泛起了淡红,他不得不掩住了口鼻,而醇厚的脂香味瞬间将踏入其中的他包围。 房间内很凌乱,郁琼枝用脚尖轻轻踢开挡在中央的抱枕,越走近床边地上散落的东西就更多,在郁琼枝几乎要发脾气的时候,他踩到了垂落在地上柔软的被单。 连枕头都被丢到了地上,宽大的床上堆满了衣服,围成了一个圈,但面积实在是太小了,连床一半的面积都没有占满,晏寒声手脚蜷缩地躺在衣服圈中间,姿势别扭可笑。 他的怀里抱着一件白色的衬衣,脊背弯曲,像一只趴伏的兽一样把口鼻紧紧埋进衣服的领口里。 郁琼枝不可置信地皱眉,思维头一次运行得如此缓慢,在意识到床上的衣服都是他没有带走的衣服后,他感到了莫大的荒谬和匪夷所思。 “你在干什么?”郁琼枝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冷冷地质问。 他完全没有把处在易感期的危险人物放在眼里,一把扯过衬衣,晏寒声猛地被他扯出了床边沿,小半个身子挂在外面。 骤然被夺取怀中物的凶兽一瞬间绷紧了脊背,身体动作表现出了强烈的攻击倾向,却在抬起眼看见郁琼枝脸颊的一瞬间身体立刻柔软了下去。 “琼枝……枝枝。”晏寒声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连带着眼皮也泛着薄薄的一层红,他膝行着爬到床边,伸手只敢抓衬衣的角,仰着脸看郁琼枝的脸,“我知道你会来,你真的,你真的来了。” “我差点以为……你不来了,好在你来了。”晏寒声迟缓地伸出手,手指轻轻触碰到郁琼枝垂在身侧的手背,些许温热的感觉催发不断膨胀的委屈满满地塞紧了他的心脏,让他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郁琼枝,从对方身上获取安全感。 晏寒声温度也烫得异常,郁琼枝没想到一条蛇居然会烫到这种地步,忍不住缩了一下手,晏寒声眼睛随之睁大,眸光闪烁,削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细细的线。 “……”郁琼枝不为所动地移开目光,无视了晏寒声,慢条斯理地脱下自己身上的薄外套,“我工作很忙,所以耽误了。” “你乖一点,不要让我感到麻烦。”郁琼枝把外套随意地放到了沙发上,坐到床边沿,开始不停地用手指揉鼻梁。 浅淡的无花果味从郁琼枝的身上散出,只不过一星半点,就遭到了费洛蒙寸寸紧逼,猛烈地绞紧。 成熟的费洛蒙侵略感十足,郁琼枝放下手,偏头看磨磨蹭蹭凑到身侧的晏寒声,眼皮慵懒地半耸拉着。 “我很乖,我听话。”晏寒声垂着眉眼小声回答,手心覆盖在郁琼枝的手背上,小心翼翼的,碰了一下又挪开,观察了一会郁琼枝的脸色,发现他没有任何抵抗的情绪,又慢慢重新覆盖了上去,手臂在身后环绕,把人抱进了怀里。 郁琼枝抱起来感觉很轻,软绵绵的,晏寒声用脸颊贴了一会短绒绒的乳黄色兔耳朵,手脚变得疲软,无知觉地瘫软在层层床单上。 甜香的瓜果气息逐渐变得浓郁起来,房间的灯光柔和,柔软的床铺上堆满了衣物,组合成了一个让人安心的巢穴。 晏寒声很快被安抚下来,嘴唇在蓬松柔软的耳朵根碰了碰,忐忑不安地问:“费洛蒙,你喜欢吗?” “我已经能控制好它了,你最喜欢的味道。” 晏寒声呼吸沉重,不断地下移,郁琼枝缩了缩脖颈,难以消解炙热的触觉,环在身前的手臂随着前倾的动作肌肉微微鼓起。 郁琼枝没有出声,伸手控住晏寒声的下巴,指节突出捏紧,把晏寒声的脸推开了些距离。 冰凉的空气转瞬侵占了两人之间空余的空间,晏寒声烦躁不安地往前爬了几步,郁琼枝手上劲松了些许,指腹轻而慢地抚摸他的脸颊。 他刚刚掐的力道有点大,晏寒声的下巴附近留下了几处红色的掐痕。 因为被迫仰头的姿势,晏寒声上颚尖尖的犬齿露出,他已然不清醒,眼皮下的眼珠间或一转动,带动睫毛轻颤。 郁琼枝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止咬器,金属的止咬器形状类似于市面上兜售的犬类止咬器。 “戴上这个。”郁琼枝手顺着他脖颈的线条往下移,摸了摸他的发尾,轻声诱哄他,“戴上之后你才能抱我。” 郁琼枝打开止咬器的皮带扣,系扣甩在止咬器上,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晏寒声潜意识里对这类束缚作用的东西有抵触,皮带扣的声音刺激到了他,他下意识后退了几厘米。 “过来。”郁琼枝没什么耐心,不冷不淡地下指令。 晏寒声眼神涣散地看了他一眼,脊背慢慢弯曲,手撑在被褥间,膝盖磨蹭着布料,一点一点向着郁琼枝的方向膝行。 第255章 金属冰凉地触碰到滚烫的脸颊,晏寒声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声,郁琼枝把环扣位置往外松了松,拇指沿着他耳朵的轮廓蹭了蹭。 “好孩子。”郁琼枝温柔地夸他,晏寒声受了蛊惑,痴迷地仰起脸。 和他温和柔软的声线不同,郁琼枝的脸上挂着嘲讽的笑意,和晏寒声对视上的第一眼开始,他恶意地眯了眯眼,浓密的睫毛遮盖住了他大半眼瞳。 “晏寒声,你看看你现在,好可怜。” 那个骄傲到不可一世,睥睨着眼说出“我不需要感情”的晏寒声,在郁琼枝的眼瞳中分崩离析,变做了一只蜷缩在角落呜咽不止皮毛狼狈的狗。 晏寒声喉咙上下滑动,他头脑昏热,从喉咙里挤出闷而低的笑声,头往前倾,隔着止咬器触碰了郁琼枝的嘴唇。 “我好可怜,我真的好可怜。”晏寒声低下身,抱住郁琼枝纤细柔软的腰肢,侧着脸埋进他柔软的腹部,在高热中喃喃自语,“枝枝,你可怜可怜我。” 郁琼枝的手心温度比他身体的温度要低一点,触感微凉地贴在他脖颈后,晏寒声因此不住地打颤,他摇尾乞怜廉价吝啬的爱抚,没有比他更为便宜轻贱的人。 郁琼枝走出房间到偏房,倒了杯水,仰头喝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地装满了液体再缓慢地吞咽下去。 程心开门进来的时候,郁琼枝被开门声吓了一跳。 “……没事吗?”程心神情不可描述地看了看郁琼枝,抑制住自己想要上前对郁琼枝进行一个全身检查的冲动,依靠在桌子边。 郁琼枝握着水杯,神态轻松,“没事,他很听话。” 郁琼枝对晏寒声的评价,程心并不认可,她扯起一边的嘴角笑了笑,“您别开玩笑了。” 郁琼枝双手捧着水杯送到嘴边,半张脸被抬起杯子底遮住,眼神干净地看着程心。 他身上的味道很复杂,程心闻不太出来,她无法接收到晏寒声的费洛蒙,只能闻到郁琼枝身上过浓的果香。 “他已经睡着了,等他醒来告诉他我走了。”郁琼枝看上去对自己身上的味道不慎在意,重新穿上了自己带来的薄外套。 薄薄的一层外套根本遮不住费洛蒙的味道。 程心止不住担心郁琼枝的身体扛不住过于蛮横的费洛蒙,主动提出:“这边为您准备好了药,等会有专门的人送您离开。” “辛苦你们了。”郁琼枝低头看了看刚穿上不久的外套,思考了会,反手把外套脱了下来,“这件衣服,等他醒来之后一起转交给他。” “叫他别再偷偷捡破烂了。” 第152章 休息室 “郁工。” 空荡的实验室通道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郁琼枝回头,丁池匆匆走上前,在他面前站定。 “实验成功了,我们的猜想是对的,低阶兽人机甲并不是全无意义。”丁池年轻的脸庞上难掩激动,脸颊两侧垂下的耳朵尖都泛着红,“提高能源转化率以减轻低阶兽人精神力不足的思路是可行的。” “你别激动,先喝口水。”郁琼枝知道消息比丁池早,兴奋的心情已经逐渐平静了下来,但还是抿起嘴角笑了笑,把桌子上的水杯递给他,“提高能源转化率从一开始就具有可行性,只是社会普遍不愿意花时间和金钱在低阶机甲上,因为即使高阶兽人多么难得,庞大的人口基数之下总会出现一批又一批的高阶兽人。” “特别是对首都星来说。”郁琼枝说到这里,想到自己在cag研究所被搁置的低阶兽人机甲开发方案,不由得停顿了一下,“可是在艾蒙星球,70%的星球居民都是低阶兽人,军方所用的机甲却依旧是适合高阶兽人的机甲。” 丁池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撑着下巴半仰着头喝了口水,了然地点点头,“他们总认为低阶兽人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肯定没想到长久没有攻克的低阶兽人机甲大范围推广居然会从我们这样一所全体研究人员都是低阶兽人的研究所开始。” “隔壁研究所每年大会都拿鼻孔子看人,今年我要他们只能看见我的下巴。”丁池表情得意地放下杯子,凑到郁琼枝面前,贴着他的耳朵神神秘秘地说,“听说今年大会表彰奖项内定给你了,我偷偷告诉你,你别往外说,我们低调一点,就让隔壁研究所再得意那么几天。” 丁池说完,朝着郁琼枝猛挤眼,尔后直起身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朝四周看了看。 郁琼枝笑着摇了摇头,“今天有的忙,你别贫了,快去工作。” 丁池从椅子上直起身,脊背挺直做了个立正的姿势,“那我去工作了,先说好表彰送花的人选定给我,相信活泼可爱善解人意的郁工会答应吧?” 郁琼枝在他背后轻轻推了一下,“快去,等会老头发脾气我不站你前面。” “诶诶,等等!还有件事,”丁池被推出去几步,顽强地又退了回来,“你知道的吧,军方上面换了批人来,带队的正好是你的朋友,余中尉。” 余向景从任务下发开始,就一刻不停地在郁琼枝耳边磨,郁琼枝点了点头,丁池眨了眨眼,“你知道为啥专门派人来吗?” “因为首都星那边也派人来介入了。”丁池不正经地打了个响指,“借着学术交流的名义,挑在这时候派了一批研究人员来我们研究所,带队的人还不知道是谁,据说是一位军方人士。” 第256章 “放心,万一他们擦枪走火,我一只手扛着你一只手夹着老头,把实验室最重要的活机密都带走。”郁琼枝拍了拍他的肩膀,本是好意安慰他,但丁池低头看了看他袖子口漏出来的一截细腕,又缓缓抬头看了看他雪白细腻的脸颊。 丁池的视线太明显,什么都没说,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我认为你到时候变成兔子,小小一只我藏口袋里,我们偷摸走地道逃跑,保住命的几率更高。” 丁池手放在自己额头附近,隔着郁琼枝的脑袋一段距离比了比,做了个缩小的动作,两只手合成一个圆,虚空演示了把一团小兔子塞进口袋里的可能性。 “我叫余向景第一个毙了你。”郁琼枝在他太阳穴上轻轻弹了一下。 丁池笑嘻嘻地偏头躲过,这时候想起工作了,赖唧唧地贴在郁琼枝身上推搡他,“小兔大侠,饶命呀。” 郁琼枝忙起来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一抬头发现已经晚上七点半了,把报告最后一行字打好,他揉了揉涨得酸痛的眼睛,站起身往自己的休息室走。 研究所划给郁琼枝的休息室面积很大,郁琼枝平时不会在休息室里放什么重要的东西,也不会锁门,给研究所其他人当公共的休息室。 所以当他到休息室看见桌子边黑暗中隆起的幅度时,郁琼枝没有出声,摸着黑在墙上摸索照明灯光。 灯光大亮,趴在桌子上的人依旧无知无觉,郁琼枝轻手轻脚地走近,手放在对方肩膀上推了推,弯下身低声叫他。 对方睡得很沉,许久埋着头才动了一下,郁琼枝见他有了些许意识,便问他,“已经很晚了,你要回去吗?” 郁琼枝摸到了冰凉金属质感的东西,他手指移开了些,一枚联盟机甲军肩章在他的指腹下闪着银光。 郁琼枝脑子内闪过一声短暂尖锐的哨鸣,他下意识退开几步,左手背在身后,胡乱地在桌子边摸到了一本厚实的书。 晏寒声抬起头,他迷糊地揉了揉眼睛,单边眼角被他自己粗暴地磨得通红,对着郁琼枝茫然地张了张嘴。 “砰咚”一声轻响,书籍的硬皮封面掉落到桌子上,郁琼枝脸上紧张的表情转而变得难以言喻。 “你下班怎么那么晚。”晏寒声伸出手握住了郁琼枝的手腕,闷声抱怨,“他们这么压榨你。” 晏寒声头晕,贴着郁琼枝微凉的指尖缓了一会,抬眼看见郁琼枝的表情,轻笑了一声,“怎么这样看我?” 郁琼枝移开目光,把书往桌子内推了推,沉默不语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脊背向后靠在椅背上,疲惫地仰头闭了闭眼。 “为什么是你?”郁琼枝脸色有点苍白,不知道是低血糖还是过度疲劳。 “是不是累了?”晏寒声睁了睁眼,努力清醒了些,向着郁琼枝的方向俯下身,“我帮你揉一揉。” 郁琼枝手腕处的筋骨摸上去很僵硬,晏寒声稍微用了点力气去推,薄薄的皮肤上就留下了一道短短的红痕。 晏寒声按摩的手法老练,不知道什么时候学的,郁琼枝的手腕很快血液活络流通起来,皮肤泛着微微的热。 “我来看看你。”晏寒声注视着郁琼枝干净的、苍白的脸颊,缓慢地说,“别人来,我不放心。” 郁琼枝偏过头,避开和他的视线对视,晏寒声没有在意,重新低下头,“另一只手给我。” 郁琼枝转回头,在休息室过曝的灯光下,晏寒声曾经在他面前的狼狈荡然无存,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果决冷淡的上位者。 只是现在他抬起手,晏寒声自然地接过他的手腕进行新的一轮按摩,眉眼照旧压得沉沉。 “叩叩——” 郁琼枝听见门边声响,抬起脸,余向景双手绕着环在胸前,半个身子依靠在门框边,用枪口敲了几下门板。 “晏上校,您没有权限在这里活动。”余向景直起身,扬起下巴朝晏寒声点了点,“请别对我们开发人员动手动脚。” 郁琼枝往外抽回手,晏寒声往前抓了一下,用力握住了,郁琼枝受惊般皱眉看向他。 余向景放下手,大跨步向里走进来,“啪”一下把手上的枪压在桌子上,“真是让人惊讶,我们这么小一间研究所居然值得动您这尊大佛。” 剑拔弩张之间,郁琼枝轻声开口,“上校,我手不酸了。” 晏寒声适时松开手,举着双手平放在桌子上,“你别紧张,我不会对郁工做什么。” 余向景轻哼一声,利落地转手收回枪支,压回自己腰后的枪夹上,“不敢保证,您的身份不方便和郁工有接触,希望您能明白,不要给郁工制造麻烦。” “我会配合。”晏寒声不过多纠缠,站起身离开桌子,表示自己的无害。 余向景隔着几步的距离跟在晏寒声身后,走到门边,晏寒声转过身,叫了一声郁琼枝的名字。 郁琼枝没有应,余向景歪着头,仔细端详晏寒声的脸,笑了一声,“长得真的挺像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晏寒声却很快反应过来,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余向景笑声落在他的耳朵里变得刺耳无比。 “一个替身也会自作多情。” 晏寒声喉咙干涩,像被一根巨大的钉子从颅顶开始凿进了身体里,疼痛已经在这具身体里失去了意义。 第257章 余向景看他的身影从门后消失,几步并做一步上前,把门关上,回过身直直地看向郁琼枝。 郁琼枝举双手投降,没什么反抗地道歉,“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你跟我道歉什么。”余向景大咧咧地双手叉腰,“你应该向九泉之下的郁哥道歉,坟头草都绿得发慌。” “也没见你去给他扫墓。”郁琼枝放下手,姿势轻松地靠在桌子边,“你找我有什么事?” 余向景从身后拔出另一只枪,隔空扔给郁琼枝,“喏,给你送防身武器。” 郁琼枝抬起手,精准地接住枪,握在手里掂了掂,“小了点。” “嫌弃小啊?回头我拿把大家伙给你。”余向景走到桌边,摸了摸脑后,神情变得不太自然,“上面的人怕你出什么意外,叫我来送枪给你。” “如果遇到像刚才类似的情况。”余向景拿过郁琼枝手上的枪,“咔”一声上好膛,“你就给他来一枪。” 第153章 礁石 研究所外天幕低压,风声呼啸地掠过低矮的杂草丛,枯草成片低伏。 “这里有什么好看的?”郁琼枝抱着一堆杂物从晏寒声身边经过,看晏寒声站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停下脚步问他。 杂物堆得很高,遮盖住了郁琼枝半个身子,从晏寒声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郁琼枝努力撑起来的耳朵尖。 “没看什么。”晏寒声顺手接过箱子,体积庞大沉甸甸的箱子在他手上状若无物,视觉上一下缩小了许多,“你要送到哪里去?” “储藏室。”郁琼枝甩了甩手腕,双手插进身侧的口袋里,背靠在墙壁上松松一笑,“麻烦你出力气了。” 储藏室在研究所偏僻的地方,里面堆满了各种杂物,郁琼枝在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中找出储藏室的钥匙,拧开了门锁,门一开扑面而来一股尘土味。 郁琼枝喉呼吸道受到刺激,一边咳嗽一边搬开其他杂物,捂着嘴巴指了块空地让晏寒声放下箱子。 晏寒声弯腰放下箱子,郁琼枝在他身后,肩背颤动,咳嗽一声急过几声,在他靠近的时候,郁琼枝喉咙里发出了欲呕的声音。 “不要呼吸。”晏寒声捂住郁琼枝的口鼻,郁琼枝瘦削紧绷的肩脊线硌着他的胸腔,闷闷地带动他的骨骼一起颤抖。 郁琼枝身子偏向他的方向转了微小的弧度,晏寒声松开手,郁琼枝呼吸急喘,把脸埋进了他的胸前。 郁琼枝的脸很热,但不再咳嗽了,大开的门在储藏室正前方投下一道亮的影,而他们两人站在亮影侧,溶进了黑暗中。 “很难受吗?”晏寒声手往下移,大拇指轻轻摁在郁琼枝凸起的喉结上。 他的身体遗留了太多问题,让晏寒声也生出了陈疾暗疤,难以愈合。 郁琼枝摇了摇头,他安静地贴了晏寒声一会,嗓子深处的灼烧感不再那么强烈,说话声音却难免嘶哑,“你觉得这里像吗?” 郁琼枝抬起眼,因为咳嗽,他的眼眸湿润,在暗光之下格外亮,“你标记我的地方。” 浮尘如星点缓缓降落起伏,晏寒声的灵魂也随之被急速地上抛又下落,脑子空白地眨了下眼,盯着郁琼枝的脸几秒钟,才有了几分真实感。 难以名状的东西呼啸而过,晏寒声本能地感受了强烈的不安和顾虑,他天生就是个多疑的人,但在郁琼枝面前,他还是难以自控地低下头。 他的额头触碰到郁琼枝的鬓角,郁琼枝向后缩了一下,挡住了他的脸。 晏寒声急促的呼吸一下一下从郁琼枝的手心移到手指尖,他没有感到任何兴奋和刺激,过度的悔恨让他如坠冰窟,寒意刻骨,他唇齿发抖地一遍一遍叫郁琼枝的名字。 在简陋充满霉尘味的狭小空间,珍贵的便宜,多情的钟情。 郁琼枝身上的外大褂因为姿势被晏寒声的手臂带着往上推,沉沉叠叠地堆在对方的臂弯间,两人的衣服摩挲发出细碎的声响。 郁琼枝适应不了晏寒声身上的温度,偏转过脸,后退了一步,手用力抵在晏寒声的手臂上,“好了,我要走了。” 像来时一样,晏寒声跟在郁琼枝身后走出了储藏室,郁琼枝用钥匙重新锁上门。 “研究所周边很无聊。”郁琼枝把一串钥匙塞回口袋里,钥匙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但我知道附近有片海,你要去看看吗?” 晏寒声忙不迭点头,两人躲过其他人的视线,绕过监控研究所背面,开走了晏寒声的私人悬浮车。 他们没有开导航,全程都靠郁琼枝的指路,车窗外傍山公路的另一侧景色逐渐变得开阔,一望无际蓝灰色的海安静地出现在眼前。 晏寒声停下车,走近了才发现沙滩上满是黑色嶙峋石块,翻涌而起的海水砸在石头上,翻出白色的浪花。 远处的天边,橘红色残阳在海面上融化,晕出金红色的波浪。 晏寒声转过头,郁琼枝面对着他半依靠在车前,海风吹起他衣服下摆,如白蝶翅膀翩跹,他望着极远的海岸线,橘子般的海洋倒映在他的眼中。 “这里很少有人来。”郁琼枝走下礁石滩,礁石并不平稳,他走得摇摇晃晃的,“我很喜欢这里,自己一个人经常来。” 晏寒声隔着一小段距离跟在他身后,停下望了一眼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停泊的海鸥,转回眼,郁琼枝已经走下了礁石群,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被拉开。 第258章 风变得更大了些,郁琼枝衣服下摆被掀起到腰间,在宽阔的海洋面前,他的身影像一星跳动的火焰,渺小如豆。 “琼枝!”晏寒声心脏一突,郁琼枝听到他的呼喊,回身看了他一眼,朝着他摆了摆手,然后继续往海水深处走去。 “回来!”晏寒声爆出一声嘶吼,大步冲上前,冰凉的海水蔓过他的脚踝,漫过他的腰际,“琼枝,快回来!” 一个浪头扑过来,郁琼枝的身影瞬间消失在白色的浪花中。 “琼枝!”晏寒声的尾音陡然变调,他猛地潜入海水中,过了几分钟仰头浮出水面,来回几次后,他的额角尖锐地疼痛。 天边的残阳彻底消失,黑暗笼罩住海域,汹涌的海水倒灌进他的耳朵,挤压着他的面颊,晏寒声脸白得惊人,他不停在海水中下潜翻找,大声吼叫,但水面上静悄悄的。 在极度的恐慌中,晏寒声身后的腰身一沉,一具温热的身体悄无声息地贴上他的后背。 郁琼枝从背后浮出水面,在晏寒声转头面向他的时候,他一口水喷在了晏寒声的脸上。 看着晏寒声呆滞的脸,郁琼枝捂着嘴大笑,晏寒声踉跄着向他游来,伸手紧紧抓住郁琼枝的手臂,郁琼枝下意识往后游,晏寒声像惊弓之鸟一样,用力把人拉到了自己身前,死死抱住了。 郁琼枝抱在怀里湿漉漉的,眉眼被海水泡得黑白分明,晏寒声摸他冰凉的耳垂和脖颈,颤抖抱住他的头,过度的体力消耗让他喘息急促,头脑阵阵发晕,口腔里蔓延出一股血腥味。 “你做什么?”晏寒声吓疯了,用嘴唇碰了碰郁琼枝的嘴唇,郁琼枝的嘴唇很凉,带着海水的咸涩味,他一下就受不了了,“不要这样吓我,不要……” 晏寒声用手指一遍遍擦去他脸上的海水,贴着他唇角的嘴唇颤抖喃喃,“你不能有事……我爱你,我爱你。” “唔额——!” 颈侧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晏寒声失温太多,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打入身体的药水。 郁琼枝面无表情地拔下针管,晏寒声呆呆愣了几秒,在这几秒内药效快速地生效,他陡然失去了全部的力气,整个人瘫软在了郁琼枝的身上。 郁琼枝把晏寒声拖到礁石滩上,不停涨落的海水漫到他的身下又退下去,晏寒声眼睛被海水刺激得猩红,绝望地向上看着郁琼枝。 “晏寒声,你不应该有感情。”郁琼枝从身后拔出枪,“咔哒”一声上了膛,脸颊泛着冷质的白,“你有感情,实在太可悲了。” 晏寒声的喉咙像被人死死地掐住,他伸长脖子,徒劳无功地挣扎,破碎的声音从喉咙中挤出,嘶哑难听,“为什么?” 郁琼枝耸了耸肩,笑靥如花,“你就当是我的报复吧。” 晏寒声胸膛像破旧的风箱,喘气沉重,他眼神几乎是茫然无措的,像一只受伤严重的兽,含着喉咙中咳出的血沫,颓然地陷入湿润的砂砾中。 郁琼枝的脸在海边月的清辉下,像一场湿漉漉的梦,晏寒声都快忘记,眼前这个人睚眦必较,自己在他眼里也与其他人无异。 “这里有六颗子弹。”郁琼枝举起枪,枪口对准晏寒声的小腿,眼不错地扣动扳机,“你可不要扛不住死了。” 肌肉白骨瞬间炸开,剧痛叫晏寒声脖颈脸颊充血,他闷哼一声蜷缩起来,左侧小腿处鲜血汩汩流出,被上涌的海水洗刷,留下黏腻的血泊。 海边闪过两道火花,一闪即逝。 晏寒声五官扭曲,从肺部挤出痛苦的嘶鸣,血液从他的唇角和鼻间滑落,淋漓成散不开的一团。 他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来的力气,猝然伸手钳住了郁琼枝的手腕。 郁琼枝握枪的手太过于白,以至于上面青紫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又一声悍然枪响。 “还有两枪。”郁琼枝俯下身,嘴唇贴在他的脸颊侧摩挲了片刻,姿势状似最亲密的爱人,枪管却稳稳抵在他的肩膀上,“很快就结束了。” 晏寒声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脸上温热的液体是泪,他张开嘴发不出声音,只能吐出一团一团的血液。 漆黑的眼瞳边缘布满血丝,隔着泪水和郁琼枝对视,久久地凝滞。 在下一声枪响前,晏寒声手往下用力,对准的枪口一沉,子弹穿过他的胸膛,在强烈的疼痛和晕眩中,他竭力仰起头,黏腻温热混着泪的血液在郁琼枝皎白的脸上留下一道鲜明痕迹。 他颤栗着从郁琼枝身上滑落,瞳孔涣散,眼睫扇动几下,紧紧地闭上了。 郁琼枝喘着气看了他一会,摇晃站起身,掬起海水把自己脸上溅上的血迹洗干净了,打开了光脑。 在几声忙音过后,通讯接通,郁琼枝按照安排平静开口,“晏上校不幸坠落礁石滩受伤,请求支援。” 第154章 旅人 新星纪3386年1月,艾蒙星球正式将新型低阶机甲投入军方使用,艾蒙星球全境军校率先取消入学等级制度,期间底层星系和星际联盟冲突不断。 2月18号,星际联盟委员会批准首都星在境外使用武装力量,从艾蒙星球时代星航港口破境,机甲轰炸突袭深入港口城市,艾蒙星球拉响紧急警报,拒绝签订和平停火协议。 战争持续了六个月,联盟军无法深入半步,艾蒙星球参与联盟会谈,宣告结束波斯达协议,解除了对底层星系长达百年的资源掠夺和封锁。 第259章 战后,联盟元首换位,星际联盟新进派上台,与艾蒙星球签订了新的和平协议。 11月,郁琼枝接受了研究所的外派,跟随余向景带领的0102星舰队执行科研任务。 余向景从外出飞船上一跃而下,在他的身后,两艘玄黑色的飞船跟随着缓缓降落到星舰上。 其中一艘飞船舱门打开,从上面下来五个人,身上都配备着武器,为首的人身高看上去足有两米,长着一双淡蓝色的眼睛,眉目深刻,典型的混血儿长相,却莫名让人记不太住他的外貌。 他们之中,有一张中年亚裔面孔格格不入,对比其余四人,他的身材瘦削,穿着简单,身上没有配任何武器。 “带他们去空余的休息室。”余向景单手卸下腰腹上的枪械,扔给旁边的人,之后再也没有去关心这群人的安置问题,大步迈过星舰长廊。 余向景用手指关节敲了敲透明玻璃罩,带着护目镜的郁琼枝抬起头来,张口无声地做了个让他安静的口型。 郁琼枝转头和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话,脱下脸上的护目镜,绕过操作台走出维修室。 “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余向景从背后伸出手举起,手腕晃了晃,手上的盒子随着他的动作一起晃动。 “什么东西,那么神秘?”郁琼枝踮起脚去看,余向景不为难他,放下手把盒子递到他手上。 郁琼枝打开盒子一看,盒子里面装满了蓝莓,比平常的蓝莓个头大了两倍不止,个个滚圆,散发着特殊的酸甜果香味。 郁琼枝仰头笑,“哇,是蓝莓。” “你哪里来的?”郁琼枝拿了一颗,伸手先喂给余向景,然后才给自己喂了一颗。 莓果的香味在唇齿间散开,几乎没有什么酸味,郁琼枝眼睛亮了亮,像个很容易被满足的小孩,“好新鲜,好甜呀。” 远航星舰很容易遇到补给不足的情况,虽然内部种植基地能完成自给自足,但像蓝莓这类难以保存的水果一般不会被当做储备的选项。 余向景伸手把蓝莓往上抛,张着嘴接住了,挑了下眉混不吝地笑,“我打劫来的。” “你转行做星盗就抢了一盒蓝莓?”郁琼枝没有把他的话当真,余向景伸出一根手指在郁琼枝面前摇了摇。 他向郁琼枝的方向凑近,两人手臂贴着手臂,严密到没有一丝间隙。 “看!”余向景从身后拔出一支银色的枪支,只有手掌大,他拇指在枪身侧摸了摸,摁下了一个按钮,枪支上方瞬间弹出几条机械臂。 机械臂在枪身上不断延展,金属板紧随其后,转瞬间,只有巴掌大的枪支变得足有余向景半人高。 余向景单手扛起枪放到自己的肩膀上,向郁琼枝展示枪支下侧镌刻着的闪耀金字。 “金银岛k003号,最新的大破坏力武器,我第一次摸。” 余向景对其爱不释手,郁琼枝表情一愣,对着余向景缓慢地眨动两下眼睛,皱眉低声问:“退休后一个月四万星币的退休金,你真的不要了?” “不要了,现在我就要把牺牲抚恤金接受人换成我的新老婆,亲爱的金银岛k003。”余向景端起枪头,响亮地一口亲在枪身上。 郁琼枝咀嚼嘴里的蓝莓,如有所思。 余向景把枪缩回原来大小,左手揽住郁琼枝的肩膀,右手向前伸捡了几颗蓝莓,“我回来路上撞见星盗火拼,他们杀红眼了,炮弹乱飞,混乱中我捡了两艘星际旅人飞船回来。” “我上他们飞船一看,嚯,怪不得星盗逮他们一路,倒霉催的就跟放大喇叭哔哔,我很富快来抢我。” “其中那个叫什么,菲尼什么什么的,他为了表示感谢,坚定地要把这把枪当礼物送我。”余向景摇摇头,在外任务久了,时不时都会遇到个别人傻钱多的星际旅人,他经常会捡他们上星舰,早就见怪不怪。 只是第一次遇见武器库那么完备的星际旅人团队,他短暂地放空思考了一会,突然猛拍郁琼枝肩膀。 “就那个菲尼什么的,挺大个白种人,他给我感觉不是很好。”余向景“嘶”了一声,仔细回想那人的长相,却发现没有什么能够让人记住的鲜明五官特点。 “怀疑的话多派几个人跟着他们。”郁琼枝认真道,“他们不缺武器,也不像需要你们救援的样子。” “不是这方面的,就是,就是……”余向景皱着眼睛,过了几秒恍然大悟,“我感觉他特别特别不顺眼。” “他站那下巴仰着那样,”余向景向郁琼枝演示了一下,两手一拍,“特像你那傻逼前夫。” “……”郁琼枝低下头继续往嘴里塞蓝莓。 “诶诶,你给我留点!”余向景前探身,伸手去抓,郁琼枝弓着背挡住他。 “不过前夫哥应该还在医院里养伤。”余向景幸灾乐祸,“他唯一一次失败的带队任务,失败理由是饭后散步滚落海岸边礁石,联盟那边气得递了一个月弹劾他的本子。” 在晏寒声受伤离开研究所期间,余向景利索带人把几个主要科研人员带走转移,实验成果正式投入使用,郁琼枝作为重点保护对象,星球特地帮他隐去了行踪,不论谁查郁琼枝的信息,都只会得到一面空白的档案。 余向景低头看了一眼,郁琼枝手里的盒子已经空了,腮帮子微鼓地和他对视,眼神清澈单纯,无辜味十足。 第260章 “再去抢一盒来。”郁琼枝把空盒子塞回余向景的怀里,无视他睁圆的眼睛,手插在口袋里往外走,“我先去午睡了,晚饭再见。” 郁琼枝回到自己的房间,点燃了特制的费洛蒙香薰,带着松木辛香的琥珀香味逸散满整个房间。 郁琼枝抽了晏寒声一管腺液,人工的费洛蒙经过再如何精细的合成,也无法和真实的费洛蒙完全一致,深重的琥珀香中含着淡而苦涩的艾草味。 郁琼枝渐渐习惯了闻着这股费洛蒙的味道入睡,他昨晚没合过眼,闭上眼也难抵眼球的酸涩感,但好在身体到了临界值,睡意来势汹汹,他很快陷入了沉睡。 醒来后,郁琼枝看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七点,他干脆先去洗了个澡换上日常的衣服,不紧不慢地走到食堂,准备蹭食堂的夜宵吃。 星舰食堂里依旧有很多人,说话声此起彼伏,郁琼枝睡得有点迷糊,拿着盘子到窗口努力看了半天,夹了一勺空心菜。 他转到另一个窗口,在西红柿炒蛋和西葫芦土豆汤之间犹豫了片刻,最后两样都拿了,端着盘子准备找个角落坐下。 他怕撞到人,低着头盯着盘子走得谨慎认真。 “你好,请问营养液的窗口在哪里?” 郁琼枝抬头,看见面前站着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因为过瘦,两颊向里凹了下去。 “在七号窗口,就在前面拐角旁边。”郁琼枝给他指了路,这张脸对他来说太过陌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中年人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我叫胡冬,是一名星际旅人,途中遇到了星盗,受了余中尉的帮助来到星舰上。” 郁琼枝点了点头,换单手拿盘子,向他伸出手,“欢迎你,我叫郁琼枝,如果在星舰上遇到什么麻烦,你可以找我帮忙。” 胡冬微笑,眼角的皱纹堆起,他有一双温和的灰色眼睛,很容易让人感到安和平静。 两人短暂地相遇,郁琼枝端着盘子坐到角落里,没想到几分钟后,胡冬再次出现在他对面。 “我可以坐这里吗?”胡冬低声询问,郁琼枝移开自己的杯子,示意可以。 他想搭话的意图再明显不过,郁琼枝于是安静地等待他开口。 “我听余中尉说,郁工曾经在首都星上居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胡冬刚坐下,开门见山地说,“我和沈慈夫人是故交。” 郁琼枝略微惊讶,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胡冬没有等他开口,自己先笑了笑,“我和沈慈夫人很多年没见了,我一直在星际流浪,已经很多年没有踏上陆地,对外面的事情也很陌生。” “我可以帮你和夫人再次联系上,我想她也很想念你。”郁琼枝以为他是想通过自己搭桥,但胡冬摇了摇头。 “不,不,我不出现对夫人更好。”胡冬说完,对郁琼枝松松一笑,欣慰地看着他,“出于私心,我私自来看你,希望不要给你造成困扰。” “也请你忘记我的冒昧,之后在星舰上,请装作我们从没有说过话,特别是在菲尼克斯面前。” 第155章 菲尼克斯 星舰休息室内传来一阵门铃声,菲尼克斯走到门口,看见智能星舰管家显示屏上出现一个人。 门外的人似乎有所感觉,抬起眼看向监控摄像头的位置,在显示屏失真的影响下,对方的瞳仁漆黑到不似常人。 菲尼克斯愣了一下,下意识反应往后退了几步。 门铃声不紧不慢地再次响起,菲尼克斯揉了揉眼睛,没有感受到任何异物感,才想起自己把美瞳摘了下来。 他反身快步走到桌子边,从抽屉中拿出蓝色的美瞳,对着镜子试图把美瞳重新佩戴上。 菲尼克斯对戴美瞳这件事依旧生疏,但门外的人很有耐心,摁了两次门铃后就安静了下去,菲尼克斯怀疑他已经离去,到门口显示屏一看,对方仍旧站在门外等待。 菲尼克斯打开门,郁琼枝穿着淡色的高领薄毛衣微微抬起头,在走廊的灯光照射下,他的脸像是蒙了一层柔和的滤镜。 “你好。”郁琼枝对他轻轻颔首,伸出手,“我是星舰机甲工程师,郁琼枝” 菲尼克斯握住了他的手,简洁地介绍,“菲尼克斯。” 菲尼克斯稍微一用力,手背上的青筋便明显地凸起,郁琼枝眼睑微微下垂,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短暂地停留了几秒。 星舰上的温控系统把温度调得有点高,郁琼枝的脸颊侧透出淡淡的粉,他看上去没有那么瘦了,脸颊两侧的线条有了点圆润的弧度。 他既不说话也不离去,安静地站在原地,头上短绒绒的兔耳朵微微下垂,这是他感到轻松的信号。 菲尼克斯和他对视了几秒,主动向左侧退了一步,郁琼枝走进房间里,在菲尼克斯的注视下关上了门。 菲尼克斯搬来一把椅子,顺手在上面放了个抱枕,郁琼枝和他道谢后坐下。 “听说你们是星航旅人。”郁琼枝坐姿随意,半个身子靠在右侧的椅子扶手上,“你们下一个探索点准备去哪里?” “我们没有具体的目的地。”菲尼克斯选了最妥帖的回答,淡蓝色的眼瞳看向郁琼枝的脸,“感谢你们的帮助,我已经和我的同伴取得联系,很快就能离开星舰。” 他的眉骨高,正顶上投下的光让他半个眼瞳笼罩在阴影里,显得他看人的时候尤为深邃认真。 第261章 “我以为你们有个明确的目的地,因为你们飞船上武器储备很充足。”郁琼枝直白地说,“相比较星航旅人,你们更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雇佣兵执行任务。” “并不是,我们确实有过几年行军经历,成员或多或少受了无法逆转的伤害,对待未知星航更为谨慎,所以我们储备更为完备。”菲尼克斯流利地解释。 郁琼枝后腰陷在柔软的抱枕里,很好地放松了他的神经,导致即使他现在面无表情,也没有让人感到多大的压迫感。 菲尼克斯误解了他的沉默,不停顿地继续说:“我应该更早地当面感谢你们的收留,只是突遭意外,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反而耽误了,非常抱歉。” 郁琼枝嘴唇不动声色地抿起,他看上去完全失去了兴致,疏于客套性的问候,冒犯地保持沉默。 菲尼克斯脸部轮廓线条硬直,鼻梁高挺,坐在郁琼枝面前好像一尊高大的冷硬雕塑。 “你一直都是这样看人的吗?”郁琼枝看着菲尼克斯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停顿了一下,“喜欢盯着人的脸看?” “抱歉。”菲尼克斯立刻低下头,他显得窘迫,眼睫随着落不到实处的眼珠颤动。 菲尼克斯的视线范围内, 只能看见郁琼枝细长的小腿,因为坐姿的缘故,裤腿向上提起,露出一截皙白的脚踝皮肤。 他更觉得自己冒犯了,眼神飘忽,干脆闭上了眼睛。 在一阵令他感到煎熬的沉默后,郁琼枝的声音才响起。 “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习惯。”郁琼枝没有接着为难他,小腿轻轻晃动,“明天晚上,星舰会有一场小型的聚会,你想要来吗?” 菲尼克斯抬起眼,在接触到郁琼枝脸的一瞬间,眼睑低垂了下去。 他还没有开口,郁琼枝似乎就已经看穿他想找理由推却的心思,先行开口打断了他,“我本来不想邀请你的。” 菲尼克斯眼皮一跳,他敏锐地察觉到些许异常,但对于郁琼枝,他总是表现得尤为迟钝和愚蠢,仅有的警觉也是微乎其微的。 “前几天,胡冬先生在食堂里和我简短地说了几句话。”郁琼枝坦诚道,“他特地嘱咐我之后见到他也要假装没有和他说过话,特别是不能让你知道我和他见过面。” 听到熟悉的名字,菲尼克斯看上去没有任何反应,眼神沉静。 “胡冬先生看上去是一个诚实而亲和的人,所以他说谎的时候表现得尤为明显,在和我说话的时候,他一直不停地移动目光,皱眉头。”郁琼枝向菲尼克斯演示了一下。 他的脸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很可爱,让人想到他变成一只皮毛蓬软的乳黄色小兔子时候,皱着鼻子露出兔牙,耀武扬威地将软软的爪子拍到人手臂上的样子。 郁琼枝恢复平静的神色,一本正经,“所以我想,他应该是希望引导我来和你接触。” “你多虑了,我留给外人的印象不好,他只是怕我冒犯到你,”菲尼克斯迟缓地开口,“如果他对你造成了困扰,我代替他表示歉……” 郁琼枝不太喜欢菲尼克斯说话的方式,像一个被设定好的智能服务型ai,他歪了歪头,以便自己更好地对视上菲尼克斯的眼睛。 “所以,你会来吗?” 菲尼克斯明显地卡壳了一下,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低级的错误,生硬地从喉咙中挤出最后一个字,胸腔侧隐隐幻痛。 他很容易沉溺在郁琼枝外在表现出来的虚假温池中,但总算聪明了些,遇到难以拒绝的事情学会了用沉默来模糊回答。 而郁琼枝雷厉风行,“明天晚上八点,在二号活动室。” 菲尼克斯蔚蓝的眼珠一动不动看着郁琼枝,有几分木讷的可怜。 郁琼枝对他浅浅的微笑,“我会等你。” 菲尼克斯吃力地点点头,他想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恍惚。 恰在此时,郁琼枝的光脑震动了起来,弹出一条消息提醒。 菲尼克斯无意窥探他的隐私,移开了目光。 郁琼枝低头看了一眼,点开光脑显示屏,直接把光屏朝向菲尼克斯,“是陈林涛。” 光屏上是一句很稀松平常的问候,大致是问郁琼枝最近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菲尼克斯脊背一僵,几乎要脱口而出:“你为什么留着他的联系方式?” 他的理智勉强扼住了他的舌头,他庆幸自己选了一个蓝色的瞳色,容易营造出单纯的错觉。 “我以为你们认识。”郁琼枝收回光屏,状似无意,“胡冬先生说他认识沈慈夫人,我以为你们的交友圈都差不多。” 菲尼克斯闭了闭眼,下颚的线条不明显地抽搐,“对不起,并不太认识陈先生。” 郁琼枝稀松平常地看了他一眼,从椅子上站起身,“打扰你了,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 菲尼克斯随着他站起来,送他到门口。 郁琼枝站在门口转过身,仰起头,额上乌黑柔顺的发丝像两侧垂落,“那晚安。” 菲尼克斯手撑在门边,他静静低头看了郁琼枝半晌,低声:“晚安。” 合金大门向中间并拢,菲尼克斯转回身,唇角的弧度缓缓下落,脸色一瞬间变得冷硬。 他站在郁琼枝曾经坐过的椅子边看了片刻,小心地抱起抱枕,抱在了怀里,把脸贴在面料柔软的抱枕上,眼睑倦怠地闭合。 第262章 抱枕内里充棉很满,蓬松柔软,带着温热的温度。 “你真的很便宜。”一道声音出现在脑海中。 黑暗中一抹身影渐渐清晰,对方的五官和他的五官仿若复制粘贴,只有细微之处的气质差别。 “你看他的眼神就跟要吞了他一样。” “闭嘴。”晏寒声不耐烦地打断他,眉头紧锁,“换成是你,不会比我好多少。” 郁佘盘腿坐在他对面,轻蔑地一笑,“至少不会像你那么没有道德。” 晏寒声没有应声,他开始复盘自己刚才的表现,郁佘毫不留情地开口:“你肯定暴露了,你这个禁不住诱惑的东西。” “不会。”晏寒声坚持己见,“医院里还躺着我的替身,他不会那么快怀疑。” “你不要忘记你允诺我的。”郁佘并不关心这些,他再次提醒晏寒声,“我不想他再次被卷进这件事情来,你收敛好自己的行为。” “我说了很多遍,被余向景误会救走是意外,我起先不知道他在这艘星舰上。”晏寒声捂住额头,“我会看好胡冬,他做科研久了,人太固执。” “你也挺固执,我一直告诉你可以走了,你一定要在星舰上多待几天。”郁佘冷冷睨着他,“实际上你还心怀侥幸。” 晏寒声把脸埋在自己的手心里,过了许久抬起脸,两颊侧因为挤压而留下两道红痕,显得狼狈而疲惫。 “我只是想再多看他几眼。” 第156章 聚会 二号活动室晚上,郁琼枝靠在懒人沙发上,手微微举高,半躺着看自己手里的牌。 他神情认真,牌几乎要凑到他的脸上,却迟迟没有出牌。 “不是,你就剩两张牌了,有什么好看的呢?”旁边被贴了一脸白条子的余向景侧身凑过来,企图看清郁琼枝手里的牌面。 郁琼枝压下牌,余向景伸长脖子,伸头缩头上看下看,实在看不到便放弃了,盘腿坐回自己的坐垫上。 额前垂下的白条子有点遮挡视线,余向景吹气,“肯定是两张很小的单牌。” “一对a。”郁琼枝甩下牌,张开双手示意,“出完了。” 余向景身子一下前倾到桌子前,瞪大了眼睛,气急败坏地把自己手上剩余的牌一扔,“我不玩了,脸上都没地方贴了。” 郁琼枝拎起旁边的酒瓶,喝了一口之后抱在怀里,下巴抬起朝余向景的方向一点,对坐在对面的人说:“他平时训练没少折腾你们,去给他鼻子上贴一条。” 余向景生无可恋呈“大”字状躺在地毯上,费劲抬起头翻身,在郁琼枝的位置下面翻来找去,奇道:“我怎么老输,你是藏牌了吗?” 郁琼枝撕下白条子,直接贴在了余向景的鼻子上,还伸出手在他鼻头上摁了几下。 余向景怪叫了一声,滚落回自己的坐垫上,生死不明地躺了几秒钟,重新翻起身,“听说你申请假期了,好稀奇啊,一代劳模终于幡然醒悟,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今天刚批了,攒了好久的假,一次性请了一季度,准备享受一段人生。”郁琼枝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眉眼轻松。 余向景拢起桌子上散落的牌,随手捡了根薯条放在嘴边嚼,“要不要我也请个假陪你啊?” 郁琼枝斩钉截铁:“不要。” 余向景震惊回头,大喊:“什么?!你要去哪里,去多久,你还回来吗,你要抛弃我去追求你的美好人生了吗?” 郁琼枝料到他是这种反应,才不想那么早就告诉他这件事。 “没有,我会回来的,只是休假。”郁琼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你的假期拿去干你自己想干的事情,不要浪费在我身上。” “我任务之一就是保护你。”余向景别别扭扭地坐直,“你要是出什么意外,上面的人会削死我。” 郁琼枝不以为意,“我前夫还躺在私人疗养院,老公爵和他内斗得生死不知,只有你还在紧张。” “哎哟哎哟,按我说,要是郁哥长命一点,也轮不到你那个前夫祸害你。”余向景倒了杯酒,递给郁琼枝。 “郁哥没钱,但郁哥踏实,郁哥能干,郁哥宠老婆,带回家给妈妈看,妈妈会端出红烧肉。” 郁琼枝和他轻轻一碰杯,意味不明地轻笑,“我现在能赚钱,他没钱也没事。” 酒精度数太高,喝下胃里烧得慌,余向景不是滋味地咽下酒液。 郁琼枝不经常喝酒,他已经有点醉了,连酒杯都放不稳,放了两次才没让酒杯倒下去。 余向景连喝了两杯酒,听见活动室门打开的声音,原本安静躺着的郁琼枝动了动,缓慢撑起自己半个身子。 菲尼克斯身材高大健硕,面容俊朗,在灯光下,他的发色接近于浅金,几乎一出现就变成了人群中的焦点。 菲尼克斯出现得太突然,余向景伸出手指,一时不知道应该询问什么,表情显得呆愣非常。 “你来晚了,坐这里吧。”郁琼枝稍微坐直了一点,把身侧的坐垫拉开一些,就像是耗尽了自己的力气,复又靠了回去。 在余向景的注视下,菲尼克斯自如地走进来,主动向余向景点头示意,绕到饮水机边,接了杯水后在郁琼枝身侧坐下。 “不是故意来晚的,”菲尼克斯把杯子递到郁琼枝的手里,“我很期待今天的聚会。” 第263章 水还是温的,郁琼枝喝了酒嗓子干,喝了一半握在手心里,指尖一点点回暖。 你被邀请了吗,就随便期待? 余向景看着菲尼克斯像在看什么奇行种出行。 郁琼枝微微偏过头,恰好撞进一片静谧的蔚蓝中,他盯着看了几秒,菲尼克斯垂下眼睑,这一小片海洋就掩在了薄薄的眼皮后。 “你喝太多酒了。”他的声音轻,郁琼枝本来就头晕,有点听不清,于是向着他的方向凑近了些。 菲尼克斯闻到了一股扑鼻的酒精味,混着淡的瓜果甜香,他僵硬了几秒,视线凝固在了郁琼枝的脸上。 郁琼枝脸颊微红,显得白的地方更白,红的地方意味不明晰,温热地绵延。 他似乎意识不到自己现在的状态,看人的眼神都聚焦不太上,目光散着,迷蒙蒙地看了菲尼克斯一会,努力眯起了点眼睛,才觉得不重影了。 “没有喝很多。”郁琼枝接收信息慢,良久才凑了一句话,他皱眉思索了一会,“你来晚了,活动结束了,没有玩的了。” 菲尼克斯他没喝酒,也生出些许头晕的感觉,闻不太出其他的味道,身子不由自主向后移动了几厘米。 他感到闷,闷瑟的错觉叫他喉咙发紧。 “你盯着看什么!”余向景大喝一声,“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眼睛就乱看,小心他前夫给你眼珠子挖出来塞肚子里。” 郁琼枝实在有点醉了,仰着头笑了一会,歪到余向景那一边,“别吓到他,他就是习惯了盯着人看。” “他看我都用下巴看,今天人模人样了一点,会用眼睛看了。”余向景抱臂在胸前,发现自己坐着还得仰起点下巴才能平视菲尼克斯,越发不忿。 “没想到我那么讨厌。”菲尼克斯骤然被打断,也不恼怒,舒朗一笑,微微俯下身询问郁琼枝,“你要挖走我的眼睛吗?” 郁琼枝闭上眼睛,真的开始认真思索,菲尼克斯的眼睛很好看,但终究不是真的,于是他睁开眼摇了摇头,“暂时不要。” 菲尼克斯伸手倒了杯酒,但没有喝,只是拿在手心里把玩,嘴角上扬的弧度很细微。 余向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他对菲尼克斯知之甚少,这股诡异的感觉便因此冲淡了不少。 “你们在玩牌?”菲尼克斯捡起桌子上码着的牌,顺手洗了几下,抬头环顾一圈问,“还玩吗?” “我不能玩了,我头晕。”郁琼枝首先表示退出。 余向景摩拳擦掌,“我来,我今天肯定能赢一场。” 活动室的时钟指向凌晨一点,余向景在郁琼枝眼神示意下扔下牌,叉着腰站起来,“哈,我又赢了。” 郁琼枝往菲尼克斯脑门上贴了一道白条子,顺带用手心用力拍了拍。 菲尼克斯带着满脸满肩膀的白条子,走动起来活像一只大白鹅。 郁琼枝中途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他贴完自己就先笑起来,非常没有竞技精神,毛茸茸的小兔耳不停刮到菲尼克斯的下颚。 余向景心满意足站起身,伸手去握郁琼枝的小臂,“我先送你回去。” 郁琼枝往后躲,摇摇晃晃站起身,“我自己可以,你先走吧。” 余向景没有怀疑,他又叮嘱了郁琼枝几句,抬眼看了菲尼克斯几眼,冷淡地和他摆摆手,离开了活动室。 郁琼枝站着呆了会,他试图往前走两步,然后慢动作地顺着沙发的边滑到了坐垫上。 “郁工?”菲尼克斯犹豫,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很热。 郁琼枝皱着眉低头在自己手臂上蹭了好几下,睁开了眼,不甚清明地眨了几下。 他向上伸长手臂,菲尼克斯条件反射,自觉地低下头,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搂住了郁琼枝的肩背。 “你为什么,嗯……”郁琼枝脸热烘烘地贴在他的颈侧,“不叫我琼枝了?” 菲尼克斯垂下头,郁琼枝漆黑的眼瞳注视着他,他看了一会,心就开始热起来,嘴唇动了动。 声音闷在喉咙里,含糊不清,“枝枝。” 郁琼枝应该听不清,他埋在菲尼克斯的怀里,像是已经睡熟了。 郁琼枝睡觉时候都很乖,姿势很规矩,身体软绵绵的,菲尼克斯把他瘦削的身体嵌进自己的身体里,进行没有其他额外意义的,只有交换体温气息意图的,很单纯的拥抱。 劫后余生总会想一些东西,但是郁佘并不会,他不太聪明,所以很多东西无法安放进他的脑子里。 他像是天生为了郁琼枝而存在,郁琼枝和他分享自己的姓氏,分享自己小小的屋子,和他分享自己的爱。 沉入黑暗时候想的是郁琼枝的脸,再次苏醒也只想到郁琼枝的脸。 他的时间,他的思想,他的躯体、血肉、骨骼,一切珍贵的便宜的,都属于郁琼枝。 能重新拥抱郁琼枝,让他有种把自己拼凑完整的感觉。 郁琼枝被托着臀部抱起来,手臂垂在菲尼克斯的肩膀上,晃动着滑落。 菲尼克斯走到玄关口关上灯,活动室瞬间黑了下去,他又折返回去,就着走廊上的光摸到毯子,小心裹到郁琼枝的身上。 他转头,看见郁琼枝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精亮的光。 菲尼克斯心猛地一跳,动作停滞了。 “……太热了。”郁琼枝嘟囔,眼神重新变得涣散,从毯子下伸出一只手臂,模模糊糊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第264章 第157章 苹果 到了休息室门口,郁琼枝趴在菲尼克斯的肩膀上,睁着眼睛看上去清醒了些。 菲尼克斯肩膀往上颠了颠,伸手去摸郁琼枝的手腕,“手,指纹解锁。” 郁琼枝手交握着放在胸前,小心翼翼好像在藏什么宝贝,在菲尼克斯的注视下,良久磨蹭着换了个动作继续趴着。 他脸颊两侧的肉被挤出一小团,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看上去想要再次闭合上。 他现在既醉又困,根本没什么力气,但菲尼克斯没有用力,手隔着毯子放在他手腕骨的位置上,低头轻声问:“怎么了呢,不想回去休息吗?” 郁琼枝很喜欢他说话时候的腔调和语气,虽然听得出他在努力地改变自己的音色,但郁琼枝不是很在意。 更多的时候,他习惯于照顾别人,很少有人会这样拿他还当孩子哄。 “没有。”郁琼枝说话很慢,一个字一个字从自己唇舌中挤出,“我想这样再待一会。” 头顶的灯光在郁琼枝的眼眸中留下两点亮光,眼眸清醒,除了两颊的酡红,几乎看不出他正处在醉酒的状态里。 感应灯一瞬间暗了下去,菲尼克斯没有动作,在光影暧昧不清的昏暗中,怀里郁琼枝细小的触感和体温变得更为清晰。 郁琼枝把手臂从毯子下拿出来,伸向门口的指纹锁,屏幕亮起的一小块蓝光打在他的鼻梁上。 不是什么特别的画面,却很好看。 菲尼克斯看了片刻,感应灯因为指纹解锁的机器声再次亮起,他迅速地移开了视线。 郁琼枝倾着身子从他的怀里往下滑,菲尼克斯从后面扶住他的腰身和后背,“站得住吗?” 郁琼枝没有表情的时候,嘴角微微下垂,导致他做什么都透着一股认真,但他的脸颊和眼尾都是红的,产生了很矛盾的感觉。 他似乎不喜欢菲尼克斯的问话,眉头轻轻蹙起,“我没有喝醉,我当然站得住。” 郁琼枝说话很流利,但身子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向门里倾斜,菲尼克斯在他即将倒进门里的时候,伸手拦住了他的腰腹,另一只手拍亮了室内的灯。 郁琼枝的休息室里堆满了东西,满满当当的但不显得杂乱,床边侧很近的地方放着一张书桌,书桌上堆满了纸质书籍。 床上的米黄色的被子蓬松柔软,床靠墙的一侧摆列着一排大小各异的玩偶,挤占了床上的空间,看上去没有给主人留下多少空余的空间。 郁琼枝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的脚脱离了地面,他小小“诶”了一声,然后身子被轻轻放在了柔软的床褥上。 郁琼枝滚落进玩偶的中央,床上仅有空出来的空间很完美地嵌入他的身体。 他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被轻轻触碰了一下,条件反射地闭了一下眼睛,把自己半张脸埋进被子间。 菲尼克斯摸了摸他的鬓角,把他额前的碎发拨到了耳后,“难受吗?” 郁琼枝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他精力没有那么足,身体已经到了疲累的程度,他感觉自己只是闭了一下眼睛,就迅速沉入了黑暗之中。 因为心里想着事,他睡得并不踏实,晃动的光影让他忍不住转醒,睁开眼睛过了几秒,细微的声响才渐渐进入他的耳朵。 “吵到你了?”菲尼克斯坐在床边,他转过身,端起桌子上的碗,“喝一点醒酒汤。” 郁琼枝刚醒,看不太清他的脸,只感觉菲尼克斯的轮廓很模糊,像在做梦一样,他揉了揉眼睛,却让自己眼前变得越发的模糊。 “我不喝。”郁琼枝慢吞吞地回答,“姜和醋的味道不好闻。” 郁琼枝并不是娇惯的人,很少明确地表达自己讨厌什么。 因为揉的时间过久,菲尼克斯伸手握住他的手腕,郁琼枝才把手放下来,被他揉过的左眼角通红,像刚哭过一样。 “不是那种醒酒汤。”菲尼克斯知道他不爱那些味道混杂的液体,俯下身靠近了一些,“你闻。” 郁琼枝半垂着眼睑,鼻头动了动,闻到苹果和蜂蜜的味道。 “苹果。”郁琼枝心情高涨了些,抿了抿自己的嘴,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期待。 菲尼克斯端着碗,见郁琼枝光盯着碗里看,没有更多的动作,他犹豫了几秒,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甜汤。 郁琼枝凑近勺子张开嘴,喝完还意犹未尽地用舌尖舔了舔勺子。 苹果蜂蜜水的温度刚刚好,温热却不至于让人感到烫,郁琼枝就着菲尼克斯的手喝下去大半,吧嘴巴喝得晶亮,胃里很快变得温暖起来,没有像一开始那样难受。 “想吃苹果。”郁琼枝眼睛盯着碗里几块煮烂的苹果块,自觉地张开了嘴巴。 煮到熟烂的苹果块喂到嘴里,带着温度果香在口腔里弥漫,郁琼枝砸吧砸吧连吃了三四块。 菲尼克斯怀疑他晚饭压根没有吃多少,不然也不会现在吃得像只小馋猫。 郁琼枝的目光游移到桌边,发现自己的香薰被人点燃了,所以他的鼻尖萦绕着一股暖木和艾草的味道。 “你怎么碰我的东西?”郁琼枝半支起身子,拿起香薰一看,底下大半已经变透明了。 他心疼死了,因为费洛蒙香薰是特制的,原材料也不够多,平时他都不舍得多点。 “你看上去睡得很辛苦,我想点助眠香薰你会舒服一点。”菲尼克斯如实说,瓷勺碰撞到碗沿发出清脆的声音。 第265章 郁琼枝嘴角往下,侧半张脸被压出一片红痕,恹恹地放下香薰。 从菲尼克斯的角度看过去,郁琼枝额前柔软的黑发遮盖住他的眼眸,嘴微微噘起,不言不语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这个东西对你很重要吗?”菲尼克斯明知故问,眼睛睁大了些看着郁琼枝。 郁琼枝觉得他演得很拙劣,他抬起一点幅度,额前的碎发随着下落的弧度露出他的眼睛。 漆黑的瞳仁里没有什么神采,郁琼枝安静地注视着他淡蓝色的眼瞳,“这是我死去的爱人留给我的遗物。” 瓷器相互碰撞的声音消失了,菲尼克斯僵硬地调转身体,身体关节像机械一样生硬。 他没有看郁琼枝的眼睛,用轻到快要听不见的声音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菲尼克斯慌张地看了一眼桌子上朴实无华的香薰,郁琼枝端详了一会他的神情,轻轻笑出了声。 “我骗你的。”郁琼枝把香薰拢灭,空气中人造费洛蒙的浓度已经足够,他闻多了难免感到晕乎。 菲尼克斯依旧没有放松下来,脊背线条崩得僵直,低下头又抬起来,“还想吃一点醒酒汤吗?” 手指间有黏腻的感觉,应该是甜水不小心流到皮肤上留下的痕迹,菲尼克斯抽了张湿纸巾,低头擦拭的时候,难言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 “还想吃。”郁琼枝乖巧地说,他像个很容易满足的小孩。 菲尼克斯站起身,端起碗走向厨房,在他从锅里舀出甜汤的时候,身后一响。 他回头看,郁琼枝拖着棉拖鞋站在厨房门口,菲尼克斯转回身,带着点笑意说:“很快就好了,你回去坐着。” 郁琼枝站在原地,菲尼克斯肩背宽阔,在稍显狭窄的厨房里略显局促,但他的动作熟练而利落。 苹果的甜香在厨房内暖色的灯光下弥散。 “之前也有人给我煮苹果蜂蜜水,和你做的味道很像。” 菲尼克斯放下勺子,平静地转过身。 郁琼枝裹着一条小小的毯子,他脸上的红已经褪了下去,唇色浅淡。 他站在那,单薄、瘦削、苍白。 “我小时候过了一段很穷的日子,家里没有什么东西吃。”郁琼枝声音轻而淡,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像是在叙述一件很平常的小事,“但是小孩子难免会馋,我很喜欢吃甜的……” “……他也买不起水果,就去给别人搬货,拿水果店剩下的一些水果带回来给我,水果是甜的。” “我每天都在期待,他会给我带回来什么水果,那是我当时能吃到的唯一好吃点的东西,只是一次我在上学路上,看见他在搬货。” “货箱真的好大,有两个他那么大,我说他怎么老是长不高,成天被压成那样子怎么长高嘛。” “那天他给我带回来的就是苹果,他吃长黑点的部分,我吃好的那部分。” “琼枝。”菲尼克斯打断了他,手指扣在碗沿上,指尖用力到青白。 郁琼枝抬起脸微笑:“你怎么不叫我郁工了?” 郁琼枝的目光犹如实质一般沉重地落到他身上,菲尼克斯手轻轻颤抖,碗几乎要被他直接捏碎,蜜色的液体在碗中晃荡。 他闭了好几次眼,还是难以消弭那种感觉。 只要一看到郁琼枝的脸,他就无法遏制,即使人就在他的眼前,思念还是像疯长的草一样紧紧捆住了他的心脏。 “郁工……”菲尼克斯喉咙艰涩,他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现在没事了,不会再饥饿了。” 郁琼枝沉默地站立在原地,他的情绪又飞快地回落了下去,不太礼貌地直接转过身,“我不太想吃了,你先回去吧。” 菲尼克斯低头看自己手里的甜汤,胸腔不断起伏,他直直看着郁琼枝的背影,缓慢地放下了碗。 “如果你之后想喝,稍微热一下,不要吃凉的。”菲尼克斯叮嘱,郁琼枝敷衍地点点头。 菲尼克斯大步走到门边,没有停顿地打开门离开了休息室。 第158章 索斯003 余向景怀里抱着一把黑色的枪械,站在星舰甲板上眯了眯眼,伸手拍了拍旁边郁琼枝的肩膀。 “喏,那就是他们的飞船。”余向景向前努了努嘴,在他们不远处,一批人训练有素地在往飞船上搬运物资。 “他们一看就是经过严格操练的,我估计他们任务是护送那个亚裔中年人。”余向景伸长脖子张望了几眼,低声说,“只有那个亚裔看上去没有什么攻击性。” 郁琼枝坐在台阶上,躲在建筑的阴影面,单手撑着下巴,“他看上去和其他人不一样,也不一定是任务对象或者领头人,也可能是他在团队中负责的部分和其他人不一样。” “我感觉他是搞科研的。”郁琼枝向着余向景的方向抬起眼,似乎在寻找认可。 “啊,是吗?”余向景挠了挠头,装模作样地想了片刻,“不关我们的事,我在想还能从他们身上讹到多少油水。” “我等会过去再给你捞几盒蓝莓。”余向景没有注意郁琼枝的沉默,自顾自地乐呵,“你说那玩意好种吗?要不下次往我们植物仓里种一批试试。”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底下传来脚步声,余向景登时静了音,几秒钟后转角处出现一道人影。 菲尼克斯站在下方的阶梯上,抬头看见他们二人,没有停下脚步,朝他们点了下头,目不斜视地快步走向了远处的飞船。 第266章 余向景皱紧眉头,“这小子人格分裂啊,前几天聚会上还对人笑眯眯的,现在要走了就冷着脸给人看。” “他不会听到我们刚刚打算讹他们一笔的话了吧?”余向景思及此,“嘶”地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 “谁知道他怎么了。”郁琼枝放下自己的小腿,音调闷而低地说。 余向景转头,看到郁琼枝的样子不由得愣了一下,迟疑地伸出手指了指郁琼枝的头顶,“你怎么了,生气了?” “我没有。”郁琼枝没有分毫犹豫地回答,望向余向景的眼睛圆润漆黑,看上去澄澈而单纯。 他头顶上原本并拢在一起的兔耳朵却在此刻从中间张开,耳内侧直直朝前。 余向景悻悻地收回手,假装自己专心于前方的飞船,没安静几秒钟,就用眼角的余光去看郁琼枝。 郁琼枝的耳朵还是没有恢复原样,甚至耳朵上淡黄色的绒毛有微微炸开的架势。 看来这次是超级无敌爆炸气。 余向景一边想一边调转视线看向站在飞船周围菲尼克斯的背影,单手摩挲自己的下巴,砸吧两下舌头。 不过围绕在郁琼枝周围的追求者很多,菲尼克斯只是其中的一个,而且来路不明,余向景连在心中默默为他点蜡的心情都没有。 下午三时,辽阔无际的星海尽头,一艘装甲充足的星舰从远处缓缓驶来,最终停靠在am-0691号星舰附近,对方舰身侧烙印着一串金色的编码,余向景对开头的数字比较熟悉,隶属于某一个星球的民营组织。 “这是哪家组织的?”余向景一时想不起组织的名字,企图求助于郁琼枝。 郁琼枝拿起椅子扶手上的外套起身,眼睛在光屏上瞄了一眼,“这串编码是伪造的,这应该是一艘个人家族星舰。” “哦豁!你怎么看出来的?”余向景起身凑近光屏,对郁琼枝的话深信不疑,忍不住低声嘟囔,“哪个富二代出来体验生活?” 余向景听到身后的声响,转回头,看见郁琼枝已经穿好外套,走到他身侧伸手拿走了台面上的枪支。 “你去哪?”余向景疑惑地直起身,谨慎小心地问。 “咔”一声,郁琼枝把弹夹塞进枪膛,面沉似水,“我去度假。” 余向景满脑子问号,懵然地跟着郁琼枝走了几步,对讲机传来请求命令的声音,他低头回了句话,走到门口边扶着门框。 “什么?这,这么突然,你去哪里度假啊,自己开飞船去吗?” 郁琼枝身形顷刻间消失在走廊尽头,余向景心里直发毛,追出去几步,在走廊分岔口左右看了几眼,都没有看到郁琼枝的身影。 他急急跑回驾驶舱,调出星舰上全部的监控,在各个小小的监控摄像片段中,郁琼枝的身影捉摸不透,转瞬从一个角落瞬移到另一个角落,最终出现在星舰甲板上。 “我靠!”余向景拉下对讲机,打开郁琼枝的频道,在几声电流音后急促开口,“我说笑的,不是真的要讹他们一笔,你不要上去抢劫啊。” “不去抢劫,只是让他们顺路带我一程。” 郁琼枝的声音通过对讲机变得失真,他说完这一句就单方面摁断了通讯。 而在左侧的监控摄像中,菲尼克斯队伍中最后一艘飞船从甲板飞行跑道上缓缓起飞。 对讲机传来其他人的声音:“中尉,郁工请求使用am77号飞船。” “别让他用。”余向景的目光追随着光屏上郁琼枝的身影,暗骂了一声。 眼看着郁琼枝被对面的人婉言拒绝,在原地站了几秒钟,对着摄像机的方向转过身,露出一张冷然的小脸。 余向景咽了一口唾沫,只见郁琼枝向着甲板的尽头走去,他拔腿往外走,打开甲板巡逻所有人的频道,对着对讲机喊:“快快快快,你们快拦住郁工!” 余向景的话音刚落,甲板上“轰”一声巨响,一台灰色的高大机甲出现在甲板上,倏忽便消失在众人面前。 “拦住那个机甲!”余向景在走廊上狂奔,声嘶力竭地喊,“你们拦不住回来加练十场!” “我不想对你们动手,本来我们机甲库存就少。”郁琼枝冷静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来,强行插入,“不要浪费在我身上。” “那你就快点回来。”余向景咬牙切齿爬上甲板,远方星幕中,索斯003抬腿横扫,金属制造的腿部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力,重重扫在对面机甲的腰部。 电流火花崩裂闪现,机甲在真空的沉寂中向两边裂开,缓慢地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分散。 余向景暴跳如雷,“郁琼枝,你真打啊!” 回应他的是对讲机里单调的电流声。 索斯003抬臂格挡,一瞬间再次消失在余向景眼前,绕过围堵的机甲,风驰电掣向着对面星舰的甲板降落点而去。 在他临近甲板的时候,对面星舰蓦然出现几点黑点,由远及近地向着索斯003行进的方向而去。 一台玄色的虎鲨机甲直直冲着索斯003,像一枚流星导弹一样,硕大的机器鱼尾摇摆,猛烈地撞击中索斯003的小腿部。 索斯003凌空向后翻转了一周,陡然失去了平衡,机甲摇晃不止。 余向景脸部都扭曲了,“换个攻击目标,不要内讧了,保护郁工,先打对面的人。” 虎鲨机甲如鬼魅一般向着索斯003的方向游曳而去,在索斯003身后和侧边还有两台机甲呈包围状向着中心缩拢。 第267章 索斯003避也不避,迅猛地向着虎鲨机甲急掠而去,在虎鲨还想故技重施的一瞬间,从上至下抬臂一拳捅入机甲的背部。 机甲的破坏引起几场小型爆炸,余向景看得心跳骤停,伸手翻下飞船驾驶舱里的人,手忙脚乱地固定安全装置,准备启动飞船。 索斯003握住虎鲨的尾端,将它重重甩在舰身上,抬拳悍然打在虎鲨的头部,几下就把虎鲨的头部打得凹陷下去。 他一脚精准踩烂虎鲨机甲的动力系统,迅速弯腰折身,一掌向后,直接把后面伺机偷袭的巨象机甲手臂干扯了下来。 巨象机甲急急向后掠去,却被索斯003紧紧拉扯住,剧烈挣扎着向逐渐闭合的防护舱门急驰,中途无数次想甩下身上的索斯003,却再次被人卸掉了一条腿。 按照防护舱门闭合的速度,他们撞上去就是机毁人亡的下场。 巨象机甲明显想到了这个问题,试图调转方向,却被死死扭住了脖颈,制动系统被卡死,眼睁睁看着索斯003带着他急速向着透明的舱壁撞去! 预想中巨大的爆炸并没有发生,防护舱门在最后一刻打开,机甲机身摩擦着闭拢得狭窄的防护舱门,一路电光火花,巨大的摩擦碰撞声后,机甲破碎的零件噼里啪啦摔落在甲板上。 索斯003在甲板上飞出几十米远,“砰”一声巨响撞在建筑墙面上,背部甲板瞬间向内凹陷下去,机甲发出一声刺耳的嗡鸣,彻底瘫痪在了甲板上。 在浓烈的黑烟中,菲尼克斯从被损毁大半的机甲驾驶舱中爬出,喘息了两口气,眼前一阵一阵泛着黑雾。 “……琼,琼枝。”菲尼克斯踉踉跄跄向着没有动静的索斯003跑过去,一下跌坐在机甲破碎的零件堆中,徒手向外扒驾驶舱门。 机身滚烫,菲尼克斯却无知无觉,“砰砰”砸着驾驶舱门,发现无济于事的时候,他朝着四周暴喝:“叫李工来,再不打开会死人的!” 就在他几乎要窒息的时候,索斯003的驾驶舱门发出“滴滴”的指示音,向着上方缓缓打开。 郁琼枝全须全尾地从驾驶座上跃下,站在机甲背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满脸黑泥和血的菲尼克斯。 菲尼克斯在看见他的一瞬间,眼眸剧烈地颤动,嘴角还没来得及勾起,就见郁琼枝从高处掠下,直直冲着他而来。 “砰”一声,带着骨骼清脆的裂响,菲尼克斯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被一拳打偏了头。 第159章 久梦 受到攻击的第一秒,菲尼克斯的身体瞬间紧绷,下意识抬手欲做防御的动作,但意识到对面的人是谁后,他粗喘着气,缓慢地低下头。 散落在额前的头发阻挡了一部分的视线,菲尼克斯偷偷看了郁琼枝一眼,舔了舔嘴唇。 “琼……额!”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郁琼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腿,一腿横扫在他的小腿处,他闷哼一声,摇摇晃晃往后退了几步。 郁琼枝腿部的爆发力不容小觑,全力的时候可以直接踢断对方的骨头。 菲尼克斯当时就冒出了层层冷汗,郁琼枝像一只被激怒的小猎豹,猛地把菲尼克斯扑倒在地,直接跨骑到他的腰身上,一拳砸在面门上。 郁琼枝发泄一般挥拳,这场单方面的暴行持续了两分钟才停止,菲尼克斯半张脸都处在麻痹的抽痛中,他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自己鼻腔里流出来,伸手一抹,发现是鼻血。 从剧烈的运动和情绪波动中骤然平静下来,菲尼克斯全身的血液都顺着血脉齐齐涌入大脑,耳边“嗡嗡”作响,头晕一阵连着一阵。 一团混乱的大脑没有空地容他想更多东西,他只感觉庆幸,郁琼枝还有力气打他,并且力劲还不小。 过了好几秒,他才听到郁琼枝的喘息声,因为太过急促,有点类似从喉咙里挤出了泣音。 菲尼克斯伸手在身上摸,摸到郁琼枝的手腕松松地握住了。 他一开口说话就从喉咙里尝出血腥气,“好了,出气了,不要再生气了。” 郁琼枝没有回答,他喘气声太大了,中间断续地停歇了几下,尔后就是更为竭迫的喘息。 菲尼克斯支撑起上半身,从地上坐起来,“我看看,怎么了?” 郁琼枝扭头不让他看,菲尼克斯不太敢碰他,只能脸追着他的脸跑。 郁琼枝斜睨着眼看了菲尼克斯一眼,干脆利落一掌拍在了他的侧脸。 菲尼克斯没躲,闭着眼睛受了,他半边脸青肿交加,唯一完好的左脸此刻也浮现了红痕。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菲尼克斯伸手,他手指上血混着泥沙,沾在了郁琼枝干净的下巴上,他愣了一下,用袖子擦他的下巴,轻声问。 看他还想抬手,菲尼克斯转而紧紧抓住郁琼枝的手腕,“不能再打了,脸上没有好皮了。” 郁琼枝面若寒霜,“晏寒声,是你先对我动手的。” 晏寒声目光停留在郁琼枝的脸上,虽然对此早有预料,但真的直面问题时,他感到胸腔中的氧气更少了。 “是我,是我,对不起。”晏寒声忙不迭地道歉。 郁琼枝垂着眼,面对晏寒声的道歉反应很冷淡,晏寒声死皮赖脸地贴上去,“是不是累了?我先送你去休息,好不好?” 郁琼枝对晏寒声过于温和的态度感到了轻微的不适应,他皱了皱眉,干脆地站起了身。 第268章 晏寒声随手接过旁边人递上来的干净帕子,擦了擦自己鼻子下,帕子上晕出一小滩血。 面对队员关心的轻声询问,晏寒声紧张地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问,拿帕子把自己鼻子堵住了,耷拉着肩膀亦步亦趋跟在郁琼枝的身后。 站在灯光明亮的休息室内,晏寒声取下脸上的伪装,随意地用水洗干净了脸,把脏污的帕子扔进了水池里,转回身看见坐在沙发上的郁琼枝,他单纯愣怔地站了一会,才僵硬地走到郁琼枝面前。 “你脸上全是水。”郁琼枝提醒他。 晏寒声闷闷“嗯”了一声,从桌子上抽了张干燥的纸慢慢擦自己的脸,碰到淤青的地方,脸上传来迟钝的痛感。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晏寒声再次问了这个问题,倒不是急于知道答案,只是他不知道应该和郁琼枝说什么。 郁琼枝背靠在沙发垫上,眼瞳漆黑,和晏寒声对视了片刻,“一开始就发现了。” 是晏寒声全然没有想到的答案,他皱起眉,似乎怎么也想不通。 “我知道你不怎么在意我,你如果知道我对易容也有一定的了解,肯定不会选择在我面前选择用易容蒙混过关。”郁琼枝诚实且直白地说,“你们易容做得漏洞百出,太拙劣了。” 晏寒声眉头皱得更深,在眉心中间挤出了深的“川”字。 “而且我就开了五枪,你根本不至于躺那么久。”郁琼枝收回目光,“我之前还一直担心,你在医院躺那么久是不是想故意讹我。” “比如说你哪里残废了,需要我后半辈子都负起责任之类的。” 晏寒声眸光闪了闪,“可以吗?” 郁琼枝神色冷漠,“当然不可以。” 晏寒声的眸色暗淡了下去,良久后,他在郁琼枝面前单膝跪下去,让两人的目光可以平视。 “你原谅不了我,是吗?”晏寒声不敢把手放在郁琼枝的膝盖上,别扭地挤在沙发边沿处。 郁琼枝紧闭双唇,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 晏寒声的脸色发白,混着脸颊上大大小小的青紫色,很不能看。 “你还是很喜欢那个叫郁佘的。”晏寒声牙关紧咬,手指蜷紧,“你认出他了是不是?所以才不要命地追到这里来。” 如果只是晏寒声,郁琼枝可能都不会起任何的波澜。 “你不要什么事都往郁佘身上推。”郁琼枝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晏寒声的下颚线,眼含笑意,“说不定我的目的只是为了揍你一顿。” 晏寒声凶狠的眼神一瞬间柔软了下来,他眨了几下眼睛,感觉都要把自己的眼泪眨出来了,下眼睑上一片水光。 他像一只被郁琼枝受了伤的兽类,大抵是狼或者狗之类的动物,才会对伤害自己的人轻易显露伤口,摇尾乞怜。 “我把他找回来了。”晏寒声停顿了一下,近乎讨好地仰起头,“你不是最喜欢他了吗?” “你只要顺便稍微喜欢一下我就好。” 晏寒声观察着郁琼枝的脸色,在郁琼枝嘴角微动的时候,他慌乱地改口,“只要不讨厌就好,不讨厌就很好了。” 郁琼枝微微低头,晏寒声感受到他的靠近,呼吸都屏住了。 “我不讨厌你。”郁琼枝摸了摸晏寒声的脸,像是在安抚他,“我打出那五枪的时候,我们之间的一切都一笔勾销了。” 郁琼枝的手心柔软,贴在淤青附近,有点疼痛。 晏寒声说不清到底哪里痛,他伸出手指,却只敢用指尖轻轻勾住了郁琼枝膝盖处裤子的布料。 “为什么要一笔勾销呢?”晏寒声唇色也开始发白,“之前都是我的错,我会弥补的,你一点都不要我了吗?” 摈弃去属于郁佘的那一段记忆,晏寒声对郁琼枝的初始记忆起始于一场新雪,在他还不知道的时候,这场雪就降落在他的生命里。 往后多年,他都还能记得那场雪的味道。 要他一笔勾销,要他毫不亏欠,他做不到。 郁琼枝不接他的话,眯了眯眼,“所以你所谓的弥补是瞒着我吗?” 晏寒声一瞬间清醒过来,直起腰身,“你不该来这里,等会我会送你回去。” “我应该在这里。”郁琼枝打断他的话,“你也好,郁佘也好,一个个都把我当傻子看。” 晏寒声张了张嘴,郁琼枝瞪他,“我说了不许把事情推到郁佘身上。” 晏寒声嘴巴闭上了,恹恹地低垂着头。 郁琼枝双手环抱在胸前,“难道当年不是我们一起登下飞船,来到一颗坐标不明的荒星上?” “现在你们要去那颗荒星,为什么唯独把我推开?” 晏寒声满脸错愕,在混沌之中捕捉到了一丝清明,不由得拔高了音量,“胡冬他!” “不关他的事,他什么都没有说。”郁琼枝冷静地反驳,“陈林涛和你合作的同时和我也有合作,我们很早就确定了那颗星球的坐标,严格意义上说,你能获得那颗星球的信息,是我故意透露的。” “所以一开始我们被救援,根本不是巧合。”晏寒声面色空白,他一开始企图遮掩的行为在此刻显得滑稽可笑。 郁琼枝摇了摇头,“这个是巧合,向景什么都不知道,意外把你们捡回来了。” “我不想你去……”晏寒声轻笑了一声,他并不乐于见到这样的缘分,“你应该也模糊地知道,那颗荒星实际上是一颗半人造星球。” 第269章 “我知道,它外部建造了很多干扰信号的辐射信号塔,所以它的行踪才会不时变化。”郁琼枝点点头,“上面的生物被一种病毒侵害,演化成了怪物。” “琼枝,那不是病毒。”晏寒声抬起眼,他的眼眸边缘在灯光下泛出浅琥珀色的光泽,像在讲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一样平静地叙述,“那些怪物是我,我就是怪物。” 郁琼枝沉默地抿紧嘴唇。 “晏驰之前一直在做生物实验,他对自己研究所的科研人员说,自己想要完美的后代。”晏寒声声音平井无波,手轻柔地握住郁琼枝的膝盖。 “很多权贵家庭都是这样想的,这项基因实验在他们的默许下背地里进行了很多次,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人的贪念无限,造物主在他眼里也是低劣的不合格品。” “晏驰想要的是,可以大规模投入战争的,生物武器。” “也就是我,他最得意最成功的造物,一架拥有高等智慧的没有感情的生物武器。” 第160章 耐心 郁琼枝全身沐浴在明亮温暖的光线之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晏寒声垂着头跪在他的面前,脸颊笼罩在一片阴影下,像在忏悔。 晏寒声曾经无从知晓晏驰对他的恐惧来源,遮盖真相的帷幕在他面前掀开,他才知道自己仅仅是晏驰成为造物主的一件证明物。 因为由他所造,所以他会恐惧。 作为一个被他所造的不太成功的实验品,或许晏驰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来自真心,也包括对郁琼枝所说那句“你是我最喜爱的孩子”。 郁琼枝就像一段修复bug的程序,完美地弥补上了失败实验品的错误。 对晏驰来说,一个无法掌控的毫无感情的杀戮机器太容易被反噬。 而郁琼枝,一个家境贫寒的孤儿,比任何人都好控制,又能极好地稳定住晏寒声,再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晏寒声不应该有触动,在沈慈发病的那几年里,他已经清楚自己是一切痛苦的源泉。 但在梦境深处无数次飘落的那场雪,苍白沉闷的天空,雪花落在郁琼枝低垂的眼睫上,就像一场电影的序篇和终章。 之后就是无穷无尽的晦暗记忆,结局从那一场雪开始,倒退回实验室的培养皿中,在最初的那刻就已经写明。 如果时光倒流,晏寒声在那场落雪之时会不会做出其他选择? 像对待晏驰企图塞到他身边的其他人一样,彻底把郁琼枝推远,而不是默不作声地接纳。 晏寒声很悲哀地发现,他实在是个很烂的人,身上自私自利的劣性让他无法做出不同的选择,他只会更扭曲更卑劣。 沙发上传来很轻的声响,晏寒声微微偏头动了一下,他像在等待自己的审判一般,畏痛地想把自己的脸埋进郁琼枝的手心里。 “我再怎么生气也没有说过你怪物,你也不能说。”郁琼枝声线平和,似乎没有被影响到。 晏寒声半抬起眼,从郁琼枝的视角居高临下看下去,眸光闪动居然有点怯生生的感觉。 郁琼枝愣了一下,“我不太喜欢听你这样说自己,以后不许再说了。” 晏寒声喉咙干涩,他已经做好被唾弃被嫌恶的准备,预期的疼痛没有降临到身上,他反而无所适从了起来,整个人被灼烫受伤。 “我可能会变成那些东西一样,一堆无意识却还会攻击的烂肉,不成人形,很丑。” 郁琼枝不太愿意回想那时候的事情,他艰难地思索了几秒,很快便开解了自己,并且感到了轻松。 “但是没有传染性,不是更好吗?”郁琼枝的神情看上去很单纯,“我会尽量管住你不让你乱咬人的。” “如果你管不住呢?”晏寒声无意与他争论,只是想到什么就问了什么。 郁琼枝低垂下的眼睫浓密漆黑,扇动如蝶翼翩跹,语调轻柔和缓,像情人低声密语。 “我会亲手杀死你,你不会感到任何痛苦。”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晏寒声的脊梁处窜起,与此同时,一股更为强烈的颤栗席卷了他的身体,他无法自抑地站起身,不顾一切地想要靠近郁琼枝。 大概是因为不清醒,晏寒声眼前一阵阵晕眩,期间他好像听到了郁琼枝叫了自己的名字一声,很轻很小。 郁琼枝招架不住他,在晏寒声的身躯和沙发靠背之间夹缝生存,他尝试推了一下晏寒声,发现推不动,手正好按在晏寒声胸膛的位置上,猛然发觉他的心脏跳动得过快。 郁琼枝一时怔住了,没有接着挣扎,难以把自己的身子缩得更小,落在他耳侧的呼吸声明晰无比。 “我可以亲你吗?”晏寒声身上很热,郁琼枝感觉一条蛇温度能达到那么高,真是不可思议。 “就亲一下。”晏寒声知道自己过分,所以说话格外没有底气,近乎哀求。 郁琼枝没有回答他,只是摇了摇头。 晏寒声无法,他只能隔着自己的手掌亲吻郁琼枝的脸颊侧,又从脸颊侧游移到脖颈侧,口腔里残留着浅淡的血腥味,但他莫名感到安心。 郁琼枝在他怀里动了动,他骨架子小,晏寒声经常抱着他会有种抱不够的感觉,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手臂,整只大手绕到他的颈后握住了。 “我不想这时候杀你。”郁琼枝表情冷凝,挡开了晏寒声,“你不要得寸进尺。” 第270章 晏寒声低垂着头,看他的眼睛,认真地问:“你会对我开几枪?” “还会打在心脏上吗?” 他的嗓音虚浮,听起来很有一种甜蜜的虚幻味道。 “在死前,你会抱我吗?” 郁琼枝的手隔着薄薄的布料,还能感受到手心下心脏搏动的力度,一声有力过一声,从没有过的生命力旺盛。 郁琼枝微微走了会神,可能是因为晏寒声在源源不断释放信息素的缘故,他默默在晏寒声的胸膛上摸索了几下,没有摸出伤疤的轮廓来。 想来以他的恢复能力,应该是不会留下疤痕的。 “不要发疯了。”郁琼枝呼吸声细微,晏寒声得很用心才能捕捉到。 晏寒声没有再说什么,他不被任何人期待,于是自己对自己的生命也没有多少珍惜的意思,如果郁琼枝期待他的死亡,那他也会开始期待这件美妙的事情。 晏寒声的光脑在此时不断地探出信息通知,郁琼枝无法忽视,眼睛往他手腕上瞄了一眼,很快又移开了,直视着依旧无动于衷的晏寒声。 晏寒声最后还是在郁琼枝的注视下打开光脑,皱着眉和对面简短地谈论了几句话。 郁琼枝安静地在他怀里躺了一会,忽然开口:“你还要把我送回去吗?” 晏寒声合上光脑,垂着头没有说话。 “我现在回去,向景肯定会砍死我的。”郁琼枝接着说。 晏寒声抬头看了他一眼,“谁舍得砍你?” 郁琼枝平静地叹了口气,似乎为没有蒙骗到晏寒声而感到丧气。 晏寒声实际上看不得郁琼枝脸上浮现这样的表情,没有愤懑也没有丝毫恼怒的神色,像一个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什么都不会得到,所以什么都不去争取的小孩。 “我不送你回去。”晏寒声停顿了一下,在郁琼枝惊喜的目光中缓缓说出下一句,“我们会先在一颗星球上着陆,那边是我们的军事基地之一,你留在那上面。” 郁琼枝抱着胳膊后躺回沙发靠背上,小脸拧巴着,“你快走。” 晏寒声看了他一会,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郁琼枝仰起头看他。 晏寒声伸出手想把郁琼枝额上散落的额发往两边拨,在快要触碰到的时候停了下来。 “……晚上我叫他来陪你。” 他感觉自己嘴唇蠕动的幅度很机械,但终于还是把话挤出了自己的喉咙,“你不是很想他吗?” 晏寒声其实还想问他会不会因此而开心一点,但他喉头哽住,实在再不能多问一个字。 嫉妒依旧无法消解,如毒药一般时不时剜他的血肉。 晏寒声感觉自己很可笑,明明他被创造出来是不被要求有感情的,他却时常受此煎熬,在其中出尽洋相。 郁琼枝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各自妥协到了什么地步,对晏寒声的主动退让再次感到了吃惊,以至于反应不过来,表情出现了几秒钟的空白。 郁琼枝有种莫名其妙的直觉,虽然晏寒声现在看上去很淡然大度,但只要他点头说“想”,晏寒声可能就会开始发疯咬人。 郁琼枝缓慢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晏寒声看着他越走越近,最后站在离自己很近的位置上。 他身上浅淡清甜的无花果香状似无意地从自己的鼻尖掠过。 郁琼枝伸手搭在了晏寒声的肩膀上,因为两人身高相差太多,他踮起一点脚尖,嘴唇若有似无地贴在晏寒声的脸颊侧。 晏寒声的脸颊侧上还带着青紫的伤痕,都是郁琼枝亲手打出来的,呼吸落在上面,又疼又痒。 “谢谢你。”郁琼枝在晏寒声转头的时候,轻轻牵动嘴角微笑,“感觉你没有那么讨厌了。” 晏寒声心头不可自抑地温热起来,过了片刻,他反应过来一点,无奈地轻笑了一声。 他想,郁琼枝真的很爱郁佘,哪怕到了现在,他为了郁佘,依旧愿意牺牲一些东西来欺哄一下自己。 但晏寒声现在没有那么多要求,能被骗被哄也觉得无比庆幸。 郁琼枝的爱是很珍贵的东西,想要一个人独吞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要他愿意掰碎一点来匀给自己,晏寒声就会感觉被爱着了。 “你是真心说的,还是因为郁佘才这样说的?”晏寒声问,但他无意想要答案。 郁琼枝心虚地反省了一下自己,他摸了摸晏寒声的耳垂,在他们为数不多的亲密时光里,他也曾对晏寒声做过这样的动作。 是带着安抚意义的动作。 “是真心的,我一开始只是太过生气,才对你动手的。”郁琼枝露出很真诚的表情,眼睛直直盯着晏寒声的眼瞳。 晏寒声知道他会说谎,他长这样的一张脸,说起慌来不会有人怀疑他。 晏寒声惯会蒙蔽自己,他便信了,并为此感到了微末的高兴。 第161章 尾巴 郁佘罚站一般站在门前站了五分钟,最后抬起手敲了敲门。 门口的监视摄像头向他的方向转,摄像头固定后隔了几秒钟,门内传来很轻一声:“你进来吧,门没锁。” 郁佘站在门外的时候已经把道歉的话在心底来回转了几遍,但打开门看清屋内的一切,他原本活络的思绪突然卡住,像一台报废生锈的机器,完全转动不起来。 郁琼枝背对着郁佘站在桌子前,他刚洗过澡,只在腰胯处围了一条宽松的浴巾,漆黑发梢湿漉漉地披在他低垂的脖颈上。 第271章 “你帮我头发擦一下。”郁琼枝听见声音没有回头,自然地向郁佘请求。 郁佘拘谨地站在原地,过了会才手脚僵硬地走上前拿过毛巾,靠得近了,他闻到郁琼枝身上淡淡的甜果味,含着湿润的水汽。 水珠从郁琼枝的发梢上滚落,瞬间没入到紧窄的腰腹下。 郁佘神思不属,慢吞吞用毛巾先盖住郁琼枝的脖颈,再往上推包住头,特地先捏住两只小兔耳揉了揉,把耳内侧的水珠擦干净。 郁琼枝转过脸,在毛巾下抬起眼看郁佘,不知道是不是用冷水洗的澡,他的脸和唇色都苍白,只有眼睑下被水流激出一片水红。 他神情冷淡,看了一眼就转回眼。 “还在生气吗?”郁佘把毛巾往前包,包住郁琼枝的脸颊,轻轻捏了捏。 郁琼枝没出声,半干不湿的头发凌乱地散在他的额头和脸颊侧,状似不满地躲了一下。 郁佘探身到他身前,郁琼枝眼睛半垂着,脸上带着冷淡的倔强。 “不愿意和我说话了吗?” 郁琼枝慢慢伸手握住毛巾的边角,原本干燥的毛巾被他的头发弄得微湿,用了点力想把毛巾抽走,平静地问:“你想说什么?” 郁佘宁愿郁琼枝也打他一顿,反正他不怕疼,好过现在这样拿软刀子扎人。 郁琼枝没能把毛巾抽走,眉心微微皱起,郁佘包住他的下巴往上抬了几寸,毛巾湿乎乎的感觉让郁琼枝感觉更不快活,他正想表达自己的不满,就感觉自己鼻尖一热。 郁佘的嘴唇上移,在他鼻梁上又亲了一口,低声喃喃:“对不起,我错了。” 郁琼枝的耳朵被压在毛巾下,只有一点耳朵尖探出了毛巾边缘,随着郁佘的动作躁动不安地轻颤。 “我不听你的,你只会哄我。”郁琼枝把自己的脸更深地埋进毛巾里,鸦黑的眼睫低垂,“晏寒声是坏的,你也是坏的。” “枝枝。”郁佘叫了他一声,长久没有得到回应,他又叫了一声,郁琼枝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郁佘摸了摸郁琼枝的眼角,柔软的尾睫在他指腹下刮过,郁琼枝有所感地抬起眼,漆黑的眼瞳之中倒映着白炽灯的光点。 郁佘的眉骨高,垂眼的角度看上去眼睛格外深邃,他顺着郁琼枝的脸颊轮廓有一下没一下地摸,郁琼枝很难对这样的他生气。 “宝宝,我希望你自由。”郁佘淡淡地笑,似有所释怀。 郁琼枝看着他,眸光闪动,张了张口,最终无言地合上了嘴,唇线抿成僵硬的直线。 “在社会普遍意义上,我甚至不能算一个人,你为此追寻太久了。”郁佘垂下手,覆盖住郁琼枝的手腕,“如果那天你没有走进垃圾场,你应该会像一颗小草一样长大,相信你自己也能很好地照顾自己,你那么聪明,应该也会考到一个很好的学校,然后钻研自己喜欢的研究。” “会有自己的朋友,可能还会……”郁佘停顿了一下,艰涩地往下继续说,“还会有自己的爱人,他会有很多时间陪你,在你每一个需要他的时候。” “我现在过得和你说的没什么不同,”郁琼枝打断他,“如果你那么想我再找一个恋人,我也可以满足你。” 郁佘的表情有点僵硬,眉眼低压,这一般是他生气的前兆,但是他还是过来从背后抱住了郁琼枝。 郁琼枝裸露在外的皮肤微凉,郁佘身上外套的肩章磨得他皮肤有点疼,他本来没有多少别的心思,在此刻却莫名感觉委屈了。 “你离我远点。”郁琼枝语气不善,顶在头上的毛巾从他的肩侧落下,大半挂在郁佘的手臂上。 郁佘侧头,嘴唇贴在微湿的鬓角上,慢条斯理地问:“你要找哪个?徐骁还是陈林涛,或者是你的好班长?” 郁琼枝没有回答,郁佘盯着他看了一会,手从他的手臂上离开,往下移扣住了他的腰,大拇指抵住了身后凹陷下去的腰窝。 郁琼枝这块地方很敏感,郁佘的手腹粗粝,他不可遏制地激颤,手猛地攀住了郁佘的手臂,指骨凸起。 郁佘观察他的反应,嘴唇蹭他的脸颊,偶尔亲几下,状似无意地说:“清清也很黏你,前几天她还和我说,你和她一起看了电影。” “看了什么,嗯?” 郁琼枝头低得很深,脖颈处的腺体被对方费洛蒙的刺激下不停地跳动,他咬牙:“你一点都不诚实,我真的说要换一个,你就对我发疯。” “你就是知道我不会,所以才肆无忌惮对我说一通胡话。” 郁佘轻轻笑出声,嘴唇移到郁琼枝的唇上单纯地贴了一会,“好,是我无赖,你骂我吧。” 郁琼枝没有挣扎,任由郁佘贴了一会,慢慢开始回应他。 说不上熟悉的感觉,因为两人也已经很久没有见面,温度和触觉似乎都没有变,但又有些许不同,这让郁琼枝感到轻微的刺激,他呼吸急促了几瞬,仰着脖子去够郁佘的嘴唇。 郁佘的手从他的腰侧往前移,最后轻轻覆住了他的小腹,郁琼枝从不清明的状态中摆脱些许,他的嘴唇被郁佘弄得很湿,低下头用手背蹭了蹭。 “没有留下疤痕。”郁琼枝开口,声音很哑,他咳嗽了两声,“腺体上也没有留疤,差不多都养好了。” 浴巾因为郁佘的动作往下移了几寸,露出郁琼枝的小腹,洁白平坦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第272章 他用手指缓慢地顺着肌肉生长的纹理抚摸,哪怕已经了无痕迹,他依旧记得那道疤痕的触感。 “就算最后糜烂了整个坏掉也没事,”郁琼枝平淡冷静,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一样,“我有两个腔室,随便摘掉哪个都对我没有影响。” 郁佘有时候会很生郁琼枝的气,他总是不把自己的身体看在眼里,估计这次也是一样的。 在郁琼枝眼里,这次的结局如何,他都不会起什么波澜,他早就在心底做好了一切准备,正如他为了从晏寒声手下获取自由,镇定而坦然地用自己的命去威胁。 为此忐忑焦躁的只有他和晏寒声。 郁佘弯下身,手臂向下抬起郁琼枝的膝弯,把他整个人抱起来,毛巾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我不想再看见那样的场景,你流的血那么多,好像无法止住。”郁佘轻手轻脚将郁琼枝放到柔软的床褥上,俯身亲了亲他的眉心,“枝枝,我会害怕。” 郁琼枝安静地躺在床上,漉湿的黑色眼瞳让他看上去很乖巧,“我也会害怕。” “你反复被杀了六次,都学不会偷偷藏起来。”郁琼枝翻了个身,浴巾在蹭动之间,要散不散地挂在他的腰间,“你在逞强,他想杀死你,你也想杀死他。” 郁佘温和地微笑,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子,让人感受不到任何攻击感和压迫。 “我每天都想捏碎他的喉咙。”郁佘诚实地回答,他坐在床边握住郁琼枝的手,轻轻地摩挲,只有这样他才能冷静下来,“每当他痛苦的时候,我就感到欢愉。” “枝枝,我不是好人,我嫉妒他。” 郁琼枝被他捏了几下指关节,轻轻回扣住了他的手指,眼睫缓慢地眨了两下,“你们以后不要吵架,你打不过他。” 郁佘没有说话,郁琼枝晃了晃他的手,他才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郁琼枝往床内侧移了移,让出空间来,“我好困,你陪我睡一会。” 郁佘站起身脱下外套,郁琼枝躺着看了一会,直起身半跪在床边沿,伸手去拉他的皮带扣。 郁琼枝身上的浴巾彻底被他蹭掉,他也没有在意,认真而费力地把皮带从皮带扣中拉出来。 郁佘握住了他的手腕,打断了他的动作,“我先去洗澡。” “我这里没有你的衣服。”郁琼枝仰头看他,这个角度很糟糕,郁佘小腹开始紧绷。 但郁琼枝很快就松开了手,转身爬到床对面,踩着地毯走到衣柜前,从衣柜里找出自己的睡衣往身上套。 郁佘脸红一阵白一阵,手脚僵直地快速走进浴室。 他洗了快一个小时才出来,床上的被子隆起幅度,郁琼枝已经躺在被子里。 郁佘走到床边,手从被子下伸进去,摸到郁琼枝的手臂上,再往下摸了摸他臀尖上的小尾巴。 郁琼枝在水声中已经快睡着了,迷迷糊糊地转过身,抬起手挂在他的脖颈上,摸到一片湿的凉的皮肉。 “你怎么洗了凉水澡?”郁琼枝眼睛睁开,郁佘的脸离他很近,他顺势在他的鼻梁上亲了亲,又亲了亲他的嘴唇。 “你抱我睡。”郁琼枝声音含糊地发布命令,在郁佘手臂环绕上来的时候,他自动在他的怀里找到了最合适的位置。 “呀,你怎么没穿衣服。”郁琼枝一条腿压在他的大腿上,倒也没有向后躲,嘟嘟囔囔,“你别摸我尾巴。” 第162章 分配 胡冬反手关上门,晃了晃自己手上的光脑,将光屏转给坐在对面的晏寒声看:“他是真的很想要你死。” 晏寒声闻声抬起头,眼睛在光屏上瞄了一眼,一封来路不明的邮件,邮件的内容只有三个单纯的坐标。 是他们星舰航行坐标。 晏寒声面无表情伸手关掉光屏,“彼此彼此,他看上去也很想一炮轰死你。” 胡冬自嘲地笑了一声,那张因为过分瘦削而两颊微微凹陷的脸望向窗外浩瀚莫测的星河,星点在他浑浊的灰色眼瞳中闪烁不定。 “所以你的目的是什么,”晏寒声直白地问,“刻意接近郁琼枝,留下破绽百出的话,让郁琼枝为我陪葬吗?” 胡冬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仿佛这些事都不是他做的似的,片刻后无奈地耸了耸肩:“你不要对我抱有那么大的敌意,我将你从细胞之中提取出来,再将你放进培育舱里,日复一日看你在里面吐泡泡,最后送你进入星际转移舱,换一种说法,我算你半个父亲。” “不要占我便宜。”晏寒声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他时常不能理解胡冬莫名的幽默感,“而且我不期待自己的出生。” “是吗?”胡冬看着眼前人年轻英俊的脸庞,眼角的皱纹层层堆叠,微微一笑,“但我没有后悔冒险将你送出,即使当时我已经预料到实验已经全盘失败。” 晏寒声沉默,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人都是自私的,你也是。” 胡冬双手撑在桌子上,从座位上站起身,“你果然很像你的父亲,我很讨厌他的性格。” “那你当初为什么为他卖命?”晏寒声无动于衷,眼睛从下向上打量着胡冬。 “因为给的钱多。”胡冬直言不讳,“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是大少爷,一生下来就拥有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业内最顶尖的acg研究所向我投来橄榄枝,我只会感激涕零,感谢上天对我努力的回馈。” 第273章 “抱歉。”晏寒声诚实地说,胡冬对此不在意,“没关系,郁工估计也是这样,为了丰厚的薪酬才留在你的身边,忍受你臭脾气。” 晏寒声眉眼沉了沉,脸色肉眼看上去变得青白几分,顿了顿才从牙缝中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不是,他真心实意地爱我……的另一个人格。” 胡冬敷衍地安慰他:“是啊,四舍五入也算爱你了。” 晏寒声嘴唇微抿,无言地和他对视。 “虽然我时常感觉你和你的父亲很像,但是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胡冬几不可闻地无声出了口气,“你是被捏造的,但你的生命因为遇见不同人的而不同。” “我想郁工也是这样想的,他不认为你和你的父亲是一类人。” 在安静迟缓的空气中,晏寒声感觉自己的肺部被挤压一般,把身体里赖以生存的氧气都一点点压迫了出去。 “……我不太清楚。” “对于郁工的事情,我向你道歉,我确实有自己的考量。”胡冬两指分开,在桌子的边沿缓慢地摩擦,“我不能随意揣测你对自己的结局做了什么决定,但我感觉你似乎更倾向于不顾一切的同归于尽。” 晏寒声长长呼出一口气,“你不必那么在意我怎么处置自己的命运。” “因为什么?”胡冬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等晏寒声的回答,但是没有等到,他便继续说,“你不知道自己做的事很矛盾吗,既然做好赴死的准备,为什么多此一举找回自己的第二人格?” “首先,我不认为晏驰可以轻易地弄死我。”晏寒声摊开手,轻轻地落到桌子上,眉头紧皱,“其次,现在不是和琼枝相见的好时机,等到更为安全的时候……” “等到你和晏驰互相搞死对方,你自认为他最讨厌的两个人都死了,就可以去见他了吗?” “我没想到你是那么豁达的人,愿意为自己的情敌铺垫那么多。”胡冬身体前倾,但没有给人任何紧迫感,目光躲也不躲,直直地看着晏寒声。 晏寒声镇定地回视他,嘴唇动了动:“你不认为你对我关心过多了吗?” “好,我不随便猜测你,只是郁工在你身边,你能多点顾虑,不再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胡冬后撤回身,摇了摇头,“我一直都在逃命漂泊,好不容易能有机会回到陆地,还想活,你就当我自私好了。” “你不用担心这个,我一开始就没想带着你,会派人用飞船送你走。”晏寒声将手收回自己膝盖上,过了几秒后,淡声说,“琼枝会和你在同一艘飞船上,你要演好戏,不要让他看出你们的飞船和其他飞船前进的方向不一样。” 胡冬闻言低下头,手指在自己下巴上摸了摸,欲言又止,复又开口,“你都被郁工当众打成猪头了,还要冒险做这种事吗?” “你可以不提起这件事。”晏寒声皮笑肉不笑,“他打得又不痛,哪家人没有被自己老婆打过的?” “郁工有自己的想法,你不打算和他多谈谈吗?”胡冬说完,听见门铃声响转过身,待看清门外的人是谁,笑了笑,“说曹操,曹操到,我先走了。” 晏寒声挥了挥手,勉强没有让不耐烦浮现在明面上。 胡冬走到门口,正好和郁琼枝打了个照面,他主动先向对方点了点头,“你好,又见面了。” 郁琼枝没想到里面还有其他人,脸色空白了一瞬,尔后缓慢地点了点下巴,“你好,你们在谈论什么,我需要回避吗?” 胡冬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迈步走出了办公室。 郁琼枝站在门口,转头对着胡冬的背影注视了片刻,直到胡冬清瘦的背影消失在了走廊拐角处,他才转头关上了门。 “你怎么来了?”晏寒声直起上半身,他很想装出镇定的样子,不出几秒就感到了莫名的窘迫。 晏寒声拉开自己旁边的椅子,郁琼枝顺势在他身边坐下,“我还想问你呢,我睡醒摸枕头,你人都没了。” 晏寒声把郁琼枝问的话在自己的脑子里来回过了好多遍,却依旧解析不出最简单的答案,他只能实话实说:“你醒来发现是我,你会生气。” “我不生气。”郁琼枝的语气听起来有几分无奈,“我们之前不是经常睡一张床上吗?” 晏寒声的视线从郁琼枝皎白的脸颊滑落到他尖尖的下巴上,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结巴,“是,是这样,就是……你会更希望是郁佘吧?” 晏寒声小心翼翼抬起眼,看了郁琼枝一眼,很快地垂下了眼。 郁琼枝没有说话,而是伸出手,很自然地将手覆在了晏寒声的手背上,指尖慢吞吞挤进他的指缝间,很轻地握住了。 晏寒声感觉自己不太会呼吸了,呆呆地看着两人交叠的双手,只想到郁琼枝的手好冷。 “你们昨天晚上……”晏寒声手指僵硬,在意识中妄图抬了抬,但实际上一动都不能动,“昨天晚上有做什么吗?” “因为没有穿衣服。”晏寒声的声音细如蚊呐。 郁琼枝往他的方向靠了靠,晏寒声都快感觉到他脸颊的柔软。 晏寒声抬起一点眼,黑沉的眼瞳之中,郁琼枝的倒影无限放大,在即将要亲到他的时候,郁琼枝开口:“因为我那里没有你的衣服,你只准备了我的衣服。” 晏寒声愣怔了几秒,干愣地“哦”了一声。 第274章 郁琼枝直白地看着他,浓密的眼睫上翘,露出干净清澈的眼眸,“你是不是故意的?” 晏寒声并不是一个很适合开玩笑的对象,他甚至无法游刃有余地回以微笑或者亲吻,而是迟钝地思考了几秒,才慌张地否认:“我没有想到,下次会准备。” 郁琼枝笑:“那以后都和我一起睡了吗?” “不知道。”晏寒声含糊地说,他反手轻轻将郁琼枝的指尖握住了,但握住了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单纯地握着。 过了几分钟,他认真地接上一句,“郁佘愿意的,郁佘会陪你。” 郁琼枝问他:“那晏寒声呢?” 晏寒声回答不上来,他在郁琼枝面前习惯性将自己的需求压抑下去,第一反应是揣测郁琼枝的意思,重复性地说:“我不知道。” “晏寒声,你都是公爵了,不能在我面前还像个孩子一样。” 郁琼枝教育他,晏寒声虚心听教,鼓起了一点勇气,又疑心郁琼枝在拿他耍玩,但还是坦诚地回答:“我也想。” 郁琼枝笑起来,他靠得更近了些,晏寒声闻着淡淡的无花果甜香,躁动到不行,下意识捏紧了郁琼枝的指尖。 郁琼枝用嘴唇在他脸颊侧贴了贴,也不知道能不能定义成亲吻,“那以后一三五是你,二四六是郁佘,好不好?” 晏寒声的感觉很奇怪,他好像被泡在了温水里,连尾巴尖都很温暖,他从未感受过。 “那星期天呢?”晏寒声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不停地吞咽口水,缓解自己的异常。 郁琼枝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星期天还是给郁佘。” 晏寒声不太甘心,眉头还没皱起来,郁琼枝单手捧住他的脸颊,嘴巴贴了贴他的鼻梁,又贴了贴他的眼睛,“好的嘛,你答应我,说好的。” 郁琼枝的唇瓣又柔软又湿润,他身上还很香,晏寒声迷迷糊糊,“好,好的,都可以。” 第163章 呼啸 巨大的星舰航行在浩瀚星河之间,时不时有散落的碎陨石擦着机身而过,无声地摩擦迸溅出火花。 郁琼枝站在机舱外窥窗前,他的头发又长了些,还是随意地用皮筋扎了起来,除了几缕过短的碎发散落在颊边扎不上去,看上去和几年前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窗外,一轮星球的轮廓在沧薄的白色星光中显现,甲板上准备前列突击的战斗飞船和机甲整齐地排列成方阵,运输机器人在其间穿梭,来回一趟又一趟地运送物资和武器。 胡冬忍不住动了动站得酸痛的小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郁琼枝说话,“听说你在校的实战成绩很好,毕业那次考核个人成绩是第一。” “碰巧的,拿第一的那次考核我和寒声一个队伍,队内除了我都是高阶兽人。”郁琼枝转过头短暂地看了胡冬一眼,很快调转回了目光,回落到甲板之上。 胡冬当他是在谦虚,不太真诚地问了一个问题,“如果你和小公爵对打,你会赢吗?” 郁琼枝没有当即开口回答,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他会问这样的问题,认真思考过后才给了一个保守的回答。 “如果我的体型和他一样的话,能打过。” 郁琼枝不得不承认在先天的种族条件,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微末的弥补追赶,毕竟一只侏儒兔的体型塞蚺蛇的牙缝都还缺一点。 旁边的沉默来得太过突然和持久,郁琼枝开始感觉胡冬不太礼貌的时候,胡冬缓缓在他身后缓缓开口:“可他手臂看上去比你的大腿还粗。” 郁琼枝隐忍地抿了抿嘴,几次咽下挤到喉头的话之后,终于幽怨地说:“你可以不用说出来。” “我没有其他意思,我知道你很厉害,就是你们总会遇到一些矛盾,不是不是,我也不是说你们要吵架的意思……就是,如果,我是说如果,不是说一定啊,如果你们因为一点小事,真的是很小很小无伤大雅的小事吵起来了,你吵得过他吗?” 郁琼枝转回头,睁圆的眼睛在胡冬干瘦的脸上显得尤为地大,不偏不倚地盯住了他的脸颊。 两人安静地对视了几分钟,胡冬越看他的脸颊,越觉得哪里奇怪,可能是因为这张脸的五官都太无可挑剔,看久了会引发人心底莫名的恐慌,就像是面对一种非人的美丽事物。 郁琼枝的手缓慢地背到伸手,一道清脆的“咔哒”声,一把玄黑色的精巧手枪出现在他的手上。 胡冬惊惧而迟疑地后退了一步。 “你不用害怕。”郁琼枝一边轻柔地安抚他,一边利落地拉下枪栓,向着他的方向踱步。 胡冬连退几步,直到自己大腿触碰到了某种坚硬的东西,因为极度的紧张导致他没有第一时间分辨出是什么东西,等有判断知觉的时候,他已经倒进了环形的座椅里。 他摸了几次,没有摸到可以支力的点,只能略显狼狈地瘫在座椅里,直起脖子清了清嗓子:“我不害怕,话说得好好的,你突然拔枪干什么?” 郁琼枝在距离几步的地方停下,意味不明地看了胡冬一眼,“你果然只是单纯地搞科研,我很担心,你甚至连模拟战场都没有上过。” “我只是一个靶子。”胡冬坐直了一些,“晏驰以为我很早就死在研究所的爆炸里了,没有想到我还活着。” “你比我厉害,我能活下来只是因为晏驰不定时出现的仁慈和自大。”郁琼枝将手枪重新收回身后的皮质枪套里,“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你一定要逃出去,你是真相的目击者,你不能死。” 第275章 “你不也是吗?”胡冬疑惑地反问,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你等会和我坐一架飞船,你记得吧?” 郁琼枝点了点头,胡冬小幅度地偏头,语气中带着怀疑,“你是个诚实的孩子,是吧?” 郁琼枝没有说话,良久之后,才再次点了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我相信你,我跟着你,你会保护我。”胡冬松了半口气,弯起嘴角笑呵呵地说,“你和姓晏的那两个人不一样,你一看就是很乖的好孩子,你是很好的孩子。” 郁琼枝弯起嘴角腼腆地笑了一下,胡冬虽然对人的美丑没有什么概念,但还是在他的笑容之下莫名卸下了疑虑。 “我叫人送点茶水和茶点来,这艘星舰上的物资真丰富,之后几天可能都享受不到了。”郁琼枝弯腰拿开座椅上的抱枕,“从这里看出去,宇宙好漂亮。” 胡冬心里明白他们要去的星球并不是险象环生的荒星,而是一颗在星际之间以物质丰饶著称的星球,在那里四季如春,土壤肥沃,有足够多的新鲜蔬果养肥面前这只小兔子,但嘴上还是附和道:“是啊,这是我们仅有的一点享受时光了。” 两个小时之后,蔚蓝色星球的轮廓变得更大了,几乎占据了透明窗户的全部,星舰的行驶速度慢了下来,甲板之上各种指示灯灯光闪烁,飞船在等待起飞的指令。 第一列队起飞的飞船中有郁琼枝和胡冬所在的飞船,这队飞船将在临近目标星球的星航港口落地,星球上会有接应保护他们的人,而其余飞船在他们出发半小时后将会起飞,通过该星球附近的迁跃点,飞向被世人所不知的荒星。 郁琼枝换了一身黑色的作战服,因为防弹甲没有他合适的尺寸,晏寒声临时用刀尖在皮带上扎了个洞,双臂绕到郁琼枝的背后,用力扎紧了系带。 他们的姿势类似于拥抱,郁琼枝半抬起手臂,注意力不是很集中,低下头,额头正好触碰到了晏寒声的肩膀上。 郁琼枝手往上摸,摸到了他脖颈侧,皮质手套的触感不是很好,晏寒声抬起一点身子,握住了他的手背。 “我有时候很害怕,像这种时候。”晏寒声在头顶上方说。 郁琼枝闭着眼睛,含糊地“嗯”了一声。 晏寒声偏过头,嘴唇在郁琼枝的头发上贴了贴,“你好像很爱我,又好像爱的不是我,偶尔过来对我展现一点亲密,我就老是胡思乱想。” “你活该。”郁琼枝抬起脸,晏寒声对这张脸无比熟悉,闭着眼睛也能描摹出它的轮廓,但在他的眼里,这张脸庞依旧生动美丽,像年少时期午后做的一场无法企及又无限接近的梦。 两人交错的呼吸声落在耳畔,晏寒声不太想这样长久地看着他,怕自己眼底的情绪无处遁形,于是便低下头慢慢用额头慢慢蹭了蹭郁琼枝的额头。 郁琼枝仰头,先是用嘴唇单纯地贴了一会晏寒声的嘴唇,然后小声地叮嘱:“你不要欺负郁佘。” “我没有欺负他,都是他欺负我。”晏寒声呼吸急促了几瞬,伸出舌尖沿着郁琼枝嘴唇的轮廓描摹,一点一点深入,剥夺对方的呼吸,“他占据了你所有的爱。” 郁琼枝在喘息的片刻偏过头,低下头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嘴唇,“不要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你最霸道了。” 晏寒声捧住郁琼枝的脸颊,一下一下亲他的脸颊和唇角,“琼枝,你害怕吗?” 环在他背上的手劲太大,郁琼枝有种自己要被勒窒息的错觉,但他没有怪晏寒声,蚺蛇的本能就是缠绕猎物,再将猎物活活绞死。 郁琼枝没有回答他,晏寒声也没有再问,他们就这样相互依偎了一会,晏寒声率先撤离了几步。 “我送你上去。” 晏寒声从背后抱住郁琼枝的腰身,手臂发力将郁琼枝托上了飞船的舱门,他的手臂沉稳有力,郁琼枝哪怕在四肢腾空的情况下,也不会产生多少害怕的心思,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 晏寒声倒退开几步,他的五官侵略性很强,鼻骨挺拔眉骨高,眉眼间距小,看上去很冷酷锋利、薄情寡义的一张脸。 郁琼枝站在舱门前,自上而下地看着他,实际上只是看了一眼,但时间流逝的速度缓慢凝滞,一眼也似过了好长的年岁。 “你走吧。”郁琼枝抬起手在耳边做了个通话的手势,“记得起飞后和我告平安。” 晏寒声没有动,面容肃穆地伫立在飞船前,因为角度的问题,他仰望的目光,好像一位虔诚的信徒面对他的神明。 过了几分钟,晏寒声挥了挥手,对郁琼枝做了个告别的手势,转身向着远处走去。 甲板上的风呼啸着,吹乱了他的发梢,黑色的作战服更显得他的身形肩背宽阔,悍劲挺拔。 身边装备完全的雇佣军来来往往,晏寒声单独一个人逆着人流消失在郁琼枝的眼前。 二十分钟后,第一道起飞指示落下,领航的第一艘飞船划破长空,离开甲板飞入星海之间,第一纵队飞船紧跟其后。 机器运作的轰隆声之间,突然一道尖锐的人声刺破了沉闷的空气,原本该起飞的飞船没有起飞,胡冬手脚虚软地从飞船舱内滚落下来,四周茫茫然一眼看不见焦点。 “他骗我,他居然骗我!” 第276章 “他背后袭击了我!他袭击了所有人!”胡冬疾跑,晃动的视线中他也不知道自己和谁在大声嘶喊,声音颤抖,“我晕过去了,快去找!他跑了!” “郁琼枝跑了!” 第164章 烟火 飞船的轰鸣声大得惊人,滚滚的气浪机身震颤之间,郁琼枝单脚踩在半开的舱门上,居高临下地往下看,甲板上冷质的灯光落在他的鼻梁眉头,像模糊的液态的雪。 风把他的黑发肆意吹起,瞬间就遮盖住了他大半的视线。 从侧面看过去,他的身形单薄到仿佛随时会被风浪掀下去。 晏寒声从甲板的另一侧拔腿朝着飞船冲来,心脏过度的鼓动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喉咙深处传来一股淡而腥的甜味,越靠近飞船,风越大,把眼睛吹得酸痛。 “琼……琼枝!”晏寒声直直地停刹住,又摇摇晃晃往前跑了几步,眼睁睁看着飞船缓慢地越升越高,腿下哆嗦着趔趄了一下,“你先下来,有什么误会我们好好说。” 周围气流涌动的声音鼓动耳膜,晏寒声不知道郁琼枝能听到多少自己的声音,他仰头看着郁琼枝,灯光将他眼底的红血丝照得一清二楚。 “如果你要去,我不拦你。”晏寒声舔了舔嘴唇,“你下来,和我待在一起,我们坐同一艘飞船。” 飞船悬停在了原地。 晏寒声此时几乎要喘不过气,气流经过他的胸腔,像是在撕裂他的肺部,他勉强牵起嘴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张开了手臂,挪动着步伐往前走,似乎是想接住往下跳的郁琼枝。 “砰!” 一枚子弹擦着晏寒声脚边的地面,带出一小串星子。 晏寒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 郁琼枝缓缓将瞄准的枪收起来抱在胸前,微微一笑,密匝匝的眼睫垂下,让他的笑容看起来分外甜蜜。 他手心向上放在嘴边亲了亲,隔空对着晏寒声做了个飞吻,嘴唇动了动。 “宝宝,待会见。” 晏寒声看懂了他的唇语,眼睛一瞬间睁大到极限,厉声嘶喊:“琼枝!不行!” 回应他的是“咣当”一声巨响,舱门被重重合上,郁琼枝的身影被彻底隔绝在了他的视线之外。 胡冬哆嗦着唇从后面跌跌撞撞地跑上来,抬头看着已经升到半空飞船,声音因为过度的运动而发抖:“怎么,怎么办?” “他怎么什么都会,会开机甲就算了,怎么他连飞船都会开。” 胡冬的脖子像是断了一回一样疼,虽然遭受袭击的确是他本人,但他仍旧无法相信那样细瘦的手腕可以爆发出那样可怖的力量。 晏寒声的脸颊因为过于激动,显出了一些血色,脖子上的青筋明显地根根凸起,血液在里面奔腾不止。 他骤然转身,单手拎住胡冬的上臂,拨开人群,声线已然恢复平时的冷静沉着:“三分钟按照原计划行动。” 胡冬被迫跟着他快走了几步,咳嗽了几声,嗓音艰涩地说:“我也要去。” 他的声音很小,周围都是杂乱的脚步声,一开始被晏寒声忽略了,胡冬再次提高了些音量,晏寒声才停下来低头看他。 “晏驰会很欢迎你,他做梦都想把你这个叛徒剁碎了拿去喂那群怪物。”晏寒声拽着他胳膊,反手将他推到一个雇佣兵怀里,点了下下巴,“把人看好,不要再出错。” 飞船越过跃迁点前遇到了一股逆流,船身轻微地颠簸,郁琼枝靠在墙角抱着自己的银星747,身子微微晃动,再次接到了来自于晏寒声的通话申请。 他把下巴放在枪托上,安静地闭目养神了几分钟,铃声安静了下去,飞船进入跃迁虫洞,一瞬间拉高的速度让飞船内部微微发热,耳畔传来虚幻的真空之中的嗡鸣声。 飞出跃迁点的一瞬间,所有的声音四面八方地回笼,郁琼枝听觉敏锐,饱受其害,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内侧。 在他的脚下,荒星同他记忆中一样缓缓转动,随着飞船降落的速度,这座星球在他面前再次掀开了朦胧的幕布,携带着滚沙日复一日卷过砂砾地,荒草伏低瑟瑟。 这颗星球依旧满目疮痍,完全赤裸,一场被人为重现的噩梦,来自于狂妄自大的人类。 郁琼枝把对讲机别到自己胸口,曲起手指敲了敲外壳,“这里是m117号飞船,请问能听到吗?” 对讲机里传来杂乱的电流声,郁琼枝以为没有接通,朝着收音口吹了几口气。 “琼枝,你下一步准备做什么?”晏寒声无奈的声音从对讲机内传来,“把我大卸八块然后吞进肚子里吗?” 郁琼枝看着逐渐浮现的白色圆形穹顶,短促地笑了一声,“怎么会呢?我是兔子,只啃啃草。” 晏寒声那边沉默了几瞬,郁琼枝很有耐心地等待,拉出旁边的子弹箱,把一圈一圈的子弹带往自己身上戴。 “长官,长官。”郁琼枝再次敲了敲对讲机,“请你下达命令,我随时听候调度。” 对讲机里晏寒声的呼吸声很清楚,郁琼枝一开始以为是对讲机收音后,过了会才想到,可能对讲机被晏寒声放在了唇边。 郁琼枝很少去想晏寒声是怎么想的,晏寒声自己也很少表露出怯弱的一面,就像他说的,他握着旗帜的双手从不颤抖。 但他的呼吸声顺着电流传过来,失真地颤抖,气息无法平稳。 第277章 晏寒声曾经多次指挥过联邦帝国的战役,他的胆识,他的果决,他的雄识在郁琼枝面前变得单薄,因为他明白,命运从来没有眷恋过他。 无数的流血与牺牲铸就胜利,无数的痛苦与伤口铸就和平,无数的哀鸣和痛楚铸就英雄。 他人无法触及的所有所有的一切,无数的苦泪无数的挣扎,无数的遗憾无数的仇恨,无数的鲜花无数的赞誉,无数的荣光无数的勋章,无数的无数的一切。 可郁琼枝始终只有一个。 地平线外跃起一线白炽的光,天地间笼罩成苍茫,强烈的光线透过飞船的窗,郁琼枝眯了眯眼睛,光照在他脸上照出一片剔透的白。 “我要你回到我身边。”晏寒声的声音响起,随着电流的声音低而温柔地共振,“平安地回到我身边。” 郁琼枝抚摸着枪身,轻笑一声,没有什么忧虑的情绪,“乖乖等我,等会我帮你把那破大门炸开。” 他迅速地爬起来,掐断了通讯,弯腰扛起枪,在接受到临近飞船的降落指示后,单手拉开舱门,风猛烈地灌进舱内,扬起他的衣服下摆。 隔着两艘飞船的距离,郁琼枝打了个手势,得到肯定之后,他纵身一跃,从近两层楼的高度一跃而下,借着树枝的力就势在地上滚了几圈,稳稳落地。 循着良好的记忆,时隔多年,郁琼枝对周边的地形依旧留有印象,他像一尾悄无声息的游鲨游曳其间,转眼便靠近了白色的建筑物。 那么大的动静,晏驰应该已经知道他们来了,但是他一路上没有任何阻碍,甚至在这座庞大的研究所外,没有装配任何武装力量的痕迹。 白色的研究所好像一座大门封闭的安静死城。 郁琼枝单手托住小型枪械,紧随其后的几个人从他身侧掠过,训练有素地按照半包围的站位站好。 郁琼枝准备自己上前去探探情况,他抬手朝着离自己最近的雇佣兵做了个伏低的手势,在对面人弯腰的刹那间,一道凌冽的风呼啸着从雇佣兵的背后席卷而来。 下一秒,腥臭的风即刻卷到了面前,郁琼枝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千钧一发之际扣动扳机,火舌从枪口悍然涌出。 怪物发出了连续痛苦的嘶吼,庞大的身躯不断地往下掉腐烂的肉,多个眼球挤在它脸颊的上半部,惊疑不定地陆续闭合睁开,黑眼珠咕噜噜直转,只能勉强从它头顶上的耳朵看出类似犬类动物的形状。 周围枪声四起,怪物吃痛发狂,一掌横拍下来,郁琼枝身子一斜慢了几秒,被掌风直接整个人带出去,横着直接装在了树干上。 “咳!” “郁工!” 郁琼枝感觉一股腥甜往上涌,他没有管那是什么,直接生咽了下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一挡,猛力将枪身卡在了怪物扑咬过来的嘴巴里。 恶臭瞬间熏晕了郁琼枝的脑子,他忍着呕吐欲,抬腿一脚踹在怪物的下颚,枪口瞬间将怪物的脑袋洞穿。 怪物嘶鸣摇晃着脑袋,郁琼枝借着力反方向一撕,怪物半个脑袋直接被削了下来,黑血瞬间浇了郁琼枝半身,怪物腐烂的眼珠脱出眼眶,骨碌碌地滚落在地上。 郁琼枝折身弯腰,连蹿出去几步,他眼前全是血,随手抹不干净,左眼视线一片红,他和几个惊讶的雇佣兵对视了一眼,就地点射掉几个游荡的怪物,一边往枪膛里塞子弹一边头也不回地叮嘱:“小心,这些怪物很难杀。” 不知道这群怪物从什么地方出现的,现在越靠近研究所大门怪物数量越多,几个瞬息,郁琼枝已经来到研究所大门附近,他把枪收到背后,在怪物的吼叫声中屏住呼吸。 郁琼枝打开了对讲机,“长官,长官,听得到吗?” 对面是轰鸣不停的子弹声,在子弹声停止的间隙里,听见晏寒声简单的“嗯”了一声。 郁琼枝从微型储物舱内摸出自己准备的小型射炮,利落快速地组装完,俯下身子扛起机组身,眯着眼睛对准了研究所大门的方向。 “看我给你放个烟花。” “轰隆”一声巨响,爆炸声惊天撼地,火光窜起半墙高,浓烟滚滚平地升腾,瞬间淹没了半座研究所。 第165章 十字架 惊天爆炸引起的连锁反应,研究所门口窜起冲天火焰,断断续续的小爆炸不断,一时之间察看不出里面内部的情况,只能听见怪物在烈焰中被炙烤发出的惨叫声。 射炮的后坐力差点把人的肩膀骨头冲裂开,郁琼枝扔下装备,摇摇晃晃站起来捂着胸口朝地上吐了口血,龇牙咧嘴地握了握虎口发麻的手指,决定以后这类事情还是交给皮糙肉厚的晏寒声做。 机甲冲暴声呼啸而来,气流卷起他的头发,在机甲的嗡鸣声之中,头顶上传来一声:“琼枝!” 郁琼枝低下头偷偷用黑色的皮质手套蹭掉了自己嘴角边的血迹,端起枪点射掉几个附近的怪物,草草将散落在地上的装备收拢回微型储物舱,往后退了几步,纵身一跃,一脚踏在粗壮的树干上,借力跳上了机甲伏低的手心。 机甲的舱门在上方缓缓打开,晏寒声半个身子探出舱门,一把有力地握住了郁琼枝向上伸的手。 郁琼枝感觉自己一轻,整个人被人单手拎了起来,下一秒,他的膝弯就被人稳稳抱住了,机甲舱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 第278章 “等一下,”郁琼枝用力挣扎着往后,企图躲开晏寒声的靠近,“我现在身上可臭,全是血。” 他现在身上的味道可算不上美妙,怪物的血液又腥又臭,他自己都要被熏吐了。 晏寒声固执得可怕,也不管他马甲上全是湿漉漉黏腻的血,脊背微微弯曲,以一种全包围的姿势用力将郁琼枝抱在怀里,手在他的后脑勺和脖子上摸了又摸。 郁琼枝的身体温热,柔软,晏寒声急促的呼吸声渐渐缓慢了下来,他再如何平静镇静,在重新拥抱到鲜活的郁琼枝之后,还是显得狼狈不堪。 郁琼枝拍了拍他的后背,晏寒声喘息着松了些力道,手从后面摸到了郁琼枝的脸颊上。 郁琼枝半张脸都是血,混着滚落在地上时沾上的泥沙,又黑又红,几乎要看不清他原本眉眼的样子。 晏寒声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想亲几口也找不到下嘴的地方,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你经常让我感到害怕。”晏寒声拇指在郁琼枝的脸上轻蹭,企图抹干净郁琼枝脸上污脏的血迹,“测试的时候也自己偷偷跑掉,把通讯器扔到鸟窝里,我那么让你无法信任吗?” 郁琼枝的眼睛免不了进了血液,半只眼睛血丝遍布通红,他止不住用力眨眼睛缓解眼睛的酸痛感,低头用自己衣袖胡乱在脸上抹了两下,“我没有时间哄你,不许撒娇。” 血迹在他脸上被拖出稀薄的一片,他的脸看上去更花了。 郁琼枝仰着那张又脏又花的脸趾高气昂地发布指令:“快去开机甲!” 玄黑色的机甲停滞在半空中片刻,迅急地抬起手臂,一掌掀飞一排嘶吼着前行的怪物,风驰电掣地响着弥散着滚滚浓烟的研究所基地而去。 巨蚺s11穿过高温的爆炸现场,研究所的大门被破坏得彻底,不断有钢铁从顶上砸落下来,在它身后,排列整齐的机甲纵队和飞船队呈包围形式,全方位地围绕住了研究所。 研究所基地内部非常壮观,装修延续了外部的象牙白色,肃穆安静地在冷质的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寒光,连续轰开两道门卡,郁琼枝注意到侧身而过的圣母像。 到目前为止,整座研究所都没有出现一个人,仿佛里面的人在一夜之间都消失了,只剩下这座庞大的研究所和昼夜不息的机器。 视线随着机甲的移动而移动,郁琼枝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研究所最中心的腹地深处,被做成了教堂的式样,雄伟壮丽的罗马柱笔直冲天,天光从穹顶处的透明玻璃罩处洒下,如一层淡白的薄纱笼罩住了正中间祭坛之上的高耸十字架。 这个十字架作为顶梁柱撑起了整座研究所,盘绕在十字架之上的是一具巨大的蚺蛇骸骨,森白的骨架内部钉着一具又一具焦黑色的尸体。 郁琼枝想到了晏驰书房里放在书架最顶上的骨雕教堂,用敌人的骸骨做成,尖锐的西欧式屋顶上缺少的十字架。 视线不断拉近,尸体也变得越来越清晰,勉强能辨清那些破碎不堪拼凑不完整的尸体是外面那些怪物的尸体。 或者是,失败的实验品的尸体。 晏寒声看着那些腐烂的红黑色血肉,下意识伸手遮住了郁琼枝的眼睛,但郁琼枝还是看清了,甚至还看见白色的蛆虫密密麻麻地在皮肉之下爬动,导致部分血肉好像还有生机似的蠕动。 “呕!” 郁琼枝很诚实地干呕了一声,捂住了嘴巴。 晏寒声操纵机甲远离了十字架,递给他一瓶水,顺着他的脊背拍了拍。 郁琼枝喝了几口水,看见瓶口沾染的稀薄血液后,他产生了更不好的想象,忍不住把水倒在手心里,用水把自己脸洗干净了。 他单手洗得有点费力,晏寒声拿过他手里的水,帮他把脸洗干净了,连边边角角都照顾到。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郁琼枝的脸上淌着透明的水珠,脸上泛着生冷的白。 晏寒声皱了皱眉,抬头看了一眼巨大的十字架,干涸的血迹让这座十字架不再洁白,连底下环绕着十字架的素白色神像头巾上,都落满了浓稠的红黑色血液。 “他一直都没有放弃基因实验。” “先前两次的失败并没有让他退却,而个体实验品的成功却无限鼓动了他不切实际的想法。” 郁琼枝看着晏寒声缓慢地转回了脸,他的容貌俊美,光在他背上打下一圈细而柔的光圈,在他的身后,十字架上挂满了他同类的破碎尸块。 一股恶寒从脊梁尾端炸开,实际上郁琼枝也无法定义,晏寒声究竟是什么。 或许是天主的愚弄,世人造下累累罪孽,层层叠叠压在一只丑陋的古怪的侥幸存活的实验品上。 郁琼枝伸出手,晏寒声身子晃了晃,迟钝地向着他的方向靠去。 “砰!” 巨大的爆炸声从不远处传来,爆炸产生的气浪掀翻了机甲,机甲剧烈震颤着翻滚落地,地面上被砸出一个大坑,郁琼枝的手瞬间从晏寒声的脖子处滑落,整个人往后仰倒而去。 郁琼枝整个人狠狠砸在晏寒声的身上,他趴在地上晃了晃脑袋,耳边嗡鸣声不断。 晏寒声的脊背重重压到驾驶机台上,机甲发出一声锐鸣,没有一点准备瞬间提升,失重感让郁琼枝原本就不舒服的胃部更加翻涌。 第279章 晏寒声一手紧紧环护郁琼枝的头,一手猛拉住驾驶盘,硬生生将机甲停在半空,片刻后又猛地向下俯冲而去。 爆炸的余烟散去,地面连带着墙壁都在震颤,碎石扑梭梭从顶上坠落,怪物的嘶鸣声充斥整座实验室,从刚被炸开的洞口喷涌而出,密密麻麻地占领了实验室。 “那么多?”郁琼枝一拳砸向操纵台,弹药带着火光从机甲上喷射而出,瞬间淹没了滚滚的怪物潮。 “吼——!” 怪物仰起头嘶吼,地动山摇般席卷而来,高大的神像瞬间被拦腰折断,圣母悲悯的脸庞轰然倒地,砸出一片血花。 机甲沿着墙壁贴行,郁琼枝不知道里面还有多少这类怪物,不免也为晏驰的疯狂感到胆寒。 他与那么多怪物朝夕与共,就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控制不住吗? 而他又是从哪里找来那么多实验品的? 从墙壁的深处传来沉闷的轰隆声,类似于远方的鼓点声,晏寒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把方向盘向着右边极限拉满。 机甲磨蹭墙壁发出尖锐的磨蹭声,金属与金属的碰撞声在人的颅内炸开,巨蚺s11被拦腰撞到对面的墙壁上,深深地嵌入了墙壁中。 铿锵裂响,巨蚺s11抬手格挡住攻击,用尽全力一甩,将桎梏在身上的机甲像一块废铁一样扔了出去。 郁琼枝的余光中撇到平台上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机甲掠身而过,他的眼睛缓缓睁大。 是张宇! 几乎要认不出他,因为他现在已经是一具被掏空腹腔的尸体,半张脸都凹陷了下去,腹部的伤口更像是被某种庞然大物当腰咬了一口,生生撕扯了下来。 如果不是挂在他脖子上表明身份的胸牌,郁琼枝根本不可能认出这句残缺的尸体是张宇。 建造这座研究所的人之一,整项基因实验的一手科研负责人。 墙壁上的石块落下,张宇的尸体被砸落了下去,瞬间淹没在下面的怪物潮之中,“咯吱”的咀嚼声不知道是郁琼枝的幻想还是真实发生的。 对面的机甲从深陷的墙洞中挣扎而出,机甲巨大的瞳仁没有感情遥远地和巨蚺s11对望。 银白色的机甲从十字架上的骸骨之中悬停,穹顶的光落在机身上,高现代的产物和它身侧古老宗教意味的象征格格不入,割裂感十足。 “欢迎你们为我陪葬。” 第166章 玫瑰 晏驰的声音经过实验室的广播电流,在实验室内失真地回响。 他的机甲卡俄斯a1通身银白,身后机甲翼展长达数十米,呈六扇对称翅膀式,在恢弘的实验室内,底下涌动的怪物潮被声音吸引,在硕大的十字架下转动着巨大丑陋的脑袋寻找声音的来源,仿若仰头望神明。 在他机甲的身后,一台台崭新的作战机甲从破洞的暗处出现,沉默有序地排列在十字架附近。 “砰!砰!砰!” 实验室四周瞬间按顺序环形落下了高精度的合金门,严严实实地实验室围成了一座孤岛。 晏驰极轻地叹了口气,气音被扩音器无限扩大,“怎么,孩子们为什么不回到我的身边?” 回应他的是瞬间调转方向的巨蚺s11,如一颗流星炮弹般悍然向着卡俄斯a1冲去,炮弹和子弹呼啸着穿透空气,轰然炸裂在晏驰周围。 庞大的机甲穿梭在密集的枪林弹雨之间,身形却灵巧轻快,快到肉眼无法捕捉,行迹诡谲,眨眼间便出现在了银白色的机甲面前,长臂爆然一扫。 银白色的机甲瞬间在郁琼枝的眼前消失,巨蚺s11挥出的手臂去势不减,直接掀翻了一排机甲,在接连的机甲爆炸声中,破碎的机甲不断下落,坠落在地面爆起更大的火花。 火光在爆炸的第一秒向上延伸,残破的机甲眨眼便被火光吞灭,闻到血腥味的怪物不畏火,密密麻麻地涌上去,淹没了机甲的残骸。 下一秒,机甲左侧传来细微的破空声,巨蚺s11机警地低身左偏,抬起手臂格挡,金属碰撞爆发出巨大的声响。 “你还是喜欢这个打法。”晏驰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琼枝,你还记得这是我教你的吗?” 用速度来弥补机甲性能和精神力之间的差距。 巨蚺s11被自上而下的压力压下去几寸,高耗能的运作让机甲发出不断的嗡鸣声,瞬间暴起。 银白色的机甲被掀翻滚落,勉强停在了半空之中,一条机械手臂猛地从前方捏住了机甲的脑袋,骤然加压,机甲头部立刻凹陷下去大半,扭曲不成形。 机甲的后背直直撞到身后的十字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碰撞声,十字架震颤着,上面的骸骨扑梭梭地往下落,砸在机甲的外壳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穹顶的光照在巨蚺s11的眼睛上,反射出机械的冷寒利光,“铮”一声利响,卡俄斯a1被一脚横踢飞出去,轰然坠落在地面上,砸出一个深坑,灰土弥漫瞬间遮盖住了它的身影。 巨蚺s11向下俯冲,穿过四散的尘土,裹挟着劲风,铿锵一声和暴冲上来的卡俄斯撞在一起,机械手臂发出麻人的“咯吱”声。 两台机甲正在互相较着劲的时候,巨蚺s11突然整台机甲向后翻倒,被出现在身后的机甲紧紧勒住了脖子,它还没来得及反应,更多的机甲蜂拥而上,立刻锁住了机甲的腿和手臂。 第280章 卡俄斯a1出招迅速利落,气势汹汹向着巨蚺s11碾压而去,抬起机械手臂狠狠一拳捣在巨蚺s11的腹部。 这一拳直接打破了巨蚺s11的动力系统,巨蚺s11的眼睛瞬间暗了下去,几声断续的警报声之后,歪斜着倒身砸向了地面。 落地的瞬间,怪物毫不知疲倦地疯狂扑压到机甲身上,如半座小山高的怪物层层叠叠地压上来,撕咬着坚硬的金属外壳。 卡俄斯缓慢地悬停在巨蚺s11的上方,晏驰透过视窗看着陨落在自己面前的机甲,心内的快意被无限地扩大 忍不住癫狂地大笑出声。 “咣!” 骤起的碰撞声打断了晏驰的笑声,在怪物黏腻的咀嚼声之中,一只金属手臂刹那间握住了卡俄斯a1的脚踝,猛地向下一拉。 卡俄斯a1轰然倒地,巨蚺s11骤然发力,一把撕扯下卡俄斯a1的翅膀,机甲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却无济于事,被一拳砸烂了动力系统,像一块废铁一样被甩了出去。 晏寒声赶在巨蚺s11动能彻底耗尽之间,一脚踹开了故障的舱门,弯身单手环抱住郁琼枝的腰身,把他从舱室内抱出来。 机甲故障导致舱室内温度迅速上升,郁琼枝的脸颊被高温蒸腾出一片绯红,额头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像生病一样不正常。 两人站在废弃机甲的最高点,盛大光明的实验室中,怪物群如潮水一般在他们脚下涌动,刺鼻的腥臭味充斥整个空间。 晏寒声单手“咔哒”一声上膛,枪口瞬间爆出一串火光,轰隆朝着怪物群而去,红黑的血液混着白色的脑浆喷射一地。 郁琼枝咬下弹药的保险栓,爆炸的火光轰出一条血路。 怪物的密集程度让郁琼枝腹部内翻江倒海,头顶上的穹顶不断传来炮弹的爆炸声,郁琼枝仰起头眯着眼看了会,开口问:“你的人能把上面轰开吗?” 晏寒声举着枪疯狂扫射,怪物死了一批,后面那批就扑上来啃食前面怪物的尸体,接连不断地往上涌。 穹顶上的爆炸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集,实验室像地震一样震颤起来,晏寒声还没有回答,一道巨大的爆炸声后,穹顶四分五裂,掉落下来的石块“砰”一声,砸落了十字架一个角。 飞船运行的声音清晰地传下来,刺眼的阳光从破洞处涌进来,晃到了郁琼枝的眼睛。 他心底松了一口气,晏寒声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腕,郁琼枝没有停下射击的动作,任由晏寒声把自己拉近了点。 “等会你先上去。”两人的手臂贴在一起,晏寒声在他耳边轻声叮嘱,“这次稍微听点我的话吧,嗯?” 郁琼枝勾起嘴角,还没有说话,突然感觉一股温热的液体喷洒在了他的面颊上。 多年的特战训练而出的肌肉记忆在此时荡然无存,郁琼枝第一时间没有分辨出那是什么液体,茫然而迟钝地愣怔了几秒。 越来越的血液从晏寒声的胸口涌出,眨眼就汇成了一条细流,把他胸前的衣服都浸透了。 郁琼枝伸手向前,企图抓住一些东西,哪怕是一片衣角也好,但他什么都没有抓到。 晏寒声像一片树叶一样,被身后的人瞬间撞出几米,滚落在怪物潮中间,一枚尖刀深深地自上而下扎在他的胸口。 几秒的空白之后,郁琼枝怒吼了一声,瞬间调转枪口,子弹倾泄而出。 晏驰如鬼魅一般再次出现,躲过郁琼枝的射击,重重压在晏寒声的身上,拔出刀身一刀接着一刀捅进血肉间,对着自己的儿子露出森然的冷笑。 晏寒声闷哼一声,腰身猝然用力,一拳砸在晏驰的脸上,晏驰吃痛,口鼻瞬间流血,被人掀翻下来。 他们靠得太近,郁琼枝无法瞄准,害怕打到晏寒声,他射掉周边几个怪物,子弹很快就打空了,郁琼枝就要扛着枪往下跳。 “琼枝!”晏寒声注意到他的动作,暴喝,“别下来!” 晏驰抹掉自己唇边的血迹,呛咳着从喉咙里挤出艰涩的声音:“没关系,反正我们都要死在这里的。” 怪物群疯狂地朝着新鲜血腥味的方向扑去,晏寒声抬手捏住怪物的咽喉,吼叫着从他的咽喉处捅入,怪物发出骇人的嘶鸣声。 晏寒声感觉左腿一痛,低头一看,一滩蠕动着分辨不清的血肉撕裂开大口,一口咬在了他的小腿上。 晏寒声直接把自己的腿从怪物的嘴里撕扯出来,血液从他身上喷涌而出,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怪物。 身处怪物腹地的晏驰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半边胳膊都被咬穿了,但他眼里亮着奇异的光,猛兽一般恶狠狠从背后勒锁住了晏寒声的喉咙。 “你为什么一直都不肯听话,为什么!”晏驰的声音含着血,嘶哑异常,“是我创造了你,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一直忤逆我!” 血液流失过多,晏寒声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胳膊有没有被怪物撕扯下来吃掉,脑袋里混杂着很多声音,昏聩无知觉。 可他还担心郁琼枝,在氧气越来越稀少的时候,他嘶吼抬腿一脚踹在晏驰的腹部。 “咳!” 晏驰从喉咙深处吐出一口血沫,整个人僵硬地向后倒去,不知何时出现的郁琼枝双腿死死绞紧他的咽喉,猛一用力,连人带枪一起摔落在地面上。 晏驰下意识用手去掰郁琼枝的腿,却发现自己撼动不了分毫,明明郁琼枝的腿在平时看上去不足一握,却有着让人感到恐怖的劲力,像铁钳一样死死勒住了咽喉。 第281章 “你还记得吗,这招也是你教我的。” 郁琼枝双目猩红,手指扣住晏驰的眼睛,晏驰痛叫一声,两道血顺着他的眼眶滑落。 他失去理智,嘶吼着疯了一般举起枪托一下一下砸在晏驰的脸上和太阳穴上,晏驰的脸很快变得不能看,鼻梁整个都被砸碎了,血糊了满脸,喉咙里破碎的“嗬嗬”声逐渐变得微弱。 第167章 巨蚺 晏驰的口鼻很快就被血液填塞,在生死一刻,他发出混不似人的怒吼声,双手钳住郁琼枝的腿,猛地起身,硬生生将郁琼枝从自己身上重重掼落在地上。 郁琼枝措手不及,被举起来的瞬间脑子内甚至一片空白,一阵天旋地转,只听一声皮肉碰撞到硬物的闷响声,疼痛如闪电般迅速蔓延全身,他下意识蜷缩紧自己的身子,从口腔内咳出一口鲜血。 郁琼枝的恢复能力不及晏驰,不知道伤到了哪里,当下面若金纸,冷汗扑梭梭地从额角落下,脑内嗡鸣声作响,一时动弹不得。 “你算什么东西?”晏驰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满脸满脖的血,形容狼狈,唯一尚且完好的左眼里却迸发出骇人的光,“天生的基因垃圾,却拥有那么多东西,仍旧不知足!” 他粗喘着气,一拳挥向郁琼枝的脸。 这一拳足有千斤重,立刻就见青见血,叫人头晕眼花,郁琼枝头被打到一边,闭着眼睛轻声痛哼了一声。 但郁琼枝却轻笑了一声,漆黑的瞳仁静静地注视着晏驰:“所以你嫉妒吗?自己耗费一生进行的实验比不上一个自然产生的基因失败品。” “闭嘴!”晏驰眼睛发红,从头上流下的血液流进他左眼眶,缓慢地向下滴落,他狠狠掐住郁琼枝的脖颈,血沫横飞地怒吼,“忘恩负义的东西,是我,是我!是我让你活下来的!” “如果不是我,你还会在底层星球捡垃圾,你这种烂货,早应该死在垃圾场里!” 郁琼枝伸长手,顺着晏驰的手臂向上,似乎是想寻求什么帮助,但他却连一丝挣扎都无。 他的脖颈那么纤细,稍微用一点力就足以掐断,看上去那么柔软无害。 他竭力地从他的掌心之下呼吸,胸腔剧烈地鼓起起伏,一道血迹从他的唇角滑到他的脸侧,像某种艺术电影里即将死去的主角,嘴唇微微地蠕动。 晏驰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他解读出了不断颤动的嘴唇无声的词句,一遍又一遍的。 “去死。” “砰!” 晏驰瞬间被重物撞飞,呈抛物线重重落到地面上,深深陷在被砸出的深坑中,受力最重的胸腔可怖地塌陷了下去。 他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大,似乎没有想明白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手脚抽搐着伸长脖子死死盯住上面的晏寒声。 晏寒声伸手拽住晏驰的衣领,满是鲜血的脸靠近。 他全身都是血,有自己的也有怪物的,黑色的血液浓稠地从他的发梢滴落下来,浑像是地狱阎罗,不似人。 晏寒声一拳一拳砸向他的腹部和胸口,晏驰的胸腔中发出细碎破碎的气音,难以抑制地怖意从心底升腾而起,似乎在这时候他才清楚地知道面前的人和围绕在身边噬人血肉的怪物是同类。 晏驰发出一声沙哑的笑声,呛咳着喷出几口血,停顿了几秒,继而更加癫狂地笑。 “你以为杀死我,你们以后就能幸福快乐地在一起了吗?” 隔着微薄的血色,晏驰一字一句地缓慢地说:“做梦!你根本就不是人,你还想要有人的感情,你和这些失败的血肉团根本没有区别。” “这就不劳你费心。”晏寒声冷漠地回答。 晏驰却微笑着摇头,突然伸手死死拉住了晏寒声的手臂。 晏寒声只听到郁琼枝在身后喊了一声“小心”,尔后整个人的重心往下,他和晏驰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撞进凭空出现的一条通道内。 “滴滴滴”几声急促的报警声,通道口的大门迅速地向中间闭合,晏寒声下意识想往后撤,晏驰却眼疾手快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了他的腿。 在越来越窄的视线中,郁琼枝回身后撤,不顾一切地向着他的方向跑来。 “回去!” 郁琼枝没有听,一枪托砸扁一个怪物的脑袋。 晏寒声一脚踹在晏驰的腹部,挣脱开桎梏,向前猛跑几步,在大门关闭的轰隆声中,被反方向的的作用力一下撞倒在地上。 大门彻底关闭,冷质的实验灯光瞬间亮起。 郁琼枝甩了甩耳朵,从晏寒声的怀里直起脑袋,两人在沉默之中互相对视了几秒。 晏寒声的脸变铁青,话几乎是从自己喉咙里一个一个挤出来:“你跑过来干什么?” 郁琼枝温顺地看着他,露出懵懂无知的表情。 “这时候了,你还装!”晏寒声把郁琼枝从自己身下拎起来,郁琼枝鼻尖上全是冷汗,乖巧地坐在他身边,全然没有刚刚一枪一爆头的狠厉感。 晏驰在他们前方不远的距离仰面躺着,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再站起来,良久才发出断续的笑声。 “琼枝,你过来。”晏驰已经说不太出话,每说一句话,胸腔的疼痛就蔓延全身,清晰地告知他生命的流逝。 郁琼枝坐着没有动,在冰冷的灯光下侧脸看上去好像一尊淡漠的没有感情的雕塑。 第282章 晏驰也没有在意,他低声温柔地喃喃自语:“琼枝,我的小琼枝……你难道忘记了吗……” “你忘记你的同伴怎样死在这颗星球上,他又变成了怎样可怖的模样?” 晏驰的话音刚落,走廊通道的地面渐渐响起沉闷的“隆隆”声,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缓慢行走,郁琼枝握紧枪械直起身,机警地贴着墙站。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大,下一秒,整个实验室通道猛地向内凹陷,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过后,实验室的墙面直接四分五裂,轰然倒地。 晏寒声扑向郁琼枝,就地把郁琼枝往怀里一裹,借着向前的惯力,滑出几米远。 怪物的尖啸声响彻整座实验室,近一层楼高的巨尾横甩,墙体像塑料纸一样凹陷了下去,那双冰冷的巨大横瞳缓慢地向下移动,最后定格在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晏驰的身上。 竟然是一条通体黑青的巨型蚺蛇! 晏驰动了动,却不是为了逃命。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地上站起来,在怪物的面前他显得那么渺小,但他丝毫不惧怕,反而仰面大笑了起来。 晏驰不断地嘶喊:“我才是造物主!我!才是造物主!” 他慢慢地挪动步伐走向怪物,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巨蚺呼啸而过,咧开巨大的颚部,毒牙森森,一口咬掉了晏驰半个身子。 晏驰的下半身杵在地上,鲜血飙出有一墙高,最后“咕咚”一声,直直倒落在了地上。 看见熟悉的瞳孔颜色,郁琼枝身体僵硬冰冷,“我知道它。” 他的视线转向晏寒声,面如死灰,“是你。” 它身上的花纹和郁佘当时变异的蛇纹鳞片一模一样。 郁琼枝短暂地陷入了巨大的骇然之中,他一度混乱到怀疑自己在一场漫无边际的噩梦中,年少的自己并没有离开荒星,而是一遍又一遍轮回可悲的命运。 巨蚺吞咽完晏驰残余的尸体,庞大的蛇头调转方向,嘶鸣着向郁琼枝和晏寒声的方向而去。 两人几乎同时低声向后方滑去,但走廊通道内太狭窄,巨蚺稍一转身,直接把人重重拍在了墙面上,尾部撞到合金大门,直接把合金大门甩出一个大坑。 外面怪物的吼叫声从缝隙中传出来,中间夹杂着密集的枪炮声,合金大门摇摇欲坠,在巨蚺随意的活动中,轰然倒地。 外面的怪物像潮水一样涌进来,一时之间,狭窄的走廊通道里都是怪物身上的腥臭味和嘶吼声。 找到目标的飞船不要钱一样,子弹枪炮如瀑布一样倾斜而下,成片的怪物应声倒下,而子弹碰到巨蚺的鳞片,居然只是划出了几道划痕。 而它的伤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 巨蚺快速地滑行,扬起脑袋砸向飞船和机甲,“嘶嘶”伏低贪婪地吞食成群的怪物。 郁琼枝被压在晏寒声的身下,他下意识想要站起来活动,却意外发现晏寒声压他的力道很大,怎么也推不动。 怪物的腥臭味几乎要贴面而行,晏寒声的血液沾湿了郁琼枝的手臂,他在流血,鲜血一股一股地从他的伤口中涌出,从他的口中涌出。 郁琼枝才发现从刚刚开始,晏寒声就莫名安静。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郁琼枝厉声怒吼,这极大地刺激了他,勾起了潜藏在内心深处不敢触碰的伤痛,疯了一般地挣扎,“晏寒声!” 晏寒声费力地抬起眼皮,死死抱住郁琼枝的小臂,低声呢喃,“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等一会就结束了,别怕。” 怪物的利齿呼啸而至,一口咬在晏寒声的肩膀上,血液一瞬间像喷泉一般飙了出来,温热的血液洒在郁琼枝煞白的脸上。 “不要,不要,你疯了!”郁琼枝眼泪一下从眼眶中滑落,稀薄了血液,“我不会放过你的,我恨你恨你!” 晏寒声吐出一口血,血液温热地滴落在郁琼枝的胸口上。 郁琼枝挣脱不开他,眼睁睁看着几只怪物涌到晏寒声的身上撕咬他的血肉。 “我骗你的,我骗你,我不恨你,你不要这样对我。”郁琼枝哽咽着,哀求着,他不知道从哪里可以抱住晏寒声,一摸就是一手软烂的血肉,“你怎么能这样骗我,你要抛弃我吗?” 晏寒声神志已经不清楚,他勉力掀开眼皮,长久地注视着郁琼枝,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他只能用气音嘶哑地说:“还记得吗?” 晏寒声抬起一点手,他手上也全是鲜血,轻轻触碰了一下郁琼枝的脸庞,郁琼枝的泪水把他的脸颊弄得湿漉漉冰凉凉的,一沾就是一个淡淡的血印子。 “如果我变成怪物,”晏寒声漆黑的瞳孔慢慢变得灰白,一段段鳞片从他的脸上蔓延到脖子上,“你要亲手杀死我。” 郁琼枝心里一紧,像什么东西彻底地落下去,抓不到一样,全身哆嗦着说“不”。 他下意识往前抓了一把,却没有抓到晏寒声的手。 “轰!” 几声惊天动地的震响,郁琼枝闭着眼睛发出一声尖叫,下一秒他整个身子腾空,被什么东西裹了起来,一瞬间被抬高,再睁眼发现自己被一条庞大的蚺蛇用尾巴裹着冲出了实验室。 第168章 诺言 短暂的几分钟里,郁琼枝视线里的画面都是模糊的,快速掠过的景物形成一组组大面积的色块,他只能听清四处轰鸣的枪炮声,横飞的子弹不竭地企图扫清实验室。 第283章 在不断坠落的墙体中,郁琼枝天旋地转,感觉自己的身上一松,物理惯性让他在砂石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了下来。 郁琼枝吃了一嘴的沙土,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咳出一串含血的沫子,他头晕目眩,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实验室外。 “吼!” 徘徊在实验室外的怪物被郁琼枝身上的新鲜血液吸引,一头挂满浑身腐肉的怪物嘶吼着扑向郁琼枝,周围的土地都因为他的动作而颤动。 郁琼枝咳嗽着站起身,弯下腰从自己的靴子里抽出一把便捷军刀,地动山摇之间,一道残影猛然出现在他眼前,紧接着“砰”一声皮肉相撞的巨响,怪物被直接撞飞出去,轰然砸在白色的合金墙壁上。 在灼热的太眼光下,巨蚺身上的鳞片折射着青黑色的五彩斑斓的光,郁琼枝轻喘气,仰着头,炫目的阳光让他无法看清巨蚺的脸,刺得他眼睛只会流出透明的眼泪水。 “等一下!”郁琼枝跟在巨蚺的身后紧跑了几步,脚踝处就传来强烈的疼痛感,他气喘不匀说话也说不清楚,像是哭狠了止不住地抽噎,“寒声,郁佘!” “你能听见我的话吗,你能听懂吗?” 他满头满脸都是血,泪水滑过脸颊就留下冲刷出一道痕迹,露出底下原本干净的皮肤,他也不知道抹干净,顶着一张滑稽的脸徒劳地拖着腿跑了几步。 在这时,实验室的合金外墙再次震动了起来,“砰砰”几声,合金墙就向外明显突出,墙体上的零件纷纷剥落。 沉重合金外墙轰然一声被撞出一个大坑,蚺蛇从自己撞出的洞口中呼啸而出,轰隆隆如小山般仰头砸下来,在漫天的尘土之中,一口咬穿了森蚺的蛇身,鲜血如喷泉一般喷涌而出,两头相似的巨蚺瞬间缠绕在一起。 郁琼枝被他们连番的相撞的气浪掀翻,跌坐在地上,他很快挣扎着爬起来,在怪物的嘶吼之中不断握紧自己手里的刀柄,却茫然得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快,在这边!” 郁琼枝被人从身后拉住了肩膀,原本这点基础的警觉不会从他的身体本能中消失,但是因为身后骤然的触碰,他浑身一下就软了,整个人栽倒在沙土之中。 雇佣兵七脚八手地拉起郁琼枝,郁琼枝身体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在灰尘四起的荒地里剧烈地咳嗽,胸膛明显地上下起伏,干呕了无数次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只吐出一口稀薄的粉色的血。 “郁工,这里很危险,清扫要开始了,你先和我们回飞船上。”雇佣兵把郁琼枝的手绕到自己的肩膀上,咬着牙把人扛到自己的背上,准备撤退。 郁琼枝眼睛瞬间睁大,他停不下咳嗽,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微弱的声音:“不……咳咳咳!不可以,那是晏寒声,晏寒声还在这里!” 一个雇佣兵背着他,一个雇佣兵跟在他背后拖住他的脊背,另外两个时刻注意着周边的动态,动作迅速地远离了混战中心,却没有一个人回答郁琼枝。 等待的飞船近在迟尺,一看到回来的小队,等候在飞船边的雇佣兵拉起胸口的通讯器,几个人从飞船上跳下跑过来接应,呈包围状将郁琼枝围在了中间。 雇佣兵拖着他的脊背将他从背上卸下来,立刻旁边有无数只手伸过来拖住他的肩膀和腰身,郁琼枝这时候才深觉被骗,挣扎着想要逃离。 “等等,清扫要推迟,公爵还在实验室里,他还没有出来。”郁琼枝一说话,口腔深处就弥漫出淡淡的血腥味,他无力地重复,“我没事,给我把枪。” 但是依旧没有人回应郁琼枝,雇佣兵用温和但不容抗拒的态度有条不紊地做自己的工作,郁琼枝伸手死死扒住船舱,声音声调陡然升了几个度,变成尖锐的高音嘶叫,“谁下的清扫命令?” 通讯器里响起几声断续的电流声,胡冬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琼枝,这是晏寒声下的命令。” 郁琼枝眼睛猩红,狼狈不堪地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叫,手指关节骨用力到凸起,指尖的血肉被挤压出惨淡的白色。 “不……”郁琼枝额头靠在自己的手背上,瘦削的肩膀一抽一抽的,“不能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似乎一直都在无法挽回地失去,颠沛流离地辗转在不同的陌生地方。 每次噩梦轮回,他都会回到这颗荒芜的星球,每一阵干燥的风吹过枯草的声音,无比清晰地在他脑海里倒放,子弹,鲜血,然后尖叫。 他陷在一场年岁深久的噩梦之中,脆弱的嗓子永远都治愈不了,阵烈的风从他的鼻腔之中刮过他贫瘠的心胸。 旷野旷野,旷野之外还是无边的旷野。 “琼枝,你听我说,现在是最坏的情况,但是你不能倒下知道吗?”胡冬的声音平静地在通讯器里响起,他呼吸了几瞬,给了郁琼枝消化的时间,“我相信你,晏寒声也相信你,现在你要带领所有人撤离,做好清扫前序工作,你能完成的,对吗?” 郁琼枝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他崩溃地喊:“那晏寒声怎么办呢?我们也要把他清扫掉吗?” 郁琼枝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他止不住地抽噎,“他不是怪物,他还认得我。” 胡冬等他抽噎的声音小下去了一点,不缓不急地叹了口气,“抛去感情,你实际上很清楚,他根本不是正常人,不是吗?” 第284章 胡冬说的每一个字都让郁琼枝的心颤了颤,他像患上疟疾一般,身体冷一阵热一阵,睁着空而茫然的眼睛,“不是的,他只是和正常人有点不同。” “琼枝,作为参加实验的一员,即使他站在我面前,我也时常无法将他当成一个正常的人来对待。”胡冬声音很轻,“他的父亲可能想法和我是一样的,实验失败的最终结局就是变异。” “但他很幸运,他短暂地拥有了二十几年的正常生活,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你做的也足够多了。” 郁琼枝手上的劲一点一点松了,身后的雇佣兵顺势将他拖上飞船。 舱门一寸寸闭合,烈日之下的荒原像一幅收起的画卷在他面前一点点收窄,合金舱门彻底隔绝出了两个世界。 郁琼枝在通讯器里冷静地下达完二十分钟后撤退的命令,提出最后单独飞去实验室上空的要求。 他还是无法死心,哪怕是去面对晏寒声的死亡。 十分钟后,飞船低飞掠过实验室,满目疮痍的土地上流满了黑红的血液,郁琼枝沉默地站在驾驶室前,用肉眼去寻找废墟之中每一处缝隙。 成群的怪物向着实验室南侧涌去,飞船压低高度,视野变得更加清晰,巨蚺的尸体就这样猝不及防撞进了郁琼枝的眼睛。 潮涌一般地怪物密密麻麻在巨蚺尸体周边啃食,黑红的血液像一条小河在沙土之间流淌,血肉的咀嚼声粘稠密集地响起。 饶是经历过多次任务的雇佣兵此刻也忍不住抿紧了嘴唇,皱着眉想把画面调一下,郁琼枝却猛地抓住了他的手,“不要动。” 郁琼枝紧紧盯住视讯窗,雇佣兵神色凝重地低头,企图从上面发现什么异常,下一秒他的脸被猛地压在了视讯船上。 “郁工?!” 郁琼枝迅速地探手抓过台上的枪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了舱门,在几声惊呼声之中,飞身跳下飞船,在众人的目光之中从半层楼的高度上一跃而下落入怪物群潮之中。 “砰!砰!砰!” 子弹疯狂扫射,瞬间压下去一片怪物群,郁琼枝喘着粗气,从巨蚺尸体上重重落下,怒吼着掀翻扑过来的一头怪物,朝着角落的废墟跑去。 郁琼枝回身扫射掉跟过来的怪物,整个人跪在混凝土石块和合金金属板堆成的废墟中,单手抬起厚重的石板,推倒在一边。 拜托,他没有看错。 巨大的石块和合金板很重,郁琼枝一个人很吃力,手很快就被尖锐的边角划破了,鲜血混着泥土糊成黑红的一团。 几个雇佣兵冒险从飞船上跳下,用火力压制周边的怪物,郁琼枝见状丢下枪支,改用两手挖。 血液很快模糊了沙石的边界,一名雇佣兵拉住郁琼枝一边的胳膊,高声喊:“郁工!就算下面真的是公爵,这种程度挖出来也是具尸体了!” 郁琼枝没有听,挖的动作更快了,细碎的石头纷纷下落,露出顶住上面石块最大的合金板,郁琼枝手臂青筋爆起,合金板纹丝不动。 “帮帮我,最后两分钟。”郁琼枝顶住合金板吃力地喊,“求求你,帮我!” 雇佣兵看了他一眼,还是伸手,两人合力把合金板往侧边掀翻。 “有人,这里有人!”郁琼枝大喜过望,心脏猛烈地跳动,扫开下面的石块,露出晏寒声血肉模糊的一张脸。 晏寒声的下半身还保持着蛇尾的状态,上半身已经和平常无异,但他的状态明显很糟糕,半张脸都是可怖的伤口,浑身都是血,胸口甚至塌陷了下去,静静闭着眼躺在废墟之中好像一具毫无生机的尸体。 “没事了,没事了。”郁琼枝喉咙里全是血,紧紧将晏寒声抱在自己的怀中,费力地将他腾空抱起,“我们马上就回家了。” 第169章 樟树,樟树 私人医院的顶层,半空中响起飞船行驶地破空声,一道惨亮的灯光照亮了整个顶层。 胡冬的衣角被飞船降落刮起的风吹起,他不得不眯了眯眼,大声指挥:“快,医疗队准备好!” 胡冬挤在嘈杂的医护人员中间,舱门一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就涌了出来,他看了一眼,立刻闭上了眼睛。 精神紧张强撑近两个小时,郁琼枝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腿脚虚软没有站起来的力气,只是双臂还死死抱着怀里的晏寒声。 他的外套被脱下来,紧紧堵住晏寒声胸口上的伤口,乍亮起的灯光让他头晕目眩,胡冬走上前的时候,他神经反应过度,猝然抬头猛一下盯住胡冬。 胡冬被他眼里的红血丝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郁琼枝突然钳住了他的手腕。 郁琼枝的手很冰,激得胡冬小臂上鸡皮疙瘩登时起来了,郁琼枝强硬地拉着他的手放到紧闭着眼睛的晏寒声鼻子下。 “……还有呼吸。”郁琼枝声音微弱含糊,喉咙里噎着血,刚说一句话,血液就顺着他的嘴角滑落,“救救他,不要放弃他。” 胡冬的手指上传来细弱的鼻息,他几乎不能认真去看晏寒声的样子,害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在心里提前想好如何安慰郁琼枝的措辞,只能模糊地宽慰:“会没事的。” 医护人员跑上前,七手八脚地想掰开郁琼枝的手,一开始掰不开,郁琼枝的用的力气太大了,他迷茫地转头看了几眼穿着白大褂的人群,仰头询问:“你们会救他吗?” 第285章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郁琼枝手上的劲才慢慢松了,医生将血肉模糊的晏寒声抬上急救床,迅速在他胸口位置安了治疗仪。 郁琼枝从地上站起来,他的侧脸瘦削苍白,在高强度的白光下肤色近乎透明。 胡冬心惊肉跳,看他跌跌撞撞跟着急救床跑了几步,没有一丝声音地瞬间软了身子,双膝着地跪在了地上。 “这里再来个人!”胡冬快步走上前,拖住郁琼枝的胳膊想要把他拉起来。 郁琼枝不停地呕血,血液不断滴落到他胸口的衣服上,很快就染红了一片,胡冬环抱住他的上半身,单手扶住他的下巴,心里一阵一阵发凉。 郁琼枝的眼睛已经开始失焦,在意识最模糊的最后一瞬间,眼前的白光茫茫然,人声脚步声都随之远去,躺着晏寒声的那张急救床在他的视线中越来越远。 胡冬急切地喊着他的名字,摇晃他的身体,郁琼枝的头软绵绵地低下去,一滴晶莹的泪水随之坠落。 “不,不要放弃他。”郁琼枝嗓音嘶哑,艰难地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救他,不要送到实验室。” 胡冬一下哑然,过了几秒,才赧然道:“不会的,一定救他,还有一口气我们都救。” 郁琼枝睫毛低垂,颤动了几下,没有力气做回应,他已经疲惫至极,太阳穴像要炸开一般疼痛,很快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 窗明几净的病房窗外,青绿色的爬山虎爬满了整片墙,绿意盎然。 夏天渐渐又要到来了。 病房里治疗机器发出运作单调的机械音,胡冬这几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声音,已经不再寻思着找人换一批机器,气定神闲地放下手里的杂志,端起杯子啜饮了口茶。 薄薄的白色病床单下,郁琼枝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胡冬走近床边,低下头准备例行察看一番时,郁琼枝眉头微微蹙了蹙,尔后睫毛开始轻微地颤动。 “琼枝?”胡冬惊喜地叫出声,“你醒了?” 郁琼枝费力地睁开眼,一开始眼神无法对焦,只能看见自己面前有个模糊的人影,他发出一声极轻的气音,好像还是迷糊的,没有搞清楚自己在哪里,缓慢地眨动了几下眼睛。 胡冬听不清他在讲什么,忙俯低身子将耳朵凑到郁琼枝嘴边。 “……”郁琼枝脸上的戴着的氧气罩上浮上一层白雾,过了几分钟,他终于再次发出声音,“寒声呢?” 胡冬摁住他的肩膀,轻声宽慰他:“你先别急,你晕了快四天了。” 郁琼枝挣扎着起身,虚弱地伸手想要摘下自己脸上的氧气罩,呼吸急促道:“他在哪里?” “他没事。”胡冬说完,郁琼枝挣扎得更厉害了,想要翻身下床,“我想要看看他。” 胡冬用力将他摁回病床上,露出犹豫为难的神色,“现在不行……你先躺着,你现在下什么床啊?” “他到底在哪里?”郁琼枝下眼睑一下开始泛红,慌张地抓住胡冬的袖子。 胡冬无奈,“我们先不要关心别人,我们先关心关心一下自己,你知道你身体有多差吗?我之前就和你说过,我们啊,要健康生活,改掉那些坏习惯,比如熬夜啊……” 郁琼枝掀开自己身上的被子,才发现自己手背上还扎着针,眼睛不眨一下就要伸手直接把针拔出来。 “诶,诶!”胡冬手忙脚乱给他掖好被角,眼疾手快摁住他的手。 郁琼枝还欲要动作,门口传来几声敲门声,没有得到回应后,门缓缓往里打开。 晏寒声提着一大袋东西站在门口,身上穿着很休闲的衣服,面庞干净,连发丝都被精心打理过。 郁琼枝睁大眼睛看着他,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生物。 “咳,”胡冬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我又没骗你,你们单独待着说说话吧,我先走了。” 胡冬走到门口,看了晏寒声一眼,默默在临走前关上了病房门。 “枝枝?” 郁琼枝愣愣地应了一声,他抬起眼用一种很呆的眼神直直地看着对面的人,下一秒就被纳入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 晏寒声的体温和那天冷冰冰的不同,而是蓬勃而有生命力的温暖,衣服上带着很淡的木质香。 晏寒声抬手摸了摸郁琼枝的脸,刚从被窝里起来,他的脸庞还是有点凉,再一摸手脚,果然是冰冷的,便握住了,皱眉心疼地说:“你昏迷了好多天,手怎么这么凉呢?” 郁琼枝感觉那股木质香更浓了,沉稳和缓地在空气中流淌,压下了他伤口的隐隐作痛,他迟钝地被人抱了一会,贴着耳朵听了些话,迟疑地抬起脸。 “郁佘?”郁琼枝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仔细想从上面找到伤口,却发现连一道细小的口子都没有留下。 郁佘冲他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在他的身后是成片绿意盎然,就像十几岁时候的夏季,依旧灿烂热烈。 失而复得的不真实感让郁琼枝头脑发晕,他把脸埋在郁佘的怀里,耳朵贴在胸口处,听胸腔内的心脏传来有力的跳动震颤,他才彻底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地蜷缩起肩膀,“我之前说谎了。” 他的声音闷闷的,“你不管变成什么,我都无法亲手杀死你。” 郁佘轻轻拍他的肩膀和脊背,慢吞吞地亲吻他的发丝,“我以为我们小兔很理智呢?” 第286章 郁琼枝感觉自己的眼眶又开始热了,“你这样问我做什么?你就是清楚知道我不会,所以故意躺着等死。” 郁佘后撤了些身子,郁琼枝的脸被闷得很红,不太高兴地微微噘着嘴,低垂着眼,故意不去看他。 “没有,是真的没力气要死了。”郁佘捧住他的脸颊,揉了揉,亲了亲郁琼枝的鼻尖,“多亏枝枝勇敢聪明,把我挖出来了。” 郁琼枝皱了皱鼻子,虽然心里不大愿意相信他的话,但还是乖乖待着没动,在郁佘亲他脸颊的时候,偏头和他交换了很短暂的一个吻。 郁琼枝从没有一次那么清晰地直面过郁佘强悍的自愈能力,对此受到更直接冲击力的胡冬告诉他,本来送到手术室的时候,人就不行了,连最后一点呼吸都没有了。 抢救了近两个小时,依旧没有任何起色,所有人都在默默等待着晏寒声的死亡,隔壁在做缝合的郁琼枝麻醉失效,半梦半醒之间一直在叫晏寒声和郁佘的名字。 胡冬没有办法,不忍心看他连爱人最后一面都看不到,让人拉去太平间之前拉到了郁琼枝的手术室里。 “就很神奇,我事后想起来,也只能想到可能是随着你血液外泄的费洛蒙让他感知到了。”胡冬语气里充满惊奇,“他塌陷的胸腔就在那么多人眼皮底下慢慢鼓了起来,新的血肉开始生长。” “好在没事,不然我不知道怎么向你交代。”胡冬坐在温暖的阳光下,长长叹出一口气。 “谢谢你。”郁琼枝由衷地向他道谢。 胡冬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当时清扫要开始我和你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你们两个人一起去,不能两个人都死在那里,无论如何你也得活着回来。” 郁琼枝了然地轻轻一笑,“我不介意,相同的,我昏迷之前和你说的话你也不要介意,我没有怀疑你。” 胡冬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毫不在意,两人安静坐着互相沉默了会,胡冬缓缓开口:“你刚醒时候,你问我晏寒声在哪里,我没有直接回答你……” 郁琼枝的睫毛在阳光下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的光,他呼吸了几瞬,代替胡冬回答了,“你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是吗?” 胡冬揉了揉太阳穴,感到棘手:“目前看来,晏寒声这个人格可能是短暂消失了,也可能是彻底消亡了。” 郁琼枝身体难恢复,在医院住了快一个月,今天终于要出院了。 熟悉的病房窗户外,爬山虎墙下,高大英俊的男人伫立在茂盛的樟树下,注意到郁琼枝向下看的目光,在阳光下仰着头朝他眯起眼睛笑了笑。 和他梦中无数次梦见的一样。 连空气中浮动的樟树香都同记忆中如出一撤。 第170章 如春 首都星审判庭的等待厅,郁琼枝低头走过忒弥斯神像手持的剑尖,黑色的正装穿在他身上掐出一段瘦削的腰,他的身体还是不大好,面庞清瘦皎白。 透明的玻璃窗外,记者的长枪短炮被磨砂玻璃模糊了本来的形状,隔着等待厅的大门,他能听见郁佘的声音缓慢沉稳地陈述,在空旷肃穆的审判庭内回响。 郁琼枝的神色始终平静,安静地低垂着眼睫,直到审判庭的声音骤然安静了下去,长达三分钟的沉静后,各种人声爆炸般重新响起。 郁琼枝略微不安地站起来,纷杂的脚步声离等待厅越来越近,他走了几步靠近门口,恰在此时,等待厅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进来,乍明的阳光让郁琼枝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他有点担心自己被人群挤到,身子不停往墙壁角落退,他勉强睁开眼睛,模糊的光影之中一眼就看见了被簇拥在人群中央的郁佘。 郁佘的神情很轻松,似乎刚才没有经历过一场长达三个小时的陈述,礼貌地从旁边的人手上拿过自己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挂在了自己的胳膊之间。 郁琼枝还没有开口,郁佘的视线就转了过来,他的笑容很灿烂,叫人看不出有什么忧愁,几乎在两人对视的瞬间,他的腿就动了起来,几步走到郁琼枝的面前握住了他的手。 郁佘借着站位,遮挡住了郁琼枝大半个身子。 “谢谢,我所能说的我都说了,请不要过多关注无辜的人。”他一边略显冷淡地拒绝了后续的采访安排,一边用手摸了摸郁琼枝的脸,环抱的姿势正好手掌从侧面挡住了他的脸。 郁琼枝仰头轻声叫了他一声,郁佘低头看了他一眼,郁琼枝用很小声的气音问他:“没事吗?” 郁佘有时候会想,郁琼枝实在是个很柔软的人,他总是轻易地感知到别人或许都还没来得及感知到的痛苦,并自己为此悲伤上。 但实际上他没有那么多心思去思考这些,在很多时候,他都以为,这是见郁琼枝的最后一面。 “没事,你累不累?”郁佘揉了揉郁琼枝垂下的耳朵,短短的耳朵在他手心里轻微地跳了两下。 郁琼枝最近变得很嗜睡,可能与他之前长期的熬夜习惯有关,身体过度透支之后,骤然进入了无事可做的安逸之中,他睡觉的时长逐渐增长,最夸张的一次睡了近二十小时。 “有点累。”郁琼枝诚实地说,眼睛疲累地眨了两下。 从等待厅到飞船这一段路是最艰难的,刚出门口,站在两侧的安保立刻打开了伞,把郁琼枝遮挡得严严实实。 第287章 只在登上飞船的时候,郁琼枝扶着郁佘的手坐进飞船,飞船舱门的错位之下,露出了他一角侧脸,转瞬就消失在银白色的舱门之内。 飞船启动,却不是向着古堡的方向,而是向着银星十字港口飞驰而去,那里停着一架通往hm22星球的私人星际航行飞船。 hm22星球同晏寒声描述的一样,因为适宜的气候和湿润的海风,整颗星球的色彩都绚烂几分,与泛着冷灰色的首都星完全不同。 经过长时间的星际旅行,郁琼枝已经精疲力尽,在飞船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郁佘拿了床柔软的毛毯,让郁琼枝去休息室里躺一下。 郁琼枝本来只打算简单休息一下,睡个二十分钟,再次被声音惊醒的时候,他懵然地从毛毯之中探出脑袋,原本柔顺的黑发凌乱地支棱着,迟钝地看着郁佘的脸。 郁佘用毛毯把他整个身体裹住了,轻手轻脚地用抱小婴儿的姿势把他抱起来,飞船降落的时间是晚上,别墅里灯火通明,远处传来海浪拍打海滩的声音,更远的五彩零星光点像是漂浮在起伏的海水之上。 郁琼枝把自己身子睡得有些热了,脸颊泛着轻微的红,他柔软乖顺地把下巴放在郁佘的肩膀上,迷迷糊糊地呢喃:“我好像在做梦。” 郁琼枝觉得自己最近做梦做得有点过多,再加上睡觉时长的过度延长,偶尔恍惚间,他也会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界限。 郁佘很轻地笑了一声,郁琼枝感受到他胸腔的震颤,才渐渐有了真实的感觉,心慢慢安定了下来。 郁佘低下脸,用鼻尖碰了碰他的脸颊:“睡迷糊了?” 郁琼枝就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又不想表现出来,于是想用手挡一下郁佘的脸,却发现自己被裹得很严实,手挣扎了几下也没有挣扎出来。 他便放弃了,最近他变得很堕落。 郁琼枝是用“堕落”这个词形容自己的,他曾经可以做到做实验到凌晨两点,第二天准时五点半起床继续高强度脑力活动。 但是躺在郁佘的怀中,在温暖的床褥之间,郁琼枝早起的时间一点点被延后了,昨天他睁开眼发现时间已经到了早上八点半。 这让郁琼枝产生了一点危机感,甚至慎重思考过要不要短暂地和郁佘分开一点距离,但是这个想法还没有说出来,郁琼枝的思想就像泡在温水里一样,慢吞吞地散落了。 如此在温柔乡里糊涂了近半个月,想到接下来更为堕落的休假生活,郁琼枝把自己的脸埋进了郁佘的怀里,小小声叹了口气。 郁佘抱着他上楼,可以看出布置这座房子的主人用了很大的心思,不时会有一些很有意思的小物件出现。 郁琼枝注意到主卧的桌子上摆放了一束银莲花,应该是有人会来定时打扫,银莲花依旧新鲜,白色的花瓣边缘甚至还有水珠。 郁琼枝长久注视着,忍不住笑了:“他怎么会准备银莲花?” 郁佘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郁琼枝伸出手,从花瓶里拿过一支银莲花,“这种花寓意很不好,寒声可能不知道。” 银莲花在郁琼枝的指尖绽放,银白色的花瓣中间,黑色的花蕊肃穆悲伤。 在郁琼枝离开首都星的那天,留在他房间里的,只有一束快要枯萎的银莲花。 晏寒声可能误以为郁琼枝喜欢这种花,于是照模画样地在卧室内准备了银莲花。 郁琼枝不知道他叫人准备花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是想他们还会有朝夕与共的以后,还是如银莲花的花语一般,绝望地等待着。 窗外传来一声响声,郁琼枝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一道白色的星点在辽阔的海平面线上不断上升,上升到半空中,骤然炸裂开来,漫天的银色星点遍布了整片夜晚。 郁琼枝手里的银莲花轻飘飘地从他的指尖坠落,落在厚重柔软的地毯上一丝声响也无。 接二连三的烟花爆炸声,漫天的烟花倒映在郁琼枝的眼瞳之中,郁佘低下头,亲了亲这片烟火夜空。 “喜欢吗?” 郁佘的唇舌微凉,郁琼枝小心地接受,一点点用自己把他的嘴唇湿润了,两人分开了一点距离,郁琼枝认真地看着郁佘的脸,停顿了几秒,轻轻回答:“喜欢。” 郁琼枝的精神短暂地清醒了片刻,在烟花过后,困倦感从他的身体深处卷土重来,他几乎不能自己洗完澡,还得郁佘把他泡浴缸里洗干净了抱出来。 郁佘留了一盏小夜灯,郁琼枝听着耳畔侧间或的波涛声,渐渐陷入了睡眠。 他又开始做梦了,他梦见自己走在长长的湿漉漉的一条小路上,可能是松林间,因为他闻到了淡淡的松林气息,夹杂在雨后的草腥味里。 周边都是雾,他一直走一直走,意识在中途断了片刻,再次醒觉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个人。 郁琼枝看不见他的脸,他们就这样沉默地一直走,走到郁琼枝腰腿酸累的时候,他转头问旁边的人:“你要离开了吗?” 郁琼枝不知道他是谁,心底却弥漫出淡而涩的酸楚,他想落泪,却鼻息都被堵着,连滴泪珠也无法流出来。 郁琼枝被晃醒了,准确地说,他不是被人故意晃醒的。 他意识回笼的前几分钟,身体的触感很迟钝,导致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仍旧像睡着一样,但他却能感受到有人贴着脖颈在缓慢地亲吻他。 第288章 吻很绵密,几乎要亲遍他每一寸肌肤,郁琼枝被他弄得很热。 郁琼枝哼了一声,软绵绵地用手去推身上的人,皱着眉头说自己困。 身上人的动作轻了些,但依旧没有停下来,郁琼枝的下巴被轻轻捏着,他开始亲吻他的嘴唇。 郁琼枝开始有点恼了,他推了几下依旧没有推开,颤抖着眼睫睁开了眼。 他的眼睛湿润的,静静注视着小心翼翼亲吻自己下巴的男人,沙哑着声音叫了一声。 “晏寒声,我要睡觉。” 时间在此刻仿佛凝固了一般,身上的人也就此僵硬住了,郁琼枝得到了片刻的宁静,他重新闭上眼睛意识短暂地陷入昏睡之中。 很快,郁琼枝意识到对方真的没有继续亲他了,于是挣扎着睁开了眼,面无表情地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人的脸。 第171章 终章 小夜灯让视线不至于昏暗,郁琼枝安静地看了一会,闭了闭眼睛,困倦地把自己的下巴埋进了薄毯里,又叫了一声晏寒声的名字。 耳畔传来很轻的布料摩擦声,郁琼枝微微睁开一线眼睛,晏寒声更靠近了他一点,只是整个人还是很僵硬,舒缓沉稳的木质香不断侵袭着他的思维。 郁琼枝有点怀疑他是故意的,但没有什么证据,晏寒声用脸颊轻轻地贴他的鼻梁,终于开口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郁琼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慢吞吞地问:“干嘛用郁佘的费洛蒙?” 郁琼枝应该是真的很困,即使现在还有问题亟待解决,但他始终提不起多少精神,再加上不断浓郁的安抚费洛蒙,他说话得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思考完毕才能说出口。 郁琼枝头往上抬了抬,晏寒声的脸颊上感受到他嘴唇柔软的温度,意识到他在无意识地亲近费洛蒙,晏寒声忍不住短暂地轻笑了一声。 郁琼枝连偏爱费洛蒙都偏爱得理直气壮,还要反过来问人为什么用郁佘的费洛蒙。 他听到了笑声,停下了动作,有点不满,闭着眼皱了皱眉:“我要睡觉了,你不能再吵我。” 没有听到晏寒声的回答,郁琼枝用自己最大的努力睁大了眼睛,眼睫都因此卷翘无比,认真地看着晏寒声,擅自和他做了单向的约定:“你明天早上也要在。” 晏寒声始终没有放松下来,哪怕躺在松软的被褥之间,郁琼枝都能感受到他浓厚的不适应感,仿佛下一秒就要翻身下床,驾驶飞船远离这座房子。 但好在他没有,他还是安静地躺在郁琼枝的身侧,过了几秒,用嘴唇碰了碰郁琼枝的眼下,小声地说了声“好”。 蛇是很容易被外界温度影响的动物,晏寒声身上有点热,全是被窝之间的温度。 郁琼枝手在身侧摸了几下,习惯性想要找到对方的手握住,迷蒙之间转念一想,决定不给他那么多甜头,默然翻了身,裹紧被子用背对着晏寒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在郁琼枝意识再次不断往下沉的时候,他感到自己身侧的床褥往下凹陷了些,这让他骤然清醒了一瞬间。 晏寒声贴住他的脊背,从背后抱住他,垂下的手心贴着他的小腹部,郁琼枝想把他的手拿开,动作幅度很小地动了一下。 但是晏寒声手上的温度很合适,让他的小腹部暖融融的,郁琼枝便很快再次放弃了想法,彻底昏睡了过去。 早上,郁琼枝刚醒过来的时候,把昨天半夜临睡前发生的事情忘了七七八八,导致他恍恍惚惚地从被窝里爬起来,坐在床头发呆的时候,看见穿戴整齐坐在床边的人影,他呆滞地和人对视了十几秒,头顶上差点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晏寒声站起来,走到床头边,迟疑了一会,俯下身亲了亲郁琼枝的额头。 郁琼枝用力眨了两下眼睛,还是有点状况外的样子,但没有对他擅自的吻表示不悦,过了好久轻轻“哦”了一声。 在晏寒声的印象里,郁琼枝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忙,很少看见他有大把空闲的时候,他在床边等了二十分钟,郁琼枝在床上磨蹭着,才勉强把自己身上的套头睡衣换了下来。 晏寒声怀疑他想不吃早餐,所以他下楼把早餐端上来了,郁琼枝坐在床上,露出了不太高兴的神情。 在早餐被送到自己鼻子底下,他才终于诚实地表达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我不太想吃,胃里很顶。” “先喝点东西。”晏寒声不强迫他,郁琼枝只好接过温牛奶,握在手里,晏寒声看了他一眼,问:“要加糖吗?” 郁琼枝只好喝了几口,说:“不用了。” 在晏寒声的注视下,郁琼枝勉强喝了半杯牛奶,刚放下杯子,晏寒声就问:“三明治要甜的还是咸的?” 郁琼枝哪个都不想要,他想晏寒声实在是个狡猾的人, 抿嘴沉默了半晌,慢慢地回答:“甜的吧?” 他吃一口卡一下,咽下去半个之后,好像终于鼓足了勇气,把剩下的三明治放回盘子里,宣布:“我吃饱了,剩下的下午再吃。” 晏寒声不强迫他,把碗盘收拾好了送下去,在楼梯间等了几分钟,郁琼枝穿戴整齐走下楼,“走吧,我们去海滩边走走。” 早上的海滩边人很少,郁琼枝一开始惯性以为是因为他们来得早,微凉的海风中送来缓慢有节奏的海浪声,郁琼枝余光中看见晏寒声的侧脸,才后知后觉。 第289章 这片海滩的使用权归属私有,划在此刻陪在他身边散步的人名下。 郁琼枝有时候也会想,同时同刻,晏寒声会想些什么。 他有着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如果不是晏驰的疯狂执念,作为公爵家正常诞生的长子,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和自己有任何交集。 郁琼枝并不是自命菲薄,在他的心里,只有郁佘是完全独属于他的,晏寒声永远都和他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曾经为此做了努力,受了苦头,郁琼枝没有为此感到怨恨,他只信奉一个准则,如果想要什么东西,就要付出所有的努力,如果没有得到,就是自己做的努力还不够。 所以在晏寒声面前,他习惯去设计,当局势朝着他意想不到的地方倾斜的时候,他才迟来地感受到惶恐。 他自以为晏寒声拿不出全部的真心,自己也坦然地有所保留,步步筹谋,几乎是用酷烈的手段强迫晏寒声扭转了自己的性格,留下了郁佘的人格。 郁琼枝总是想,晏寒声的痛苦是短暂的,他本来就没有多少感情,就算如何痛苦,也没有那么丰沛的情绪去感知。 郁琼枝停下来,站在白色的栏杆外看着宽阔的海平面,轻声问晏寒声:“为什么要躲着不见我?” 身侧没有回应的声音,几只鸥鸟在海平面上盘旋,声音听起来辽远,远到天边外。 “没有躲你的意思。”晏寒声撑在栏杆上,侧着身子看郁琼枝的侧脸,解释得很没有信服力。 郁琼枝没有扎头发,微长的发梢垂在他的脸颊侧,腺体上很干净,已经看不出一丝伤疤的痕迹。 过了那么些年,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变,还是当初的模样。 郁琼枝转过头,对他笑了一下,“我睡觉的时候,你经常要来吵我,还摸我尾巴,以后不许了。” 晏寒声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几秒,很尴尬很可怜的感觉,他低下眼看自己的手,闷闷地说:“对不起。” 两人沉默了会,晏寒声低声开口:“我想要给你你最想要的。” 郁琼枝仰起头,身子往晏寒声的方向倾,他身上带着一股很淡很香的费洛蒙味道,混在海风里,让晏寒声感觉很心动。 “你觉得我最想要什么呢?”郁琼枝看着他,问。 晏寒声为难地想了一会,郁闷但无可奈何地回答:“不想要我吧。” 郁琼枝没有说话,晏寒声自己停顿了一会,继续说:“只有郁佘的话,你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也不用为了他忍受我。” “你们会拥抱、亲吻,相爱,然后一起去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 晏寒声心里实际上很空,他是个精神很匮乏的人,和郁佘接触下来,他逐渐能感受到来自于对方身上蓬勃的精神力。 郁佘是一个很温柔浪漫的人,阳光开朗,拥有郁琼枝所喜欢的一切特质。 “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呢?”郁琼枝安静地听他说完,不依不饶地问。 晏寒声不太愿意让郁琼枝看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尽量平常地说:“一起生活,互相准备礼物,旅游之类的……” “对不起,我想不出更多。” 郁琼枝抬起手,晏寒声的脸很干燥,眼睛却很热,他用一种很甜蜜柔和的语气说:“可能过个两三年,我和郁佘打算要个孩子。” 晏寒声嘴角抽动了一下,但终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下的皮肤变得有点湿,他没有避开郁琼枝的眼睛,干涩地“嗯”了一声。 “你不是很想要一个孩子吗?”郁琼枝手向下滑,轻轻地放到了晏寒声的肩头,晏寒声伸手握住了,皱着眉很难受的感觉。 潮水不息地在他们脚下起伏,连绵不绝,郁琼枝伸出另一只手,没怎么用力,抱住了晏寒声,晏寒声呼吸得缓慢,像是亟需安慰一样。 郁琼枝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仰头用湿润漆黑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他,海风声和波涛声变得更加清晰,让晏寒声想到很久很久之前的那场雪。 落在年幼的郁琼枝的脸颊侧,落在穿着黑色大衣的郁琼枝的眼睫上。 “如果一起生活的话,我在艾蒙星球的工作还没有结束,你可能还得等几年,过段时间,我想回我们的小屋子里看一看,我们可以顺路旅行。”郁琼枝独自想了一会,用一种慎重认真的语气说,“寒声,我想要你回到我身边。” 晏寒声愣怔地看着他,颤抖着嘴唇问:“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郁琼枝摸了摸晏寒声的脸颊,“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愿意给你机会。” 于是那场雪就这样停了,郁琼枝如此清晰如此生动地站在他的面前,说愿意原谅他,愿意将一切都翻篇,愿意与他承诺以后。 晏寒声的感觉自己眼睛很湿润,他低下头想掩盖一下,一滴泪水却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滴到了郁琼枝的手背上。 郁琼枝呆住了,他没有想到晏寒声会流眼泪,“怎么了呢?怎么还哭了?” 郁琼枝的脸靠近他,晏寒声的眼睛很红,眼眶里含着剔透的泪水,难言地看了他一眼。 郁琼枝没有后退,任由那股沉沉的木质香围绕住他,一点点从口腔开始,侵透了自己的身体。 在海平线的尽头,稀薄的晨雾在初阳的照射下,所有的痛苦、折磨和泪水都被一起妥帖地埋藏了起来,慢慢消散去。 第290章 爱让人长出血肉,变得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