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 九年 车子坏了。 山路崎岖颠簸,杭锦坐在车里并不舒坦,察觉到车子停下,她摘了眼罩,看向窗外。 司机和助理正在检查引擎,见她降下车窗,助理赶紧过来汇报:“杭总,车熄火了。” 司机一时半会修不好车,让她别着急,说打了电话,一会有人开车来接他们。 杭锦并不着急,丢了眼罩,打开车门,从副驾下来,一边呼吸山野里的新鲜空气,一边踱着步子往前走。 几分钟后,身后传来喇叭声,杭锦没有回头,贴着山道走,耳边是陆运复的调笑声:“杭大小姐,你车坏了啊?要不要坐我的车?” 杭锦没理他。 八点下的飞机,车子开了俩小时,现在已经十点了,九月底的天气北市还在过夏天,山里却提早步入秋季,四处透着清冽的凉意。 陆运复见她脚步不停,让司机停了车,自己下来跟在杭锦身边陪着走了几步:“上车吧,我车上还有一个空位。” “你很闲?”杭锦没看他,声音淡淡,没太多情绪。 陆运复一个月至少跑来找她十几遍,赶上她出差,他也跟着去,美其名曰约会。 哪怕她做公益,他也风雨无阻一路相随,主打的就是陪伴。 奈何杭锦丝毫不领情。 陆运复还是第一次这么下劲追女人,抱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精神。 哪怕一下车,冻得鼻涕都快掉下来,他还硬撑着张开双臂,迎接萧瑟的山风,说话时牙齿不自觉打颤,冻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啧,说这话多伤人心,我这还不是为了陪你,我才嘶……不远万里跋山涉水,跑这荒山野岭跟你约会。” 他说话永远没个正行,杭锦已然习惯。 这人虽然言行举止吊儿郎当像个纨绔子弟,但每次杭锦捐赠的公益项目,他都一个不落地参与捐赠,甚至还建了好几所希望小学,资助了上百个贫困生。 对比其他纨绔,陆运复显得有那么几分人性。 杭锦终于偏头看他一眼:“钱多的话,麻烦陆少爷一会多捐点。” 陆运复回得十分豪迈:“那必须的。” 杭锦十九岁那年为了跻身北市商业圈,跟着一群投行界的大佬做慈善募捐,更是在那一年资助了十个山区贫困生。 此后,贵州,西藏,甘肃,甚至更偏远的地区,她都去过,大多是捐赠物资,衣服食物和学习资料,只有少数,她觉得资历不错的,会资助对方念书上学,直至其大学毕业。 算下来,离她第一次做公益已经过去整整九年。 脚下的这块地,正是她第一次资助贫困生的地区——崇山。 人好像总是会对第一次经历过的某件事念念不忘,杭锦也不能免俗,午夜梦回,她偶尔会想起崇山甘甜的山泉水,想起苦涩到难以下咽的野菜,想起那些纯真的孩童小心翼翼地拉着她的手问她下次什么时候过来。 彼时的她忙着熟悉公司业务,忙着结识圈子里的大人物,根本无暇关心崇山的人和事,等她终于静下心时,才发现时间走得太快了。 一晃就过去九年了。 杭锦稍微走了下神,袖子被陆运复拉住,耳边听他说:“接你的车来了。” 她抬头看去,一辆老旧的黑色大众在正前方停下调头,距离她不过两米距离时,车子停了下来。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一只黝黑的手臂探出来,把着车顶借力,随后露出脑袋和身体,灰簌簌的短袖在他弓背的瞬间崩出宽阔的肌理形状,他抬手甩上车门,扭过头来,瞳仁乌黑,五官透着野性,目光笔直地看向杭锦。 极其年轻的一张脸。 他几步走到杭锦面前,低声说了句:“王叔叫我来接你们。” 杭锦“嗯”了声,几步走到车前,拉开副驾车门上了车。 “喂,杭大小姐,不等等你的人了?”陆运复见状也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来,“算了,我们先过去吧,师傅,把空调开了。” 被叫师傅的男生顿了下,才意识到这声师傅喊的是他,他把车子发动,余光看了眼身旁的杭锦,这才出声:“没有。” “没有?”陆运复抱着胳膊吸了口车厢里的冷气,“杭总还受得住吗?不然去我车里吧,我车里暖和。” “开车吧。”杭锦不想说话,说完这句就闭上眼。 陆运复啧了声,原本还想找杭锦聊聊天,谁知道她闭着眼装睡,他嘴巴闲不住,找司机师傅闲聊,问他是不是本地人,多大了,结婚了没。 崇山当地人,十六岁嫁娶的多了去了,像他这个年纪,就算有两个孩子也不足为奇。 男生却半点不搭他的话,只说:“把安全带扣上。” 莫名的,陆运复觉得这小子对自己有那么一丢丢敌意。 大概是自己长得又帅又有钱这一点让他嫉妒了,何况,身边还有杭锦这样的大美女。 陆运复又啧了声,心说,年轻人到底沉不住气,屁大点事都写在脸上。 唯一 车子绕了四五个弯道,往上的山路愈发陡峭,车头近乎以垂直的姿态“匍匐”在山路上,陆运复向后看了眼,恍惚觉得这辆车要掉下去,但看杭锦闭着眼睡得十分踏实,他也就装作非常淡定的样子,一直装到车子停下。 不少山民出来看热闹,还有一群皮肤黝黑的孩子。 杭锦刚一下车,就被孩子们围住了,还有几个女孩隔着距离腼腆又兴奋地冲她喊:“阿姐!你终于来了!” 几个女孩子已经十八九岁的模样,却都结婚嫁了人,现下怀里不是抱着孩子,就是手里牵着一个。 当初杭锦想资助她们去读书上学,她们却不愿意走出去,说就算念了书,以后也还是要嫁人生孩子,说这句话时,她们中年纪最大的只有十岁。 杭锦忘不了那一张张稚嫩的小脸冲她说这句话时的神情,仿佛她们生下来就是一头母猪,此生的使命就是生下一堆孩子,为男人繁衍后代。 这也是她当初资助的孩子当中,没有一个是女孩子的最大原因。 “枣子,阿姐吃。”一个女孩从口袋里摸出洗得干干净净的山枣递过来,杭锦接过放在嘴里咬了口,面上浮起淡笑:“谢谢。” 陆运复才刚下车就被孩子扒住裤脚,都是四五岁大的孩子,脸上全都脏兮兮的,小手也脏脏的,抓着他的裤脚喊哥哥,好奇地问他是谁,问他脖子上的领带是什么东西。 村长听见动静已经出来了,脸上笑得只剩褶子,想握手又怕唐突了,不停搓着自己的手,往身后招呼:“来,进来坐,进来坐。” 村长的屋子就坐落在崇山的半山腰,砖石垒砌,外面简单刷了层大白墙,墙皮掉得差不多了,房间里像样的家具都没有,看着就贫困穷酸。 知道杭锦过来,村长早早就安置了几条干净的长椅放在屋里,还摆了张新打的桌子,上面放着瓜子和花生。 整个山上山下,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跑过来看热闹,隔着距离小声讨论杭锦的五官和气质,又夸杭锦身边的陆运复,看着就很有钱,说电视上的有钱人都长这个样。 一群人越凑越近,全都挤到村长家门口,有些直接进来贴墙站着,红着脸盯着陆运复看个不停,看得陆运复这老厚皮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捅着杭锦的手臂说:“我是不是太帅了。” 杭锦权当没听见,找了椅子坐下,安静地听村长说话。 刚刚开车的那位年轻司机把车钥匙放在桌上,转身要走,又被村长叫住:“你走什么,陈霖,快把你的成绩单给杭小姐看看。” 陈霖每次出成绩都会发到杭锦的微信,但那个微信一直是助理在管理,通常回复都很简洁,只有一句:再接再厉。 多余的话,再也没有。 她或许看过,也或许没看过。 陈霖顿下脚,转过身看向杭锦,摸出手机,打开相册,将成绩单递到杭锦面前。 杭锦吃完枣子,正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见陈霖递来手机,便随意扫了眼,却是一眼注意到他的手机还是几年前的老款,屏幕碎得厉害,几乎看不清分数。 她点了下头,声音平直,没太多情绪:“挺好。” 气氛有点古怪,陆运复这时才察觉,杭锦和这个年轻司机是认识的,甚至……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男生搞不好就是杭锦资助的贫困学生。 她生平第一个资助的山区学生。 也是整个崇山,她唯一资助的一个。 就他吧 “陈霖这孩子还是比较刻苦的,他是我们山里第一个大学生,年年都拿奖学金,去年拿了奖回来给我们村置办了不少年货,还花钱请了老师来山里教书……”村长叽里呱啦一通夸,夸完陈霖又去夸杭锦,说她眼光好,为人品性更是好,又说这么多年还能回来看望他们的只有她一个。 杭锦擦完的纸巾放在桌上,陈霖收回手机时,顺便将那团纸巾丢进了垃圾桶。 杭锦盯着垃圾桶,想起两年前的某个画面,眉毛轻轻皱了下,村长大概以为自己话太多,吵到杭锦了,抿了抿嘴巴,让杭锦吃瓜子,又让陈霖去泡茶。 水是陈霖半小时前从山上打回来的,哪怕是盛在破旧的茶壶里,也难掩甘甜醇香的口感。 陆运复连喝了几杯,夸了句:“茶还挺甜。” 甜的自然不是茶,是山间泉水。 门外叽叽喳喳的,一群山野村妇吵吵闹闹的,吵得村长起身去管制了,却原来是几个村妇听说杭锦是资助陈霖的大善人,吵着要杭锦资助自家孩子,还一拖三,把家里几个孩子全带了过来,有她这么一闹,其他人也都纷纷效仿,把自家孩子从山间学校喊了回来,在门口吵着闹着要杭锦出来见一见,也请她发发善心,好资助一下自家孩子。 村长扯着嗓子喊了半天都没人听他说话,还是运送物资的货车过来,这才止住了一场闹剧。 东西到了,杭锦起身要出去,陆运复拦了她一下,压着声音说:“没听过么,穷山恶水出刁民,你走后面。” 刚刚外面吵闹的缘由,陆运复都听得差不多了,生怕杭锦一出去,就被那群村妇给吃了。 杭锦不以为意,她这些年还真没碰上过害怕的人或物,对陆运复难得展现的保护欲产生不了半分好感,反而丢下一句淡嘲:“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果不其然,陆运复一出去,那群村妇的眼睛全都盯在他脸上,跟看什么稀有物种一样,上上下下不停打量,看得陆运复毛骨悚然后背发凉,他招了招手,把不远处的两个保镖喊了过来,勒令两人对他贴身保护。 宁辉宁新兄弟俩瞥了他一眼,不约而同地“嗤”了声。 陆运复想骂人的脏话还没出口,看见杭锦出来,又改口说:“你们一会替我保护好杭大小姐。” 宁辉宁新又统一地“呵”了声。 妈的,陆运复抬脚想踹,奈何周围村妇们死死盯着他,他只好忍耐,让自己绅士风度些,面上装着笑,嘴里却咬牙切齿地说:“看到没,这群老娘们快要用眼神把我吃了,一会都给我盯紧点,别让女人靠近我,杭锦除外。” 宁辉直言直语:“杭小姐除非想不开才想靠近你。” 宁新点头:“哥,别刺激他了。” 陆运复:“……” 杭锦倒没理会他们,走出去跟助理汇合,随后招呼工人把东西卸下。 村长一看物资到了,知道这些是分发给学生的,赶紧带着杭锦一伙人往山间学校走去。 九年前那所破旧的山间小学有了资金扶持,已经换了副面貌,光教室就新建了三间,还有教师宿舍和简易的食堂,墙外圈了块地方当篮球场,此刻球框早已生锈,地上的线都快磨平了,隔着距离看见的五星红旗都坏了好几个洞。 “杭锦,那人是你资助的学生?”陆运复终于逮到机会问杭锦,“你俩关系不好吗?别人都喊你阿姐,怎么就他不喊?” “不知道。”杭锦摸了摸墙皮,一层白灰脱落下来,她捻了捻指腹,扭头看见跟来的人群里有陈霖的影子,他默默地走在最后面,怀里抱着从车上卸下的物资,箱子巨大,抱在怀里几乎盖过他的脸,但他走路依旧稳当,脊背挺得笔直。 “那你为什么资助他?”陆运复问,“因为他长得好看?” “不是。”杭锦收回视线,“随便挑的。” 说是随便挑,却也并不那么随便。 九年前,杭锦第一次来时,十三岁的陈霖也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拉着她的手亲热地喊阿姐,他只是站在人群最远处,用防备又好奇的目光打量她,直到她指着他冲身边的助理说:“就他吧。” 喜欢 九年前的山间小学里没有学生,几个山民在里面圈养着鸡鸭鹅猪,让六七岁大的孩子过来打扫喂养。 杭锦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几个小孩抱着猪讲话的场景,圈里臭气熏天,小孩子们却毫无所觉,手上沾着的不知是泥还是屎,稚嫩的小脸脏得看不清面孔。 据村长说,十几年前有位富人踏青路过这儿,看这儿的小孩才七八岁大就会放羊劈柴做饭,觉得很是可怜,便大手一挥,给了一笔钱,让村长找人建个小学,让这些孩子都有学上。 他说孩子就是希望,会改变整个崇山。 山间小学是建立起来了,但是来上学的少之又少,孩子们不是忙着捡柴火,就是要割草回家喂羊,久而久之,山间小学便废弃了,最后成了山民们圈养家禽的地方。 而今,这座曾经废弃的山间小学里充满着朝气蓬勃的读书声,孩童稚嫩的童音穿过墙体,回荡在整个崇山,杭锦安静听着,等下课铃声响起,这才抬脚走进去。 三间教室里的学生全都跑了出来,一共一百五十四个学生,男生有一百四十四个,女生只有十个。 助理根据点名册分发物资和学习用品,有定制的校服和鞋子,还有新的书包和书本画笔,按考试成绩排名前十的同学还会得到五百块的现金奖励。 孩子们领完东西就开心地冲杭锦道谢,得到奖金的男同学更是兴奋得语无伦次,走到杭锦面前连声喊“阿姐”,还想伸手来抱她,动作却小心翼翼的,大概是担心自己身上有点脏,又觉得杭锦气场太强,不敢靠近。 杭锦把手放在他脑袋上,轻轻抚了下:“去吧。” “谢谢阿姐!”男孩脸一红,笑着跑开了。 陆运复凑过来,嘴里酸不溜秋的:“不是,我说你咋老少通吃呢,这么小你也不放过。” 杭锦没理他,转头从助理手里接过一瓶水,仰头喝了口,余光看见陈霖抱着空纸箱在看她,触到她的目光,他又移开视线,抱着纸箱跟在工人身后走了。 “说是前几天,陈霖的父亲打工的时候摔伤了腿,他回来照顾几天。”助理犹豫着说,“应该……不知道您要过来这件事。” 杭锦“嗯”了声,把水丢到助理怀里,转身进了山间小学的教室。 外聘过来的老师走了一拨又一拨,最后留下来的反倒是几个来支教的大学生,两男一女,同校又同班,大概鲜少见到外面的人,看见杭锦过来都很热情,简短的寒暄过后,男大学生就开始大秀自己的特长,还搬出自己的吉他要弹唱给杭锦听。 陆运复靠着门框掏耳朵:“就这水平,能讨得了她喜欢吗?” 宁辉也靠着门框:“有总比没有得好,像你啥也不会,那更没戏。” 宁新点头:“嗯,啥也不会。” 陆运复:“……” 妈的。 “小爷我虽然啥也不会,但我有钱啊。”陆运复很快自信起来,摸了摸耳侧的发型。 在吉他男弹奏完毕后,陆运复浅浅鼓了几下掌,走到杭锦面前说:“感觉教室有点冷,空调要不要安排一下,好像还缺个电视,桌子也有点旧了。” “行啊,交给陆少爷安排了。”杭锦也正有这个打算,见陆运复想表现,便把机会让给了他,自己又从教室出来了。 正午的阳光暖烘烘的泼洒下来,她沐浴在金光闪闪的阳光下,看不远处的孩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游戏皮闹,另一边村长找了山上的妇人过来炒菜做饭,几个孩子主动从外面捡柴火回来,路上笑声不断。 助理拿了面包过来递到杭锦手里,杭锦没吃,招手叫来几个女孩子,把面包送到她们手里。 女孩子们都有些内向害羞,拿着面包小声说:“谢谢阿姐。” 杭锦又看了助理一眼,助理心领神会地拿出身后的一只行李包,里面都是女孩子的经期用品,有红糖和暖贴,还有护垫和卫生棉,还有一些常用的感冒药和止痛药。 “对女孩子这么细心?”陆运复悄无声息地从教室出来,凑到杭锦身边,竖起大拇指恭维,“杭总真是人美心善。” 杭锦面无表情:“如果这个世道只有男人能生孩子,那我不介意下次给男孩子们多一点福利。” 陆运复一噎:“……倒也不必。” 阳光太暖,空气透着安逸美好的静谧感,陆运复转身看了眼头顶的山,问杭锦:“你爬过这山没有?” 杭锦回头看了眼山顶:“九年前爬过一次。” “那再来爬一次。”陆运复摩拳擦掌,在原地做起热身运动,“我可是很多年没爬过山了。” 杭锦也有几年没爬过山了,她让助理跟村长打了招呼,便带着陆运复一起去爬山了,山路异常陡峭,沿途多有巨石滑坡,两人往上爬了二十多分钟,陆运复就累得瘫痪在一块巨石上摆手说:“不行,歇会儿。” 杭锦没管他,自己一个人继续往上爬,远远听见淙淙水流声,绕过三米高的巨石后,这才看见一道天然的小溪流,水质清澈干净,沉在底端大小不一的石块都清晰可见。 陈霖提着两只木桶刚接完水,他将两只木桶盖子封好防止水流溢出,随后将扁担穿进绳索,半蹲下身用肩膀撑起扁担,将两只装满泉水的木桶稳稳挑起。 路过杭锦时,他垂着视线没有看她,只是声音低低的说了句:“这儿有蛇,小心点。” 九年前还说着一口浓重崇山口音的男生,此刻普通话说得非常标准,吐字更是清晰。 杭锦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休息,山风吹得空气里的树叶簌簌作响,她仰头看去,阳光透过绿叶缝隙洒落下来,一闪一闪的碎光落进她眼里。 她莫名想起两年前,和阳光同样闪亮的那双眼。 漆黑夜幕下,男生双手捧着生日蛋糕,紧张又拘谨地站在她面前,抿着唇角说:“生日快乐,这是我亲手做的蛋糕,希望你喜欢。” 他眼睛很亮,亮度几乎灼人。 杭锦太懂这种眼神,她接触过各种各样的男人,自然看得出来。 他喜欢她。 她接过他手里的蛋糕,在他期翼又欣喜的目光中,转身丢到了垃圾桶里。 和她平时处理其他追求者的方式如出一辙,只不过,对待陈霖,她还附送了一句:“以后没什么事,别出现在我面前。” 狼尾 陆运复好不容易爬上来时,陈霖已经来挑第二趟水了,杭锦往山顶爬的半道上遇到一条蛇,她没再往上,原路返回,陆运复才刚歇没一会,见她下山,屁颠屁颠跟着一起。 “杭锦!你等等我!” 杭锦很讨厌肢体碰触,陆运复没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只是扯着她的袖子说:“你走慢点,小心摔下去。” 纯白的运动装,被陆运复那么一扯,扯出两道乌黑的指印。 陆运复:“……” 他挤出微笑,收回手指往身上抹了抹:“我回去给你洗。” 杭锦面无表情地转身下山。 午饭就在山间小学的食堂吃的,村长杀了两只鸡招待杭锦,除此以外,桌上就是各种各样的咸菜和野菜,什么凉拌野菜,什么野菜粥,什么野菜汤,还有野菜包子。 野菜苦得难以下咽,陆运复吃了两口,就皱着脸,捂着嘴强迫自己咽下去。 杭锦倒是吃得面不改色,反倒像习惯了这个苦味。 几人吃完饭,村长张罗着带她四处走走,路过食堂的厨房时,杭锦看见陈霖还在挑水,山间小学用水很多,食堂放着三只大缸,此刻只有两只大缸里有水,陈霖脸上汗涔涔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他背抵着墙壁喘着粗气,后仰的脸上滑落着水珠。 他是天生的自然卷,头发乌黑卷翘,前额的头发偏长,盖住了额头,只露出浓黑的眉眼,鼻骨突出,五官显得尤为立体。薄薄的眼皮垂着,视线有些冷,黝黑的皮肤加深了他的轮廓线条,也愈发彰显那张脸的野性。 村长看见陈霖,隔着老远距离喊他别挑水了,让他赶紧去吃饭,说他从回来那天到现在一直在挑水,小心把肩膀弄伤了,又问他父亲腿伤怎么样了,问他什么时候回学校。 陈霖撩起衣服擦了擦脸上的汗,喘着气说明天回去,已经买了票。 村长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回来带着杭锦去山下的村庄瞧瞧,年轻人全都外出打工赚钱,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生了病都没钱去医院,只能回到家躺在床上休养,若是养好了就继续干活,养不好就只有慢慢等死。 陆运复一路上看到可怜的老头老太就要发发善心给一个红包,虽说改变不了什么,但能把当下的日子改善一点也算是好的。 下午三点多,陆运复的物资车终于顺利抵达,货车太大,山道陡峭难开,他们被困在山脚下,又联系了好几台车,这才把物资顺利运送上来。 陆运复和工人们一起发放物资时,杭锦就坐在凳子上,手里拿了只茶杯细细地品茶,目光淡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陈霖也在帮忙,一趟又一趟从车上接过一只又一只巨大的箱子,宽大的T恤露出他肩颈破皮的伤口,鲜血在他领口洇出一小片红色痕迹,他毫无所觉地接过大箱子扛在肩上,走到物资发放处,小心谨慎地放在地上。 汗水洇得肩颈处的伤口泛疼,他微微侧头看了眼肩膀的位置,随后将T恤拉了拉,把伤口挡住了。 杭锦没再看他,摸出手机查看微信消息,她在西藏资助的一个男生在微信上给她发了近五十多条消息,大意就是下个月要考试买资料,需要一点钱,但是他保证没有乱花钱,又晒出自己需要资料的各种证明,大概杭锦太久没回,他等得有点心慌,又发了几句,不买也行。 杭锦点进去看了眼,对方要得不多,也就五百块钱。 这只手机平时都是助理在管理,杭锦往上翻了翻,这个学生要钱很规律,要的也不多,每次都隔一个月。 她又翻了翻资助的其他几个学生,除了晒成绩单,就是问候她节日快乐,翻到陈霖时,没有任何交易记录,他从没有问她要过钱,倒是助理主动发过几次红包,但对方没有领。 “滕平。”杭锦合上手机,丢到桌上。 助理滕平小跑着到她跟前:“杭总,什么事?” “西藏的多吉一年额外要多少钱?”杭锦问。 “四千五百。”滕平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查看了一会说,“每一年都不超五千。” “其他人呢?” “差不多两千左右。” “只有陈霖没要?” “嗯。”滕平把备忘录滑到陈霖那一栏,细细看完,又补充道,“而且他从今年一月份,就往您的卡上打钱了,每个月三千块。” “他哪来的钱?”杭锦蹙眉。 “奖学金,还有他打篮球比赛拿的奖金。” 北洋大学为了跟外校联动,搞了三年多的篮球联谊赛,奖金奖品愈发丰富,据说国家队还来他们学校招过两个篮球运动员,导致报考北洋大学的体育生越来越多。 陈霖因为身高优势,早在大一刚入学时,就被篮球社招了过去,大一下学期就代表北洋大学新生参加外校的联谊赛,拿了不少奖品和奖金。 “去年他打篮球比赛,还受伤住了一周的院,医生让他至少住一个月,他担心影响考试,拄着拐杖上的学……”滕平小声说,“您当初说,以后关于他的事,不用再跟您汇报,所以我就没说。” 不是不用再汇报,而是根本不允许陈霖这个人出现在她面前。 “知道了。”杭锦抿了口茶水,茶水已经凉了,些微凉意滑进喉底。 不远处陈霖搬完最后一只箱子,撩起衣服擦了擦脸上的汗,旁边工人用水瓢舀水洗手,他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极力忍耐住了,只是等工人们走之后,这才拿起水瓢轻轻倒了点水在手心,侧过身体,将水浇在肩颈,缓解伤口的刺痛感。 整个崇山人都很珍惜水,因为山泉水来之不易。 他只用了那么一点,就放下水瓢,转身离开了,灰簌簌的短袖沾满了灰尘,黝黑的手臂因为长时间的用力而崩着狰狞的青筋,他个头极高,长手长脚,裤腿都短了一截,背影却挺拔笔直,黏在后颈的发尾有点长,像狼尾。 “把我包里那支云南白药拿来给他。”杭锦说。 滕平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这个“他”指的是陈霖。 “好,我马上去拿。” 石头 下午四点十分左右,崇山落了场小雨,降雨量不多,但地面湿了一层,下过雨的山路较为危险,开车的司机让杭锦在崇山住一晚,明天早上再走。 陆运复很是惜命,第一个愿意留下。 村长非常热情地让出自己的住处,让陆运复和杭锦住下,他以为两人是情侣关系,还笑眯眯说了很多祝福和恭喜的话,陆运复一个高兴,把自己车里的黄鹤楼拿出来,直接送了一条给村长,说到时候请他来喝喜酒。 杭锦看了眼天空绵延不断的细雨,问滕平明天早上的天气情况。 滕平说来之前天气预报也没说崇山有雨,刚刚打给气象台问了下,今晚和明天早上都没有大雨。 “车上带了睡袋,杭总,这儿没有空调,夜里可能会冷。”滕平压低声音,“要不,我一会再去别处给您找个房间住。” 杭锦有洁癖,还有睡眠障碍,不是很严重,但这儿的环境加上要和陆运复同住一个屋檐下,她肯定睡不着。 “再说吧。”杭锦伸手探出去,接到一点雨水,放在指腹捻了捻,也是这一刻,她看见不远处陈霖淋雨走了过来,针线似的雨丝落在他头顶,将他的卷发淋得湿漉一片。 走到杭锦面前时,他才停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着杭锦说:“阿答请你来家里吃饭,想亲自谢谢你,他脚伤了,不能过来。” 阿答是崇山的方言,意思是父亲,爸爸。 杭锦还没来得及回话,屋内的村长听见动静便跑了出来,问陈霖家准备了什么饭菜,要不要抓只鸡过去杀着吃,又让陈霖把他婶子叫上帮忙,说怕他做的菜不好吃,担心杭锦吃不习惯。 陆运复跟着出来,站在杭锦身侧,偏头问杭锦一会住哪一间。 村长有三个屋子,东屋是儿子的住处,但儿子儿媳外出打工去了,一年也就过年回家一次,孙子也都带在身边,房间一直空着,许久没人住,灰尘很多,需要彻底清扫,其它两个房间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其中一个房间连床都没有,就只有几把椅子和一台老式电视机。 “我睡车上。”门口有点挤,杭锦往外走了几步,雨丝刮过脸庞,山野里的冷风也顺势而起,冷意渗透衣服钻进毛孔,她被冻得打了个冷颤,眉毛很轻地皱起,看了眼滕平说,“把车上外套拿来。” 视线挪开时,才注意到陈霖仍站在门外,被雨水打湿的眉眼异常漆黑,目光直直地看着她。 在等她回话。 “好,我一会过去。”杭锦九年前并没有见过陈霖的父亲,只从村长口中得知陈霖的父亲非常憨厚老实,和妻子共同孕育了两个儿子,生活虽然贫苦,但过得还算幸福。 只不过后来,小儿子在六岁时不小心从山上跌下来,摔坏了脑子,从此变成一个智力有缺陷的低能儿。陈霖的母亲时常自责没有看顾好孩子,到处求医问药,因为没有太多钱,她便瞒着丈夫冒险去山上抓蛇去卖钱,却不幸被毒蛇咬了手腕,当场不治身亡。 陈霖一开始并没有同意接受资助时,就因为家里还有个需要照顾吃喝拉撒的弟弟。 陈父外出打工的这些年里,都是他既当爹又当妈的照顾弟弟,好在后来村长找人揽下了这份苦差,这才让陈霖放心地去外地念书上学。 滕平从车里取了外套回来,顺便拿了两把黑色大伞,一把撑在杭锦头顶,一把撑在自己头顶。 “去哪儿?”陆运复也顺势挤到伞下,就挨着杭锦。 杭锦扫了眼滕平,滕平心领神会地把伞让给陆运复,将另一把伞撑在杭锦头顶,自己则是走在雨地里,任凭雨水打湿全身,也要保持和杭锦的安全距离。 “去吃饭。”杭锦跟陆运复拉开距离后,这才开口,“你别跟来。” “为什么?”陆运复狐疑地看向走在前方的陈霖。 杭锦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挥了挥手。 陆运复要是跟着一起,一定会因为可怜陈父的遭遇,掏出一个又一个红包,她虽然对陈霖不是很了解,却大体知道他的自尊心很强,不然,也不会还没开始工作赚钱,就已经核算偿还她这些年的“投资”了。 陆运复站在原地,看着雨地里一前一后的几人,皱着眉头问身侧的两个保镖:“不是,她为什么撇下我一个人去那小子家里吃饭?还不让我跟着,为什么?” 宁辉直言直语:“那小子长得比你好看。” 宁新点头:“嗯。” 妈的,陆运复气得拳头都硬了。 想了想,陈霖是杭锦资助的学生,再一想俩人之间的年龄差,他忽然又觉得没啥好担心的。 杭锦这人,心比石头还冷。 怎么可能会喜欢那种黑不溜秋的类型。 做不到 杭锦刚到陈霖家就打了个喷嚏。 陈霖父亲陈二水拄着拐杖正站在门口,见到杭锦,放下拐杖就要给杭锦跪下磕头:“好人呐,杭小姐,谢谢你,谢谢你这么对我的孩子,他现在出息了,多亏你当初,你要不是选了他,他现在也没有这么个福分,他现在出息了,可好了……我代表他妈妈,感谢你。” 杭锦伸手扶了一把,见对方执意要跪,便扭头看了眼滕平,滕平收了伞,进来把人扶到桌边。 陈二水已经泪流满面,他抬手抹了抹脸,又连声道歉,害怕吓到杭锦,又担心自己口音重,说的话杭锦听不懂,边说边比划,指了指陈霖,又指了指杭锦,最后比了个大拇指。 杭锦感受到他的谢意,只说了句:“我给他机会,他把握住了而已。” 从崇山这么偏远的山区一路考到北市排名第一的北洋大学,背后所需要花费的努力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杭锦这些年资助的山区贫困生里,只有崇山的陈霖考上的大学最好,除此以外,其他人全都在二本线范围内。 陈霖当初挺让她诧异的,为此,她还专门在他开学当天请他吃了顿饭,送了他一部手机作为奖励。 印象中的小男孩忽然就长成了比她高半个头的大男生,穿着件很旧的汗衫,身上带着干净的皂香味,尚显青涩的五官因为眉毛过于浓厚而充满了野性,漆黑湛亮的眼睛盯着她看了许久,才说了第一句话:“这里很贵,下次去学校门口吃就行,我请你。” 杭锦并没有应下,她的生活中心都围绕着公司和项目,很难抽出多余的时间去照看资助的学生,陈霖也不过是考上了好大学,她才过来见面吃个饭,除此之外,其他学生,她从资助过后就再没见过面。 当然,她不会告诉陈霖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只是随口说了句:“行啊,下次。” 吃完饭,杭锦又开车带着陈霖去商场买衣服,在她眼里,陈霖是比她亲弟弟杭煜还要小两岁的弟弟,是她第一个投资成功的“项目”,他身上的所有荣耀都离不开她的“慧眼识珠”。 不久的将来,投行界的诸位大佬都会知道,杭锦不仅投资的项目很成功,资助的贫困生更是成功。 陈霖是她亲手挖出来的一块璞玉,经过雕琢愈发明亮夺目,他应该在自己未来的领域继续发光发热,而不是跑到杭锦面前,用那双亮度灼人的双眸暴露他所有的心事。 于是,所有的一切,在两年前杭锦过生日的那天晚上戛然而止。 陈二水口音重,杭锦听不太懂他说的话,借口说出来接电话,便握着手机避过屋檐下的细雨,钻进了隔壁的小房子里,进来才发现,这儿是厨房。 陈霖正在烧火炒菜。 因为离火太近,烤得他浑身都是汗,他脱了衣服,牛仔裤松松垮垮地扣在腰上,裸露的肩背因为连续几天的挑水而遍布红痕,肩颈的伤口破皮泛红,整个肩膀可以说惨不忍睹。 看见杭锦忽然出现,他一个愣神,锅里的油溅出来,刚好烫到他的手指,他缩了手,锅铲掉进锅里,他捧着手吹了吹,余光看见杭锦转身要走,他忍不住喊了声:“等一下。” 杭锦停下脚,没有转身,握着手机,偏过头去看他,脸上的表情很淡。 陈霖找了衣服匆匆套上,见她没走,这才上前接过锅铲翻炒几下,盖上锅盖,低声说:“我不知道你今天过来。” “嗯。”杭锦点头,表示知道。 树枝被燃烧时发出清脆的响声,陈霖望着锅炉里的火,又转头看了她一眼:“谢谢你给的药。” “嗯。” 杭锦今天听了太多谢谢,实在不想再听了,扭头看向隔壁房子,脚步一抬就要过去。 耳边听见陈霖问:“那个人在追你吗?” 距离和时间没能阻断他不该有的念想。 两年的时间里,他不停反思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惹她不开心,甚至将他亲手做的蛋糕丢进了垃圾桶,后来,他似乎明白了,却又不太明白。 他只是喜欢她。 有什么错? 他为什么不能喜欢她。 他甚至连告白都没有,就被她提前扼杀所有念头。 锅炉里的树枝烧得劈啪作响,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杭锦转过身,看着陈霖,他也正面和她对视,和两年前那个一见到她就略显紧张的大男孩不一样,他的眼神变得坚定而认真,五官线条也被时间磨得冷峻充满棱角。 “为什么我不可以?”他终于问出口。 “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杭锦同样认真地看着他,“而且,你比我弟弟还小两岁,冲这一点,你就毫无可能,对待没有结果的事,你得学会放弃。” 陈霖朝她走近了几步,这两年时间里,他个头又抽高了些,浓黑的眉宇紧压着眼睛,鼻骨挺拔且直,抿唇的动作导致整张脸的轮廓显出一种野性的冷感。 他有些生气,更多的是委屈。 他不明白为什么杭锦不喜欢陆运复却允许他留在她身边,而他却不可以。 距离拉近,他没再往前,垂着眼睛看她,声音太轻,落在空气里显出几分沉闷的涩哑。 “要是我做不到呢?” 睡车上 杭锦吃晚饭时,才看见陈霖的弟弟陈雷,他只比陈霖小三岁,个头比陈霖矮一截,身材偏胖,面部表情看着有些痴傻,但很听陈霖的话。 陈霖让他吃饭,他就抱起饭碗往嘴里倒,吃得一滴不剩,抹了抹嘴巴,坐在凳子上乖乖等陈霖给他盛饭。 他说得最多的话就是:“阿哥,还要吃。” 陈霖很耐心地拿毛巾给他擦嘴,说:“你今晚吃很多了,不能再吃了,去走几圈消化一下。” 伺候完弟弟,陈霖还要伺候父亲陈二水用饭,因为陈二水担心自己吃饭不雅观,影响杭锦食欲,便让陈霖装了饭端到房间里,他一个人坐在床上吃就行,陈霖没什么意见,拿碗盛了米饭,又把菜拨了一层盖住米饭,还给陈二水拿了两只馒头。 滕平见他忙得浑身是汗,便主动搭把手,帮他把厨房的饭菜端上了桌,没用山泉水清洗碗筷,而是拿出纸巾擦了擦,随后盛了饭端到杭锦面前。 晚饭除了野菜,还有竹笋。 嫩笋被切的薄薄一片,和鸡肉炖在一起,吸足汤汁的笋片清脆爽口,香味十足,滕平一边吃一边夸陈霖做菜特别好吃,杭锦没说话,低头用筷子将笋片送进嘴里,她不爱吃鸡肉,但今晚难得吃了两块。 滕平都忍不住侧目,随后悄悄记下这道菜谱,准备回去的时候,给杭锦点外卖。 陈二水问他们今晚住哪儿,滕平说村长找了住处。 陈二水说不嫌弃的话,可以住陈霖的房间,他去年想着陈霖年纪大了,该给他找个媳妇了,就新盖了个屋子,里面家具和床全都是新的,陈霖回来这几天都是跟弟弟陈雷睡一块,那间屋子还很新,没人住过。 滕平进去看了眼,房子空间不算很大,封闭性还不错,虽然没有空调,但这个天气也不是很冷,比起村长那处,这儿明显要干净很多。 他转过头正要问杭锦要不要住陈霖家,就见杭锦神情淡漠地说了句:“我睡车上。” 滕平不明白缘由,但也不敢多问,点了点头,跟陈霖打了招呼,跟在杭锦身后出来了,他从口袋里拿出早已备好的手电,照亮杭锦面前的路。 外面小雨早就停了,夜风萧瑟,丝丝凉意沿着领口往骨头缝里钻,下过雨的地面泥泞湿漉,脚步声在黑夜中发出沉闷的声响,不知名的鸟儿从头顶飞过,传来一声清脆啼叫。 陆运复一直等在村长家门口,见杭锦终于回来,他拍了拍蹲得发麻的双腿,站起身往杭锦身边凑:“吃这么久?吃啥好吃的了?” 滕平将雨伞收进车内,把车启动,打开空调,拿出睡袋,方便一会杭锦休息。 杭锦站远了些,摸出手机处理微信消息,因为不想说话,干脆没搭理陆运复。 “哎,你还真睡车上啊?大不了房间我让给你,这儿房间多的是,你想住哪儿,我去给你买下来。”陆运复瞧见滕平忙前忙后地整理睡袋,从杭锦身侧绕到车前,问滕平,“还有多余的睡袋吗?” “没有。”滕平整理完毕,拿出一应俱全的洗漱用品。 村长家用锅烧出来的热水一股柴火味,杭锦洗脸时闻到这股味道,皱了皱眉,干脆用凉水洗脸,又用凉水刷牙,陆运复就在边上看着她洗漱,问她平时都什么时候敷面膜,是不是一边刷剧一边敷,又问她几点睡,要不要聊会天。 杭锦拿纸擦干净脸,上了车戴上眼罩,就把自己裹进睡袋里。 “得,洗洗睡吧。”陆运复打了哈欠,转身进了村长的屋子。 山上气温偏低,车内暖气达到了三十度,裹在睡袋里的杭锦并不感觉到冷,但她实实在在的睡不着,车窗外传来不知谁家孩子的哭闹声,也不知哪一家丢了鸡,一个妇女扯着嗓子到处喊有没有人看见她家的鸡,村长的屋子一直亮着,助理滕平跟陆运复的保镖们挤在一处,几人闲聊的声音很小。 各种各样的声音挤进耳朵里,杭锦摘掉眼罩,找出包里的耳塞塞进耳朵里,随后再次戴上眼罩。 眼前是黑的,耳朵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但过去许久,她仍然没能如愿以偿地睡着。 她有睡眠障碍,很小的时候就有,小时候情况严重一些,她需要开着灯,把门反锁,最后躲进柜子里,但也会在半夜从柜子里跑出来,抱着玩偶睡在门后,必须用后背抵住门才能睡着。 长大以后,情况好转许多。 但也只是有所好转,而不是彻底痊愈。 夜里十二点多,她从睡袋里钻出来,摘了眼罩和耳塞,拿出手机看父亲杭提耘发来的几个投资项目,都是生物制药类的赚钱项目,杭锦却并不感兴趣,她喜欢科技和运动板块,但行业里竞争激烈,她看好的项目总会被人捷足先登,接连三个月,她错失了四个大项目。 车窗外传来脚步声,一人打着灯从远处走近,杭锦反手合上手机,后仰着脸靠坐在椅背,脚步声走到车身附近停下了,杭锦转头看向窗外,那人手里握着电筒,却没有对准她,而是朝着地面,反射的光照出他棱角极深的面孔,那双眼在夜灯下更显漆黑湛亮。 是陈霖。 别碰我 她抬手降下车窗,脸上没多少情绪,目光淡淡地看着他,在等他主动开口说明来意。 “我把房间收拾干净了,被窝里放了热水袋,现在很暖和。”陈霖握紧手里的手电筒,声音压得很轻,他想过被拒绝,心里并没有抱多大希望,但还是过来了。 因为,他想让杭锦睡得舒服点。 他知道杭锦有洁癖,也知道她睡眠不好,偶尔还需要吃安眠药才能入睡。 三年前他刚考上大学那一年的冬天,杭锦跟几个投资人在北洋大学附近吃饭谈合作,陈霖和同学们就在隔壁聚餐,杭锦去洗手间的时候正巧看见了包间里的陈霖,便让助理把他们那桌的菜钱付了。 那天聚餐是AA制,同学们知道陈霖付的钱,全都在微信转了账给他,有个别的付了现金,陈霖便出来找杭锦,想把钱还给她。杭锦那天喝得有点多,走路不太稳当,身边的投资人全都是男性,陈霖一路跟着,直到杭锦坐进助理的车里,他也不放心地上了车,担心助理趁她喝醉了对她不轨。 杭锦并没有醉得很离谱,在车上问他怎么不回学校,听他说要送她回家时,她扯起嘴角笑了笑,似乎说了句什么,但陈霖没听清,他的眼睛里只有女人酡红着脸,靠在椅背上,弯着唇角浅笑的画面。 杭锦是英气的长相,眉宇间有着酷酷的帅气,她很少有这样柔和的一面,眼睛雾蒙蒙的,嫣红的嘴唇弯起笑弧,车厢灯照出她姣好的面庞,她脱了大衣外套,松了衬衫领口,露出精致的锁骨,还要再解纽扣时,被陈霖握住了手。 他耳根红得厉害,按住她的手,哑着声音说:“马上……到家了。” 他手心很烫,只握了那么一下,就飞快松了手。 杭锦热得厉害,又解了一颗纽扣,这才靠在后座用手撑着太阳穴,助理滕平在前面问她是不是头疼,需不需要吃点药,杭锦摆摆手,说一会回家睡觉就行。 滕平就让陈霖翻一下包里,把解酒药找一颗出来。 陈霖翻了翻,没找出解酒药,倒是找出一瓶安眠药,他没有多嘴去问,找到解酒药,这才接过滕平递来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送到杭锦面前。 杭锦从他手心接过药丸丢进嘴里,又仰着脸喝下一口水,水流沿着嘴角溢出,淌到了下巴,她毫无所觉地躺回椅背,陈霖大着胆子拿纸巾给她擦嘴,她没再睁开眼,大概太累了,也或许喝了酒的神经被麻痹了,没有察觉到。 车子停在杭锦的公寓楼下,滕平打开车门拿着大衣披在杭锦身上,伸手虚虚扶着她下车。 杭锦挥开他的手,自己慢慢悠悠地晃下车,陈霖拿着她的包跟在身后,见她快要摔倒,赶紧伸手去拉,杭锦皱着眉甩开他,嘴里含糊地说:“别碰我。” 滕平在一旁提醒他:“杭总不喜欢别人和她有肢体接触。” 陈霖点头表示知道。 杭锦的公寓并不大,是个独居的一室一厅, 离公司近,方便办公,家里打扫得很干净,滕平一进门就替杭锦脱去大衣挂在衣架上,随后去洗手间放洗澡水,杭锦皱着眉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大概想起陈霖还在,又给他倒了一杯。 陈霖接过水杯,见滕平还没出来,便问杭锦:“你睡眠不好吗?我看到你包里有……安眠药。” “偶尔。” “吃太多,对身体不好。”陈霖将水杯放下,看她撑着岛台的五根手指白白细细的,视线又移到她酡红的脸上, “以后少吃一点。” 杭锦父母和弟弟也会这样劝她,杭锦难得吐露真心话,含糊的嗓音显出几分惹人心疼的柔软:“不吃会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陈霖问。 杭锦忽然酒醒了似的,她按了按太阳穴,转头看着陈霖,指了指门口:“一会让滕平送你回去。” 那是陈霖距离杭锦最近的一次,从那以后,他再见到的杭锦都是英姿飒爽行事果决的杭总,而不是那个酡红着脸,有些苦恼地冲他说‘不吃会睡不着’的小女生。 果不其然,杭锦拒绝了他:“不用。” 她按键合上车窗,陈霖用掌压住上升的窗户:“你一个人在车里睡太危险了。” 窗户升得很快,在他说话之际已经不停上升,直到把他的脸隔绝在窗外,杭锦都没有停手,看着车窗一点一点合上,将陈霖的手指夹在最顶端。 他连缩都没缩一下。 杭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骨感瘦长的手指,等了几秒,才把车窗降下,目光淡漠地看着他:“最后一遍,我不去。” 陈霖看了她一会,目光看向前座,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很有质感:“那你把车门打开,我坐前面陪你。” “不需要。” “那我叫那个人过来陪你。”陈霖身子压低,整张脸凑近,浓厚的眉毛紧压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立体的轮廓线条让他的五官呈现一种冷肃的野性。 他是认真的。 杭锦怀疑陈霖是不是故意在试探她,但对方眼底的认真又不像是在作假。 扪心自问,她相当不愿意在睡前看见陆运复叽叽喳喳的嘴脸,对比之下,陈霖安安静静的待在这也影响不到她,更不可能让已知的结果有所变化。 做不到放弃的人又何止他一个人,陆运复天天跟在她身边,结果也还是一样。 杭锦抬手揉了揉眉心,按下车门解锁,冲陈霖丢下一句“别吵我”,便戴上眼罩钻进了睡袋里。 陈霖将车窗降下一点缝隙,方便空气流通,随后安安静静地坐在驾驶座,透过后视镜,看向睡袋里的杭锦,卸了妆的那张脸干干净净,皮肤白嫩,眼罩遮住了眉眼部分,只露出白皙漂亮的鼻尖和嫣红的唇瓣。 等了许久,见杭锦呼吸均匀,似乎是睡着了,他才转过身来,正大光明地盯着她的脸看。 梦 第一次在崇山过夜,还是睡在车厢的睡袋里,空调暖气混合着空气中流动着的潮湿的山野气息,让杭锦难得在静谧的环境里浅浅睡了一觉。 她在半夜忽然惊醒,并不记得做了什么梦,只是和以往一样,只要在梦境里陡然陷入漆黑的状态,就会猛地惊醒。 她摘了眼罩,明亮柔和的车厢灯安静地照耀在她头顶,视线一抬,她看见驾驶座的陈霖,座椅放平了些许,他后仰着躺在椅背上睡着了,大概车厢太过闷热,他脱了外套,身上是换过的干净T恤,露出的手臂黝黑,瘦长的指节搭在肚腹。 乌黑的卷发让他的睡颜显出几分纯真的少年感,睫毛浓密狭长,被车厢灯一照,投下一片蝶形阴影,鼻骨高耸挺直,黝黑的肤色加深了他的棱角弧度,让他的下颚线都格外利落好看。 杭锦刚醒,脑子还处于混沌状态,无意识地盯着眼前这张脸看了会,随后从睡袋里翻了个身。 鼻尖闻到清新的皂香味,应该是陈霖衣服上的味道,她将脸贴靠着皮质座椅,安静地发着呆,不知过去多久,她才戴上眼罩重新钻进睡袋里。 大概因为睡前看见陈霖的缘故,她在后半夜梦见了陈霖。 依旧是檐上滴着小雨的那间小屋,她站在门口,听陈霖问她:“要是我做不到呢?” 和现实中一样,梦里的杭锦头也没回地往外走,她走得很远很远,四周彻底暗下来,身边滕平不在,她皱着眉四下转圈,寻找光亮,窒闷感让她喘不开气,她又疾步向前走了几十米,看见自己的那辆车,拉开车门后,她看见车上躺着一个人。 走近一看,是陈霖。 梦醒了。 杭锦摘了眼罩坐起身,陈霖早就醒了,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是滕平带来方便杭锦打发时间的一本小说,就丢在副驾,陆运复还翻过几页,说自己一看书就头疼,估计是少爷病犯了。 见她醒了,陈霖把书放回副驾,穿上外套下了车。 滕平早就洗漱完了,看见陈霖从车上下来,压下心底的惊讶,问他是不是今天回学校,要不要一块去机场。 陈霖摇摇头:“我买的火车票。” “火车?”滕平扭头看了眼车厢,杭锦依旧坐在后座醒神,一只手抵着额头,似乎没注意到外面的情况,他想给陈霖改订机票,又担心擅作主张惹杭锦不高兴,便没再多说,等陈霖走了,他才打开车门,问杭锦要不要喝水,顺手递来一瓶矿泉水。 “收拾收拾准备回去。”杭锦接过水喝了一口,脑子清醒了些。 陆运复也起来了,嘴里叼着牙刷,倚着门框冲杭锦挑眉:“昨晚睡得好吗?” 杭锦没回答他的问题,伸出食指点了点腕表,示意他抓紧时间。 “这么着急干什么?”陆运复咬着牙刷问她,“我还想跟你一会去看日出呢,你不去看啊?” “没空。” “杭锦,你咋这么没有情调呢。”陆运复嘴里全是泡沫,声音含糊不清的,“我大老远陪你来这么一趟,你不得陪我看一场风花雪月啊。” “是啊,你陪小陆去看看日出再走啊。”村长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笑眯眯地冲杭锦说,“在这多住几天,爬爬山吹吹风,小两口多陪陪对方。” “还有工作要忙。”杭锦言简意赅,“他也不是我男朋友,没必要陪。” “啊……不是吗?”村长尴尬极了,搓了搓手,“啊,这,那……那你们……路上慢点。” 宁辉背过身笑得肩膀乱颤,宁新提醒他注意点,别笑得太大声。 陆运复咬着牙刷低低“操”了声,漱完口,想找杭锦,人家已经吃完早饭,坐上车准备出发了。 村长带着一行人过来送行,陈霖没来,倒是他弟弟来了,手里捧着一只竹编的托盘,里面放着陈霖烙的葱花鸡蛋饼,一点葱花,一点火腿,就加了一个鸡蛋,香味却分外浓郁,他傻傻地辨认着昨晚到家里做客的那位漂亮姐姐,找了半天,才看见杭锦坐在车里。 于是,捧着手里的托盘,递到杭锦嘴边,有些傻气地冲她说:“阿姐,吃,好吃。” 陈霖今天就回学校了,陈二水不要别人来照顾,说自己在家能照顾好陈雷和自己,让陈霖宽心走,陈雷吵着要吃陈霖做的葱花鸡蛋饼,陈霖便做了许多,让陈雷饿了自己去拿,又叮嘱他吃完饭记得多走走散散步,不能躺在那睡觉。 陈霖把鸡蛋打在面粉里搅拌时,陈雷坐在锅炉边烧火,神情憨傻地问他:“阿姐吃吗?” 陈二水昨天跟陈雷讲了很多关于杭锦的事儿,让陈雷以后要礼貌,见到杭锦就要喊阿姐,要把所有的好吃的都送给阿姐吃,因为阿姐是阿哥的救命恩人,他们要一辈子报答阿姐。 陈二水说的话很长,陈雷只记得要把好吃的送给阿姐吃。 陈霖手上动作顿了下:“不知道。” 今天过后,他应该再也遇不上她了,她也不会再吃他做的东西了。 陈雷自顾自说:“好吃,阿哥做的饼好吃,阿姐也吃。” “她一会要走了。”陈霖说。 “回来吗?”陈雷盯着锅里新贴的饼直吞口水。 “你不用给她留,她以后都不会来了。”陈霖撒上葱花,拿起锅铲将饼翻了个面。 “不来?为什么?”陈雷不明白,“阿姐,没吃到饼。” 陈霖沉默着将烙好的饼铲到竹编的小型筐子里,方便陈雷拿着吃,就算摔到地上也不会碎,他推了推陈雷,让他去堂屋:“你先吃吧。” 陈雷端着饼,吞了吞口水,摇摇头:“阿姐吃。” “她马上走了。”陈霖第一次见弟弟这么执拗,便指了指门口,“你去吧,她在村长家。” 坐在车里的杭锦没有伸手去接,后座的滕平下了车,伸手想接过陈雷手里的托盘,却被陈雷护在怀里,他凶巴巴地瞪着滕平,冲他喊:“不许抢!阿哥做的,阿姐吃。” “没有抢。”滕平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块袋装巧克力,“哥哥跟你换好不好?给你吃巧克力。” “不要。”陈雷抱着托盘摇头。 杭锦见围观的人太多,便冲滕平抬了抬手:“让他过来吧。” 滕平了然地让开路,陈雷这才捧着托盘靠近,杭锦降下全部车窗,伸手从托盘里捏起一小块饼放进嘴里:“谢谢,很好吃。” 陈雷脸上带了笑,把托盘全部送到杭锦怀里:“都给你。” 陆运复从后面的车里探出头来:“杭锦,吃什么好吃的呢?给我送一点来。” 陈雷立马凶巴巴地瞪回去:“不给!” 陆运复笑了声:“谁家傻小子,来,给哥哥吃一口,哥哥给你糖吃。” 他行事作风一向吊儿郎当,就连长相都不像个好人,嘴角的笑都坏坏的。 陈雷盯着他,肉乎乎的脸涨得紫红,憋了好半天,骂了一句:“坏蛋!” 陆运复:“……” 看陆运复吃瘪还挺让人心情愉悦的,杭锦唇角轻扬,她找纸巾把饼包住,又从滕平的包里拿出一大把巧克力放到托盘里,随后把托盘还给陈雷。 车子启动往山下开了数十米,杭锦透过后视镜看见陈雷还抱着托盘站在原地,两只手死死护着怀里的托盘不让其他小孩子触碰,嘴里胡乱嚷着:“我的,不许抢,阿姐给的,我的!” 滕平拿起纸巾里包着的那块饼,问杭锦:“这个怎么处理?” 车窗外沉默宁静的山石在加速倒退,山野里清新冷冽的晨风扑面而来,杭锦合上车窗,扭头看了眼卖相一般的葱花饼,她很轻地点了点下巴:“放着吧。” 不好吃 十一点半的飞机,到北市落地已经下午四点。 陆运复大概昨晚没睡好,在飞机上一直补觉,杭锦难得享受几小时的安静,下了飞机,便跟助理走VIP通道,接机的司机早已等待多时,见她过来,立马下车为她打开车门。 陆运复也顺势挤进后座:“送我一程。” “我要回公司。”杭锦从后座拿起司机刚买的薯条吃了两口,又喝了口饮料。 “顺路。”陆运复厚颜无耻地往后座一躺,还顺便捏了根薯条塞进嘴里,“一会晚饭吃什么?跟我去城东试试新菜?” “没空。” “天天咋就那么忙呢,吃个饭也没空?”他翘起二郎腿,坐在别人的迈巴赫里,跟在自己家一样自在。 杭锦拿起平板看行程,嘴上嘲了他一句:“不能跟啃老的比。” “羡慕是不是,你羡慕你嫁过来,我让你感受一下啃老的滋味,保管你下一代都能一直啃下去。”陆运复打了个响指,“说真的,以你的智商加上我的帅气多金,咱俩的孩子基因肯定能超过老大家的。” 杭锦头也不抬,说话跟开会一样,毫无半点情绪浮动:“你要想改善基因,不如去大学城找,简历比脸漂亮的女人多得是。” “这不没遇上么。”陆运复正说着话,手机响起,人事部打来的,说是给他的邮箱发了三十多份简历了,让他抽空看看,挑个助理。 陆运复从去年开始就在大规模挑选助理,照着他大哥的助理标准来的,要三个。 结果挑了一年,助理换了一拨又一拨,到现在都没挑到适合的,HR的意思是,换一批女助理试试,陆运复同意了。 现下HR那边人已经准备好,就等陆运复面试了,奈何他这人一声不吭跑没影了,一走就是好几天,HR那边实在憋不住了,这才打来电话,想问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回公司,是面试,还是网上筛选。 “今天几号?”陆运复看了眼腕表,“三十号啊,那就按序号来,简历第三十份,下周一让她来报道。” 电话挂断之后,陆运复又捏了根薯条丢进嘴里:“哎,你说我这个助理能干几天?” 杭锦没搭理他。 车子到了公司的地下停车场,杭锦就下了车,把陆运复直接扔车上了,还让他自便。 陆运复也没下车,他之前跟着杭锦在她公司晃悠了好几个月,每天就是看着她忙来忙去,跑去实地考察项目,回来安排调研开会,做筛选评估,制定方案,约谈客户,划款批款,晚上看资料看到九点半才下班回家,十点以后还要戒糖戒水的健身,两个月一次外出做公益,赶上出差,她一个月要飞三四趟。 他看着都累。 也不知道杭锦这些年怎么坚持下来的。 他在车窗里挥了挥手:“记得吃饭啊。” 杭锦点了下头算是招呼,和助理坐电梯直接去了办公室,办公桌上的文件还没处理,她先查看电脑邮箱,问滕平今晚有没有活动,滕平说有个绿色低碳环保交流会,七点开始。 行业里的gp(合伙人)和lp(投资人)最近都在搞环保绿色,杭锦翻了翻桌上的文件,看见好几个并购方案都是绿色环保企业,她抿了抿唇,接过滕平递来的咖啡,喝了一口才说:“现在跟风已经晚了,以后关于体育运动板块的消息直接发我邮箱,跟底下各部门打个招呼,收集行业内所有招募投资的体育项目,明天下午三点开会,我要详细的项目评估报告。” “好。”滕平拿了平板出去了。 杭锦刚看完邮箱,接到父亲杭提耘来电,说明天中午有个饭局让她去参加,就在她公司旁边的名爵酒店。 杭锦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声音很淡:“相亲?” “嗯。”杭提耘知道瞒不过她,索性摊开来讲,“比那个什么陆什么运的靠谱多了,你可千万别被他的油嘴滑舌给骗了,爸爸不求你找个多么多么好的,就找个比他靠谱的就行,你妈妈也跟我说,叫我劝劝你,千万别跟姓陆的在一起,说他看着就不像个好东西。” 陆运复追着杭锦这一年多的时间,足足让全家人胆战心惊了一年多,生怕杭锦一个想不开同意了,好在杭锦这心一时半会捂不热,陆运复虽说没有得逞,但杭锦父母的心脏受不住,一门心思地想给她安排个好夫婿,好绝了那姓陆的心。 杭锦也没拒绝,横竖不过吃个饭,她应下之后挂了电话,继续忙碌,快五点半时,滕平进来,提着一份外卖。 她偏头看了眼,是春笋闷鸡块。 她洗了手,拿起筷子尝了口,味道不如陈霖做的。 冷不丁的,眼前浮现陈霖那双漆黑湛亮的眼睛,杭锦放下筷子,喝了口咖啡,冲滕平说:“不好吃,给我换别的。” 想起 相亲对象是个海归派,几年前从国外回来在北市开了个金融公司,聊天内容中的金钱数目都是以百万千万为单位,杭锦低头吃东西,偶尔附和地点一下头,其余时间都在走神发呆。 西餐厅的桌上永远放着花瓶,里面插着白色的郁金香,盘子里也用花瓣和叶子作为点缀,杭锦低头一一辨认,有娇堇,琉璃苣,旱金莲,牛至,迷迭香,看完摆盘的花瓣叶子,她就托腮安静地等对方结束证监会的话题。 弟弟杭煜在微信问她怎么又去相亲了,这次战果如何。 杭锦言简意赅地回复:【老样子。】 杭煜又回:【随便找个装装样子,省得他们天天催你。】 杭锦抬头看了眼面前的男人,戴着眼镜,穿着西装,人长得还行,谈吐各方面也像个成功人士。 可惜,她就是不喜欢。 陆运复当晚得知她相亲,非常痛心疾首,打电话控诉她怎么能背着他跟别的男人吃饭,字里行间说得那叫一个委曲求全忍辱负重,杭锦忙着参加晚宴,把电话丢在滕平手里,任由陆运复自言自语说了十几分钟,电话那头才传来滕平的声音:“那个,陆总,我们杭总比较忙。” 陆运复:“……操!你不早说!” 杭锦十月底又去了趟西藏,去年在西藏结识了同去资助的张芸芸和陈众生,今年张芸芸又打电话问她去不去,杭锦刚好有三天的空闲,便跟她一起去了。 去年去西藏的时候,陆运复也跟着去的,还教了陈众生一招追女生的绝招,让他找个女闺蜜,刺激一下张芸芸。 不知道陈众生有没有照做,杭锦跟他们汇合时,张芸芸正生着闷气,说陈众生变坏了,微信里加了很多女生。 陈众生解释说那是店里的客人,他开了个文艺品修复馆,算是个冷门店,但是被一个扫店的百万网红过来打卡拍视频发在网上火了,近期来了不少女大学生进店观摩学习,兴趣较深的全都加了他微信。 杭锦知道这俩是青梅竹马,也知道陈众生一直喜欢着张芸芸,包括中间张芸芸谈过一段失败的恋爱,他也都不离不弃地陪在她身边,逗她开心,帮助她走出那段难过的初恋。 张芸芸是个单纯的富家小姐,早些年跟着父亲出来满世界做慈善,后来,看着父亲年纪大了,便以父亲的名义出来做公益慈善,大多都是直接捐钱。 对她而言,给钱最简单,也方便。 得知杭锦最近在考察体育运动项目,她说南市大学十二月要来北市的北洋大学参加篮球比赛,规模还挺大的,提议让杭锦过去碰碰运气。 张芸芸虽说能力不行,但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这么多年,接触了各行各业的叔叔长辈们,也多少知道些投资的相关信息。只不过,她光有钱,没有头脑,以致于她前段时间投资的连锁餐饮店开了不到四个月就亏损倒闭了,还打电话向杭锦取经,杭锦让她投资之前,一定要查看一下这家连锁店五年内在各地的经营状况,还要做市场调研和数据分析评估,听得张芸芸脑袋都炸了,直摆手说算了太麻烦了,还是买股票吧。 西藏之行结束后,杭锦回来投了个科创型的小企业,忙碌之余又跟之前的相亲对象吃了几次饭,对方对她很是满意,饭后走出餐厅时,对方伸手想揽着她的肩膀,被杭锦拿钱包挡开了。 “抱歉,我有洁癖。”她说话时,脸上没太多表情,相亲男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被拒绝了,还追着杭锦的迈巴赫问了句,“不是,为什么啊?我这么优秀,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优秀吗?”杭锦坐在车里,隔着车窗上下扫视着他,“抱歉,没怎么注意到。” 对方:“……” 从包里找口红补妆时,杭锦看见新的云南白药喷雾剂,她盯着看了一会,滕平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忙从副驾伸头往后看:“杭总,怎么了?” 杭锦把包合上:“没事。” 挺奇怪的,过去两个月了,只要她看见云南白药,就会想起陈霖肩膀上的伤口。 7号 十二月二十号,北洋大学在体育馆举办为期三天的篮球邀请赛,因为杭锦五年前曾在母校——北洋大学出资设立过为期二十年的‘务本奖’奖学金,因而学校也给她发了一份邀请函,希望她有空可以过来看看。 杭锦应下了,还说会准时到场。 也就这两天,杭锦得知约谈的客户也要去北洋大学看儿子打篮球比赛,她便跟对方联系比赛结束后,一起到学校对面的饭店吃饭,顺便谈谈项目。 进入北洋大学后,杭锦跟几位校领导简单聊了几句,随后便跟着校党委书记和副书记等校领导坐在了看台区的第一排位置,也在半路上见到了约见的那位客户,对方以冠名商的身份前来参加。 两人握手,寒暄了几句,便一同进入体育馆。 馆内人满为患,三千人的座椅早已坐满,不少人都站在过道上,还有人手里举着横幅,脸上涂着油彩,像是现场观看世界杯比赛一样,满脸都写着亢奋与激动。 早上九点整,报幕的主持人介绍完场内邀请的嘉宾和校领导后,便冲着麦克风激情四射地喊:“有请我们啦啦队出场!” 一群穿着粉红色短裙的啦啦队员们挥舞着手臂在体育馆内站定,随后跳了一段啦啦操【青春闪耀】。 杭锦抬头看了眼,北洋大学挺会整活儿的,啦啦队的c位是个男孩子,扭得比女生还带劲,全场的尖叫声就没断过,介绍各个大学出场的男篮运动员时,台下的女生更是叫得嗓子都快破了。 本次邀请赛由北市体育局、北市青少年篮球俱乐部、北市新发展体育文化产业有限公司、北市篮球协会共同承办,在北市的北洋大学体育馆进行。 参赛的16支球队有:弘阳大学、华明科技大学、中南大学、南市体育大学、北市光华大学、北市大学体育学院等国内14所高校,比赛将从十二月二十号持续到十二月二十三号。 都是专业球员的专业比赛,杭锦以为陈霖不会参加,毕竟他是数学系的,就算大一加入篮球社,满打满算他也打了不到三年篮球,跟那些从十几岁就开始打篮球的专业球员根本没法比。 但陈霖出现了,以替补球员的身份坐在板凳上,身上穿着蓝黑色球衣,裤腿一圈是白色,露出的小腿笔直有力,汗毛浓郁。 他入场时,第一眼就看见坐在第一排位置的杭锦,似乎没料到她会出现,还坐在这么靠前的位置,他站在原地忘了往前走,被身后的队员推了一把,才回神般走了几步,唇角却不自觉拉开笑弧,惹得场内的女生又是一阵尖叫。 来之前,滕平说陈霖在学校挺受女生欢迎的,还给杭锦看了校园论坛关于陈霖最火的一段视频。 视频中,陈霖在体育馆的篮球场上急速奔跑,接过球,后仰着起跳把球投了出去,拍摄视频的女生看样子很激动,尖叫得画面都在晃动,视频最后,陈霖仰着脸喘气,汗水从他的额头往下落,他跟几个队员击掌,重新站位,画面聚焦到他的喉结,杭锦听见女生说:“啊啊好想舔他的喉结啊!” 杭锦:“……” 陈霖这次出场确实吸引不少人注意,蓝黑色球衣穿在他身上,将他打造得充满少年感,一头乌黑的卷发让他显得别具一格,他拿了瓶水拧开喝了口,浓厚的眉毛挤压着偏长的双眸,让他的五官呈现锐利的野性,他抬手擦了擦唇角,扭头看了杭锦一眼。 杭锦回视着他。 陈霖率先移开视线,他将头垂下,盯着脚下的地板,随后唇边缓缓扬起弧度。 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杭锦转开脸,看向场内,滕平昨晚就把16支球队的比赛纪录和个人资料发给杭锦看过,她已经有了初步的人选,只等比赛结束再去详谈。 九点半结束一场,九点四十开始第二场:北洋大学vs光华大学。 客户王昶新因为儿子王威酷爱打篮球的缘故,便在北市光华大学特意成立了篮球协会,自己作为赞助商,提供各项开支,来支持儿子的球队到处去打比赛,甚至还开了几家俱乐部,目前正在招投资人。 王威打球架势很猛,比赛刚开始就拿了两分,随后一直压制着没让北洋大学进过球,眼看过去足足五分钟,比分始终停在0分,北洋大学的男篮教练忍不住喊了停,随后把陈霖换上了场。 杭锦注意到,陈霖做热身准备上场的那一刻,体育馆内的人群瞬间沸腾了一般,在场有百分之七十的女性全都站了起来,尖声喊着:“陈霖陈霖你最行——陈霖陈霖拿第一!!” 陈霖回头看了一圈场内的同学,随后把目光定在杭锦脸上。 也就一秒,他就转开视线,像是确认她还在不在似的,确认完毕,他便跟下场的队员击掌上了场。 杭锦等他背过身,才注意到,他身上的球服是7号。 她的幸运数字。 酒窝 作为一个非专业的篮球运动员来说,陈霖的表现无疑让人惊叹,他仅用了一分钟,便扭转了先前被压制的局面,先是断球,其后更是出其不意地以一个三分球利落进框的动作,将体育馆内的尖叫声拉到最高阈值。 队员们兴奋地击掌拿肩膀撞他,陈霖只是隔着人群,眼睛亮亮地看着坐在第一排的杭锦,确定她还坐在那看着他的时候,他笑容更大了,嘴角一侧露出明显的酒窝。 杭锦第一次发现,陈霖是有酒窝的,只有一枚。 陈霖表现得太好,以致于光华大学换了战术,让一个得分后卫和一个小前锋死死防住他,不让他沾球,场面再次陷入焦灼,陈霖拿不到球,而其他队员抢不到球,王威连进两个两分球。 陈霖跑得满头大汗,终于抢到一个篮板球,体育馆内再次响起震耳欲聋的尖叫声,陈霖奔跑着运球和队员传球,三分线已经过了,他只能起跳着扣篮,只是人刚刚跃到半空,便被紧随其后的王威盖帽打断。 王威这一下,把篮球重重打了出去,整个人撞在陈霖身上,将陈霖重重撞倒在地。 裁判当即吹哨,并举牌示意光华大学的6号球员王威犯规。 体育馆内的人全都站了起来,杭锦也不禁皱起眉,很显然,王威盖帽的同时打到了陈霖的手,这属于明显的犯规行为。 校医很快过来,提着医药箱蹲在地上给陈霖做检查,不少女生紧张地跑下场,主持人赶紧出来维持秩序,让大家找位置坐好,校医会处理好。 几分钟后,陈霖被校医用担架抬走。 裁判对于此次的处理结果是罚下了王威,但下午场的比赛,王威还是上场了,陈霖没有出现。 滕平去问过情况,校医说换作是普通人,被那么一撞,不是手臂骨折就是肋骨骨折,但陈霖身体素质好,身体四肢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后脑勺着地,摔得他有轻微脑震荡,现下不能参加比赛,不然会出现呕吐眩晕的情况。 为了确保他确实没有任何问题,学校还是带陈霖做了全身检查,等他从医院回来,下午场的比赛已经结束落幕。 杭锦和客户王昶新约见在北洋大学对面的饭店里,饭桌上,王昶新毫不吝啬对自己儿子的夸赞,说王威就是天生打篮球的料,又说杭锦这次找他,就是想跟他谈投资他们俱乐部的事儿吧。 杭锦喝了口茶:“不急。” 她偏头,滕平拿出平板递过来,杭锦点了点下巴,示意王昶新看平板。 平板上是一段王威打篮球比赛的视频,王昶新笑着问:“怎么了?想单独投资我儿子?那可不行。” “你先看看。”杭锦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昶新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点开视频看了起来,就见视频里的王威盖帽撞人,被裁判吹哨举牌,这是今年开春时王威在青州打的比赛,下面一条是王威去年在北京打的一场比赛,也是盖帽撞人。 画面重新播放到今天上午那场比赛。 王昶新今天就坐在观众席上, 还是第一排,看得比谁都清楚。 但他不明白,杭锦给他看这个是几个意思。 “杭总,咱有话不妨直说。”王昶新脸上的笑早已没了,他今年刚满五十,皮肤保养得不错,看着也就四十出头的年纪,穿着西装,没有啤酒肚,腰上的Prada腰带亮得晃眼睛。 “说实话,我今天来看比赛,确实有考虑过和您的俱乐部合作。后来,看到您儿子的表现,有点失望,也对您的俱乐部存了几分疑虑,我不知道,您手底下那些运动员都是凭的什么拿的奖牌,如果都是靠今天这种技俩,那我们着实没有合作的必要。” 杭锦说话很直,而且说话时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 王昶新听得脸色发涨,他暴躁地想拍桌子,但良好的修养让他没能在女性面前发作,他只是强压着怒火说:“打篮球有肢体碰撞在所难免。” 滕平说王昶新的助理给陈霖垫付了医疗费,还给了他一笔钱,但陈霖没要。 他或许觉得陈霖就是个小人物,不值得兴师动众,便没再管他。 “王总。”杭锦知道王昶新事后一定会调查陈霖的底细,不妨直接告诉了他,“陈霖是我资助的学生。” 果不其然,王昶新愣了会,随后皱着眉问她:“杭总,你想怎么办?” “按裁判说的算,公平公开公正。”杭锦礼貌欠身,“您慢用,我先回去了。” 王昶新在桌前坐了许久,才沉住气拨了一通电话:“把王威今天下午的成绩取消掉吧,明天他也不参加比赛了,就这样。” 半小时后,王威怒气冲冲地跑到饭店里,质问王昶新:“你凭什么擅作主张不让我明天参加比赛?!” 王昶新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他一巴掌抽在王威脸上:“你以为你那点小伎俩别人看不出来吗?!王威!你知道你今天撞的谁吗?!” 王威怒不可遏地瞪着王昶新,他根本不想知道他今天撞了谁,他只知道,谁让他不好过,他就让那个人不好过。 撒谎 医生让陈霖住院观察,但他不愿意,检查完身体就出了医院,回到学校已经是晚上六点,晚饭时间,体育馆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他一个人走到白天杭锦坐过的位置看了看,桌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落下。 他挪开凳子,坐在杭锦坐过的位置旁边,就这么安静地呆了一会。 一行人从体育馆门口走进来,为首的正是王威,他大摇大摆地走到陈霖面前,点了点桌面,等陈霖抬头,这才挑衅一笑:“我今天就是故意撞的你。” 陈霖还以为他是来道歉的,没想到他居然说他是故意的,打球最忌讳黑手,这人却胆大妄为到站在他面前告诉他真相,难怪他父亲今天派人来给他送钱。 根本不是慰问费,是封口费。 王威身后跟着的那群人都是他的篮球队员,个个似乎也都心知肚明的样子,他们一行人站在陈霖面前,就好像在说:你知道我们故意的又怎样,你什么都做不了。 陈霖站起来,他个头逼近一米九二,比王威高十公分,气势上足足碾压对方一头,眉骨高高拢起,浓眉压着黑眸,严肃的眼神透着兽类的野性:“那你失算了,我们明天球场上见。” “哟,那个傻逼女人没告诉你?她去找裁判告发了我!”王威呵了一声,“我明天打不了比赛了,就因为她!那个叫杭锦的臭婊子!” “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陈霖一把扯住王威的领口,乌黑的眼珠子狠狠瞪着他。 王威瞧出名堂来,拉了拉自己的领口笑着说:“啊,我明白了,你俩原来是那种关系啊,她名义上资助你,实际上就是包养你是不是?怎么样?她床上功夫是不是很好?” “造谣是要付法律责任的。”陈霖扯着他的领口,咬着牙一字一句,“我警告你,不要再说了。” “造谣?谁造谣了?”王威转过身,冲身边的几个兄弟们喊,“哎,你们知道吗?就资助他的那个女人,叫杭锦的那个,今天晚上找我爸吃饭,脱光了衣服趴在地上给我爸操……” 王威在故意激怒他。 陈霖却来不及反应,身体里的怒火随着血液一起奔腾直冲脑门,他听到那个刺耳的字一出来,就猛地一拳将王威砸倒在地上。 周围的人轰地围了过来:“打架了!打架了!有人打架了!” 夜里七点半,杭锦赶到北洋大学的校长室,里面坐着王威的父亲,校长,教授,陈霖的辅导员,还有系主任张华成,门外站满了看热闹的学生,校篮球队的那帮人也在,看见杭锦过来,个个目露担忧,生怕陈霖被开除。 “杭总来了,情况你也看到了。”系主任张华成指着王威说,“在体育馆里,有几千名学生看到了,是陈霖先动的手,而且王威一次都没还手,看这脸被打的,陈霖这种行为非常恶劣。” 杭锦看了眼王威,他两只眼睛都被打肿了,嘴角还在流血,因为疼痛,他的双眼抑制不住地流眼泪,看着很是可怜。 她又看向陈霖,虽说张华成说王威没有动手,但陈霖眼角有伤,只是并不明显,一点小伤口,对比王威脸上的伤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 她走到陈霖面前,问他:“怎么回事?” “他今天打球撞了我,刚好晚上在体育馆遇到,我就打了他。”陈霖垂着眼皮,视线盯着地面。 “看着我说。”杭锦说。 陈霖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又复述了一遍:“他今天打球撞了我,刚好晚上在体育馆遇到,我就打了他。” “撒谎。”杭锦双眼笔直盯着他,“说真话。” “这就是真话。”陈霖仍然死不改口。 系主任张华成站起来:“杭总,今晚叫你过来,就想处理这个事情,王威是外校的,我们学校必然要给他一个交代,陈霖又是你资助的学生,后续的奖学金肯定都要取消的,包括明天的比赛,以及篮球队,这些他统统不能再参加了。” “陈霖不会因为这种理由打人。”杭锦转身看着张华成,“给我点时间查清楚原因,处理结果延后。” “可不管因为什么,他打了人是事实啊。”张华成也很为难,“我们学校必须要给个交代。” “给谁交代?给王总吗?”杭锦面朝王昶新,拿出在谈判桌上的气势,口吻礼貌却不容置喙,“王总,介意我耽误点时间吗?” “杭总既然开了口,我也不好说什么,就是我儿子受伤太严重了,我得带他去医院看看。”王昶新从沙发上起身,拿眼风刮了王威一眼。 自家儿子什么德行,他心里一清二楚,就是不知道杭锦能查出什么东西来。 杭锦让开身:“好,您慢走。” 校长的意思是,这件事要私了就私了,不要闹太大,对学校影响不好,辅导员也为陈霖求情,说陈霖这孩子哪儿哪儿都好,今天肯定是脑袋被撞昏头了才跑去跟人打架,说他不是个打架的孩子。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激烈争论,杭锦看了陈霖一眼,冲他说:“出来。” 陈霖就跟着她走了出来。 门外围满了学生,校篮球队的队员见陈霖出来,全都紧张地问他什么结果,陈霖摇摇头,跟在杭锦身后,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走出教学楼。 他的脑震荡虽然轻微,但眩晕感一直在,加上刚刚打了一架,头晕得厉害,路也走得很慢,杭锦走出教学楼,才发现陈霖还没跟上。 天色已晚,路灯逐一点亮校园的各个角落。 来往的学生都穿着羽绒厚棉袄,只有陈霖穿着单薄的外套,里面是杭锦叁年前为他买的T恤,是她亲自挑的毕达哥拉斯树图案,一个以正方形为起点建立起的分形平面,1942年,由荷兰数学教师阿尔伯特.e.博斯曼提出。 她甚至告诉陈霖,这个命名的由来。 想当初,她只以为,他单纯地喜欢数学所以选了数学系,却从不知道,他在以她为目标, 在一点一点向她靠近。 杭锦在原地等了一会,陈霖终于慢吞吞走了过来,见他捂着脑袋,她蹙眉问了句:“你头怎么了?” “有点晕……”陈霖话没说完,直挺挺往右后方倒了下去。 杭锦下意识伸手拉住他,把人往她的方向带,陈霖的身体很沉,整个人栽倒在她怀里,下巴就卡在她肩膀处,杭锦被他这么一坠,双手托着他的身体往后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杭锦想起他的脑震荡,没伸手推他,只是皱着眉问:“能起来吗?” 陈霖靠在她肩膀,声音就贴着她的耳朵,嗓子哑哑的说了句:“对不起。” 别动 “陈霖,这是你自己的人生。”杭锦半抱着他,皱着眉环顾周围路过的学生,用尽全力托住他的身体,“不管它变成什么样,你都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陈霖缓了缓从她肩上抬起头,乌黑的卷发遮住了眉毛,只看见他发红的眼睛,他颈侧凸着几根青筋,似是在压制着什么情绪,随后又泄了力,整个肩膀耷拉下来,声音带着妥协的无力感:“我说的不是这个。” 杭锦松手往后退了一步,跟他拉开距离:“那是什么?你说。” “我给你惹麻烦了。”陈霖低着头。 王威是因为杭锦的告发才恨上杭锦的。 而这件事的导火索,却在他身上,杭锦是无辜受连累的一方。 在谈判桌上叱咤风云的杭锦,难得有哑然的时刻,面对陈霖,她忽然不知道该拿什么话去堵他,一个面对自己即将遭受处分和开除惩罚的大叁学生,在此时此刻,不是求她帮忙想办法,而是跟她道歉,说给她惹麻烦了。 乌黑的卷发刮蹭着他受伤的眼角,有点痒,陈霖抬手去碰,杭锦说了句:“别动。” 他就放下手,一动不动。 她转身往停车场的方向走,走了几步,见陈霖还傻站在原地,便又喊了声:“过来。” 陈霖又乖乖跟上。 这次来学校,杭锦没带司机,也没开显眼的车,挑了辆林肯的飞行员当做商务车办公用,后备箱里被滕平置办了些必需品,包括灭火器和医药箱。 杭锦从后备箱找出医药箱,拎到副驾塞进陈霖怀里,让他自己处理伤口。 她把空调打开,随后下了车,摸出手机查看微信消息。 她在等滕平的消息,从这儿下车后,他就被杭锦叫去监控室调取监控,原本,她以为说谎的人会是王威。 却没想到是陈霖。 手机震了震,滕平把视频导了过来,杭锦扭头看了眼车厢,副驾上陈霖正拿着棉签擦拭眼角的伤口,她握着手机走远了些,这才点开视频。 画面上能看见陈霖坐在的位置刚好是她今天坐过的位置旁边,王威一行人进来就直奔他,不知道说了什么话,陈霖陡地从椅子上起身,一把扯过王威的衣领。 她倒了回去,把音量调大,清楚地听见王威说的是:那个叫杭锦的臭婊子! 后面就是打架的混乱场景,王威还在笑,他说陈霖,你完了哈哈哈哈。 杭锦关掉手机,走回车前,打开车门上了车,陈霖抬头看向她,他眼角受伤的位置已经贴上了创可贴,配上他野性的五官,衬得他此刻多了几分痞气,可那双眼却漆黑澄净,瞳仁里装着的全是杭锦的脸。 杭锦心里憋了一团火,她拧开矿泉水,喝了两口,看见陈霖耷拉下去的脑袋,脑袋上是乌黑柔软的卷发,她没再提刚才的事,只是问:“不是说脑震荡吗?怎么出院了?” “想参加明天的比赛。”陈霖个头很高,低着头坐在那,后颈的骨头高高凸起,长长的发尾勾着颈边,几乎要勾到喉结的位置。 “比赛就这么重要?” “嗯。”陈霖抬头看了她一眼,“因为你来了。” 所以,比赛变得重要了。 杭锦想起他在球场上光芒万丈所向披靡的恣意模样,拿起矿泉水,又喝了一口,这才偏头看向他:“你以后可能参加不了比赛了。” “我知道。”陈霖点头,仍是那双漆黑湛亮的眼,只是声音有些沙哑,“我不后悔。” 他知道王威在故意激怒他,更知道在学校打架的后果,但他还是动手了。 因为事关杭锦,所以他把一切一切都抛在了脑后,包括他自己的将来。 莽撞,幼稚。 杭锦不再看他,头转向窗户,声音很淡:“下车。” 陈霖知道她会生气,但他本来就不讨她喜欢,所以更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她不那么生气,他只能听话地下了车,也没走远,就站在车门边。 十二月中下旬的夜晚,寒风萧瑟,他身上就一件薄外套,头上还有脑震荡,长手长脚的四肢,显得衣服那么束手束脚,明明他再坚持一年就可以顺利毕业,要么继续读研,要么找个轻松的工作,上朝九晚五的班,有个快乐美好的未来。 却偏偏为了还她的钱,把自己的生活过得如此糟糕。 杭锦蹙眉移开视线,给律师发完消息,又给滕平打了个电话:“过来把陈霖送去医院,他脑震荡还没好,务必让他住院观察。” 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给他买几件新衣服。” 滕平:“……好的。” 他以为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就比如那段视频里王威信口雌黄胡编乱造的那些话,但杭锦没有其他交代,他不得不出口询问:“杭总,今天这事儿怎么处理?” “我让张律报警了。”杭锦声音淡漠,语气云淡风轻,“控告王昶新迷奸罪。” 滕平张大嘴:“……啊?” 报复 夜里九点多,王昶新带着儿子王威从医院赶到了警局,还打电话叫上了律师。 因为杭锦控告王昶新迷奸了她。 警务人员将叁人带进审讯室里,里面坐着杭锦,还有杭锦的律师张志卓。 杭锦在北市的人脉虽说没有陆运复那么广,但机关单位的人对她都是耳熟能详,先不提早些年她父亲出的那档子事,就单说这些年的公益活动和灾区捐赠以及贫困山区资助等种种行为,就频繁出现在机关单位评选好人好事等荣誉资料中,受到各单位警务人员的崇拜和赞赏。 再说起杭锦这个人,年纪轻轻担任jx锦绣风投CEO,从十八岁踏进风投圈子起,她的投资领域便覆盖了aigc、自动驾驶、医疗科技、人工智能、生命科学、企业服务、半导体、智慧工业等,过去的十年间,累计投资高达上百个项目,还曾在早期下注了字节跳动、大众点评、喜马拉雅、九号公司、京东、美团等。 在这个圈子里,投资一个成功案例,就足以让人名声大噪。 而杭锦,年仅二十八岁,就投资了近十个以上的成功案例,在最近几年投行界的提名中,她一度成为北市风险投资界最成功的一位女性大佬。 这样一位成功的女性,长得漂亮,身材又好,身边还不乏众多年轻有为的追求者,据说追她的人可以绕北市排一圈,最出名的当属陆家那位陆运复陆大少爷,机关单位的人对他更是熟悉,据可靠消息称,陆运复追了杭锦整整一年多,都没能把人追到手。 可想而知,杭锦在男性眼中的地位有多高。 那是寻常男人够不到的高度,甚至能见她一面,都难如登天。 但偏偏,他们今天有机会当面见到这个传闻中的风投大佬,而对方却是来报案的,报案理由更是让他们惊掉了一地下巴。 别说他们被吓到,就连被控告的王昶新都被吓得差点冒脏话,他指着杭锦你你你你了半天,才荒谬地说:“是你约我吃饭,你自己饭没吃几口就走了,怎么就成我迷奸你了呢?!” 王昶新的律师还没开口,就失了先机,因为王昶新本人气急败坏,导致主动权尽数掌握在杭锦的律师手里。 “你儿子王威亲口说的。”杭锦带来的律师张志卓指着王威,“他信誓旦旦地说我的当事人杭锦在吃饭的时候,跟你做了什么什么,有监控视频作证,那不就是我的当事人被迷奸了,不然我的当事人怎么不知道?” 王昶新终于弄明白了前因后果,一巴掌抽在王威脸上:“你他妈嘴里吃屎了吗?!什么瞎话你都敢编!” 王威也没想到杭锦竟然会拿这种事报警,他傻眼的功夫,被王昶新抽了好几巴掌,疼得他眼泪鼻涕横流:“不是,她怎么能拿这种事报警呢……” 打死他都想不到,杭锦不是普通女生,不会顾及名声遮遮掩掩,当作无事发生。 她偏要告到警局,还要让王昶新亲眼看看他儿子做的蠢事,让他为自己儿子的愚蠢买单。 完全就是报复。 报复他故意激怒陈霖打架。 报复他让陈霖遭受处分。 王威猛地站起来,指着杭锦喊:“你就是报复我!我……” “给我坐下!”警务人员猛地将他按在椅子上,“不许动!” 胜负已定。 王昶新的律师冲王昶新摇了摇头,表示人证物证齐全,而且王威的下意识反应和回答已经算认了罪,他没办法翻供,再者说对方是杭锦,一定也不想把事情闹太大,最好私下和解。 王昶新心下有了计较,眼看着王威被警察按在桌上,他又气又急,解释道:“都是误会!真的都是误会!他瞎说的!我们吃饭包间有视频,也有服务员,你可以叫过来问一问,我跟她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都是我儿子一时鬼迷心窍,胡编乱造……” “为什么?”律师张志卓问。 “为什么你自己说!”王昶新扇了王威脑袋一巴掌。 王威还被人按在桌上,挣扎不得,被打肿的脸憋得涨成紫色,眼睛因为疼痛不受控地溢出眼泪,他屈辱地不吭声,紧紧咬着牙关,一副要杀要剐随便你的样子。 “那我们法庭见。”张志卓说完,起身冲王昶新道,“一般判得不会太久,也就叁年以下,剥夺政治权利,当然,他以后也打不了篮球了,也加入不了国家队。” “你说啊!”王昶新原本就是培养儿子进国家队的,眼下如果因为这种事毁了他后半生,他还不如当初就掐死王威,想到这,他又是一巴掌抽在王威头上,“你难不成想去坐牢吗!” 谈判 王威一听这话,瞬间急了,他心头大乱,什么都顾不得了,挣扎了几下喊:“我说!我说!我说的都是假话,我瞎编的,我就想激怒陈霖打我,他只要动手了,学校一定会处分他,不让他参加篮球比赛,我就是想让他不能打比赛,最好被学校开除。” “陈霖是谁?”警务人员问。 “就是杭锦资助的一个贫困生。”王威吸了吸鼻子,“你们能放开我说话吗?” 警务人员终于松开他,问:“激怒陈霖,为什么要编造这种假话?” “因为,我骂杭锦的时候,陈霖很生气,我就觉得他,他……”王威抹了抹脸上的泪水鼻涕,“反正我只要骂杭锦就能激怒他,我就……说了那些话,当时就想着,只要他动手,他就完了,我没想那么多。” “没想那么多?”张志卓打开监控视频,冲警务人员展示,“首先,当时王威在北洋大学的体育馆,其次,他身边带了五个人,再则,他散播侮辱诽谤性谣言时,在场超过十人以上听见了,我当事人的名誉受到严重侵犯,就因为他的一句‘当时没想那么多’。” “张律师。”王昶新的律师开口,“给杭总造成的所有伤害以及所有的损失,我们王总愿意一力承担并作出相应的赔偿。” 张志卓见目的达到,看向杭锦。 杭锦点了点下巴:“行啊,那就按法律规定来。” “根据【民法通则】第120条的规定,受害人当名誉权受到侵犯时,受害人有权要求停止侵害、恢复名誉、消除影响、赔礼道歉,并可以要求赔偿损失。”张志卓看着众人道,“我代表我的当事人杭锦,要求王威出示书面道歉,并在体育馆公开道歉,消除对我当事人的所有不良影响,并赔偿我当事人宝贵的时间损失费叁万元。” “加一条,公开在北洋大学体育馆向陈霖道歉,坦白你那天球场上的犯规行为。”杭锦说完,看向王威,“有问题吗?” 王威屈辱地看向父亲王昶新,王昶新有些为难,问杭锦:“这件事不是已经了结了吗?我也已经让裁判取消了他的成绩,他明后两天都不会参加比赛了。” “王总。”杭锦看了眼腕表,面色淡漠地回视着王昶新,“二次谈判需要加码,你不加码,拿什么跟我谈。” 王昶新站了起来:“可我儿子……” “法庭见吧。”张志卓也站了起来。 杭锦起身就往外走,王昶新忍了忍,叫住她:“杭总,行!可以!别的没什么要求了吧?” “剩下的跟张律师谈吧,我还有事,先走了。”杭锦跟几位警务人员点了点头算是招呼,随后走出审讯室。 也就刚走到门口的功夫,陆运复就开了车过来,车子直接横在杭锦面前,他一下车连车门都没关,就冲到杭锦面前问:“出什么事了?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没事。”杭锦知道机关单位有他的人脉,没多说什么,只说,“解决点小麻烦。” “小麻烦值当你亲自来这儿?”陆运复撸了撸袖子,直接就冲了进去,“什么不长眼的东西,我特么去干死他。” “解决完了。”杭锦话没说完,他人已经没了影儿,她没再管他,抬脚往前走。 却不料陆运复车上还有人,女孩子扎着一颗丸子头,穿着黑色短款羽绒,脸上还围着围巾,年纪应该二十出头,没有化妆,眼睛大大的,面相可爱灵动。 她喘着气从副驾爬了下来,弯着腰对着空气干呕了几声,冲杭锦抬了抬手:“抱歉,我晕车……陆总监他……人呢?” 杭锦下巴轻抬,那小姑娘冲她一鞠躬:“谢谢杭总。” 杭锦没有见过她,料想这姑娘就是陆运复的那位新助理,听陆运复打电话抱怨过。 杭锦没有听完全部内容,因为电话交给了滕平,据滕平说,陆运复本来要辞退这个助理,但小助理业务能力不错,加上对他表忠心,说会效忠他一辈子,只要一直涨工资,就永远不会辞职。 于是他就把人留了下来,算算时间,留了快叁个月了。 滕平还在医院没回来,倒是提前叫了司机候在公安局门口,杭锦坐上后座,仰躺在座椅上闭目休息了片刻,司机在前面问:“杭总,回哪儿?” “公寓。” 微信上滕平发来消息,已经安排陈霖住院,并且买了新的羽绒和毛衣,随后发来一张照片,陈霖躺在病床上,护士给他输了液,他单手捂着头,眼睛轻轻闭着,瘦长的指节盖住了半边眉眼,倒是露出挺直的鼻骨。 杭锦给滕平回了句:【辛苦,你下班吧。】 随后退出对话框,回其它消息,等她放下手机,车子已经到达公寓,她下了车,踩着路灯下萧瑟干枯的树叶走向自己的领地,刷脸解开门锁进屋,放下手包那一刻喊了声:“召唤管家。” “我在,欢迎主人回家。” 空气里传来一道机械的智能女音,所有房间的灯同时打开,落地窗前的自动窗帘缓缓合上,中央空调打开调节温度至22.5度,智能多媒体随机播放一首舒缓的音乐。 杭锦泡完澡回到床上,看了会平板资料,随后闭上眼睡觉。 困意很深,身体也疲惫到了极点,奈何意识仍保持清醒状态,她坐起身,思考了几秒,拿起床边的药瓶子打开,倒出一颗药塞进嘴里,又拿起水杯喝了两口水。 她一般吃药之后很少做梦,但这次却做梦了,内容记得并不清楚,只知道,早晨醒来之前,耳边传来一道哑哑的声音。 “对不起。” 她心脏有片刻滞空,意识忽然清醒,她睁开眼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才发现。 是陈霖的声音。 排行榜 杭锦去北洋大学看篮球比赛这几天,公司里有弟弟杭煜坐镇,她坐车去北洋大学的路上,杭煜打电话问她东河新闻这个项目怎么搞,杭锦一边戴着蓝牙耳机接他的电话,一边用另一只手机回消息。 滕平坐在她身侧,手里捧着平板,正在给她看今早最新的行业资讯。 她挂完电话,拿咖啡抿了口,冲滕平说:“今晚的座谈会找个理由拒了,让Kitty帮我选套衣服,七点半,我跟朋友吃饭。” “好。”滕平把行程改了。 杭锦处理完公事,这才点开昨晚十一点四十五分时,律师张志卓发来的照片和论坛链接,照片上是王威写的书面道歉,大概有律师在旁指导,写得还挺真诚。 张律说昨天陆少爷来了一趟,怒气冲冲地进了审讯室想揍王威,结果看见王威那张猪头脸,问了句谁打的,听说是陈霖打的,便拍了拍王威的肩膀说:“你小子这么不扛揍啊。” 王昶新认识陆运复,正要跟陆运复打招呼,就见先前还好好说话的人,莫名其妙给了王威一拳。 王威气得要还手,却被警务人员死死拦住。 王昶新立马拦住陆运复说:“哎哎哎等一下,怎么突然打人呢?” “你儿子嘴贱,骂谁不好,啊?骂我的人。”陆运复指着王昶新说,“王总,我也就卖你个面子,只揍他一拳,这要是以后再有这档子事,别说是你,就是你祖宗从坟地里爬出来,都没用!我非弄死他!” 王昶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听出他跟杭锦关系不一般,便忍耐着说:“他现在已经认错了,这件事就算了吧。” “行,横竖杭锦没事儿,她要是有事儿。”陆运复食指点了点王威,“你小子就是一个字,死。” 说完他就大摇大摆走出了审讯室。 张律师说,王昶新气得当场又甩了王威几个嘴巴子,说他这辈子的脸都在今天晚上,被王威这个混账给丢尽了。 杭锦看完消息,又点开论坛随意扫了眼,北洋大学的论坛从昨晚一直炸到今天早上,先是一群人讨论陈霖打架,随后议论陈霖会不会因为打架受到处分,甚至被踢出校篮球队。 昨晚十一点五十分,王威的书面道歉照片被人传到校园论坛,短短几小时,立马成了论坛最火爆的一张帖子,底下一群学生都在留言评论: 【靠!王威怎么这么恶心啊!他故意撞的陈霖!还跑去骂陈霖的资助人!他贱不贱啊!】 【在体育馆他就是故意骂陈霖的资助人,所以陈霖才动手的!我就在旁边听见的!他说陈霖的资助人是个婊子。】 【天哪!他神经病吧!】 【插一句嘴,据说坐在校长身边的那位就是陈霖的资助人,长得那叫一个飒!反正又帅又美,我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白色大衣穿得那么好看的!】 【我说陈霖怎么会动手打人,原来是遇到下叁滥的玩意儿!妈的!还故意撞伤他,欺负陈霖没有背景是不是!】 【王威贱人!还给人造黄谣,他怎么不去死。】 【透露一句,王威他爹叫王昶新。】 【王昶新怎么了?只要不是王健林就行。】 【陈霖打得好啊!就该狠狠揍他!】 【王昶新有钱啊!就是比不上王健林罢了。】 【我看到了那位小姐姐!原来她就是资助陈霖的人啊!救命!长得好好看!】 【她可是CEO哦,有钱又有背景,资助了很多贫困生了,我们学校的务本奖就是她设立的。】 【代入一下陈霖,我都要窒息了,被撞伤,还被人故意激怒打架,还要被处分,还不能参加比赛,天哪……他真的好惨!】 【我天哪,务本奖奖学金是她设立的啊!太酷了吧!】 再往下,有人翻出杭锦的照片贴在里面,底下一群人夸她长得好看,身材又好。 杭锦正要退出论坛,手指一滑,滑到了另一条帖子,第一张就是陈霖的照片,证件照也难掩优越的五官,只是皮肤黝黑,显得整个人的气质透着野性。 大概是学校的什么排行榜,底下还有别的男生照片,往下一滑,全是五官端正的帅哥。 她无意扫了眼标题,上面写着:【北洋大学处男帅哥排行榜】 杭锦:“……” 道歉 王威事件影响恶劣,校长在篮球赛开始之前,拿着麦克风简单地发表了几句,大意就是,年轻人一定不要太过冲动,一念之差,很容易毁了自己的前途。 虽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场众人都知道说的是谁。 而就在他说完这番话之后,王威出现了,顶着满脸的淤青和红肿,拿着昨晚在公安局审讯室里一笔一划写下的道歉书站在体育馆内,冲杭锦的方向大声朗读。 念完之后,他满是屈辱地低着头说:“还有陈霖,我要跟你说一声对不起,昨天打球的时候,我故意撞了你,真的很抱歉。” 随后深深地弯腰鞠躬。 “道歉有用吗?!陈霖现在还在医院呢!”看台上有人冲王威喊,“滚出去!” 其他学生瞬间附和起来,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冲王威吼:“滚出去!滚出去!” 还有同学往他身上砸水瓶,王威连头都没敢抬,抱着脑袋跑了出去,主持人赶紧出场维持秩序,让啦啦队上来表演歌舞,随后宣布比赛正式开始。 杭锦认真地看完两场比赛,中场休息时,校长冲她说:“陈霖的事,我跟系主任商讨一下,再做打算。” 杭锦点头:“不用顾忌我,就按校规来。” “我们也是这个意思,毕竟是在学校里,影响太大,如果不做任何处分,那以前受过处分的学生就会说不公平,其他人也会觉得打架没什么大不了,一而再再而叁地去挑战学校的底线。步入社会之前,我们在大学里能教的就只有管好他们不做任何违法犯法的事,其他的,只能靠他们自己了。”校长叹息般说了长长一段话,“孩子们大了,我作为校长,希望他们每个人都能成才,有自己的一番事业,不为父母也为自己,好好打拼出一段锦绣前程。” “北洋大学有您在,一定会越走越远。”杭锦说完看向那群朝气蓬勃的学生,他们有的在看台上嬉笑打闹,有的在球场上合影拍照,脸上全是单纯的笑。 迈出校园,就步入成年人的世界了。 到那时,就再也没有这么纯粹又开心的日子了。 最后一场比赛结束,杭锦看中了一支球队,又翻了翻这支球队以往比赛的成绩,包括球员的个人信息,起身离开之前,她冲滕平点了点手里的资料,滕平立马了然地去跟球队教练交换了联系方式。 “暂时没签俱乐部,不过听说经纪人有接触过YG的lp。”滕平小跑着从体育馆内追出来,到了杭锦身侧放慢脚步,“但是没有合作成功。” 杭锦拿着手机回消息,听到这偏了偏头:“原因。” “不清楚。”滕平摇摇头,“大概是内部的一些个人原因吧,没好开口问。” 杭锦点了点头,收起手机,冲他说:“明天比赛结束后,约个饭局,我跟他聊一下。” “行。” 杭锦晚上七点半要跟朋友吃饭,因为是规定着装的饭店,所以她要去妆造店换身衣服,坐上车之前,她想起昨晚站在这儿吹冷风的陈霖,问滕平:“他还在医院吗?” 滕平反应很快,知道问的是陈霖,赶紧给护士打了电话,隔了几分钟,才冲杭锦汇报:“还在,护士说不少女同学去看望他,他躲在洗手间不出来,输液针都自己拔的。” 杭锦坐上车,喝了口恒温咖啡,想起以前弟弟杭煜也饱受各种女生追求的苦恼,她想象着陈霖躲在洗手间的狼狈画面,拇指抵着杯身,偏头看向滕平:“他今晚还用输液吗?” “不用了。” 杭锦放下咖啡,整个人往后靠在椅背,轻轻闭上眼:“医院附近那套公寓密码告诉他。” 那套公寓杭锦并不常住,还是八年前投资房产买下的,买的时候才四千一平,现在已经涨到了叁万五一平方,装修后第二年,她住过几次,觉得房子太大太空荡,便很少去住。 滕平点头应声:“好。” 男朋友 夜里七点半,杭锦穿着纯白礼服,外搭一件纯白西装外套,出现在东爵酒店门口,门童下车替她打开车门,杭锦才刚接完电话,摘了蓝牙耳机丢到后座,随后拿起手包,在门童的引领下,走进酒店。 十二月末,北市越发寒冷。 一进酒店,周遭的空气却是暖意融融。 十几个圈中好友都已经坐在餐桌上了,见她过来,全都起身冲她迎来:“你总算来了,大忙人。” 杭锦微笑,一一打过招呼,这才入座点菜。 这儿的服务员全都一对一服务,穿着燕尾服站在杭锦身后,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放着红酒香槟热茶。 杭锦挑了红酒,他便弯下腰将红酒放在桌上,并轻声询问她是否需要别的饮品,得到否定回答后,又再次站在杭锦身后。 桌上都是投行界年轻一辈的精英翘楚,杭锦跟他们的关系算不上多熟稔,但也都算得上朋友,偶尔也能约出来见面吃饭的那种,只不过杭锦很少参加这种局,推拒的次数多了,显得矫情,她便以一年两次的频率加入。 成年人的应酬是必不可少的。 好在这些人里没什么歪心思,大部分都是来放松聊天的,个别聊些最近的投资动向以及正在接触的项目,杭锦只是听,被问到了,才会回答几句。 话少,但字字珠玑。 几个男性朋友格外欣赏她这种性格,知道杭锦对追求对象的“冷血无情”处理方式之后,纷纷压住心思,只作为朋友跟她靠近,别的多一点想法都不敢冒出来,生怕被杭锦就此拉进黑名单。 她饭吃得不多,没什么胃口,跟几人喝了两杯红酒,便在恰当的时机告辞走人,一走出酒店门口,便被冷风吹得打了个激灵,她皱着眉坐进车内,揉了揉眉心。 司机问她:“回哪儿?” “公寓。”杭锦靠在座椅上休息,手机响起,她看了眼,弟弟杭煜打来的,她按了接听,放在耳边。 “姐,你带男人回盛世华庭了?”杭煜压着声音说,“保安跟咱爸说有个男人上去了,咱爸以为是你男朋友,说要去看看,现在正找高尔夫球杆呢,说怀疑是姓陆的那小子。” 杭锦按了按太阳穴,想了一会,才想起来,自己安排陈霖住进去了。 “不是。”杭锦皱着眉叹气,“他怎么这么能折腾。” “他能折腾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杭煜挂断之前,又问了句,“不是男朋友,那是谁?” 杭锦没理他,果断挂了电话,又跟司机说了句:“去盛世华庭。” 夜里九点十五分,车子停在盛世华庭,杭锦先进了保安室,入冬的夜晚极冷,她仍穿着礼服,西装外套阻挡不了冷冽的寒意,她被冻得皱起眉。 保安室里开着强劲的暖气,她进来后,眉头终于舒展开。 五个保安见她进来,起身冲她招呼,有个别新来的没见过她,并不认识,礼貌地问她:“有什么事吗?” 杭锦没有开口,挨个盯着看,直到看见一个视线闪躲的,当即走到对方面前:“是你吧,手机拿出来我看看。” 那人还想强撑,却抵不过杭锦压迫极强的气场,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神色却极冷:“要我叫你领导过来吗?” 他登时拿出手机,解了锁递到她面前。 杭锦点开通话记录,果然看见杭提耘的电话号码,她把手机还给他,语气很淡,却透着警告意味:“再有下一次,你就不用来上班了。” 说完这句话,她就走出保安室,走向E7栋一单元七楼701。 输完指纹锁进屋时,她站在玄关,看见陈霖光着身体,一边擦头发,一边从洗手间出来。 大概没料到门外忽然有人进来,他短暂地愣了下,随后才迅速拿擦头的毛巾捂住下体,转过身,快步回到洗手间。 同居 杭锦将包放在鞋柜上,皱着眉看向地板,被红酒侵袭的大脑分出一点点精力去反思,她为什么要主动将麻烦带进自己的领地——这个时候的她,本该躺在自己的公寓里泡澡。 而不是来到这儿,看陈霖的裸体。 真要命,她闭了闭眼,刚刚的画面一时半会还没能从脑子里出去,她蹙着眉靠在鞋柜上,被冻得打了个喷嚏,这才想起,自己原本进屋是想找件外套的。 不等她换鞋进去,门外传来门铃声,她看了眼可视门铃,是父亲杭提耘,还带着母亲冯淑君。 她打开门,门外的杭提耘见她也在,有些诧异,问她:“你,你跟男人同居了?” 母亲冯淑君也惊讶地掩着嘴,旋即拉了拉杭提耘:“小点声,进去说话。” 杭锦请他俩进屋,随后换了拖鞋进去,打开中央空调,将手机丢在茶几上,也没再去换外套,直接坐在沙发上,冲杭提耘说:“是我资助的一个学生,这两天脑震荡住院,医院太吵了,我让他过来住几天。” “我就说嘛,肯定不是陆运复,你爸非不信,偏要来看看才放心。”冯淑君松了口气。 “你怎么也在这?”杭提耘看了眼卧室的方向,“还有,你说他是你资助的学生,怎么不出来?” “杭煜给我打了电话,说您过来了。”杭锦今夜喝了酒,又被冷风吹过,现下脑袋泛疼,说话时英气的眉毛皱着,脸色漠然冰冷,“爸,可以不要干预我的私生活吗?就算以后,我有了男朋友,真的跟人同居了,您这样贸然出现,也会让我感到心烦和厌恶。” “我讨厌这种行为,我知道,您本意是好的,是关心我,但我不需要。” 杭提耘哑了几秒,想说什么,被冯淑君拉了拉胳膊:“阿锦,别生你爸爸的气,他也是着急,看你相亲这么多次,没一个看上的,就担心你,怕你跟……好,妈妈知道你的想法了,以后会劝着你爸爸,我们都不打扰你,你要注意身体,多吃点饭,别瘦了,我们就先走了。” 杭锦“嗯”了声,送两人到门口,随后关上门。 而洗手间里的陈霖也终于在此时此刻出来,身上穿着滕平新买的毛衣和裤子,灰色针织款毛衣松垮挂在他身上,露出修长的脖颈,他个头极高,看着长手长脚,皮肤黝黑,五官格外立体,浓黑的眉紧紧压着偏长的眼睛,鼻骨刀刻似的挺直。 蓬勃的长相中透着锐利的野性,偏偏瞳仁澄澈黑亮,看着就干净清爽。 他在洗手间里听见了那些话,也知道了杭锦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杭锦扭头看见他,并没有说话,去厨房倒了杯水。 空气又莫名安静下来,陈霖走了几步,主动开口解释:“我不知道你今晚过来,我没带换洗内裤……” 洗完澡,他就把内裤洗了,睡觉的时候,他喜欢只穿一条内裤,所以才没穿衣服就出来了。 杭锦不想再提,“嗯”了声算是就此揭过。 她转过身,直奔衣帽间,想找件外套披上再回自己的公寓,但头晕得厉害,她烦躁地从衣帽间里随手挑了件外套披上,摸出手机看了眼,已经十点多了。 头更晕了。 她摸了摸脸,热热的,像是要发烧,也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 她脱掉外套,又挑了件纯白睡衣进了洗手间,把浴缸里放满热水,随后躺了进去,头越泡越晕,她勉力爬起来,穿上睡袍洗漱完,就直奔房间。 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躺着,闭上眼,什么也不去想,不用去思考。 快点陷入沉睡。 吃药 xyush uw u8 . c om 陈霖在门外又听见她打喷嚏的声音,他去厨房翻了翻,没找到生姜,倒是在柜子里找到了医药箱,只不过药都过期了,看样子,她很少来这儿住。 他匆匆套上羽绒,出了趟门,跑到楼下附近的药店买了些备用的感冒药,这个点超市都关门了,便利店里没有卖生姜的,他找了一圈,最后去了一家饭店,进去买了生姜和可乐。 一来一回,他身上又热出了汗,拿了生姜就进厨房,先烧水,再将生姜切片放进去煮,再倒入可乐。 等姜汤煮好,他找了杯子,小心地倒了七分满,放在桌上散了会热,这才端着杯子去敲杭锦的门,屋里灯亮着,但杭锦一直没有应声。 陈霖低声说:“我听到你在房间里打了好几个喷嚏,怕你感冒了,给你煮了姜汤,”更多免费好文尽在:xyu z ha iw u.o ne 仍然没人回应。 “你要是不想喝,就把药吃了,你今晚穿那么少,我怕你发烧……”陈霖想了想,把药一起拿了过来,“那我进来了,我把东西放下就走。” 门没有反锁,陈霖推门进去时,床上没有人,但房间里灯亮着,他以为杭锦走了,出去找了一圈,没看见人,但她的包还在,鞋子也在。 他把其他几个房间找了一遍,经过杭锦房间门口时,他听见柜子里传来动静。 很轻的一声咚,随后陷入平静。 他走过去,打开柜子,看见杭锦窝在柜子里,怀里抱着枕头,身体蜷缩着靠在衣柜底端。 睡着了。 陈霖站在那好一会都没回过神,胸腔里好似忽然被什么东西炸满,那种汹涌迸发的情绪让他心酸又难过。 他无法想象,平日里冷漠强大的杭锦,回到家会躲在衣柜里睡觉,蜷缩的姿态,无力又脆弱得令人心疼。 她脸很红,呼吸有些重,偶尔身体会动一下,又紧紧抱着怀里的枕头,陈霖半蹲下身体,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她发烧了,额头很烫。 陈霖拿了退烧药和水过来,轻轻将她从衣柜里抱到怀里,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或许是酒劲没过,也或许是发烧让她意识模糊,以为自己在做梦,看见是他之后,她哑着嗓子说了句“别碰我”,又沉沉闭上眼。 “吃药,把药吃了再睡。”他碰了碰她的脸,将药塞进她嘴里,她皱着眉,将嘴里的苦涩药丸吐了出去。 陈霖无奈地又抠下一颗退烧药,低声说:“这是退烧药,你在发烧,把药吃了,明天就好了。” 他重新喂进她嘴里,又捂住她的嘴巴,不让她吐出来,随后动作强硬地灌下半杯水,弟弟陈雷生病拒绝吃药时,他也是这样喂他的。 杭锦被呛得咳嗽起来,弯着腰往外吐了几声,除了水,别的什么都没吐出来。 陈霖搂抱着她,轻轻拍她的后背:“好了,好了。” 她身上很烫,只穿着一件纯白的睡衣,刚刚被喂药时挣扎得领口大开,露出没穿内衣的胸口,陈霖只要低头就能看见那片白嫩的起伏。 他偏头不去看,用手将她的领口往上拉了拉,随后拿袖子擦她下巴上的水渍。 杭锦经过刚刚那么一遭,意识清醒了几分,她半睁着眼睛想从他怀里起来,但身体没什么力气,眼皮也恹恹的,看了他一会,声音沙哑地说了句什么。 他没听清,耳朵凑到她唇边,不小心凑太近了,整个耳朵贴到她唇上。 他缩回脑袋,张着嘴看着她酡红的脸颊,喉结重重滚了下:“我……不是故意的。” 被她亲过的耳朵,像着了火,一层红意沿着耳根径直蔓延到他整个脖颈。 杭锦皱着眉,灯光刺得她眼睛睁不开,脑袋更是晕得难受,开口的声音像蒙了一层雾,又轻又哑:“别……碰我。” 早饭 陈霖仍然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只以为她在呓语,便将她抱在床上,用被子将她包裹严实:“没事,盖上被子,睡一觉就好了。” 他并没有走,就坐在床沿,隔一会试试她的体温,见她出了汗,又去洗手间拿毛巾给她擦额头脖颈的汗,她热得蹬被子,他又替她一遍遍盖上。 见她来回踢,他索性隔着被子把人抱住。 她迷迷糊糊半睁着眼看他,嘴里似乎又说了句什么,到底抵不过沉沉睡意,又再次睡了过去。 杭锦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早上七点半,来电话了,手机铃声一直在响。 她探出手臂,摸到桌上的手机,看了眼来电,是滕平,她滑动接听,放在耳边,声音很哑:“喂。” “杭总,你生病了吗?”滕平说,“车子到楼下了。” “嗯,马上。”杭锦从床上起身,看见房间里的布置,这才想起自己不在公寓,左手撑着额头冲电话那头道,“我在盛世华庭。” 滕平反应很大:“啊?” 随后才咳了声说:“好,我马上,马上过去。” 杭锦挂了电话,坐在床上缓了缓,这才掀开身上厚重的被子,起身下床。 脑袋仍不是很清醒,有种大病初愈的沉闷感,脚下虚浮,四肢的骨头都发着软,没什么力气。 昨晚陈霖抱着她,喂她吃药的画面一点一点从记忆里钻出来,她皱着眉打开衣柜,将里面的枕头拿出来丢在床上,随后开门出去。 陈霖在厨房熬粥,有香味飘出来,听见声音,他走了过来,迎面看见杭锦仍穿着白色睡衣,又立马背过身:“你,你醒了啊?我熬了粥,已经好了。” 杭锦看到他的反应,低头看了眼自己,领口松垮,白嫩的乳肉露出一小半,睡衣薄薄一层,从外面看能看见粉色的奶尖。 她眉毛皱得更深了。 衣帽间的衣服都是几年前的款式,她很少住这儿,也就没置办什么新的衣服,她挑挑拣拣,随便选了件白毛衣和纯白的羽绒,搭配着同色裤子,将穿着白色袜子的脚踩进白色靴子里。 照镜子时,她看见自己苍白病态的脸,想起睡梦中陈霖抱着她,用额头蹭她的脸试体温,她将毛巾全部盖住整张脸,在毛巾底下叹了口气。 越发后悔让他住进来了。 杭锦很少生病,上次生病还是去年,滕平把药放在她包里,提醒她回家记得吃,她点了点头,转头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回到公寓,发烧叁十九度叁,还在抱着电脑敲第二天关于人工智能主题的演讲稿。 发烧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她没吃药也一样扛过来了。 根本不需要陈霖多管闲事。 走出洗手间,杭锦拿了包要走,陈霖已经摆好碗筷在等她,见她走到门口,追了几步上前拉着她的手臂,又很快松开:“你还没吃早饭,喝点粥再走吧。” 杭锦只想赶紧走,被他拦下,眉毛轻轻皱了下:“昨晚谢谢,但以后,不必要的事,你不要再做了。” “你为我做那么多。”陈霖挡在她身前,说话时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睨在她脸上,“却不允许我为你做一丁点的小事。” 王威的事他昨天早上就知道了,也是那一刻,他才知道,杭锦为了替他处理打架的后续事宜,把事情闹到了警察局,事件发酵后的二十四个小时里,他没有给杭锦发过一条消息,就想当面跟她说几句话,想告诉她,他不想要公平公正,也不想要得到学校的谅解,他只想她保护好自己,不要因为他而受到连累。 可她却为了保全他,让整个北洋大学都知道了她被王威辱骂的那些肮脏字眼。 陈霖看见校园论坛时的心情,苦涩又难过。 她对他这么好,他要怎么做,才能不喜欢她。 杭锦看着他:“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这些对我没用。” 陈霖知道自己昨晚越界了,还发现了她极其隐私的秘密,所以她一起床就想离开这里——或许她此刻正在后悔让他住进来吧。 “我只想让你吃完早饭再走,你才退烧,喝点粥能让你身体恢复快一点。”陈霖先她一步,去拿自己的羽绒服,走到门口时,才回过身看着她说,“你别担心,我不会把你的事情说出去。” 他说完这句话,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那根 大门关上,冷空气钻进来一缕,杭锦的脚步像被风止住,她停在那顿了几秒,才重新朝门口走去。 手指搭在门把上那一刻,她忽地偏头看了眼厨房的方向,随后折身走了回来。 餐桌上放着煮好的百合粥,还有一小碟咸菜,水杯旁边放着退烧药和润喉糖——厨房有被使用过的痕迹,但陈霖收拾得很干净。 她扫了一圈,回到餐桌前,伸出手,拿起碗里的那只勺子,将粥送进嘴里。 滕平车子刚到,杭锦就过来了,他打开车门,冲她说:“汉堡可能冷了。” “我吃过早饭了。”杭锦坐进车里。 “啊?”滕平今天第二次诧异地发出怪声,随后控制好面部表情,“那,那我们上车走吧。” “嗯。”杭锦坐上车,拿起后座杯垫里的咖啡,把制热模式关闭,随后抿了口咖啡。 滕平在前面汇报今天看完比赛之后的行程,中午约了客户在学校门口吃饭,傍晚比赛之后,跟北市光华大学的校篮球队教练经纪人吃饭。 杭锦一边听一边打开邮箱查看邮件,挑重要的发给杭煜让他及时跟进处理,随后打开微信回复重要信息,合上手机之前,她不知想起什么,又点开搜索软件,搜索百合粥。 词条出现百合粥的做法和功效,她点进去看了眼。 百合粥具有润燥、止咳、安神等功效,发热时,适量吃此粥能够清肺热,还能改善烦躁、热毒淤积等情况,对于退热有一定帮助。 她退出界面,看向窗外,车子已经到了北洋大学,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已经洒落半个校园,空气里冷风依旧,但今日天气不错,是个难得的晴天。 今天最后一天比赛,来体育馆看篮球赛的人比第一天还多。 杭锦状态一般,校长见她脸色不是很好,还问她是不是病了,她摇头说:“已经好了。” 中午吃饭的客户约在学校附近的西餐厅里,杭锦胃口一般,对生冷的食物浅浅尝了两口便放下叉子,走出餐厅后,滕平买来一份汉堡和热咖啡,杭锦不太想吃,摆摆手,上了车,靠在后座闭上眼:“我睡一会。” 滕平应声,他轻轻关上车门,想起杭锦大概生病不太想吃东西,又去了别家饭店,买了份小米粥。 杭锦醒来时,看见小米粥,想起早上吃的那碗百合粥。 小米粥的口感却远不如那碗百合粥,她吃了几口就放下勺子,交给滕平:“不吃了,回体育馆吧。” “好。”滕平将没吃完的粥打包好丢进垃圾桶,随后开车送杭锦回到体育馆。 下午场是决赛,北洋大学的校篮球队也顺利进入了决赛,但可惜没有取得最终胜利,赢家归北市的光华大学,也就是杭锦一开始就看好的那支球队。 等球队领了奖,发表获奖感言之后,杭锦才带着滕平从人群里挤出来。 杭锦脸色并不好看,她有些累了,身体困倦到了极点,但她强撑着和光华大学校篮球队的经纪人吃了饭,没有多说话,只让对方开出条件,想好了告诉她,随后便留下联系方式,起身离开。 滕平开车送她回公寓的路上,杭锦就已经睡着了,只是睡眠极浅,车子一停,她就睁开眼,拿上包下了车。 肚子有些空,但她实在不想吃东西,洗完澡便回到床上睡觉。 大概因为生病的缘故,她这次入睡很快,还做了乱七八糟的梦,她梦见自己想签的球队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她看见那位经纪人和她的死对头TY的lp见面吃饭,她在玻璃窗外冷冷看着,随后戴上墨镜转身离开。 父亲杭提耘又守在家门口劝说她去相亲,她不厌其烦地应着,和从前一样,反应淡漠。 回到公寓,她打开门进去,看见陈霖从洗手间里出来,光着挺拔健硕的身体,腹部的肌肉壁垒分明,乌黑浓密的耻毛中央,那根垂下来的东西又黑又丑。 窗外的喇叭声响起。 杭锦喘着气从床上惊醒,她缓了缓,拿起桌上的腕表看了眼时间。 凌晨六点半。 她闭上眼睛,想起刚刚的梦,皱着眉把脸埋进枕头里。 取向 平安夜当晚,陆运复攒了个局,邀请他圈内的所有好友过来吃饭喝酒纯聊天,说是庆祝平安夜,实则他就是爱玩爱热闹,隔叁差五就寻个由头找人出来嗨皮。 据说之前还把他大哥周铎的儿子带出去看内衣秀,事后被周铎打得爹妈都不认得。 杭锦听到这段传闻的时候,也只是中肯地评价了句:“打得好。” 宴会她也去了,毕竟陆运复人脉广,来往的宾客各行各业什么人群都有,杭锦的圈子里也有不少人过去,大家最近都忙着各自的工作,很少聚在一起吃东西聊天,杭锦也没怎么犹豫,给陆运复回了消息说会准时到场,便让滕平准备了礼物,从公司直接赶了过去。 陆运复穿着一身酒红色西服,外面披着一层白色皮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家贵妇,走近了才知道是他。 杭锦见他穿得花里胡哨,把滕平准备的礼物塞到他手里,说了句:“新婚快乐。” 陆运复露出比新郎还高兴的笑脸:“说什么呢,人家单着呢,就等你点头了。” “那你慢慢等。”杭锦走进去,脱下外套递到滕平手里。 陆运复的小助理单小双穿着运动鞋小步跑到他面前,接过他手里的礼物,冲杭锦打招呼:“杭总好,平安夜快乐。” 杭锦冲她点点头算是招呼。 “给你那礼服呢?”陆运复把礼物又抢了回来,看着小助理身上的羽绒服,嘴里嫌弃道, “怎么不换上?穿这身啥玩意?当我这儿是灾区?来赈灾的?” 单小双将羽绒服敞开,露出里面的礼服,冲陆运复说:“报告陆总监,现在宴会还没开始,我先暖和暖和,等开始了再脱。” 陆运复又指着她那运动鞋,单小双又赶紧把背在身上的包打开,露出里面的高跟鞋:“一切准备就绪。” 陆运复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行,招呼好客人啊,我先带朋友进去。” “好嘞,您走好。”单小双笑得见牙不见眼,等陆运复一走,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还小声咕哝:“自己穿得跟大公鸡一样,怎么好意思嫌弃我……” 舞台上邀请的明星歌手正在试麦,陆运复带着杭锦找了最舒服的位置坐下,这才向她大吐苦水,说最近这段时间,自己如何如何不自由,被父母骂不成器,还被七大姑八大姨轮番上阵逼他赶紧找女人结婚,说再晚了,他连孩子都生不出来了。 杭锦喝了口红酒,冲远处向她招呼示意的朋友举了举高脚杯。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陆运复拿起酒杯跟她碰了碰,又打开她送的礼物盒,里面是一只手表,看这样式就知道是滕平挑的,他随手放在一边,“以咱俩这么深的交情,你是不是该拯救一下我?” “不好意思,你的取向是?” “杭锦!过分了啊!”陆运复急赤白脸地喊,“女人!老子喜欢女人!” “哦。”杭锦晃了晃高脚杯。 “啧,你这女人真的没心肝。”陆运复露出自己的手,“我上次为你教训那小子, 还把自己手打伤了,你看,到现在都没好。” 他皮肤白,掌心纹路清晰,骨节偏大,但也看得出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自然也看得出压根没受什么伤。 “你看,这儿呢。”他指了指一块极小的地方,说,“破皮了。” 杭锦彻底不想理他。 陆运复纯粹是逗她,见她不施舍半个笑容,撇了撇嘴说:“你在这坐会,我去招呼其他客人。” 杭锦“嗯”了声,拿了红酒起身四下逛着,见到熟人便打招呼聊几句,她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又碰上周铎夫妇,她跟周铎碰了杯,倒没说几句话,因为陆运复话太密,把所有人视线都拉了过去,在场的人压根插不上嘴。 他的小助理也忙前忙后听他指挥,穿着礼服,脚下仍是一双运动鞋,一边散名片加好友,一边帮人端着红酒,把公司的行业前景和规划说了。 杭锦在一旁观察着,发现这小助理业务方面确实挺不错,短时间就加了几个新客户,还把人招待得无比周到,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滕平见杭锦盯着小助理看,便把之前陆运复打电话吐槽的那段复述了一遍。 说这助理上班第一天,偷偷下去买咖啡,恰好陆运复的咖啡到了,她卖了一波惨,说她是来替老板买咖啡的,恳求陆运复把咖啡让给她,要是她送得晚了,老板就会扣她半个月工资,还会扣她奖金。 陆运复一听这么可怜,便把咖啡让给了她,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结果,回到公司,就见刚刚卖惨的小助理坐在工位上,捧着咖啡喝得津津有味,看见他过来时,鼓着眼珠子,等他走到面前时,才“噗”的一声,吐了他满脸。 是的,满脸。 单小双加完好友,低头备注,陆运复走过去,问她搞什么名堂,让她拿点东西怎么这么久。 单小双嗯嗯两声,从口袋里摸出避孕套递过去。 陆运复拿在手里,脸色猛地涨红:“操!老子让你拿这个了吗?!” 单小双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学他挤眉弄眼:“不是你跟我这样这样,说把那个准备点吗?不是这个吗?” “我他妈……”陆运复扶着脑门,“我什么时候挤眉弄眼了?!我说你把那个准备一下,那个就是红酒啊!我酒窖里的红酒啊!我大哥要喝的那一瓶啊!” 单小双把口袋里的避孕套一股脑全塞他手里:“行行行,那你让你大哥拿这个先顶上,我马上去拿红酒。” 陆运复:“……” 杭锦:“……” 下雪了 宴会尾声,陆运复邀请好友上去登台演唱,他的几个兄弟们共用一支麦克风,干嚎着‘今天是个好日子’,把全场氛围送到高潮,杭锦在人声鼎沸的喧闹声中,默默走出宴厅。 眼尖的单小双见她出来,小跑着过来送她,还递上平安夜的苹果,上面印着陆运复的照片。 “杭总,你要走了吗?”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递到杭锦面前,“你喜欢吃糖吗?这个糖我觉得很好吃,你尝尝。” 杭锦接过糖,道了声谢。 “我想替我们陆总监问一句,他真的没有希望吗?”单小双认真地问。 “嗯。”杭锦点了点下巴。 “好,我知道了。”单小双礼貌地送杭锦到门口,“我会继续筛选适合他的结婚对象,欢迎您常来找我们陆总监玩,再见。” 杭锦听她这么说,扭头看向宴厅内的陆运复,他正在台上和兄弟们抢麦克风,酒红色西服在灯光下醒目辣眼,他还扭着屁股旋转跳舞,台下众人都在起哄大笑,陆运复脸上故作沉稳,握着麦克风深情开麦:“你就像那~一把火!嘿——” 杭锦:“……” “他虽然脑子不太好,但他是个很好的人。”单小双说完才意识到,不小心在杭锦面前说了心里话,她浅浅捂了捂嘴巴,冲杭锦吐了吐舌头,甜甜一笑,“我得回去了,拜拜。” 杭锦坐车回去的路上,路过外滩,喊司机停车,下来走了走,外滩风大,冷意更甚,她紧了紧领口,看着一望无际的江水,思绪短暂地放空。 父亲杭提耘打来电话,让她明天回家吃饭,她应声:“好。” 回到公寓,手机消息不断,明天圣诞节,发布新品的几家公司邀请她出席酒会;北市的奢侈品牌香水公司在尼罗酒店顶层搞圣诞主题活动,诚邀她出席参加; 张芸芸发消息问她要不要去南市玩玩,明天她包了一家游乐场;董事会明天就新投资项目进行表决立项;橙子科技和西马数字的并购协议还有待商讨;还有一年一度的风投交流会邀请她去做主题演讲…… 邮箱里堆满了要看的文件。 杭锦靠在浴缸里泡澡,喝了一小杯红酒后,起身回复微信消息,又打开电脑看邮件里的并购协议,为第二天的谈判做准备,打开的平板还在播放着行业里的投资教父就最近的人工智能发表的最新演讲。 手机进来新消息,她打开看了眼,陈霖发来的,只有叁个字。 【下雪了】 她穿上拖鞋去阳台看了眼,果然下雪了,路灯下有白色的雪花一片一片落下,寒风裹着纯白无瑕的初雪送到她脸前, 她伸出一只手,感受着点点冰意落在掌心。 北市的夜晚还挺美,她站在阳台待了会,想起明天忙不完的工作和应酬,她伸了个懒腰,回到房间继续忙碌。 临近十二点,微信消息震个不停,铺天盖地的圣诞节快乐为99+的消息添砖加瓦,她没有回复,合上电脑,盖上被子迅速补觉。 快一点半,她仍意识清醒。 她起来吃了颗药,打开邮箱随意点开一条邮件翻看,是运动体育类的项目,底下是各个运动员的信息和照片,男篮们穿着球服,怀里抱着篮球,仰着脸冲镜头微笑。 长得都挺朝气蓬勃,可那张脸远不如陈霖好看。 杭锦合上手机,闭上眼翻了个身,在药效里浅浅入睡。 高强度的工作,让她吃了药仍不可避免地做了梦——梦里是雪白的一片初雪,陆运复穿着酒红色西服在雪地里旋转着唱歌,单小双穿着羽绒服,手里拎着一沓避孕套发给周铎,滕平捧着咖啡跟她说马上要开会了,员工们穿着礼服在雪地里奔跑。 下一秒,她被人捂住嘴按在地上,四周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杭锦惊惧地睁开眼,她大口喘息着,额头一片冷汗。 她看了眼手机,十二月二十五号,今天圣诞节。 明天,又是她的生日了。 不喜欢 上午开了两个会,杭锦又去对接了并购项目,跟两个企业的老总喝茶聊了一个多小时,董事会对新项目的投资表决仍然没有全票通过,堆积的文件还没看完,时间紧到杭锦一心四用都不够,滕平小跑着一边接电话一边通知她,已经到了中午饭点。 她一个人开车回了趟父母家,后备箱里放满了滕平准备好的礼品,她随手挑了件小巧的礼盒拿在手里,杭煜前几天回来住了几天,今天一早又回到南市陪老婆过圣诞节了,家里只有杭提耘和冯淑君在。 知道杭锦讨厌保姆,他们今天就让保姆放了一天假。 杭锦也就进门换鞋的功夫,电话又响了,她站在玄关接电话,母亲冯淑君弯下腰替她脱鞋,她往后退了退,自己单手把鞋换了,把换下的鞋整齐放进鞋柜。 冯淑君没打扰她,示意她进房间里接电话。 杭锦却是去了阳台,一通电话结束,第二只手机又来了电话,等饭菜上了桌,她还在接电话。 杭提耘让她别忙了,歇会儿,过来吃饭。 杭锦“嗯”了声,把手机静了音放进包里,坐在餐桌上,安静地吃饭。 冯淑君问她最近还失眠吗? 杭锦面不改色地撒谎:“没有,睡得很好。” “那就好。”冯淑君笑着给她夹菜,“多吃点,你天天那么忙,饭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妈妈可以给你送饭的,你又不让。” “不用。”杭锦吃着菜,“有应酬,很少自己吃。” “也是。”冯淑君盛了碗汤给她,“下次有时间就回家吃,妈妈跟你爸爸都想你多回来。” “嗯。”杭锦点头,面上情绪却不多。 杭提耘倒了白酒,小小饮了一口:“元旦节,就那一天,我们收到四份结婚请柬。” 关于结婚的话题一打开,空气显而易见变得凝滞沉寂,杭锦喝汤吃菜,丝毫不受影响,直到杭提耘开口问她:“视传文娱那个贾丰宇贾总你还记得吗?” 杭锦拿纸巾擦嘴:“不喜欢。” “不喜欢不喜欢,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碰上喜欢的?!”杭提耘来了脾气,“杭锦!你马上二十九岁了!过了叁十岁还能生孩子吗?!” “不是说了不提吗?”冯淑君叹了口气,“你不能让她好好吃个饭吗?” “吃饭?!饭有什么好吃的!?她都多大了啊?到现在一次恋爱都没谈过,这叫什么?!这叫有病你知道吗?!”杭提耘气得拔高声音,“外面人怎么说?!啊?说我杭提耘女儿心里有问题!说她不喜欢男人!” 杭锦莫名想起陆运复昨天说的那句话——老子喜欢女人。 她简短地走神,又在杭提耘的咆哮声中回神。 “我不需要她这么拼命工作!我就想她找个男人嫁了!我好放心!我有错吗?!我这当父亲的不对吗?!我不心疼吗?!我比谁都心疼她?!可她呢?!她有心疼我们吗?!每次见了面就像个机器人一样,一点感情都没有!”杭提耘说完,指着她,“你到底对我们有什么不满的?啊?!你为什么要这样?!” 杭锦起身:“我吃饱了。” 杭提耘喊道:“你给我站住!” 杭锦径直走到沙发上,拿起自己的包,想了想,从包里掏出一份汇款记录,打开递到杭提耘面前:“那您呢?为什么还要给他们打钱?” 冯淑君接到手里看了看,张着嘴解释道:“阿锦,这事儿妈妈可以跟你解释,是你爸爸想买个平安,不想让任何人打扰你所以才……” “所以是我的错是吗?”杭锦问。 “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是……”冯淑君还要再解释,杭提耘打断她,“我早跟你说了,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对和错!你计较对错有什么意义?” 杭锦自嘲地说:“原来没有意义吗?” “阿锦,你千万别多想,这跟你没关系。”冯淑君抬手放在她肩上想安抚她,杭锦却已经避开她的触碰,拿了包转身去玄关换鞋。 “杭锦!”杭提耘喊了声,“你走!走了以后别回来!” 杭锦连停都没停,一边从包里摸出震动的手机滑动接听,一边神情淡漠地开门走人。 到了车上,她将手机丢到一旁,任凭它震动,她目视着前方,许久之后,她打开包里的文件,从里面找到一串手机号,按了拨通。 “我是杭锦,明天见一面。” 生日 十二月二十六,杭锦生日。 她讨厌过生日。 非常讨厌。 邮箱和微信被生日祝福的消息塞满,圈里的好友电话轰炸,公司前台堆满了她的生日礼物和花束,陆运复早早包了酒店,横幅拉了几栋大厦,出租车广告的流动屏幕都在播放着:【祝杭锦生日快乐。】 整个北市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知道今天是杭锦的生日,就算不知道的,也会在朋友圈里刷到杭锦的生日宴——豪华奢靡的顶层酒会,包括热气球祝福和因为她而绽放四个小时的盛大烟花。 数不清的礼物和祝福,两米高的蛋糕,身穿礼服西装的贵族名流,人人都在这场盛宴里欢呼庆祝,而身处包围圈的杭锦,却仅仅露了个面,喝了两杯红酒,就悄无声息地离开。 她没有让滕平跟着,自己一个人开着车到了约定的地方。 一家没多少人的咖啡店,老板正在打瞌睡,见她过来,眼前一亮,笑眯眯问她要喝什么,杭锦面无表情地点了杯咖啡,找了位置坐下。 手机响起,陆运复打来的,大概是想问她去了哪儿,她索性关机,把手机丢进包里。 窗外夜幕降临,属于她的那场浩瀚烟花点亮半边天幕,咖啡店老板都惊动了,说什么人这么大阵仗,磕着瓜子站在外面看了好一会。 杭锦要等的人也终于来了。 王盼巧和她的母亲徐秀走在前面,身后跟着边走边抽烟的弟弟王齐。 王盼巧比杭锦要大七岁,弟弟王齐也比杭锦大两岁,杭锦还记得小时候,保姆徐秀来家里干活时,偶尔会带上这俩孩子。 叁人坐在杭锦对面,徐秀显得很不安,局促地攥着手,开口第一句就是:“今,今天,好像是你生日吧。” 杭锦没说话。 王齐插嘴说:“今天也是咱爸忌日。” 王盼巧扯了扯他的袖子,让他别说话,随后她开口问杭锦:“请问,你找我们来,有什么事?” 杭锦拿出那份汇款明细摊开放在叁人面前。 王齐嗤了声:“干嘛?什么意思?不想给了?” “这是我父亲杭提耘给你们汇钱的明细单。”杭锦身体往后靠,目光平视着眼前叁人,“今天过来,就是希望你们把这笔钱,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想得美!这都打给我们用了!我们怎么可能还回去?!而且凭什么还给你?这是我们应得的赔偿费!”王齐大声喊,“都没要多少,你还敢朝我们开口要回去!你赚那么多钱都花不完,不应该给我们打一点吗!” “王齐你给我坐下!”徐秀拉着儿子坐下,冲杭锦说,“真对不起啊,我都不知道……” 杭锦从包里丢出十几张照片,上面是监控拍到的王齐,他在杭锦父母家门口送花圈,还在杭锦家门上洒过鸡血,还在小区的墙上写‘杭锦不得好死’。 “都不知道吗?”杭锦看着徐秀惨白的脸,目光转向王盼巧,“那,你知道吗?” 王盼巧吞吞吐吐,俨然是知情的。 “徐阿姨。”杭锦声音平直,语气漠然,眼神很冷,“赔偿金的事早就了结了,我不希望以后还有人拿那件事威胁我的家人,再有这种事,我会直接报警。” 王齐拍着桌子站起来:“那你呢?!你害死我爸!你害我们没有生活费!害我们受尽嘲笑,害我们日子过得这么惨!你害我们没有父亲这笔账你怎么算?!你不应该每一年都给我们赔偿费吗?!” “好,我们现在来算这笔账。”杭锦从包里拿出一把匕首,径直塞进王齐手里,随后抓着他的手,往自己心脏的位置送,“给你机会。” “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吗!”王齐硬撑着没有露怯,握着匕首没有退缩。 徐秀惊叫出声:“不行!王齐你松开!” 王盼巧也被吓到了,赶紧去拦:“松手!王齐!” 场面混乱到咖啡店老板都被惊动了,跑过来问什么事,见到这一幕,冲王齐大声喝道:“你给我把刀放下!不然我报警了!” 王齐死死盯着杭锦。 杭锦挺着脊背往前,王齐顺着她的力道往后退了几分,见她来真的,他眼睛都瞪大了。 杭锦嘲弄地看着他:“这笔账摆在你面前,你敢算吗?” “王齐!”徐秀把刀夺下,后怕地打了他后背几下,“你疯了!” “我没疯!是她疯了!”王齐怒不可遏地指着杭锦,“是她疯了!” “徐阿姨。”杭锦压着眉,神色漠然地看着王齐,“管好你儿子,不然下次见面就是在法庭上了。” 黑暗 杭锦六岁生日那一天,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劫难。 住家保姆徐秀当晚偷偷把丈夫王永强放了进来,大概是想带点杭锦生日宴吃剩的食物回去给两个孩子吃,也或许是想让丈夫见识见识自己工作的环境有多高级。 王永强吃饱喝足一番,随处转了转,见到门口堆积的礼物包装盒,单看包装都知道是值钱的东西。 听徐秀说这些都是别人送给大小姐的礼物,他起了歪心思,心想这么多礼物,随便拿一两个应该也不会被发现,便悄悄摸进了杭锦的房间,在桌上翻找着小一点的礼物盒。 那是夜里十二点半,杭锦在睡梦中听见声响,看见一道黑影站在桌前,当即吓了一跳,冲门外喊了声:“爸爸妈妈!” 王永强回身就捂住她的嘴巴:“嘘!别喊!” 杭锦只记得黑暗中那人脸上狰狞的疤痕和浑浊的眼珠,她吓得浑身发抖,双手双脚使劲挣扎,却始终推不开他,她哭叫着在他掌心呼喊爸爸妈妈,门外终于有灯亮起,杭提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去看看,是不是孩子做噩梦了。” 杭锦哭得更大声了。 门被推开的瞬间,王永强抽搐着倒在杭锦身上一动不动,杭锦像是被吓傻了一样,睁着一双泪眼,因为惊惧到了极点,她的四肢都在不停发抖。 杭提耘开了灯看见眼前这一幕,几乎是扑过来把王永强推到了地上:“这人是谁?淑君!快点报警!” 那个晚上,各种各样的声音无休止地钻进杭锦脑子里,徐秀在哭她的丈夫,冯淑君在一声声宽慰她,弟弟杭煜才两岁,被吵醒了就一直哭,父亲杭提耘边抱着杭煜,边跟警察沟通。 王永强死了,死于心肌梗塞。 年仅六岁的杭锦其实并不能理解死亡是什么,但她知道恐惧是什么。 她不敢关灯睡觉,更不敢睡在床上,在她成年之前的世界里,她几乎一直窝在柜子里睡觉,冯淑君甚至不敢夜里去敲她的门,他们无数次后悔,选了这样的保姆,导致女儿遇到这样的事,可事已至此,他们无法改变,只能尽可能地弥补她。 但是没有用。 杭锦的失眠伴着梦魇纠缠了她很多个年头,她看过心理医生,吃过药,接受过中式西式物理治疗,但收效甚微,随着年纪增长,她开始自己学着抵抗自己的恐惧,强迫自己睡在床上,强迫自己戴上眼罩陷入黑暗,强迫自己一点一点适应她的恐惧。 她以为这一切,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有天回家,她发现家门口被人放了花圈,父亲杭提耘说会处理,让杭锦不要放心上,说是隔壁邻居可能放错了,杭锦自己去查了监控,看见了和王永强肖似的王齐的脸。 也看见了洒在门上的鸡血,和小区墙上那句‘杭锦不得好死。’ 再后来,她确实再没见过花圈,因为杭提耘每个月都在给他们打钱。 杭锦是去年发现这件事的,她跟杭提耘简单提了一句,希望他不要再插手那件事,她可以解决,杭提耘嘴上答应了,可行动上仍没有停止对徐秀子女的汇款。 他说,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对和错。 杭锦不明白。 错的人不是她,为什么她要来遭受这份苦难与折磨。 她不明白。 明明偷东西的是王永强,为什么到头来,是父亲杭提耘付给他们赔偿金,还给他们打了这么多年的生活费。 她不明白。 冯淑君劝她不要跟死人过不去,可那个人不是死在二十八岁的杭锦面前,是死在六岁的杭锦面前。 她用了将近二十二年的时间,让自己摆脱对黑暗的恐惧,可她还是失败了——喝了酒的她,仍然会无知无觉地钻进衣柜里,那是她心底里最安全的地方。 高强度的工作也无法挤掉她脑子里的杂念,偶尔她仍会梦见那段过往,被重重黑暗包裹的瞬间,熟悉的惊惧感席卷全身,梦醒之前,她会一直陷入近乎溺毙的窒息感里。 每到那时候,她都以为自己要死了。 但睁开眼时,她仍活着。 杭锦开着车到了外滩,护栏前不少人在拍照,她找了人少的地方,靠在护栏上盯着底下翻来涌去的江水。 有人来搭讪,问她一个人吗?要不要一起去旁边酒店坐坐?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江水,冲对方说了句:“滚。” 那人讪讪走了。 没多久,又有人靠近,她冷着脸转头,还没开口说话,就见那人将围巾戴到她脖颈。 “不冷吗?”他问。 吻 po1 8t d.co m 围巾沾着他身上的热气,点点暖意渗透进皮肤,杭锦蹙起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松开,眼底的冷意也渐渐消散,目光重新转回护栏底下,盯着汹涌翻腾的江水,许久才开口:“不知道。” 他问她不冷吗,而她回答不知道。 陈霖的室友黄汉青今晚求婚,叫了平日里相处较好的兄弟朋友一起助阵,北市的外滩风景最美,一群人拎着彩色气球打着彩灯,手里举着荧光棒,为他营造最浪漫的氛围。 求婚自然成功,一行人兴高采烈地商议一会去哪儿庆祝,是唱歌还是吃火锅还是吃烧烤。 热闹的人群里,陈霖走在最末端,他看着飘在天空的彩色气球,想起今天是杭锦的生日,两年前的那一晚,他在酒店门口看见过比刚刚那场求婚要盛大好几倍的生日宴。 此时此刻,杭锦应该待在暖意融融的酒店里,切蛋糕,喝红酒,陪朋友聊天。 而不是,在他抬头的余光里,看见她形单影只地靠在外滩栏杆上,神情落寞地看底下的江水。 她或许没听清他在问什么,也或许一直在走神,不想听他说话。 陈霖没再开口,将羽绒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陪她一起看底下的江水,乌黑汹涌的江水一下又一下拍打着底下的石块,寒风里传来江水的呼啸声。 冷风刮过脸颊,吹得杭锦的脑子逐渐放空,她终于在半小时后挪动着步子往回走,去开车。 陈霖就这么跟在她身后。 到了车前,杭锦刷了指纹解开门锁,把羽绒服脱下来丢到他怀里,陈霖却是拿了衣服坐进驾驶座:“我来开吧。” 杭锦没说话,打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 回公寓的路上,路过便利店,她喊了声停,随后下车买了叁明治和饭团。更多免费好文尽在:ie 87 9.co m 陈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安静地陪着她,见她手机没拿,拿着叁明治和饭团站在收银台前皱眉时,他上前付了钱,接过袋子递到她手里。 车子开进公寓,杭锦坐在后座已经吃完叁明治和饭团,她下了车,将垃圾袋丢到垃圾桶里,沉默地按下电梯进去,随后盯着电梯里的按键。 到家门口时,她才发现陈霖还在,便冲他说:“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我陪你。”陈霖知道她现在看着冷漠,回到家可能就一个人躲进柜子里睡觉,他不知道她今天遭遇了什么,只知道她现在状态很不好。 杭锦没有精力再去管他,开门进去:“召唤管家。” 等屋子里的灯全部亮起,她脱了外套进了洗手间,把浴缸里的热水开关打开,又去酒柜挑了瓶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后躺在浴缸里泡澡。 陈霖在外面等了一个多小时,见她迟迟没有出来,有些担心地上前敲了敲门:“杭锦。” 他很少喊她的名字,以前因为生疏,不太好意思喊她阿姐,后来渐渐长大,更是没把她当作姐姐看待,那句阿姐更是没法叫出口。 洗手间里毫无半点动静。 陈霖知道她今天状态不对劲,明明过生日却一个人靠在江边吹冷风,他拧开门把冲进去,看见杭锦躺在浴缸里睡着了,他半蹲下来,将食指伸到她鼻端,试到温热的呼吸,他才缓缓松了口气。 浴缸边放着一瓶喝完的红酒,高脚杯歪倒在一旁,白色毛巾沾着红色酒渍,空气里也弥漫着红酒的醇香,他视线不敢乱看,拿了大毛巾将她从水里捞起来,她太滑了,他的手碰到她的身体,又紧张地缩了回去。 他热得不行,脸更是涨得通红,重重喘了口气之后,他又将手放到她腿弯处,另一只手放在她后颈,正要把人抱起来时,杭锦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漂亮的眸子被红酒浸满醉意,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喉结,脑海里莫名浮现一句话。 ——“好想舔他的喉结。” 她微微仰起下巴凑上去,伸出舌尖舔了舔那块凸起的骨头。 陈霖像是被定住,血管里的血液猛地炸裂开来,四肢百骸燥热得充血,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她舌尖还探着,嫣红的唇微张,勾人似的,呼出来的气息都是甜的。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陈霖声音都哑了。 他将放在她腿弯处的那只手收了回来,改为握住了她的下巴,指下的皮肤温热滑腻,他盯着她酡红的脸看了会,低头轻轻吻住了她的唇。 很热,很软。 舔 杭锦没有抗拒,只是缓慢地眨眼。 这给了陈霖放肆的勇气,他加重了吻的力道,用舌头顶开她的牙齿,气息粗喘地含住她的舌尖吮咬吞咽,五指沿着她的下巴往下,将她湿漉漉的身体捞起来半抱在怀里。 身体紧贴。 乳尖隔着衣服刮蹭着他的胸口,麻痒的触感逼得杭锦喉咙里哼叫了声,陈霖鼻息愈发重了,他单手桎梏着她的下巴,更深地吻咬她的唇瓣舌尖,另一只手托着她的脊背,五指沿着她滑腻的皮肤,停在她后颈处,牢牢扶住了,更用力地亲她。 偌大的空间里,除了杭锦难耐的喘息,就只剩下接吻的吮咂声。 落在耳里,几分迷乱,几分色情。 杭锦虽然醉了,但身体的本能反应让她在极致愉悦的状态里开始回应,回应这生涩却激烈的吻,她探出柔软的手臂勾在陈霖脑后,仰着脸去舔他的唇。 陈霖见她回应,气息更重了,他周身火烧似的烫,耳根和脸一起烧得通红,五指从她的下巴往下抚过去,握住了那团绵软的乳肉,他手掌宽大,掌心带茧,抓着揉了两下就激得杭锦低喘一声。 他低头看了眼,白皙的乳肉中央是粉粉的奶尖,像一颗汁水饱满的水蜜桃,漂亮极了。 他勾着脖子去舔,吮。 难以言喻的快感让杭锦头皮发麻,她不自觉打了个颤,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喘息,两只手抱着他的脑袋,胡乱抓他的头发,那股酥麻的快感却还在,她扭动着身体,不知是想躲开,还是想要更多。 大脑陷入短暂的空白,她无意识地叫他:“陈霖……” 陈霖鼻息粗重地含咬着她的乳肉,听她喊他,又来吻她的唇,一只手揉着她的乳肉,拇指指腹摩挲那颗被吮咂得通红的奶尖。 她愈发难耐,在他的口腔里低叫出声。 呻吟声落在陈霖耳里,将他的血液彻底点燃,他脖颈崩着青筋,克制地把人松开,忍了许久,又低头来咬她的舌尖。 他没办法停下来了。 “等我一会。”他重重吮吻了她好一会才慢慢松开她,随后快速脱了身上的所有衣服,光着脚去花洒底下用冷水飞快冲洗完身体,又俯身过来,将她打横抱起走出洗手间,将她放在床上。 杭锦个头不矮,一七二的身高,头身比例完美,细腰长腿,肤白貌美,就连乳肉都长得精致挺翘,握在手里,白得像玉,衬得他皮肤更黑。 他整个人压在她身上,灼烫的吻沿着她的唇瓣一路向下,舔吻她的奶尖乳肉,这边舔吃完,又换到另一边。 杭锦张着嘴喘息,眼睛被快感弄得失焦,鼻腔里哼出声音,呼吸里带着勾人的喘,小腹有热意奔涌往下,她湿得彻底,水已经流到了床单上。 陈霖刚分开她的腿,就见到了湿漉漉的一滩淫水,杭锦的私处很漂亮,耻毛乌黑,衬得阴户白嫩泛粉,两瓣花唇被淫水浸满,他伸手去摸,看她下意识绞紧腿,又用力分开压住她的腿,低头去舔。 几个室友聊过那种话题,说女朋友最喜欢的就是被舔这里。 他做过无数次梦,梦里和此时此刻一样,他在舔杭锦的这里。 舔到那颗红肿的豆豆时,杭锦反应强烈,醉意都清醒了几分,两腿绞紧他的脑袋,喉咙里低叫出声:“啊……” 顶 湿润的舌头舔过敏感地带,薄唇叼着那颗红豆又吮又吸,牙齿也跟着轻轻地咬,快感几欲令她崩溃,杭锦喘息着伸腿去挣扎,却躲不开那灵活的唇舌,脑子里似乎有一根弦铮地一声断了,她听见自己哭似地叫了声,小腹剧烈抖动起来。 她被舔到了高潮。 大脑彻底陷入空白,快感像一汪温泉,她整个人溺毙在泉底,四肢百骸都是软的。 有人将她捞起来,又来吻她的唇。 热烫的吻落在她身体的每一处肌肤,包括她的脚趾,他亲她的脚心,沿着她的脚背往上,一点一点细细密密地吻上来,亲她的耳朵,下巴,脸颊,随后是她的眼睛。 吻完眼睛,他搂住她,将下巴搭在她颈窝,低头用唇蹭她的脖颈,哑着嗓子问她:“要不要睡觉?” 他怕她只是喝醉了才允许他这样,怕她明天醒来又会冷漠地拒绝他。 顶在腹部的硬物灼热滚烫,杭锦稍微动了动身体,陈霖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额头的青筋都凸起几根,他喘息着靠在她颈窝,又亲了亲她的唇,正要翻身下来,就见杭锦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再次主动亲他,另一只手还去碰那根硬物。 陈霖浑身都崩得紧紧,声线更是沙哑:“别动……” 杭锦有意让自己放纵,只限今晚——更何况,她并不排斥陈霖的碰触。 细软的手指包住了那根灼烫的硬物,她毫无章法地撸动,换来陈霖气息粗重地啃咬她的唇瓣和舌根,他低喘着问她:“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又问了一遍。 仿佛只为了确定她没有喝醉。 不等杭锦回答,他又辗转着吻咬她的奶尖,见她弓着脖颈喘息,他用力掐揉着白生生的乳肉,送到嘴边去啃咬,热烫的呼吸沿着细腰往下一路啄吻,他分开她的两条腿,握着性器抵在穴口,身体下沉去顶。 顶了几次都没进去。 他又握着龟头戳刺着去找入口,阴蒂被戳得红肿不堪,淫水又往外泌出一股,他用力掰开小穴,露出那道细窄的红色小口,随后扶着性器往里顶。 他并不知道,杭锦是第一次。 巨大的肉棍捅进甬道,连带着捅开一层薄膜,杭锦难受地蹙起眉,疼痛和撕裂的饱涨感让她低低叫了声,身体像是被利刃劈开,她不自觉地想往后退。 陈霖又将她拉回来,牢牢按在身下,层层迭迭的软肉箍得他头皮发麻,身体下意识地挺动抽插,却看见性器上沾了几丝红色的血。 他吓了一跳,正要抽出来,却是忽地明白过来。 “你是第一次。”他俯身看着杭锦,脸上是错愕和震惊。 她已经快二十九岁了,却还是第一次。 杭锦被涨得难受,眉毛一直皱着,伸手推他:“下去。” “过一会就好了。”他克制着自己没有再动,低头亲她的唇,唇舌纠缠,他将她搂得很紧,吻得更是凶狠激烈,开口的声音哑得像着了火,“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所以今晚不是任何人。 是他。 操 “下去。”她像是反悔了,抗拒地伸手推他,身体扭动着挣扎,想摆脱体内的那根巨物,更想摆脱他的钳制。 陈霖拔出来又撞进去,就见她扬起脖颈呜咽一声,嗓音是软的,推拒的双手搭在他手臂上,指甲陷进他肉里。 他低喘着挺胯插送,插了没几下就忍不住拔出来射了精。 杭锦翻了个身,她有点疼,更多的是涨痛感,酒醉的眩晕感也一直都在,她闭上眼,却从自己身上闻到陈霖的味道,他口腔里干净的气息,以及他刚刚射精时精液的淫靡气味。 陈霖再次覆过来,从她的后肩吻到她脖颈,将她翻过身,修长挺拔的身形完全覆盖住她,一只手卡住她的下巴,低头吻她的唇,他再次硬了,性器硬邦邦地抵着她的腹部。 杭锦不愿再做,蹙眉想开口,话还没说出来,他已经勾起她的腿操了进来,这一次比刚刚动作熟练,插了几下,陈霖就一把将她的双腿抱在肩上,腰胯甩动着往她体内顶弄。 那根粗硬的巨物撞得很深,龟头甚至每一次都顶到了花心。 依旧很涨,但涨痛背后,是一波一波汹涌如潮的快感,杭锦被顶得大脑一片空白,鼻腔里被撞出破碎的闷哼,酥麻的快感沿着尾椎腾起直升头皮,她的身体像过了层电流,整个后脊颤抖了一下。 胯骨和臀肉相撞,空气里传来淫荡的啪嗒声响,陈霖放下她的腿,整个身体下压,俯身咬她的唇,双手由后搂抱住她的后背,将她钳制在怀里之后,下腹又快又重地撞击插送。 杭锦被逼得低叫出声,五指不受控地在他后颈脊背留下划痕。 陈霖操得太猛了,整个床榻都在剧烈震颤,快感越积越深,小腹酸到了极点,杭锦左右摇晃着脑袋,双手胡乱抓他的头发脖颈,她张着嘴喘息呜咽,落在耳里像是哭了。 高潮时,她整个身体抽颤得厉害,眼眶热意汹涌,她用力搂住陈霖的身体,十指陷进他后背的肉里,将他的后背抓出四五道血痕。 他低喘着亲她的唇,问她:“舒服吗?” 杭锦双目失焦没有说话,高潮后,她整个人的意识彻底陷入空白。 陈霖将她翻过身,让她趴在床上,一只手掐着她的腰,一只手扶着性器由后插了进去,她反应很强烈,几乎是颤抖着软了身体,陈霖又将她的腰捞到半空,五指沿着她的肚腹游走到她的胸口,拇指和食指揉搓着她的奶尖,下腹挺动插送的同时,他低头吻她后背凸起的那节脊骨。 全方位的快感席卷包围着她,杭锦喘得厉害,每一次呼吸都不可抑制地发出呻吟声,陈霖听到她的呻吟声后,顶得更凶更猛,落在她后颈的吻都带了几分吮咬的力道。 她又高潮了,这一次高潮后的小穴收缩剧烈,陈霖险些被绞断了,匆匆拔出来又忍不住往更深处撞,杭锦被撞出哭腔,趴在床上浑身止不住地抽颤。 陈霖整个人贴到她后背,撩开她的头发,吻她的耳朵:“姐姐。” 杭锦身子骨颤了下,甬道收缩得更紧。 他低喘着咬她的耳骨,下腹又重重顶了她一下:“我只有年纪比你小,其它地方……” “都很大。” 插 陈霖发现,他喊姐姐的时候,杭锦分外敏感,交合处的水流得更多了,她更是不停打哆嗦,他又咬着她的耳朵喊了声:“姐姐。” “够了……”杭锦整张脸埋在床单上,声音含糊沙哑,整个人濒临崩溃。 陈霖双臂撑在她头顶上方,胯骨甩动着撞击她的臀瓣,性器又快又重地操干进去,直直顶进宫口,又猛地拔出,以更深的力道插入。 杭锦胡乱抓着身下的床单,大口喘息着,喉头呜咽着发出哭似的呻吟。 陈霖冲刺时力道更凶,整张床被他操得快散架似的震颤,杭锦被操得仰着脖颈尖叫出声,生理眼泪流了出来,小腹痉挛抽颤,她背过一只手去推抵着他的身体,却被陈霖抓住那只手按在臀部,挺胯插得更深。 胯骨撞击着臀肉几十下,他又扯过她另一只手压在后背,将她整个人半抱在怀里挺动插送,另一只手用力抓揉着她的胸乳,在她哭叫呻吟时,伸手掰过她的下巴,含住她的唇舌,听她在他的口腔里崩溃呜咽。 陈霖第二次时间很长,足足操了杭锦二十多分钟才拔出来抵在她后腰射精,他把人翻过身,抱在怀里,一边抚摸她的后背,一边亲吻她的唇。 她很累,两腿酸到合不拢,膝盖因为方才激烈的性事被压得通红,身体仍处于高潮的余韵中,时不时抽颤,私处还在往外流出淫水。 她被吻得缺氧,手指没什么力气地推抵着他。 陈霖把她抱到洗手间,搂着她在花洒下冲澡,她被温热的水流冲刷得半眯起眼睛,白皙的肌肤上布满他方才留下的各种痕迹,白嫩的乳肉都布满红色印记。 他看着看着,喉头一滚,又勾着头去舔她的乳尖,张嘴含住半边乳肉吮咬。 杭锦被吸得头皮发麻,一只手抓他的头发,一只手去推他的脑袋。 陈霖又抬头亲她的唇,将她压在玻璃门上,一只手握着她的下巴啃咬她的嘴唇,一只手勾着她的腿在手肘,身体往下沉,让硬挺的性器自发地顶进她湿润的穴口,随后两只手环抱住她的身体,掌心垫在她后背,在狭小的空间里,一边咬她的唇,一边凶狠操她。 “呜……”杭锦被快感逼出哭腔似的呻吟,她的手臂无力地挂在陈霖后颈,随着他的撞击颠簸着上下起伏。 臀瓣被撞得通红乱颤,浴室里更是被温热的水流蒸腾出白色热汽,湿滑的玻璃门让杭锦无处借力,只能攀在他身上,被他顶得高高仰着脖颈呜咽哭叫。 “够了……”她咬着他的脖子,声音因为高潮而崩溃到颤抖。 陈霖仍不停下,胯下顶得更凶更猛,啪嗒啪嗒操干的动静很大,灭顶的快感沿着尾椎直升头皮,杭锦呜咽着尖叫一声,整个后脑勺都顶到了玻璃门上,她两只手无意识抓着他的头发,细长的脖颈绷得紧紧,小腹剧烈收缩抽颤。 她再一次高潮,潮红的脸上连眼睛都发着红意,鼻头圆润小巧,她仰着脖颈,露出漂亮精致的五官,被吻得红肿的唇瓣张着,呼吸都带着勾人的喘。 她连高潮的表情都是美的。 陈霖着迷地盯着她的脸看,又忍不住低头亲她的唇。 他好喜欢她。 真的特别,特别喜欢。 干 凌晨一点十六分,杭锦被陈霖抱在怀里,以骑乘的姿势在他身上颠簸起伏。 陈霖坐在浴缸边缘,右手箍着她细软的腰肢,另一只手掐着她的乳肉送到嘴边啃咬,两条腿托着她的臀肉往上顶,速度快,力道更是重,顶得杭锦哆嗦着脊骨靠在他颈窝喘息哭叫。 她被操得失了魂,意识全无,潮红的脸上全是汗,漂亮的眼睛彻底失去焦距,只凭着身体的本能反应,顺从又无力地软在男生结实有力的胸口,承受体内那根巨物疯狂又凶猛地顶弄抽插。 空气燥热得近乎缺氧,杭锦喘不开气,鼻腔里哼的尽是哭腔。 小腹酸得她想哭,眼眶又开始发烫,生理眼泪沿着眼角往下淌,陈霖扣住她的两瓣臀肉用力下压,啪嗒的操干声不绝于耳,汹涌如潮的快感将她逼到崩溃,她高高仰着脖颈,喉头发出长长的叫声,身体痉挛颤抖。 不记得是第几次高潮了。 只记得陈霖又将她抱起来,一边走到洗手台前,一边将她兜在怀里抱着操,失重的腾空感让她下意识想搂住他的脖颈,但她手指没什么力气,搂了没一会,又被他操得像一滩水一样往下滑。 到了纯白的洗手台前,陈霖将她放下来,勾着她的一条腿挺胯操干,随后又将她翻了个身,让她趴在洗手台前,由后插进她的体内,杭锦双手无力地扶着洗手台,被顶得仰起脖颈哭叫时,失神的双眸看见镜子里自己被男生压着操的淫靡画面。 男生黝黑健壮的身体伏在她后背,身形高大挺拔,腹肌明显,他压着脊背,低头吮她后颈的脊骨,黝黑的长臂箍住她的胸腹,衬得她肤色更白。 两只带茧的大掌不停抚摸揉搓她的乳肉奶尖,伴着落在后颈的热吻,酥麻的快感和痒意席遍全身,她哆嗦着喘息呜咽,后脊却像有电流走过,让她再一次不停抽颤着身体哆嗦。 陈霖甩动着腰胯用力撞她的臀瓣,让性器顶得更深,直直插到宫口,见她看向镜子,他也跟着抬头看过来,随后掰过她的下巴,吮咬她的唇瓣,沙哑的嗓音近乎色情地喊她:“姐姐。” 杭锦脊骨一颤,小腹剧烈收缩绞紧,再一次高潮了。 “姐姐。”他吻完她的唇吻她的耳朵,一声一声地喊她,“姐姐。” 杭锦哆嗦得厉害,快感令她头皮发麻,她趴伏在洗手台上,小腹抽颤了四五下,又被陈霖勾起一条腿按在洗手台上,更凶地操进来。 整个洗手间回荡着清晰的啪嗒声响和她几乎喘不开气的哭叫声。 陈霖把杭锦抱回房间时,她已经睡着了,闭着眼,呼吸均匀。 那张脸仍然潮红一片,脖颈往下尽是红色吻痕,胸乳布满牙印,腰侧都是红色指痕,他躺在她身侧,双手将她搂抱在怀里,闭上眼睡觉之前,又低头亲了亲她的唇。 像是做梦一样,他反复睁开眼看了她好几次,又反复亲了她好几次,随后才缓缓闭上眼。 吻痕 s a nyesh uw u.vi p 早上七点四十七分,门铃声响起。 杭锦的手机关机丢在包里,滕平打不通她电话,在公寓楼下等了十几分钟,见她还没出来,不得已跑到门口按铃,杭锦早上八点四十有个会要开,而她习惯提前到公司处理邮箱的加急文件。 杭锦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被陈霖搂抱在怀里,她蹙眉坐起身,却发现腰酸背痛,浑身像被人打过一样,脑门都犯晕,她揉了揉太阳穴,坐在床上缓了缓。 陈霖也跟着坐起身,听见门铃声,问她:“要不要我去开门?” 杭锦皱着眉没回答,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各种各样的红痕,翻身就要下床,肉眼可见,她的脸色变得更难看,见陈霖伸手要扶她,她避开他的碰触,哑着嗓子说:“你回学校吧,以后不要来找我。” 陈霖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 他昨天晚上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杭锦已经起身下床,她的双腿抖得厉害,扶着墙走了几步,勉强走到衣帽间去找衣服,陈霖找到自己的衣服裤子穿好,还把杭锦的床单整理了一下。 杭锦穿上衣服,从包里拿出手机开机,又冲门外的滕平说:“我刚起来,你去楼下等。”本文更新在:po we nx ue12.c om 滕平还是第一次见她睡过头,大概昨晚生日宴喝多了,她的嗓子都很哑,他应了声“好”,便下楼去了。 杭锦洗漱完给自己化了淡妆,照了照镜子,瞥见脖颈的吻痕,她皱着眉拿粉底又盖了一层压住那枚吻痕,出来时,陈霖靠在洗手间门口的墙上,见她出来,上前一步把人抱在怀里。 杭锦皱眉推他:“陈霖。”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陈霖松开她,漆黑的眼睛看着她,野性的五官难得露出一丝委屈的神情,“我一会就走。” 杭锦转身要走时,他又由后把人搂在怀里,高大的个头,让他像个巨人一样将她笼罩在怀里,他弯着腰,将头埋在她颈侧,声音很低:“我晚上可以来找你吗?” “不可以。”杭锦说完这句话,拨开他的手臂,拿上包走到玄关换鞋出门。 陈霖低着头没再说话,换好鞋跟在她身后一起下楼。 滕平站在车外晨练,见杭锦过来,正要转身去打开车门,余光发现杭锦身后跟着的陈霖,他眼珠子蓦地瞪大了,呆站在原地好一会都没反应,等杭锦到了跟前,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给她打开车门。 杭总睡过头了。 杭总和陈霖一起睡过头了! 信息量有点太大,滕平的脑子险些当机,把车门关上之后,他转身看见陈霖都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 陈霖却是拉开后座车门,弯着腰钻进去,脊背下压,盯着杭锦的眼睛问:“昨晚,为什么是我?” 杭锦醒来有些后悔,昨天晚上明明可以是任何人,却偏偏是陈霖,她蹙着眉,不愿再提,口吻也有些冷漠:“恰好遇到。” “恰好遇到……”陈霖心口像被冻住了,声音都变得涩哑,“所以,如果是别人,你也……?” 杭锦漠然地打断他:“对。” 陈霖没再开口,他低下头,身体向后退,把门关上,直到车子离开好一会,他仍站在原地。 像迷了路的孩子,不知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