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黛》 第1章 [古装迷情] 《春山黛》作者:陌上桑间【完结】 文案 【邪恶小白花vs深沉内敛少主】 梵音是仙门各派深恶痛绝的罗刹阁刺客,为了盗取能替师父续命的神器,她冒名顶替进入仙盟,潜伏在那位传闻中令无数魔族谈之色变的仙盟少主身边。 在钟离宴眼中她柔弱,善良,惹人怜惜。一开始他只是怀疑她目的不纯,于是留在身边监视看管。 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女,容色动人却偏偏温软柔弱,还日日对着他垂泪。时间久了钟离宴对她动起心思,忍不住想保护她,甚至想要给她一个家。 情动那日,他问她要不要与他成婚时,清楚地从她眼中看到情意绵绵的动容,在听到她殷切催促想尽快嫁给他时,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钟离宴忍不住嘴角上扬。 如此急迫,可见她果然对他用情至深。 无人窥见处,梵音弯唇浅笑,男人真的好骗。 不久后,邪魔骤然降世,在仙盟中大开杀戒,盟中弟子人人自危。钟离宴逆着人流四处寻找梵音身影,蓦然一瞥间,却看见他那整日泪盈于睫娇弱无依的未婚妻,竟然迎着邪魔冷然祭出一把曾收割无数性命的魔笛。 那把魔笛有个风光霁月的名字叫做逐月,是罗刹阁地阶刺客首领春山黛的本命法器。 钟离宴突然意识到自己被欺骗了,他已动情,而她却始终冷静自持,甚至在撤离仙盟时还能游刃有余地盗走安放在婚房里的神器镇魂钟。 自那以后,仙盟中再无人敢提起梵音这个名字。 直到五年以后,钟离宴继任盟主,召集仙门各派共商抵御邪魔大计,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代表罗刹阁出席的梵音。 彼时她正与身旁男子言笑晏晏,与他目光相触时,露出轻浅笑意,仿佛全然忘了自己做过什么。 …… 内容标签: 相爱相杀 复仇虐渣 成长 美强惨 搜索关键字:主角:梵音 ┃ 配角:钟离宴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她是魔道走狗 立意:逆境中坚持不放弃 第一章 穷极山峰峦叠嶂云影横空,山顶终年浓雾萦绕不散,如水的月色倾洒山间,葱茏万木蒙上一层晦色。 山峦之上一座仙宫隐于浓雾之中,正是令整个仙界趋之若鹜的仙盟宫殿。 仙盟·问事堂 梵音一袭月白长裙静静站在堂中,垂首间露出一节纤细脖颈,身姿绰约柔弱。 她面前坐着刚被人请来的问事堂主百稽,在他那双肃穆眸光下,梵音的头越发低垂,纤长手指忍不住捏紧衣袖。 身为问事堂主,仙盟大小事皆由百稽一手处理,倒没什么能让他觉得棘手的,只是今日这姑娘找上门来确实让他难办了。 “你说你与穆宁早有婚约?” 闻言,梵音忍着紧张抬眸,“我有玉简为证,父亲说是青衍真君当年亲手写下的。” 可穆宁如今心有所属,怕是不能如这姑娘所愿了,百稽心有所思,面上显出两分踌躇。 正思索间,外头响起一阵喧嚷声,穆宁听到消息匆匆赶来。 挣开守门弟子,白衣墨发面容清俊的少年径直闯进来,路过梵音身边,一眼不曾落在她身上。 “百稽师叔,我早已有了心上人,这辈子只愿与扶轻师妹相守一生!” 百稽横眉,厉声训斥他,“成何体统!竟敢擅闯问事堂,你自去问刑堂领罚罢。” 穆宁脚步不动,笔直跪下,声线冷淡道,“弟子甘愿领罚,只是断然不会承认这婚约。” “这岂是你能做主的事?”百稽冷声说,“我已经让人通禀盟主,既是他定下的婚约,一切等他定论吧。” “师叔!”穆宁欲言又止,抿紧唇线,俊逸的脸上显出几分颓然,默默跪在地上不肯起身,脊背挺得笔直。 梵音站在他身后,微垂的视线恰好将少年绷紧的背看在眼里,他该是爱慕极了那位扶轻姑娘。 月色渐浓,派去传信的弟子终于回来,“盟主让梵音姑娘暂住进三师兄院子,待九霄云梦境试炼结束后,便为他们二人安排成婚。” 穆宁的肩塌垂下来,韧竹般的背僵住片刻,又不堪重负般弯了下去。 他此刻定是失望至极吧,梵音微微出神。 百稽亦不知说些什么好,抬手拍了拍他肩头,叹息一声离去。 问事堂内烛光昏黄,地上两道影子交错在一起,穆宁跪着不动,梵音也立在他身后静静等着。 良久,穆宁出声,“听说,你来寻亲是因为家族蒙难。” 梵音抬眸,一层水雾溢满眼眶,话音轻颤,“罗刹阁屠我满门,父亲拼死才护着我逃出来,他让我拿着玉简来仙盟寻求庇护。” 穆宁声线低沉清冷,“寻求庇护就只能以这种方式吗。” 欲落的泪珠含在眼里,他在怪她,梵音听出来了。 沉默片刻,穆宁到底知道不该迁怒一个刚刚蒙难的孤女,撑着发麻的膝盖起身,他回头,眼里映入一张苍白娇弱的脸。 单薄的月白色裙子勾勒出她纤瘦身形,秋水般的眼眸氤氲着水雾,想到自己刚刚说的话,穆宁仿若被烫到一般移开视线。 “我并不知道与你曾有婚约,亦不愿隐瞒你,我已经有了心上人,娶你一事恕难从命。” 第2章 说罢,不给梵音开口的机会,他已走出问事堂。 清冷月光撒在地上,少年不曾回头叫上她,梵音只得紧紧跟上,她记得自己是要住在他的院子。 穆宁住的地方叫临剑阁,临崖而建,他进去不久就有一个杂役迎出来,“姑娘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请随我来。” 梵音感激一笑,跟在杂役身后走进去,简朴的院子里只有两间房亮着灯,她微微侧目,与屋子里穆宁的目光对上。 慌忙移开视线,她更加小心地跟在杂役身后。 第二日清晨,穆宁推开房门时,看见沾染一身晨露的梵音静静等在外面,水雾般的眸子在看到他时透出几分欣喜。 “等在这里做什么。”他问。 梵音走上前一步,耳根已是红透,“我有事想求穆师兄。” 求他什么,答应婚约吗? 心中有所猜测,穆宁脸色不免冷了下来,“你说。” “听说九霄云梦境试炼即将开启,我想求穆师兄带我一起前往。” “九霄云梦境危险异常,筑基境在里面尚且寸步难行,你在其中如何自保?” 梵音轻声为自己解释,“我已突破筑基初期,在秘境中定然小心行事,不会拖累你的。” 穆宁迟疑,“你为何非要去九霄云梦境?” 说完,他便看见面前少女水雾般的眸子氤氲起湿漉漉的泪光,“亲人惨死,一日不向罗刹阁报仇,我便无颜祭拜亲族,听说能成功闯过九霄云梦境的人,修为都会大有进益。” 她话没说完,穆宁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将一支墨黑色短哨递给她,“倘若遇到危险,不要强撑,吹响短哨视为放弃秘境试炼,会有人将你安全送出去。” 梵音白皙的脸上还残留泪痕,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起来,透着难以掩饰的欣喜,声音轻软,“谢谢穆师兄。” 九霄云梦境开启在即,各派参与试炼的弟子陆续到来,穆宁作为仙盟主亲传弟子,要去山下协管秩序,以防罗刹堂借机混入。 望着穆宁远去的背影,梵音脸上感激之色尽数收敛,清冷的眼眸注视手中短哨,指尖来回描摹。 仙门中人,果然良善的有些发蠢。 穷极山下。 各派弟子聚集在一起,百无聊赖地等待九霄云梦境开启。 九霄云梦境是仙盟选拔优秀弟子的试炼之地,凡是能通过考验成功完成试炼的人都会被招纳进仙盟,以传授更高深的修炼功法。 梵音隐在人群中等待,空中一阵金光闪现,一艘传送仙舟凭空出现,几个散修聚在一起感慨不知是哪个大门派的手笔。 片刻后仙舟上下来一男一女,有人惊呼,“九嶷山的扶轻师姐竟然也来了!” 梵音闻言抬眸看去,温扶轻与身旁黑衣剑修并肩走过来,人群自觉分开为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温扶轻一身素色劲装,手中执一柄寒光剑,面容沉稳,整个人透着未出鞘的锋芒。 见她到来,穆宁亲自来迎,却被她身旁的黑衣剑修挡住。 梵音眼底升起几许兴趣,眼神漫不经心落在三人之间。 “扶轻师妹。”穆宁看着温扶轻冷若冰霜的脸欲言又止。 黑衣剑修将剑柄抵在他胸前,声音嘲讽,“你已有婚约,还敢来纠缠扶轻,再不退开可别怪我的剑不长眼睛。” “我会尽快解决此事,你相信我。”穆宁丝毫不惧黑衣剑修威胁,目光坚定看着温扶轻。 “那便等你解决好了再来寻我。”温扶轻声音冷淡,如她手中那柄剑一般拒人千里。 穆宁知她性子,明白此刻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只得向后退一步,为她让出路来。 温扶轻的身影逐渐走远,他收回目光,恰好看见独身一人站在藤树下的梵音,她眼角泛红,目光怯怯落在他身上,见他看过来,连忙仓惶转过身去,只留下一道柔弱背影。 他想出声唤她,想到温扶轻,又沉默下来。 恰在此时穷极山顶御空下来一行人,仙盟掌教莫虚真人御剑空中,声音震彻整个穷极山,“入山试炼启!诸弟子列队进入传送阵,九霄云梦境内危机四伏,尔等探寻机缘各凭本事,生死有命,自负盈亏!” 话音落,穷极山下一座座传送阵迸发耀眼光芒,宛若漫天星辰。众人纷纷入阵,霞光过后人与阵法一同消失不见。 九霄云梦境内 梵音自眩晕中睁开眼,身旁有五人同行,其中两人居然是温扶轻和她身边的那个黑衣剑修。 他们被传送至秘境中一处峡谷,山壁怪石嶙峋,崖畔古树参天,一道白练瀑布从峡谷上方飞流直下。 泉水澄澈,汩汩作响,水雾在半空弥漫,奇花异草攀岩而生,置身其中如临仙境。 一个女修忍不住感叹,“竟有如此美景,九霄云梦境真不愧是上古遗迹!” 温扶轻抬头,透过重重雾气查看天色,“境内每两个时辰会自动轮转一次位置,传送地点随机,大家结伴同行切勿掉队。” 她的名声在仙界几乎无人不知,自然不会有人对她的话发出质疑。 “若我所猜不错,此处应当是迷雾谷,长时间滞留其中会被谷中雾气侵蚀神智,我们需尽快离开。”温扶轻声音冷沉,陌生的环境并没有扰乱她思绪,井井有条地为众人分析当下处境。 第3章 梵音有些忧愁地蹙起眉来,“这样重的雾气,我们能走出去吗?” 第一个开口的女修冲她投来轻蔑目光,“你是哪派弟子,扶轻师姐在这里有什么好担心的。” 秋水般的眸子柔柔看向众人,梵音轻声说,“我家门惨遭罗刹阁屠戮,如今无门无派借住在仙盟,让师姐笑话了。” 听到她说借住在仙盟,温扶轻一双冷目落在她身上,淡淡问,“你叫什么名字。” 梵音杏眼温润,与温扶轻看过来的目光遥遥对上,声音轻柔,“我叫梵音,师姐可以唤我阿音。” 不出预料地,她从那双如潭般的冷目中捕捉到一丝裂纹。 第二章 几乎同时,一直站在温扶轻身旁沉默不语的黑衣剑修射来一道凌厉目光,梵音惊讶看去,不解地眨眨眼,而后又受惊一样慌张避开。 “阿泽,不得无礼。”温扶轻冷声说。 崔泽刀锋般锐利的眼神从梵音身上移开,看向温扶轻时有些不满,“让她留在这里自生自灭不好吗?” “我说了,结伴同行。”温扶轻一字一句说。 她看到崔泽说出那句话时,梵音蝶翅一般忍不住轻颤的睫羽。 穆宁的未婚妻居然是这样一个柔弱之人,九霄云梦境中险象环生,留她一人与送死无异。 罢了,护她一程,便当是自己还穆宁几次三番相救之情吧。 见她已下定心意,崔泽冷厉的目光又落到梵音身上,“师姐心善愿意护着你们,我可不会,倘若有谁拖了后腿,趁早吹哨退出试炼,别指望谁会冒险去救。” 话是对着大家说的,眼睛却只盯着梵音一人,谁不受待见,众人心知肚明。 接下来的路大家心照不宣将梵音孤立在最后,没人主动与她说话,互相提醒小心时也不会带上她。 这正是崔泽想要看到的,他将长剑枕在脑后,跟在温扶轻身侧懒散走着,目光有一搭没一搭落在梵音身上,神情冷厉。 此处正是出峡谷必经的一处下坡,路上乱石耸立,其余人都互相搀扶着往下走,唯有梵音一人脚步踉跄跟在后面。 杀机四伏的秘境中众人都是一身利落劲装,她却是一袭薄雾浓烟般的氤粉长裙,在一众人中亮眼异常。 除女修外,其余两个男修虽迫于他在不敢与她接近,可眼神还是忍不住时时往她身上看去。 因身旁无人搀扶,梵音提着裙摆小心挪步,不一会儿已是双颊泛红,额上的汗珠一颗颗滚落颈间。 穿这样繁复的裙子来参加秘境,她当这是什么游园宴会吗。 不过走了几步便娇喘连连,矫揉造作之姿做给谁看,穆宁便是这样被魅惑的。 崔泽心中不屑,眼神也越发不善。 手臂被人碰了下,温扶轻皱眉道,“你去帮她一下,我这里用不到人。” “体质弱成这样还敢来闯秘境,管她做什么。”崔泽说话毫不留情。 温扶轻不赞同地瞥他一眼,不说话,只静静盯着他看。 崔泽与她僵持片刻,最终败下阵来,脸色难看地往队伍后面走。 梵音正在小心翼翼下一道断石,一双玄黑色织金鞋履映入眼帘,她正要抬眸,手腕却是一阵剧痛,顷刻间一股大力扯着她跌下断石。 慌乱间她伸手抓住来人衣襟,纤弱的身子紧紧依偎在坚硬挺拔的男人怀里。 崔泽错愕一瞬,几乎反射般将她推开。 梵音重重跌在地上,凸起的尖利石子划伤白皙手掌,众人纷纷回头,见她双眸含泪,不解又哀伤地看着崔泽。 两个男修再也忍不住,赶过来扶起她,见她手心渗血,对崔泽指责起来,“你好歹也是年少扬名的剑道英才,一路上几次刁难梵音师妹不说,现在竟然还对她动手,真是有辱九嶷山威名!” 另一人也说,“阿音家门遭罗刹阁屠戮,如今一介孤女本就可怜,我等万不会再受你胁迫孤立于她!” 梵音强忍的眼泪在听到他们维护时大滴滚落,梨花带雨的脸上伤心至极。 崔泽听着他们一声声指责,气笑出来,“既然你们如此热心,那她便由你们二人护着吧。” 二人此刻也不惧他,搀扶起梵音便向前走,擦肩而过时手心渗出的血珠恰好滴落在他手背。 崔泽低头看一眼,再抬头就只看到她被那二人搀扶的纤弱背影,心绪有种难言的复杂。 他为温扶轻不平,但她也没做错什么,刚刚是他做的过分了。 心有亏欠接下来的路上崔泽一言不发,天色渐暗时一行人终于走出峡谷,皆是疲惫不堪。 温扶轻带着大家在一处参天古树下歇息,打算休整半个时辰后继续前行。 两个男修与梵音坐在一处,一人身上带了外伤药膏,细心为她处理伤口。 “两位师兄这般帮我,真不知日后该如何报答。” “修士之间本该互相帮扶,这秘境中不乏惊险诡秘之处,阿音你只管跟紧我们,必定护你周全。”另一人安抚她道。 梵音收回被包扎好的手,缓声说,“我们这一路走来似乎也没遇到什么危险,连只妖兽都不曾碰到过。” “秘境自是凶险万分,不过仙盟也不会枉顾我等性命,已经提前将妖兽都驱逐到沼渊一带,只要不主动招惹,等闲是遇不到的。” 第4章 “原来是这样啊,师兄知道的真多。” 她抬手轻抚鬓边簪花,几颗不起眼的黑色种子随着动作掉落,她笑意盈盈问,“一路走来真是狼狈至极,师兄帮我看看簪子歪了吗?” 二人忙不迭仔细观望,殷切道,“阿音花容月貌,这簪子甚是衬你。” 梵音羞赧一笑,双颊逐渐晕红,“师兄别取笑我了。” 不远处温扶轻皱眉收回视线,有些犹豫要不要提醒穆宁看好他的未婚妻。 崔泽那点愧疚之情早已烟消云散,冷眼旁观那三人言笑晏晏。 经过一番修整,众人体力都已恢复,温扶轻正要提醒大家准备出发,突然背后一阵森寒! 数次绝境求生使得她对危险感知异于常人,瞬息之间她将崔泽用力推开,自己原地翻滚避开致命一击,同时高声厉喝,“大家小心!” 迷雾谷中浓重的雾气仿佛被人用手拨开,一只山岳般高耸的化照狐从中走出,猩红狭长的眼眸俯瞰众人,杀意冲天。 在场众人俱是脸色凝重,化照狐实力堪比金丹,是镇守一方的大妖,理应被驱逐在沼渊一带,怎会出现在迷雾谷中? 妖兽肉/体强横,化照狐狡诈狠厉更是其中佼佼者,便是金丹真人在此也不敢硬抗,何况他们几个筑基。 温扶轻与崔泽靠至一处,二人目光坚毅,如临大敌。 他们虽年少扬名,可面对化照狐仍没有丝毫胜算,如今只能拼死为自己挣得一线生机。 两个男修神情惊悚,双腿忍不住打颤,僵持在原地不敢乱动,生怕惹了化照狐注意。 另一名女修站在一边,脸上虽然惧怕,可手中仍是横剑挡在身前打算做殊死一搏。 时间过得极慢,又仿佛顷刻间被加速,化照狐眼神睥睨如看蝼蚁,纯白渐红的长尾随意一扫,顿时山石碎裂,木屑横飞。 妖冶的瞳仁转向离它更近的梵音三人,猩红眸光一闪,霎时一道冷白光影闪过,化照狐锋利带着刃风的爪子已袭上面门! 几乎下意识间,两个男修不约而同将站在中间的梵音往前一推,而后夺路奔逃! 利爪擦过肩甲,梵音闷哼一声被这股强大惯力甩了出去。猎物近在眼前,化照狐似乎对其他人失了兴趣,一步步迈向倒地吐血的梵音,血红的眼中闪着兴奋。 见此机会女修也不再犹豫,迅速逃离。 崔泽看着正逼近梵音的化照狐,此刻的她如同一只断翅蝴蝶,根本无路可逃,他话音冷漠,“我们也快走吧。” 闻言,温扶轻握剑的手无端一紧,确实该走,留在这里无异于以卵击石,穆宁的人情不够她以命相搏。 一口鲜血涌出,凌乱发丝遮挡下,梵音神色冷凝,用只有她和化照狐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召你来可不是让你杀我。” 几步间化照狐已走至她身前,居高临下俯瞰,喉间发出低沉吼叫,别人听不懂,但她能。 “吾私自离开沼渊,若不重伤你日后岂不惹人怀疑。” 梵音眼神阴冷,“你最好说的是真话。”冷声吩咐,“挟持我离开此地,这些人碍手碍脚,别留下活口。” “擅离沼渊还可借落魂花应付过去,倘若造下杀孽仙盟必与我不死不休。” “那就别废话了,赶紧离开,仙盟得到消息来援之前我必须拿到八方镇魂钟。” 化照狐抬起前爪朝她抓去,“你冒名顶替潜入仙盟就是为了那钟?” 梵音伏在地上身躯柔弱,利爪已至胸前,她神情凄凉又害怕,声音却冷淡异常,“做好你该做的,好奇心不光能害死人。” 下一瞬剑光闪动在眼前炸开一道绚丽寒光,温扶轻一剑挑开化照狐的爪子,剑锋划开皮肉,溅落的血珠与她坚毅的侧颜一同映照在梵音瞳仁之中。 被救从来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从入秘境之时起,她想的就是如何顺理成章地脱离他们去寻八方镇魂钟。 召来化照狐让它挟持自己离开是临时起意,按理来说她不该失算。 可温扶轻会出手救她,这确实有些不讲理了。 明明她横插一脚抢了她的心上人。 望着挡在身前的坚定背影,梵音沉眉思索不出她为何要这样做。 化照狐吃痛被激起凶性,“不识好歹!” 目光看向梵音,阴冷道,“如何?” 梵音自温扶轻身后缓缓抬起眼皮,秋水眸中冷如冰霜,薄唇轻启,做出一个口型,“杀。” 第三章 接收到指令,化照狐不再隐忍,长尾一甩将温扶轻扇飞出去。 黑色身影迅速腾起,接住重重坠落的温扶轻,“你逞强管她做什么!” 温扶轻一言不发,抬手擦干嘴角血迹,举剑飞身,周遭温度骤降,空气中冰霜之气凝结成无数道冰刃,随着主人一剑挥出,冰刃尽数朝化照狐飞射而去! 化照狐抬尾一扫,漫天冰刃在空中凝滞,随着一道道裂纹出现,瞬间化为冰渣散落。 与此同时它的身后一道黑色剑影逐渐凝结成实,以迅雷之势劈刺而来! 这出乎意料的一剑差点击碎化照狐的护体真气,崔泽一击偷袭不成迅速退开,与温扶轻一左一右互为犄角。 化照狐此刻才意识到这二人并非寻常修士,打起精神专心应对。 一声低吟,他身后一道更为庞大的金色身影显现,这是化照狐一族血脉传承的天赋技能,召唤法相对敌,自身不伤不灭。 第5章 金色法相在雾气中熠熠生辉,化照狐尾巴扇动,卷起一股灵力乱流以摧枯拉朽之势侵袭而来,饶是温扶轻和崔泽再如何惊艳绝世,在绝对力量面前也抵挡不了分毫,皆是身受重伤晕死过去。 梵音理了理被波及到的裙摆,抬手扶正鬓旁发簪,“解决他们竟逼的你动用法相。” 化照狐收敛法相,看着地上已经晕死过去的两人,踌躇不决。 “到如今你还想留他二人性命。”梵音声音漠然。 “不愧是出身罗刹阁,跟你那个师父一样冷血无情。” 梵音倏地眼神一冷,身形几乎瞬移,雾气中留下一道残影,下一瞬化照狐已经被她单手掐住脖子。 身形纤瘦的女子神情异常冰冷,寒潭般的眸子此刻锐利如刀,不久前还威风凛凛的一方大妖如今被锁住脖子动弹不得。 “不该说的话,要学会烂在肚子里,管不住嘴巴可是要被挖掉舌头的。”轻缓柔弱的声音在空中飘荡,眼前女子恬静柔美,手上力道却丝毫不减。 凝滞的雾气传来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化照狐尚未来及表态,每天更新各种资源,欢迎加入南极生物峮七留陆五令八巴儿吴梵音已经迅速松开手无力倒在地上。 化照狐连疑惑的机会都没有,一道破空声袭来,劲风横穿过雾气,银光闪现一枚银针直逼咽喉!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袭上心头,化照狐周身灵力催至极致,在银针没入咽喉的前一秒召唤出法相抵挡。 “哥,原来是只狐狸作祟。” 朝着声音来处望去,一道颀长身形立于树端,眉眼狭长精致,神情睥睨不屑。 化照狐在秘境中蛰伏数年,自然认出来人是仙盟之中最招惹不得的疯子,钟离聿。 而能被他称一声“哥”的人,只有那一位传闻中的少主,钟离宴。 雾气深处慢慢走出一人,玄黑色暗金长袍将他身形衬的极为冷厉,袖口花纹精致繁琐,一头乌黑墨发束于脑后,墨染般的眉毛斜飞入鬓,眸色冷然,脚步沉沉。 随着他走近,周围雾气霎时消融,男人有着一张蕴藏寒锋的冷峻面容。 钟离宴独身而立,静默坚毅的身影无端压的人不敢喘息,凉薄冷眸淡淡扫视一周。 “你做的。”低沉的声音辨不出情绪起伏。 化照狐察觉到情况不妙,转身欲逃。 一把锋利长剑在它匆忙转身时悄无声息出现,剑尖直指它那双妖冶猩红的狐狸眼。 钟离聿不知何时从树上飞落,执剑的手苍白冰冷,阴测测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跑一个试试?” 化照狐心有不甘地看一眼躺在地上的梵音,她此刻双目紧闭脸色苍白,紧锁的眉头使她整个人看起来痛苦极了,肩甲处被抓伤的血迹更是弥漫半边衣衫,任谁都想不到她才是最有问题的那一个。 “二位大人,是他们先动的手。”化照狐修为几近化形,口吐人言对他来说并不难,只看对象是谁。 钟离聿扫一眼地上几人,讥诮道,“区区几个筑基,敢主动招惹你?” 化照狐两只前爪拱在身前,神情万分委屈,“小狐也是百思不解,此地突现落魂花,钟离大人您是知道的,小狐一族与落魂花乃是伴生,擅离沼渊是血脉指引,并非有意。” 钟离聿视线环视一周,果然在附近发现一朵盛开的黑色落魂花,阴沉的眸子半眯起来,“不对。” “不对?”化照狐颤声问。 “魂香未散,从落子到开花不足一个时辰。” 他走近,在已经盛开的落魂花旁边弯腰捡起一颗毫不起眼的黑色种子,阴沉俊美的脸上慢慢浮起一抹笑,“有人故意引你来。” 化照狐心中一紧,狡黠的脸上硬是逼出震惊憨态,“竟是如此!是谁丧心病狂要害小狐?” 钟离聿眼底漫出幽暗,视线落在地上三人身上,声音里流露出压抑不住的兴奋,“我也很想知道,不如我们来审一审。” 钟离聿疯名在外一是因为他行事宛若疯狗,说话做事向来不计后果,更不将除钟离宴以外的任何人放在眼里。 二则凡是落在他手里的人,没一个能熬得过第二天,手段作风比起魔族也不遑多让。 化照狐此刻竟有些同情梵音,谦卑弯下腰,狐狸趋利避害的狡黠本性尽显,“有钟离大人在,事情真相必然水落石出,小狐私自离开沼渊不合规矩,这便回去了。” 它脚步一抬正要退去,却一头撞上一堵高墙,空气中一道金光闪现,密密麻麻的金丝织成一间樊笼,将它围困其中。 化照狐小心翼翼抬眼,与钟离宴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对上,听见他声音淡淡又不容置疑,“你来指认。” “大人何出此言,小狐怎知这恶人是谁?” 钟离宴眸色一冷,空气中杀意无形蔓延,明明身形未动分毫,樊笼却仿佛得到指令般慢慢收紧。 “我哥的金象樊笼莫说是你这狐精,便是你祖宗九尾来了也只能落个神魂碎裂的下场,招与不招你可想好了。”钟离聿抱剑而立,低沉阴冷的声音夹杂一丝期待。 樊笼收缩只在瞬间,化照狐再是狡诈,金丝勒进皮肉也叫它痛不欲生,更何况这樊笼是连同神魂一起割裂,任谁也坚持不了片刻。 “招了招了!大人停手,小狐知无不言!” 第6章 钟离聿冷笑一声,“自讨苦吃。” “说。”钟离宴声音淡淡。 樊笼渐松,化照狐看着浑身血线心有余悸,刚要坦白,一声痛苦呻/吟响起。 梵音缓缓睁开眼,视线在看到化照狐时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双手费力撑住地面瑟缩着朝后退去。 直到后背撞上一双结实有力的长腿,她讶然抬头,小鹿般惊恐的眸子里映出一张淡漠凉薄的脸。 钟离宴垂眸与她对视,女人有一双楚楚可怜的眼,澄澈眸中盈满泪光,朱唇皓齿忍不住发颤。 她怕极了,素白染血的手紧紧抓住他衣摆,声音怯懦,“那只狐狸好可怕,我不会死在这吧?” 化照狐:?你装什么可怜 “你很害怕。”钟离宴声音平淡无波。 梵音点头,黑色发丝飘动间暗香袭来,清冷月光下更显她肤如凝脂,软弱可欺,“你不害怕吗?” 一只手突兀横亘过来,梵音只觉抓着钟离宴衣摆的手腕快要断了。 钟离聿拽住她手腕将人半拎起来,阴鸷的声音几乎贴在她耳边响起,“收起你不该有的心思,我哥可不吃这套。”,玩味的声音慢悠悠继续说,“看来还是不够疼啊。” 梵音害怕地往后退,想要抽出手腕,却只是徒劳,她声音轻颤着说,“你弄疼我了,快放开。” “我如果不放呢。”钟离聿恶劣一笑,“你要哭吗?” 梵音眼尾泛起红来,贝齿紧咬下唇,努力克制抽泣。 “钟离聿。”钟离宴声音冷沉,凉如冰霜的目光淡淡扫来一眼。 钟离聿冷哼一声甩开她,手腕一松,梵音无力跌在地上。 脚步声沉沉响起,钟离宴在她身前蹲下来,骨节分明的手中递来一方素白锦帕,“我弟弟不懂礼数,伤了姑娘。” 梵音颤抖着手接过帕子,凝脂白玉般的手腕上红痕明显,“多谢公子。” “化照狐是你引来的。”男人淡漠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起伏。 梵音不解抬眸,瓷白的脸上还残留一抹泪珠,“我不懂公子在说什么。” “我哥的意思自然是要你老实交代,你究竟是谁?”钟离聿在一旁冷声道。 “公子疑心我吗?”她说话时已是泪盈于睫。 钟离宴不为所动,冷沉的眸子仿佛要将人心底的秘密洞穿。 “你醒来的时机太过巧合。”他淡淡道。 梵音自然知道,可她若不醒,以化照狐趋利避害的狡诈性子,必然会将她供出来。 她从来不会坐以待毙。 “我是穆宁公子的未婚妻,家门惨遭罗刹阁屠戮,只身一人前来投奔,怎会有别的心思?” 闻言,钟离聿嗤笑一声,“真是冤家路窄,今日你落在我手里出门可看黄历了?” 他动动手指,一条碧青色小蛇从衣袖中钻出,缠在他指尖嘶嘶吐信,“哥,把她交给我,保证她知无不言。” 梵音惊恐后退,却被钟离宴扣住肩头,浓墨般的眸子深不见底,“你选择主动坦白,还是…” 他语意未尽,可她已经明白那未尽之意。 晕红的眼尾使她平白多上几许妩媚多情,柔弱的声音轻颤着,“公子还是不信我吗,既如此那我只有一死以证清白!” 她猛地拔下鬓边花簪欲要刺向胸口,指尖不动声色拨动簪上暗扣,只要簪中毒雾漫出,她就能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钟离宴面色微沉想要拦她,一片裹挟刃风而来的翠绿叶子先他一步打掉梵音手中花簪。 眸中冷意闪过,素白的手悄然按住腰间软剑,今日的意外来得有些多了。 梵音仓惶抬头,在看到匆匆赶来的穆宁时,松开了腰间握剑的手。 她此行目的是盗取仙盟秘宝八方镇魂钟替师父续命,隐藏身份在仙盟方便行事,若非必要她不愿暴露。 “少主这是在做什么?”穆宁冷声质问。 钟离聿眼神阴沉,“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哥说话。” “穆师兄!”梵音颤声道。 穆宁声音清润,“过来。” 仿佛幼崽终于等来了接她的主人,梵音的眉眼弯成月牙,起身就要向他奔去。 然而肩上的手掌却压的她动弹不得,她眸光转向钟离宴,鸦羽轻颤,“公子可否放手?” 钟离宴并不看她,目光沉沉落在穆宁身上,“温扶轻和她,你只能带走一个。” 穆宁这才注意到夜幕笼罩下,地上还躺着两个人,温扶轻面色苍白,身上伤痕遍布。 他几乎瞬间失了态,疾步朝她走去,弯腰将人小心抱在怀里喂下疗伤丹药。 梵音被钟离宴扣住肩头怔怔看着,耳边响起他低沉又冷漠的声音,“你觉得,他会选择你吗。” 答案自是显而易见,视线落寞垂下,她的声音压抑着委屈,“明明我才是他的未婚妻。” “在感情里,你是后来者。”钟离宴如潭的眸子里映着她。 “后来者注定会被放弃吗。”她的话语里有几分真切的不甘。 钟离宴听出来了,“你很在意?” “如果我在意,他会选择我吗。” “不会。”钟离宴的声音直白笃定。 服了药的温扶轻脸色逐渐红润,身上的伤正在一点点被药效调理,只是人还没醒过来。 第7章 确认她伤势没有大碍,穆宁这才想起梵音来,“她修为低微,与今晚之事未必有联系,我将人带走,你仍可审问化照狐。” 钟离聿冷笑,阴沉的声音幽幽响起,“我哥若要审问,今日这三人一个也跑不了,现在是给你机会二选一,可不要贪心。” 穆宁神色犹豫,挣扎片刻朝梵音说了句,“抱歉。”而后抱起温扶轻转身掠出秘境。 “他果然不要你。”钟离聿幸灾乐祸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梵音身形一晃,柔弱倒进钟离宴怀里。 第四章 玄黑色暗金长袍逶迤在地上,与氤粉色长裙交织,宛若墨池中开出一朵娇嫩莲花。 女子肌肤白皙若冷瓷,咳出的血将唇瓣晕的嫣红,细密纤长的睫羽无力垂落,投下一片暗色剪影。 她生的眉眼如画,此刻却凄凉又脆弱。 钟离宴平静地欣赏着,冷冽气息包裹住她,也审视着她。 注视这一幕的钟离聿险些气笑,这手段他不知从多少想接近他的轻浮女子身上见过,简直低劣至极! 他上前,毫不怜惜地一把将她扯起,整个过程钟离宴都平静地看着,并不阻拦,像一个旁观者立于局外。 碧青色小蛇沿着钟离聿手腕爬上梵音肩头,阴冷黏腻地贴上她的脖颈,锋利淬毒的牙齿轻而易举就可以夺走她性命。 变故就在这时发生,整个秘境地动山摇,一阵天旋地转后,梵音神思闭塞,意识昏沉。 再醒来时入目是深邃高远的苍穹,梵音忍着浑身伤痛坐起来,发现自己置身一处湖心岛上。 湖面碧波荡漾泛起细碎涟漪,大片碧绿荷叶铺在水面,其间点缀数朵粉色荷花,小岛上不见人烟,野花野草开了遍地,翠色宜人。 头顶一片阴影袭来,阴冷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刀子,“你醒的倒不慢。” 梵音心中一凛,刚刚应该是经历了九霄云梦境每两个时辰启动一次的位置轮转,轮转过程中所有在秘境中的修士都会失去意识,传送地点随机,因个人修为不同,醒来时间也各有长短。 钟离聿对外宣称金丹初期,实则修为可能早已突破中期,秘境轮转能让他陷入意识昏沉的时间极短,他刚才难道一直在观察吗? 一个筑基初期的修士,远不该醒的那么早,是她大意了。 她轻咳两声,眉头痛苦蹙起,“公子若伤成这样,怕也疼的不得不醒了。” 钟离聿怀疑未消,走近她半蹲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瓷瓶,慢条斯理道,“这金乌散是上好的疗伤药,只是药性霸道,你可要撑着点。” 说完,他抬手将梵音衣襟扯开,瓷白肩头莹润如脂玉,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映入眼帘,伤口血迹干涸。 梵音疼的颤抖,又惊又怒想要推开他,眼前人却毫不怜香惜玉,手指抵开瓶塞,不留情地将白色药粉尽数撒在她肩头。 饶是她再如何能忍,这样的痛也叫她真真切切红了眼,她侧目去看始作俑者,却与他审视的目光相撞。 钟离聿的手冰冷刺骨,正如同他此刻看着她的目光,阴沉又兴奋。 “疼吗?”他问。 梵音颤着声说,“疼。” “你究竟是谁呢?”他继续发问。 “梵,梵音”断续破碎的声音从她喉间发出。 冰冷的手毫无预兆按住她伤口,钟离聿声音缓慢又恶劣,“忘记说了,金乌散要加以揉按才能使其药效更快挥发,你现在有觉得好一点吗?” 痛意剧烈绵长,想挣脱的意图在他面前只是徒劳,梵音眼圈通红,泪珠顺着面庞滑落,不偏不倚滴在钟离聿作恶的手背上。 “哭什么。”他勾起唇,讽刺她,“这点痛都忍不了?” 回应他的是她愈加滚烫的泪水,委屈呜咽,“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为什么总是欺负我?” 她哭的难以自拔,仿佛要将被灭门的委屈一并发泄出来,清丽的脸上梨花带雨。 钟离聿眼中闪过一瞬慌张,按住她伤口的手仿佛被烫一般。 他起身,烦躁地冲她凶,“你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怯懦的声音虽小却倔强,“这怎么不是欺负。” 她脸上泪痕犹在,拉起被他扯开的衣襟,伤心至极,“我再如何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即便身后再无长辈,也断容不得你这般欺辱。” “我欺辱你?”钟离聿高高在上斜睨她一眼,“你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听出他言外之意,梵音连忙扯紧凌乱衣襟捂住胸口,气得声音发颤,“你!你不要忘了我与穆师兄是有婚约的!” “那又如何,穆宁心中若有你半分,他可会抛下你带走温扶轻?” “更何况,”他凑近慢慢说,“他能奈我何?” 他说话直白,丝毫不留情面,将她的伤心事拿出来讥讽。 梵音这下彻底忍不住,将脸埋进膝头呜咽起来。 钟离聿冷笑,一个遇事就只会哭的女子,根本不值得他警惕。 他放松下来,姿态闲适坐在草地上静静看她抽噎,觉得她哭声小了有渐停趋势,又拿出碧青色小蛇吓她,惹得她哭的更加厉害。 化照狐就是被这一波波哭声吵醒的,脱离钟离宴后樊笼也已消失,只剩下遍布的血痕还让他心有余悸。 一睁眼就看到将头埋进氤粉裙中的梵音哭的抽抽噎噎,钟离聿正将小青蛇耐心盘在她鬓旁发簪上,一个哭一个笑,气氛诡异的不行。 第8章 想到梵音只一招就能让它毫无还手之力,化照狐不禁为钟离聿感到担忧,他就丝毫没察觉到那条蛇根本不敢对她有所造次吗? 正走神间,一道阴冷视线落在身上,化照狐丝毫不敢耽搁爬起来,“钟离大人果真是天纵之资,小狐望尘莫及!” 钟离聿收回碧青色小蛇冲它招手,化照狐连忙上前谄媚道,“钟离大人有何吩咐?” “你是境中妖兽,这地方怎么出去?” 化照狐抬眼扫了一圈,神色为难,“知道是知道,只是…” “知道什么就说,别想着打歪主意,”他的手在它狐狸头上轻拍,威胁意思明显,“后果你承担不起。” 化照狐立马表忠心,“钟离大人放心!小狐不敢欺瞒。” “此处名为阴阳两仪岛,阴为幽冥,见心中可怖,恶鬼横生。阳为上清,处钟灵毓秀,道心坚定。我等运气好,如今正处在上清岛。” “若要出岛说来也简单,只需心无杂念上船渡河即可。” “这么简单?”钟离聿目光怀疑。 化照狐心虚躲闪,“说难也确实不容易,上船之人倘若心有执念,阴阳两仪瞬息颠倒,上清岛即刻化为幽冥岛,心魔不消,岛中恶鬼不止,困在其中数年的修士大有人在。” 钟离聿看向梵音,她已止住抽噎,红着眼睛表态,“我是一定要为族人报仇的,钟离公子你自行上船吧,我心有执念,便不多拖累你了。” 化照狐的声音也跟着响起,“小狐是妖兽,跟着钟离大人您才侥幸来到上清岛,上船以后必定引得阴阳颠倒。” 钟离聿目光在她二人间来回审视,眉眼晦暗,“我从来不怕麻烦,一起上船。” 梵音低眉睡眼应声“是” 她扶着肩起身,脚步虚浮朝船上走,钟离聿目光锁在她纤弱后背上,待她上船后也跟上去。 化照狐不敢再有二话,变作寻常大小的狐狸,几个跳跃来到甲班上。 老旧木船发出吱呀声,不堪重负地在湖面荡起涟漪。 船只就这样缓慢向前行驶起来,船身碾过一丛丛碧绿菏叶,粉嫩荷花擦过二人一狐脚边,溅落的水珠洇湿衣角。 眼下是极好的景色,梵音低头去看,白皙侧脸附上一层光影,衬得她整个人如梦似幻般温婉动人。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 她抬头,脸上有未收敛的浅笑,“钟离公子不是在吗。” 钟离聿笑起来,他长相俊美,笑时仿若冰雪消融,让人忍不住沉沦。 顶着那样一张笑脸,说出的话却无比恶劣,“我只会借机杀你,难道还指望遇到危险我会救你?” 说完这话,他果然从那张清丽带笑的脸上看到掩饰不住的失望伤心,红意未消的眼睛垂落下来。 “钟离公子放心,我不会拖累你的。” 钟离聿不置可否,像是突然失了兴趣,敛起笑容不再理她。 船在湖中已经行驶过半,过程风平浪静,顺利的让人不得不谨慎起来。 梵音不经意朝化照狐看去一眼,一人一狐心照不宣,暗自警惕。 一条红色锦鲤跃出水面,泼剌声里带起一串晶莹水珠,上清岛竟随之转动起来,瞬息间天地颠倒,山河动摇。 随着锦鲤落回水中,颠倒的空间稳定下来,片刻前还风光潋滟的上清岛被一团浓重的鬼煞之气笼罩,周围阴风阵阵,鬼啸怒号。 而他们也由湖中重新回到岛上,一池碧波化作黑色沼泽,其中遍布森森白骨。 梵音害怕地抱紧胳膊,“这就是幽冥岛吗?” 化照狐早已缩到钟离聿腿边亦步亦趋,“小狐也是头一遭来。” 钟离聿目光扫视一圈,不屑嘲讽,“装神弄鬼。” 他大步向前,化照狐与梵音紧紧跟上,两人如出一辙的胆小模样引得钟离聿几次冷嘲。 “我们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吗?”梵音轻声问。 钟离聿在幽冥岛绕了半天,此刻脸色难看至极,丝毫没有要理她的意思。 “出岛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消除心魔,可如今您二位心魔都还未曾显现。”化照狐一脸难办。 “那可怎么办,我们不会被困在这吧?”她脸上神情担忧。 钟离聿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你的心魔呢?去哪了。” 第五章 “我不知道,可为家门报仇确是我心中执念。”梵音目光真诚。 天空灰暗,周围树形森森,冷风刮过撩起她颊畔碎发。 钟离聿冷眼看着,那张柔和温婉的脸上瞧不出一丝破绽。 “钟离公子没有心魔吗?” 他的目光几乎瞬间阴沉,“你对我很好奇吗。” “只是太害怕了才会随口一问,我并不是有心的。”她不安地解释。 阴煞之气突然变得浓重,桀桀怪叫声由远及近,无数鬼煞簇拥一团黑雾而来,顷刻间将他们围困其中。 钟离聿脸色沉沉,抬手间甩出三道符纸,金光闪现,符纸燃尽,鬼煞发出声声痛苦嘶嚎,无不退避三舍。 他竟是符修。 梵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符修可不太好对付。 可以说是天生克她。 钟离聿在前,鬼煞不敢近身,梵音将目光转向被簇拥而来的那团黑雾,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 第9章 黑雾深处崔泽双眼紧闭,冷峻的脸上神情痛苦,身上还源源不断散发着丝丝黑气。 这是要堕魔了。 迷雾谷外,穆宁带走了受伤的温扶轻,崔泽和她一样是被抛下的。 秘境轮转时,她与钟离聿化照狐被传送到上清岛,而崔泽看样子显然在幽冥岛已经有些时候了。 看来心魔一关,他过得极为艰难。 梵音不禁想起钟离宴那张凉薄冷淡的脸,他又去了哪里呢。 思索间,钟离聿已经凌空画好一道符箓,随着指尖一点,黄色符纸绽放耀眼光华,在空中陡然展开数倍,将周围鬼煞一一绞杀殆尽。 见他抬手间便击退鬼煞,梵音心有余悸站稳身子,“钟离公子真厉害,我若有公子这样的本事,何愁不能向罗刹阁报仇。” 她一顿,声音转而变得惊疑,“那不是扶轻师姐身边的崔公子吗,他居然也在这里。” 钟离聿顺着她目光看过去,果然看见被黑煞之气包裹的崔泽。 “道心不定,心魔横生。”他冷声嘲讽。 “世上有钟离公子这样的天纵之资,自然也有人愚钝不堪。”她轻声夸赞。 崔泽好不容易争得片刻清醒,一睁眼就清楚听到她对他“愚钝不堪”的点评。 他眼中血丝遍布,冷冷看着对面站立的两人一狐。 此刻他什么样子自己心里已然清楚,修仙者对于魔修向来赶尽杀绝,梵音他自是不放在眼里,可钟离聿却不是好对付的。 崔泽脸色凝重,撑着地面费力站起身来。 他此刻神思仍是恍惚,眼前一时是目光不善的钟离聿,一时又倒退回当初暗无天日的斗兽场内。 “他还在抗衡心魔。”化照狐悄声说。 梵音眸光忧虑,“我们要帮帮他吗?” 钟离聿扯开嘴角,笑得不怀好意,“当然要帮。” 他将一张符纸递了过来,“你过去,贴在他身上。” “这是?” “可以帮他凝神静气,稳固道心。”钟离聿难得耐心向她解释。 梵音澄澈的眼睛微微弯起,毫不设防地接过符纸,“钟离公子虽然有时看着吓人,可心肠还是极好的。” 钟离聿将手搭在唇畔,得逞的笑意几乎掩藏不住,“快去吧,他会感激你的。” 梵音脸上露出欣喜笑意,转过身脚步轻快朝崔泽走去。 在她转身一瞬,两人几乎同时冷下脸来。 钟离聿给她的符箓能让人神智紊乱陷入癫狂,什么稳固道心只不过是骗她的说辞,他想让崔泽彻底堕魔,神志不清之下取她性命。 而他则可以堂而皇之地斩杀崔泽。 几步间她已走到崔泽身前,声音关切,“崔公子你没事吧?” 抬手贴上符纸的同时,她背对钟离聿双眸漫上一层紫色幽光,妖冶魅人。 罗刹阁地阶刺客修习的魅惑瞳术,本是为了诱惑敌人,如今不得不冒险用在他身上。 崔泽只觉得记忆混乱纷杂,他看到梵音手捏符纸一步步朝他走来,他应该保持清醒戒备。 可压抑已久的记忆此刻仿佛山呼海啸将他吞没,不断沉沦,深陷。 阴暗血腥的斗兽场内,他名义上的长兄带着一帮公子哥在看台上冷眼注视着。 一阵响动传来,斗兽场内放进一只威猛白虎,台上众人目光灼灼。 长兄倚在看台软塌上,语气闲适对侍从说,“还不快把我那条好狗牵出来给大伙瞧瞧。” 斗兽场内一道闸门打开,一个衣衫褴褛头发散乱的人被侍从用铁链拽出来,见他反抗不肯往中间去,侍从一脚将他踹倒。 乱发散开,层层污迹下隐约能辨出少年清俊的脸,有人惊呼: “这不是崔泽?他怎么这幅鬼样子。” 长兄被这话取悦到,“他以为自己拜入仙门很了不起吗,只要我想,还不是乖乖回来给我当狗训。” 公子哥们纷纷吹捧起来,没人在意下面被铁链子拴住的人也是崔家少爷。 长兄高高在上说,“小杂种,你再如何嚣张下场还不是跟那个贱婢一样。” 血污浸染的斗兽场中央,白虎一步步走向烂泥般摊在地上的崔泽,少年眼中涌动着无人察觉的一抹殷红。 黑气一丝丝从他体内冒出,慢悠悠缠上已朝他亮出森森獠牙的白虎。 察觉到不对劲的众人几步迈到围栏旁,恰好看到威猛的老虎居然露出痛苦神情。 众人震惊,白虎的身体居然在慢慢变得干瘪,它的生息被掠夺了! 夺他人生息反哺自身,这是魔族手段,崔泽竟然堕魔了! 长兄癫狂一笑,“九嶷山弟子居然是个魔物!” 可下一秒,他的笑声戛然而止!丝丝黑气缓慢但铺天盖地地向他飘来。 崔泽乱发下一双诡异赤目盯着他,语气平静,“我母亲并不是失踪了,她是死在这里了是吗?” 长兄怜悯又作恶地看他,“你终于知道了,惊喜吗?” 霎时,黑气一丝丝凝实,交织成一张巨大黑网,将长兄吞没其中。 不一会儿黑雾中传来凄厉惨叫,周围公子哥们早已吓得跌坐在地,后知后觉才想起要跑。 崔泽不在意他们,他只要长兄死在这里,母亲会看到的。 剑光将他击退,温扶轻清冷的身影挡住他,崔泽听见她说,“师弟,坚守本心,莫让邪念操控!” 第10章 那一日他听了师姐的话放过长兄,而今,重来一次,若能杀了他,堕魔又何妨。 他一剑斩碎师姐幻影,被心中执念驱使沉沦其中。 周遭突然出现一道道裂纹,妖冶紫光溢出,耳畔传来一声冷嗤,“蠢货。” 崔泽缓缓睁开眼,入目是梵音那张娇柔温婉的脸,她正关切问他,“你醒了?钟离公子的符箓真是厉害。” 未做思索,他一把扣住她咽喉,将人挟持在身前。 “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梵音惊慌之下泫然欲泣,求救般看向钟离聿。 “你竟然还能醒过来。”钟离聿狭长漂亮的眼微微眯起,神色复杂。 “你肯与我相安无事,我便不伤她。”崔泽冷声说。 梵音心中冷笑,疯狗会怕这种威胁。 果不其然听见钟离聿轻慢又恶劣的声音响起,“那你可要快点动手,黄泉路上也多一个人同你作伴。” 崔泽一时进退维谷,几步之外钟离聿虎视眈眈盯着他,眼底是势在必得的轻慢。 被击退的鬼煞短短时间又凝结出一批,围聚在他身后蠢蠢欲动。 “枉顾同门性命,你就不怕日后被人知晓吗?” 钟离聿肆无忌惮,“死人可不会说话。” 周围鬼煞涌动,可崔泽觉得面前这人远比那些鬼煞要可怖的多。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杀了她。” 他出手狠辣快如疾风,梵音目光哀戚看向一脸事不关己冷漠旁观的钟离聿,按耐下想要还击的冲动。 两枚离火球从袖中射/出,随着火球落地,一道火蛇瞬间蔓延,熊熊烈火燃成一堵不可跨越的高墙。 隔着火光,钟离聿看到崔泽挟持怀中女子离去的背影,几息之间在浓重鬼气中消失不见。 他的脸色前所未有地难看起来,火光在那双阴沉漂亮的眼里跳动。 一路疾行,崔泽最终在一处漆黑巨石旁倒下,他本就身受重伤,又逢心魔作乱,早已是强弩之弓。 梵音被他带累一同倒下,繁复的裙子被他压在身下,难以脱身。 崔泽咳出一口血,锁住她脖子的手松开,转而扣住她手腕。 “你老实一点,别自讨苦吃。”他冷声威胁。 此处再无旁人,梵音看着他的眼神变得疏冷。 此时若要杀他,简直易如反掌。 崔泽视线模糊,撑着一口气想要看清她,却撞进一双冰冷漆黑的瞳仁中。 他感到了杀意。 可他如今再无力抵抗。 梵音敛目,杀他不难,难的是如何脱身,尤其是在钟离二人对她疑虑未消的情况下。 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机。 “崔公子,你伤的很重。”轻柔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崔泽再看过来时,那双秋水眸中只剩下担忧关切,杀意消弭,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幻觉。 “死不了。”沉重的喘息声自他胸腔发出。 梵音好似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最怕跟死人待在一起了。” 崔泽冷嗤,“我死了你也别想独活。” 梵音面色不变,声音依旧轻柔,“我会救你的,你死了扶轻师姐会伤心。” “我师姐呢?”提到温扶轻,他脸色瞬间变得冷厉。 落寞垂下眼睫,眼睛酸涩起来,“穆师兄将她带走了。” 崔泽恼怒穆宁竟然还敢在师姐面前出现,又庆幸于她没有置身险境。 见梵音眼眶发红,他松开手,艰难挪动身子靠在巨石上。 唇角勾起一抹自嘲,他鄙夷她,可他与她又有什么区别。 第六章 崔泽想到自己曾经过的那般阴暗,在崔府里人人都可以欺辱他,好不容易寻觅仙缘拜入九嶷山,又处处遭人排挤。 阴沟里见不得人的老鼠,自是谁都可以踩一脚。 可唯有师姐不一样,她虽性情疏冷拒人千里,可却是山门里唯一一个不会用异样眼光看他的人。 在她眼里,他与其他人并无不同。 也唯有她会在他遇险时毫不犹豫地出手相救。 曾经他万般不堪,可为了师姐他愿意抛下过往,追随她,陪伴她。 然而师姐身边从来不缺优秀之人,他唯有不断修炼,让自己成为那些人中的一个,才有资格与师姐站在一起。 他想起梵音,一个孤女跋涉山水前来寻一份虚无缥缈的婚约,她可设想过自己的未婚夫早已心有所属? 而他与她并无不同,都是随时会被抛下的人。 强烈的痛意使他此刻异常精神,经脉逆乱的痛让他额头冒出细密汗珠,崔泽闭上眼,暗自忍耐。 一只温热的手覆了上来,他的身子不由一颤,眼睛警惕睁开。 “你不舒服吗?额头上好多汗。” 她凑的极近,说话时气息萦绕在他耳畔,微微仰起的面庞白皙莹润,发丝散落在肩头。 我见犹怜,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崔泽将她的手推开,并不领情,“管好你自己。” “我说了会救你。”梵音声音坚定,随后又担忧起来,“可你病的这么重,要怎么办才好?” 崔泽沉默下来,她是真的很怕他死,可他明明之前那样对她。 他犹豫片刻,从衣摆撕下一截布料递给她,“绑紧伤口,先止血。” 第11章 梵音依言照做,小心替他退下上衣,露出伤痕遍布的健硕胸膛,腰腹精瘦,肌理线条仿若雕刻。 她羞红了脸,半跪在地上靠近他,手中布料小心贴上他受伤的胸口,斜穿过腋下绕到后背。 温软的手不时触碰到他,崔泽眉头紧皱,刚要叫她注意分寸,女子柔软的上身已经贴了上来。 她倾身覆进他怀里,两手绕到背后将布料打结系好。 她的气息充斥鼻息,空气中暗香涌动,崔泽僵住身体,视线落在她鬓旁发簪上。 她的簪子歪了,垂在墨色发丝间摇摇欲坠。他不合时宜地想起白日里她手抚花簪,笑意盈盈发问的模样。 “崔公子?可是我弄疼你了?”包扎好伤口,梵音退开身子,轻声问。 崔泽回神,整理好衣服冷声说,“没事。” “那就好。”她放松下来,声音也变得轻快。 周围阴森可怖,梵音忍不住更靠近他些。 崔泽难得没有多说什么,闭上眼睛休息。 脸上温柔笑意收敛,梵音面色冷沉下来,进入秘境已然半日光景,她如今还被困在这岛上寻不到出路,再这样下去可不行。 她是来盗取八方镇魂钟的,必须要想办法从幽冥岛中出去。 九霄云梦境虽两个时辰进行一次位置轮换,却不能保证身处幽冥岛的人也能参与,她记得化照狐说过,有修士在这里被困数年。 而这满地的断肢白骨恰是佐证。 她可没有时间耗在这里。 暗处窸窣声渐大,梵音冷眼看去,数不清的鬼煞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 敛下目光,她声音颤抖起来,“崔公子,我们怎么办啊?” 崔泽也已经睁开眼,搁在地上的长剑被他拿起来,横在身前。 恶战一触即发,鬼煞倾巢而动。 崔泽斩出一道黑色剑气,冲在最前方的鬼煞被斩碎身形,更多的鬼煞蜂拥上来。 梵音手执一柄薄如蝉翼的剑与他一同斩杀鬼煞,可她实在孱弱,支撑片刻便节节败退,若不是崔泽几次相护,她早已被鬼煞啃食的神魂不剩。 二人苦苦支撑,可鬼煞源源不绝仿佛杀不尽一般。 又一剑斩出,崔泽精疲力尽跪倒在地上,数不尽的鬼煞朝他扑来,可他已无力反击。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一阵暗香扑鼻,他看到一抹氤粉在眼前绽放。柔弱的女子挡在他面前,身姿单薄,却坚定地为他抵挡鬼煞。 崔泽陷入昏迷,梵音收敛脸上痛苦,神色淡淡站直身子。 一道光华闪过,她从撕裂的空中抽出一支泛着盈光的竹笛。纤白手指拂过笛身,器灵金色法相若隐若现。 梵音祭出了她的本命法器,逐月笛。 散发盈盈绿光的笛子在昏暗中显出些许别样妖冶,横笛唇畔,悠扬笛音缓缓流动。 银色丝线随音律在空中飞舞,飘飘悠悠攀上鬼煞聚集的黑雾,不待挣扎,所有鬼煞仿佛被定了身一般伫立原地,动弹不了分毫。 收起逐月笛,梵音面色冷沉,秀丽的眉宇间满是戾气。 心魔她不是没有,只是实在不愿再去经历一遍,可如今她已无退路。 目光落在呆立身旁的一只鬼煞,解了它的定身,她将手主动递过去。 鬼煞仿佛收到指引,化作一缕浓黑雾气顺着她指尖钻入身体。 梵音放任鬼煞侵蚀神智,释放积压已久的心魔。 人间下了一场连绵数日的细雨,一群青衣女修执剑闯入家中,当时她正因父亲病丧躲在屋中哭泣。 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女孩从屋后窗子翻进来告诉她有人要来杀她。 她心中惶惶,又觉得就这样死了也不错,反正她已经没有亲人了。 女孩却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她那时年纪小身体也弱,不如女孩行动敏捷。那女孩就将她抱上窗子,鼓励她跳下去藏在窗台下那口大缸里。 当时六神无主,只知道女孩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她躲在大缸里,看女孩四处找东西盖在上面将她遮藏住。记忆中女孩最后一句话是她要回家了,等那些人走了再来找她。 透过缝隙,她看到女孩攀着窗子正要翻出来,一柄利剑却在这时穿透她胸口,鲜红的血喷溅出来,女孩对她眨眼,无声说“你别动,藏好。” 青衣女修收回剑,留下一句“差点让这小孽障跑了,跟她娘一样不省心。” 梵音压下眼皮,止住心中涌动的酸涩。 眸中紫色幽光浮现,鬼煞乱不了她神魂,心魔亦不能操控她。 身后漆黑巨石散发一阵耀眼光芒,无数刀剑雕刻的名字显现出来,蒙上一层古朴厚重。 仿佛穿越恒古的苍老声音响彻天地, “破境者,天碑留名。” 梵音抬眸,视线从巨石上纂刻的名字一一扫过,他们的主人将剑意留下,每一笔刀锋都盛气凌人。 “天碑留名。”她声音浅淡,看着天碑的目光隐含嘲弄。 留名天碑者,无不仙道通途,更有甚者一朝闻道,境界飞升。 她手掌散漫一伸,祭出逐月笛,动作轻慢地在天碑上随意写下三个字。 “春山黛。” 飘逸散漫的字迹与巨石上锋芒毕露的许多名字都不同,她忍不住开始期待后来者在看到这三个字时,表情会多么有趣。 第12章 周遭煞气顿时消散,清朗苍穹笼罩四野,微风送来阵阵荷花香气。 她从幽冥岛回到了上清岛,漆黑巨石消失不见,青草地上躺着昏迷不醒的崔泽。 “你居然能堪破心魔?”阴冷声音自身后响起。 梵音转头,目光落在钟离聿身上一眼,最终停在他脚底。 化照狐瘫软在地上奄奄一息,它被人一掌断了筋脉。 “这是怎么了?”她颤声问。 钟离聿声音越发阴冷,“我在问你。” “我被困在灭门那一日的幻境里,手刃了仇人。”她轻声解释。 “天碑上一次留下名字还是五年前,那人是我哥。”看着她的目光散发冷意,他鄙夷,“你也配在他后面留名?” 梵音被他吓到,忍不住后退一步。 嘲讽完她,钟离聿面色依旧冷沉。脚底的化照狐痛苦喘息,挣扎侧头朝梵音看过来一眼。 “它快死了。”梵音小声提醒。 钟离聿神情倨傲,“死对它而言是一种解脱。” “它犯错了吗?” “它想逃,所以落了这个下场。”他一顿,似笑非笑看她,“你可别学它,老实点。” 第七章 “我如今无依无靠,能留在仙盟已是幸事,自不会有旁的心思。”梵音轻声细语说道。 “日久见人心,你可别露了马脚。”钟离聿收回视线,侧开一步,“上船吧。” 崔泽还未醒来,她有些犹疑,“我们不带上他吗?” 钟离聿冷哼,“堕魔之人,死有余辜,留他自生自灭。” 见梵音一时未有动作,他挑眉,“怎么,你要救他?” “只是担心扶轻师姐会伤心,我自是一切都听钟离公子的。” 钟离聿目光阴鸷起来,“你不说我倒忘了,能与堕魔之人为伍,温扶轻又能有多清白。” 待返回仙盟,他势必要把人抓过来好好盘问一番,省的什么蛇虫鼠蚁都敢来哥哥身边撒野。 “你在等什么?还不快上船。”他催促道。 梵音低眉应“是”,移步朝木船走去,路过钟离聿身旁时脚下一崴,仓促间抓住他衣袖才得以稳住身子,没有狼狈摔倒。 一枚黑色药丸自她袖中脱落,恰好落在化照狐嘴边,被它极为迅速隐秘地含入嘴中。 钟离聿身形未动,目光露嘲讽,“你勾引男人的手段用错地方了,安分一点。” 梵音站直身子,无措又委屈地解释,“我鬼煞之气入体,脚步虚浮,并不是有意冒犯公子。” “最好如此。”他冷哼一声,弯身提起化照狐往船上一丢,大步迈了上去。 梵音紧跟在他身后上船,回头看一眼重伤昏死的崔泽,眼皮压下掩住眸中神色。 木船悠然向前,这一次再无波澜,唯有满池碧波荡漾。 不多时木船停靠岸边,钟离聿拎着化照狐率先下船,梵音也跟着下去。 “一路多谢钟离公子相护,梵音感激不尽,试炼尚未结束,我与公子就此分别。” 空中一道金芒闪过,钟离聿伸手截住,是钟离宴留下的传讯符。 他说,“你恐怕不能继续参与试炼了,随我去问刑堂走一趟,哥哥在等。” 肩线微不可察地绷直一瞬,梵音抬手压了压被风吹乱的发丝,踌躇着说,“我的试炼还没通过。” “怎么,你怕了?”他的目光直逼过来。 “我只是想通过试炼,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留在仙盟了。” 她心知这样的说辞并不能应付钟离聿,可若出了秘境,如何能再有机会接近八方镇魂钟。 “你若能证明自己没问题,哥哥自会送你重新入境。” “钟离大公子真是厉害,我们被困在岛上这么久,他却已经脱身去了问刑堂。” 钟离聿嗤笑一声,“我哥堂堂仙盟少主,早已不受秘境法则制约。” “还有,把你的称呼改改,要尊称少主。” “多谢钟离公子提醒,我记下了。” 见她还算乖顺,钟离聿不再多言,留下一句“我去岛上将崔泽带来。”便上船离去。 梵音注视着木船渐行渐远,才踱步到化照狐身旁,居高临下打量它,“钟离宴疑心我,若让你活着被带回去,只怕后患无穷。” 化照狐声音孱弱,“吾知你生性凉薄怎会不留后手,吾若身死,沼渊的同伴会向仙盟告发你。” 它默默咳出一口血,“你身负先天灵脉,虽能操控妖兽为你所用,可也别忘了,我族实力强于你的大妖不在少数,它们可不会受制于你。” “你说的不错,所以我冒险给你闭息丹,自然是为了救你。” 她声音淡淡,“服下闭息丹会短暂营造濒死假象,可助你暂时避过钟离宴审问,今晚我会找机会救你出来。” “吾只要能活着回到沼渊,仙盟便再不能奈何,你的秘密自会守住。” 水波声传来,梵音不再与它多言,站回岸边静静等待钟离聿返回。 老旧的木船上钟离聿立在船头,崔泽靠在船尾,他已醒来,目光在看到她时复杂至极。 两人下船,钟离聿拿出一张传送符,双手快速结印。 金光大作,几人脚底显现出六芒星状的传送印记,片刻后随着光芒收敛,岸边空无一人。 再落地已来到仙盟问刑堂,晕眩感逐渐退去,梵音睁开眼,见钟离宴正坐在上首交椅上,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 第13章 “哥,人带回来了。”钟离聿走到他身旁站好。 “嗯,可曾遇险。”他声音平淡无波,却无端让人不敢轻视。 “区区入山试炼,还没什么东西伤得了我。” “你不要小瞧了九霄云梦境,能被选作入山试炼,其中不乏玄机。” 钟离聿对他的话无有不从,态度收敛谨慎起来,“知道了哥。” “梵音姑娘伤的很重。”钟离宴转而关心起她,深沉眸子里隐藏探究。 梵音声音透着虚弱,唇色苍白,“幽冥岛的鬼煞有些难对付。” “幽冥岛能引人心魔发作,你们运气确实不好。” 钟离宴目光收回落在更为狼狈的崔泽身上,“化照狐出现在迷雾谷,与你有什么关系?” “与我无关。”崔泽冷声说。 钟离宴黑沉的眸子直视他,“你已堕魔,嫌疑最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钟离聿冷笑,一道符纸打在他身上,“嘴硬。” 冰寒之意席卷全身,崔泽顿时倒地,蜷曲着身子不住颤抖。 氤粉色裙角随着主人退后一步而荡起波纹,他强忍着寒意抬头,“仙盟试炼让妖兽跑出来作乱,险些伤及修士性命,不思己过,如今还要屈打成招吗?” “你已堕魔道,仙门人人得而诛之。”钟离宴身姿沉稳,神色平静。 “跟他废话什么,哥哥把人交给我,不信他不开口。” “落得跟这狐狸一个下场,话没问出来命只剩半条吗。”钟离宴语气淡淡。 钟离聿自知理亏,心中却不免疑惑,从他接了崔泽回来化照狐就昏死过去,他下手前明明已经留有余地,不至于伤它至此。 他开口,“哥,我那一掌绝不会致它性命危垂,我有分寸。” 钟离宴目光沉沉从几人身上掠过,“看来今日审不出什么了,梵音姑娘先回去吧。” 他又看崔泽,“暂时先关起来,待化照狐醒来再行审问。” 他说完就有问刑堂的弟子上来将崔泽带走看押,问医堂的弟子早已等候多时,得到应允后拎着化照狐回去医治。 梵音回到临剑阁时已月上中天,穆宁的侍从将她迎进去,走动间看到院子里多了一个亮着灯的房间。 侍从有些为难地解释,“师兄把温姑娘接过来了。” 梵音点头,没有多问什么。 她的房间没点灯,因此直到走近才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是穆宁。 见她衣裙上血迹斑斑,穆宁眸中隐有愧疚,“今日之事是我对不住你。” “穆师兄不必道歉,我知道你心系扶轻师姐。” 清冷月光衬得她脸色越发苍白,穆宁将手中药瓶递给她,“这是上好的疗伤丹药,你按时服下,早些休息。” 梵音接过,面容温和道谢。 “我虽无意与你成婚,可也不会看着你受人欺负,明日我会去和师父说明情况,钟离少主不会再为难你。” 梵音神色动容,“穆师兄不要因为我平白得罪他们。” “谈不上得罪,我与他们本就身处对立,你不必自责。” 身处对立?她不免好奇起来,嘴上不再推辞,“如此就劳烦穆师兄了。” 送走穆宁,梵音进到屋中沉思。化照狐被带去问医堂诊治,情况要比她预想的好,救出它想来不费吹灰之力。 只是今夜行动势必会让仙盟更加警惕,只怕钟离二人对她的怀疑会更甚。 眉间染上躁意,梵音脸色冷沉下来,这对兄弟多番坏事,若不除去定成大患。 钟离聿善使符箓,她所习招式皆是需要近身一招制敌,与他对上不占优势,除非祭出逐月笛,可这样不免暴露身份,届时更不好脱身。 至于钟离宴,她心中有些犹疑,这人的深浅她看不出来,贸然对上风险太大。 正面交锋变数太多,要除去这二人还需徐徐图之。 时间紧迫,梵音不再耽搁,将腕间镶玉银镯退下,指尖在上面划过,一只绿色萤虫飞出,在她身前飞舞盘旋。 “去吧。” 得到指令,萤虫翩翩飞出窗台,梵音换上一身干净月白长裙,将鬓发仔细梳理整齐。 出了房门,她的目光落在对面亮灯的房间,步履轻移走过去。 温扶轻打开房门见站在外面的人是她,诧异之色一闪而过,随后邀她进屋。 “我来是为感谢扶轻师姐在秘境里舍命相救,若没有你,我早就死了。” 她目光真诚,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温扶轻面容冷淡,坐在桌子前为她倒茶,“穆宁也曾多次救我,你是他的未婚妻,我救你是为他。” 绿色萤虫飞过窗子,悄无声息落到温扶轻肩侧。 梵音在她身旁坐下,神色哀伤,“未婚妻又如何,他的心上人只有师姐。” 将茶递给她,刚要说话,绿色萤虫已在她脖颈咬上一口。 温扶轻身子一软倒在桌上。 茶盏掉落,水珠欲要溅出,被一只素白的手及时接住。 梵音低头抿一口,将茶盏放下。 绿色萤虫完成任务,围着她腕间银镯翩飞,将它收回镯子,梵音起身轻盈掠出房间,融入漆黑夜色。 第八章 弯月如钩,夜色黑沉。 夜风吹拂间树影摇曳,一道黑影掠过房檐无声潜入问医堂。 第14章 梵音身披黑色斗篷法衣隐匿在墙角,待巡视弟子经过,动作敏捷地翻过连廊,在漆黑夜色掩衬下腾起跃入医舍。 察觉到有人进来,化照狐警惕睁开眼,“你再晚点来,吾就要疑你用心了。” “废话还是等到出去再说吧。” 她上前拎起化照狐片刻不耽搁地翻出窗子,身轻如燕,脚尖落地无声。 一道符箓自黑沉夜色中显现,离火以燎原之势封住前路,也照亮了整个问医堂。 钟离聿从院外踱步走进来,织金黑袍衬得他身姿挺拔修长,俊逸的脸上堆满讥嘲。 “你果然自投罗网,今夜要你有来无回!” 梵音面色冷凝,从火光中站直身子,低声缓慢同化照狐说,“这是中了钟离二人请君入瓮的计,我被你害惨了。” “他们就是在等你来,难怪放心将吾只看押在问医堂。” “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留下我。” 语落,化照狐只觉得被拎的后脖颈一紧,整个身子被用力抛起飞到空中! 余光朝下看一眼,斗篷罩身的黑色身影已经掠飞出去,手中一把短剑泛着幽幽寒光。 那是一柄只有刺客才会使的剑,剑锋淬了剧毒。 钟离聿善用符箓,她必须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近身,刺客的剑只有在搏杀时才会激发所有锋芒。 钟离聿眼神一凛,看出她的意图,嘴角渐渐勾起一抹冷笑,“不自量力。” 他横剑身前,长剑被缓缓抽出,寒光仿若月色流淌,格挡住梵音骤如疾风的一剑。 钟离聿目光中的轻视一闪而过,然而下一瞬斗篷人持剑的手腕一翻,短剑下落被她弯身接住,毫不迟疑地刺向他腹间。 饶是钟离聿动作再快,也只来及后撤半步,这一剑还是划开他衣袍带出一道血线。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周围弟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簇拥上前将钟离聿护在中间。 化照狐落地前一刻,梵音掠身一捞,带着它翻出院墙。 钟离聿脸色铁青,推开要为他医治的问医堂弟子,腾空而起朝外追去。 斗篷人速度极快,可手里拎着化照狐,动作不免有所凝滞。 刚刚是自己大意轻敌了,他身姿快速飞掠,手上动作迅速给自己打下一道灵符护住丹田经脉,而后又凌空画符,指尖若游龙在夜空中留下一道道金色残影! 片息之间,三道疾冰符陈列身前,随着他手掌一推,空气中瞬间弥漫起浓重寒意,三支冰刃激射/出去! 寒意逼人!梵音眸色一冷,不得不落地躲避,只这一瞬功夫,钟离聿已经追了上来。 她将化照狐放下,目光与它对视一眼,化照狐点头撤身快速逃离。 钟离聿甩出一道离火符要拦它去路,被梵音一扬斗篷尽数挡下,她压低声线。 “你中了我的毒还敢强行动用灵力,怕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钟离聿咬牙切齿,“我不会死,但你就不一定了。” 说话间他已绘成一道摄魂符,嘴角笑意扩大,“同样的错我不会犯第二次,这摄魂符还未曾对人动用过。” 符纸在空中无限放大,将一方天地笼罩进去,梵音脸色冷沉,摄魂符乃是邪术,他竟敢修习! 黑沉雾气弥漫,钟离聿的声音散漫传来,“能死在我为你绘制的摄魂符下,你该庆幸。至于你的身份,摄魂之下没有秘密,安心上路吧。” “诛魔之人,反习魔道。”梵音冷笑。 “死到临头话还这么多。” 钟离聿催动摄魂符加快运转,黑雾愈加浓稠,不消片刻,里面那人定会被摄走神魂,只剩一具空壳肉身。 他目光笃定,神色冷然。 悠悠笛音自黑雾中响起,绿色幽光破开云山雾罩般的黑气,露出斗篷人直立的身影,一支竹笛被她横在唇畔吹响。 宽大兜帽下露出一截白皙下巴,银色丝线在她身侧飞舞,隔绝了遮天蔽日的摄魂黑气。 钟离聿怔在原地,一字一句问,“你究竟是谁?” 梵音放下笛子,脚步缓慢而闲适地走出摄魂符笼罩的一方天地,短剑被她紧紧握在手里。 “死到临头话还这么多?”她将他的话尽数奉还。 银丝飘飘悠悠舞动着,摄魂黑气碰上竟有些避之不及。 “既然设计想请我入局,难道就不会派个厉害的来吗?” 她的声音轻缓又极尽嘲讽,“凭你杀得了我吗。” 钟离聿脸色难看至极,握剑的手苍白,上面青筋遍布。 他身形闪动,极快地刺来一剑,剑身不知何时竟加持了一道离火符,剑气与离火交织,空气中带来灼烧之意。 梵音仰身避过,飞身掠到他背后,手中短剑朝着他侧颈狠厉无比刺下! 危险袭上心头,钟离聿侧身欲要闪躲,银丝却已攀上他,丝丝缕缕禁锢得他动弹不得。 狭长漂亮的眼睛死死盯住她,兜帽飞扬,他只来及看见一双清亮冷漠的眼。 一柄黑沉沉的长剑横扫而来,梵音脊背发寒,求生本能让她放弃击杀钟离聿,翻身后退躲过这一剑。 黑剑落空盘旋飞回主人手中,梵音稳住身形抬头看去,钟离宴缓缓走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寒冷刺骨。 他伸手握住黑色长剑,动作从容,剑锋直指向她。 第15章 梵音面色冷沉如水,逐月笛显出金色器灵,银丝飞舞在她身前。 钟离宴任由她动作,目光不移,沉声问钟离聿,“中毒了?” “不碍事,已经用灵符封住丹田。” “即刻回问医堂调息疗伤。”钟离宴冷声交代他,执剑朝梵音走去。 他的剑沉稳中蕴含锋刃,没有什么花哨招式,却一剑更比一剑难应付,梵音奋力抵挡,却还是免不了被剑气击伤肺腑。 然而他这几剑都还只是试探,捉弄她一般。 钟离宴未尽全力,而她已底牌用尽,逐月笛奈何不了他,仙盟少主的实力果然不容小觑。 黑色长剑横劈下来,梵音举剑去挡,他的力道渐渐加重,黑沉的眸子映出她的身影。 梵音索性放弃抵挡,任由他的剑划过她肩侧,利用这争取来的片刻时间抽身飞掠,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 钟离宴没有去追,沉声吩咐跟来的侍从去搜查。 钟离聿不甘心,“哥,就这么放她走了?” “断尾求生,那就看看她所图为何。”他冷淡道。 钟离聿不解,“她到底是谁?竟然有本事伤到我。” “逐月笛,银绫丝,这两样东西的主人是罗刹阁地阶刺客首领。她有一个更为人熟知的代号,春山黛。” “是她?传闻中罗刹阁最年轻的一任阁主,统领天阶以下所有地阶刺客。她为何会来仙盟?” “给她点时间,我们会知道的。”留下这句话,钟离宴亲自领人前去搜查。 一路潜逃,直到回了临剑阁梵音才敢放心呕出一口血,腥甜的血含在嘴里,又被她尽数咽下,冰冷的眸子染上寒霜。 擦干嘴角血迹,她将斗篷褪下收进银镯,脚步踉跄着走进温扶轻房间。 她仍伏在桌案上昏睡,梵音脱力在她身旁坐下,胡乱往嘴里塞下颗丹药,而后伸手拍了拍温扶轻后背。 温扶轻悠悠转醒,见梵音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她刚觉奇怪,眼眸就被一双泛着紫色幽光的眸子摄住。 轻柔的声音魅惑响起,“扶轻师姐的茶不是倒给我的吗。” 温扶轻依言端起桌上茶盏递给她,梵音接过,继续蛊惑她,“今晚我一直与扶轻师姐在一起,不曾分开过。” 温扶轻目光无神,听她这样说只呆呆点头,“我记下了。” 压下眼皮,眸中紫意收敛,她低头抿下一口茶水。 “师姐这里的茶好像比我的好喝许多。” 温扶轻回神,只觉得有什么事情被忽略掉如何也想不起来,压下念头,她冷声说,“穆宁还不至于在茶水上苛待你。” “师姐不问问我崔泽去了哪里吗?”梵音指尖描摹杯口,微微侧脸同她说话。 听她这样说,温扶轻果然变了脸色,“他没跟你一起出来?” “他被关起来了,”梵音有些犹疑,“钟离公子说他已经堕了魔道。” “怎么会!他明明可以压制住。” “堕了魔就是魔道中人,钟离少主说人人得而诛之。” “评定一个人是正是邪应当看他做了什么,怎么能仅凭立场不同就定人生死!”温扶轻气愤站起身,她要去把崔泽带出来。 未等她有所动作,外面传来一阵纷杂脚步声,仙盟侍从已经闯了进来。 穆宁听到动静走出来,眉头皱紧,“谁给你们胆子敢擅闯临剑阁!” 无人应答,侍从只是漠然将临剑阁看守起来,院外响起沉沉脚步声,钟离宴身披夜色走进来。 穆宁再次发问,“不知少主因何夜闯临剑阁?” “今夜仙盟闯进一名罗刹阁刺客,那人负伤逃走,若不及时追查,恐怕会伤到人。”钟离宴声音淡淡解释。 “罗刹阁?”穆宁下意识朝梵音看来一眼,果然见她眼中隐含泪光。 钟离宴也顺着他的目光看来,注视着梵音毫不掩饰地说,“正是屠戮了姑娘满门的那个罗刹阁。” 第九章 梵音压低眉眼,一滴清泪滑落脸颊,屋内灯火昏黄衬得她娇弱无比。 抬手拭泪,她悲戚着问,“少主这么厉害竟还能叫人逃走吗?” 钟离宴一时沉默,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月白长裙的女子却只是望着他垂泪。 “梵音姑娘今晚一直在此吗?” “我今晚一直在扶轻师姐屋中,不曾外出。”她轻声说。 钟离宴的目光转而落在温扶轻身上,她点头默认了梵音的说辞。 “那刺客被我剑刃所伤,虽侥幸逃脱,可身上的伤却做不得假,劳烦二位姑娘,” 他话音顿住,意思却明显。 穆宁当即迈步挡在两人身前,“少主行事不要太过分,本文由q群幺污儿耳七雾耳吧椅整理本文上传她二人皆是女子,如何能当众让你查看!” “何况扶轻师妹出身九嶷山人尽皆知,万不会与罗刹阁有纠葛。” 钟离宴淡淡道,“这位梵音姑娘说是你未婚妻,可你自己也未曾见过她,何况迷雾谷一事她也牵扯其中。” 穆宁一时犹豫,钟离宴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他才刚向她承诺过不会任由她受欺负。 “穆师兄不必因我为难。”梵音自他身后站出来,目光直视钟离宴,语气凄冷,“少主既然不信我,还请屈尊亲自检查,如此也好证明我清白。” 第16章 她眼眶渐红,清亮的眼睛却毫不避让与他对视,钟离宴沉声说,“好。” 梵音目光朝周围看一眼,“我如今虽走投无路投奔仙盟,可到底也是个清白人家的姑娘,您可否到屋里来看?” 钟离宴并不为难她,与她一同入内,宽大绣袍一甩,房门自动闭合,隔绝了外界视线。 屋内,梵音背对钟离宴宽衣解带,手指轻颤着脱掉外衫,又去解里衣。 钟离宴目光沉沉注视着她,在里衣系带即将被解开前,出声阻止,“不必了,梵音姑娘拉下衣襟露出肩颈即可。” 解衣带的手顿住,梵音侧头,唇瓣被她咬的发白,眼尾缀着一滴泪,有种楚楚可怜又坚韧倔强的美。 衣襟拉下,露出莹白瘦削的肩头,上面只有化照狐留下的已然结痂的爪印。 “今晚多有冒犯,姑娘伤势未愈,早些休息。”钟离宴淡淡留下这句话,人已转身走出房间。 门被他妥善关好,梵音慢条斯理拉起衣襟,空气中还残留着不属于这里的清冽气息。 钟离宴多疑,若不让他亲自看一眼,只怕日后会不得安宁。 好在她一回来就服下罗刹阁秘药,短时间内可随心意掩藏伤口,只是会在原有伤势上加重三分。 跟暴露的风险相比这点代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钟离宴带人离去,梵音也从温扶轻屋子回了自己住处,一夜奔波,她连换洗的力气都没有,倒在床榻上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身上伤势稍有缓解,只是钟离宴留下的剑伤还痛意明显。 “梵音姑娘你醒了吗?” 穆宁声音自门外响起,梵音起身去开门。 他应当是在门外站了许久,听到屋内传出响动才开口唤她。 “穆师兄。”她 璍 礼貌招呼。 穆宁歉疚之意明显,“昨夜是我没护好你,今晨已经向师父禀明,为免你再受少主和钟离聿欺辱,师父有意收你为徒。” “师兄不必为我如此,昨夜已向钟离少主证明清白,日后只要我躲着些,想来他们也不会太为难我。” “你家门遇难,师父本就有意照料,再者天碑多年未曾有人留名,你能破镜足以说明道心坚定,无需推辞。” 梵音有些犹疑,“可我尚未通过九霄云梦境试炼,如此入了仙盟只怕会为人诟病。” “试炼只有一次机会,你现下出了秘境已经没有机会再进去。至于旁的,清者自清,无须在意。” 梵音脸色几乎控制不住地冷沉下来,钟离聿竟敢骗她,若不能入秘境,她此番难道要空手而归? 见她脸色不好,以为她是害怕,穆宁开解道,“你也不必担忧,若受了委屈自有师父替你撑腰。” 意识到自己失态,梵音压下眼皮掩住眸中冷意,“穆师兄为人正直端方,真羡慕扶轻师姐能得你青睐。” 穆宁怕她对自己仍抱有幻想,当即冷下脸色,认真道,“扶轻师妹锄强扶弱,是我辈修士楷模,并不是她能得我青睐,而是我倾慕于她。” 梵音眼底浮上一抹受伤,“我知道穆师兄心中只有扶轻师姐,不会为难你的” “仙盟愿意收留已经仁至义尽,我不敢再奢望别的,只求日后学有所成,好为家人报仇。” 她微微一顿,反倒来安慰他,“婚约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找机会跟青衍真君说清楚的。” 穆宁只觉心口一滞,她才刚刚失去亲人,本就孤苦无依,来仙盟的路上或许曾千万遍设想过他会如何待她,可他却只一遍遍提醒她收敛对他的心思。 “我会竭尽所能帮你手刃仇人。”他认真承诺。 梵音眼底泪光涌动,语气哀伤,“即便报了仇,家人也回不来了。” 她轻声叹息,“听闻八方镇魂钟能令人起死回生,我本来还想能否在秘境中寻得宝物。” “起死回生不过是以讹传讹,人死魂消,镇魂钟也无力回天,除非那人还有一线生息。” 见她情绪低落,穆宁继续说,“况且镇魂钟根本不在九霄云梦境中,只是为防有人觊觎放出的假消息,因此你也不必自责。” “原来如此,想来我是没有机会能一睹真容了。” “也不是没有机会,历来仙盟少主成婚之日都会将镇魂钟请入洞房,以镇邪祟安神魂。”穆宁解释。 “这样啊,那可一定要去看看了。”梵音眼眸微阖,心中有了目标。 “师父已经在等着了,你随我一起过去吧。” “有劳穆师兄了。”她浅笑着答应。 仙盟如今的盟主是化神境的青衍真君,实力深不可测,是前任盟主的师弟。 罗刹阁给的资料上曾注明,当年青衍真君负伤遭罗刹阁追杀,幸得一小宗门收留,为报恩他留下一道玉简,给自己徒弟和那宗门主女儿定下婚约,承诺待两方成年就将其女儿接入仙盟。 梵音的身份正是顶替了那人,本想入了仙盟盗取镇魂钟,谁知竟处处受制于人,穆宁心有所属留在临剑阁不是长久之计,眼下唯有先拜师青衍,站稳脚跟再徐徐图之。 两人一路上没过多交谈,不多时便到了太虚殿,留梵音在殿外等候,穆宁进去通禀。 太虚殿巍峨壮观,勾起的屋檐覆上一层琉璃瓦,日光照射下流光四溢,令人不能直视。 第17章 梵音静立殿前,穿林的一阵风拂过带起发丝飘动,她抬手去梳理,被殿内疾步走出的人撞到,身子踉跄了下。 稳住身子抬眸去看,少年挺拔的身子与她擦肩而过,半边侧脸紧绷着,带了愠怒,撞到人也不曾止步。 她怔神,那侧脸莫名熟悉。 殿内又传出几道脚步声,三个穿靛青色镶绣竹纹弟子服的少年走出来,对着已经远去的少年背影冷嘲。 “小娘养的果然上不得台面。” “算什么东西敢告我灵兽峰的状,摆什么少爷谱!” “好了,他好歹是盟主之子,注意分寸。”走在最后年纪略长的青年淡声说。 几人步子不停从她身边经过,那青年视线扫过来一眼,神情不甚在意。 其余两人继续说,“一个废物,青衍真君才不在意。” “同是青衍真君的孩子,谢师姐比他不知强出多少。” 声音渐行渐远,梵音收回目光,这几人是灵兽峰弟子,听他们话中意思,撞她那人父亲是青衍真君,可待遇却似乎不怎么样,至少与那位谢师姐比起来是这样。 “师父让我带你进去。”穆宁站在殿前唤她。 梵音随他入内,青玉铺就的地面散发莹润光泽,袅袅檀香雾气从炉中飘出,六根玄木浮龙柱伫立殿中,气势恢宏。 穿青衫道袍的男人负手立在长长阶梯之上,面容温和注视着她。 梵音的呼吸几乎停滞,她竭力使自己稳下心神,声音柔和地说,“阿音见过青衍真君。” 舒朗的笑声响起,“来到这里不用拘束,就当成自己家一样。” 她见过他,很小的时候,那时他也穿一身青衫,模样温润俊郎,像个书生。 那时萍乡镇刚落下一场大雪,树枝、屋檐、地面上都压了厚厚的一层白,母亲给她换上新棉衣,而她仰脸带笑,只想冲进雪地里玩耍。 推开房门,她一眼看到有个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母亲跟了出来,犹豫许久还是将那人救进屋中照顾。 她的父亲已经是萍乡镇里远近闻名的美男子,可与那人比起还是差了许多。 当时父亲已经进京赶考,数月没有音信,母亲整日担忧郁郁寡欢,她心中庆幸,还好家中多了个人,母亲照顾他时心情也会好上不少。 年幼的她时常蹲在窗沿下看蚂蚁爬,有时也会爬上窗沿看母亲给那人喂药,而他总会礼貌温和的与母亲道谢。 那时梵音想不到,那张温润带着和善笑意的脸,会在病愈离开那一日,一同带走了她的母亲。 岁月在修士身上不曾留下明显痕迹,梵音注视着青衍真君,压抑的冲动叫嚣着让她想要问出一句话。 你把我的母亲带去哪里了? 第十章 高台之上的青衍真君一如当年温润和善,梵音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第二次见他。 那是儿时玩伴因她而死的第二年。 年幼的她被师父带入罗刹阁,整日里哭闹不绝,旁人在试炼场里生死角逐,她被师父抱在暖阁里耐心安抚。 师父不像罗刹阁中的人,那些人凶神恶煞,诡诈多疑,而师父清风明月,是驱散黑暗的月亮。 师父从不强求她成为一个刺客,他只愿她能随心而活,因为他自己没这样活过。 可她那时心中被悲愤填满,哀伤于缠绵病榻,直到病逝前还牵挂母亲的父亲。他放弃京城高官只身返乡,却到死也没等到结发的妻子。 那双病弱的眼时常注视她,里面似有千言万语,父亲的欲言又止她看在眼里,却懦弱地不敢说出真相。 挚友因她惨死,而她只敢躲在那口大缸里苟且偷生,若不是师父路过将她抱出来,或许她就死在那里了。 人人都说罗刹阁是杀人不眨眼的炼狱,可她在那里曾收获过短暂的温情,是母离父丧后为数不多的温情。 师父是罗刹阁地阶阁主,在阁中地位超然,罗刹阁以实力为尊,师父从不杀人却仍受人敬仰。 她爱跟在师父身边,也因为时常跟着师父,渐渐养成偏执跋扈的性子,在阁中极少有人会与她作对,即便她只是个孩子。 那时她以为自己可以忘却前尘,这辈子就呆在师父身边,做他希望的那个能随心而活的人。 第二年秋天,阁中玄阶弟子捉来一个孩子,罗刹阁的首领青衣大人竟亲自露面,他说要用这孩子换仙盟中一位大人物的命。 梵音记得那是个极漂亮的男孩子,因不愿离家偷偷从仙盟跑出来,被在外巡视的玄阶刺客发现。 她曾因好奇与那孩子说过几句话,却几次三番被他讥讽,时间久了她也懒得再去找他。 那孩子不讨人喜欢却也有个好师父,秋日里一场雷雨过后,他的师父涉险独闯罗刹阁。 阁中无人是他对手,就连青衣大人也在他手里节节败退,可他却死了。 被他唤作师弟的人偷袭而死,他的身子倒在潮湿阴冷的地面,血迹蔓延,鲜红刺目。 周围再无旁人,小小的她躲在廊檐下目睹这一幕,惊讶恐慌地捂住嘴巴。 因偷袭那人曾带走她的母亲。 也因他竟然与青衣大人合作,杀死了自己的师兄。 仇恨的记忆复苏,愤怒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不要做随心所欲的孩子了。 她要做个会杀人的刺客。 第18章 后来师父对她再无笑脸,她要学杀人,师父就亲手把她送进试炼场。 血腥潮湿的角斗场里,一次次生死搏杀,她每站起一次,就意味着有一个人倒了下去。 撑不住倒地时她会抬头看看月亮,月光皎洁,师父清冷的身影会站在阁楼旁。他从来不在那时与她说话,可她总会因他的出现挣扎爬起来。 前尘一幕幕闪过,蛛丝马迹在这一刻串联成型。 仙盟那位为救徒弟不幸早逝的前盟主。 幼年丧父难以继任盟主的钟离宴。 性子阴沉不讨喜却是前盟主唯一收下的徒弟钟离聿。 以及,因师兄遇害,少主年幼,不得不继任盟主,独掌仙盟的青衍真君。 梵音的唇抑制不住地勾了起来,有一个想法在心底生根发芽,蛊惑着她迫不及待想要做些什么。 她听见自己用亲切孺慕的声音说,“青衍真君像父亲说的一样平易近人。” 青衍被她取悦,笑声温和,“我只收过穆宁一个徒弟,以后他就是你师兄,有什么不懂的去问他,他若不帮你就来寻师父。” “阿音记下了。” 他又对穆宁嘱咐,“带你师妹去熟悉下师门,领取物品一应按檀儿的品阶来。” 穆宁应下,带梵音退出太虚殿。 “师父很喜欢你。”出了太虚殿他与梵音并肩走在一起。 “师父是化神境真君,待人却如此温和,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看来你们很投缘。” “也许是本就有缘。”她轻声说。 两人一路行至内门弟子居所,穆宁替她去向内门执事领取弟子服及腰牌等一应事物。 他办事很快,不一会儿手中拿着锦囊出来,“这是亲传弟子统一配发的储物锦囊,你的东西都在里面,日后剑阁授课要按时去听。” 梵音接过,“有劳穆师兄,我记下了。” “你是亲传弟子,按理应当独居一院,只是如今各地修士汇聚仙盟,将空置院落都占用了,只能委屈你暂住弟子居。” “若你不愿意也可继续住在临剑阁,待试炼结束修士散尽有空置院落时再搬走。”穆宁补充。 “不麻烦穆师兄了,弟子居就很好,我今日就搬过来。” 听她这样说,穆宁心中莫名松了口气,倘若她真的留在临剑阁,与扶轻师妹日日相见岂不尴尬,她愿意主动搬出来就好。 一个弟子冷脸拎着扫帚走进来,眼睛不看任何人,沉默不语地清扫地面。 梵音认出这人正是在太虚殿外撞了她的少年,目光不由看得久了些。 穆宁注意到也跟着看过去,“远竹师弟,师父又罚你了?” 那少年只抬头冷冷瞥他一眼,不搭理,自顾自继续扫地。 穆宁也不觉得尴尬,同梵音解释,“远竹师弟是师父次子,与你我是同门,你也认识一下。” 刚还冷脸没有反应的少年,在听到这声同门时蓦地抬头,“我爹为何收她为徒?” 梵音柔柔抬眸,穆宁替她解释,“她在幽冥岛天碑留名,又是师父故人遗孤,因此才被收下。” “呵,他果然对谁都比对我强。”谢远竹冷哼。 “师父只是盼你早日成材,改掉意气用事的脾气,这才对你管教的严了些。” “用不着你假惺惺,他就是觉得我天赋平平丢了他盟主的脸。” 谢远竹赌气般用力清扫地面,柔弱女声响起,只听她自以为小声地说,“他的脾气不怎么好,穆师兄还是别管了,免得遭人嫉恨。” 谢远竹冷笑,“拜师还没有一炷香功夫,这仙盟里踩高捧低的作风已让你学会五成。” 穆宁斥责他,“远竹师弟慎言,梵音初来乍到是你师妹。” “师妹?”谢远竹将她上下打量一遍,“也不看看她比我大多少。” “师门中长幼不以年龄定论,她入门最晚,理应是你我师妹,你不可针对于她。” 谢远竹冷声说,“凭你也来教训起我了。” “他怎么就教训不得你?” 冷厉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黛蓝长裙,面容冷艳的女子缓缓走进来。 穆宁行礼,“谢师姐。” 梵音被他看一眼,也跟着行礼,“见过谢师姐。” 谢檀的目光只在她脸上停留一瞬,略过她对穆宁微点下头,冷目仍望着谢远竹。 “我同你说话为什么不答,装聋作哑吗?” 谢远竹冷冷别过脸,握住扫把的手逐渐用力,手背凸起一道道青筋。 “啪!”谢檀一巴掌扇到他脸上,霎时他的嘴角开裂流出血来,半边脸颊印下明显的五道指印。 这一巴掌令所有人猝不及防,谢远竹脚步不稳后退两步,险些摔倒在地。 反应过来,他猛地抬头,眼睛死死盯住谢檀。 “区区一个庶子,今日我就教教你什么是长幼尊卑!”谢檀讥笑,看他的眼神宛若在看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垃圾。 谢远竹双手握拳几乎就要控制不住与她动手,想到什么又隐忍下来,攥住扫把沉默低头扫地。 穆宁出声劝阻,“谢师姐,远竹师弟年纪尚小,说话并不是有意,还请师姐不要苛责于他。” 谢檀收回目光,不甚在意道,“嫡姐教训庶弟罢了,有什么苛责一说。” 第19章 她来此是为领取丹药,碰上谢远竹教训一番不过顺手,至于穆宁愿意给几分薄面说句话已经仁至义尽,而梵音除了第一眼被她那张脸吸引片刻,现下更是不放在眼里。 谢檀根本不在意他们如何想法,在她眼里这些人不过蝼蚁,根本不值得她费心思去结交认识。 谢檀走后,梵音轻声说,“谢师姐似乎不怎么好相处。” “谢师姐天资卓越,一年前便已结丹迈入金丹境,逐渐速度是我等望尘莫及的,日后必定仙道通途。” “天之骄子难免恃才傲物了些,你不必在意,遇到她恭敬些就好。”穆宁说。 “多谢穆师兄提醒。” “你今日早点休息,明日试炼结束,通关弟子会统一被安排至太虚殿听训,届时会为你们举行入盟大典。” 梵音虚心请教,“可有什么要注意的?” “入盟大典会为你等引荐盟中各处执事堂主以及日后为你们授课的教习,典礼结束后修士可以自行选择今后主修课业,领取弟子服及一应事物。” “你已经拜师,明日只需走个流程即可。”穆宁说。 梵音柔声道谢,“今日多亏了穆师兄帮忙,时候不早,师兄也回去休息吧,等这边房间整理好我就去将临剑阁的东西收拾过来。” 穆宁叮嘱她有事及时传音给他,又交代一些注意事项这才离开弟子居。 梵音看一眼兀自清扫地面的谢远竹,目光淡淡收回,既然血脉里留着青衍的血,那她势必要找机会送这对姐弟一程。 第十一章 回临剑阁收拾物品时,恰巧赶上温扶轻在和穆宁争吵,温扶轻要救崔泽出来,穆宁几番劝阻,两人险些动起手。 见梵音一脸惊诧站在门口,温扶轻平缓情绪沉声说,“崔泽就算有错也是九嶷山弟子,还请仙盟高抬贵手准我带他回九嶷山受罚。” “他堕落魔道仙门再无容身之处,你一再为他奔波只会引来众人非议!” “更何况仙盟本就有权利惩戒各派弟子,堂主们不会允许你擅自插手的。” 温扶轻怒目而视,“他是我师弟,难道你要我看着他死?” “我好不容易为你求来入学仙盟机会,你能不能听我一次,不要在这个时候为他出头,错过这次机会又要等三年。” “就算不入仙盟,我亦能得证大道,可我若放任不管,他就真的会死!” 她叹息一声说,“穆宁,我不能为了自己前程,枉顾同门生死,他虽堕魔,可并未害人,难道就不能给他一次机会?” 穆宁一时沉默,他一向知道的,温扶轻重情重义,今日情形哪怕换做是他落得崔泽的处境,她也定是毫不犹豫要救他的。 二人僵持下来谁也不说话,梵音在这时轻声说,“听弟子居执事说,新弟子入盟都会参与一项竞赛,若有人能坚持到最后,会获得仙盟一个承诺。” 她顿了顿,“扶轻师姐那么厉害,肯定能拔得头筹,届时再向仙盟提出放人条件,想来他们也不会出尔反尔。” 穆宁神色一松,“确是如此,怪我关心则乱忘了这回事,还好有梵音师妹提醒。” 救人有了头绪,温扶轻也一展眉头,对梵音说,“这次多谢你。” “若不是扶轻师姐在迷雾谷出手相救,我恐怕已经丧命,师姐不必同我客气。” …… 翌日清晨,悠远钟声激起一片飞鸟,所有通过试炼的弟子都集中在太虚殿中,梵音与温扶轻站在一处,等待入盟大典开始。 不多时几道脚步声在殿外响起,众弟子纷纷退让两旁,留出中间过道。 身穿青衫道袍的青衍真君缓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不苟言笑的四位堂主,再往后是执掌各峰的五位长老。 一行人走过时威压迫人,众弟子恭敬地纷纷低垂下头。 拾阶而上,青衍真君和善一笑,“诸位不必拘束,今日为你等举行入盟大典,望各位日后坚守道心,学有所成。” 问事堂主百稽得到示意上前一步,“众弟子凝神肃目,行弟子礼!” 下方修士皆挺直身子笔直站立,随着他一声洪钟般“拜!”响起,众人一齐躬身行礼。 行完拜礼,百稽又说,“今入仙盟当谨守盟规,不破戒,不缠斗,不生堕心,不与人交恶!” “弟子谨遵教诲!”众弟子齐声应道。 “给尔等半柱香时间,选定今后主修课业,去内门弟子处领取弟子服换上。”百稽道。 参加试炼的修士大多来自各门各派,仓促之下都选了与门派所学相应的课业。 梵音早在穆宁帮助下领过弟子服,日后主修剑,因此入剑阁,着剑阁玄黑金丝窄袖弟子服。 换完衣服,大殿上众修士已经重新划分阵营站好,不同颜色弟子服使他们彼此间泾渭分明。 温扶轻与她同属剑阁,两人不着痕迹融入剑阁黑色阵营中。 高台之上五峰长老看似威仪,实则都在传音密谈。 符门长老看下方寥寥无几的暗紫色弟子服,忍不住眼红剑阁,“年年剑阁都挤破头,穿黑衣的都快排到殿外了。” 阵阁长老目光巡视一圈,才在人满为患的大殿角落看到一个穿绛红弟子服的,“幸也,阵阁今年总算是能开课。” 其余长老沉默不语,今年招收的弟子虽比不上剑阁,可也要强上符门与阵阁许多,如此也不算太丢脸。 第20章 见诸弟子已经到齐,掌教莫虚真人沉声道,“百舸争流,奋楫者先,千帆竞发,勇进者胜!新弟子入盟竞赛百舸争流一个时辰后开启,在此期间诸位可自行组队结盟前往龙脊山,待试炼正式开启,各宗亲传弟子将会对你们进行围剿。” 闻此,弟子间议论声响起,莫虚真人以灵力传音,瞬间压的太虚殿内鸦雀无声。 “被亲传弟子击败者,即刻退出龙脊山,仙盟会为诸位设立天骄榜,坚持到最后居于榜首者,除获得上等修炼秘籍和法器外,仙盟还将予以一个承诺。望各位百舸争流,名冠天骄!” 弟子身上威压稍减,一个个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让亲传弟子围剿我们这些新入门弟子,这种竞赛谁能完成!” “不若直接淘汰我等!” “刚出九霄云梦又入百舸争流,真是一点也不给休息时间!” “仙盟钟离聿和谢檀这等亲传弟子若来围剿,我等谁能有一战之力?” “我可听说这天骄榜形同虚设,根本无人能登上榜首,他们亲传弟子私下里都比谁淘汰的人多,还有人专门为此下注。” “师尊临行前特意交代我一定要在仙盟扬眉吐气,一展我御兽门威名,这可如何是好。” 一人悄声说,“这帮白毛老贼可不安好心呐。” 他周边弟子瞬时退避三舍,将他一人暴露出来,高台上几位长老俱是面色不善盯着他,见他正是一众人里唯一穿绛红弟子服的,阵阁长老尴尬移目。 “肃静!”百稽厉声道,“若有人不愿参与,随时可退出仙盟!” 众人缄口不言,莫虚真人才说,“如此就开始吧,你等自行前往龙脊山,若实力不济,早些过去也好尽快躲藏。” 弟子齐声行礼应“是”后退出大殿,望着这些人离去背影,莫虚真人叹息,“今年不知能否有人逐鹿天骄榜首。” 百稽朝青衍行礼,“问事堂还有些事宜没安排下去,我先行退去了。” 青衍真君颔首,“弟子散去咱们也不必聚在这里了,各自回去吧。” 仙盟·龙脊山 梵音跟在温扶轻身后缓步而行,高远辽阔的苍穹一碧如洗,远远便看见苍翠掩映下的山峦起伏,山岭绵延几十里,宛若一条盘亘的巨龙。 此处山高树茂,若是有心躲藏,寻常手段只怕极难觅得人影。 温扶轻一路沉眉,进入龙脊山后她停下,对梵音说,“我意属天骄榜,此行必定危险至极,你自己躲起来吧,我们就此分别。” “师姐救我于危难,我怎能在这种时候袖手旁观,阿音虽实力不济,危急时也能为师姐分忧一二。” 温扶轻心有犹豫,她不想牵连旁人涉险,又担心自己独木难支。 “师姐此番是为救人,多个人帮忙也有把握些,就别拒绝我了。”梵音轻声说。 温扶轻要问鼎天骄榜,势必会与谢檀对上,她怎能不推波助澜一番。 第十二章 温扶轻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下来,“我替崔师弟谢过你。” “师姐别跟我客气了,我们来此已有一段时间,那些亲传弟子也该在来的路上了,师姐可有应对之法?” “仙盟亲传弟子能力出众,凭我二人难以应对,还是要联合众人一起抵御,若被他们逐个击破,到了后期我们只怕处境堪忧。”温扶轻沉声分析。 “扶轻师姐说的有理,只是现下大家各自为营,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我们如何与他们联系上?” 温扶轻从腰间拿出一支传讯云箭,“我在修士间还算有些名声,点燃九嶷山传讯烟火,有心之人自会赶来。” 红色烟火窜上天空炸裂开来,九嶷山特有的图腾绽放高空。 温扶轻抱剑而立,看起来心事重重。 梵音在她旁边一处青石坐下,仗着她出神无暇顾及,肆意打量起来。 她不懂怎么会有人将别人的生死看得那么重,仙道一途本就生死难料,崔泽落得今日不过是自作自受,他有什么值得不顾一切去救的,温扶轻善心大发时,会想到自己救的是什么人吗? 例如她,从罗刹阁天地玄黄最低的黄阶刺客,到如今的地阶阁主,她会是什么好人呐。 她突然抑制不住地牵起唇角,倘若温扶轻知道她是谁会是什么脸色,她会后悔吗?还是恼羞成怒想要杀她? 温扶轻恰在这时回头,将她脸上笑意看个分明。两人一个抱剑而立冷若冰霜,一个屈膝端坐巧笑嫣然,视线在空中交汇。 温扶轻忍不住想,她这样柔弱漂亮又不谙世事,眼下这种境况带着她,若护不住要怎么办? “师姐,我孑然一身在仙盟中不认得旁人,以后可以唤你姐姐吗?”她的眼神黯淡了些,“这样就好像我还有亲人一样。” 温扶轻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半晌她点头,心中有了要保护她的念头。 几道脚步声由远及近,三名修士身影显露出来,两人穿玄黑金丝窄袖弟子服,是剑阁同门。 另一人穿绛红刻丝弟子服,正是太虚殿中非议长老的阵阁弟子,“素来听闻九嶷山威名,刚才见空中有传讯烟火,知道定是温师姐的手笔,我与剑阁两位师兄当即赶来相会。” 温扶轻抱剑与他们见礼,“确是我传讯,不知几位如何称呼?” 第21章 “在下阵阁弟子陈望星。” 又将另外两人依次介绍,“这两位与温师姐同属剑阁,这是胡硕,另一个是杨智恩。” “多谢几位愿意信任我赶来相见,现如今的处境你们也清楚,倘若我们不能联合起来共同抵御,迟早会被亲传弟子分而围剿,故此传讯各位于此,共商破局之计。” 杨智恩问,“可是已有想法?” “正面相对我们没有胜算,为今之计唯有凭险而守,前方有处断崖名曰雁霞峰,高深陡峭极难攀爬,我们占据先机可以先行登顶。” 温扶轻又看向陈望星,“陈师弟既入阵阁,想来于阵法一道上颇有建树,就由你布下隐匿阵法,如此短时间内当无人能发觉我等。” 陈望星尴尬一笑,“说来我原本想入剑阁的,只是去的晚,弟子服都被领完了,这才退而求其次选了阵阁。” 见众人脸色沉重,他赶紧从储物锦囊中掏出一本阵法图谱,“好在今日领取弟子服时师兄给了我这个,诸位莫慌,照本宣科定能成功布下隐匿阵法!” 稳重如温扶轻也不由无语片刻,“那便动身吧。” “刚刚的传讯烟火可是你们放的?”一道清冷女声响起,众人回头去看。 来人身着月白云纹弟子服,长相在修者中不属于亮眼那一类,却让人无端觉得舒服。 “我是问医堂的弟子林晚,仓促赶来不知是否打扰?” 温扶轻与她见礼,“有医修相助,想来我们胜算会更大些。” 其他人都对她和善一笑,又过片刻见无人再赶来,一个时辰所剩无几,温扶轻说: “既无人再赶来,我们这就出发吧,陈师弟钻研阵法图谱可有心得?” 陈望星自信点头,“温师姐放心,包在我身上!” 见他胸有成竹,温扶轻不再疑虑,带领众人上路。 不多时便来到雁霞峰下,陈望星自储物锦囊里拿出布阵法器,手捧图谱蹲在地上专心布置。 待将一枚灵石放入阵眼,其貌不扬的阵法从阵眼出发出一阵微光,光影流窜,连接各处法器符箓,周围景物瞬间变得模糊不清。 陈望星喜出望外,“成了!” 温扶轻的脸色放松下来,“陈师弟于阵法一道天赋异禀,我们上山吧。” 她走在前头领路,其余人紧跟在后,梵音脚步缓缓走在最后,路过陈望星布下的隐匿阵时,眉心忍不住跳了跳。 他这阵法只得其形三分,刚刚误打误撞让他激发五行属性才得以匿形,撑不得半日必定会因阵眼灵石碎裂而显形。 她脚尖微动,几颗石子被踢入阵中,不着痕迹地改动几处运行法则,一道更为耀眼的光华在众人身后亮起,转瞬又消弭干净。 雁霞峰高耸入云,山势险峻,在登顶能将大半龙脊山尽收眼底。 几人并肩立足峰顶,冷风吹的衣袍猎猎作响,一道沉重钟声响起,百舸争流正式开启。 寂静的山林里响起数十道脚步声,这些脚步大多朝着龙脊山深处走去,不一会儿就分散个干净。 雁霞峰靠近龙脊山入口,温扶轻正是与他们打了反心态,谁能想到会有弟子藏在龙脊山入口,倘若暴露将面临的是整个仙盟所有亲传弟子的围剿。 好在她赌赢了,众人正要松口气,又有一道姗姗来迟的脚步响起。 与所有人不同,这次的脚步声一轻一重,听起来不像是一个人。 几人屏息以待,只见茂密树影间显出一抹青色,脚步不疾不徐,穿靛青色镶绣竹纹弟子服的青年缓缓走在山下。 梵音认得他,在太虚殿前,他曾劝阻过奚落谢远竹的灵兽峰弟子。 陈望星倒吸一口气,“怎么是他!灵兽峰驭兽第一人,任平笙。” 随着他缓步走来,身后一道庞大威猛的身影也逐渐映入眼帘,竟是一只毛发飘逸体型健硕的白狮! 白狮气势凛然,野兽嗅觉异于常人,察觉到周围不对劲,它停下脚步冰蓝色的眼睛扫射过来。 任平笙止步,回头看它,“有情况?” 温扶轻的手握上寒光剑,若有不测,她必须先发制人。 梵音低垂的眸子在这时抬起,目光冷沉威慑地看向白狮。 白狮收回目光,冰蓝色眼睛直视眼前地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自顾朝前走去。 任平笙眼底疑惑,抬眼扫过雁霞峰,并未发现异常。 第十三章 百舸争流开启三日,龙脊山内弟子已经淘汰过半,天骄榜实时更新,连续三天排在榜首的是蜀山弟子陆浮生。 温扶轻收起弟子玉符,天骄榜上还没有她的名字,前期风头已避,如今该是出手的时候了。 天骄榜排名是按照新晋弟子存活时间,以及反杀亲传弟子数量而定,若一直凭险而守不主动出击,势必会与天骄榜首失之交臂。 一连观察三日,新晋弟子中能对她造成威胁的唯有陆浮生和齐断尘二人。 陆浮生师承蜀山,剑道天赋了得,正面对上她亦没有完胜把握。 齐断尘出身暗影门,善使暗器,一手毒蛊镖令人防不胜防。 两人皆是强敌。 陈望星在峰顶睡了整整三日,一开始还提心吊胆,后来得意于自己设下的隐匿阵法竟能将阵阁弟子也瞒过去,心下大安,只盼着能在这峰顶躲到竞赛结束。 第22章 见温扶轻立身崖畔若有所思,他凑过去道,“温师姐不必担忧,我于阵法一道无师自通,这隐匿大阵便是阵阁亲传弟子来了也发现不了分毫。” 温扶轻侧身,目光落在他身上久久注视,直看得人身上发毛,才说,“陈师弟可否再设一道困阵?” “温师姐是想?” “我会挑选合适的亲传弟子将其引到困阵之中,届时我等合力将之击败。” 陈望星张大嘴,“我们能行吗?” 他指指自己,又指指认真梳理头发的梵音,希望借此提醒她认清现实。 温扶轻略有迟疑,这两人对上内门弟子确实没有一战之力。 恰在此时,雁霞峰下传来两道疾驰脚步声,峰顶众人立马屏息。 三天来经历了无数这样的场景,几人早已有经验,因此心态平稳并不紧张。 然而这一次却与以往不同,那两道脚步声径直停在雁霞峰下,他们的目标就是这里! 所有人都默默按住佩剑,每个人心里都产生同样一个想法,他们暴露了吗? 众人严阵以待,听见下面两名亲传弟子的交谈声传来。 “钟离师兄绘制的追踪符不会有错,最终指向的就是这里。” “可我们已经探查过了,没有发现人影。” “说不准是用了什么隐匿阵法符箓之类的,还好我身上带了一张破阵符。” 语落,一张符箓被他甩出,金光闪现,片刻后周围景象出现微弱扭曲,被隐匿的雁霞峰显现出来。 “果然如此!” “还等什么!速速上去捉人,新入门的果真狡猾!” 二人运足灵力飞身攀岩而上,及至峰顶却未发现一人。 正要探查一番,一道剑光闪过,其中一人被温扶轻戳中,竞赛玉牌碎裂,那人沉着脸被淘汰出局。 温扶轻这边一击制敌,胡硕与杨智恩围攻的另一人迅速将距离拉开,同时从腰间甩出一张传讯符,符纸燃烧,待温扶轻赶来击碎他玉牌时,求救讯息已经飞射升空。 那人踢一脚碎在地上的玉牌,不爽道,“今日着了你们的道,待钟离师兄赶来,看你们还如何猖狂!” 二人被淘汰,一路骂骂咧咧退出龙脊山。 陈望星急得原地转圈,“完了完了,惹上煞神了!诸位,聚散有时,陈某先退了!” 陈望星转身欲走,却被一道突如其来的离火击中,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翻滚两圈,登时吐出一口血来。 人未到,符先至,穿玄黑色镶绣银丝云纹的钟离聿一步步走来,银冠束发更衬得他面如冠玉,俊美冷沉。 钟离聿是个符修,却不似刚刚那两人穿着符门暗紫色织金弟子服,仙盟规矩从不被他放在眼里。 陈望星缓过一口气,双手撑地爬起来,“一场竞赛,钟离师兄出手怎么没有轻重?” 钟离聿冷笑,指尖捏住一张寒冰符,“轻重?你不若出去问问长老,我何时有过轻重。” 寒冰符被他甩出,周围灵气仿佛被抽干,温度骤降,凌冽的风刃卷起数道冰锥朝众人激射而来! 在场几人无不举剑格挡,却终是不敌满天风霜。已经受伤的陈望星不堪重负跪倒在地,胡硕与杨智恩也被逼的倒退几步。 梵音的剑摇摇欲坠,一道冰锥破开护体灵气,她闭了闭眼。 耳畔“铿锵”声响起,有人一剑斩碎冰锥,她缓缓睁开眼,看到挡在身前的温扶轻。 她的背影坚毅挺拔,细看却也瘦削单薄,梵音不禁想起在迷雾谷时,她也是这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真是,蠢透了。 “快走!”温扶轻厉声提醒她。 “可是你怎么办呢?姐姐。”她颤声问。 温扶轻一怔,并未回头,声音微缓,“你先走,我自有办法脱困。” 怕她不愿走,她又说,“你在这里会拖累我。” 梵音咬唇,眼中涌起泪光,“你一定要来找我。” 侧目看一眼钟离聿,他的指尖又一道寒冰符绘制成型,梵音不再迟疑,转身跑开。 余光中看见一抹黛蓝色身形飞掠而来,是谢檀,她居然也来了。 梵音未有停留,快步朝山下奔去,待离了众人视线,才缓下步子,思索要在哪里等温扶轻。 从雁霞峰下来,没走几步就看到一片苍翠竹林,翠色掩映下露出一抹靛青色。 任平笙立身竹林中,白狮蹲坐在他身畔,冰蓝的眼睛晶莹剔透。 梵音顿住脚步,脸上升起些许惊慌之意,不由自主后退两步,转身要跑,却被跃起的白狮拦住退路。 进退维谷,她目光复又落在任平笙身上,在龙脊山内杀人会很麻烦,必定会引起仙盟恐慌,青衍也不会坐视不管,太早与他对上可没什么胜算。 脸上流露出祈求之意,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这位师兄,你能不能放我离开?” 任平笙面上温润带笑,目光柔和注视着她说,“不能。” “你在雁霞峰下就已经发现我们了吗?”梵音轻声问。 这么巧他就在这里,倒好像是早就知道有人会来,专门等在此地一般。 “飞练举止异常,我只是疑惑,故在此等姑娘解惑。” 他唇畔还带着温润浅笑,“是何人操控了我的灵兽?还请姑娘据实以告。” 第23章 “你的意思我不太……” 她话音只说了一半,下一瞬咽喉就被一柄长剑抵住,任平笙身姿笔挺,执剑的手骨节分明。 他是个驭兽师,却有如此高超的剑术,身形移动的速度甚至让她来不及反应。 视线上移,对上那张依旧温润带笑的脸,梵音听见他用透着凉意的声音说,“说实话,否则,我的剑当真会伤到姑娘。” 第十四章 梵音僵在原地,锋利的剑尖抵在她喉间,执剑之人目光温和平静。 “我真的…” 剑尖微动,挑开白嫩肌肤,鲜红血珠涌出。 “我对姑娘不是威胁,望姑娘别让任某为难。” 梵音身子轻轻颤抖,贝齿咬住唇瓣,无辜的眼里满是惊慌。 一阵杂乱脚步声传来,任平笙侧目去看,竹林深处跑出三人,皆穿着黑色剑阁弟子服。 梵音眼中复杂之色一闪而过,这三人,不太对。 未有迟疑,她轻移身姿从任平笙剑下逃脱,直奔那三人跑去。 “救救我!” 三人本就谨慎停住脚步,见她奔过来,其中一个用兜帽把自己捂严实的转身就要跑,被身旁面相精明的同伴拦下。 这片刻功夫梵音已经到了身前,瑟缩躲在三人身后,“求你们了,救救我!” 拦住同伴的屠龙正要开口以她向对面亲传弟子交换通行机会,便听到细微的威胁声响起。 “不助我脱困的话,你们妖魔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三人登时脊背攀上一阵冷寒,屠龙率先冷静下来,声音恶狠狠地说,“你是什么人?” 梵音眼神轻飘飘落在他身上,语气轻缓,“自是,要你们命不费吹灰之力的人。” 任平笙立在远处未有动静,平静看那边几人窃窃私语,飞练晃着尾巴在他身旁踱步,冰蓝的眼睛牢牢盯着猎物。 屠龙身侧,身材威猛高大,一脸络腮胡的赤尾对她怒目而视,“他娘/的,你知道老/子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 “赤尾!闭上嘴。” “我要是你,刚化形没几天就别学人话那么多。” 屠龙与梵音的话一同响起,随着语落,赤尾震惊地瞪大双眼。 她怎么!她居然!她不可能! 屠龙眯眼,“姑娘,话可不能乱说,小心祸从口出。” “那就坦诚一点,是合作离开,还是两败俱伤?” 她伸出纤长手指在屠龙,赤尾以及兜帽身上轻指,语气缓慢又隐含期待,“我至多被罚出龙脊山,可你们一个魔,一个妖,一个鬼,下场可不会太好哦。” 岐嘤大惊失色,兜帽下的眼难以置信看着她,声音颤抖着跟屠龙说,“老,老大,她知道我们!” 屠龙神色警惕复杂,“阁下究竟是谁?” “与你无关,只需回答我要不要合作。” 不待屠龙回答,赤尾健硕的拳头挥了上来,“娘的,老子给你一拳!” 拳头带着劲风袭来,梵音身影未动,唇畔带一抹无害笑意。 下一瞬银丝凭空出现,飘飘悠悠阻在空中,屠龙神色大变,赶在最后一刻截住赤尾的拳头。 若他再慢一分,恐怕赤尾这莽撞憨货以后就只能留下一只手了。 他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恭敬,“大人勿怪,是我等莽撞了。” 他对岐嘤说,“我与赤尾断后,你速带大人离开。” 岐嘤应下,带着梵音一阵风般窜入竹林深处。 任平笙的手在白狮头顶拍了拍,高大威猛的狮子发出一声气势凛然的怒吼,朝挡在前面的屠龙和赤尾猛扑过去! 任平笙解下驭兽环,从中唤出一只灰鸟,乘在它身上飞至空中,整片竹林尽收眼底。 奇怪的是却并未见到逃窜的二人,他眸中复杂之色一闪而过,再快的速度也不该如此,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 另一边,脱离众人视线的岐嘤化作一团鬼雾裹挟梵音来到一处山洞。 他局促不安地蹲在洞中一角,视线每与梵音交汇一次,身体就忍不住缩成一团。 梵音想起自己接触过的鬼修,无不诡异阴毒,再看眼前这只,胆小的让人忍不住想再多看两眼。 时间在这一看一缩间流逝,待屠龙和赤尾赶来时,岐嘤眼中亮起光来,“老大!” 赤尾一瘸一拐走进来瘫坐在地上,“娘的,小白脸不是什么好人!” 屠龙在梵音跟前恭敬站好,“大人来仙盟可是有要事?我等肝脑涂地愿为大人效劳。” 梵音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打听我的事好去给你主人通风报信吗?” “绝无此心!” “那就只管做事,其他的不要多管。” 屠龙点头,“但凭大人吩咐!” “我要你去争一争天骄榜首。” 屠龙迟疑,“大人,我的实力只怕难堪此大任。” 梵音轻笑,不甚在意说,“怕什么,我会帮你的。” “大人既如此说,那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话题告一段落,山洞陷入诡异安静,梵音闭目正要休息,洞口却陡然出现一道身影。 谢远竹看着洞中四人面露警惕,流云刀被他握在手中,随时准备出手。 猎物居然主动送上门来,梵音脸上露出浅淡笑意,不带一丝掩藏,轻缓地说,“不惜代价,杀了他。” 第24章 闻言,三人一齐动作起来。 屠龙祭出魔焰封住谢远竹后路,赤尾显出本体,一只庞大黑熊几乎占据半个山洞。 岐嘤在兜帽下翻找半天,拿出两面鬼幡在手中摇晃,谢远竹脚下瞬间出现一道黑色漩涡,无数枯手从中伸出拽住他双脚向下拖。 谢远竹神色大变,“你竟然勾结妖魔!” 梵音轻蔑一笑,“你知道了又能怎样?我又不会让你活着离开。” 她摆摆手示意屠龙加快动作,自己站在一边旁观。 屠龙的第二道魔焰对准谢远竹,赤尾朝他猛扑过去,一人一熊倒在地上,发出沉闷撞击声。 结局没有什么悬念,梵音百无聊赖正要收回视线,却在半途停下,眼神定定看向谢远竹脖颈上挂着的长命锁。 红绳串银锁本是被他塞进衣领里,刚刚打斗时衣衫散乱,这锁也跟着掉了出来。 银锁小巧,老旧,雕刻凤纹。 这是只有女孩子才会戴的样式。 这也是她曾经日日挂在脖子上的生辰礼。 长命锁背面应有茵茵二字,那是父亲给她刻的乳名。 父亲说女孩子家娇贵,名字不好随意取,等他进京考取功名,定要请大儒为她择名。 梵音几乎是用尖锐颤抖的声音喊出“住手”二字,赤尾硬生生止住动作,回头看她,嘟囔一句,“娘们就是麻烦。” 疾步走过来,在谢远竹身旁蹲下,她的手指颤抖,不受控制地伸向那银锁。 死都毫不畏惧的谢远竹却在这时恼怒,她居然敢打他银锁的主意! 他一把挥开她伸过来的手,满脸怒容,“滚开你想干嘛!” 他用力极大,梵音手背已然发红,但她不管,有些执拗地再次伸来,“你给我看一眼,我确认一眼就好。 谢远竹感到莫名其妙,“我凭什么给你看,你以为你是谁?” 这银锁对他而言很重要吗?比活命还重要,梵音有些胡乱地想。 他不配合,挣扎着不愿让她碰,耐心耗尽,梵音抬手,灵力溢出,对他用了定身术。 她闭了闭眼,镌刻在记忆深处的青石墙壁上爬满碧绿藤蔓,穿皂色衣裙的妇人从她脖子上取下银锁,泪水一滴滴滑落打在她扎起的发揪上,她童声稚嫩喊那妇人娘亲,拽住她衣角求她别走。 父亲考取功名了,父亲一定会来接她们的! 她不懂,娘亲哭的那样伤心,却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梵音扯住红线将长命锁拽出来,翻过锁身细细端详。 “茵茵”二字刻在锁背,字迹遒劲有力。瞬间,她的泪水止不住溢出眼眶,大滴大滴砸在地面上。 谢远竹动弹不得,愤声警告她,“还给我!” “哪里来的?”梵音问。 “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你捡到的,还是,还是别人给你的?” 不知是否错觉,谢远竹总觉得在给出第二种猜测时,她是抗拒的。 他闷声道,“这是我姐姐的。” 梵音看他半天,几乎可以算作细细端详,直到确认心中所想,才撤了定身术,抬起袖子拭泪,“茵茵是我故人。” 这下轮到谢远竹激动了,一把抓住她手腕,“你认识她?她在哪!” 梵音看一眼被他抓住的手腕,轻声说,“她死了。” 谢远竹不信,怔愣片刻,脸上神色悲愤交加,“你说谎!她父亲高中娶了公主,她在人间锦衣玉食,怎会,怎会,” 他半天也说不出那两字,梵音有些怜悯看他,“你娘只说了这些吗?” 她微垂眼眸,“所以,后来她一次也没去过人间吗。” “你说这些什么意思!你到底知道什么?” 梵音平静看他,“萍乡镇外,孤坟两座,你让她去看啊。” “你与我姐姐到底什么关系?”谢远竹再次质问。 如果只是故人,那她语气里的哀伤算什么。 “我与她年少相交,是很好的朋友,后来曾为她入殓。” 她想起因救她而惨死的幼年玩伴,后来她确实为她收敛了尸骨,她的坟与父亲葬在一处,全当死的就是她了。 “她怎么会死?是谁干的!”谢远竹气愤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梵音本不想多说,她已经猜到谢远竹或许就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弟,也想明白了那群青衣女修是谁派来的。 她自己的仇自己报,这是入道那一日,她给自己定下的道心。 师父说她的道是杀戮之道,必然不得善终。可她不在意,她本就该死在那场连绵细雨里。 眼前少年一脸愤慨,他眼角甚至湿润。听到她死了,竟然这样伤心吗? 伤心可不是只流两滴眼泪就够的,她有些恶劣地想。 “杀她的人是一群青衣女剑修,你要为她报仇吗?”她缓缓出声。 如果是你父亲动的手,你还有愤怒的勇气吗。 梵音眼睛盯着他,看他脸上神色由震惊到复杂,再到茫然。 “看来你不敢。” 谈不上失望与否,她从来不把报仇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之所以说出来,是要让他明白他的无能弱小。 是要告诉他,那把长命锁戴在他脖子上多么可笑,因为它的主人本就是个短命鬼。 第十五章 谢远竹看出她的轻视,“我知道你觉得我怕了不敢给她报仇,很多事情你根本不了解,甚至那些人是谁派去的你都猜错了。” 第25章 梵音漆黑的眼眸定定看他,听他继续说,“不是我父亲,那些人不是他的。他自己的孩子里都只在意那一个,更何况其他人的孩子。” “那是谁?”这番对话终于轮到她来提问。 然而谢远竹却打定主意不告诉她,“你为我姐姐入殓,我会替她还你恩情,今日之事我权当不知。” “我问你,那些人是谁派来的。” “你就算知道也没用,谁都动不了她,至少是现在。姐姐的仇我不会忘,我会成长到能取代她,到那时,我亲自押她去萍乡镇祭奠亡魂!” “好啊,你不说,但我自己会去查。”她说完又忍不住嗤笑,“如果把希望寄托在十几年都没有音讯的亲人身上,她至今可能都还曝尸荒野。” 谢远竹有些无力地拿回银锁挂回脖颈,是啊,他甚至还一直以为姐姐在人间享尽荣华,还曾埋怨过她的存在令母亲日日垂泪。 他连她已经死了都不知道,现在竟然说会给她报仇,想到罪魁祸首,积压已久的怒气涌上心头,他要去问问她! 凭什么!她怎么敢?明明他已经一再忍让。 梵音不欲与他多说,愿意放他走是仅有的一点仁慈,示意屠龙三人退开,“看在茵茵的份上,我放你离开,趁我改变主意前赶紧走。” 谢远竹默不吭声从地上爬起来,眼睛不看任何人,沉默着走出去。 屠龙担忧道,“就这样放他离开会不会把我们供出来?” “我想信他一次试试。”梵音低声说。 …… 百舸争流竞赛第七日,天骄榜重新洗牌,名次发生极大变化。 排在第一的仍是陆浮生,第二名是几天来接连越级的温扶轻,齐断尘跌至第三,而排在第四的是籍籍无名的一个散修,名叫屠龙。 七日已过,能留在龙脊山还没被淘汰的修士都各有保命手段,躲藏也更加谨慎隐秘。 两名亲传弟子坐在一处歇息,一人抱怨,“我已经连着两日毫无所获了,这群新入门的可真能藏。” 另一人附和,“谁说不是,不敢堂堂正正出来比一场,真没意思。” 说话间屠龙举着把刀从他们头顶树上偷袭下来,两人就地一滚险险避过。 赤尾和岐嘤一左一右围攻上来,屠龙也举刀加入。 两名亲传弟子亦不是吃素的,与三人打的有来有往,一时难分高下,一人讥讽: “偷袭打不赢就算了,三个打两个还这么废!” 屠龙一刀砍在他格挡的剑上,刀剑相撞震得人手臂发麻,他抽空纠正,“不是三个打两个。” 破空声恰在这时传来,两枚石子精准迅速地击打在两名亲传弟子膝盖上,二人痛呼倒地,被屠龙一刀一个击碎竞赛玉牌。 “是四个打两个。” 他说完也不管这两人气得怒目圆睁,朝等在一旁手里还颠着石子的梵音走去,“算上这两个,应该能超过齐断尘了。” “速度还是有些慢,再这样下去就只能对上那些棘手的了。”梵音道。 “听闻除钟离聿,谢檀,任平笙外,阵阁江白,体修司徒擎,问医堂苏锦烟也淘汰了不少人。”屠龙恭敬答话。 “现在还是尽量避免与他们交战,这种人自视甚高,目标只会放在天骄榜前三,暂时注意不到你。” “是,那我继续去找落单亲传,若无十足把握拿下再传讯给大人。” 梵音摆手,“去吧。” 如今百舸争流已逐渐收尾,目前来看龙脊山内亲传弟子数量仍不在少数,加之各峰棘手的几个弟子都还没怎么露面,越往后局势只怕越艰难。 蜀山陆浮生目前展现出的实力不容小觑,能在钟离聿和谢檀这两个自负之人手下活那么久,还能保持天骄榜首的排名,她担心此人真正的上限恐怕还未展现。 温扶轻为救崔泽必定全力以赴不留余地,她年少扬名,实力自然不必多说。 屠龙想在众多亲传弟子的围剿下与这二人争夺天骄榜首,几乎毫无胜算可言。 她若要出手相帮,寻常手段作用不大,可罗刹阁的功法又太过惹眼,想要隐藏身份就免不了束手束脚。 她心中烦躁,这可真是麻烦死了。 一道传讯符在不远处升空,梵音侧目看去,想到什么眉头舒展,脸上阴霾一扫而空。 …… 钟离聿拦在齐断尘逃离的必经之路上,两人隔着不远距离遥遥相对。 齐断尘笑得邪肆,“劳钟离师兄亲自在此等候,看来我这天骄榜没白登。” 话音未落,他手中毒蛊镖已飞朝着钟离聿射/出去! 三角尖锐的蛊镖在空中飞速旋转,随着转动慢慢蜕变成一只颜色艳红的蛊蝶,一旦被这蛊蝶沾身,不消片刻便会被吸食的只剩一副皮包骨。 钟离聿冷笑,指尖捻符,在毒蛊镖化蝶那一刻,离火自空中燃起,包裹住蛊蝶烧了个干净。 “久闻钟离师兄是符门百年不出一个的符道天才,今日一见果然厉害。” 他话锋一转,“陆浮生在龙脊峰顶,齐某愿为钟离师兄领路。” 钟离聿又起一符,语气轻蔑不屑,“龙脊峰的路我认得,杀他之前,还请你先上路。” 见钟离聿打定主意要与他动手,齐断尘沉下脸来,长袖一甩数十根骨针激射/出去,宛若漫天雨点散落。 第26章 借此拖延时间,他转身欲要逃窜,被钟离聿一道离火拦下。 他的骨针凝滞在钟离聿身前,被一道透明屏障阻拦住,随着钟离聿抬手一挥,尽数化为粉末。 “雕虫小技以为真能拦住我片刻?” 拥有绝对优势的一方并不急于收取战利品,往往会生出些许猫捉老鼠的玩弄兴致。 钟离聿不再动用符箓,缓缓抽出剑朝他走去,他喜欢看人绝望时如何挣扎。 “我猜,比起他,你应该对我更感兴趣。”慵懒温凉的声音响起。 钟离聿转身去看,身穿斗篷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来到他身后。 齐断尘毫不迟疑,抓住机会迅速逃窜。 钟离聿几乎咬牙切齿,“你居然还敢来?真当仙盟是能任你来去自如的地方!” “我现在不就是来去自如吗?” 斗篷人宽大的兜帽将脸遮的严实,可钟离聿仍能想象到兜帽之下的脸此刻定然得意至极。 他黑沉着一张俊脸,“这可是你找死,只要我此刻点燃一张传讯符,龙脊山内所有弟子顷刻间都会赶来围捕你,届时哪怕你手段通天也插翅难逃!” 斗篷之下极轻的一声笑传出来,钟离聿听见那人用怜悯的声音悠悠问他: “不想知道你师父是因何而死吗?” 她的话仿佛一道咒将他定在原地,钟离聿狭长的眼里攀上红丝,死死盯住她! 心脏强烈跳动,每一下都回荡着“因何而死”的尾音。 师父是为救他死的。 是他顽劣无知害死了师父。 他罪不可赦。 他是世上最烂的人。 他不配活着,可哥哥要他活。 那他就活,再难堪也要活着,他要做哥哥手里最锋利的刀,他要为年少的自己赎罪。 钟离聿颤抖着手举起剑,“你想说什么?” “如果是我,那么多年过去了,还没手刃仇人,哪里有颜面去祭拜亡魂。” “罗刹阁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今日就拿你祭魂,地阶阁主春山黛的命,足以替师父燃一柱香了。”他的声音如断冰碎玉般冷寒刺骨。 “看来你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我以为你多少会猜到一点的,毕竟你当年也在罗刹阁。” “你到底知道什么?” “你师父很厉害,罗刹阁中无人是他对手。” 她接下来的一句话令钟离聿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 “他并不是因为救你而死在罗刹阁。” 她轻缓又直白地告诉他,“他死在偷袭之下,杀他的人正是仙盟中如今受人敬仰的青衍真君。” “你竟然一点不知。” 钟离聿怔神,后知后觉追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你刚到罗刹阁哭鼻子时,是我给了你帕子。” “后来也是我放你离开,我帮过你,对你没有恶意,你没有理由不信我。” 她的话成功让钟离聿想起早已被刻意封存的往事,阴暗的阁楼里,他被关在玄铁打造的笼子里,陌生处境让他感到害怕,忍不住哭出声来。 扎着双鬟两眼通红的女孩踹开门闯进来,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 她说罗刹阁里有她一个爱哭的孩子就够了,警告他闭上嘴不要再哭了,不然就把他丢去喂野兽。 他哭的更加厉害,离开家被送进仙盟本就十分悲伤,如今又被抓到恶人窝里。 他在家时是被娇宠长大的小少爷,从来也没人敢对他大呼小叫,她凭什么那么霸道! 他哭的实在伤心,女孩开始不安看向门外,提醒他别哭那么大声,她是偷偷跑来的,不能被师父发现。 那又如何,他巴不得她的师父赶紧发现她。 见他不听,女孩一跺脚,走过来拿出一块白色手帕胡乱把他脸上眼泪擦干,不情不愿说出一些哄孩子的话。 “你别哭啦,娘给你买糖吃。” “听话啦,还是不是个乖宝宝?” “别哭了!再哭你娘打你了!” 第十六章 “是你。”钟离聿盯着她的眼睛问。 兜帽掩映下的下巴小巧白皙,与孩子时的婴儿肥略有差别,钟离聿莫名觉得荒诞。 “你说是谢如卿杀了我师傅?” “谢如卿,原来他叫这个名字。”梵音轻嘲,“糟蹋了。” 钟离聿的剑锋对准她,“我问你,是他吗?” “当年你师父一剑之下无人可挡,他本可以带走你的,他本不会死。” “是你如今尊奉的盟主青衍,在他最没有防备时,从背后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杀了人却面不改色,抽出剑又往自己身上刺。” 曾经被强迫遗忘的画面再次鲜活起来,汁源加群武耳死纠零8壹九咡每日更新钟离聿想起那是被关在罗刹阁的第五天,他哭的眼睛红肿,嗓子也哑了,心中疑惑每日都来奚落他的女孩今日怎么一直没来。 这样想着,阁楼的门就被推开了,他已经做好还击的准备,可女孩却只是神情惊慌的走进来。 她在困住他的铁笼旁蹲下,头陷在臂弯里无声哭泣,他觉得奇怪,自己并没招惹她。 他毕竟是个男孩子,主动学着她说话的样子安慰,可她却哭的更厉害了。 她不抬头,瓮声瓮气地说,“你师父来救你了。” 第27章 他激动的想要立马钻出笼子去找师父,想好了见到师父以后一定立马认错,他保证不会再偷偷跑出来了。 他心情好起来,对女孩说话也很有耐心,问她是不是被人欺负了,等师父找过来,他会求师父帮她的。 女孩不说话,用衣袖胡乱擦干净脸上泪水,一双眼睛红彤彤地看他,“我放你走,谁都不要管,现在就回仙盟去。” 他不解,“我在这里等师父就好,师父会来接我的。” 女孩却已经打开铁笼,揪住他衣襟一把拽出来,“你很累赘的,在这里会拖累你师父,回仙盟去等他。” 他还想拒绝,可是女孩却看着他无比认真地说,“你现在要学会听话了,懂吗?” 确实是这样,如果他当初听话呆在仙盟就不会被坏人捉住,也不会麻烦师父跑来救他,不能再给师父添麻烦了。 他听了女孩的话,一路上被女孩紧紧拉住手带到一条下山的小路,她说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就安全了。 临走时女孩突然喊住他,犹豫了很久才说,“你不要太相信别人。” 当时他不懂这句话什么意思,有些不舍地问她叫什么名字,万一以后再遇见,他怕认不出她。 小小的女孩却只是摇头,用他当时看不懂的神情说,“我没有名字,以后我会成为一个刺客,只有我想杀你时,我们才会遇见。” 那条下山的路他走的那样懵懂,那条路上的他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师父就死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后来千百次回想他都无比憎恨自己,为什么信了女孩的话独自逃走,为什么不冲回去找师父。 哪怕他根本改变不了结局,哪怕是和师父死在一起。 钟离聿想起他一路辗转回到仙盟时,看到的只是满目的白,所有人都对他怒目而视,他们说师父是为了救他才死在罗刹阁。 他震惊惶恐,师父怎么会死,她为什么骗人? 每个人都恨不得让他给师父偿命,长老们要逐他出仙盟,家门以他为耻,他麻木地接受一切。 本该如此,他做错了事,酿成大祸,本就该受到惩罚。 谢如卿养伤归来那日,大家从他嘴里得到证实,师父就是为了救他才死在罗刹阁首领青衣手中。 无需旁人对他审判,年少的他笔直跪在师父灵柩前,用拜师那一日师父赠的剑抵上胸口。 执事长老们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无人拦他,也无需人来拦,他本就一心赴死。 后来是一道更为高大的身影无声跪在他旁边,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他的,未曾用力却不容置疑地拿走了他的剑。 他的脸冷肃无情,用平淡无波的声音告诉他,死偿还不了师父分毫,活着才能。 顶着所有人欲言又止的目光,他将年少的他带出灵堂,没有一个人敢出言阻止。 因为他是师父唯一的孩子,是仙盟下一任盟主。 自那以后,他丢掉家门姓氏,随师父以钟离为姓,此生只忠诚于钟离宴一人。 “你如今出现在我面前,现在是想杀我了吗?”钟离聿问。 “我只是想跟你做一个交易。” “今日我说的话你未必全信,只要你替我帮一个人拿到天骄榜首,我就证明给你看。” 她轻缓略带蛊惑地说,“你师父的死并非为你所害。” 钟离聿目光沉沉盯着她,毫不迟疑答道,“好。” …… 与钟离聿分开,梵音换掉斗篷回到约定地点等待屠龙三人汇合,却意外看到了岐嘤。 见她回来,岐嘤小跑着迎上,“老大说你放走的那个人快被打死了,让我回来问问你怎么办?” 梵音脸色瞬间阴沉,“带路。” 谢远竹瘫倒在一地枯枝败叶上,他被谢檀一掌击中心肺,每呼吸一口气都如刀割般咳出血来。 谢檀站在不远处居高临下审视他,周围簇拥着几个看热闹的亲传弟子,各个脸上带着讥讽。 有人说,“就他,废物一个还敢冲谢师姐拔剑,真是不知死活。” “他以为自己喊盟主一声爹,就真是什么仙盟少爷了,实力不济活该如此。” 谢檀目光扫过来一眼,众人顿时噤若寒蝉。见无人再说话,她走到谢远竹身旁,剑尖点在他眉心。 “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谢远竹咽下一口血沫,眼睛倔强盯着她,“杀她的人是你派去的?” 她弯下腰,嫣红的唇凑近他耳畔,轻声说,“不过一介凡人,我有什么杀不得?” 一瞬间涌起的强烈恨意涌上心头,谢远竹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抓住剑的指节发白,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挥出软而无力的一剑。 不出预料地,他的剑被谢檀以两指轻而易举捻住,她的声音冷厉至极。 “你简直,不知死活!” 捻住剑的手指骤然发力,锋利的剑被她折断,而后毫不迟疑地将半截断刃刺入他胸口。 谢远竹张着嘴无声喘息,鲜红的血染红胸前衣襟,他在心中忍不住埋怨自己,若能再厉害些,是不是就可以为姐姐讨回公道了。 他真是太没用了,就这样死掉有什么脸去见她呢,希望她不要太介意有个没出息的弟弟。 谢檀半跪在他身旁,神情冷漠残忍,“果然是一脉相承的低贱,你放心,我很快会送你那个不知廉耻的娘,下去陪你们姐弟。” 第28章 梵音赶到时恰好听到这句话,清寒的眸子冰冷摄人,陡然间散发出强大杀意! 岐嘤忍不住退后一步,目光四处探寻屠龙身影,他是一刻也不敢待在这里的。 梵音冷到极致的声音落到他身上,“把你的兜帽借给我。” 岐嘤不明所以,“啊?” 梵音此刻处在盛怒边缘,对谁都没有什么太大的耐心,见他听不懂,直接动手。 兜帽被强行脱下,露出岐嘤白得诡异的脸,乍见阳光他吓得几乎炸毛,赶紧退到树荫下瑟缩成一团。 “用完还你。”梵音说完套上兜帽,迅速朝前方人群掠去。 躲藏在树上观察的屠龙看见,急声唤她,“岐嘤!快回来,不是让你去喊大人吗?” 戴着兜帽的身影却片刻不停,谢檀若有所觉,骤然回身一剑挡在身前,却还是被强横的灵力冲击倒退几步,险些站立不稳。 她何曾在人前丢过这种脸,谢檀脸色冷沉,“你是什么人?竟敢偷袭!” 刚刚梵音几乎以为谢远竹已经死了,现下来到他身边紧绷的一颗心才稍稍平静了些。 他还没死。 她并不该关心他的死活,他若死在这里,她该觉得痛快才是,凭什么她自幼被抛弃孤苦无依,而他却能在母亲身边长大。 她难以理解甚至打心里嘲笑自己如今的行为,可她就是不许谢远竹在她眼皮底下被人打的像条死狗。 无论是谁,都要付出代价。 她并不理会谢檀的质问,蹲下去掰开谢远竹嘴喂下一粒丹药。 他手中还紧紧握着另外半截断剑,梵音伸手去拿,他却紧紧抓住。 “放手,给我。”她的声音里带了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哄诱,不明显,谢远竹却听话地松了手。 梵音拿着那把断剑站起身,兜帽下的眼落在谢檀愠怒的脸上,声音如沁冰霜,“你想知道我是谁,那就自己来看啊。” 说罢,不给谢檀反应机会,执剑飞身袭去! 见她还敢动手,谢檀脸色难看至极,抬剑去挡,却被这横劈来的一剑震得手腕剧痛,差点抓不稳剑。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再次问道,“你究竟是谁!” 梵音冷嘲,“连我一剑都接不住,仙盟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不过如此。” 她说完又挥出一剑,没有任何花哨招式,却裹挟了磅礴灵力令人不寒而栗! 这一剑是当初与钟离宴对战时学来的,于她这等不能暴露身份的人来说,用此一剑恰到好处。 剑气带出的灵力波动所过之处枝折叶落,谢檀察觉到不对再想躲避已经晚了。 不久前她轻而易举折断的那把剑,现如今也轻而易举地斩断了她的剑。 谢檀整个人被掀飞出去,苏锦烟与她素来亲近,见梵音步步紧逼,站出来挡住她。 “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刚入仙盟,还是别招惹不该招惹的人为好。” 梵音觉得荒唐可笑,反问她,“她害人性命时,你怎么不出来得饶人处且饶人呢?” “这是她们姐弟的事,外人无从插手。” “可我今天,偏要插手,你待如何?” 第十七章 谢檀重重摔在地上,胸口气血翻涌被她死死压住。见她受伤,周围弟子纷纷上前搀扶,被她盛怒之下一把挥开。 以剑杵地站起身来,谢檀抬头,越过苏锦烟对上那道带着黑色兜帽的身影。 对方有恃无恐,手里还拿着那把断剑,挑衅地将剑隔空对准她。 那剑明明未曾沾到身上,谢檀却觉得如有实质,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真实的愤怒了。 “所有内门亲传弟子听令,给我拿下他,死生不论!” 众人犹豫彼此观望,苏锦烟劝她,“阿檀,闹大了不好收场。” 谢檀冷声,“一介刚入门弟子,若不管教,其他人岂不要纷纷效仿。” 她的目光扫过还在迟疑的人,“你们在等什么,我说的话听不懂吗?” “谨遵谢师姐吩咐!” 除苏锦烟外,在场的几个亲传弟子围聚上来,一名符修率先掷出一张离火符,烈火飞扑而来! 梵音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比起钟离聿的离火符,这人还差的远。 她一挥衣袖搅动灵力与离火相撞,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空中扇动,烈火顿时反扑回去! 有人眼疾手快祭出防御法宝挡住这一击,其余人纷纷出手,顿时刀光剑影层出不穷! 一人高呼,“退后!试试我的机关弩箭!” 众人默契散开,成百上千支玄铁弩箭齐齐升空,箭尖所指,皆是一人! 谢檀看着这一幕心生快意,下一刻异变突生! 梵音抬手,密密麻麻的弩箭随着她的动作悬停空中,伸手从中随意抽出一支,拿在手中肆意把玩。 “你不行,他们也不行,所以你还有什么能耐呢?” 谢檀脸上带了愠怒,“当真以为我治不了你!” 她伸出手,一道光华闪过,一枚青玉小印被托在手中,在场之人无不倒吸一口气! 青龙印! 传闻聚集四大神兽玉印可以开启上古神域,入神域者,无不证道飞升。 可数百年来,神兽玉印只存在于传闻之中,如今却出现在他们眼前。 无人不震惊,却无人敢妄动。 第29章 谢檀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敢毫无顾忌地拿出青龙印。 仙盟之中,谁敢打青龙印的主意就要做好被化神真君清算的准备。 梵音脸色冷凝,她竟有青龙印在手,真是让人忌惮又眼馋。 “屠龙。” 躲在树上一脸震惊的屠龙应声落地,“老子拿你当兄弟,你给老子搞深藏不露那套!这么厉害你不早说!早知道你能打,老子还用得着对那娘们鞍前马后吗?” 梵音侧头掀起兜帽一角,目光沉沉看他一眼,“带他走,让赤尾送他出龙脊山医治。” 屠龙欲哭无泪,表忠心去扶谢远竹,“您放心,我这就去办!” 谢檀冷喝,“自身难保还想救他!” “纸鸢。”她冷冷唤道。 一道鬼魅身影无声出现,挡住屠龙退路。 来人一袭青衣,手中执剑,是个女修。 梵音认出她,当年那个带人闯入青石小院的青衣女剑修。 她的目光久久落在青衣女修身上,半晌回神去看谢檀。 谢远竹没有骗人,确实不是青衍要杀她,是谢檀。 她当年又能有多大呢,不过是半大的孩子,就能指派人来杀一个比她还小的孩子。 真狠啊。 她怒极反笑,“原来是你啊。” 谢檀冷声,“现在攀扯关系可晚了。” “是啊,晚了。”她扯了下嘴角,慢慢说。 仙盟真是个好地方,她的仇人都在这里,她要他们一个一个,全部血债血偿! 谢檀不明所以,只觉得她在垂死挣扎,红唇轻启,“纸鸢,别让任何人带走谢远竹,哪怕是一具尸体。” 青衣女修颔首,长剑对准正在扶人的屠龙。 梵音眼中杀意翻腾,冷声对屠龙说,“带他走!” 断剑被她倾尽灵力掷向谢檀,这一击是要她哪怕青龙印在手也只能全力抵挡,无暇他顾。 而她在断剑离手时,人已手执刺剑以一种难以捕捉的速度突袭到青衣女修面前,拦住她欲要追上屠龙的脚步。 飞扬的兜帽下,她脸上是势在必得的狠厉! 纸鸢身形如电,动作疾速避开这来势汹汹的一剑,还未来及松懈,耳畔就传来极冷的一句: “我有一剑要还给你。” 尖锐的刺剑在眼前一分为二,纸鸢只来及用剑挡住刺向脖颈的一道。 谢檀以青龙印之力应付完断剑,而后迅速赶来支援。 青玉色青龙印记凝结成型,空中闪现一道青龙虚影,龙吟声响彻云霄,空中顿时阴云密布! 古朴威严的龙首俯视地面,神龙之力引起灵力乱流,强大威压迫的在场之人难以直视。 谢檀一道法诀打在青龙印上,空中青龙虚影即刻俯冲下来,势如破竹般朝梵音袭去! 青龙在后,梵音不避不退,手腕翻飞接过另一把刺剑,干脆利落地送进纸鸢丹田,一剑碎了她的金丹! 她眼中翻腾起快意。 青龙之力也在这时击中她后背,嘴角溢出鲜血,她笑得肆意满足,用只有她和青衣女修能听见的声音说: “你当年杀死的那个孩子,叫孟圆。” 金丹碎裂之痛让纸鸢神情痛苦扭曲,在听到这话时不由瞪大了眼,破碎不全的声音从嘴里发出,“你,是你!” “是我啊,我把那一剑还给你,倘若黄泉路上遇到孟圆,记得替我赔罪。”她语气轻缓,猛地抽出刺剑又朝纸鸢脖颈狠狠刺下。 她要她再无生还可能。 要她即刻就死在这里。 多等一刻都会让她觉得自己无能。 “纸鸢!”身后谢檀厉声呼喊。 她眼睁睁看着自幼守护自己的人被强杀,手握青龙印却仍阻止不了那人,凭什么! 梵音抽出刺剑,青衣女修缓缓倒地,睁大的眼临死还不甘地看向谢檀。 她还没来及告诉小姐,绝对不能放此人离开,她当年斩草未除根,日后还不知会给小姐惹来何等大祸。 梵音执剑单膝跪地,青龙之力入体,灵力逆乱,她再难有一战之力。 好在屠龙已经带着谢远竹离开。 谢檀幽冷的眸子盯着他,就这样杀他难解半分恨意,她要他生不如死! 她一步步走来,在梵音身前停下,伸出手要去掀开兜帽。 一道离火符突兀出现,形成一堵火墙挡住谢檀。 钟离聿自背阴处走出,冷眼旁观许久,见梵音悄无声息祭出逐月笛,才不得不出手阻止。 现在还不是她暴露的时候,等她证明了谢如卿真的害死师父,那时他才不会管她死活。 谢檀脸色冷凝,“钟离聿,你什么意思?” “我做事需要向你解释吗?”钟离聿在梵音身旁站定,眼睛直视谢檀,苍白遍布青色脉络的手伸出。 梵音一笑,竟觉得有些荒诞,没想到让她绝境逢生的人居然是他。 她抬手搭上他的,借力艰难站起来。 “你确定要同我作对?”谢檀问。 “擅自动用青龙印,自身难保,你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应对长老审问吧。” 钟离聿抓紧梵音胳膊,带她飞掠离开,几个起落消失不见。 谢檀脸色铁青站在原地,刚刚动用青龙印时,龙吟响彻天地,想必各峰长老都已知晓。 等到百舸争流结束,他们势必要盘问不休,问罪于她。 第30章 眼中狠厉一闪而过,她转身,对在场之人警告道,“今日是那黑衣人伤了谢远竹又想杀我,纸鸢为护主而死,我不得已才动用青龙印,记住了吗?” 几人对视一眼齐齐点头,“谢师姐放心,到时我等自会作证。” …… 钟离聿将梵音带至一处断崖,她伤的极重,几乎没有反抗余力。 他的手缓缓伸出,搭在她兜帽边缘,正要掀开,听见她说: “你确定要看吗?” 鬼使神差地,他止了动作,收回手,嗤笑,“你现在可真狼狈。” 她不反驳,“是啊,疼死了。” “这可不像你当初要杀我的样子。” 今日杀了青衣女修,她难得轻松,与他玩笑,“我们现在是熟人,熟人之间总归亲近些。” 钟离聿冷嗤,“谁与你是熟人,不要得意忘形。” “知道了,放心,我死不了。” 钟离聿觉得她似乎误会什么了,他根本不在意她死不死,也懒得在这种事情上浪费口舌解释,问她: “你今日与谢檀那个疯女人作对,想好退路了吗。” 梵音撑着坐起身来,淡然自若地说,“我疯起来可比她吓人多了,这话你该去问她。” “是吗,那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既然是天之骄女,那我就要打碎她的骄傲,让她也尝尝失败的滋味。”她缓声说。 这话激起钟离聿兴趣,斜睨着她等下文。 “你去帮我给屠龙带句话吧。” “让他去找温扶轻,联合龙脊山内所有新入门弟子,反扑仙盟围剿。” 她缓声一字一句说,“务必淘汰所有亲传弟子。” 谢檀的骄傲不就是这么多年未尝败绩吗,打碎她的傲骨,让她昔日瞧不起的人一个个把她踩在脚下,这比杀了她更痛快。 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一旦跌入泥潭,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呢? 真是让人忍不住期待。 第十八章 屠龙回来时,梵音正以秘术暂时封住内伤,人虽看起来更虚弱些,却不会影响她出招对战。 “大人,已经按您吩咐联系上了温扶轻,她答应帮忙,一个时辰后会带人赶来汇合。” “你如今天骄榜第三的名头很好用。” 屠龙谦卑奉承,“都是大人指挥得当。” 梵音轻笑,“谦虚什么,你很厉害的。” 她目光转向躲在角落的岐嘤,他已经重新换上兜帽,缩成一团努力降低存在感。 “你过来。” 岐嘤身子一抖,磨磨蹭蹭起身挪过来,在她身前老实站好。 “今日借你身份行事可能会给你带来不小麻烦,不过你不用担心,以后若有机会我还会借的。” 岐嘤低头抠手指,声音幽怨,“你这样别人以后很难办的。” “怕什么,现在应该是他们怕你,谢檀都不是你对手。” 岐嘤惶恐,“谢檀打不过的是你啊?” “不对哦,”她循循善诱,“这些都是你做的,无论谁来问,都别说漏嘴了。” “不然,”她的手抵在他脖子上,轻轻一抹,“我会杀鬼灭口的。” 岐嘤大惊失色,几步退到屠龙身后,“老大!她太过分了!” 梵音轻描淡写地说,“知道怕就照做。” 屠龙连连点头,“你听大人的没错!” 岐嘤觉得老大变了,他以前很威武霸气的,现在只会跟在坏女人身后说“对对对。” …… 温扶轻带人赶到时,一眼看到站在屠龙身旁脸色苍白的梵音,冷下脸目光审视屠龙。 “谁伤了她?” 梵音脚步轻移,上前握住她的手,眼中泪光盈盈,“是我技不如人,若不是屠师兄相救,只怕见不到姐姐了。” 听她这样说,温扶轻脸色稍缓,对屠龙说,“多谢。” “我以九嶷山传讯烟火相邀,这几位都是目前还没被淘汰的同门。” 陈望星率先打招呼,“在下散修陈望星,现入仙盟阵阁,各位多多指教。” 林晚与几人见礼,“神农谷林晚见过诸位,我虽有心帮忙,却能力微薄,先前在雁霞峰便没帮上温师姐。” “你修习医术,本不善战,不必自谦。”温扶轻说。 穿靛青色灵兽峰弟子服的青年朗声一笑,“大家既相聚于此,目的便只有一个,听闻有人要召集人手反扑仙盟,在下御兽门张显,愿尽绵薄之力,” “就凭你们?呵,乌合之众,白白期待一场。”齐断尘冷嘲一番转身要走。 站在人群最后的黑衣青年抬手拦住他,黑沉冷冽的眼从众人身上掠过,“听闻,有人凭一把断剑击败谢檀,在下蜀山陆浮生,不知可否一见?” 齐断尘被拦住厌烦看他一眼,此刻却也不急着走了,新入门弟子中有人一剑败谢檀的消息已经传开,谁人不想一见。 顶着在场之人直勾勾的目光,屠龙干笑两声,“实不相瞒,召集诸位来此一续正是他提议的,我这位兄弟为人十分低调,不怎么爱说话,各位勿怪。” 温扶轻目露赞赏,“有如此实力却沉稳低调,能有幸结识是我等之幸。” 屠龙硬着头皮向身后唤一声“岐嘤。” 带着兜帽隐于暗处的岐嘤慢慢挪过来,停在屠龙身旁一声不吭,任由其他人打量。 第31章 齐断尘皱眉,“是你?” 岐嘤心中谨记梵音嘱咐,少说少错,不说不错,身形都没动一下,更不理会他。 齐断尘却不觉得被冒犯,高手理应如此,能有胆量主动挑衅钟离聿还能全身而退的人,胜过谢檀也在情理之中。 “他就是不善与人交谈,并非有意怠慢。”屠龙解释。 温扶轻出声,“无妨,只是不知岐道友可是已有计划?这几日我曾与阵阁江白,体修司徒擎交过手,说来惭愧,仅能自保逃生。” 岐嘤不说话,屠龙代他说,“硬碰硬我们自然不是对手,还是要以智取为主。雁霞峰下有一片竹林,” 他看向陈望星,“就由陈道友在里面布下迷踪阵,此阵最善迷惑人心神,能够让入阵之人不辨敌友,我等只需将他们引入阵中,届时自相残杀,我们等到最后合而攻之!” 陈望星踌躇,“我?当日隐匿阵法能成已经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迷踪阵是大阵,其中法则千变万化,只怕我有心无力。” 屠龙递给他一张阵法图纸,“这是迷踪阵图纸,依照布阵即可。” “迷踪阵是高阶阵法,入门数年弟子都不曾得见,屠道友竟随手能拿出图纸,不知是从何处得来?”齐断尘目光审视。 图纸自然是梵音提前画好给他的,但这话屠龙不能说,好在温扶轻为他解围。 “不论从何处得来,现下既然愿意拿出来都是为了让我们多一分胜算,理应承情感激。” 揭过话题,屠龙继续说,“待迷踪阵成,还需几位涉险主动暴露,将追击的亲传弟子引入竹林。” 众人无有异议,各自去做好准备。 …… 仙盟·问事堂 各峰长老齐聚,问事堂主百稽面容冷肃,“青龙印是仙盟至宝,谢檀此番擅自动用,触犯大忌,理当重惩!” 剑阁长老沉声,“谢檀并非不知轻重之人,现下还不了解事情经过,不若等竞赛结束,审问过在场之人再行定夺。” 阵阁长老冷哼,“盟主又不在,做什么着急替谢檀开脱。” “话可不是这样讲,谢檀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做师伯长辈的如何能不看护着些。”问医堂主眼皮低垂,手中捧着医书翻看。 符门长老拧眉不赞成,“若论天资能力,谢檀比起我徒儿钟离聿还差些。” “哼!仙盟罪孽,还敢提他。”问刑堂主一拍桌案,震落问医堂主手中医书。 “你这脾气什么时候改改。”问医堂主弯腰捡起医书,轻拍灰尘。 灵兽峰长老慢悠悠开口,“说来,青龙印如何也不该落在谢檀一介乳臭未干的孩子手里,盟主还是给个说法为好。” “盟主闭关,此事还需等他出关再议。”剑阁长老说。 百稽肃目,“今日是百舸争流最后一天,想来龙脊山内弟子应当已被尽数围剿,待谢檀出来,诸位与我先行审问,涉及青龙印,此事推脱不得。” 他抬手一挥,天骄榜影像被投在堂中,当看到排在榜首的名字时,众人无不惊讶。 屠龙?此人是谁? 还有!这天骄榜上存活弟子怎还剩这么多! …… 掘地三尺找人的谢檀看着拦在眼前的温扶轻,觉得这群新入门的都得了疯病,一个两个上赶着送死吗? “你也敢来挡我的路。” 温扶轻面色平静,“我欲登天骄榜首,此番得罪了。” “痴人说梦!” 语落,谢檀出招袭来。 温扶轻举剑,却有一道身影更快地挡在她身前。 穆宁挡下谢檀毫无保留的一击,倒退两步被温扶轻搀住,“你这是做什么?” 穆宁看她,“我知道你想赢,我会帮你。” 谢檀冷嘲,“穆宁,你为了她敢公然违反竞赛规则,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不需要你这样,我想赢,但要赢的堂堂正正。”温扶轻目光果决,推开他朝竹林掠去。 谢檀眸中一冷,紧追而去,“哪里逃!” 穆宁正要跟上去,三道骨针从暗处射来,不偏不倚钉在他脚前寸许地面。 齐断尘笑得不怀好意,“痴情种啊,不过女孩子之间的事你还是别插手了,你的对手是我。” 穆宁并不蠢笨,隐约察觉到事态不对,“你们主动暴露,所图为何?” “你跟过来不就知道了。”齐断尘留下这句话纵身一跃,脚尖轻点树枝,几个起落间渐行渐远。 明知有诈,穆宁还是跟了上去。 迷踪阵能够迷惑入阵之人敌友不分,自相残杀,却需要把人引到相应阵位,稍有差池便会导致阵法前功尽弃。 众人谨慎行事,日落之前,随着陆浮生将钟离聿也引到预定位置,大家悬着的心才落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陈望星身上,只见他一道法诀打在阵眼,整个竹林瞬间形成一道透明屏障。 一棵棵竹子无声变换位置,并肩之人的脸在彼此眼中都变了样子,顷刻间剑影横飞,不停有人被淘汰出局。 雁霞峰上众人居高临下,陈望星犹不敢相信这等厉害阵法居然是他布下的。 梵音隐在人后朝下观望,谢檀周围的人已经尽数被她淘汰,离她最近之人是苏锦烟。 钟离聿在其中静默半晌,突然抬头朝雁霞峰看来,有阵法屏障在他自是什么也看不见,却也不收回视线,无声说,“答应我的,别忘了。” 第32章 其他人都在奋力厮杀,唯有一袭红衣的江白不同。 梵音眸中一冷,他在破阵。 她正要以眼神示意屠龙,温扶轻却比她更先开口,“江白在破阵,必须阻止他!” 陆 銥誮 浮生抽剑飞身而下,目标明确奔着江白而去。 温扶轻紧随其后。 梵音在屠龙身旁轻声说,“不能让他们拿到榜首,你也下去。” 屠龙看一眼竹林,犹豫问,“我不行吧,这下面剩的我一个都打不过。” “钟离聿会帮你的。”她嘴角勾起。 第十九章 迷踪阵内,江白掐指推算阵眼,一阵劲风袭来,他弯身躲过擦肩而过的一剑。 推演被迫终止,身前多了一道黑色身影。 “想不到你们之中竟然有人能布下迷踪阵。” 陆浮生如一把出鞘利剑,不理会他问话,专注出剑。 江白一边应付他,一边继续掐指推算阵眼,嘴上仍旧不停,“我看你有些本事,不如改入我阵阁如何?” 陆浮生手中之剑快如残影,却一一被江白化解,他神色凝重起来,愈加认真应对。 “师兄同你说话怎么理都不理?这么不通人情世故,出了龙脊山再遇见不怕尴尬吗?” 江白手指翻飞不停,推演结束,他神色一松,“找到了。” 避开陆浮生一剑,他纵身朝阵眼掠去,一道法诀打上去迷踪阵瞬时停滞,阵中之人纷纷看清对招之人。 屠龙小心翼翼摸到钟离聿身旁,一句话还未说,一步之隔体型魁梧的司徒擎目光几乎要将他洞穿。 屠龙尴尬僵在原地,正不知如何是好。那边温扶轻及时赶到支援,与陆浮生合力击退江白。 陈望星见机重启迷踪阵,竹林运转,眼前之人又化作敌人。 可亲传弟子毕竟不傻,经过刚才一遭已经意识到问题,现下都不敢轻易出手。 司徒擎记得屠龙位置,抡起拳头砸过去,却被一道离火符拦下。 他愤愤提醒,“钟离聿你看清楚我是谁?” 钟离聿漫不经心答,“我管你是谁。” 冰封符随手一甩,司徒擎连反抗都来不及就被冻在原地。 钟离聿递了个眼神给屠龙,示意动手。 临走时大人的那句“钟离聿会帮你的”回响在耳畔,屠龙本还怀疑,现下只剩惊疑。 外界传闻不都说钟离聿跟疯狗没区别吗?她说他会帮,他就真帮了? 屠龙疑惑不解,走上前拽下司徒擎身上玉牌,用力捏碎。 司徒擎被淘汰,临走前指着钟离聿破口大骂。 钟离聿充耳不闻,阴沉着脸不耐烦问,“下一个是谁你自己选。” 屠龙受宠若惊,挑挑拣拣最后指了穆宁。 钟离聿如法炮制,控制住穆宁,再由屠龙将其淘汰。 另一边陆浮生与温扶轻配合击退江白,趁他自顾不暇之时,温扶轻一剑碎了他的弟子玉牌。 解决掉江白,陆浮生转而对上谢檀,温扶轻也与苏锦烟缠斗在一起。 任平笙察觉到不对,唤出灰鸟凌空飞行,眼见即将飞出阵法结界,被一个头戴兜帽的黑色身影一剑劈回地面,正落在屠龙脚下,被他眼疾手快戳碎玉牌。 擦尽嘴角血迹,任平笙抬头深深看一眼雁霞峰畔站立的那道黑色身影,同辈之中,很少有人能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随着温扶轻一剑淘汰苏锦烟,此时竹林之中只剩下谢檀和钟离聿两名亲传弟子。 雁霞峰上,其余人都赶去竹林帮忙,此时峰顶只剩梵音和岐嘤两人,被扒了兜帽的岐嘤满脸幽怨,却碍于她一剑劈落任平笙的蛮横而敢怒不敢言。 梵音将兜帽取下递给他,理了理长发,百无聊赖地说,“没什么意思,我们也下去吧。” 不出意外的话,天骄榜首非屠龙莫属,他刚刚接连淘汰司徒擎、穆宁、任平笙三人,在场之人皆是望尘莫及。 温扶轻脸色凝重,若是旁的也就罢了,可她要救崔泽,天骄榜首势在必得。 收起长剑,她肃声念道,“臻火不息,天地尽燃!” 随着她的声音,一股精纯火焰自地面燃起,将谢檀与钟离聿一同吞噬其中。 “乾坤听令,万象湮灭!” 火焰高涨,谢檀和钟离聿脸色都难看起来,这火来的古怪,以他二人如今实力竟被困得脱身不得。 玉牌在火焰烧灼中发出爆裂声,仙盟最后两名亲传弟子在一片烈焰中被淘汰。 收回臻火,温扶轻失力跪坐在地,九阳臻火伴生于她,是她所见过最霸道的奇火,却有一个致命缺点,每使用一次她的丹田就会陷入一个月的痛苦灼烧。 因此这即是她的保命手段,也是她的催命符。 这还是第一次在人前使用臻火,今日她的秘密公之于众,或许会引来各方垂涎,可她不后悔。 刚刚踏入竹林看到这一幕的梵音心中涌起一股难言怪异,温扶轻的运气好的有些出乎意料。 她远比她想的要棘手得多。 龙脊山外。 各峰长老等候在入口处,望着站成一排被寄予厚望的徒弟们一时无语,司徒擎最先被淘汰出来时大家还对着锻体阁冷嘲热讽。 后来随着越来越多亲传弟子被淘汰出来,就只剩相顾无言,尴尬一笑了。 第33章 百舸争流至此结束,天骄榜进行最终结算,冠名榜首的是剑阁弟子温扶轻。 天骄榜从上扫到下,排在最末的梵音令在场之人不由都多看两眼,其余人好歹当得一句战绩辉煌,只她一人名字后面的击杀数为零。 阵阁长老奚落,“剑阁今年招收弟子各有所长,不似我阵阁,只招了一个弟子。” 他话音一转,翘起的嘴角根本压不住,“谁能想到,竟是个阵道奇才,衬得这一个个天之骄子蠢笨如猪!” 问医堂主淡淡说,“阵阁每年新生寥寥,除却阵道不兴外,你这张四处得罪人的嘴也出力不小。” 恰好这时新入门弟子并肩走出龙脊山,百稽一脸宽慰赞扬,“做的不错,日后更要不骄不躁,砥砺前行。” 众人应是。 各峰长老等在龙脊山外,一是为迎接弟子,二则是为了能第一时间审问谢檀。 百稽脸色一沉,肃声说,“谢檀,你可知罪!” 谢檀此刻本就烦躁,被新入门弟子淘汰,她何时丢过这等脸,今日过后仙盟之中各峰弟子还不知道要如何议论她。 冷声说,“师伯与其问罪于我,不如问问他们都做了什么。” 她自不必多说什么,受过她威胁的弟子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说清。 “是那个戴兜帽的先打伤谢远竹!” “不光打伤人,他还想杀谢师姐!” “谢师姐的影仆就是被他杀的!” “谢师姐是为自保才不得不动用青龙印。” 长老们越听脸色越难看,沉眉冷目看向岐嘤。 百稽问,“他们说的可当真!” 岐嘤僵直在原地,兜帽下的额头布满汗珠,他哪里知道要怎么说! 梵音迈出一步走到人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她笔直跪下,声音柔和坚定,“因为谢檀要杀我灭口,岐嘤目见不平才出手相助。”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谢檀与你有何恩怨以至于要杀你灭口!”百稽拧眉沉声问。 梵音脸上闪过痛苦挣扎,“我来仙盟其实并非为了什么婚约,也从未想过要嫁穆宁。” 穆宁脸色一怔,神色复杂。 “我千里迢迢来到仙盟是因为我的仇人就在这里。” 她目光直直看向谢檀,“青衍真君灭我满门犹嫌不够,如今还要杀我灭口!” 阵阁长老惊的瞪大双眼,“你这孩子说什么疯话呢?快快从详道来!” 谢檀指着她险些气晕,“你胡乱攀扯什么!我在龙脊山内何时见过你!我爹又因何要灭你满门!” 百稽也说,“你当日前来投奔,说的明明是被罗刹阁灭门,需知诬陷同门已是大罪,若还敢构陷盟主,其罪当诛!” “我一个孤女若无真凭实据,哪里敢当着诸位的面揭发青衍真君。” 她凄楚落泪,目光落在死死盯住她的钟离聿身上,“钟离公子,倘若我今日申冤无门,你能不能保我一命?” 钟离聿想到那人给他的承诺,迈步走到她身边,看向众人森然开口,一字一句说,“我在,谁也动不了你。” “这种无稽之谈你也信?”谢檀质问。 “谢大小姐。”梵音打断她,“你自己做过的事还要抵赖到什么时候?” “我抵赖?”谢檀觉得荒唐可笑,“你满口谎话不尝些教训便不知道厉害吗!” 她说着就要动手,被钟离聿骤然甩出的一道离火符击中。 他阴沉的声音淬了冰一般,“我说了,谁也动不了她。” “好了,是与不是一听便知,尔等都住手!”百稽怒斥。 梵音跪在地上身姿纤弱,“罗刹阁屠我满门不假,可他们却是青衍真君派来杀人灭口的,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我的丫鬟忠心护主,与我互换衣服,代我赴死,这才让我侥幸逃生。” 剑阁长老冷嗤,“一派胡言!盟主如何能指使罗刹阁行事。” “就是啊。”梵音轻声说,“我原也是不懂的,躲入密道才发现事情真相。” “我父亲是个医修,我们一家都隐居在罗刹阁山下的镇子里,父亲因医术高超也常被罗刹阁胁迫去山上治病。” “当年罗刹阁来人说阁主青衣命悬一线,匆匆将父亲带走。在罗刹阁中,父亲曾见过仙盟前盟主元珩真君的尸体。” 众人无不惊诧,听她继续说,“父亲医术了得又过目不忘,一眼就看出元珩真君死于穿心而过的一道剑伤。” “救治青衣后父亲独自下山,在路上遇到昏迷不醒的青衍,将他带回家中悉心照料。” “青衍日渐伤愈,有时会在院子里拿出佩剑擦拭,一次被父亲撞见,竟发现那剑居然与元珩真君胸口剑痕吻合!” “青衍离开后,父亲终日惶恐不安,私下查访数年才终于证实心中猜想,于半年前写下一封信让人送往仙盟交给钟离少主。” “他日夜祈盼回信,没等来钟离少主,却等来了罗刹阁的屠杀。” 第二十章 她的话令在场之人无不惊诧,若所言当真,那岂不是说…… 这一猜测太过惊骇,谁也不敢妄下决断。 剑阁长老冷厉出声,“一派胡言!你既然知道一切,为何一开始不说出来,偏偏等到盟主闭关才来生事!” 梵音垂泪,“我虽有心揭发真相却担心人微言轻,因此才想着先隐而不发,私下里找机会接触钟离少主,请他主持公道。” 第34章 “可谁知青衍真君已对我起了疑心,竟让谢檀在龙脊山内对我出手,若我此时不说,只怕日后再没机会开口了。” 谢檀冷静下来,看着她冷声问,“说了这么多还不是你的一面之词,龙脊山内我从未见过你,诸位长老若不信在场弟子都可以为我作证。” “且你所说的信我们从未听说过,焉知不是你信口雌黄!” 梵音难以置信抬头看她,“举头三尺有神明,做没做过你自己心里清楚。这些弟子受你威胁自是向着你说话,可谢远竹总归是你弟弟,他自不会诬陷你,他为何受伤待醒来之后长老们一问便知。” “父亲送给钟离少主的信为何石沉大海,我一家又为何惨遭灭门,你当真全然不知吗?仙盟之中谁又能只手遮天拦下给少主的信?” 谢檀被她颠倒黑白的本事气笑,“你还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那你还胡诌些什么!” 不少弟子闻讯赶来,为降低影响,百稽沉声,“兹事体大,你空口无凭,此事还需再议,先行关押起来吧。” 梵音低垂的眸子闪过一道冷光,钟离聿挡在她身前脸色透着山雨欲来的阴沉。 “慢着。”一道温和声音自人后响起。 人群自觉向两边退开,露出一袭道袍仙人之姿的青衍。 剑阁长老惊讶,“盟主怎么提前出关了?” 青衍信步走来,面色平和同他说话,“既然此间之事因我而起,自然也要由我了结。” 停在梵音身前,他对百稽说,“与其让弟子们心中疑惑,倒不如现在就把事情说清楚好。” 他看着梵音的目光仍旧平静,“你初来那日我便派人去核查你的身份,一个实力低微的柔弱女修,能在罗刹阁的追杀下一路逃到仙盟,这实在令人不解。” “就在刚刚我收到消息,梵音的尸骨已经入土安葬,所以你究竟是谁呢?” 梵音眸中升腾起仇恨,“我的丫鬟代我赴死,那尸骨自然是她的!你竟做出掘人坟墓之事简直道貌岸然!连死都不让我一家安生吗?” “仙盟有一秘宝叫做溯骨镜,能以死者白骨为介,请亡灵一叙,你若执迷不悟,那便只有溯骨辨真假了。” 梵音抬眸冲他浅浅一笑,说出一句令在场之人都十分不解的话。 “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从储物锦囊里拿出一个黑沉沉的檀木匣子,翻开匣盖,露出里面一截白骨。 “我说过若无真凭实据,哪里敢当众揭发你。父亲查访多年数次进出罗刹阁,才有机会盗出元珩真君的一截肋骨。” “这骨身之上虽有剑痕,却模糊难辨,我本还担心你会抵赖不认,既然仙盟有溯骨镜这等秘宝,那不如现在就溯骨请灵,若我有半句假话,任凭各位长老处置!” 钟离聿发红的眼盯着那截白骨,一滴泪猝不及防滑落,他不去理会,沉浸在记忆里仿佛回到年少初到仙盟时。 师父为人严肃,却会在他想家时温声安抚,也会牵着他的手走上仙盟中最高的山峰,指着家的方向告诉他长大变得厉害了就可以随时回家。 若一开始众人还觉得她的话是天方夜谭,如今看着匣子里的白骨,心底怀疑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 倘若没有十足把握,她怎敢要求溯骨请灵?可若她说的当真…… 一双双眼睛或直白或隐晦地落在青衍身上,而他仍是面色平静,丝毫不见慌张之意。 他开口,“那就依你所言,来人,去请溯骨镜。” 有人依言退去,不多时小心翼翼捧着一面古朴圆镜呈上来。 青衍道,“溯骨请灵就由百稽代劳,我理当避嫌。” 百稽颔首接过,神情凝重走向梵音,举起溯骨镜默念法诀,一道光华从镜中溢出照在白骨之上。 众人屏息以待,却迟迟不见亡灵现身,溯骨镜平滑的镜面皲裂出一道道纹路,百稽拧眉停止施法。 溯骨镜不光没能请得亡灵现身,镜身居然还碎裂了! 问医堂主淡淡出声,“事情还不够明显吗,我等都被她戏耍了。” 剑阁长老愤而甩袖,“就地诛杀!我剑阁没有这等弟子!” “溯骨镜碎的倒是时候。”灵兽峰长老意有所指。 阵阁长老顿时眼睛一亮,“可不是,若溯骨镜在请灵之前就坏了……”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再迟钝也有些眼色在,何况江白嗓子都快咳冒烟了,他不为自己也得为徒弟着想。 见无人出声,百稽沉吟道,“我施法之时溯骨镜确实未曾损坏,如今请灵不成也不可继续任你造谣生事,暂且先关押起来,待各峰长老商议后再行决断。” 钟离聿眼角泪痕犹在,声寒如冰,“事情真相没弄清楚前,谁也别想带走她。” 剑阁长老横眉斥责,“元珩盟主当年如何对你?良心都被狗吃了不成!为了给自己脱罪,你真是毫无底线可言!” “我只要一个真相,给我自己,也给师父。”钟离聿下颌紧绷,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意。 青衍叹息,“你还是执念太深,这场闹剧就此收尾吧。” 各峰长老齐声应是,百稽出手要强行带走梵音,钟离聿不退不避,欲要与他动手。 正在这时一道沉冷声音响起,“尊师重道你就是这样学的?” 一袭墨黑色织金衣袍的钟离宴脚步沉沉走来。 第35章 钟离聿委屈低头,“哥。” “给百稽堂主赔礼。”钟离宴说。 钟离聿二话不说依言行礼,“刚才是我冲动,百稽堂主勿怪。” 在场之人除青衍外均向钟离宴颔首,“少主。” 钟离宴一言不发,无人敢擅自抬头,他停在梵音身前,抬手接过她捧在手里的匣子,指尖碰触,皆是一片冰凉。 梵音垂下手交握在身前,她就知道,他不可能不来。 她根本没抱希望于靠一根死人的骨头就能扳倒青衍,她的目标始终只有他一个。 她将自己暴露在人前也置身于危险,今日这番行事并不稳妥,可却是她能接近钟离宴最快的办法。 木匣置于掌中,钟离宴垂眸看着,脸上瞧不出喜怒。 “你起来。” 梵音眼中诧异一闪而过,他不该问问关于他父亲的事吗?这块白骨是不是真的,她有没有说谎,她的目的是什么? 问什么都好,问什么都应该,她都能应对得当,可她唯独没设想过,他会让她站起来。 长久跪立双腿早已麻木,她撑着地面起身,膝盖刺痛差点踉跄摔倒,被一直站在身后的穆宁下意识伸手扶住。 她轻声道谢,穆宁收回手,顺势后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 钟离宴合上木匣,修长的手指摩挲匣身纹路,“梵音姑娘可否将这东西赠与我?” 他一顿,“或者你也可以提出交换条件。” 梵音摇头,目光真挚,“这本就是父亲要交给钟离少主的,你相信我父亲吗?” 她急切地想要获得他的信任,“我没有说谎,我也不知道溯骨镜为什么会碎裂,如果你也不信我的话,那我真的没办法了。” “父亲的信你为什么没收到?如果你能收到,我家人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她轻颤着问。 钟离宴没有回答,只是眉宇间的淡漠消退了些,目光越过她,落在仍旧颔首的众人身上。 “溯骨镜有劳百稽师叔尽快修复好,在此期间梵音姑娘我会带回雾凇崖,待溯骨镜修复完好再行请灵。” 众人不论心里如何想,此刻都无有异议,“谨遵少主吩咐。” 钟离宴离开前看过来一眼,梵音心领神会跟在他身后。 钟离聿幽沉目光毫不避讳落在青衍身上,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钟离宴的院子建在雾凇崖畔,崖顶常年积雪,入目一片纯白。 梵音还穿着剑阁单薄的玄黑窄袖弟子服,身上冷的不住打颤。 钟离宴在前沉默走着,她紧跟在后不敢落下一步,步子散漫的钟离聿不远不近走在她后面。 茫茫雪地中三人留下一串长长脚印,很快又被一阵仓促而至的大雪覆盖。 待行至雾凇崖的院落,梵音已经冻得嘴唇发白。钟离宴吩咐人给她取来披风,又在屋子里升起炭盆,她的脸色才逐渐恢复红润。 钟离聿情绪抽离以后又恶劣如常,嘲笑她,“修仙之人哪个如你一般体弱。” 她捂住胸口柔弱咳了两声,刚要说话,手腕便被人握住。 钟离宴高大的身影立在身前,投下的阴影印在她裙摆上,他目光专注为她把脉。 “你的内伤很严重。”他声音沉稳。 她的呼吸不由轻了些,为他突如其来的动作。 真的只是把脉,还是在试探她? “你在紧张?”他指腹压的更重,清楚地感受她愈跳愈快的脉搏。 第二十一章 梵音抽回手,慌乱移开视线。 “可能是还有些冷。” 钟离宴居高临下,她的脸逐渐染上绯红,长而密的睫羽弯垂着倒映出一片剪影,不安地低垂下头。 淡淡收回视线,“你内伤沉积,雾凇崖寒气重,于你养伤不利,若不适应我可以让人送你去山下暂住。” “可我不想走。”梵音急急说,清亮的眼与他对视。 “纵使下山也无人敢对你不敬。”他以为她是害怕下山会被人捉走关押。 梵音摇头,“不是的,”她脸上红晕加深,小声说,“我想跟在少主身边,你别赶我走。” 钟离宴沉默片刻,她的头越发低垂,手指攥的发白。 “雾凇崖山寒水冷,不要着凉了。”他说。 默许她可以留下,钟离宴离开去处理事情。 钟离聿冷笑一声在她身旁坐下,“我哥哥向来不近女色,你还是把心思收收吧。” 一改钟离宴在时的紧张羞涩,她身姿放松,手支着下巴,缓声问,“那他也不曾爱慕过谁吗?” 钟离聿本想说没有,看她那么在意,突然有了作恶心思。 “倒也不是,哥哥曾救过一个女修,若她当时肯留下,雾凇崖上说不定会多个少主夫人。” “能得少主爱慕,她为何不肯留下呢?” 钟离聿凑近,身子斜倾过来,压低声音在她耳畔说,“因为,她不像你,朝三暮四。” 梵音并不恼怒,侧过脸,与他对视,“钟离公子很了解我吗。” 钟离聿没想到她会突然侧头,两人之间距离不过咫尺,他甚至能感受到她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扑在脸上痒痒的。 猛地拉开距离,他冷嗤,“你不知羞吗?” “我对你又没有旁的心思,钟离公子放心。” “你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钟离聿目光阴沉,“我警告你,在我哥面前安分一点。” 第36章 梵音轻笑,“我是倾慕少主,又不是要吃了他,钟离公子就这么害怕吗?” “你这样为了身份地位蓄意接近哥哥的女人我见多了,你的倾慕一文不值。” 他声音渐冷,“还有,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我还以为你不会好奇呢。”梵音嘴角勾起,“灭门那日是她救下我,她说只要我愿意帮她做事,她就会帮我报仇。” “然后她就送我来了仙盟,当众揭穿青衍也是她让我做的。” 她叹息一声,“本来我藏的好好的,不知为何就让我主动暴露,白白谋划那么久。” 钟离聿微微怔神,为了兑现承诺,她废了这么重要的一枚暗棋。 他想到在罗刹阁时,他明明每次都不给她好脸,可她还是日日会来找他,后来也是她将他带出罗刹阁。 “你与她都是如何联系的。”他问。 梵音眨眼,“这是秘密,告诉你她会生气的。” “不过,你如果有事想见她的话,我会帮你传达。” “作为交换,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钟离聿眉峰一挑,“说来听听。” “帮我接近钟离宴。” 他脸色顿时沉下来,觉得她痴心妄想,“休想!你趁早歇了这个心思。” “你哥哥总要娶妻,为何不能是我?” “你满脸写着算计二字,能有多少真心?”他冷声说。 “可若他日后自己对我动心呢。” 钟离聿觉得荒唐可笑,也真的笑出声来,上下打量她一番,“你除了有两分姿色外,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她认真说,“情到深处自难平,你怎知你哥哥不会沉迷这两分姿色呢?” 钟离聿觉得自己留在这也是脑子不清醒,嗤笑着说,“那我拭目以待。” 他起身离开,在她房门外停住脚步,回头看见她收紧披风挨着炉火,整张脸陷在白色狐裘里,被火光映衬得温婉清丽。 拧眉收回视线,他脚步一转去了钟离宴的雪竹楼。 拾阶而上,竹楼四面透风临崖而建,寒风呼啸卷起竹帘发出“吱呀”声。 钟离宴负手立在窗边,外面是万丈深渊,凛冽的风卷起他衣袍猎猎作响,檀木匣子被摆放在桌案上,他的身影疏离又有些孤寂。 钟离聿突然就有些不敢打扰了。 “愣在那里做什么,进来。”钟离宴说。 他走进去,默默把窗关上。 “崖底寒气重,吹久了会受凉。”他说。 钟离宴视线落在他身上,“你过来是要说这个?” 钟离聿犹豫不决,“有一件事,我被罗刹阁捉去时,遇见过一个人。” 他不想瞒着哥哥,可一旦提起,免不了就会想起师父。 “然后呢。”钟离宴平静问。 “她带我逃出罗刹阁,在龙脊山里她主动来找我,那时我才知道她就是之前救走化照狐的罗刹阁地阶刺客首领春山黛。” “她说当年师父闯入罗刹阁救我时,本不会死,是谢如卿背后偷袭。” 钟离宴看出他在颤抖,抬手像小时候一样抚摸他头顶,“慢慢说,不急。” 钟离聿瞬间红了眼,“如果师父真是死于偷袭,我会杀了他!” “我也会。”钟离宴说。 “可是溯骨镜碎裂,没有办法指证他,一想到他还安然当着盟主,我不甘心!” 钟离宴,“这是好事,他心虚了,人一旦心虚做事情就会漏洞百出。” “哥,我等不下去了,凭什么这么多年他就能心安理得坐着师父的位置?你早已成年,盟主的位置他该还回来了!” “蛰伏是为了等待能一击毙命的机会,他会付出代价的,一步步来,不要着急。”钟离宴耐心安抚他。 只有在他面前,钟离聿才会展露脆弱,擦掉脸上泪水,他想起梵音。 “那个梵音是春山黛的人,她目的不纯,哥哥要小心。” “嗯,动用罗刹阁中的暗线去查查春山黛,若不能留就尽早除之。” 钟离聿应下,动身去派人传信。 …… 雾凇崖又落下一场大雪,窗外雪花纷纷扬扬,窗内梵音依偎着火盆,神情专注翻烤着盆沿边摆放整齐的板栗。 是院子里杂役种的,早晨送食盒时抓了一把给她,说是甜糯可口。 燃烧的火炭爆出“噼啪”声,火星一个不注意溅到雪白狐裘上,留下黑色印迹。 她只有这一件御寒的狐裘披风,因这一处黑点,歇了口腹之欲。 将板栗一个个捡出盛在白色瓷盘里,她起身,携瓷盘去探望钟离宴。 推开门,风雪涌入,隔着纷飞大雪,她看到钟离聿将剑架在屠龙脖子上。 她倚在门边,迎着风雪出声,“钟离公子。” 钟离聿回头,见她笑意温婉,手里捧着一碟板栗,十分期待地问他,“这板栗甜糯可口,我正要给你送去呢。” 她这几天日日去给哥哥送汤汤水水,虽无一例外都被婉拒,可还是一日不停歇。 今日怎会想起给他送板栗?钟离聿冷眼看她,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立在风雪中不动,剑下的屠龙也不敢动,两人一起注视着梵音朝他们走来。 寥寥几步她走的艰难踉跄,还要小心翼翼护着板栗,像只笨拙企鹅。 第37章 走的近了,看到他剑下压的人,她一脸惊讶,“这是怎么了?” 钟离聿看着她笑,“擅闯雾凇崖,我正在想砍他哪里好,正好你来了,不如你替我想想?” “这人我认识,来雾凇崖应当是为了找我,钟离公子可否先把剑放下?”梵音问。 钟离聿审视她,“我很好奇,他贸然来找你是为了什么呢?” “我也不清楚,所以要问问他。” 她看着屠龙,“屠师兄是有事吗?” 钟离聿的剑还压在脖颈未挪分毫,屠龙僵着脖子说出两个字,“岐嘤。” 梵音脸色一变,将板栗塞给钟离聿,顺势拨开他的剑,“她遇到麻烦了,我得过去一趟。” 钟离聿莫名就听懂了“她”是谁,看着梵音与屠龙匆匆离去的背影,他忍不住想,以她如今实力,能遇到什么麻烦呢? 下了雾凇崖,梵音脸色冷沉,“怎么回事。” 屠龙着急说,“当日大人离开以后,谢檀因擅自动用青龙印被罚去禁地思过,今日不知因何被放了出来,满仙盟带人抓岐嘤。” “岐嘤要是被他们抓到,我担心大人的身份也会泄露,这才匆匆来寻。” 梵音冷声,“岐嘤在哪?” “就在山下躲着,赤尾守着呢。” 两人不再多言,脚步匆匆赶往山下。 山脚下一处乱石旁,赤尾人高马大挡在前头,见到屠龙下来,出声埋怨,“怎么去了那么久!” 屠龙挥手让他去一边站,愣头愣脑没眼色的黑熊精他现在没空搭理。 赤尾重重一哼,“求老子办事时可不这样。” 梵音走到乱石后,看到蜷缩成一团的岐嘤,忍不住为他心酸,一个鬼修,被人吓成这样。 外面一阵杂乱脚步由远及近,有人大声说,“快去通知谢师姐,找到人了!” 她伸手扯掉岐嘤兜帽,把自己身上披风丢给他遮阳,慢条斯理为自己换上兜帽。 岐嘤热泪盈眶,“呜~他们吓死鬼了~” 不过片刻,谢檀已经赶来,对守在乱石前的屠龙说,“让开!否则别怪我不顾同门情谊。” 梵音从乱石后迈步走出来,路过屠龙身边顺手拿走他的剑,声音冰冷嘲弄: “纸鸢的命还不够让你长记性吗。” 第二十二章 谢檀冷笑,“怎么不继续躲了?” “擅动青龙印才被关了这么几天,仙盟处事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仙盟之事还轮不到你来非议,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你信不信,就算我今日杀了你,事后也不会受到任何责罚。” 梵音看着她不说话,如此有恃无恐,她的依仗是什么呢。 不可能是青龙印,否则她也不会被关起来。青衍吗?他如今本就处在是非之中,纵容谢檀在仙盟肆意妄为只会将他自己置于风口浪尖。 见她沉默,谢檀轻笑,“纵使你本领通天,今日也别想逃脱。” 她拿出一道古铜色令牌,梵音认出那是盟主令,青衍竟给了她这个,她的底气就来源于此吗? 谢檀继续说,“胆敢在仙盟行凶,我倒要看看你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奉盟主令拿你去太虚殿问罪,我劝你最好不要反抗。” 梵音将剑扔回给屠龙,“既是青衍真君传召,那便带路吧。” 她如此干脆应下,倒叫谢檀一时不知说什么,看到盟主令骨头都软了不成? 太虚殿 梵音跟在谢檀身后走进去,宽大兜帽将她整个人遮的严实,她不觉得谢如卿会对这兜帽下的模样感兴趣。 “父亲,人带来了。”谢檀行礼。 谢如卿端坐在高台之上,与之前相比多了些上位者的威严。 “岐嘤见过青衍盟主。”她说。 谢如卿沉声,“纸鸢可是因你而死?” “是。” “行事如此狠辣,纵使纸鸢有什么错也该交由问刑堂处置,你枉造杀孽,可知罪?” 梵音心中冷笑,审判别人时道貌岸然,自己造下的杀孽何曾少了。 “事急从权,若我当时不杀她,谢远竹就会死。” 谢檀冷声说,“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当我看不出吗?你根本就是想杀她,不论有没有谢远竹,你都会杀她!” “我与她并无仇怨,为何非要杀她不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谢如卿淡声制止对质的二人,“好了,一个影仆,死了便死了。你在仙盟行凶本该严惩,可我向来惜才,就此断送你未免可惜。” “檀儿的影仆既然死在你手里,那你就接替她的位置成为新的影仆吧。” 谢檀立即反驳,“父亲!” 谢如卿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只一眼,谢檀低下头去,反对的话尽数咽下。 梵音说,“我对她可没什么好感,更不用提忠心,你放心让我做她的影仆?” “我看中的是你的能力,你无需对她好,更无需忠于她,我只要你保住她的命。” “你听过上古神域的传闻吗?”谢如卿问。 “上古神域真的存在吗?”她不答反问。 谢如卿说,“去过上古神域的人都已经陨落了,如今的神域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中。” “是真实还是一场骗局需要你们自己去验证。” 梵音敏锐地抓住言外之意,“我们?” 第38章 “你一定和很多人一样疑惑,为什么青龙印会在檀儿手中。” 他叹息着说,“因为她是青龙印选定的继承人,执掌青龙是她的命运。” “传闻都说聚集四方神兽玉印可以开启上古神域,却嫌少有人知道执掌神兽印的继承人才是开启神域的关键。” “数百年来无数人曾继承神兽印,可神域却从未开启过。” 他目露追忆,“因为他们全部死在了通往神域的死寂之地。” 梵音平静说,“你让我成为影仆也是因为这个吗。” “檀儿继承人的身份无法改变,开启神域是她的责任逃避不掉,若那一日到来,我只希望她能活着通过死寂之地。” “真是感人啊。”她轻轻说。 谢如卿道,“就当是为人父的一点私心。” 谢檀一言不发,青龙印被她紧紧握在手中,竟是这样吗。 从禁地被放出来时,父亲说她是青龙印选定的继承人,她有肆意妄为的权利,无论犯下什么错,今后都没人有权利处置她。 她还一度引以为傲,原来仅是因为陷在一场死局里。 因为她注定要为了开启神域而死,所以她犯下任何错都可以不用死,她的命是留给神域的。 肆意妄为的前提是挣不脱的命运,这一刻她懂了。 这样想来,她之前说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受到责罚”的话显得莫名可笑起来,头一次她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你愿意吗。”谢如卿问。 兜帽下,梵音勾起唇角,“我愿意啊。” 她替谢檀想到了更有趣的死法。 在既定的命运里给予她希望,然后亲眼见证她的死亡,她要她同纸鸢一样,生命最后一刻,眼睛里绽放的是恐惧。 杂役在这时进来通禀,“盟主,二夫人来为远竹公子讨要回元丹。” “知道了,檀儿,你去拿给她。”谢如卿淡声说。 谢檀点头退去,脸上恨意毫不掩饰。 梵音僵在原地,全身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她根本不敢回头去看。 梦里皂色衣裙的妇人一次次将她抛下,无论她怎样哭喊挽留,她都走的决绝。每次梦醒,师父都会把她抱在怀里,无比认真地说她不是没人要的孩子。 她设想过无数次重逢,人的一生如此漫长,只要她们都还活着,总有一天会遇见。 从被抛下时的害怕,到后来日复一日的委屈,再到愤怒,她从中品尝到的种种滋味,于母亲来说又是如何? 倘若她现在摘下兜帽奔到她面前,她认得出吗?她可还记得自己在人间有个女儿。 “你走神很久了。”谢如卿提醒。 “你的要求我已经答应了,现在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去忙吧,有事我会让檀儿找你。” 梵音转身,脚步逐渐加快,她现在顾不上谢如卿会不会起疑,她要去看一眼。 太虚殿外,谢檀冷脸递出一个白玉瓷瓶,淡雅出尘的妇人伸手要去接,她却将瓷瓶翻转,里面的丹药一颗颗滚落地面。 待到最后一颗丹药落尽,她松开手,任瓷瓶掉落碎裂。 “想要就自己捡啊。”她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恶意。 妇人面色从容平静,依言蹲下身子将丹药一一捡起放在手中。 谢檀冷嗤,“你就这么爱捡别人不要的东西吗?这么多年真是一点没变,看到就让人厌烦。” 她厌恶收回视线,迈步离开。 妇人只是沉默,仔细捡起地上丹药,小心用帕子擦净灰尘。 梵音就立在太虚殿台阶上看着,这些年她就过成这样吗? 她不顾一切跟谢如卿走时,会想到有今天吗。 衣裙简朴,发饰老旧,她不是二夫人吗,为何谢远竹受伤还要她亲自来讨药。 谢檀这样对她也没脾气,小时候她明明凶起来很吓人,现在真的变了很多。 她冷眼看妇人将擦拭干净的丹药包在帕子里,走过去一把将帕子打落,刚擦干净的丹药再次滚落一地。 江岚月抬头,看见带着兜帽辨不清面容的人站在身前,打落帕子后扔给她一个瓷瓶。 而后一言不发离开。 手握瓷瓶,江岚月心中莫名悸动。 雾凇崖。 梵音面色沉沉坐在屋子里,雪已停,炭盆中火星跳动,明明不冷,她却觉得遍体都是寒意。 房门被推开,钟离聿颀长的身影立在门外,看到她脸上来不及收敛的戾色。 他走进来,停在她面前,奚落的话还未出口,听见她说: “罗刹阁中有一面功勋墙,每当有人执行完一次刺杀任务,那墙上就会多一样东西。有杀人的匕首、暗器、毒药,也有被杀的断肢、衣服、面皮。” “你知道我父亲是怎样拿到元珩真君那截白骨的吗?” 无需钟离聿回答,她自顾说道,“青衣把元珩真君的尸体钉在了那面墙上,他把那当做是功绩。” “不过罗刹阁中也鲜少有人知道,因为元珩真君的面皮被剥下来了。” 她每说一句,钟离聿的脸就阴沉一分。 “我父亲有机会混进去时,元珩真君的遗体已经腐烂干净,只剩下骸骨。” “白骨之上剑痕斑斑,来往的人都爱在上面试剑,若能留下剑痕,就是把锋利的好剑,用来出任务杀人最合适不过。” 第39章 “你闭嘴!”钟离聿狠狠掐住她脖颈,奔溃至极。 梵音看着他笑,“你要杀了我吗?杀你师父的人是青衍,令他死也不得安宁的是青衣,你是个懦夫,元珩真君看着呢。” 他眼中布满红丝,痛苦绵延不绝,陷入癫狂的绝望。想掐死她,更想凌迟自己。 恨意与愤怒充斥心间,他必须做些什么,她的话将他推向疯狂边缘。 梵音抬手,不费力地挣开他,人也向前倾,贴在他耳畔说,“去杀了青衍啊,他该死。” 随着她的话,钟离聿眼中染上仇恨,退后一步,看着她的目光阴冷骇人。 “你最好祈祷我不要活着回来,否则你一定会很惨。” 他说完,转身走的决绝。 梵音目送他离开,不合时宜地想这算是遗言吗。 可她今天真的很不开心,她必须给谢如卿找点麻烦,就算杀不了他,也要让他寝食难安。 望着门外漫山积雪,她缓缓出声,“钟离聿,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第二十三章 傍晚时钟离宴带着一行人匆匆离去,梵音静立窗前,室内灯火昏黄,映的她半边侧脸晦暗不明。 至后半夜,残月的银霜铺满雾凇崖,钟离宴才沉着脸将钟离聿带回来。 几个黑衣侍从架着,钟离聿身上染血,眼睛却还执着看着前方那道漆黑背影。 钟离宴生气了。 这还真是少见,他平常总一副沉着稳重万事难改其色的寡淡,她还以为没什么事能引起他情绪波动。 钟离聿算是他的软肋吗? 山顶寒气重,她只穿了单薄的月白中衣,正要关上窗子,远远地钟离宴投过来一眼,声音冷凝,“梵音姑娘也请过来一趟。” 她有些后悔自己深夜不睡觉,等在这里看热闹的行径了。 套披风时忍不住遗憾,本以为谢如卿和钟离聿之间必然能除掉一个,现在看来是落空了。 钟离聿好好回来了,即便身上有伤,于他而言顶多是疼了一下。而他能平安回来,说明谢如卿也无事,否则今夜就该乱起来了。 她到时苏锦烟正在为钟离聿治伤,钟离宴负手立在床前,黑色衣袍坠地,挡住她半边身子。 苏锦烟神情专注施针,不时侧头与钟离宴说些什么,后者只淡淡“嗯”一声,脸上压着沉沉冷意。 见她进来,两人一齐看过来,苏锦烟友好一笑,“龙脊山一别,已是许久不见,梵音师妹还记得我吗?” 自是记得,只是她不是和谢檀交好吗,怎会出现在雾凇崖,钟离宴与她很熟吗? 这样想着,她柔弱施礼,“苏师姐。” “过来。”钟离宴说。 苏锦烟回应的话僵在嘴边,她从未见过他主动与女子说话。 就连今天她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听说他派人来问医堂寻医修,主动要来的。 看着一步步走过来,满头青丝只用一根簪子松松盘住,容色姣好身姿纤弱的少女,她眼中涌起复杂之色。 停在钟离宴身前一步,梵音水润的眼睛疑惑抬起。 钟离宴高大修长的身影笼罩着她,审视的目光落在披风下那截莹白如玉的脖颈上。 她皮肤白皙,衬的指痕更加明显,他抬手毫无预兆地拨开白色狐裘,冰凉的指尖与她肌肤相触,冷的她忍不住颤栗。 “怎么回事。”他问。 她沉默,眼睛垂下来,一滴泪就这样滴落在他手心里。 灼热,湿润。 钟离聿在这时醒来,伸手一把拽住梵音手腕,暗含警告地握紧,声音虚弱: “哥,今晚让她留在这里照顾我。” 钟离宴收回手,不拆穿他,淡淡说,“好。” 看一眼梵音,“来一趟雪竹楼。” 钟离宴走在前头,她要跟上,手腕却还被紧紧握住,侧目看向钟离聿。 脸色苍白的少年目光狠狠盯着她,厉声警告,“把那些事烂在肚子里,永远别让我哥知道,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 梵音轻柔一笑,抬袖拂开他的手,“钟离公子放心,那种事我只会说给你听。” 说完,不管他是何反应,利落离去。 雪竹楼上没有点灯,清冷月光落在竹楼上,勉强看清前路。 顺着竹梯走上去,钟离宴神色淡淡坐在交椅上,整个人透着股拒人千里的疏冷。 垂眸走过去时,她想的是没有时间继续耗下去了,不论是八方镇魂钟还是谢如卿的命,她都要尽快拿到。 在钟离宴身前,她柔弱跪下,身子倾向他,纤白的手指抓住他衣摆,楚楚可怜。 “少主,我能不能不去。” 钟离宴垂眸看她,“为什么。” “我害怕。”她垂下头,眼神落地,露出脖颈上的红痕。 “他做的?”钟离宴问。 她无声点头,青丝垂落下来,衬得整个人更加柔弱无依。 钟离宴俯身,粗粝的手指抬起她下巴,迫的她不得不仰起脸,眼尾还挂着泪痕。 他寒潭般的眼注视她,“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她眼睫微颤,闭上眼侧过头不说话,有些无助和软弱。 “他对你动情了?” 她的眼惊慌睁开,怯怯看他,眼里还闪着泪光,好似随时都会流下来。 从她的反应中,他得到答案,松开手任她无力伏地,淡漠地说: 第40章 “去吧,照顾好他,你的心思也要放正。” 凄惶抬头,她目露受伤,“可是,我对他并无情爱之心。” 他冷眼看着,并不安慰,也不催促她离开。 梵音握紧手,指甲陷入掌心,眼神祈求,“我不信少主不明白。” 她依赖地将头靠在他膝上,轻轻说,“这些日子我对少主的心思还不明显吗。” 钟离宴的手落在她肩头,没怎么用力推开,居高临下眼神漠然。 “你很懂得如何拿捏人心,只是不要太过贪婪,万劫不复的下场并不适合你。” 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冷淡说,“梵音姑娘回去吧。” 梵音抬袖擦干脸上泪痕,默默站起身,走前背对着他说,“无论少主怎样想我,我心里中意之人都只有一个。” 她走时寒风袭来,掀起披风飞扬,在雪竹楼内留下一股暗香久久不散。 回到钟离聿房间时,他已沉沉睡去,苏锦烟正在收拾药箱,见她回来,笑着打招呼。 “梵音师妹去了许久。” 梵音柔柔一笑,“少主有事情交代,耽搁了一些时间。” “我看少主似乎对你很不一般?”她似不经意问。 梵音羞涩,“许是看我可怜才多关照了些。” 见她不仅不反驳,还真就应下了,苏锦烟背起药箱,意味深长地说,“他可没有什么怜悯之心,你还是不够了解他。” “来日方长,多谢苏师姐提醒。”她侧身为她让路。 苏锦烟与她道别,离开雾凇崖时目光久久落在雪竹楼,她本以为钟离宴对所有女人都是不屑一顾,可今日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如果是这样,凭什么她不可以。 那个梵音才来几天,有什么本事能得他另眼相待。 目送苏锦烟离开,梵音在钟离聿床前坐下,他和小时候长得一点也不像,难怪她刚开始会认不出。 她目光灼灼,钟离聿似有所感睁开眼,见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猛地坐起身,牵动伤口开裂。 警惕看她,“你想做什么?” 她轻笑,“我对你能做什么。” “哥哥叫你过去说了什么?”他冷声质问。 梵音解开披风,脖颈上的红痕一览无余,“自然是因为你下手没轻重。” 钟离聿猝不及防挪开视线,“你放浪!” 她这下是真的觉得好笑,“你做什么忠贞成这样?我只是让你看看,又没脱干净。” “再如何你也不该在男人面前脱衣解带!”他冷脸怒斥。 “一件披风罢了。”她忽而想起什么,凑近他问,“若我在你哥哥面前这样,他也会像你一样吗?” “你想都别想!” “你急什么,说不准他会喜欢的,毕竟他可不像你,还是个孩子。” 钟离聿气得只觉伤口又疼上几分,“你以为我哥哥会是沉迷女色的人吗?” “说不准哦,我还没试过。” “我警告你老实一点,不然哪怕你是她的人,我也不会顾忌!” 梵音古怪看他一眼,坐直身子,“你很在意她吗?” 钟离聿觉得她有病,“你脑子里只会想些情情爱爱吗?” 两人一时都没什么话好说,等了半晌,钟离聿开口,“我要见她,你去传话。” “她现在可不想见你。”她说。 “你怎么知道?” “这就不用你管了,她想见你时,自然会主动联系。” 他心存怀疑,想到另一件事,盯着她脖颈问,“哥哥既然看到了,怎么会轻易放你回来?” “他以为你对我动情了。”她轻描淡写地说。 她说的每个字他都懂,连在一起却成了他理解不了的意思,她怎么敢这样污蔑他?哥哥知道了会怎么想他! “你简直!”他憋红了脸也才骂出一句“厚颜无耻!” “你受伤却强留我照顾,叫他如何不误会?下次冲动前先动动脑子。” “你真以为我不敢拿你怎样吗!”钟离聿阴沉着脸瞪她。 “我若出事,最乐见的该是青衍。” 一句话堵的他哑口无言。 背对她重新躺下,钟离聿此刻一眼也不想再多看她,除了少时在罗刹阁遇到的女孩外,很少有人能在惹他生气后还完好无损坐在这。 想到这他心中隐隐觉得有些怪异,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想抓住却无从下手。 翌日清晨。 万道金光照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反射的银色光芒耀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钟离聿醒来时闻到一股饭香味,起身去看,梵音正在桌前忙碌。 她穿着一袭青色长裙,薄薄的轻纱勾勒出纤细腰肢,他冷笑: “穿成这样,不怕在雾凇崖上冻死。” 梵音回头,看着他笑意盈盈,“杂役说这是件法衣,可以避寒,是少主吩咐人去山下寻来的。” 钟离聿顿时笑不出来了,沉着脸看她摆弄碗碟。 修仙之人早已辟谷,无需进食,她折腾这些人间吃食不过白费力气。 钟离宴进来时就看见他眼睛直直盯在桌前少女身上,神情专注,连他进来了都不曾察觉。 便是这样喜欢她吗?这女孩心思并不如表面那样柔弱单纯,若陷得太深,只怕会伤到他。 他的目光淡淡落在身姿婀娜的少女身上,昨晚他的话不知她听进去几分,若非必要,他不想吓到她。 第41章 第二十四章 梵音抬头时恰好对上钟离宴审视的目光,她微微一笑,“少主要一起用些吗?” “那种东西哥哥才不会吃。”钟离聿抓住机会嘲讽她。 钟离宴皱眉,他便是这样对待自己心仪的女子? 怨不得她的心思始终落在他身上。 若他继续这样伤人颜面,她只怕更会对他敬而远之。 钟离宴在桌前坐下,沉声说,“有劳梵音姑娘一早忙碌。” 梵音搅弄汤匙的手一顿,她只是随口一问,确实没想过他会真的坐下。 回头,带笑的目光对上钟离聿,“钟离公子伤重未愈,吃些清淡的比较好,这碗白粥在炉火上煨了有些时候。” 她将粥端过去递给钟离聿,他不接,她就直接塞到他手里,而后头也不回去找钟离宴。 重新盛一碗板栗炖的鸡汤,她撩起衣袖,纤纤玉手端着汤碗递给他。 钟离宴抬手推拒,他并不是真的要留下来用膳,只是为全她颜面。 汤碗碰到他手上,晶亮的汤汁洒出,梵音“呀”一声,拿出帕子伸手为他擦拭溅到胸前的汤渍。 见此,钟离聿气的将手里粥碗重重搁在床头,用力咳了两声警告她不要妄图染指哥哥! 钟离宴抓住她手腕将人推远了些,站起身,看一眼钟离聿,“我还有事,你专心养伤,其他的不要多想。” 走时他忍不住想,自己这个弟弟是真的对她用情至深,刚刚那番接触已让他如此失态,若他日后知道她的心思…… 他目光一沉,不可再让她心存幻想,他绝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而让兄弟阋墙的事发生。 穆宁到时正好看见他走出来,行礼说,“少主。” 钟离宴看他一眼,“嗯”一声,未曾停留径直走过去。 屋内梵音走出来,“穆师兄来此是有什么事吗?” “有些事想问问你。” “那请到我房里来说吧。” 穆宁看一眼屋内,钟离聿正靠在床上神色不善盯着他,这是他的房间? 她怎会出现在这里? 他沉默跟在她身后,决定还是不要多过问她的事。 到了屋内,梵音为他倒一杯茶,两人并肩坐下,有些相顾无言。 等了片刻见他一直不说话,她歉疚开口,“穆师兄心里定然十分责怪我吧。” 穆宁说,“并未。” 她垂眸自责,“我没有对你说实话,可你却一心帮我。” “我帮你是因为我先对不住你,无论给自己找多少理由,总归我们之间的婚约是真实存在的。” 听他这样说,梵音眼神黯淡下来,“真羡慕温姐姐,若我日后也能遇到一个真心相待的人就好了。” 穆宁并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如何安慰她,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是那样敏感。 他自是觉得她身世可怜,一个柔弱女子独自承受那么多,可又怕贸然关切会惹她误会。 他对她并无男女之情,理应注意分寸。 至于师父,他内心挣扎,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他要如何面对。 “穆师兄,你之前为了帮我拜师费了许多功夫,而我却未能如你所愿,我的苦衷你如今都已知晓,希望你能理解。”她目光真挚说道。 “我明白,好在还未行过拜师礼,也省却一些麻烦。你不必自责,你所经历的没人能感同身受,自然也没人有资格责怪你。” 梵音慌忙低头,掩饰抑制不住滑落的泪滴。 不想她沉浸在过往悲伤情绪中,穆宁说出来意,“你在剑阁的课业已经落下几日,可想好何时回去?” 她犹豫不决,“我现在回去会不会引人不快?” “如今盟中弟子都在关注此事,你不必担心会有人为难,只是剑阁长老向来亲近师父,你若遇见他尽量避开些。” 安下心来,她神色也轻松些,“多谢穆师兄提点。” 想到温扶轻,她问,“温姐姐如今怎样?她得了天骄榜首应是如愿救出崔泽了吧?” 穆宁情绪有些低落,“嗯,崔泽跟她一起入了剑阁。” 她似有感而发,“也难怪崔泽对温姐姐死心塌地,温姐姐对他可真好。” 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慌忙解释,“想来他们也只是同门之情,穆师兄可不要误会!” 穆宁自嘲一笑,“她就是这样,只要别人对她一分好,她就还以十分真心。她对谁都这样好,不单是我。” 梵音有些索然无味坐正身子,世间怎会有他这等痴情种,任她如何挑拨,他从不责怪温扶轻分毫。 永远只会从自己身上找不足,真是专情的让人生厌。 她想起温扶轻几次挡在身前的背影,眼神冷下来,旁人死不死和她有什么关系,她要的是自己能活。 说完这些,穆宁起身道别,脚步缓慢走在下山的路上。 漫山积雪让他忍不住想起温扶轻,她永远如这冰雪一般清冷自持,与梵音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一个冷若冰霜,另一个柔情似水,若他不曾先对她动情,或许真的会出于责任履行婚约。 可情之一字本就从心,他既先为她动心,那就只能有愧于梵音。 钟离宴回来时又遇上下山的穆宁,眉心微微动了动,他停下脚步。 穆宁也看到他,上前行礼,“少主。” 第42章 本以为他会和之前一样径直走过,却不想他居然停下,目光压迫看过来。 “你现在才下山?” 穆宁还保持着行礼动作,“与梵音师妹有些话说。” 想到他与她的婚约,钟离宴平淡的眸底透出些不悦,“你无意娶她,日后也少来招惹她。” 穆宁诧异抬头,他何时理会过这种事? 他解释,“此事说来是我有愧于她,只是想弥补一二。” 钟离宴眼神淡漠,“你对女子都是如此多情吗?” “既然做不到钟情于她,那就离远些。” 收回视线,路过穆宁身边时他说,“你与她的婚事就此作罢,以后也不要再提。” 直到他走远,穆宁才站直身子,望着那道远去的黑色背影,他目露疑惑。 钟离少主有些奇怪。 …… 钟离聿的伤需要每日浸泡灵泉,他为防梵音趁机去招惹钟离宴,养伤期间几乎与她寸步不离。 灵泉在雾凇崖的一处石窟中,梵音将他扶过来就任由他自己下去,他若不小心摔倒,她只会旁观嘲笑。 钟离聿泡在灵泉里,白色中衣晕湿,神色不善盯着她,“你现在只会在哥哥面前装温柔良善吗?” 她姿态懒散坐在灵泉边,雾气蒸腾令裸露在外的皮肤泛起娇红,“你嫉妒吗?” 他冷笑,“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现在有多矫揉造作。” “要不说你还是个孩子呢。”她意有所指看过来。 钟离聿闭了闭眼,强压下想掐死她的冲动,半晌语气冷硬开口,“她迟迟不联系我,青衍那边怎么办。” “若非你无能,我们也不用头疼这个。”她轻缓出声。 “你是不是真的以为在这雾凇崖上能为所欲为?”他咬牙问。 “不会哦,我若真能为所欲为,你现下该唤我一声嫂嫂了。” 钟离聿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当初竟然还觉得她遇事就只会哭不值得警惕,从那时起他就被她骗了! “只要我在雾凇崖一天,你就别妄想染指哥哥!”他冷声警告。 梵音撑起身子靠近他,上下打量一番,笑得有些轻佻,“你对自己哥哥占有欲这么强吗?” 她怎敢这样亵渎他与哥哥之间的感情! 钟离聿气极,从灵泉起身猛地朝她走来,于四溅的水花中,一把抓住她撑在池边的手,用力拽起! 威胁的话还未说出口,沉沉响起的脚步引得两人一同侧目,钟离宴高大修长的身影立在洞口,目光落在纠缠在灵池边的二人身上,一贯淡漠的眸底出现一丝裂痕。 他皱眉转身,留下一句,“注意分寸,不可无礼!” 钟离聿这才回神,此刻说什么都显得欲盖弥彰,松手气闷坐回灵池里,“你满意了!” 梵音也有些生气,“我满意你让他彻底对我敬而远之吗?” 她起身,理了理沾到水渍的裙角,快步追出去。 钟离聿生气在后面喊,“不许你靠近我哥!” 梵音双手拢着衣裙奔出去,与走在前面的钟离宴擦肩而过,印着泪痕的侧脸恰好映入他眼中。 钟离宴目光沉沉看她仓惶远去的背影,纤细,瘦弱,足以勾起任何一个男人的恻隐之心。 他想起刚刚灵池边那一幕,她哭着跑出来是因为受了欺辱吗? 看清她离去的方向,那里并不是回她房间的路,雾凇崖上处处悬崖峭壁,一旦失足坠落,金丹修为也难以自保,何况她仅是个筑基。 脸色一沉,他还是跟了过去。 清冷月光洒下余晖,他在一处断崖旁寻到她,身形单薄的女孩双手环膝坐在崖边,皎洁的月亮与她为伴,衬得她更加形单影只。 钟离宴没有过去,站在阴影处等她,他过来只为确认她不会出意外,其余的不会干涉。 她一开始只是低声呜咽,后来哭的累了就将头枕在膝上,半晌没有动静。 崖底寒风刺骨,睡在这里就算有法衣也难免受寒,钟离宴皱起眉,终究还是走过去。 在她身旁站定,他没有叫醒她,只是扬起身上披的大氅,无声为她遮挡寒风。 第二十五章 夜凉如水, 梵音长长的睫羽微微抖动,睁眼时入目是一片黑。 清冽至极的气息笼罩着她,钟离宴立在身前, 身后是万丈悬崖, 而他就那样沉稳地背对着, 于刺骨寒风中默默为她营造这方寸温暖。 梵音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也是这样一身黑袍,眉眼深邃, 看人时冷漠疏离。 而现在她觉得钟离宴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在这个明月皎洁的夜晚,她似乎窥到了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这样很好,她大概知道要怎样令他动情了。 她抬头,撞进钟离宴无波无澜的一双眼眸中,泪珠无声滑落,顺着脸颊滚进衣襟。 任由泪水流淌, 她不去擦拭, 也不回避, 就这样直视他,直到他先收拢目光。 钟离宴垂下手, 大氅落下, 凌冽的风从四面八方袭来,撩动她如墨般的长发。 月光清冷照在身上,她的泪更像是一种无声控诉。 生平第一次, 钟离宴想到逃避。 撤步退开的同时,他淡声说,“不早了, 梵音姑娘请回。” 而她在这时伸出手,大胆地握住了他隐在衣袍下冰冷而又骨节分明的手。 第43章 钟离宴垂头看她, 冷沉的眼底尽是忍耐,“放手。” 梵音摇头,倔强说,“我有话要跟你说。” “放手说。” “你不是怀疑我居心叵测吗,说出的话可以作假,可我手心的温度还有你现在感受到的正在跳动的脉搏都是真的,你好好听着,” 她注视着他认真说,“无论你怎样想,我都一点也不喜欢钟离聿。我从父亲那里很早就听过你,所以远比你以为的要更早认识你,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是能不能不要强行把我推向他?” “我有自己的喜好,我喜欢的人就在眼前,除非你真的厌恶我至极,否则我不甘心。” 钟离宴不说话,她将交握的手收紧,“我没有欺骗你,也永远不会背弃你。” “你凭什么觉得我对你是谦让,而不是拒绝。”他声音依旧冷沉,未曾因她的表白而软化分毫。 她自嘲地笑了笑,手上力道松开,“那就请少主送我下山吧,何必留我在雾凇崖上越陷越深。” 手上积攒的热度顿时消散,钟离宴感到有些头疼,她若下山如何自保? “待溯骨镜修复,事情告一段落,我会派人送你下山。” “如果我留下的话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是避开我?”她问,水洗过的眸子期待看着他。 钟离宴将一切归咎于夜色作祟,迈步走在前面,低低“嗯”一声。 笑意在脸上绽放,梵音起身,追在他身后离开断崖,地上两道影子越靠越近,直到交缠在一起。 仙盟·剑阁 晨光普照,剑阁授课堂内坐满弟子,梵音进来时穿着钟离宴给的那套青色衫裙,在一众黑色弟子服中显得格外亮眼。 因她到来而产生的片刻寂静很快被打破,大家自以为小声的窃窃私语起来。 “是她?” “她是谁?” “这你都不知道?刚从哪个山头历练回来!” “盟主最近传的沸沸扬扬那事听说没,她干的。” “原来是她!” “看着柔柔弱弱谁能想到呢。” 梵音一副无所适从的可怜样站在前面,任他们或隐晦或直白地讨论,身处话题中心,这个时候没人会愿意与她有牵扯。 “到这里坐。” 嘈杂声中,温扶轻清冷的声音格外明显 梵音心中不由冷笑,她现在居然能仅凭声音就认出温扶轻。 再抬眸时,眼中满是感动。她走过去,所过之处没受到什么为难,事情没出定论前,大家对她更多的只是好奇。 在温扶轻身旁坐下,她冲崔泽浅笑,“我就知道姐姐很厉害,真的把你救出来了。” 崔泽皱眉,“姐姐?” “姐姐没跟你说吗?”她眼睛看向温扶轻,神色不安,生怕她反悔一样。 崔泽也以一种被背叛的眼神看她。 温扶轻肃着一张脸坐在两人中间,回避两边视线,目视前方,“确有此事。” 梵音笑,“姐姐还记得就好。” 崔泽冷脸,“你和她才认识几天,对她这么好。” “姐姐想对谁好不是她的自由吗?我只希望姐姐能一直做自己想做的事才好。” 崔泽冷眼看她,对上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那抹在眼前绽放的氤粉。 柔弱的女子将他挡在身后,身姿单薄,却坚定地为他抵挡鬼煞。 在幽冥岛上,如果不是她,铺天盖地的鬼煞或许早已将他啃食干净。 那样恶劣的处境,换做是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抛下她独自逃生。 收回视线,他沉默下来。 剑阁长老与穆宁在这时进来,议论声停止,众人正襟危坐。 剑阁长老严肃的目光在弟子间巡视一周,最终落在梵音身上,冷声说,“你还知道来!” 穆宁为她解释,“梵音师妹身上有伤,弟子逾越代师父准了她几日假。” 剑阁长老恨铁不成钢瞪他,“身上无伤还做什么剑修,哪个似她一般娇气!” “她原本是执意要来的,是弟子要求她养好伤再回来。”穆宁说。 被一向对自己恭顺的弟子连着驳了两次,剑阁长老脸色越发难看。 “你如今很有主意,这助教之位怕是远远配不得你了,既如此,你退到弟子席去。” 穆宁行礼,不卑不亢坐回弟子席。 仙盟授课长老身边都会设一位助教,辅助长老授课,被选为助教的弟子无一不是出类拔萃者,历届授课长老大多都是从助教中择优选取。 穆宁这一番行事几乎就是断送自己大好前程,众人私下为他惋惜,他却看起来毫不在意。 “陆浮生。”剑阁长老沉声唤道。 “弟子在。” “日后由你担任剑阁助教。” 弟子席一片哗然。 陆浮生神色不变,沉着应下,走上前在剑阁长老身旁站立。 “历年举行的仙盟大比眼看就要到了,你们要趁着这段时间勤加练习,绝不可在大比上有辱我剑阁威名!”剑阁长老厉声说。 经此一番变动,他这才开始正式授课。 第44章 “身为剑修,尔等修的是浩然之正气,行的亦是锄强扶弱之善举,所谓道心坚定,剑意峥嵘,修剑同养剑,剑修手中之剑从来不是兵器, 你手中的剑是另一个你。” “修士以剑对敌,而剑修以己对敌,今日要教你们的是将剑战技与你们手中的剑融会贯通。” “剑式冲灵!” 无人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眼花缭乱的剑影激起灵光炸裂,坐在前排的弟子手中佩剑纷纷发出嗡鸣,抑制不住地颤动起来。 剑阁长老倏然收剑,“剑式冲灵不仅能在对战时扰乱敌人周身灵力,你的剑意甚至可以直接影响对方手中之剑。” “这一式对剑与灵力的把控要求极为苛刻,尔等需得细心体会,勤加练习。” 他转头看向陆浮生,“可有头绪?” 陆浮生道,“或可勉力一试。” 他拔剑出招,虽没有剑阁长老那般大的声势,却也的确使出了冲灵。 剑阁长老欣慰点头,眼睛往下方一扫,落在梵音头上,“你上前来,与陆浮生对招与我看。” 谁都知道他这是在有意为难。 梵音起身,在温扶轻担忧的目光中走到陆浮生面前,“梵音前来讨教。” 她出剑,平平无奇甚至带不起刃风。 陆浮生同样出剑,这一次使出的冲灵比刚刚更熟练,也更去势汹汹。 梵音的剑被击飞出去落在地上嗡鸣,冲灵之力令她周身灵气炸裂,疼的险些跌倒。 剑阁长老冷笑,“一个剑修居然被人打落手中的剑,剑阁的课你不上也罢,现在就去灵兽峰劳役,什么时候学会握紧剑了再回来!” 他脸色冷肃,此时求情只会更加激怒,温扶轻和穆宁都明白,因此都不曾开口。 梵音默默行完弟子礼退出去。 到灵兽峰时恰好遇到任平笙与几个弟子迎面走来,梵音侧身避让,几人却也一同停下脚步。 任平笙认出她,“我记得你是剑阁弟子。” “我资质愚钝,被剑阁长老罚来灵兽峰做劳役。”她答。 任平笙身姿如柏,眉眼带起淡淡笑意,“这样啊,你不必害怕,剑阁长老一贯喜欢把弟子打发来灵兽峰做些苦力,过几天他消气就可以回去了。” 他又与同行的几个灵兽峰弟子说,“我带她走一趟,你们先去吧。” 那几人走后,他笑意温和对她说,“随我来吧,后山养了几只孔雀,女孩子应该会比较喜欢,你这几日就负责给它们喂食清理圈舍吧。” 梵音感激一笑,“谢谢任师兄。” 任平笙在前面带路,“就当是为了补偿吧,上次在龙脊山应是吓到你了。” “任师兄看着平易近人,让人觉得十分亲切。”她说。 任平笙回头,眉眼谦和温润地看她,“是吗,你这样看我?” 梵音点头,“任师兄对人很和善。” “没有吓到你就好,这样我也放心了。”他说。 两人费了番功夫走到后山,远远的就看见几只孔雀在舒展尾羽,阳光下显得熠熠生辉。 “它们真漂亮,孔雀在外面很是稀罕,没想到仙盟居然养着这么多。”她感叹。 任平笙眼眸含笑,“现在它们都归你照顾了,喜欢也可以多在这待几日。” 第二十六章 将梵音送到地方, 任平笙与她告别,离开时突然说道,“这山上也有些野性未消的猛兽, 梵音师妹要当心些。” 梵音看着他微微一笑, “多谢任师兄提醒。” 任平笙走后, 梵音在孔雀圈舍杂役房里寻到些灵谷,倒在石槽里, 几只孔雀纷纷围上来进食。 喂完孔雀,正要为它们梳理尾羽,几道突兀的“簌簌”声忽而由远及近。 三只蝎尾猕猴倒挂在树上虎视眈眈盯着她,猩红的眼有些凶神恶煞。 梵音漆黑的瞳仁染上冷色。 任平笙果然没有打消疑虑,就知道他没那么好应付。 没有给她多少思考时间,三只蝎尾猕猴齐齐扑下来,锋利的爪子在空中形成一道道刃风, 狼狈闪躲间衣裙被划破。 蝎尾猕猴移动速度极快, 又善群体作战, 不过片刻她便毫无招架之力,被逼得连连后退。 不远处的山峰上, 任平笙静立崖畔, 白狮蹲坐在他腿边,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三只猕猴。 看着被逼入绝境还在殊死反抗的少女,他脸上神情淡漠。 “是她吗, 飞练。” 白狮没有回应,仿佛没听见一般。 他声音平淡,“那就看看吧, 总会露出马脚的。” 蝎尾猕猴性情暴戾,一般都是饲养在圈舍里, 绝不会任由它们跑出来伤人。 今日她第一次来,这么巧就遇见了,想起任平笙那张清润温和的脸,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蝎尾猕猴的攻势一波接着一波,她心里逐渐升起燥意,任平笙此刻必然躲在暗处观察,她既不能操控这些猴子,亦不能将它们斩杀,应付起来不免束手束脚。 正思索间,一道人影突然闯进视线,谢远竹挡在身前,以风雷诀召唤雷火逼退蝎尾猕猴。 风雷诀是高阶术法,对施法者自身修为要求极高,更多资源加入叩叩群:药物而二期五二八一谢远竹资质平庸,身上伤势也未痊愈,强行使用此术几乎可以算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第45章 三只猕猴在不远处徘徊,见此情景,山崖上的任平笙转身离开。 飞练起身,威武睥睨立在崖畔,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吼叫。 蝎尾猕猴吓得瑟瑟发抖,转身迅速逃窜。 梵音一改刚刚狼狈虚弱之态,轻嘲,“你这样是来救人还是来送死?” 谢远竹脸色苍白转身,“蝎尾猕猴一向养在山顶,有禁制在绝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或许是有人想让它们下来吧。”她不甚在意。 谢远竹皱眉,“你看不出来吗?有人要害你。” “所以呢?”她问。 “你这是什么态度?知不知道刚才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可能就死在这了!”谢远竹板着脸有些生气。 梵音轻笑,“那我可要好好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了。” 谢远竹仍旧板脸,“你与那几个魔修不要走的太近,日后他们暴露也牵扯不到你。” “可是不用他们,没人替我做事呀。” “什么事非要他们才能做?” 她看他一眼,带着“你怎么明知故问”的戏谑,“当然是杀人作恶了。” 谢远竹一噎,“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是要偿还因果的?” “那又如何,人固有一死,我只要现在顺心如意。” 看着他,意有所指,“如果连自己在意之人都护不住,长命百岁也是笑话。” “难道非要通过杀戮才能达成你所愿吗?我说过,你帮我姐姐入殓,我不会对你放任不管。” 梵音笑吟吟问他,“你自己都还任人欺辱,如何管我?” “我爹好歹是仙盟盟主,即便我再不受宠,他们也会有所顾忌。总之,只要我在你就别想作乱,我会看着你的。” “看着我?” 梵音笑出声,逼近他,声音恶劣,“看着我如何先杀掉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然后再让你那个道貌岸然的爹名誉扫地吗?” 谢远竹拧眉,“你的事我听说了,凭你还有那三个魔修是断然不可能对付他们的,我爹的实力远超你想象,我劝你不要飞蛾扑火,自掘坟墓。” 她冷笑,“我的家人,挚友,所有在意之人都毁在他们手中,凭什么我日日活在仇恨中,而始作俑者却高枕无忧?” 盯着谢远竹,她一字一句说,“你自然可以安然度日凡事讲究利弊因果,茵茵于你来说算得什么?她的仇你们谁都能忘,但我不会。” 谢远竹眼底泛起红意,“你怎知我不会为她报仇!” “你拿什么为她报仇?凭你身为剑修却守不住自己的剑?还是凭你是个废物,自己任人欺负,连你母亲也受人折辱!”她罕见地情绪外露,与他针锋相对。 “我知道自己有多差劲!我不像谢檀那样天资好,我就是愚钝!哪怕付出再多努力,躲在人后日夜练习,还是一无所成!我就是这样的人,你满意了吗?” 谢远竹愤声说,眼泪止不住溢出眼眶,他抬袖用力擦掉,后来越流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委屈地转过身压抑哭声。 他抽噎,“我已经很努力了,可就是做不到成为母亲的骄傲,她为了我一直委曲求全,可我却总也不上进。” “我也不敢告诉她姐姐的事,你不知道她有多在意我姐姐,她那样柔和的人,曾经差点杀了父亲。” 梵音猝然睁大眼,听他继续说,“在她那里谁都比不上姐姐,我也不行。” 他像是要把这些年积压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哭的十分投入,边哭边颠三倒四说着话。 一会是被谁欺负了,一会又是父亲只信别人不信他,哭着哭着开始自我厌弃,觉得自己就不该被生出来。 梵音面无表情听着,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怎么那么能哭,到底还有多少委屈没说完。 半晌,谢远竹终于止住声音,转过来两只眼睛又红又肿。 “我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反正你只会骂我废物。” 梵音闭了闭眼,问他,“仙盟大比你要不要参加。” 谢远竹以为她又要嘲讽,冷脸说,“我知道自己没本事,不会去丢人的。” “你确实很废物。” 谢远竹一脸“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这样骂我”,然后就听见她说, “所以更要去仙盟大比上一鸣惊人。” 他觉得她找到了羞辱他的新方式,“你也说了我连自己的剑都守不住,拿什么去一鸣惊人?” “以后你每日来这里练剑,我会传你一套新的剑法,我要你用这套剑法在大比上击败谢檀。” 谢远竹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他不是怕吃苦,只是觉得不切实际。 “你知道离仙盟大比还剩多久吗?而且你刚才连几只蝎尾猕猴都对付不了,要是会那么厉害的剑法,你自己怎么不用?” 梵音看白痴一样看他,“你天赋一般脑子也不好使吗?” 谢远竹愤愤看她。 梵音从储物锦囊里拿出一把古铜色长剑,“此剑名曰断山,你的剑既然断了,日后就用它吧。” 谢远竹半信半疑接过,“你不是讨厌我吗?” “就当是我欠你姐姐的。” 谢远竹抚摸剑身,情绪低落,“我姐姐是个怎样的人?” 第46章 沉默片刻,梵音回,“跟你一样,是个很差劲的人。” 谢远竹脸一黑,“不许你这样说她!” 梵音似笑非笑看着他,“没人比我更有资格这样说她。” 说完她看一眼一片狼藉的孔雀圈舍,发号施令,“这里你收拾干净,明天别迟到。” 说完她转身下山。 谢远竹在后面盯着她背影看了许久,直到人走远,才低头看手中的断山剑。 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他都要抓住一切机会练习,他要为姐姐报仇,更要取代谢檀,让任何人都不敢再欺辱母亲。 仙盟·雾凇崖 梵音带着一身伤回到雾凇崖时,正好遇到从钟离聿房间出来的钟离宴,看清是她,男人如墨般的眉微微蹙起。 他站在廊下不动,只是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看她脚步虚弱却坚定地朝他走来。 短短几步路她走的极慢,廊前台阶下,她仰头,唇色苍白,“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命悬一线时竟也不觉得遗憾,如果我死了,你应该也不会为难了。” “可我又不甘心。” 她轻笑着缓缓说,“你又救了我一次。” 钟离宴神色疏冷,“怎么回事。” 她却闭上眼,身子软软倒下,即将摔倒在地时,钟离宴伸手揽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不费什么力将人抱起,脚步一转朝她房间走去。 柔弱靠在他怀里,她的手无声用力,十分不安地贴紧他,颤声说,“好疼啊。” 钟离宴脚步沉稳,垂眸看她,眼底映入一张柔美俊秀的脸,脆弱的仿佛随时要在他怀里碎掉。 像一块美玉,既要小心看护,又忍不住想要打碎。 倾身将她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好,钟离宴正要起身,却突然被她伸手揽住脖颈。 梵音将脸埋在他颈侧,泪珠从眼角溢出,他的脖颈也跟着湿润,凉凉的,莫名让人心跳加速。 她呼出的气息温热撩人,在他耳畔怯生生说,“你能不能别走。” 钟离宴颀长硬挺的身体笼罩着她,手臂撑在两侧,感受到怀里陌生的柔软,令人难以自拔想要沉沦其中。 第二十七章 仙盟·静园 谢远竹回来时, 江岚月正在侍弄园中开的正盛的风铃草,碧绿的细长叶子间缀满一朵朵粉蓝色铃铛花,清香扑鼻。 他走到江岚月身后站好, “娘, 我回来了。” 江岚月抬头, 握着铲子的手上沾满湿润泥土,笑意温和, “饿了吗?娘给你做了赤豆元宵,一直在炉火上温着,快去吃吧。” “娘和我一起吃吧。”谢远竹央求。 江岚月仍是那副淡然笑意,“娘还要给风铃草松土,你自己吃吧。” 看着种了满园的风铃草,谢远竹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自我记事起, 娘就十分珍惜这些风铃草, 静园里从没种过旁的花草, 是和姐姐有关吗?” 江岚月神色一怔,“风铃草在人间寓意追思, 倘若心意诚恳, 铃铛花就会将思念之情传递给亲人。” 她声音低喃,“茵茵最喜欢把风铃草编成花环戴在头上,她自小就是个爱美的孩子, 现在也该长成极好看的姑娘了。” 说完又有些怅然,“人间这个年纪的女子也该说亲了,娘只盼着她能嫁给自己真心喜欢的人。” 谢远竹眼睛酸涩, 娘总是这样,一说起姐姐就总也止不住。 以前他还会嫉妒那个素未谋面的姐姐, 现在听来只觉得心酸。 他守着姐姐已经离世的秘密,心里像压了块巨石,根本不敢想如果母亲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风铃草每年如期盛开,可母亲的思念终究成了一场空,在她满怀慈母之情种下它们的那一年,她日思夜想的女儿就那样凄凉又孤独地死在人间。 仙盟·雾凇崖 碳火发出“噼啪”声,拉回钟离宴神思,他脸色沉沉,抬手不容抗拒地掰开她环着的双臂,起身退后一步,站在床边眼神疏冷地看她。 “梵音姑娘,自重。” 随着他的尾音落下,床上女孩秀丽小巧的脸顿时面无血色,紧紧咬住嘴唇,望着他的眼底盛满伤心。 他沉默,片刻后转身走出去。 他不可能给她想要的,这次已经失了分寸,她的心思必须断掉。 梵音在床上坐直身体,眼中伤心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平静的冷意。 她都做到这一步了,他却一下不肯碰她,这样耗费下去,她何时才能与他成婚盗走八方镇魂钟。 难不成真是为了钟离聿口中的那个女子守身如玉? 想到钟离宴为情所困的样子,她竟觉得有些荒唐。 雾凇崖上最后一抹余晖散尽时,天边罕见笼罩着一抹紫霞,夜色渐渐浓稠,细碎星光点缀在夜空。 梵音身披狐裘斗篷,如水般的墨黑长发散在身后,衬得脸色愈加苍白脆弱。 她手中端着托盘,上面是一碗正冒着热气的白粥,披着夜色敲响钟离聿的房门。 等待开门的间隙,抬手将额前碎发拨到耳后,余光注意到不远处雪竹楼上伫立的黑色身影。 她侧头看过去,与恰好看过来的钟离宴对视一眼,而后收回视线,对来开门的钟离聿浅浅一笑,随他走进屋内。 第47章 随着房门闭合,她脸色冷下来,白粥被随意搁在桌上,她人也跟着坐下。 钟离聿抱臂站在一边,神色不善开口,“你来做什么。” “来关心你啊。”她脸色冷,声音却柔和轻缓,看起来就不怀好意。 钟离聿冷笑,目光在她身上扫一圈,“你身上的血腥味都还没散尽,管好自己吧。” 梵音的手落在斗篷系带上,正要去解,钟离聿冷声警告,“你趁早歇了在我房间脱衣服的念头,否则我现在扔你出去!” “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来勾引你的?”她唇畔勾起抹嘲讽笑意。 “你解斗篷难道是因为太热?”他冷笑着讥讽回去。 梵音平静说,“你对我情难自拔,这斗篷是你强行扯掉的才对。” 钟离聿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就听见她饶有兴致地支着下巴说,“倘若我衣衫不整跑出去,你说他会不会对我更加怜惜?” “你敢发这个疯试试!”他撂下这话怕她来真的,抬手往门上甩去三张封印符,如临大敌看着她。 梵音唇畔弧度逐渐扩大,连带着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意识到被戏耍了,钟离聿脸色阴沉,“好笑吗?” “有一点哦。”她认真答。 “自己出去,或者我让人抬你出去,你自己选。” 梵音笑意未收,漫不经心地说,“我走是可以,她的话你确定不要听一听吗?” 钟离聿强忍着想杀人的火气,“说!” 她不急不慢道,“青衍如今稳坐盟主之位,她对你的能力很是质疑。” “她想如何。” “你杀不了青衍就算了,难道连他的盟主之位也动摇不了吗?” 她循循诱导,“明明你哥哥才是仙盟名正言顺的少主,霸占的位置他早该还回来了。” 钟离聿警惕看她,“谢如卿与她有何仇怨?” “那就不是你该过问的了,你只需要知道,我们共同的仇人是他,他该死也必须死。” 钟离聿心中怀疑未消,可恨意终究压制为数不多的理智,她说的对,谢如卿该死,他也必须死。 仙盟·灵兽峰 梵音迎着朝阳慢慢走上来时,谢远竹正在给孔雀喂灵谷,见她现在才来,冷声说,“你迟到了。” “当师父的不迟到难道还要赶在你前头来?” 对于她那句师父谢远竹并不是很赞同,却也不反驳,喂完孔雀默默拿出断山剑站好。 “断山剑是有剑灵的,若能让它认你为主,实力堪比元婴的剑灵自会供你驱使。” 听到断山有灵时谢远竹已经感到十分震惊,如今仙盟各峰中也只有剑阁供奉着一把灵剑,更不要说这剑灵实力还堪比元婴。 他不敢置信看着手中古朴的长剑,“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断山再厉害,也要你有能力驱使,否则就只是一把普通长剑。”她说。 抬手抽出断山,古铜色长剑在她手中翻出一朵剑花,“仔细看着,我只教一遍。” 谢远竹顿时屏息凝神,专注看她姿态闲适地舞出一套剑诀,明明招式轻松,却有千钧之势袭来。 剑式在空中留下残影,随着她利落收剑,一道山魂剑灵在她身后凝结虚影,堪比元婴的威压有如实质,迫得他艰难站立,难与其对视。 梵音将剑丢给他,身后剑灵虚影消散。 “没有实力让它臣服,那就付 璍 出百倍努力,先问心无愧,再问剑于灵。” 谢远竹眼神坚毅,紧紧握住手中长剑,将刚刚牢记于心的动作挥舞出来。 他清楚自己的剑式只有一分形似,甚至都做不到动作流畅连贯,可他却丝毫不觉得气馁,生平第一次,他找到了努力的方向。 从清晨到正午,他将这套剑式反复练习,直到梵音出声打断,才停住动作。 “剑不是一日能练成的,歇会吧。”她说。 谢远竹擦掉额上汗水,从储物锦囊里取出一个食盒。 “我娘做了些点心,你要一起吃点吗?” 他打开食盒盖子,露出里面几枚小巧精致的栗子糕,还有一碗散着香气的赤豆元宵。 梵音目光落在上面许久,问他,“她很喜欢做这些吗?” 谢远竹脸上不自觉露出真切笑意,“我娘来自人间,一日三餐的习惯改不掉,总喜欢做些人间吃食,今日听说我要晚点回去,专门做了让我带出来吃的。” 他将赤豆元宵端出来,“今天算你有口福,这赤豆元宵是我娘最拿手的,分你一些尝尝吧。” 耳畔仿佛传来夏日蝉鸣,梵音恍惚又记起在青石小院的日子,她自小身体就不怎么健康,人长得瘦弱,吃东西也挑剔。 夏日燥热,她不肯吃饭躺在床上耍赖,母亲会顺手拿起搁在门口的藤条,凶神恶煞站在床前瞪她。 小小的她抱着被子倔强与母亲对视,除非有一碗冰镇的赤豆元宵,否则她是绝对不可能吃一口饭的。 母亲很少在这种事上惯着她,手一扬藤条就要抽在身上,每当这时父亲总会及时赶来跟母亲说好话,顺便拿走她手里的藤条再搁到门外。 第48章 她那时总跟在后头殷切期盼父亲能将讨人厌的藤条扔掉,可是父亲没有,藤条永远放在母亲能顺手拿到的地方,而母亲手里的藤条也没有一次抽在她身上过。 父亲总是这样厉害,三言两语就能将母亲安抚下来,不生气的母亲向来温柔,会细心为她做一碗怎么也吃不腻的赤豆元宵。 看着眼前与记忆中分毫不差的赤豆元宵,梵音猛地撇过脸,眼底潮意翻涌,她冷声说,“这种东西只有你会喜欢吃。” 谢远竹感到真心被辜负,冷哼一句“不识好歹。” 拎着食盒去一旁坐下,他大口吃着糕点,越想心里越气,“我娘做的糕点就是好吃,你不喜欢是因为没人给你做吗?” 背对着他的人突然站起来,冷冷撇下一句,“是啊!我从小就没人要,自然不会有人愿意做糕点给我吃!” 说完这话,她头也不回走掉。 谢远竹愣在原地,他并不是这个意思,她怎么会从小就没人要? 她已经这么可怜了,他却还说一些伤人的话,真的很不应该。 何况她还曾为姐姐入殓,他应该对她好些,既然没有母亲疼爱,那以后他就经常带她回静园,母亲如果知道她的身世一定也会十分心疼。 他和母亲都会帮她的。 第二十八章 仙盟·太虚殿 仙盟每月一次的集会各峰长老先后落座, 青衍一身道袍出现时,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唯有符门长老坐着不动。 剑阁长老冷哼, “见了盟主不知行礼吗?成何体统!” “元珩盟主死因不明, 我只怕今日行了这礼, 他日真相大白愧对先盟主。”符门长老冷笑。 阵阁长老趁机问百稽,“溯骨镜还未修复好吗?这可过去好几天了。” “阵阁长老也对盟主有质疑吗?”问医堂主目光淡淡落在他身上。 阵阁长老连连摆手, “这我自是不敢!只是见不得盟主被人如此构陷,溯骨镜早日修好也可还盟主清白。” “是担心盟主遭人构陷,还是诚心挑弄是非,你心里自然清楚!”剑阁长老道。 眼见众人要吵起来,青衍淡淡出声,“诸位先坐吧,此事日后自会给出交代, 在这里吵传出去又要让那帮孩子笑话了。” 众人落座, 听他淡声说, “盟主之位本就是暂代,如今少主已经成年, 能力足以独当一面, 仙盟大比之后,我欲卸任盟主之位,届时与诸位一同迎少主继位。” 剑阁长老皱眉, 不赞成道,“仙盟这些年在盟主手里日益壮大,罗刹阁如今也要避之锋芒, 盟主之位能者居之才对。” “贸然让少主继位,只怕外界会引起动荡, 罗刹阁这些年虎视眈眈,还是谨慎从长计议为好。”问医堂主道。 “我也不赞成。”锻体阁长老简单直白表明态度。 百稽叹口气,“兹事体大,我等聚在这里都是为了仙盟,一切应以仙盟利益为重。” 符门长老不屑冷笑,“当年元珩盟主还在时,你们几个可不是这副嘴脸,如今一帮半截身子入土的倒联合起来欺负个没爹的孩子了。” 剑阁长老一拍桌子站起来,“别说的好像你多有情有义,还不是为了你那个孽徒脱罪!之前他对盟主不敬便是看在少主的面子上未加惩治,你这做师父的若不好生管教,休怪我日后亲自教他规矩!” “竟不知你剑阁如今这般威风,都能管到雾凇崖上了。”符门长老嘲讽。 “瞧瞧你们如今,哪还有半点长老的样子。我意已决,无需多言,若无其他事就散了吧。”青衍神色淡然。 符门长老率先起身朝外走去,剑阁长老气得又是一拍桌子。 问医堂主也起身,理了理衣袖说,“早就跟你说了要修身养性,天天这么大脾气,哪个愿意挨着你坐。” 剑阁长老重重一哼,甩袖大步离去。 太虚殿外,钟离聿抱臂靠墙等着,见符门长老出来,他站直身子走过去。 符门长老刻意摆出师父架子,负手站立,等了许久也不见钟离聿开口。 “见了师父不知道叫人?” 钟离聿冷脸说,“在里面耽搁那么久,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这是你跟师父说话的态度吗!”符门长老气的指他。 “我说了要自己去,你拦着不让的,我可没求你。” “你去?在太虚殿里当着一众长老的面跟盟主动手吗?少主来了都救不了你!” 钟离聿不耐烦,“那现在到底如何了?” 符门长老将手一背,往前走,“你师父出马自然没有办不成的事。” 钟离聿脸上冷意消散,追上去与他并肩,虽一句话不说,可符门长老脸上还是扬起得意的笑。 这师道尊严还是维持的颇有成效! 仙盟·问医堂 梵音在医馆外静立等着,杂役得知她来意去寻苏锦烟来见,过往弟子在看到她时都有些心照不宣地眼神交换。 她如今在仙盟已是风云人物,先是在九霄云梦境中天碑留名,而后又当众揭发盟主,前几天还在剑阁被罚去灵兽峰。 第49章 就连寻常人难以接近的雾凇崖,她都可以在上面常住,还颇得钟离聿那个疯子维护。 无论旁人什么眼神看过来,梵音都面色平静等在一边,看起来又让人觉得坚韧可怜。 林晚从问医堂走出来时身后跟着江白,他眼睛只落在林晚身上,步子又急,没注意撞得梵音后退两步差点摔倒。 一前一后的两人同时停下,林晚先认出她,关切问,“梵音姑娘你怎么在这?是哪里受伤了吗?” 梵音稳住身子,抚着手臂说,“我来找苏师姐替钟离公子拿药。” 江白说,“怪我白长了一双眼睛,可有撞疼?” 梵音摇头,浅笑着说,“无碍的,江师兄不必在意。” 江白责备看向林晚,“就说让你别走那么快,这下好了,撞到人了。” “我也说了让你别跟着,小时候的事谁还记得。”林晚愠怒。 “你们以前认识吗?”梵音轻声问。 江白可算找到人倾诉,一撩衣袖叉腰让梵音评理,“我和她小时候明明相熟,长辈都要给我们定亲了,后来她生了一场大病,好几年都不出门,我去找她也不见,如今在仙盟重逢,她竟然说不认识我了!这与始乱终弃有什么区别?” 林晚急急让他闭嘴,“这些事你说给别人听做什么,况且小时候因为生病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你不信可以与家里传信确认啊,我跟你的关系用得着编吗。”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我现在已经忘记了,那也都是过去的事,现在还提它做什么。” 江白眯着眼睛目光打量她,“你还不会是有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上人,所以才撒这种失忆的谎来诓骗我的吧?” 林晚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大声说,“我就是生病失忆了,你凭什么说我撒谎!” 见她真的生气,江白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开玩笑,你不喜欢那我以后不说了。” 林晚却不理他,对梵音说,“梵音姑娘既然在等人,那我就不打扰你了,相识一场,以后受伤随时可以来问医堂寻我。” 梵音点头冲她感激一笑。 林晚也对她和善一笑,转身步子走的极快,像是要甩掉什么人一般。江白顾不得再说什么,追着在她后面道歉。 梵音在后面看两人一前一后远去的背影,脸上浮现些兴趣,若她刚刚没有看错,林晚在听到江白说她装失忆时明明紧张了。 她真的在装啊,是为什么呢? 收回视线,正好看到苏锦烟出来。 “最近剑阁和锻体阁不知又有什么冲突,来看诊拿药的弟子格外多,让你久等了。” 梵音浅笑,“我也才刚到一会儿,钟离公子的药用完了,少主让我来取一些。” 苏锦烟说,“他的伤还需亲自看一眼恢复如何才好用药,我与你去一趟雾凇崖吧。” “这可真是麻烦苏师姐了,我替公子谢谢你。” 苏锦烟看着她,突然说,“说来我与钟离聿也算相熟,为他诊治谈不上谢,也无需你替他谢。” 听她这样说,梵音有些不知所措,“师姐别误会,少主让我帮他照看钟离公子,我总怕做不好会让他失望,这才说错话了。” 苏锦烟皱眉,有些不悦,“能让你照顾钟离聿,看来少主对你很是信任。” 梵音微微脸红,“少主为了仙盟不辞辛劳,我只盼能多为他分担一些。” 苏锦烟眼底浮起冷意,声音却还故作和善,“你能这样想也不枉少主将你护在雾凇崖上,时候不早了我们过去吧。” 梵音点头,跟在她身后往雾凇崖走,一路上两人都不再开口。 回到雾凇崖时,杂役已经等了有段时间,迎上来说,“梵音姑娘终于回来了,少主在雪竹楼等您。” 梵音脸上的惊讶三分真七分演,对苏锦烟羞涩一笑,“苏师姐,那我先过去了。” 她说完不等苏锦烟回应,拎着裙摆脚步轻快跑向雪竹楼,欢喜之情不加掩饰。 苏锦烟一路上体面维持的和善瞬间出现裂痕,脸色冷然朝钟离聿房间走去。 雪竹楼碧青色的檐角在苍穹映衬下显得凄冷,高悬的灯笼在凛冽寒风中摇晃,楼里静谧无声,梵音伸手拨开竹帘时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室内钟离宴负手立在窗前,半边侧脸散着冷意,听到她进来也不曾回头。 他身形高大冷硬,穿着玄色暗纹长衫,墨发高束,窗外夕阳余晖斜照进来,为他镀上一层堪称瑰丽的光影,显得沉稳又气势逼人。 梵音垂眸,轻声说,“少主。” “你很聪明,只是心思用错了地方。”他声音冷沉。 “少主何出此言,是我哪里做错了吗?”她惶恐不安地问。 钟离宴转身,脚步沉沉走向她,看过来的眼神寒冷彻骨。 他的脚步停在她身前,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钟离聿对你有情,你不喜欢他也不该加以利用。” 梵音的心突然就落了下来,牵出一抹苦笑,“我对他避之不及,何谈利用?少主就这般厌弃我吗,你心底认准的事情可曾给过我辩驳机会?你既然不信我,那就去问问钟离公子,我可曾利用他什么。” 第50章 钟离宴沉沉凝视她,“除你以外,我想不到他还能为谁违背我的意思。” 第二十九章 风雪急促而来, 一片晶莹霜花飘入室内,落在梵音微颤的眼睫上,她微微闭眼退后一步。 后背抵在竹帘上, 身前是钟离宴高大的身躯, 凛冽的风吹动他发丝飘动, 有一缕绕至身前随着风势时不时擦过她面颊。 梵音抬头望他,眼底哀伤至极, “你就这样看我吗?是不是钟离公子以后做的错事都要算到我头上,如果是这样,那就当是我做的好了。” 钟离宴的目光逐渐幽深,她的眼睛里有压抑的潮意,扶风弱柳般被窗外风雪压的分外可怜,说出的话苍白又无力。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该不该信她,只是若她再留下来多说几句, 他怕自己真的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就在刚刚, 雪花落在她黑而长的睫羽上时, 他想的居然是希望它足够坚冷,在上面停留的久一些。 他伸手越过她去掀竹帘, 宽大的袖袍落在她肩上, 凌冽的气息瞬间浓烈至极。 “梵音姑娘请回吧。” 梵音讶异抬眸,入目是男人凌厉的下巴,以及凸起的喉结, 她头一次这样直观的感受到两人在身高上的差距,以至于怔愣片刻。 直到钟离宴低头,目光冰冷疏离地落在她身上。 梵音慌忙转身退出去, 钟离宴平静收回手,竹帘落下, 隔绝两道人影。 苏锦烟从钟离聿房间出来时,正好看到梵音缓步走下雪竹楼,她脸上带着柔婉的笑意,身披夜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静谧美好。 她如何能在少主的雪竹楼待那么久? 少主对她的心思当真清白吗? 苏锦烟脸色冷沉,迎着风雪离开雾凇崖。 在她身后,梵音停住脚步,眸中染上浅浅笑意。 一个女人,为爱痴狂时总会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事。 仙盟·灵兽峰 日上中天,谢远竹挥完最后一组剑式后停下动作,走到正在逗弄孔雀的梵音身前。 “跟我去个地方。” 梵音懒散抬头看他一眼,不太感兴趣重新低下头,“不去。” “你都不问问是去哪吗?” “哪都不去。”她答得毫不犹豫。 “你送我断山又教我剑法,我总不能白受你恩情,你跟我走一趟,保证你一定不会后悔的。” 放开手中缩头孔雀,梵音再次抬头看他,直白地说,“我做这些自然也有我的目的,不全是为你,别那么感动。” 谢远竹感到气恼,觉得她不识好歹,走回去继续练剑。 片刻后梵音站起来,有些烦躁地对他说,“带路啊!” 谢远竹停下,故作不高兴地说,“你说去就去吗?我为什么听你的。” 梵音盯着他,冷笑,“我劝你最好别那么叛逆。” 谢远竹闭上嘴,没有再招惹她,冷着脸在前面带路。 一路走到静园时,他终于忍不住回过头,“一会有你后悔的!” 随他一同迈入静园大门,梵音嘲讽的话在嘴边顿住,满园的风铃草让她僵在原地难以动弹,她看看谢远竹,心中突然涌起莫名的预感。 “带你的小师父回来了?”柔和的女声自屋内响起,随着门被推开,梵音看到了那张梦中反复出现的脸。 江岚月带着温和笑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在看清她的样貌时,手里端着的果盘猝不及防掉落在地上。 她的声音近乎颤抖,眼睛里盛满不敢置信,“茵茵?” 梵音没有说话,与她对视的目光平静至极,数年后的重逢,从未设想过的相遇,她想不到自己心中居然这样无波无澜。 她对母亲的感情还剩些什么呢?爱与恨此消彼长,又在时间长河中被慢慢消磨殆尽,如今想来,唯余平静和漠然。 这是在那声饱含真情的“茵茵”中,她悟出来的最能报复母亲的方式。 母亲一眼认出她,母亲情真意切地喊她茵茵,愤怒或者哭闹对于一个母亲来说都算不得什么。 唯有漠然才能让她知道现在站在她身前的人,已经不是昔日那个苦苦哀求她不要走的孩子了。 如今她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也不怕被任何人抛弃。 谢远竹惊讶的声音响起,“娘,你怎么知道她叫音音?” 江岚月后知后觉回他,“娘听外面弟子说起过。” 她低头看一地瓷盘碎片,想弯腰去捡,又想去拿笤帚扫起来,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娘笨手笨脚的,你快带她进去坐,饭菜做好了,娘去端来。” 谢远竹担忧地走过去,“娘你别伤了手,这些碎片我来处理。” “没事,你带她进去,带她去里面等我,炉火上煨了赤豆元宵,娘去给你们端来。”江岚月慌乱无措地低着头,始终不敢再看梵音第二眼。 梵音也从这些行为中悟出了母亲并不想同她相认的事实,多么可笑啊。 就在刚刚,她还企图以冷漠唤起她的愧疚,可母亲到底心更狠一些。 也对啊,她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儿必然会影响到她盟主夫人的位置,当初都能抛下她,现在又能有什么例外的。 第51章 她眼底慢慢浮上些许自嘲,立在静园门口,满园的风铃草入不了她的眼,她盯着江岚月客气至极地说,“夫人不必麻烦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江岚月的脚步顿住,急急回头去看,那道纤瘦人影正迈出静园大门,她失态地追出去两步,嘴唇张了张,终究是一言未发,独身一人站在静园中。 谢远竹疑惑不解,明明说好了怎么到地方又要走,目光落在显得孤寂落寞的母亲身上,他觉得娘也很奇怪。 梵音冷着脸往回走,在雾凇崖下遇到苏锦烟。 “谁惹了梵音师妹吗?”苏锦烟说。 看出她是专门等在这里,梵音平复情绪,脸上神色缓和了些,“只是今日有些烦闷,与别人无关。苏师姐可是有事?” 苏锦烟上前挽住她的手,“我的药茧快要成形了,自己去灵兽峰总觉得没什么意思,恰好听说师妹今日都在灵兽峰饲养孔雀,这才想来寻你一同过去。” 梵音浅笑,“好啊,我也想去看看苏师姐的药茧。” 两人结伴去往灵兽峰,苏锦烟带着梵音一路往上,很快来到峰顶。 几只蝎尾猕猴倒挂在不远处的树枝上观望,苏锦烟过来一只药囊,“将这药囊挂在身上,这灵兽峰上的野兽就不敢近身了。” 梵音接过向她道谢,在一处遍布孔洞的石壁前,苏锦烟停下脚步。 她伸手抚摸石壁,外层风化的石灰抖落,细微红光从每个孔洞中露出,密密麻麻连成一片,叫人不寒而栗。 梵音忍不住退后一步,声音颤抖,“苏师姐,这就是药茧吗?” 苏锦烟欣赏地看着,“对啊,好看吗?” “有些吓人。” 苏锦烟侧头看她一眼,“它们马上要破茧了,这个时候采摘下来最合适,药效发挥最佳,再迟些等它们真的破茧成蝶可就不好了。” “成蝶不好吗?”梵音好奇地问。 “药茧之所以可以入药就是因为茧蛹里蕴含了精纯无害的灵力,若不在它们破茧的最后一刻采摘下来,积蓄的灵力便会幻化成情蝶,一旦不小心沾染上它们,便会身中情毒发狂而死。” 苏锦烟提醒她,“梵音师妹可要小心些。” “原来是这样,多谢苏师姐提醒。我在这里可会打扰?要不要去下面等师姐?” “无碍的,有我在自然不会让你出事。” 说完,她打开随身背着的药箱,取出一个冒着寒气的冰晶盒子,从孔洞中一一取出茧蛹装进去,动作游刃有余,还能分出心思同梵音说话。 “这些药茧保存在特质的寒冰匣内会停止生长,这样既可以保存药效,又不会让它们继续生长化蝶。” 片刻后接近成熟的药茧已经尽数被取出,苏锦烟将寒冰匣收进药箱,“走吧,等你喂完孔雀我们一起下山。” 梵音笑着应下,跟在她身后往半山走。 身后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孔洞中忽然又亮起一道红光,随着“咔嚓”一声轻响,一只浑身赤红的蝴蝶钻出孔洞,翩翩飞舞在空中。 徘徊片刻,似突然追踪到什么般朝山下飞去。 来到孔雀圈舍后,苏锦烟背着药箱等在一边,梵音进去给孔雀喂食灵谷。 几只色彩斑斓的孔雀围在石槽旁啄食灵谷,一只通体浑白的孔雀静静窝在远处不动。 梵音过去查看,离得近了才看清这只孔雀浑身都在颤抖,难受的紧紧缩成一团。 “苏师姐你快来看看它这是怎么了?” 苏锦烟快步赶过来,扒开孔雀眼睛看了看,眉头紧锁,“它这是中了情毒。” 梵音惊讶,“怎么会?” “有些药茧提前破茧就会吸附在山上灵兽身上,只是这只孔雀极得灵兽峰长老喜爱,若出了差池只怕你要受牵连。” “苏师姐有办法为它解毒吗?”梵音焦急地问。 “解毒倒也不难,只是我需要时间回问医堂配解药,这段时间还需要你小心照看它。” 梵音急急点头,“师姐快去吧,我留在这照顾孔雀。” 苏锦烟转身快步离去,凝重的脸色渐渐变冷,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梵音,这可怪不得我,都是你自找的。 第三十章 苏锦烟走后, 梵音担忧的神色逐渐收敛,从腰间拿下她给的药囊,仔细端详。 不一会儿功夫, 附在孔雀身上的情蝶开始显形, 慢慢剥离下来围着药囊飞舞。 梵音伸出手指, 情蝶也听话落在指尖,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来。 苏锦烟居然只是打算让情蝶附在孔雀身上, 她饲养的孔雀出了问题,灵兽峰长老震怒之下自是少不了惩戒一番,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她等着苏锦烟出手,她却只在一只灵兽身上动手脚,仙门中人害人的手段就只有这样吗? 一股期望落空的失落感袭来,梵音垂眸看着静立不动的情蝶,轻轻说, “这种害人的事果然还得我来教教你。” 她动动指尖, 情蝶振翅, 飞向她露出的白皙脖颈,红光溢出, 情蝶附在颈侧留下一道栩栩如生的蝶纹。 原本萎靡的孔雀此刻已经恢复精神, 伸展身姿,步态优雅走向石槽。 梵音软软倒在地上,意识昏沉, 只觉得心口燥热难耐。 第52章 一贯柔婉的眼眸此刻盛满潮意,扶着身后石壁站起身,抬眼朦胧间看见一道身影立在不远处。 她眨了眨眼, 看过去的眼神含情脉脉,虚弱无力地靠在墙壁上。 视线逐渐清明, 任平笙一袭靛青色长衫静立不动,平和温润的脸此刻并不和善。 “你做了什么?” “我看到一只红色的蝴蝶。” 任平笙脸色有些冷,目光盯在她脖间红得妖冶的蝶纹上,“我知道,我问你做了什么。” 她不答反问,“任师兄看到了什么?” “你怕我看到什么?” “就知道瞒不过任师兄,”梵音哀伤蹙眉,“苏师姐的药茧不知为何破茧化成情蝶,还附在了白孔雀身上,那只孔雀最得灵兽峰长老喜爱,我实在是害怕长老怪罪。” “情蝶现在是在你身上?”任平笙问。 梵音点头,手指抚摸脖颈,“好像是在这里,任师兄看看?” 任平笙收回视线,“情蝶的毒无药可解。” “可是苏师姐说她会回来解毒的。”梵音急切说。 “你很相信她的话吗?” “她骗了我吗,为什么?”她喃喃自语。 任平笙却没有兴致为她解惑,他在山下察觉到白孔雀有异,这才上山查看,如今孔雀无碍,梵音如何与他无关。 “情毒炽烈,若不尽早解毒,梵音姑娘只怕会十分难熬。” “可任师兄刚刚不还说无药可解吗?” 任平笙看着她红的愈发娇艳的脸,平静道,“无药可解,但不是不可解。” 梵音难受地发出一声嘤咛,追问,“如何解?” 任平笙却不再多言,脚步缓缓后撤,转身离开。 “任师兄?”梵音追出两步,却因腿软无力跌倒在地上。 再抬眼时目光已经恢复冷清,注视着任平笙渐渐远去的背影。 这个人远比看上去心思深的多。 任平笙到灵兽峰下时,恰好遇到要上山的两个同门。 “师兄怎么下来了?我们正要上山寻你。” 任平笙拦下他们,淡淡说,“山上无事,命其他弟子今日一律不许上山。” 二人齐声应下。 仙盟·雾凇崖 钟离宴独身一人朝雾凇崖顶走,山上覆着一层厚厚积雪,入目皆是白茫茫的一片,晕倒在积雪里的一抹碧青色身影很难不引人注意。 他停下脚步,半蹲下身子看清梵音苍白的已经没有血色的脸。 沉默片刻,他伸手将人揽入怀中,裸露脖颈上的蝶纹映入眼帘,钟离宴漆黑的眼底瞬间涌上冷意。 仙盟之中竟然有人敢动用情蝶害人,还是用在女子身上,她才来多久,什么人会害她至此? 谢檀吗?他想着,倾身抱起梵音,脚步沉沉朝山顶走去。 到雾凇崖顶,钟离宴将身上披风大氅罩在梵音身上,眼神屏退要迎上来的杂役,抱着梵音上了雪竹楼。 她冷的身上发颤,一个劲往他怀里贴,钟离宴将她放在矮塌上,掌心贴上她后背,为她输送灵力回暖。 等了许久梵音已经结霜的睫毛才颤了颤,迷蒙的眼睛逐渐睁开,在看清是他时毫不犹豫地勾住他脖子亲了上去。 钟离宴一手扶着她腰侧,另一只手还贴在她后背输送灵力,一时没避开。 两道薄唇相贴,他只觉得她的唇冰冷至极,而后才推开她。 梵音浑身无力倒在塌上,看着他的目光有受伤亦有不解,她软软爬起来,跪坐在塌上,牵住他的手凑向自己,温软的脸颊贴在他掌心,眼眸湿润。 “少主,阿音难受极了。” 钟离宴立在塌前居高临下看她,眼底是疏冷,手却没有挣开。 梵音像得到鼓励一般大胆靠近他,伸手拽住他衣襟,见他顺从地弯下身子,她笑意满足地再次接近他的唇。 钟离宴冷眼看着,在她即将亲吻上来时,突然问,“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的气息依旧冷冽,似苦橙雪松一般延绵清冷,包裹着她竟让人恍惚生出些熟悉心安来。 梵音缓慢点头,脸颊贴在他胸口,面色随着他稳健的心跳声沉了下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冷着脸,温声细语地说,“阿音爱慕少主,只愿意与少主这样,换做其他人,我宁愿就这样死掉。” “你不会死。”钟离宴说。 梵音从他胸前抬头,看着他有压抑不住的欢喜,缓缓凑近他。 钟离宴的手在这时压住她肩头,梵音动弹不得,疑惑不解地偏头看他。 钟离宴的另一只手落在她颈侧蝶纹上,灵力倾泻,赤红色蝶纹慢慢被剥离下来。 他冷沉的声音也响在耳畔,“情蝶离体情毒可解,你不必想着委身于我。” “你现在神志不清,别做下日后让自己后悔的事。” 梵音看他的眼神露出两分真切审视,情蝶很快被剥离下来,赤红色蝴蝶被收起来,他也当真没有再看她一眼。 她原以为钟离宴这种人冷漠疏离,骨子里却是克己复礼的,只要肯花心思接近,与他有了肌肤之实,届时他必然会出于负责与她成婚。 可如今几次引诱不成,她再多的耐心也耗尽了,心底不由生出两分恼怒。 第53章 梵音冷脸下了矮塌,看也不看他一眼就要走。 钟离宴提醒她,“情毒虽解,你在雪中晕倒,寒气入体,记得让杂役去问医堂取些丹药。” 梵音脚步不停,冷声说,“不牢少主挂心。” 看着她冷然的背影,钟离宴微不可察皱紧眉头,她生气了? 为何?他刚刚并未有轻薄之举,究竟是哪里惹她不快。 出了雪竹楼,梵音一路冷着脸走到钟离聿房前,伸手推开房门不请自入。 室内,正在穿外裳的钟离聿一惊,眼睁睁看着她登堂入室宛如进自己屋子。 “谁给你的胆子随便闯进来!”他快速拢好外裳,一脸恼怒。 梵音坐在桌前,面色冷凝,“八方镇魂钟在什么地方。” 钟离聿冷笑,“你居然敢打仙盟至宝的主意,果然心思不纯,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抓起来?” “抓我?我是她的人,你不怕她生气?” “少拿她来压我,除了我哥,谁也管不了我。” 梵音还在气头上,不想说话也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倒是钟离聿见她半天不出声,忍了忍问,“她要我做的事已经有结果了,待仙盟大比后谢如卿就会卸任盟主,接下来要做什么。” 梵音想也不想说,“取八方镇魂钟。” “你做什么梦,她要八方镇魂钟干嘛?”他狐疑看着她问。 “自然是为了救人。” “救谁?” “钟离公子关心的未免太多。” “梵音,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现在是你该求我的时候。”钟离聿冷嗤。 梵音抬眼看他,苍白的唇角勾起,“你不了解我,我从来不求人。” 钟离聿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走近她的时候眼睛毫不避讳地打量,怎么看都是弱不禁风。 “你觉得在我这里肆意妄为她可以替你撑腰吗?” 梵音笑了笑,“你一定会答应我的,除非,你不想要你师父留在罗刹阁的遗骨了。” 钟离聿脸色瞬间阴冷下来,抬手朝她脖颈袭来,梵音挥手打落,身姿还坐着不动,厌烦道,“我最烦被人掐脖子了。” 钟离聿看着自己被挥开的手,手背上还没消退的红痕以及痛意无不提醒着他刚刚发生了什么。 “你究竟是谁?”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总归我们现在目标一致,我不会害你的,你师父的遗骨你究竟要还是不要?” 钟离聿面色沉沉看着她,“要,但我不会拿镇魂钟与你交换,总有一日,我会亲自去罗刹阁手刃仇人,迎回师父遗骨。” 梵音盯着他,只觉得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出来,他和他那个榆木脑袋不解风情的哥哥有什么区别,都是如出一辙的死心眼! 明明互相合作就能轻易达成所愿,非要舍近求远! 还有苏锦烟那个蠢货,害人都害不到要害,狐狸尾巴都漏出来了不想着如何斩草除根,陪她爬了半天山心思就用在一只孔雀身上,没有心机就去学啊! 谢远竹也一样,自以为是当一顿饭就能让她感动吗?他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知不知道她现在只想用断山砍了他! 仙盟?待她得了八方镇魂钟,必要带着阁中地阶刺客来血洗一番,不然如何对得起她这段日子受的气! 钟离聿阴沉的声音响起,“你在动什么歪心思?怎么一脸狰狞。” 第三十一章 梵音对上钟离聿狐疑审视的目光, 有些可惜的说,“你现在真的一点也不可爱了。” 她说完不管钟离聿是何反应,冷脸离开。 盯着她身影消失在门外, 钟离聿没忍住骂一句, “又发的什么疯。” 仙盟·问刑堂 苏锦烟被带进来时, 看见钟离宴坐在正中交椅上沉思,问刑堂主就坐在他旁边, 脸色沉沉。 见她进来,问刑堂主的手高高抬起,气得想要拍桌案,又碍于钟离宴就坐在旁边,改为指着她怒问,“你干的什么好事!” “弟子不知。”苏锦烟平静说。 她事情做的并不隐蔽,甚至可以说是漏洞极多, 但那又如何, 若成了梵音自有苦头吃, 不成也责难不到她身上,毕竟情蝶附在山上灵兽身上的事时常发生, 她顶多只算得上无心之失。 问刑堂主将药囊拿出来重重掷到苏锦烟脚下, “这可是你交给梵音的!” “是,灵兽峰上多的是未开灵智的野兽,这药囊是问医堂专门研制来驱避兽类的, 我好意赠与她有什么错吗?” “这药囊里的白覆草会吸引情蝶,你出身问医堂难道不知吗?”问刑堂主质问。 苏锦烟解释,“这确实是我思虑不周, 可同样的药囊我也戴在身上,只是没想到药茧会在那时化蝶。” 她看钟离宴, 企图从他脸上寻到一丝信任,“我绝无害她之心,少主明鉴。” 钟离宴不说话,气氛一时沉下来。 问医堂主在这时走进来,“不知我问医堂弟子犯了何错,竟劳动少主亲自审问?” 见他来,苏锦烟彻底放下心来,略显委屈道,“饲养在灵兽峰上的情蝶不知为何提前破茧,伤了梵音师妹看护的孔雀,少主或许是误会什么了。” 第54章 闻此,问医堂主解释,“少主有所不知,药茧饲养艰难,情蝶提前破茧的事常有发生,莫说是附在灵兽身上,灵兽峰弟子都险些被附身过。” 钟离宴眼皮一抬,漆黑的眸子看过来,“谁说情蝶是附在孔雀身上了。” 苏锦烟讶异皱眉,是哪里出了问题? 听见钟离宴继续说,“我遇到梵音时,她身中情毒晕倒在雪地里,若有片刻差池,她只怕会当场殒命。” 苏锦烟失态,“不可能!” 想到什么,她往前一步盯着钟离宴,眼底不可置信,“你替她解毒了?” 问医堂主难得沉下脸斥她,“不可对少主无礼,退下!” 钟离宴眸色冷沉,“你对她用这等手段,不就是想毁她清誉吗,同为女子,你就这样恨她?” “我怎知她为何会中情毒?当时情蝶附在孔雀身上,我叮嘱她小心照看,而后就赶回问医堂配解药了。” “情蝶附在灵兽身上尚且有药可解,若附在人身,恐怕唯有……”问刑堂主看一眼钟离宴,语意未尽。 钟离宴道,“梵音身上的情蝶是我以灵力祛除的,望诸位不要误解,更不要传出什么于她不利的谣言来。” “我等明白。”问刑堂主道。 问医堂主说,“教出此等大逆不道的弟子是我失察,这便带她回去严加惩戒!” 苏锦烟大声说,“师父我没有!” 问医堂主扫过来一眼暗含警告,不管有没有,此事已经惊动少主,僵持下去对她没有好处。 钟离宴声音冷沉,“仙盟自创立以来从未有过同门相害之事,今日她既开了头,便不能再留在这,即刻驱逐出仙盟。” 问医堂主沉默下来,纵然他再想保住苏锦烟,亦不能违背少主的意思。 苏锦烟此刻才觉得惊慌,跪在地上为自己辩解,“我没有害她!梵音呢?让她来和我对质,情蝶怎么会附在她身上!” 她明明只是想让她吃个苦头,别自不量力妄图染指少主,可情蝶为何会附在她身上?明明让她在灵兽峰等着,少主为何又说她昏倒在雾凇崖的雪地里?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钟离宴冷淡看她一眼,此刻的她因惊恐而神情慌张,跪在地上狼狈至极,与那日昏倒在他怀里奄奄一息的梵音相比,更显得面目可憎。 被人害成那样,也难怪她当日清醒以后会生气,苏锦烟做了错事,如今也受到惩罚,她知道以后应当也能释怀了。 思及此,钟离宴收回目光,冷漠起身离开。 问医堂主叹息一声,“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你运气不好,选错了路。” “来人,将这等心思不纯残害同门的败类逐出仙盟!”问刑堂主厉声道。 苏锦烟觉得自己冤屈至极,被逐的路上喊着让梵音出来对质,她什么都还没做就落得一个被逐出仙盟的下场,凭什么! 仙盟·雾凇崖 钟离宴从雪竹楼下来时,一眼看到立在钟离聿门前的梵音,她一袭月白长裙,笑容温婉与满脸不耐的钟离聿说话。 他走过去,尚未开口,梵音已经提前一步转身离开,剩下一脸莫名其妙的钟离聿。 看到哥哥过来,钟离聿笑着正要喊他,却见他脚步不停追着梵音走了。 钟离聿瞬间冷下脸,这个女人果然有些手段! 梵音回到自己卧房正要关门,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眼底撑住即将闭合的门,她抬眸,先看到钟离宴领口的织金花纹,要再抬些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可她现在并不想见他,平淡地问,“少主有事吗?” 她刚刚还在和钟离聿言笑晏晏,见他来了转身就走,现在还极为冷淡。 钟离宴沉默片刻,说,“苏锦烟已经被逐出仙盟了。” 梵音不明所以,这和她有什么关系,他跟过来就为了说这个? 她“嗯”一声,“少主还有事吗?” 钟离宴看她不为所动,收回手,“无事。” 房门毫不迟疑地关上,他站了片刻,想她为何还未消气。 往后数日,钟离宴在雾凇崖上再未遇见过梵音,明明之前她还经常与他偶遇,再迟钝他也明白了,她是在生他的气。 仙盟·剑阁 因在灵兽峰中毒缘故,梵音的责罚已经被免除,加之今日剑阁点燃信烟召集所有门内弟子,所以她也来了剑阁。 苏锦烟被逐出仙盟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她在剑阁一露面,大家神情都不免复杂。 仍是温扶轻第一个朝她招手,垂眸走过去,听见她说,“苏锦烟心思不正,被逐出仙盟不是你的错,抬起头,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她还未说话,陆浮生也走过来,目光一扫,围绕她的窃窃私语声顿时消散,他一言不发,抱剑站在旁边表明态度。 屠龙带着岐嘤和赤尾隐在人群最外侧,岐嘤如今名声大噪,走到哪里都有人争相结交,因担心露馅,在外面极少说话,越是如此,大家越觉得他是高手风范,钦佩至极。 此时周围无人,岐嘤低声问,“老大,我们过去吗?” 第55章 屠龙低声骂他,“过去?好不容易过几天安生日子,你生怕她想不起来我们吗!老实待着蠢货,谁能欺负的了她。” 岐嘤唯唯诺诺低下头,正要认错,又被屠龙一巴掌拍在背上,“挺起来,别露馅了!” 岐嘤笔直站好,斗篷下委屈噘嘴,泪眼婆娑。耳边传来赤尾磨牙不耐烦的声音,“一天到晚娘们唧唧,老子要揍他!” “有你什么事!闭嘴,老实呆着!山隼大人来之前谁都不许生是非。”屠龙生气骂他。 听到山隼大人要来,赤尾重重哼一声,转身开始生闷气。 穆宁和谢檀一起走进来,他上次为了帮梵音虽然被剑阁长老罚去助教一职,可到底是剑阁中人人都要尊称一声的师兄,剑阁事务少不得要他来主持。 看到梵音也在,谢檀冷冷扫过来一眼,“苏锦烟不过邀你上山一趟就落得被逐出仙盟的下场,如今竟还有人敢凑在你身边。” 温扶轻冷声回她,“此事经由问刑堂和少主共同查证,苏锦烟有错在先,谁若有质疑大可去向问刑堂求证,梵音本就是受害者,别人要害她,难道还要她感恩戴德?” 谢檀脸色冷然,梵音是处处与她作对,可她不过一个废物,她厌弃却不放在眼里。这个温扶轻自入剑阁起便事事争先,旁人提到她都要感叹一句有谢檀当年风采。 呵,真是不知所谓,温扶轻也配和她相提并论。 穆宁担心二人针锋相对,赶紧说出召集众人的原因,“近日剑阁弟子与锻体阁冲突不断,私下里偶有械斗,昨日更是公然在膳食堂内动手,在仙盟内造成恶劣影响,引得长老们震怒。” 有弟子不忿出声,“是锻体阁那帮人在试炼台输不起,频繁挑衅,也是他们先动的手!” 其他弟子应和,“就是!” “锻体阁自来不讲理!” “仗着司徒擎护短,横行霸道惯了!” “我们可不会认错!” 眼见群情激奋,穆宁道,“锻体阁与我剑阁积怨已久,此次召集各位就是为了化解恩怨,长老们已经同意让我等和锻体阁在试炼台公开进行比试。” “那锻体阁可没法耍赖了。”有人说。 “我剑阁有穆师兄谢师姐在,何惧锻体阁!” “就是,如今温扶轻和陆浮生也名声在外,锻体阁拿得出手的不过一个司徒擎。” 谢檀冷笑,“若是如此何须叫你们过来,此次比试抽签决定上场顺序,先上场的人可以优先选择对手。” 她意有所指看一眼梵音,“若对方只挑技艺不精的打,剑阁的脸只怕要丢尽了。” 第三十二章 “若真如此, 那也失去了这场比试的意义,我与司徒师兄切磋过,他尚武却并非心思狭窄之人。”陆浮生道。 谢檀冷哼, “百舸争流时你们这些人就惯会投机取巧, 如今还不忘互相袒护, 陆浮生你天赋不错,可别交错了朋友。” 陆浮生坦然回她, “我既愿意与之结交,就不会袖手旁观,若有人恃强凌弱,那我便只有锄强扶弱。” “我等着看你会不会后悔!”谢檀冷笑。 面容冷肃越过碍眼的几人,谢檀高声说,“剑阁弟子听令!随我共赴试炼台,与锻体阁一较高下!”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剑阁, 到试炼台时发现那里早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 听到消息的弟子都赶过来看热闹。 见剑阁弟子到了, 纷纷让出一条路来,试炼台内锻体阁弟子已经等了一会儿, 看他们现在才来, 出声挑衅。 “怕了就说啊,磨磨蹭蹭浪费什么时间。” “剑阁弟子各个瘦弱如鸡,不好说能不能接得住我一拳。” “整天就知道抱着把破剑耍帅, 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你体修爷爷不揍的你鼻青脸肿!” 剑阁弟子一踏进试炼台就听到对面骂骂咧咧,气得拔剑就要砍过去, 穆宁拼命维持秩序让大家冷静。 他拦得住气头上的剑阁弟子却拦不住气头上的谢檀,一片拔剑声中, 谢檀已经一剑斩过去,剑气纵横,离得近的弟子差点被掀飞。 剑气沿着试炼台中线以摧枯拉朽之势袭向锻体阁弟子,却在一步之遥的地方被司徒擎一掌截断。 谢檀怒极反笑,“你这是纵着他们惹是生非了?” 司徒擎站在锻体阁众体修前,身躯高大威猛,面目威严,“不过口角之争,倒是你这一剑可未留余地。” “嘴贱自然要吃些教训。”谢檀冷嘲。 司徒擎不欲与她争辩,“多说无益,抽签吧。” 有弟子将签盒呈上,司徒擎和谢檀一起走到场中,各自抽取一签,司徒擎抽中红签,由锻体阁弟子守擂优先挑选对手。 司徒擎将红签掷回签盒,直接说,“昔日剑阁最强之人是你谢檀,龙脊山中听闻你败给一个叫岐嘤的新入门弟子,今日比试既然是一争高低,那就请这位岐嘤上台与我比试。” 围观看热闹的弟子一片哗然,谢檀就在台上,司徒擎却要和岐嘤比试,那不是公然打谢檀的脸吗? 谢檀脸色铁青,咬着牙说,“司徒擎,你在我面前有什么可嚣张的,今日就让你看看剑阁最强究竟是谁!” 第56章 随着尾音落下,她挥剑朝司徒擎袭去,人影与剑光交织在一起,已是领悟了人剑合一的境界。 周围弟子纷纷感叹,“不愧是剑道天才,这是多少剑修终其一生都触碰不到的鸿沟。” 陈望星挤到梵音等人身旁,热情打招呼,“诸位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啊!” 温扶轻朝他一笑,“陈道友如今在阵阁声名鹊起,颇得阵阁长老看中。” 陈望星笑容灿烂,露出一口白牙,“我也觉得自己天赋绝佳!” 江白跟着林晚走过来时正听到这句话,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敢用迷踪阵困师兄,你小子还是欠收拾。” 陈望星捂住脑袋敢怒不敢言,如今江白是他师兄,在阵阁逮到机会就要同他切磋阵法,他入了阵阁以后进步飞速,离不开江白三五不时地捣鼓些新奇阵法用在他身上。 江白看一眼岐嘤,有些遗憾地说,“除了司徒擎想来也没人敢挑他做对手比试了,可惜今日无缘一睹风采。” “听说岐嘤当初在龙脊山一剑击退谢师姐,还在青龙印下强杀掉她身边的一个青衣女修,真是威风!”陈望星道。 林晚闻此突然抬眸,疑惑呢喃,“青衣女修?” 江白给她解释,“死在龙脊山的那个青衣女修叫纸鸢,是自小跟在谢檀身边的影仆。” 林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或许只是自己想多了,哪会那么巧。 梵音听到她那句轻声呢喃,侧目看过来一眼,江白又开始同她说小时候婚约的事,林晚不想听,捂着耳朵躲开。 没看出什么端倪,收回视线,察觉到崔泽一路都在若有似无地看她,梵音浅浅朝他一笑。 崔泽冷淡别开眼,片刻后走到她旁边,低声说,“上次在幽冥岛你救过我,日后我会还你。” 说完不等梵音回应,冷着脸又走回温扶轻身后。 试炼台上谢檀与司徒擎打的难舍难分,谢檀身形飘逸,剑势如虹。司徒擎刚猛霸道,拳脚凌厉。打了半天谁都奈何不了对方,倒是围观弟子看得十分尽兴。 打到最后两人都有些体力不支,谢檀挥剑如龙,在司徒擎身上留下一道剑痕,险胜第一局。 剑阁弟子志得意满都觉得出了一口恶气,齐声欢呼。 第二轮抽签仍是锻体阁抽中红签,上场的是齐断尘,他出身暗影门,入锻体阁让人有些意想不到。 齐断尘手持红签,散漫的目光在剑阁弟子身上扫一圈,最终看向梵音,正要开口,陆浮生迈上试炼台走到他身前停下。 齐断尘懒散一笑,“我可没选你。” 陆浮生目光清正直视他,“你虽行事无常,却不是贪图名利欺凌弱小之辈,何不与我堂堂正正比一场。” 谢檀出声阻拦,“陆浮生,他要挑选何人比试你不得横加干涉!” 陈望星看不惯说,“谢师姐可别公报私仇,我怎么瞧着你巴不得齐断尘选梵音呢?” 谢檀冷笑,一个两个争着为梵音出头,在龙脊山她就看出来了,这些人都是一丘之貉! 齐断尘挑眉,“既然你那么想和我比试,那就给你这个机会,出剑吧。” 陆浮生一贯清正端方的脸上带出笑意,手中长剑发出嗡鸣,剑光闪动间浮光掠影。 齐断尘纵身闪躲,挥袖甩出三枚毒蛊镖,尖锐的蛊镖在空中飞速旋转,随着转动慢慢蜕变成一只颜色艳红的蛊蝶。 陆浮生毫不畏惧迎上去,剑影交织成一张密网,将三只蛊蝶尽数绞杀。 一切尽在瞬息之间,二人招式之快令人眼花缭乱,在场之人不由赞叹,两个新入门弟子之间的比试,精彩程度竟不输谢檀和司徒擎。 穆宁站在梵音身侧,突然说,“你来仙盟时日虽然不长,却结交了很多患难与共的朋友。” 梵音睫毛颤了一下,没说话,朋友吗?她只有一个,可惜已经死了。 陆浮生铺开剑影,凛然剑气荡漾开来,齐断尘以暗器配合体术躲避剑式,一道隐藏在剑气虚影下的剑刃不偏不倚点在他胸口。 “承让。”陆浮生收剑道。 齐断尘直接转身走下试炼台,声音散漫不羁,“我可没让着你。” 此次比试三局两胜,锻体阁两次抽中红签,两次却都落败,接下来已经无需再比。 剑阁虽赢了,对锻体阁却也没一开始那么大的戾气了,他们抽中红签,本可以挑弱的打,可不论是司徒擎还是齐断尘,选的都是剑阁战力首屈一指的弟子,矛盾归矛盾,对方行事光明磊落这一点还是值得敬佩的。 比试结束,弟子们三三两两散去,陆浮生走过来时陈望星对他竖起大拇指,“厉害啊陆道友!今日大出风头,宜膳食堂请客!” 陆浮生脸上露出抹淡笑,一向端正不苟言笑的少年此刻也显出两分意气风发,“诸位,膳食堂请!” 一行人并肩去往膳食堂,陈望星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引得众人忍俊不禁,梵音走在后面,察觉到她没跟上,温扶轻回头等她。 谢檀远远看着他们笑闹,眼里泛起冷意,这些人没来之前,她一直是弟子间望其项背的存在。 “你身上的荣光正在被他们一点点夺走,不恨吗?” 第57章 一道古怪声音突然响起,谢檀皱眉,观察四周,“谁在说话!” “我就是你,承认吧,你痛恨他们更惧怕他们,因为你心里清楚,早晚有一天他们中的很多人会超越你。” “装神弄鬼。”谢檀冷笑。 “没人比我更懂你,我因你而存在,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给你无上的力量,谁也撼动不了你。” “我从来不信有白得的机遇,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看来你对自己还抱有一些幻想,没关系,只要你需要力量,随时可以唤醒我。记住,我因你而存在,永远不会背弃你。” 声音消散,谢檀锐利的目光扫视周围,并无人有异样,也没人和她一样听到这莫名其妙的声音。 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可别让她抓住了。 从膳食堂出来,梵音与众人告别,独自回雾凇崖。 山路上皓月当空,繁星点缀在如墨般的夜空,一道黑影从她头顶略过,轻燕般悄无声息落在前方。 梵音停下脚步,不紧不慢看一眼四周,确定无人尾随才沉下脸来冷声说,“你胆子可真大。” 黑影转过身,露出一张邪佞的脸,幽暗的眼眸似笑非笑盯着她,“我再不来,你怕是要忘记自己什么身份了。” 第三十三章 梵音嗤笑, “你如今只怕还管不到我头上。” “你对我总有那么多误解,我可是来帮你的。” “罗刹阁天阶刺客首领,凶名在外的山隼大人何时有过好心?” “小春, 你真的很不解风情。” 梵音祭出好些时日不曾动用的逐月笛, “我早就警告过你, 别把我和你那个婢女叫成一个名字。” “开个玩笑,那么长时间不见, 你现在可真冷淡。” “你打算说废话到什么时候。” “你师父的神魂至多还能维持一个月不散,所以山隼大人我百忙之中只得抽空过来问问你,镇魂钟到底还能不能拿到。” 梵音脸色瞬间冷沉,“我走时青衣大人不是说还能维持半年吗?” “那个老东西的话你也信,他自己当年被元珩打的元气大伤,替你师父重聚神魂已经是打肿脸充胖子。” “镇魂钟还没找到。”梵音说。 “你办事效率真的很差,不过我还是愿意不计前嫌地帮你。” “你有什么办法?”梵音皱眉问, 这人行事向来离经叛道, 理智告诉她别对他抱以期望, 可心里又忍不住期待个万一。 “你我二人联手,仙盟之中何处去不得?不如今晚去绑了青衍, 逼问他镇魂钟下落。” 梵音闭了闭眼, 不懂自己为何要多此一举期待什么万一,“仙盟中人若都像你想的那样不堪一击,我会这么久还没得手?” “你出来一趟耐性都变差了。” 梵音不说话, 他继续说,“青衍的大夫人出身岑家,九霄云梦境时岑家那个病秧子少爷本也要参加的, 只是临时生病耽搁了,如今病愈走了岑夫人的关系, 明日会抵达仙盟。” “所以呢,你想做什么?” “自然是和你一样,顶替他的身份混入仙盟。岑夫人虽然是岑斯雍的姑姑,嫁来仙盟以后却有十几年未曾见过,不用担心被认出来。” “你打算从岑夫人身上入手?” “若我在仙盟濒死,她好歹是青衍正妻,还怕拿不来镇魂钟救人吗?” 梵音看着他,忽然就笑了,“山隼大人不愧是天阶刺客首领,真是能屈能伸。” “你变脸真快。” “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会引人怀疑,山隼大人明天见。”梵音冲他柔和一笑,身披夜色款款而去。 山隼目送她远去,自己不急着走,在原地站了会,三道黑影疾速奔过来,歪七扭八地在他身前站好。 屠龙躬身低头,声音谨慎,“山隼大人,我等按您吩咐提前潜入仙盟,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在龙脊山内不小心暴露身份,春山黛大人已经发现我们了。” 山隼收回目光,邪肆的脸俊逸非凡,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不甚在意,“送你们进来本就是给她用的。” 屠龙有些惊讶地抬头,罗刹阁私底下都说山隼大人和春山黛关系恶劣势同水火,如今看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那我等接下来要做什么?” “躲起来,别来碍眼。” 屠龙点头,一句废话没有,带着缩在后面的两个鹌鹑消失在夜色。 山隼看一眼雪山之巅,有些遗憾地飞掠而去。 翌日,梵音和温扶轻与陈望星在膳食堂遇见,几人坐在一起吃饭时,陈望星神秘兮兮压低声音说: “听说了吗,符门出了件大事!” 梵音轻声问,“大事?” 陈望星兴致勃勃道,“符门那个活阎王钟离聿跟人打起来了,不对,是他单方面打人,打的还是岑夫人的侄子,人家一病弱公子,来仙盟第一天挨了顿揍,岑夫人气死了,堵在雾凇崖要说法呢。” 温扶轻与崔泽对视一眼,有些意想不到,“钟离聿行事虽肆无忌惮,却也不会无缘无故与人动手。” 第58章 “要我说岑夫人那侄子一顿打挨的不亏,头一回见面就跟钟离聿说要住在雾凇崖,活阎王还当听错了,愣了会才动手。” 梵音一口热茶差点呛住,蹙眉问,“他要住雾凇崖?” 心里遗憾钟离聿怎么不把他打死,她隐隐有种预感,山隼来了以后,她的身份迟早要暴露。 陈望星点头,有些八卦地看她,“说来还和你有些关系,他说路上见过你一面,觉得惊为天人,知道你住在雾凇崖所以也要搬过去,刚说完钟离聿就揍他了。” “突然想到还有些事,我先走了。”梵音说完起身离开,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她到雾凇崖时发现自己卧房的门开着,走进去看到钟离聿正坐在里面脸色难看的生气。 见她回来,钟离聿冷笑,“说你水性杨花可一点没错。” 梵音回身关门,“外面都在传你冲冠一怒为红颜。” “你跟那个岑斯雍什么关系?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哥哥,却还和别人纠缠不清!” “男人皆爱美色,他对我一见倾心有什么不对?你哥哥不肯怜取眼前人,难道还要我苦守他一个吗?” 钟离聿气笑,“你还真把见异思迁说的冠冕堂皇,真该让哥哥来看看你的真面目。” 梵音走到他身边坐下,盯着他仔细看了看,认真问,“你反应那么大做什么?” “你不会以为我被你迷的神魂颠倒在吃醋吧?” “很像。” 钟离聿无语片刻,“你怎么证明和他没关系。” “你不是折磨人的手段多吗?抓住他严刑逼供一番,看他承不承认。” 钟离聿正在思索她说的话是否可行,外面杂役通传说有位公子来找梵音,他脸色顿时沉下来,盯着她,一脸“我看你还要怎么狡辩”。 梵音起身,抚了抚长发,对他温柔一笑,推门走出去。 雪地里,岑斯雍一袭白衣胜雪,见她出来,苍白病弱的脸上涌起笑意。 钟离聿凉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都找上门了还说没关系。” 梵音说,“瞧着光风霁月,别有风采。” “比不上我哥分毫。”钟离聿不屑。 梵音不理会他,走过去,两人站在雪地里不知说些什么,远远看去倒真有些郎才女貌的般配。 “谁让你自作主张行事的。”梵音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越过她,岑斯雍的目光落在钟离聿身上,“他为什么在你房间。” “自然是因为你干的蠢事。” “小春,别什么事都赖在我头上,我们是什么关系,他又算得什么?”岑斯雍收回目光看她。 因着刚才那一眼对视,钟离聿脸色沉沉从屋里走出来,在梵音身侧停下,一脸嘲讽地看着岑斯雍。 “看来你还是不长记性,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吗?” 岑斯雍眉宇间氤氲着病气,脆弱咳了两声,欲言又止道,“梵音妹妹,这山上寒气重,人又不好相处,我虽身子病弱了些,好在家中富裕,若你不嫌弃,我替你寻个风和景美的院子住如何?” “梵音妹妹?”钟离聿重复念道,戏谑看她,“妹妹好本事。” 梵音只觉得眼前两人都令她头大,思索着如何先把岑斯雍打发走。 耳边钟离聿突然喊了声“哥。” 她跟着抬眸,看到钟离宴不紧不慢从山下走上来的身影。 他的目光也看过来,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改了方向脚步沉沉走过来。 “在做什么。”他问。 无人说话,钟离宴一来,气氛瞬间低沉。 岑斯雍抬袖掩住半边脸咳嗽。 钟离聿撇过头,欲盖弥彰地看雪景,岑夫人刚告完状,他心里拿不准哥哥生不生气。 梵音破罐子破摔,既然不打算讨好他,也没有必要再害怕,面色平淡站着。 钟离宴等了片刻,才对她说,“跟我来。” 说完,迈步朝雪竹楼走去。梵音不懂他为何偏偏喊她过去,明明惹是生非的是这两人。 看一眼岑斯雍,警告他别生事。 她转身去追钟离宴,岑斯雍伸手想拦,却被钟离聿挡住,“哥哥的意思是,如果你再不老实下山,挨打了他可不会管。” 岑斯雍看着他,又看了看跟在钟离宴身后正走上雪竹楼的梵音,嘴角扯了扯,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雪竹楼内,钟离宴沉声开口,“岑斯雍修为低微,这些年一直靠丹药续命,活不长久。” 梵音不明所以,“少主什么意思?” “他不适合你。” “少主以为我还在意吗?” 钟离宴想到岑夫人说的事,他那个弟弟为了她能在外面同人打架,可她却偏偏……心思都在他身上。 他按下情绪,“你如何才肯听话。” “少主以什么身份让我听话呢?” 钟离宴有些无奈,她现在像个知道自己彻底要不到糖,索性不再装乖,无理取闹的孩子。 第59章 “你与我牵涉太深,岑夫人远比看上去心机深沉,对你不会心无芥蒂,和岑斯雍划清界限对你没有坏处。” 梵音想到母亲,她过的不好想来也与这位岑夫人分不开关系。 “多谢少主提醒,我记下了。” 钟离宴刚觉得她还算听话,就听她又说,“岑斯雍长得俊秀,岑家又是有名的修仙大族,我一介孤女,仔细想想若他能真心相待,那嫁给他也是不差的。” 钟离宴听着听着神色就复杂起来,明明之前还说心中爱慕之人只有他一个,现在就敢在他眼底算计起嫁给岑斯雍的好处了。 他看着梵音,不禁怀疑她之前的话有几分真心,移情别恋起来就这么容易。 第三十四章 雪竹楼不欢而散, 梵音却敏锐的发现钟离宴对她似乎有些不同了,在她刻意说嫁给岑斯雍也不差时,他生气了。 虽然表现的不明显, 可她还是一眼看出来了。 她本已经熄灭的心思又燃了起来, 山隼到来于她未必没有好处, 但看如何利用了。 只是他如今行事不计后果,容易给她招惹麻烦。 翌日, 梵音让屠龙带话,约他傍晚在密林相见。 岑斯雍比她先到,一袭白衣人模狗样,真有些病弱公子的风姿。 梵音抱臂站在他对面,神色淡淡,“想好怎么在仙盟合理重伤至濒死了吗。” “罗刹阁近十年训练的杀手里,最出类拔萃的数你我二人, 青衣如今是强弩之末, 撑不了多久, 你我联手阁主之位岂不手到擒来。” “我对青衣大人一片忠心,你找错人了。” 岑斯雍靠近她, “小春, 你是不是忘了当年试炼场里我们是如何互相扶持走出来的?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你怎么会没有野心。” 梵音抬眸看他,语气嘲弄, “那么久的事谁还记得。” “你就不好奇吗,闻泠阁主修为高深,等闲之人如何能伤的他神魂碎裂。” 此话出口, 岑斯雍如愿看到梵音变了脸色,不再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漠然疏冷。 “你知道什么?” 他缓缓说, “你不是知道吗,当年元珩是怎么死的,闻泠阁主亦如是。” 梵音眸中倏地闪过一抹寒光,眼睛盯着他,手中祭出逐月笛抵在他颈间,“你怎么会知道?” 岑斯雍毫不在意的任她动作,说出的话残忍直白,“你以为你凭什么能在阁中平步青云,闻泠阁主待你再好不过受人之托,是我为你摆平所有阻碍,你清醒一点吧。” 梵音神色愈发冷凝,一字一句问他,“什么叫受人之托,今日若你不把话说明白,别怪我不顾念数年情谊。” 夕阳西沉,夜幕笼罩四野,一阵萧瑟冷风吹过,拂起她额前发丝。 岑斯雍眼神悲悯地看着,情不自禁抬手为她将发丝捋到耳后,“我过来本就是为了告诉你真相,小春你真的很可怜,除了我世上无人真心待你。” 浮动的银丝攀上他指尖,毫不留情地收紧绞进血肉,血珠迸出,岑斯雍神色不变,直至为她捋顺发丝才收回手,鲜红的血蹭落在她眼尾,平添一抹妖冶。 “罗刹阁的人怎会无缘无故收养一个孤女,闻泠阁主可从不会善心泛滥,他会恰巧路过萍乡镇救下你是因为受你母亲所托。” “母亲?”她喃喃出声,不愿相信,“为什么,师父从未说过认识母亲,他不会欺瞒我的。” “傻小春,你以为你对他的心思藏的很好吗?闻泠阁主那么聪明怎么会察觉不到,可是他心中爱慕之人却是你的母亲,你要他如何把真相告诉你?” 真相被揭露的一瞬,梵音颓然松手,浑身冷的仿佛血液都凝固了。 她以为年少时被抛弃被追杀虽然凄苦,躲在那口大缸里时甚至想过就此了断,可师父愿意救她,他对她那么好,让她一度以为自己并不差劲,世上还有人愿意真心待她。 她信以为真的救赎,却原来只是受人之托吗? 母亲啊,为什么抛下她还要牵挂她,每日更新来抠抠群:幺五二 二七五儿吧椅为什么数年后重逢能一眼认出她却不愿认下她,为什么能事无巨细的替谢远竹准备吃食,却从来没想过回萍乡镇看她一眼? 为什么要在她以为世上至少还有一人在意她时,告诉她这一点真情也是假意! 岑斯雍想要为她拭去眼角泪滴,被她偏头躲过,正要说话,却听见有人抢先一步。 “你们在做什么!” 梵音抬眸,看到谢檀正站在几步外一脸震惊。她目光落回岑斯雍身上,语气笃定,“你引来的?” 岑斯雍低声回她,“听说她在仙盟处处与你作对,我既然来了自然要为你出气。” 她冷冷说,“你以为说了这些我就会任你摆布吗?真相如何待我拿到镇魂钟救醒师父自会求证,管好你自己,少自作主张行事。” 见对面两人仍在自顾讲话,竟无一人搭理她,谢檀气笑,“梵音,今日可是你自己找死,我看谁还能袒护你!” 她持剑袭来,梵音站在原地不避不退,嘴角慢慢牵起一抹笑。 谢檀的剑在她身前被截停,岑斯雍两指抵住剑尖,看着仍然病弱,却能令她的剑动不得分毫。 第60章 谢檀横眉冷目质问他,“你可还知道自己姓什么?” 岑家那个活不久的病秧子,若不是母亲怜悯,他如何能入得仙盟,如今却敢为了梵音和她作对! 岑斯雍极浅的笑了下,他对梵音说话尚且不留余地,待旁人就更肆无忌惮了。 “你不是天资卓越吗,剑术这么差劲还出来丢人现眼。” 谢檀没想到他敢这样说,怒火涌上来,抽剑不留余地袭向他。 岑斯雍脚步未曾挪动分毫,脸色明明苍白病弱,看着她的眼神却似看垃圾一般盛满嘲弄。 她疾速刺来的剑在他眼里仿佛笑话,生死关头他还侧着头同梵音说话,声音虽低,离得近了谢檀还是隐约听见一句,“她欺负你,我就替你欺负回去。” 飞扬的衣袖伴随话音一甩,磅礴灵力裹挟着劲风将她掀飞出去,谢檀重重摔在树上,又狼狈滚落地面。 她不可置信地挣扎着抬起头,几步之外,梵音与岑斯雍并肩而立,眼神怜悯地看着她,嘴角带着浅淡的笑。 而她的表兄岑斯雍,始终以保护者的姿态护着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冷漠鄙夷。 谢檀撑着灵脉逆乱的痛慢慢站起来,那道只有她一人能听见的古怪声音还在蛊惑她。 “只要你愿意,我会给你无上的力量,碾死他们如同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他们从你身边夺走的还不够多吗?你在犹豫什么,受到的羞辱还不够吗?” “我就是你,来啊,动用属于你自己的力量,向所有人证明你仍旧是那个惊才绝艳的天才!” 岑斯雍不甚在意地和梵音低语,“杀了?省得碍手碍脚。” 梵音皱眉,“我和她的恩怨你不要插手,以后我的事也不要你管。” 丝丝缕缕的黑气萦绕谢檀周身,又极隐蔽地融入她的身体,说话的两人都没瞧见,下一瞬掉在地上的长剑如受到招引般飞回她手中,这一幕引起梵音注意。 突如其来的心悸令她谨慎起来,与岑斯雍交换眼神,两人审视的目光同时落在谢檀身上。 她的瞳仁黑的诡异,双目无神,仿佛没了灵魂的提线木偶,缓缓举起剑,源源不断的灵力汇聚到剑身,周围灵气瞬间枯竭! 意识到不对,梵音顾不得隐藏身份想要祭出逐月笛,却骇然发现自己调动不了一丝灵力。 她侧头去看岑斯雍,见他眼底同样惊疑,无需再问,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了他们的灵力,使他们同时陷入被动任人宰割。 谢檀身上究竟发生什么了,以她的实力绝无可能做到让她和岑斯雍同时失去反抗能力,她再次看向谢檀漆黑的瞳仁,说不出的怪异和危机感袭上心头。 看着仍在积蓄力量的长剑,梵音简短利落道,“跑!” 她和岑斯雍一前一后宛若两只夜燕飞掠出去,茫茫夜色中穿过茂密树梢,惊起一群飞鸟。 身后,谢檀脸上慢慢浮现出诡异笑容,古怪的声音从她嘴里发出,“跑不掉的。” 随着话音落下,她横剑一扫,积蓄的骇人力量瞬间奔涌而出,电光火石间攀上还在树梢间疾速飞掠的两道身影! 强烈的危机意识涌上心头,她看一眼岑斯雍,罗刹阁出任务时如果遇到危险,低阶刺客必须无条件协助高阶刺客逃离。 她虽代师父继任地阶阁主,可岑斯雍仍旧大她一级,她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她在岑斯雍身后轻声说了一句,“于我有愧的话就替我救活师父。” 岑斯雍已然明白她要做什么,克制想要回头的冲动,下巴绷紧,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他闭了闭眼,咬牙切齿道,“如果你死了,我不会放过她。” 梵音一言不发,默默运转起献祭秘法。仙门各派视罗刹阁如洪水猛兽,对罗刹阁培养的杀手深恶痛绝,可他们却想不到,所有罗刹阁杀手入阁后学的一个术法不是杀人,而是救人。 献祭秘法以燃烧自己灵脉生命为代价,短时间内会积聚难以想象的力量,视为死祭。 岑斯雍也在默默运转秘法,与她不同,他运转的是往生咒,与死祭秘法相生相辅,共同组成献祭秘法。 献祭秘法以生命为代价聚集的磅礴力量会汇聚到往生咒主人身上,一者死辅以一者生。罗刹阁杀手之间等级制度严苛,低阶杀手无条件遵循为高阶杀手献祭规则,无一例外,哪怕她已身居阁主之位。 献祭秘法运转成功的瞬间,无数灵蕴从她身体里涌出,争先恐后地被岑斯雍的往生咒吸纳,他逃生的速度陡然加快,寒光一闪消失在原地。 追击而来的剑意笼罩住梵音,她已无力挣扎,如一只折断翅膀的蝶从树梢间坠落,而迎接她的是锐利至极的森寒剑影。 第三十五章 梵音缓缓闭上眼, 短暂地回忆了自己仓促走完的一生,少时不知何为哀愁,每日最大的苦恼是如何扔掉母亲的藤条。 后来一夕之间世上所有苦难都找到她的头上, 母亲丢下她, 父亲因病去世, 最好的朋友为救她死掉。 那时的她突然就明白了,选择死亡不是因为勇敢, 恰恰是太懦弱了,她想逃避这些痛苦。 师父就是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出现的,漆黑的大缸憋闷潮湿,匆忙盖上的木板留有一丝缝隙,孟圆的血鲜红滚烫顺着缝隙滴落在她身上,而她却只能拼命捂住嘴,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出声。 第61章 后来头顶不再有血滴落, 缝隙也被凝固的血封住, 她的手还死死捂住嘴, 脑子里由混乱不堪变得麻木僵迟,那时她就如此刻一般闭上眼, 无比害怕又坦然的等待死亡降临。 盖住大缸的木板被突然掀开, 月光猝不及防洒进来,她睁开眼,师父那张清逸出尘的脸映入眼帘, 他的眼里心疼与愧疚交杂在一起,沉默看她半晌,才问她要不要和他走。 她突然就失去了赴死的决心, 一个孩子,绝望时或许能做到坦然面对, 一旦有人愿意伸手拯救,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师父带她回了罗刹阁,她不再一无所有,于是刻意地将过去封存心底,假装可以重新开始。 一个孩子,忘掉一切合情合理。 可最终她还是成了一个刺客,她无法释怀母亲的离开,更无法原谅害挚友死去的自己。 在后来的无数日子里,她见证一条条生命逝去,无情地涉过血水浸湿的地面,有时会突然想到那些人里会不会也有她和孟圆。 失重感将她牢牢包裹,遗憾地弯了弯唇,她还有很多事情没做,不过也没关系,就当放过自己了。 生命的最后,她想到师父,他清冷出尘如同月光,可惜再也看不到了,她突然迫切的想看一眼月亮,全当是告别了。 眼睛睁开的一瞬,面色冷沉的男人闯进视线,坚实有力的手臂揽过她的腰,将她紧紧带进怀里,险而又险地避过那锋芒摄人的一剑。 钟离宴抱着她飞掠过夜空轻稳落地,他身上熟悉的凌冽气息将她牢牢包裹,深沉的眸子里似乎盛满了焦急。 清冷月光就照在他身后,可她已经全然忘了去看。 真好啊,她没有孤独的死在外面。 她往钟离宴怀里靠紧了些,轻轻说,“钟离宴,还好你来了。” 在他惊讶慌乱的目光中,她平静地合上眼眸。 没用的,献祭秘法已经运转,等待她的只有死亡。 意识彻底陷入昏沉,无穷无尽的黑笼罩着她。 钟离宴顾不得去追究这古怪的一剑从何而来,抱起梵音赶回雾凇崖。 她脸色苍白的仿佛随时会断了气息,无力脆弱地靠在他怀里,钟离宴眉头紧蹙,那一剑明明未伤到她分毫,可是为何她会几近濒死? 将人带进雪竹楼,梵音被他安置在矮塌上,钟离宴伸手,指腹贴着她眉心,灵力溢出窥探进去。 她体内灵力空空,仅存一丝生息护着心脉。钟离宴收回手,面色沉重,想到她或许会死,心中无端一紧。 仙盟戒律清规在心中过了一遍,他清清楚楚地想明白接下来的事不能做,可还是双手结印,光华闪过,古朴的青铜色镇魂钟悬在梵音头顶,散发的青绿色光芒笼罩着她,源源不断的生息涌入她体内。 悠远沉重的钟声从雪竹楼内响起,梵音微微皱眉,隐隐有醒来迹象。 身后竹帘晃动,钟离聿一身中衣光着脚闯进来,焦急问道,“哥你怎么了!” 待他看清钟离宴静立在矮塌旁,上面还躺着不知生死的梵音时,几乎僵在原地。 哥哥为了她竟然不惜动用镇魂钟!那岂是随意能动的?他知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钟离聿脸色阴沉的恨不得现在就把梵音拎起来彻底掐死,他早该想到的,她巧言令色惯会迷惑男人,镇魂钟已响,如今做什么都晚了。 “去守住雾凇崖,不论谁来都说我在闭关,不要让任何人踏进雪竹楼一步。”钟离宴未曾回头,结印操控镇魂钟荡出第二道钟声。 “哥!”钟离聿的话堵在嘴边,看一眼昏迷不醒的梵音,气得撂下一句“她迟早害死你”,气愤转身走出去,脸色难看地守在雾凇崖山道上。 雪竹楼内,镇魂钟三响,梵音猛地睁开眼,脑子里还一片茫然,幽幽绿光照在身上,使她觉得格外舒服。 眼睛聚焦能看清周围事物时,悬在头顶的镇魂钟停止运转,飞回钟离宴手中,光华一闪消失不见。 梵音惊讶至极,她没死,钟离宴竟然用镇魂钟救她。 心心念念苦寻多日的东西居然就在他身上,一瞬间她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虚弱无力的身体却在提醒她不要轻举妄动。 钟离宴不动声色看着她,等她彻底清醒,也等她解释发生了什么。 睫毛轻颤,一滴晶莹泪珠顺着眼尾滑落,她不说话,无声流泪。 泪水蜿蜒晕湿贴在颈侧的衣领,他默了片刻,伸手为她擦拭。 “哭什么。” 梵音透过朦胧泪光看清他,高大的男人神情冷肃,瞧不出丝毫对她的关切,她想起不久前见过的那双盛满焦急的眸子。 明明关心她却在她醒来以后假装不在意。 他才救下她,可她却又要骗他,忍不住心底自嘲,觉得自己简直坏透了。 她声音哽咽,“我死了就没人纠缠你了,救我做什么。” 她求死的样子让他觉得格外不高兴,声音不由冷下来,“你死了可曾考虑过在意你的人会如何。” “少主是不是忘了,在意我的人全都死了。” 她眼睛看过来,“我对你不好吗?你还不是不爱我,现在却要说些冠冕堂皇的好听话来骗我” 第62章 钟离宴沉默,看她一脸自弃,认定自己差劲至极的样子,直到她止住声音,才慢慢开口: “如果因我的缘故致使你这样怀疑自己,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对你的心思并非你想的那样清白。” 他不是迟钝之人,几次三番关注她并非偶然,他从不是多管闲事之人,若非介意怎会提醒她远离岑斯雍,无论他给自己找多少借口,对于她都确实动了心思。 他本可以一直不回应,可是当看到她被剑意笼罩无力下坠的身躯时,他心底只有无论如何都要救她这一个念头。 所有的隐忍克制都在她那句“还好你来了”中碎裂不堪,抱她回来的路上,更是无数次后怕如果他没有恰好路过,如果她真的死在那里。 他确实在意她,更不想她死,如果她想知道,那他也不想再隐瞒。 梵音怔愣,要说的话僵在嘴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钟离宴,他居然就这样承认了,莫名的她觉得有些心烦意乱。 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与他表露出的情意相比,师父更为重要,她的目标仍是镇魂钟。 她故作喜极而泣,撑起身子扑进他怀里,“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 钟离宴头一次没有推开她,只是有些无所适从,他从未经历过这种事,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想到还守在外面的钟离聿,他神色复杂地拉开扑在怀里的人,一脸正色同她交代,“此事暂且不要让他知道,给他一点时间慢慢接受。” 梵音一时觉得好笑,又要忍下来,索性生气,“少主拿我当什么?兴致来了逗弄两下的玩物吗,倘若他一辈子不能释怀,我就永远不能光明正大站在你身边吗?” 她泪如雨下控诉着,钟离宴哑语,看着她有些无措,心里不禁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过分了。 等了片刻见她还没有停歇的迹象,侧着头委屈流泪,他妥协,“你要怎样才能不哭了。” 梵音抽抽噎噎,“你现在就去告诉钟离聿,你和我两情相悦,我是你的人,让他不要再对我有非分之想。” 钟离宴沉默不语,希望她能意识到这个要求有多过分,自觉打消念头。 梵音泪眼婆娑抬头看他,“我就知道你刚才的话是为了安慰我才说的,少主不必如此为难,我早该想到的,竟还当了真。” 钟离宴生平第一次陷入两难抉择,叹息一声,他转身走出去。 目送他消失在门外,梵音有些荒唐的想他不会真去找钟离聿说那些话了吧,若她今日没伤的那么重,是真的极想跟过去看看。 钟离宴今晚做了太多出乎她意料的事,无论如何她都得承认,若非他在,此刻不论是生是死她应该都会沉浸在哀伤中难以自拔。 雪竹楼外,钟离聿一道离火符拦住强行要闯进来的剑阁长老,声音阴冷,“哥哥说了,任何人不许踏入雪竹楼一步,少主的话你们都敢不听?” 剑阁长老怒斥他,“符门就教的你这样目无尊卑吗!镇魂钟响非同小可,少主安危如何我今日势必要亲眼确认!” 钟离聿冷笑,“我看你巴不得我哥哥出事。” 剑阁长老气得举剑要砍他,被与他一同赶来的问医堂主拦下,“消消气,这里毕竟是雾凇崖,不可妄动。” “雾凇崖又如何,你当还是元珩盟主在时吗!” 沉沉脚步声响起,正要一口气甩出十张离火符的钟离聿抬头,看到钟离宴沉着脸缓慢走下来,冷沉的目光透着威慑。 第三十六章 剑阁长老一时口快心里正后悔, 见钟离宴面色冷淡走下来,拿不准他现在是什么态度。 迟疑片刻主动请罪,“我也是担心少主才一时失言, 望少主勿怪。” 钟离宴目光沉沉, “二位长老有话就在这里说吧。” 问医堂主解释道, “听到镇魂钟声响起,我们都担心少主这里出事, 这才赶来。” 钟离宴淡淡说,“梵音在仙盟内被人袭击,重伤濒死,唯有镇魂钟能保她一命。” “少主如何能为她动用镇魂钟!催动一次镇魂钟,施术之人必然元气大伤,更有甚者境界掉落,此女心怀叵测, 先前诬陷盟主还未治罪, 少主为她折损修为真是糊涂啊!”剑阁长老焦急气愤道。 钟离聿本还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一听到他敢说哥哥糊涂,立马不高兴地瞪过去。 钟离宴却平静地说出令在场之人无不震惊的话, “用镇魂钟救少主夫人, 有何不可?” “哥!” “少主!” 钟离聿和剑阁长老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人头一次统一战线。 钟离聿说,“她怎么配得上你?” 剑阁长老点头, “那点微末修为如何与少主比肩?更何况她毫无家世背景可言,怎能嫁入仙盟成为少主夫人!” 钟离宴皱眉,目光看向钟离聿, 教导他,“就算她没能如你所愿, 你也不该这样说她。” 钟离聿一脸懵,想明白他说的话什么意思,恼羞之下大声说,“我根本不喜欢她!” 钟离宴叹息一声,觉得自己终究还是伤到他了,因为自己当众说明梵音会是 第63章 璍 少主夫人,即便心中再失落,他也还是装作不在意,甚至强迫自己说出不喜欢她的话。 倘若真的不喜欢,怎么会在他无意接近她时紧张成那样,他越是如此,钟离宴越觉得自己德行有亏。 可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 “我已做了决定,二位长老请回吧,让其他长老不必再来。” 剑阁长老还要再劝,问医堂主面带微笑拦下他,“既如此,我等自是遵循少主意愿,只是催动镇魂钟到底于自身损耗严重,稍后我让人送些滋补灵药来,还请少主按时服下。” 钟离宴颔首,剑阁长老不情不愿地被问医堂主拉走。 待他们走远,钟离宴才说,“今夜不会有人再来了,你也回去吧。” 钟离聿还是一袭中衣,光着脚站在雪地里,气不打一出来,“哥,我跟你说过的她身份不简单!绝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单纯无害,她最会装了!” 钟离宴面色复杂地拍了拍他肩头,“我知道了,你今晚回去好好睡一觉吧,明日来雪竹楼一趟。” 解铃还须系铃人,看来他对梵音还是心有不甘,既如此明日就让他们二人当面把话说清吧。 他说完也不看钟离聿,抬步走上雪竹楼。 雪地里,钟离聿不明所以中夹杂着些恼火,“知道什么了?真知道了还让她继续待在雪竹楼!” 生气地跺了跺脚才发现脚底已经冻得没了知觉,踮着脚一瘸一拐往房间走,嘴里止不住骂梵音红颜祸水害得哥哥脑子都不清醒了。 翌日清晨。 钟离聿带着一身气走进雪竹楼,撩开竹帘一进去,看见梵音和他哥哥正一同坐在桌前说话,见他进来不约而同抬头。 钟离宴沉声,“坐吧,一起吃饭。” “哥哥有事就说吧,我不饿。”他站在一边,目光敌视看着梵音。 梵音仿佛感觉不到一般,慢条斯理端起面前汤碗,举到钟离宴面前柔声说,“烫死了,哥哥吹吹?” 钟离宴和钟离聿同时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梵音往前递了递,一脸期待。 钟离聿几乎冷笑出声,她又在发什么癫,哥哥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钟离宴放在桌子上的手不自觉握紧,面无表情地吹了下,梵音立即喜笑颜开,“哥哥真贴心!” 钟离聿气得拳头都硬了,指着她半天憋出一句,“那是我哥哥!” 梵音仿佛被他吓到一般,挪了凳子往钟离宴身旁靠近些,有些委屈,“是我错了,不该喊少主哥哥的。” 钟离宴顿了下,触及她盈盈望着他的可怜目光时,轻声说,“无妨。” 钟离聿无语至极,发出灵魂拷问,“哥你难道看不出她在装?” 梵音又是一副被吓到的无辜样子,钟离宴安抚地拍了拍她后背,对钟离聿说,“叫你过来是为了让你们当面把话说清楚,我知道你对她的心思,可感情上的事不能强求,你不要因此对她生恨。” “我根本不喜欢她!” 钟离宴觉得大概是自己在这里才让他一味否认不能说出心里话,站起身走到他身侧,意味深长的说,“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同她把话说清楚,过了今日你与她就再无可能了。” 说完,他走出雪竹楼,留给他们能单独说话的空间。 梵音放下汤碗,好整以暇的支起下巴看着他笑,“大早上生气可伤身啊弟弟。” 钟离聿冷笑,“你可真是好本事,不知道给哥哥灌了什么迷魂汤。” 她故作烦恼叹口气,“我也是没想到,或许是经历一番生死,也让他看清自己内心了吧。” “说起昨晚,你糊弄的了哥哥却骗不了我,你重伤成那样做什么去了?”他狐疑问道。 梵音没打算瞒他,却也不会全然坦白,“你也知道岑斯雍对我一见倾心,昨日约我相见,不想被谢檀撞见,她恨我至极自是不会放过我。” 钟离聿嘲笑她活该,“朝三暮四,原来是出去会情郎了。” “我要跟你说的可不是这个,谢檀身上有些古怪,昨晚她使出的那一剑绝非她自身能力所能达到,有些古怪。” “她实力本就不差,一剑要你性命有何难的。” 梵音看着他,意有所指,“你既然知道我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柔弱,就该明白我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谢檀身上确有古怪,我之所以告诉你而不是说给钟离宴听,是因为我与你的关系不同旁人,我们之间可以说实话。” 钟离聿沉思片刻,“我会找人留意谢檀,但你也听好了,哥哥对你仁至义尽,你若不辜负他那日后我也会尽量与你井水不犯河水,倘若让我知道你心怀不轨敢利用哥哥,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 “谁会放着少主不要去做傻事呢,弟弟放心吧,姐姐心里自然有数。”她浅笑着说。 钟离聿冷哼,“你最好真的心里有数,还有别叫我弟弟,我跟你不熟。” 说完甩袖离去,房间里只剩梵音一人,她收起笑意,脸色有些苍白凝重。 谢檀昨夜如此古怪,却没听到钟离宴提起一句,想来已经趁乱逃脱。有谢如卿做后盾,即便告诉钟离宴伤她的人是谢檀,他又能如何惩治她?左右不过同上次一样被关两天,还免不了会打草惊蛇。 第64章 因此她只能先通过钟离聿查出谢檀身上发生了什么,再想对策应付,否则日后再遇到昨晚那等危急情况,可不会次次都有钟离宴来救。 杂役的声音在竹帘外响起,“梵音姑娘,岑夫人遣人来请您过去一趟。” 梵音诧异地轻挑眉梢,岑夫人为何会想见她,因为岑斯雍还是谢檀? 她轻声回,“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钟离宴不在雾凇崖,钟离聿躲起来生闷气,两人都不知道岑夫人来找她的事,梵音换了身薄雾蓝的长裙,温柔含情的眼睛里盈着浅淡笑意,独自一人去了岑夫人的秋月阁。 她到时正撞见岑斯雍从里面出来,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擦肩而过。 雍容华贵的岑夫人端坐在檀木椅上,见她进来,先是上下审视一番,而后才面带些许笑意,亲切与她说,“果然长得一副如花美貌,我见犹怜。” 梵音神色不安地向她行礼,“夫人谬赞。” “听闻雍儿见过你一面就念念不忘,他可从未对哪个女子如此钟情过。” 她见梵音不说话,只紧张地揪紧衣袖,脸上显出三分不耐,如此小家子气真是上不得台面,枉费她花了那么多心思铺垫。 直白道,“你应当也是听过我们岑家的,雍儿对你的心思无需多言,若你也有意,我可代岑家为你与雍儿定下婚约,岑家少夫人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梵音心中更加疑惑,岑夫人如此着急地想撮合她和岑斯雍到底为了什么?她可不会天真地以为单凭他一时兴起的喜欢,能让眼前这位急不可待地许下少夫人之位。 她略显迟疑,“夫人抬爱,只是我与少主两情相悦,实在担不起岑公子厚爱。” 岑夫人脸色瞬间冷了下来,面容冷淡,“看来好好同你说话是没用了,既然你听不懂,那我不妨说的再直白些,即便少主亲口承认你少主夫人的名分,以你的修为和家世,哪一样又能服众?” “我许给你岑家少夫人的位置已经足够你一步登天,倘若继续执迷不悟,你猜自己还有没有命活着回去?”她的声音骤然森冷,眼神凌厉。 第三十七章 梵音诧异地抬眸看她, 有些怀疑她说的话有几分可信,什么叫钟离宴亲口承认她少主夫人的名分? 岑夫人看到她的反应,微微坐正身子, 狐疑道, “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梵音的反应让她越发肯定心中猜测, 妆容华贵的脸上慢慢浮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看来我们少主真的很在意你, 我原以为他这样冷漠孤高的人注定与情爱无缘,既然不会爱人那少主夫人自是我的檀儿最合适不过,可现在你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所以夫人现在改变主意了,我已经没有岑家少夫人这个选择了对吗?”梵音平静问道。 她的平静令岑夫人警惕,女人看女人总有些天生的直觉,眼底浮现一抹狠厉,“是, 我不想放你活着出去了。” “我若死在你这里, 少主可会善罢甘休?”她问。 岑夫人淡淡说, “让人合理死掉的法子多的是,这点你无需担心。” 梵音浅淡的弯了弯唇, 有些好奇母亲是如何在这位岑夫人手下安稳活过这么多年的。 就在这时侍女走进来, 恭谨地说,“二夫人来了。” 岑夫人惊讶挑眉,江岚月被接入仙盟这么多年, 还是第一次来她这里,“她来做什么?” 侍女摇头,“二夫人只说想来看看夫人。” “那就带进来吧, 我倒要瞧瞧她是不是真的只是看看我这么简单。” 侍女依言退出去,垂首站着的梵音默默攥紧衣袖下的手, 纤长的睫毛挡住眼底情绪。 江岚月随侍女走进来时脚步急促,看到她好端端站着时才放下心来,自从在静园见过梵音一次后,她虽没有主动找过她,却叮嘱了人时刻关注她。 听闻岑夫人要见她,江岚月片刻不敢耽搁赶过来,她知道岑夫人一向专断蛮横,做事从来不计后果,若她有心伤害茵茵,根本不会有所顾忌。 岑夫人好整以暇地打量她,“数年不见,我都快忘记你的样子了。” 江岚月不卑不亢回她,“生下远竹后我身子就不好,这些年一直在静园养病,劳夫人挂心。” “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莫不是身子养好了?” 江岚月站在梵音身侧,宽大柔逸的衣裙微微挡住她一些,看起来婉约端庄,“夫人今日的这位客人是远竹认下的师父,这些日子不见她来教导远竹,做娘的免不了担忧孩子,恰好刚刚听人说她来了夫人这里,故此冒昧来访,待梵音姑娘与夫人谈完话后,我想邀她去静园一趟。” 岑夫人好奇问梵音,“远竹竟然愿意认你做师父,看来是极喜欢你的,只是倒不曾听闻梵音姑娘剑术如此出众。” 梵音声音轻浅,“只是觉得家传的一套锻体剑术比较适合他,招式普通,当不得师父一说。” “你也不必谦虚,远竹这孩子我是知道的,轻易不与人接触,他既然愿意学,足可见对你是不同的。” 岑夫人挥了挥手,有些倦怠,“二夫人既然亲自来我这里要人了,我也不好再留你说话,今日同你说的那些仍然作数,梵音姑娘可务必要慎重考虑,我等你的答复,只是不该说的也望姑娘不要透露半分。” 第65章 梵音朝她行礼,“谨记夫人教诲。” 在她审视的目光中,江岚月领着梵音出了秋月阁,两人一路上静默无言,直到走出去许久,江岚月才停下叮嘱她: “你以后切不可独自来见岑夫人,雾凇崖上很安全,少主也愿意护着你,这样就很好。” 梵音头一次这么近看清楚她,似笑非笑地问,“很好?你这样急匆匆跑过来,我差点就误以为你是来保护我的了。” 江岚月不敢与她对视,撇开目光,声音里强压着颤意,“是我对不起你,那么小就把你丢下,你恨我是应该的。” 梵音笑了笑,漠然道,“你以为我恨你吗?你若不喊那句茵茵,我都认不出你是谁了。” 江岚月几乎瞬间流下泪来,“我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如今更不敢说让你原谅我,只盼你今后一生顺遂。” 她说完就要走,被梵音抬手拦下,拼命将满腔的委屈压下,目光直视着她问,“你真的希望我一生顺遂吗?” 委屈达到顶点,她不顾一切地想要宣泄,冷着声音一字一句告诉面前这个妄想女儿能一生顺遂的母亲,她的女儿到底都遭受了什么。 “你还记得父亲吗?他入京赶考被皇帝看中招为驸马,你听信他要迎娶公主的谣言,托人将我送去京城后与谢如卿一走了之。可你知不知道我进京以后看到的父亲是什么模样?他一身文人风骨素来最重仪态,却因拒婚被每日吊在城楼下鞭笞,鞭子抽的他衣不蔽体,皮肉翻出来,身上血痂凝固的厚厚一层。 即便这样,他就是不愿意娶那全天下最尊贵的公主。后来公主求情,皇帝终于让人放了他,也收回了赋予他的一切嘉奖,父亲带我又回到萍乡镇,我们等了你好久,可你一直没回来。” “后来父亲病重郁郁而终,我也被人追杀险些丧命,罗刹阁你应当听说过,我就在那里长大。” 她浅浅笑出声,“师父受你所托照顾我,可我天生反骨,不愿做不谙世事的天真孩子。” 伸出手,纤长的手指十分漂亮,“你知道我杀过多少人吗?最小的那个还在襁褓里啼哭,那孩子死时我不觉得自己在作恶,我觉得是在救他,因为我太知道没了父母的孩子想活下去有多难了。” “我无恶不作,是个十足的坏人,我这样的人仇家遍地,说不准哪天就死了,怎么可能一生顺遂呢?” “你看清我了吗?是不是特别后悔生下我了?”她自嘲地问。 柔软温热的手却抚上她脸颊,江岚月眼里盛满心疼,“这不怪你,那样小就没了爹娘,没人教你。我不知道你会被他带回罗刹阁,我以为有你爹爹在,你会过的无忧无虑。” 江岚月爱怜地抚摸她,“茵茵,命运弄人,一切都是娘的错。” 梵音看着她,问出心里疑惑已久的话,“谢如卿就那么好,让你抛下一切毫不顾忌地和他一起离开?” 江岚月眼中暗藏苦涩,似有无尽哀伤蔓延,最终只道,“我们母女缘分太浅,娘希望你能放下执念,为自己而活。” “你还是这样。”看似心疼,却不心软。 梵音眼底波澜褪去,讥笑道,“你今日贸然跑过来,自以为能救下我,其实再愚蠢不过,岑夫人此刻定然已经起疑。” “你不用担心,她不会再有机会害你第二次,娘保证。” 梵音扯了扯嘴角,“我现在是不是应该感动的痛哭流涕才对?” “茵茵,是娘让你失望了,你一直是个好孩子,不要厌弃自己。” 江岚月极小心地捏了捏她的脸,她的女儿一转眼已经长大了,可惜她的陪伴太少,让她如此没有安全感,一味地否定自己,身为母亲她太不称职了。 “你以为这样做能弥补什么吗?”梵音问。 江岚月收回手,“娘每次梦到你都想这样碰碰你,可惜梦里总是一伸手就醒了。” 梵音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想说的话还未宣之于口,江岚月已经转身,一边拭泪一边叮嘱她,“你快回去吧,记住娘的话,离岑夫人远些,在雾凇崖上少主会护着你。” 她说完静默片刻,最终还是迈步离开。 梵音将想说的话咽回去,面无表情回了雾凇崖。 秋月阁内,几个青衣女修垂首静立,岑夫人目光沉沉,“你们都是我从岑家带来的心腹,是我极为信任的人,有些话就不兜圈子与你们直说了。” “江岚月那个贱妇不会无缘无故过来,她与梵音之间的关系必然不简单,我要你们即刻去查清楚,别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江岚月让我不痛快这么多年,她越在意什么,我就越要毁掉。” 青衣女修应声退下,岑夫人涂满鲜红蔻丹的手指轻叩扶手,眼底积蓄凛然杀意。 梵音在雾凇崖下遇到等候多时的岑斯雍,他披了件大氅目光将她上下打量一遍,“钟离宴居然愿意用镇魂钟救你。” 梵音声音平淡,“我能活下来你很失望吗?” “你若死了,我会让仙盟所有人给你陪葬。” 梵音不耐烦打断他,“你以为我很有耐心留在这里听这个吗?” 第66章 岑斯雍无奈道,“你现在有把握拿到镇魂钟吗。” “没有,需要时机,你也不要妄动,如今镇魂钟在钟离宴身上,他既然愿意承认我是少主夫人,这种情况下没有必要再生事端。” “你要尽快,闻泠阁主可等不了太久。”他提醒。 梵音冷冷道,“你以为我不想吗?” “我只是怕你被钟离宴迷惑,好意提醒。” “我自有分寸。” 想起岑夫人,她终究不放心,“你盯着些岑夫人,她对我已经起疑,势必会有所动作,若有不对及时告知我,别让她坏事。” 岑斯雍点头,“我派人留意,不会让她有机会生事。” 交代完事情,梵音侧身绕开他要走,却突然被握住手腕,不得不停下来再次看他。 岑斯雍顿了片刻,神情认真,“小春,不管你信不信,昨晚的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梵音弯了弯唇,不甚在意,“那就拭目以待。” 抽回手,她毫不迟疑地迈步离开。 第三十八章 雾凇崖上, 梵音没有回到自己房间,随意捡了处悬崖,坐在崖畔吹冷风。 她心思静不下来, 母亲流泪的样子总浮现脑海, 她总觉得哪怕母亲愿意编造一个理由来哄骗自己, 也远远好过如今,为了一个谢如卿那样轻易就能抛下她和父亲, 让她一时觉得情难以堪。 父亲临终前的等待,她一日胜过一日的介怀,在母亲无言的泪水中仿佛一场笑话。 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十恶不赦,但很快又轻蔑推翻,她已经很可怜了,命运何曾怜悯过她,坏一点又怎样? 就连奉若神明般敬仰的师父, 到头来要救赎的也不是她, 这些年与师父相处的画面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她忍不住开始怀疑,那些关心相守里存着几分真假? 更忍不住审视, 她对师父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小时候他像父亲一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得知她要成为一名刺客后数年如一日的冷淡,试炼场上每次爬不起来时一抬头就能望见的身影…… 岑斯雍说她对师父的心思藏的并不好, 其实是他错了,或许师父也错了,从被师父带回罗刹阁时她就已经变得自私冷血了。 她会在师父面前卖乖装柔弱是因为在罗刹阁中唯有师父能护住她, 后来不顾师父生气也要成为一名刺客是因为知道师父不会为她报仇,她的仇得自己报。 她感激师父在她还是丧家之犬的时候愿意收留, 甚至不惜代价想要为他盗取镇魂钟续命,但这并不代表她会因此对师父生出爱慕之情。 可对于师父她仍有些说不清的占有欲作祟,她以为师父救下她是意外,因此极力卖乖讨好,而师父对她的关心亲近也不加掩饰,曾经她一度以为自己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若得到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就算被母亲抛下又如何,仍旧有人在意她。 然而师父并非出于意外救下她,这让她觉得自己曾经那些卖乖讨好都成了小丑,甚至觉得被背叛了。师父对她的关心照顾并不是因为她足够讨人喜欢足够优秀,而只是因为受人所托,那口漆黑大缸里换做任何一个孩子,师父都会救下来带回罗刹阁。 她人生的价值被报仇和师父占据,如今这两样都如细沙般一碰就散,崖底刺骨寒风吹的她突然就有些迷茫了。 以至于厚实的狐裘披风罩在身上时,她才惊觉有人靠近。 钟离宴负手站在身侧,她抬头,一滴泪不经意落下来,她仰头看着沉默的男人,长久的对视中谁都没说话。 一轮皓白圆月当空,夜色笼罩,雾凇崖上苍凉沉寂。 “怎么又哭。”钟离宴问。 梵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脸上已经扬起惯有的温柔浅笑,在她动了动唇正要说谎时,钟离宴突然抬手覆上她的眼睛。 “不想说就不说,我不会逼你。” 梵音眼前一片漆黑,长长的睫羽颤动间扫到他手心,隐隐感觉到些温热,他的声音从头顶继续传来: “你想和我成婚吗。” 她一怔,黑暗中心跳格外明显,心跳加速的感觉让她感到陌生,有些迟疑地问,“你后悔了吗?” 不想履行已经说出口的承诺,所以期望由她来拒绝吗? 钟离宴声音平静,又足以让人听的出来十分认真郑重,“昨夜一时权宜对外宣扬你会是少主夫人,虽事急从权,可我毕竟未经过你同意,不知道你心里是否愿意,所以现在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梵音握住他的手从自己眼睛上移开,漂亮的眼眸里藏着探究,凝视着他问,“你是仙盟高高在上的少主,而我不过一介孤女,我的意思重要吗?” 钟离宴任由她的手还抓着自己,眼神与她交缠在一起,“所以你看中的是高高在上的少主身份,还是我呢?” “这对于少主来说有什么区别吗?” “对于你来说有区别,如果你看中的只是一个高人一等的身份,那么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不需要潦草的将自己一生交付给我。” “如果你看中的是我,你真的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吗?我不确定你之前青睐我的种种表现究竟出于什么,但你现在仍有机会拒绝我。” 第67章 梵音久久没说话,他的神情太过专注,以至于让她忍不住动容,眼底有压抑不住的情绪在翻涌,却在决堤那一刻被收敛干净。 “少主的身份固然尊贵,可我只想要一份安稳,我可以依靠你吗?”她轻声慢语,仿佛倾注无限情意。 钟离宴半蹲下来,“只有你自己才是你的依靠,” 他顿了顿,目光专注看她,“但我会保护你。” 梵音“哦”了声,缓了缓笑起来,“这样也很好。” “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在哭什么吗?” “我已经很久没有母亲了,今天看到一个人和她很像,我很想她。” 她语气明明很平静,眼睛里却很快聚起水雾,泪珠一滴接着一滴滑落,令人忍不住心疼。 钟离宴将她揽入怀中,宽厚的手掌轻抚她后背,柔顺的长发与他手指纠缠在一起,纤瘦的她陷在他怀里,苍白的唇触着他有力跳动的心口,他的心跳也在加速。 夜色渐浓,月亮变成银灰色,清浅的光洒在二人身上,温柔宁静。 “我们成婚吧。”梵音说。 “好,你想什么时候。”钟离宴问。 “越快越好。” “好。” 身陷这片刻温暖的梵音闭上眼,睫毛轻颤,在心底告诉自己, 别相信,别沉沦。 第二日钟离宴就将婚事要准备的一应事宜布置下去,雾凇崖上的事自然瞒不过钟离聿,他气冲冲闯进梵音屋子里,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出来时正遇到梵音从雪竹楼下来。 “你这么急着怂恿我哥成婚究竟有什么阴谋!” 梵音轻描淡写回他,“这样跟未来嫂嫂说话可不礼貌哦。” “就算我哥被你迷惑,我也绝不可能承认你的,死了这条心吧!” “你承不承认谁在意呢。” 她看了眼敞开的房门,不太高兴,“以后能不能有点分寸,别动不动往我房里闯。” 钟离聿更不高兴,“你当我想!” 梵音绕过他想回房间,被拦下,“我要见她。” 她侧目看他一眼,想到确实也该是用他的时候了,轻点了下头,低声道,“今夜亥时,密林相约,别迟到。” 应付完钟离聿,她找借口下山先一步去密林见屠龙。 屠龙带着岐嘤和赤尾已经在等候,见她来了立马恭敬问候,“听闻大人受伤,我等都十分担忧。” 梵音语气淡淡,“我不是来听你说废话的。” 屠龙讪讪闭嘴,她目光看向岐嘤,“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岐嘤往后缩一步,委屈控诉,“你上次占用我的身份杀了谢檀的影仆,害我到现在还被她喊打喊杀,这次又想干嘛!” “看来是要我帮你了。” 她正要去抓岐嘤,远处传来细微响动,眼神一凛,人已经飞掠出去。 树丛深处,一个人影被揪出来,竟是林晚! 屠龙三人也赶过来,意识到梵音的身份几近暴露,他低声问,“大人怎么办?” 林晚仓惶抬头,解释道,“我只是来这边采紫云草,并不是有意偷听。” 梵音放开她,目光里头一次有了犹豫不决。 屠龙提醒她,“大人,您的身份还不能暴露。” 林晚赶紧说,“我不会说出去的,梵音我知道你本性是善良的,不管你来到仙盟为了什么,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 “你听了不该听的话,也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我说服不了自己不杀你。”梵音说。 林晚焦急辩解,“我可以发誓不会将今天看到的说出去,我很惜命的,你相信我!” “大人如果不忍心动手,属下愿意代劳。”屠龙说。 梵音静默,心中挣扎着,在这一刻她意识到自己的变化,以前她从不会放任隐患留存,这对刺客来说是大忌,稍有不慎足以让人万劫不复。 来到仙盟所经历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她与林晚不算陌生,想到要杀她,竟会下意识觉得于心不忍。 倘若对她动手,那么其他人呢?她的身份迟早会暴露,到那时仙盟中的所有人都只会是她的敌人,如何手软? 她抬起手,屠龙见了正要拔剑,却听见她郑重其事地说,“我是一个恶人,放过你是做过为数不多的好事,如果你背叛我,那我以后作恶时就再无顾忌了。” 她的手落在林晚肩侧轻轻一推,“我把困住恶兽的钥匙交给你,趁我改变主意之前走快一点,希望明天一切如常。” 林晚忙不迭点头,转身飞快跑出密林。 屠龙不解,“就这样放她离开,万一她向仙盟告密怎么办?” “我犹豫很久都很难下决心杀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屠龙问。 “优柔寡断的人成不了刺客,犹豫比暴露更足以杀死我,所以我放她离开,如果她信守承诺保守秘密,我会为自己逐渐增长的一点人性感到欣慰。 如果她选择背叛,我也会为自己的一时心软付出代价,这足以让我吸取教训学会铁石心肠了。”她平静道。 第三十九章 钟离聿到密林时, 屠龙三人已经提前退去,梵音身披斗篷在看月亮。 第68章 灰蒙蒙的雾气遮掩月华,夜色浓稠, 她也仿佛融入这夜色一般。 “你一直在仙盟?”钟离聿狐疑道。 “对啊, 一直在。” “哼, 看来仙盟是该加强布防了,免得什么人都能潜进来。” 梵音转过身来, 偏头真诚看他,“没有必要啊,除了我其他人没那么容易混进来。” 钟离聿半信半疑,警告她,“你也不能随便混进来,如果你敢做危害仙盟的事,我绝不放过你!” “我危害仙盟做什么, 我们有共同的仇人, 我是来找你合作的。” “你和谢如卿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 “我与他吗, ”梵音细想了下,“他没有伤害过我什么, 他只是带走了我的母亲。” 钟离聿眸光一凛, 瞬间想到小时候他刚被师父接来仙盟时,曾因为想家四处乱跑,误打误撞见到过一个被关在阁楼上的女人, 晴朗的日光下,他仰头透过大片木香花看到女人倚着窗畔的半边侧脸,漂亮宁静, 让他误以为是自己的娘亲。 那时女人正慢慢将身子侧倾出窗子,像一只欲要坠落的蝴蝶, 鬼使神差地他察觉了女人的心思,她要跳下来,他焦急地喊,“娘快回去!好危险的。” 女人失神的眼眸有了希冀,急急低头看到他,失望在眼中蔓延。 他也看到了那女人的正脸,不是娘亲,他认错人了,走之前他有些不放心,叮嘱女人,“快点回去吧,不要坐在窗户边,好大的人了还不听话。”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女人盯着他小小的背影看了许久,她想如果自己真的死了,她的茵茵也会这么着急吧。 钟离聿盯着斗篷下那双清亮的眼眸,想起她曾在龙脊山为了谢远竹差点杀了谢檀,“你的母亲是二夫人?” 梵音纠正他,“我的母亲在抛下我和谢如卿一走了之时就已经死了,现在仙盟的二夫人与我无关。” 钟离聿拧眉,犹豫再三还是好意提醒一句,“你就那么笃定是她抛弃你?” 如果真的是心甘情愿抛下女儿,那又为什么会想要寻死?一心寻死的人又为什么会因为他误打误撞的一声娘改变主意活到现在。 梵音眼中的犹豫迟疑一闪而过,关于母亲她给过自己太多奢望,她不是没求证过,可每一次都是失望,一次又一次地被迫接受母亲确实抛下她不要她的事实,于她而言既难堪又可怜。 她怎么敢再心存希望。 此后许多年,梵音再回忆起这个夜晚时,钟离聿那句“你就那么笃定是她抛弃你”愈发振聋发聩,如果她没有那么自以为是,如果她能理解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她就不会那样浅薄的认为母亲会轻而易举的抛下她。 而今她只是一个极度质疑爱渴望爱又畏惧爱的胆小鬼,就像她从来不信钟离宴会真心喜欢她一样,她也不信在母亲那里会有比陪伴她更深沉的爱意。 对于钟离聿的话她避而不答,“随我去个地方。” 钟离聿一脸怀疑看她,“去哪里?” “去杀谢如卿,你去不去?”她一脸理所当然地问。 钟离聿突然觉得她发癫的样子和雾凇崖上的某个人像极了,拎出长剑,“去。” 斗篷下梵音嘴角弯了弯,转身飞掠在前。 钟离聿紧跟上去,两人借着夜色掩护,在仙盟高低错落的屋脊上轻盈起落,仿佛两只敏捷灵活的夜燕。 太虚殿灯火通明,掩映的窗户上透出两个身影,梵音无声落在房顶琉璃瓦上,身子伏低,冲跟在后面的钟离聿做出一个隐蔽的手势。 钟离聿与她一同趴伏在屋顶,皱眉不耐烦,低声问,“不是要来杀人吗,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做什么?” 话音刚落,一阵夜风将半掩的窗户吹开,两道人影中的一个抬袖一甩,劲风将窗子紧闭,仓促一瞥间,钟离聿看清与谢如卿对立的那张疏离冷漠的脸。 他不敢置信,“哥?” 梵音的手及时捂在他嘴上,从储物锦囊里又拿出一件斗篷罩在他身上,压低声音警告他,“你是怕他发现不了你吗!” “他们怎么可能在一起,谢如卿杀了师父,哥为什么来见他?” 梵音面无表情,淡淡说,“或许我们谁都没看透他。” 她突然想起那日在崖畔,钟离宴目光直视她,认真问出那句,“你真的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她以为自己是了解他的,至少不算一无所知,可他为什么还能和自己的杀父仇人站在一起秉烛夜谈,以他的心性如果想要报仇,谢如卿如何还能安稳坐在盟主的位置上,她早该想到的。 钟离宴根本没想对付谢如卿,他在想什么?当日她拿出那截断骨时明明感受到了他压抑的愤怒,为何事后却不见他有所行动,为何他与谢如卿还保持着诡异的和谐,钟离聿尚且念着为师父报仇,他又在做什么呢? 大方的和仇人冰释前嫌吗? 她冷笑,“杀谢如卿之前,我看你还是先和你哥哥聊一聊,兴许他报仇的意愿并不如你一般强烈。” 钟离聿顿时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气愤挥开她的手,“哥哥自有他的原因!” 第69章 下方,房门打开,一身青衫道袍的谢如卿走出来,面容温和,“乘夜而来何不出来一见。” 梵音脸色一凛,冷声道,“走!” 钟离聿紧随她一起飞掠而去,一道黑色身影自谢如卿身后走出来,动作迅捷地拦下正欲逃离的二人。 梵音不得不停下来,目光中透着警惕,看着立在身前不远处的男人,他手中握着一柄黑沉沉的长剑,曾经她为了从这柄剑下逃生,不惜冒着断臂的风险,而今这柄剑再次挡住她的生路。 钟离宴黑沉的目光冷冷落在她身上,寒意彻骨,“又是你。” 看了眼跟在她身侧同样穿着斗篷看不清面容不停躲闪的钟离聿,他冷淡道,“你的帮手似乎有些不情愿。” 梵音轻声说,“上次还要多谢钟离少主手下留情,不然我们恐怕没有这第二次见面的机会。” 钟离宴神色淡漠无情,“这样的机会不会有第三次。” “看来你想杀我的心意当真坚决。” 钟离宴举起长剑对准她,“你屡次闯入仙盟,所图为何?” “告诉你就能放过我吗。”她缓声问。 “不能。”钟离宴未有迟疑。 梵音嘴角扯出一个不出所料的笑,“那我们就各凭本事吧。” 夜空中绿色光华闪现,逐月笛被她握在手中,飘舞的银丝在身前编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她比任何人都知道面前这个男人不会留情。 夜风吹的她额前兜帽浮动,好看的眉眼此刻氤氲起戾气,周围空气变得肃杀起来。 钟离宴神色冷沉,挥剑朝她袭来,梵音身体瞬间腾空,迎着清冷月华逐月笛抵在唇畔,悠扬笛声倾泻,长剑微有凝滞,从她后背擦过,剑意森寒。 丝丝缕缕的银绫丝攀上钟离宴的长剑,锋利细丝收紧,禁锢住长剑片刻,而她已悄然落地,撤回银丝拉开距离。 钟离宴脸色沉肃,一言不发提剑朝她挥出一道剑气,梵音正要躲闪,却撞上一堵高墙,密密麻麻的金丝编织成一座樊笼,禁锢着令她插翅难逃。 化照狐被抓时她曾见过这樊笼的威力,没想到这么快就用到自己身上了。樊笼收缩,无数金丝朝她挤压而来,银绫丝护在周身与之抗衡,两者维持微弱平衡,谁都不得寸进。 而她真正的危机还远远不止于此,钟离宴神情冷然,黑沉的眸子落在她身上,“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所图为何了吗。” 梵音在樊笼内与他对视,眉眼弯了弯,“我说了,各凭本事啊。” 钟离宴眼中升起些许疑惑,听见她对着他身后说,“你还在等什么,我可不是带你来看热闹的。” 躲闪半天的钟离聿不得不站出来,双手结印,在钟离宴逐渐加深的疑惑中解开了困住梵音的樊笼。 获得自由的梵音毫不恋战,动作迅速撤离。钟离宴已经顾不得去拦她,他的金象樊笼只有一人能解,身穿黑色斗篷的人摘下帽子,露出钟离聿忐忑不安的脸来。 钟离宴冷沉的目光看着他,“我在等你的解释。” 钟离聿既害怕又委屈,垂下眼睛,声音闷闷的,“哥呢,难道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解释的吗。” “有些事情你不清楚,我以后会告诉你,你怎么会和罗刹阁的人在一起?” 钟离聿沉默片刻,不想瞒他,“当年是她把我从罗刹阁放出来的。” “她是什么时候找上你的。” 她第一次在仙盟出现时,他明明还不知道这人是谁,如今就肯为她解了金象樊笼,若非她有意为之,他不会枉顾自己的意思。 “在龙脊山,她告诉我师父是被人偷袭而死。” 他目光愤恨盯着站在后面一副置身事外模样的谢如卿,忍不住质问,“哥你明知道害死师父的人就是他,我们为什么不杀了他为师父报仇!” 第四十章 钟离宴与钟离聿回雾凇崖时, 梵音迎出来,目光柔和带着浅浅笑意,“这么晚才回来?要吃点东西吗?” 钟离聿冷哼一声, 撇她一眼径自回房间。 钟离宴自然握起她的手, “这么凉, 等了很久?” “听说仙盟闯入两个刺客,我担心你会有危险。” 钟离宴将她冰冷的手收进大氅下, 替她暖着,“无碍,已经处理了。” 她信赖地点头,乖巧依偎进他怀里。 月光将两人身影拉长,这一刻有些岁月静好的安宁。 钟离宴晚上仍有事情要忙,将他送上雪竹楼,梵音脸色冷凝推开钟离聿房门。 看到是她, 钟离聿已经对这种不打招呼直接闯进来的行径见怪不怪, “你又来干嘛。” 梵音目露狐疑, 他为何如此平静,明明在太虚殿时还愤怒至极, 这么短的时间就被钟离宴安抚下来了? 那段时间里他知道了什么?钟离宴告诉他什么了? 钟离聿被她盯的浑身不自在, “你到底有没有话说,不说就出去。” “你没有不高兴吗?”她问。 “跟你有什么关系?” “也没什么想和我说的?” 钟离聿觉得她又在发癫,“你大半夜过来就为了问这个?” 梵音认真说, “凭我们的关系,你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第70章 钟离聿吓得从凳子上跳起来想去捂她嘴,“我跟你哪有什么关系!你说话能不能有点分寸, 万一被哥哥听到误会了怎么办?” 梵音抬起眼皮,淡淡扫他一眼, “我都没有关门他能误会什么,你的反应真的很像差点被捉奸在床,心虚什么。” “你不发癫我会心虚吗!” 梵音嫌恶地收回目光,转身从他房间离开时,轻飘飘留下一句,“你不知道外面都叫你疯狗吗,论起发癫谁比得过你。” 钟离聿冲她远去的背影掷出一个杯子,白瓷落地瞬间四分五裂,碎瓷声连同他咬牙切齿的咒骂传出去老远。 翌日,梵音去雪竹楼时发现钟离宴还坐在书案前揉捏眉心,身上穿的还是昨日那身衣服,看着像是一夜未眠。 见她进来,示意她走近些。 “少主没休息吗?” “昨夜的刺客不是第一次出现。”他神色有些疲惫。 “上次你在临剑阁就是为了抓她吗?” 钟离宴想起当初在临剑阁对她心存疑虑,还曾要求她退掉衣裳证明清白,些许愧疚涌上来,“我一直在等她暴露所图,只是后来她再无行动,如今看来似乎是冲着青衍而来。” 梵音垂下眼皮,失落道,“他害了那么多人,我一家因他灭门,少主父亲的死也皆源于他,可如今他却还好端端的。” 钟离宴声音低缓,“很多事情难求公平,他做错了事,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偿还,如今这样未必就比让他以命抵命来的容易。” 他知道她或许仍不理解,可现在还不到告诉她一切的时候,父亲的死他亦难以释怀,失去亲人的痛他能感同身受,身份给予他权利,同样也制约着他,他不能不计后果。 青衍不能死,他的命还有更大的用处。 察觉到她情绪低落,钟离宴起身,牵着她来到雪竹楼内室。 内室是钟离宴私人独处的地方,梵音从未进去过,不过她对于别人睡觉的地方也没有太大的好奇心,任由他牵着推开内室门。 出乎意料地她看到一片喜庆的红,钟离宴居然不声不响把这里布置成婚房? 她侧头去看他,发现他也正在看她,似乎很在意她的反应。 “这里都是你准备的?” “如果我说是请人来布置的,你会觉得我没有诚心吗?” 梵音走进去,一眼看到铺满红绸的床,窗边桌案上摆着两支红烛,上面雕龙刻凤图案精致。 内室里还专门辟出一块地方用来摆放女子的梳妆台,旁边立着一个雕刻花纹的檀木衣柜,柜门紧闭。 见她目光落在衣柜上,钟离宴难得窘迫,低咳一声问她,“仓促准备,你看看还缺什么,我让人去布置。” 他起居的地方原本应该是和外面一样简朴利落,如今却被一样样与之不符的东西占据,不可否认他真的把娶她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可若有一日他知道了她的打算,明白了她从未对他有过真心,一切都只是利用,于他而言这用心布置的婚房又算什么呢? “在想什么。”钟离宴问。 “这样就很好了,少主愿意真心待我本就已经胜过一切。” 钟离宴静静看她片刻,“我以前从未有过娶一个妻子与之共度一生的想法,你让我觉得这样的日子或许并不无趣,可你有时又让我看不透,阿音,你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心有防备?” 梵音被他看的先移开视线,“我对少主没有防备,只是觉得自己实在幸运,一无所有还能得少主青睐” 他不知道她的话里有几分真假,也不愿再去猜疑,她既然愿意嫁给他,足以说明她的心意。 “真的没有什么想要的了?” “什么都可以吗?”梵音轻声问。 “什么都可以很难,但我愿意尽力一试。” 梵音一笑,半开玩笑道,“少主上次救我用的神器那么厉害,濒死的人都能救回来,我要那个的话你舍得给吗?” 钟离宴不说话,她心中自嘲一笑,镇魂钟那等神器,怎么可能因为她一句话就拿出来。 却见钟离宴摊开手掌,一阵光华闪现,古朴铜钟悬在他掌心悠悠旋转。 “镇魂钟由钟离家世代传承守护,我不能把它交给你。” 他一顿,“一者怀璧其罪它虽是神器可你却护不住它,反而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二者没有强大灵力难以催动镇魂钟,若强行动用自身亦会遭受反噬。” “如果你只是想看到它,我会在婚房内下一道禁制,将镇魂钟封印在婚房,你可以随时见到。如果你是为了救人,以你的实力极易遭到反噬,反而会使自己也陷入危险之中。” 救人的想法只是假设,她孤身一人来到仙盟,身边早已没有亲人,可钟离宴还是想告诉她,倘若真的想要救人,大可直接告诉他,不要自己涉险,他会帮她的。 梵音却没有留意到他的言外之意,所有心神都停在他那句会把镇魂钟封印在婚房里,她之前还苦于难以从钟离宴身上下手盗取镇魂钟,等到大婚之时不知又要耽搁多少时间。 如今他愿意将镇魂钟留在婚房,她岂不是随时可以盗取神器离开? 第71章 她略有羞赧,“听穆宁师兄说镇魂钟可以镇邪祟安神魂,少主成婚之日都会请入婚房里。” 钟离宴将镇魂钟放在梳妆台,挥手布下一道禁制,波光流动很快又恢复平静。 梵音目光短暂落在镇魂钟上片刻,与做完一切转身走过来的钟离宴对视,盈盈一笑,两人相携离开。 与钟离宴分开,梵音找借口下山,让屠龙传信给岑斯雍密林相见。 到现在仙盟还对她没有动作,说明昨晚被放走的林晚并没有告密,可她如今在仙盟的处境仍是如履薄冰,稍有差池就有可能会暴露身份,唯有尽快盗取镇魂钟脱身仙盟。 岑斯雍到的很快,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昨夜闯进太虚殿的刺客是你?” “昨夜的事已经不重要,盗取镇魂钟的时机已到。” “你想什么时候动手?” “仙盟大比当天,有些仇怨还要清算。” 岑斯雍挑了挑眉,“那可快了,要我帮忙吗?” “有需要我会开口的。” “小春,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梵音目光微冷,“你失望与否以为我会很在意吗?” 他调笑,“你现在脾气越来越差了,以前我这样说你可不会生气。” “你只是比我早一年入了罗刹阁,否则天阶阁主的位置未必轮得到你来坐。” “你这话我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不服气也没办法,谁让我就是大你一级。” 梵音不耐烦听他吹嘘,转身要走,听见他突然说,“之前我还担心你会被钟离宴蛊惑,如今看来你果然还是我熟悉的那个春山黛,趋利避害是你的本性,我们这种人妄想什么都别妄想情爱。” 梵音冷眼看他,“这一点我比你更清楚。” 岑斯雍目光停留在她冷淡的脸上,“不论是身为你的上级还是你出生入死的朋友,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你现在的种种表现都在告诉我你不甘心,现在的选择并不如你所愿。” “你不可能留在他身边,他是仙盟少主,站在正道顶端,而你不过是隐在黑暗里见不得光的刺客,他现在给予你的一切包容,在你身份暴露那一刻都会化作无数箭矢扎的你体无完肤。” “小春,不要动摇,他接受的只是一个伪造的你,真正的你只能换来刀剑相向,昨晚看得还不够清楚吗?” 他的话如同一柄利刃重重扎进她的血肉里,迫得她不得不去面对现实。 她如今的每一步都在按着预设好的方向走,盗取镇魂钟,清算仇人,回到罗刹阁救醒师父…… 可是她的心仍不可抑制地会为钟离宴感到不平。 第四十一章 她质疑钟离宴的感情, 却也难以自拔地贪恋,他这样的人孤高内敛,本不会让人将他与情爱联系起来, 可却愿意为她几次表露真情, 甚至会因她一句玩笑话便将镇魂钟留在婚房。 他对人的感情分的十分清楚, 无关紧要的人得不到他半分怜悯,而一旦被纳入羽翼下当做要保护的人, 就会得到他毫不避讳的偏爱。 不论是对她还是对钟离聿,他都竭尽所能地庇护着,待人好时会拿出十分真心,在他这里她不曾感受到过低劣的品性。 钟离宴漠然疏离的底色下,有着最真诚炙热的爱意,只是她不确定也不敢信,这爱意经得起几番摧折。 如岑斯雍所言, 她是见不得光的冷血刺客, 而他是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仙盟少主, 她们之间横亘的是最难以逾越的善与恶。 她的恶实实在在不容置疑,真实的她劣迹斑斑无从辩驳。而他的善源于肩负的责任, 除恶扬善本就是他身为仙盟少主的使命, 动摇不得。 这样的两个人如何能走到一起? 他愿意护着的始终是柔弱善良的梵音,而对春山黛只会刀剑相向。 结局一眼望尽,她清楚的明白钟离宴不会为了心中滋生的那一点情爱置坚守的道义不顾, 而她也不可能在雾凇崖上装一辈子的梵音。 雾凇崖上冰霜圣洁是她心之所向,罗刹阁中人心叵测的争斗才是她的归宿,她与他注定背道而驰。 梵音冷淡回眸, 看着岑斯雍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别害怕, 我会跟你回罗刹阁,我不会抛弃你。” 岑斯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感到丝丝缕缕的涩意爬满心头,他知道她心中真正向往的是什么,可他不愿意放她离开。 罗刹阁如同泥沼困住他,好在所有艰难险阻都有她相互扶持,他是最了解她的人,比起虚无缥缈的情爱,他们之间有着更为深沉的情谊。 与岑斯雍分别后,梵音在雾凇崖上过起安分守己的日子,她像个真正的女主人一样为钟离宴打理一切,清晨送他下山,傍晚会早早等在山道上迎他回来。 随着仙盟大比临近,她的愧疚越发浓烈,迫不及待地想要在他身上弥补一二。 即便如此,她仍觉得杯水车薪,从钟离宴身上得到的偏爱太过轻易,她反而无所适从,给予爱远比剥夺爱让她更加惧怕。 对于清白她并不看重,如果身体能补偿他一二,她会毫不犹豫地献出去,可无论她怎么撩拨暗示,情动之时他都会及时制止她。 第72章 他从未宣之于口,可她就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愿这样委屈她,他要的是她名正言顺地属于他。 越是如此她才越觉得难堪,他的真情换不来她心软,头一次她恨自己为什么偏偏出身罗刹阁,学透了阁中那套虚与委蛇的伪装。 仙盟大比前一天,梵音去了一趟灵兽峰,在上面看到已经多日不见的谢远竹。 他手握断山,将她教的招式舞的行云流水,足可见这些日子未有一刻懈怠,可就是还不曾唤出过剑灵。 她静静看了片刻,突然出声,“断山剑气霸道,想要让他认主为你所用不是仅凭招式熟练就能做到的。” 谢远竹这才注意到她,停下动作抿紧嘴唇走过来,“你不是不理我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理你。” “还说要教我练剑,去了一次静园以后就再没见过你。”他有些气恼。 “我可没说会一直教你,别废话了,明日仙盟大比,以你的实力没有剑灵相助,很难有所成就。” “不管你信不信,我这些日子一直都在练,可就是不能像你一样唤出剑灵。”尽管谢远竹刻意回避视线,她还是从中听出些许沮丧。 “你要先相信自己有万夫不当之勇,断山才会选择信任你,神兵利器皆有灵性,倘若你对敌时没有一往无前的锐气,断山就只是一把凡俗之剑。” 谢远竹点头,又后知后觉看她,“你今天怎么有点怪?” 梵音看着他那张与自己依稀有些相似的脸,觉得有些好笑,他就从来不会怀疑吗?脑子这样愚钝,还好是生在仙盟。 她打量着他的眉眼,缓声说,“我来替你姐姐再看你一眼。” “什么意思,你难道要走吗?”谢远竹意识到不对,追问道。 她轻笑,“你不是知道吗,我来仙盟本就不是为了做个乖巧弟子,目的达成自然是要走的。” “你做了什么?我虽然答应过你不会告发你,可你也不能做危害仙盟的事!钟离宴不是说要娶你吗,他知道你要走吗?” “好奇心可真重,明天大比拿个好名次我就告诉你。” 未等谢远竹再次发问,她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后顿了顿,背对着他说,“帮我给你娘带句话。” 谢远竹只好看着她的背影耐心等她继续说,沉默半晌,听见她自嘲一笑,“算了,别说我来过,人间新年快到了,祝她此后安康顺意吧。” 脚步再次迈动,这一次她走的坚定决绝。 仙盟·秋月阁 衣着华贵的岑夫人皱眉陷入沉思,立在下方的几个青衣女修正在汇报调查结果。 “属下等调查过程中曾遭到一股不明势力阻碍,对方出手狠辣,我们折损了不少人。” 岑夫人狭长的凤眸微眯,“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你们还没查出来东西,不如一起死在外头。” 几个青衣女修皆是一凛,“主人放心,我们付出那么大代价,查到的结果同样惊人。” 岑夫人来了兴趣,眉梢微挑,“说来听听。” “前几日梵音去过一次静园,二夫人见到她十分失态,两人明明是头一次见,二夫人却唤她音音。” 另一个青衣女修接着说,“夫人可还记得二夫人产子那一日?您神思哀愁,檀儿小姐心疼您暗中吩咐纸鸢带人去处理二夫人留在人间的孽障,当时我与纸鸢同去,那孽障恰好也叫茵茵。” 岑夫人坐直身子,眸光精锐,嘴角勾起冷笑,“你的意思是,当年那个孽障还活着,甚至极有可能就是梵音?” “不止如此,属下等对她来到仙盟后的所有行迹进行调查,不惜冒险进入九霄云梦境,却发现当初令她名声大噪的天碑上根本没有梵音的名字。” “你的意思是她说谎了?可天碑留名难以造假,更何况当时她身边还跟着钟离聿。” 几个青衣女修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表情严肃道,“天碑上虽未有梵音的名字,却留下了春山黛三字,按时间来算应当就是她在幽冥岛时留下的。” “你说的当真?” “不敢欺瞒主人,俱是属下亲眼所见。” 其余青衣女修也应声附和,岑夫人沉浸在震惊中久久未语,半晌才笑出声来,“这可太好了,真是自寻死路,江岚月那个贱妇,这都是她的报应!” 她止住笑声,目光狠厉道,“明日仙盟大比,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她们,让她们也尝尝万劫不复的滋味,才不枉我与檀儿这些年受得委屈!” “是!属下去安排。” 众人退去,岑夫人幽幽道,“江岚月,当年你就处处压我一头,我本不欲为难你,可你为什么要回来,老老实实待在人间过你的安生日子不好吗?” 夜色静谧,清晨时小雨忽至,淅淅沥沥落在山道上,梵音穿了身软烟色暗花青莲长裙,执一把墨青色竹骨伞,脚步款款走下山去。 此次仙盟大比场地设在试炼台,钟离宴身为少主已经先行过去,她到时动作轻缓地收了伞,融入围聚在一起的弟子间。 她虽有意不惹人注意,可周围人的目光仍时不时落一眼过来,任谁都好奇,避在雾凇崖的她怎么就飞上枝头得了少主青睐。 第73章 梵音唇畔噙着浅笑,温婉如莲,气质淡雅,既不因汇聚而来的目光拘束害怕,也不张扬自傲,倒有些遗世独立的淡然。 岑斯雍拨开人群走过来,在她耳畔低声问,“人手已经布置好了,待你得手,我们即刻撤出仙盟。” 梵音目不斜视看着前方,微微偏头回他一声,“好。” 钟离宴身披大氅步伐沉稳走上试炼台,钟离聿跟在他身侧正在低声说话,目光一瞥间两人同时看到对面并肩而立看起来极为熟稔的一男一女。 钟离聿下意识喊了声“哥”,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 钟离宴已经收回目光,解开大氅递给他,“雨意未消,她穿的单薄,你把这个送过去。” 钟离聿接过大氅,忍不住气愤,钟离宴却已经先一步迈上试炼台。 他一脸愠怒朝还不知道发生什么的二人走去,在接近梵音时将大氅兜头罩在她身上,自己则毫不客气地挤在她身侧,将岑斯雍撞得脚步不稳。 脸上嘲讽之意更深,一个病弱小白脸,也好意思来染指哥哥看上的人,不自量力。 梵音取下还带着余温的大氅,鼻息间清冽气息萦绕,让她一下子猜到了这衣裳的主人。 讶异抬头,撞上钟离聿皮笑肉不笑的脸,“你能不能守点妇道,别整天招蜂引蝶,什么人都能凑到你身边。” 第四十二章 钟离聿说完, 脚上重重一踏,渐起的泥水沾染上岑斯雍雪白的袍角,他犹不解气, 抱臂横亘在两人中间, 理直气壮的好像当场捉奸了一样。 梵音抬手抚了抚额角, 隐晦地朝岑斯雍看去一眼,示意他不要冲动。 岑斯雍这才收起已经拿在手里的暗器, 不过他也不急,待一会事发,有的是时间整治钟离聿这个目中无人的疯狗。 “少主让你送来的?他人呢?”她关切道。 钟离聿嘲讽冷笑,“难得你还能想起我哥,看到你在这勾三搭四,他自然不想来见你。” 她抬眸一扫,看到试炼台与谢如卿站在一处的钟离宴, 高大沉稳引得无数女修驻足凝视, “不愿见我却还让你送衣服来, 少主待人可真贴心。” “哥哥被你迷惑认不清你是什么人,可我不一样, 你的把戏根本骗不了我, 哥哥喜欢你我才不同你计较的。” 他斜过来一眼,冷声警告,“若你再这样不注意分寸与旁的男人纠缠不清, 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扬了扬声,他又故意说给岑斯雍听,“我哥哥可比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小白脸强多了。” 梵音罕见地没有反驳他, 目光远远落在试炼台上,钟离宴似有所感, 朝她这边看过来一眼,两人目光相接,他看到她弯唇,笑意温柔。 久未听到她回应,钟离聿皱眉看过来,看到含情脉脉对视的两个人,冷哼了声,抱着胳膊侧身挡住岑斯雍,和他大眼瞪小眼。 岑斯雍在隐忍,苍白的脸上辨不出喜怒。 大比即将开始,仙盟重要人物都已经陆续到场,雄浑的钟声响过三遍,谢如卿上前一步致辞,讲解大比规则,声音温和显得平易近人,丝毫没有身为盟主的架子。 下方弟子听的聚精会神,一个个跃跃欲试,脸上都带着兴冲冲的笑意。 梵音垂下眼皮有些意兴阑珊,人群里有不少与她相熟的人,温扶轻和崔泽也在,只是她刻意选在角落,与他们离得远,彼此对视一眼互相颔首算作打招呼了。 试炼台这边热闹非凡,谢如卿一番长篇大论后终于宣布大比开始,诸弟子抽签决定对手,长老们作为评委,判定输赢,胜者进入下一轮,对于弟子们来说,这场比试对实力和耐力都是一场考验。 空中仍飘着细雨,梵音将钟离宴的大氅收拢包裹住自己,墨青色竹骨伞斜在腿边,伞尖点地,雨珠滚落地面,溅起一圈圈涟漪。 仰头迎着漫天雨丝,她看到远处山峦叠嶂,湿漉漉的雨气将天地晕染成一副浓淡相宜的水墨画。 仙盟·秋月阁 岑夫人神情专注地擦拭手中长剑,这把剑自她嫁给谢如卿后就搁置了起来,今日利刃出鞘,也算是她对江岚月的看重。 青衣女主走进来,“主人,试炼台那边大比就要开始了。” 岑夫人站起身来,绯红长裙华美异常,裙摆逶迤拖在地上,手里拎着那柄闪着寒光的长剑,缓步走下来。 “盯住江岚月和梵音,千万别让她们有机会跑了。” 语落,她带着几个青衣女修踏出秋月阁,直奔试炼台而去。 细雨织成一张密网,岑夫人脸色冷极,压抑不住的兴奋令她根本顾不得催动灵力隔绝雨丝,这样才好,冰冷的雨打在脸上叫她觉得真实。 秋月阁通往试炼台的必经之路上,一道身影静立在前,此时仙盟中所有弟子都聚集在试炼台,一路上寂静无人,岑夫人停住脚步,抬眸看清拦路之人样貌。 清婉端秀的一张脸平静无波,岑夫人仿佛又一次看到当年那个处处压她一头的江岚月,总一副置身事外的清高模样,却引得那么多人为她争风吃醋。 这些年她在仙盟安分守己,丝毫让人瞧不出当年风采,可岑夫人就是知道她仍是那个清高自傲的江岚月。 第74章 不过是岑家救济的一个不起眼的凡女,走了大运踏上仙途,凭什么就敢事事与她作对! “你还敢来?”她冷声质问。 江岚月神色淡然,“为何不敢?” 岑夫人走近,打量起这张令她深恶痛绝的脸,“我早就说过的,你这等忘恩负义之人,必会遭天道报应,如今不就是了,那个梵音不光是你的女儿茵茵,还是罗刹阁人人得而诛之的恶首!” 不远处,正因迟到焦急穿过小路赶去试炼台的林晚震惊停住脚步,借着周围枯枝败叶遮掩身形,目光看清了岑夫人以及与她对立的江岚月。 她惊讶的几乎要叫出声来,手死死捂住嘴巴,小时候在萍乡镇生活的记忆深深刻在脑海,那时她有个很好的玩伴叫做茵茵。 茵茵自小长得好看,粉雕玉砌一般叫人喜欢,她却不同,生下来就皮肤黝黑,再长大些也没好看起来,反而像个男孩一样粗笨壮实。 萍乡镇的女孩们都不爱和她玩,只有茵茵会主动来找她,带她回家里玩,她总有许多稀奇的玩具,玩累了就央求她母亲做一碗赤豆元宵填肚子。 诸多画面闪过,最终定格在脑海的也是这样一个雨日,她偷听到一群青衣女修要取茵茵性命,一路跌跌撞撞跑回来想带她走,可那群人来得太快,她只能将茵茵藏在大缸里。 利刃穿透胸膛时痛极了,好在那群人把她当做了茵茵,她这样壮实的人挨了一剑都痛成这样,真不敢想如果是茵茵要怎么办,她才刚没了父母,已经很可怜了。 她以为自己就这样死了,可再一睁眼却发现自己成了神农谷谷主的女儿林晚,一时又惊又怕,谎称什么都不记得了才应付过去一波波来探望的人。 后来她也曾去过萍乡镇,她死以后母亲又生了一个男孩,那孩子不像她一样黑,玉雪可爱惹得母亲日日抱在怀里。 母亲本就想要个儿子,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她回与不回去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也想过要去找茵茵,可青石小院早已破败不堪,只剩一口空荡荡的大缸。 林晚再次抬头朝对峙的二人看去,将江岚月的样貌仔仔细细看清,才敢确认那就是茵茵的母亲。 可她们在说什么?梵音就是茵茵,这怎么可能,简直太荒谬了。 想到谢檀身边被杀的纸鸢,一瞬间她有些怔住,一些念头逐渐成形,如果梵音就是茵茵,那她当初杀掉纸鸢就有了理由,眼泪猝不及防落下,她明白了。 江岚月仍旧是一副淡然模样,平静说道,“我从来都记得岑家恩情,踏上仙途几次救你于危难,可你只觉得我得了任何好处都是抢了你的,我自认对你处处谦让,甚至愿意远避人间,可你万万不该对我的茵茵下手。” 岑夫人嘴角勾起,“你知道了?可惜纸鸢无能,竟认错了人让那孽障多活这十数载。不过也无碍了,今日她罗刹阁刺客的身份一旦被揭穿,唯有死路一条,到时候我等着看你们如何母女情深。” “我与谢如卿早已缘尽,他贪慕荣华娶了你,我亦在人间寻得如意郎君有娇儿绕膝,若非他以我夫儿性命相逼,我如何会随他回这仙盟?这你并非一无所知,可你仍然默许一切发生。” “娶了你却不敬重你的是他,你却只敢将怒气撒在无辜稚童身上,你总觉得我清高自傲看不起你,可是你做的事又有哪点让人看得起?” 岑夫人听的脸色阴沉,“你现在说的义正严词,不还是愿意留在仙盟给他诞育子嗣,倘若真的坚贞你该一头撞死才是。” “你当我没想过吗?你不了解谢如卿,他只是装的仙风道骨,实则人面兽心,没有什么做不出来。他以茵茵性命威胁,我如何不从?可他当年明明就已经知道谢檀派人去刺杀茵茵,却还能面不改色地欺瞒威胁我。” “若非我今日察觉不对捉了你的影仆逼问,只怕至今还不知道你们对我的茵茵做过什么!” “你知道了又能如何?江岚月,你还当自己是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剑修吗?你是不是忘了金丹已碎,你与凡人无异!” “我的金丹因何而碎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岑家当年恩情我已尽数还在你身上,我早已不欠你什么。” 岑夫人脸上露出癫狂之意,长剑指向她,“江岚月!你知不知道现在是该你求着我的时候?你的女儿马上又要死了,你不求求我饶他一命吗?还是你这做娘的当真狠心,就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孩子去死?” 江岚月看着她,一时觉得有些可怜,“我来找你没想过活着回去,” 雨幕下,她一人守着后路,身影显得无比寂寥,与被青衣女修簇拥着的岑夫人相比多了分孤勇。 她走近一步,贴着剑锋,压低声音说,“你也杀不了我的茵茵了,你得和我一起死。” 岑夫人倏地抬眸,想要后退,可是已经晚了,江岚月用力撞上她的剑尖,长剑破开衣料皮肉,在她胸前绽出一朵血莲。 岑夫人急急松手,神色震惊至极,更令她想不到的是,谢如卿居然脚步匆匆赶了过来。 他看到江岚月死在她的剑下了,岑夫人只觉脊背寒凉,惊恐地连连后退。 她从谢如卿盛怒的眼中看到杀心。 第75章 第四十三章 仙盟·试炼台 梵音眉目冷沉与岑斯雍对视一眼, 就在刚刚,谢如卿匆匆离去,她们的计划不得不暂时搁浅。 他走时虽极力克制, 却还是露出些许按耐不住的愠怒, 梵音心中隐隐升起些说不清的烦躁。 此次大比她与岑斯雍钟离聿都不曾参与, 岑斯雍一个能多活一日就该烧高香的病秧子,没人敢让他参加这等比试。 钟离聿动手从来不讲同门情谊, 出手就是杀招,他不屑于参加这种比试,长老们也巴不得看不见他。 而她则是因着受伤未愈,被钟离宴划下大比名单的。 三人凑在一起,都各有所思,对台上比试不甚在意。 直到谢远竹登上试炼台,梵音才掀起眼皮注视过去。 唏嘘声从弟子间传来, 侧目看去, 几个灵兽峰弟子围在任平笙周围, 仿佛对谢远竹极为不屑。 她认出其中就有第一次在太虚殿外撞见谢远竹时,背后奚落他的几人。 这些人与谢远竹积怨已久, 她目光冷淡, 任平笙似有所感,转头越过人群看到她,面色温和说了句话, 周围灵兽峰的弟子就都不约而同闭上嘴巴。 她弯了弯唇,对他的识相回以嘉许。 然而不过片刻,更大的唏嘘声传来, 她的目光复又落回试炼台,看到了谢远竹的对手居然是谢檀。 试炼台上谢远竹同样惊讶, 谢檀却是一笑,“听说你最近一直在灵兽峰上苦练剑术,我特意与人交换,就是为了来看看你有什么长进。” 谢远竹不说话,谢檀就压低声音继续说,“谢远竹,你既然不自量力,做姐姐的少不了要教教你,省得你心比天高都快认不清自己是谁了。” 谢远竹任由她挖苦嘲讽,面容坚毅缓缓抽出断山,“说完了吗。” “需要姐姐让你几招吗?”她宛如看跳梁小丑一样,从未将他当做过对手。 谢远竹手指动了动,握紧剑柄,率先出招。 台下众人都是一惊,七嘴八舌交流起来。 “谢远竹什么运气,居然抽到谢檀。” “我要是他趁早下台了,还比什么比,丢人现眼。” “这可说不准,人家毕竟是姐弟,谢师姐有意相让也说不定。” “那你可猜错了,这两人虽是姐弟,却势同水火,谢师姐自小就不喜这个弟弟。” “我怎么瞧着打的有来有回呢?数日不见谢远竹剑术倒是精进不少。” 谢檀面色冷凝,剑势凛然压的谢远竹频频后退,几乎就要跌出试炼台,可他就是每次都有能耐扛过去。明明身上已经剑伤累累,竟然丝毫没有退意,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再次被一剑振飞时,谢远竹趴在地上挣扎很久都爬不起来,谢檀居高临下看着他,“认输吗?” 他吐出一口血沫,疼到麻木的手抓紧断山,撑着地面慢慢爬起来,声音坚定,“我还没输,我也绝不认输。” 谢檀冷笑,“那我就不和你浪费时间了,你不认输我就打到你服!” 语落,她挥剑而上,强大的剑影汇聚磅礴灵力笼罩在谢远竹头上,他本就是强弩之末,一直强撑着不肯倒下,再难抗衡谢檀这毫无保留的一击。 台下弟子皆是唏嘘感叹,不同于刚开始的奚落嘲讽,修士看重道心坚定,谢远竹能在谢檀手下撑到如今,足以获得大家敬重。 看着剑意笼罩下的谢远竹连站立都难以维持,却仍然举剑迎战,不退不避,众人心中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梵音绷直身子,袖袍下的手紧握成拳,然而下一秒她又放松下来,抿紧的唇微微翘起,露出抹发自内心的笑意。 试炼台上,千钧一发之际,谢远竹手中的断山剑突然释放出磅礴灵力,将谢檀连人带剑一同掀飞出去! 在场之人无不瞠目结舌,因他身后正缓慢凝结出的一道山魂剑灵的虚影,巍峨耸立在台上的山魂虚影散发出强大的元婴威压,台下弟子修为稍差的皆是被压迫的抬不起头来。 长老们纷纷震惊站起来,剑阁长老激动地死死盯住断山,“剑灵实力竟堪比元婴!” 谢远竹同样惊讶,他看看手中断山,又急忙去看台下,从人群中找到梵音,看到她脸上不加掩饰的赞许。 最后才看向自己的剑灵虚影,强大,漠然,俯瞰众生。 跌落试炼台的谢檀一脸不可置信,长老们对谢远竹赞叹欣赏的目光,周围弟子投在她身上怜悯惊讶的眼神,无一不叫她怒火翻涌! 凭什么!元婴境的剑灵竟然愿意认他为主,谢远竹这样的废物怎么配得上! 古怪的声音又在蛊惑她。 “我真为你感到可怜,风光无限却被最看不起之人轻易打落神坛,看看周围人的眼神,平日里对你敬仰崇拜,一朝落败,他们可全在看你笑话。” “你能得父亲看重,长老疼爱,弟子拥护,靠的不全是天赋异禀吗?如今这点优势也荡然无存了,他们会如何看待你?你又会落得什么下场?” “我的能力你不是见识过吗?凌驾万物的力量你不想拥有吗?别抗拒我,今日你所受屈辱,不想亲手讨回来吗?” 第76章 谢檀痛苦地捂住耳朵,这声音扰的她心绪不宁,她忘不了上一次经受不住诱惑让他得以控制身体的惊悚感受,她的意识是清醒的,却完全控制不了行动,身体由另一个意识在支配,若非他苏醒的意识尚且薄弱,她根本没有机会抢回身体控制权。 现在他又在竭力蛊惑,谢檀虽心中愤恨充满不甘,却也知道他的力量邪恶强大,一旦在人前动用只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厉声呵斥,“你闭嘴!”,举目扫一眼周围因她突然怒呵看过来的人,隐忍燥意跑开。 她不能留在这里,一旦控制不住她怕后果是自己承担不起的,如今仙盟之中她能依靠的唯有母亲。 谢檀不再迟疑,跌跌撞撞朝秋月阁跑去,却在路上猝然撞见谢如卿招式狠辣地打伤岑夫人。 “母亲!”谢檀焦急奔过去,将倒在地上咯血不止的岑夫人扶起来。 “父亲怎能如此对待母亲!你这是要杀了她吗?”她扶着岑夫人靠在自己怀里,泪眼愤愤问道。 谢如卿却不理会她,珍重小心地抱起江岚月,满眼慌乱,“阿月,你不会有事的,别怕。” 江岚月今日特意穿了件浅色衣裙,她知道谢如卿喜欢,也料想过这样躺在血泊里才能更令他愧疚难安。 时隔那么多年,她的眼里再次有了他,而他早已不复当年清俊,如今的谢如卿面目可憎,是她恨极了的。 可她却不能告诉他,甚至在临死之前还要给他编织一场美梦,她不能让茵茵一个人面对这群豺狼虎豹,活到如今她早已受够,死对她而言未必不是解脱,今日能以死破局,为茵茵挣得一线生机,她觉得开心极了。 远竹已经长大,不再需要她的庇护,今日以后,她的两个孩子再不会受制于人。 江岚月柔和的目光与谢如卿对视,说出了那句他一直想听的话,“名利就那样重要,比得过你我年少情深?” 谢如卿只觉得无边悔意漫上心头,泪意模糊眼眶让他看不清江岚月苍白如纸的容颜,他想到当初为了攀上岑家辜负挚爱,后来寻到她时发现她竟已嫁人生子,一副全然放下他的样子,嫉妒几乎烧的他理智全无。 他固执地不愿意说好听话哄她回心转意,以那个凡人和幼童的性命威胁,强迫她随自己回仙盟。 她也确如他想的那样再次属于他,可她的心里竟始终放不下那个男人,他想到自己夜夜濒临发狂的可怖样子,他不愿意承认江岚月会放下他,明明他还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他们就这样一日日相看两厌又纠缠不清,他就是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是要她承认还在意他。 如今她真的承认了,可他却再难得意。 “我为何容你与我赌气这么多年。”谢如卿小心翼翼抚上江岚月的脸,颤声低语。 江岚月没有言语,将头轻轻靠在他胸前,缓缓闭上眼。 可惜她没法亲口告诉他,这些年的种种厌怠不是赌气,是她真的厌恶透了,她恨自己识人不清,更恨不能手刃了他偿还多年折辱! 谢如卿气急攻心,抱着江岚月双目瞪得通红,愧疚扼得他喘不过气。 岑夫人的刺耳笑声传来,华贵的脸上狰狞至极,“谢如卿看着最爱的女人死在自己怀里,你心疼死了吧?哈哈哈,都是活该!” 她犹不解气,江岚月死了,她明白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可她不怕,“我为你生下檀儿,岑家扶持你坐稳盟主之位,我哪里就比不上江岚月!” 谢如卿看着她,杀人诛心说出埋藏多年的秘密,“你以为谢檀真的天赋异禀?当年青龙印择选的继承人其实是远竹,是我私心强行逆转结果,你根本不知道神域是什么地方,我怎忍心让她的孩子去赴那种死局。” 岑夫人和谢檀俱是一怔,岑夫人难以置信望着他,而后失控大喊,“你说什么?谢如卿你怎么能狠得下心!” 谢如卿冷漠道,“这都是你应得的,你根本不喜欢我,你只是喜欢抢她的东西。你的私心害得她与我怨怼半生,你才是罪有应得。” 第四十四章 谢檀愕然, 什么叫“怎么忍心让她的孩子去赴那种死局?”父亲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父亲看重她,剑术上更是亲自教导,她以为这是父亲的偏爱, 所以从不把谢远竹放在眼里。 到头来却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存在的价值只是为了把谢远竹从死局里替换出来。 这太荒谬了, 父亲一定是气昏了头才会口不择言! 岑夫人气到极致反而平静下来,撑着身子站起来, 把谢檀往前一推,“怎么,为了江岚月你不光想杀我,连檀儿也不要了吗?她可是你的亲骨肉,她做错什么了!” “不是她错了,是我只能这样选,这些年我时刻督促她用功, 对远竹却不甚管教, 你以为是为什么?” 谢如卿看着近在咫尺的谢檀, 她泪流满面惊慌摇头,祈求他不要再说出什么令人难堪的话。 “你既然继承了青龙印, 总有一天是要去开启神域的, 世人总把神域传成一片极乐净土,可我去过那里,神域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骗局。你毕竟是我的女儿, 我自然希望你多一些保命的本事,故此严加教导于你。 第77章 至于远竹,无论他什么样, 我都能护他平安无虞,他也无需上进。” 他这样平静说出来, 丝毫不在意这些话从一个父亲嘴里说出来,对孩子是多大的打击。 谢檀痛苦地捂住头,盛满泪水的眼里逐渐爬上黑丝,她低着头,怪异地笑了笑,“既然你这么在意谢远竹,那我就去杀了他,黄泉路上江岚月就不会孤单了。” 浓重的黑气将她包围,谢如卿察觉到不对时,谢檀已经以难以捕捉的速度飞掠出去。 望着残留的一缕黑气,谢如卿神色凝重,谢檀身上怎么会有邪魔的气息?他们的封印明明已经加固了,又是如何跑出来的? 顾不得多想,他紧追着谢檀而去,必须阻止她,否则死的可能远远不止一个谢远竹,仙盟恐遭大难! 躲在枯枝后目睹全程的林晚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混乱的思绪令她手足无措,想到谢檀刚刚说的话,她拎起裙摆快速朝试炼台跑去。 谢远竹居然是茵茵的弟弟,谢檀要杀了他,她必须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茵茵! 试炼台下,赢过一轮的谢远竹绕开所有围上来恭贺的弟子,径直走到梵音身边,脸上带着意气风发的笑,“我唤出剑灵击败谢檀了,你说的我都做到了。” 梵音不自觉随着他笑起来,“做的很好,后面的比试继续努力。” “知道了,这还用你提醒?”他嘴硬说道,脸却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谢远竹觉得有些难为情,哼了一声借口要准备下一轮比试转身朝试炼台走去。 梵音弯起唇角,觉得他还是个别扭的孩子。 “你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钟离宴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梵音偏头,见他正低垂着眸看她,神情不自觉透着些温柔。 梵音扬起披风,笑得讨好,“是很开心啊,有人送了披风。” 钟离宴抬手,正想为她拢紧些,然而下一刻却看到她神色急切地如同一支离弦利箭飞射出去,厚重的披风因跟不上她突然暴起的速度而掉落在地上,很快被雨水晕湿。 钟离宴罕见地错愕抬眸,看见梵音速度极快地从撕裂的空中抽出那把熟悉至极的逐月笛,空中飘舞的银丝飞速缠绕在谢远竹身上,于千钧一发之际将他从谢檀来势汹汹的剑锋下救走。 变故来得太快,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梵音借银绫丝将谢远竹甩飞出去,而她自己则毫无保留地暴露在谢檀的剑锋之下。 被黑气包围的谢檀桀桀怪笑起来,蔓延的黑气令所有沾染之人即刻陷入癫狂,开始自相残杀起来。 谢檀步步紧逼,操纵黑气朝她袭来,“爱逞英雄?想救他?那你就先去死!” 黑气之下梵音动用不了灵力,移动速度也远远比不上遮天蔽日蔓延而来的黑气,她看一眼岑斯雍,发现他也在疲于应对,根本无暇顾及到她。 梵音沉眉,一边躲避黑气,一边思考如何脱身,腰上突然一紧,她抬眸看到了钟离宴坚毅冷凝的侧脸。 他抱着她在肆意纵横的黑气中闪躲,速度快的惊人,声音冷沉,“脱离黑气范围,用你的逐月笛干扰她,减缓黑气蔓延速度。” 来不及多想,梵音横笛唇畔,随着悠扬笛音响起,欢迎 加入 一五二儿七五二八一 叩 叩裙谢檀动作停滞,黑气不再向外扩张,幸免于难的弟子纷纷抓住机会迅速逃离。 然而黑气笼罩范围之内的弟子仍在互相残杀,钟离宴将梵音放置在一片无人空地,“在此牵制,我去救人。” 没有多余询问,甚至都不看她,梵音知道他生气了,只是在极力压制。 她难以辩解,一切都是事实,况且眼下情况危急,应当以解决谢檀这个大患为主。 有了逐月笛的牵制,钟离宴和在场长老看准时机对谢檀使用封困阵法,黑气虽不再蔓延,里面失去神智的弟子却好像突然得到指示一般,不再互相残杀,而是前赴后继奔涌出来攻击正在布阵的长老。 张显浑浑噩噩跑出来,脑袋里面一时清醒一时又充满杀戮,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梵音落脚之处。 此时梵音正全神贯注一边吹奏逐月笛,一边操控银丝帮岑斯雍脱身,全然不曾注意到身后多了个人。 长老们被突然闯出来的弟子干扰,布阵失败遭到反噬,钟离宴面色冷沉以一己之力抵挡住源源不断涌来的弟子,为几位长老争取调息时间。 逐月笛难以长时间压制谢檀,她借着笛音间歇,突然发力令所有被黑气浸染过的弟子陷入癫狂,只剩下想要攻击人的原始欲望。 张显彻底失去理智,举起剑从背后袭击梵音。 匆匆赶来的林晚看到这一幕惊呼提醒,“茵茵小心后面!” 强烈的危机感令梵音下意识躲闪,可同时操纵逐月笛和银绫丝令她不能有片刻分心,躲避的动作也有些力不从心。 张显在龙脊山时实力就不弱,如今被黑气操纵,攻击速度更是敏捷,眼花缭乱的剑式令她逐渐有些躲闪不及。 林晚快速朝她奔来,义无反顾地为她挡下张显抓住漏洞刺来的一剑,温热的血喷涌出来,有一些溅在梵音脸上,令她错愕不解。 第78章 林晚为什么要为她挡剑?猝不及防地她想到那一声“茵茵。” 林晚提醒她时喊的是“茵茵小心后面”。 梵音难以置信地看着张开双臂挡在她身前的林晚,她缓缓倒地时还在说,“茵茵,是我啊孟圆。” 眼泪迟钝地溢出眼眶,梵音再顾不得其他人,放下逐月笛,银绫丝快速撤回绞杀张显。 她颤抖着蹲下身,双手伸出去想要触碰林晚,又久久不敢真的碰上去。 林晚艰难抬起手,用力握住她的,嘴里还在往外呕血,断断续续地说,“茵茵,我终于找到你了。” 梵音顿时泪如雨下,她拼命运转灵力灌输给林晚,可是刚刚操纵逐月笛和银绫丝几乎已经耗尽她体内灵力,如今拼尽全力也护不住林晚逐渐枯萎的生机。 她崩溃摇头, yh 将林晚抱进怀里,她要救她,可她仿佛又回到那口大缸里,她救不了孟圆,又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在眼前一次。 镇魂钟! 镇魂钟一定可以救她,梵音心底燃起希望,抱起林晚想带她去雾凇崖。 林晚靠在她怀里,不停溢出的血令她越来越难开口说话,她艰难地张了张嘴,声音断续,“茵茵,我看到,看到你娘了,她,她……” 话音未尽,她的头失力缓缓垂下,整个人安静地如同睡着了一样依偎在梵音怀里。 梵音不敢低头去看,抱着她行尸走肉般朝雾凇崖走去,身后试炼台宛若人间地狱,没了逐月笛牵制,谢檀肆意大开杀戒。 谢如卿姗姗来迟,与钟离宴相互配合压制谢檀,失控的场面逐渐得到控制。 雨仍在下着,梵音走过的路上拖出一条融在雨水里的长长红痕,那是孟圆身上几乎流尽的血。 她茫然看着前路,脑子里麻木地反复质问着为什么。 孟圆还活着,居然就是林晚,她们在仙盟竟然已经相处了那么久,她却没认出她,甚至还曾对她动过杀心。 如果当时不是一时心软,如果真的狠心杀她灭口,一阵后怕涌上心头,梵音忍不住在心底庆幸。 然而很快又觉得憎恨,凭什么啊!她才刚知道孟圆还活着,就又眼睁睁看着她死了。 又是为了救她,愤懑填满胸腔,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活下来的总是自己,明明最没用的才是她。 模糊眼睛的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她抱着孟圆走在雨里,声音低哑,“孟圆,你是不是上辈子欠了我的,这辈子专门来还债啊。” 沉默片刻,她哽咽,“可是就算这样,你已经还过我一次了,都疼过一次了怎么还不长记性,他就算刺我一剑又能怎样,我不是个孩子了,我挺的下来。” “真的孟圆,如果你还能活,不管是以什么身份,见到我都要躲得远远的,我好像真的克你。” 无边雨幕里,她走的累极了。 第四十五章 岑斯雍追出来时, 梵音已经走到雾凇崖下,他追上来拦住,一时有些不忍说话。 梵音沉默无声站着, 孟圆的死令她愧疚难当, 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 失了平日里的缜密机警。 “仙盟大乱,你的身份已经暴露, 我们必须马上盗取镇魂钟撤离。”岑斯雍说。 “我知道你现在伤心至极,可你不能这样一直消沉下去,否则她的死也没有意义。” 他本以为梵音会继续沉默,却见她垂眸看了眼怀里已经冰冷僵硬的女孩,突然开口说,“让屠龙过来把孟圆带回阁里,你和我一起去雾凇崖。” 她这样快就调整过来心态, 岑斯雍却没感到高兴, 越是这样说明她心里积压的东西越紧迫, 压死骆驼往往只需要一根不经意的稻草。 依言唤来屠龙,让他们三人护送孟圆尸体尽快回罗刹阁, 岑斯雍和梵音迅速奔向雾凇崖。 崖顶空无一人, 二人片刻不停上了雪竹楼,梵音破开婚房禁制,看到摆放在梳妆台上的镇魂钟。岑斯雍走进去, 对婚房的布置嗤之以鼻,拿起镇魂钟正要走。 梵音顿住脚步,鬼使神差地走向那个曾令钟离宴不敢多看的衣柜, 伸手打开柜门,一件做工繁琐精致的嫁衣悬挂在里面, 颜色鲜红亮丽,一看就是精挑细选过的。 岑斯雍的手无端紧了紧,目光紧盯着梵音,她还在专注看嫁衣,手指触碰花纹,描摹走线。 片刻后,收回手,关紧柜门,转身率先走出去。 落后一步的岑斯雍松开握紧的手,如释重负般跟了上去。 镇魂钟得手,她们迅速下山,打算趁着仙盟大乱无暇顾及之时尽快逃脱,却在下山路上与钟离宴狭路相逢。 岑斯雍目露警惕,钟离宴实力如何无人知晓,因为所有与他对战之人都已经死了,这显然是个令人头疼的对手。 几步之外,钟离宴祭出黑沉长剑,高大的身影令人倍感压迫。 岑斯雍看一眼梵音,她无声抽出逐月笛,无需多言,两人配合默契迅速攻向钟离宴。 距离急速拉近,他却始终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梵音冷然的眼眸中泛起波澜,在最后一刻以银绫丝打断岑斯雍蓄势待发的一剑。 各自落地,钟离宴疏冷的声音响起,“三日之内归还镇魂钟,替我给青衣带句话,大敌当前,罗刹阁再敢作乱,我不会坐视不理。” 第79章 梵音利落点头,“好,三日之内我保证镇魂钟完璧归赵。” 说完不再看钟离宴,迈动脚步与他擦肩而过。 泥泞的山路上,两人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暗处,数道隐匿身影蓄势待发的罗刹阁刺客接到消息,四散撤离。 钟离宴独自站立良久,仙盟伤亡惨重,此时与罗刹阁交锋只会陷入更加被动的处境,他不得不放他们走。 沉思之余,他亦会想着,倘若没有这场变故,重新选择一次他还会不会放她走。 仙盟·问事堂 谢檀被控制关押在禁地,受伤弟子都已经妥当安置,长老们面色凝重坐在问事堂里一言不发。 不多时青衍和钟离宴一齐走进来,众人目光不约而同看向他,都在等一个说法,毕竟谢檀是他的女儿,理应有所交代。 青衍仿佛一夕之间苍老许多,不复之前儒雅温和,沉声说,“诸位都曾听闻过神域的传说,我辈修士无不对神域心生向往,渴望借助神域中的奇珍秘籍一朝飞升,却不知神域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骗局,如今已经到了不得不揭开骗局的时候。” 众人神色各异,听他继续说。 “真正的神域其实只是一道门,门内镇压着世间极恶的邪魔,这道门由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镇守,流传世间的神兽印就是神兽与传承者之间沟通的媒介。 数百年前四大神兽镇守神域,自身力量却得不到供给,神力衰微导致神域大门出现裂痕,邪魔外逃展开无差别杀戮,无数修士在那场浩劫中陨落,三界生灵涂炭无一幸免。 一筹莫展之际,当时的三界共主阳武尊者与四神兽达成协议,让无数高阶修士向四神兽献祭自身灵力,加固神域封印,并制作四神兽玉印,待下次神兽之力不足时,四神兽通过玉印召集各自传承者,剥夺灵息反哺自身,继续镇守神域。 而逃窜出来的邪魔也被阳武尊者以同归于尽的惨烈方式绞杀殆尽,阳武尊者死后,高阶修士遵守约定前往神域献祭,四神兽神力大涨,封印之力加强,修补了神域大门的裂痕,三界得以喘息。 那一场浩劫中,无数修士担起守护三界的重任,无人有怨言,前赴后继地献祭神域。 数百年间,当年幸存的修士所剩无几,新生一代逐渐长成,因为没有经历过那场无差别的杀戮,大家各有心思,无人愿意主动献祭,而神兽之力却日渐枯竭,倘若继续冷眼旁观,三界浩劫必将重临。 阳武尊者的后人便制造了一场关于神域的骗局,他联合幸存修士搜罗了无数珍宝法器放在神域大门之外,又带领他们献祭神兽,加固神域封印。 他的后人大肆散播先辈进入神域得道飞升,又从神域中拿出无数珍宝,家族一朝飞黄腾达建宗立派,世人纷纷羡慕不已,神域传说就此诞生。 自那以后,神兽玉印选中的传承者无不引以为荣,都以为自己也能开启神域得道飞升。” 青衍目露追忆,“前往神域先要闯过危机四伏的死寂之地,因此神兽印传承者可以选择一位至交好友结伴同行,当年青龙印选定的传承者就是师兄元珩。” “师兄带我一同前往神域,我们都以为能凭借这次机会一飞冲天,却不知前路凶险,进退两难。 从神兽青龙口中得知一切后,我与师兄震惊不已,若顾及生死想要逃生,神兽之力得不到供给,神域封印松动,邪魔外逃必将给三界带来大劫。 若要守护三界苍生,我与师兄唯有毅然赴死,师兄向来高风亮节,视守护苍生为己任,而我却自私自利不愿为旁人舍命。 我们意见相左,好在阿宴当时尚在襁褓,否则他绝不会同意与我逃离神域。 一切因果有报,当年因我一念之私导致青龙印未能得到神力供给,师兄死后,青龙印失去传承者,檀儿才会被选中,今日之祸皆因当年而起,青龙神力衰微,邪魔虽一时难以破开神域大门,却能借助神兽传承者降生,为祸仙盟。” 灵兽峰长老问出众人心中疑惑,“元珩盟主究竟因何而死?” 事已至此,青衍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们逃出神域后,师兄终日寝食难安,想要公布神域真相,告诫传承者飞升与珍宝都只是一场骗局。 可我私心觉得若无人前去献祭,邪魔早晚有一天会冲破神域大门,到时候只会死更多人,现在牺牲几个修士就能维持三界数十年安稳,让更多的人繁衍生息,这是好事,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我一般只顾自己生死,总有人愿意选择大义。 师兄与我因为这个一直争吵,他总觉得与其让一批批心怀苍生的年轻人去牺牲,不如我们这些老家伙去,一来我等修为高深能供给神兽更多神力,二来我们这些人于修行上已经进无可进,不如把更多机会留给潜力无限的年轻人,让他们去寻一线生机。” 青衍微微叹息,“我并不赞同他的做法,这样的牺牲不能保证永困邪魔,与送死无异,可他心意已决,我劝不动他。 好在我已经找到阳武尊者的后人,他绝对不会允许神域的骗局被公之于众,我告诉他师兄的打算,同他里应外合杀死了师兄。” 第80章 符门长老道,“阳武尊者的后人就是罗刹阁的青衣?” 青衍摇头,“他并不想暴露自己,青衣只是个幌子。只是他也知道仅凭传承者的献祭难以长久封印邪魔,身为阳武后人,他与所有先辈一样毕生探寻彻底消灭邪魔的方法。” 剑阁长老问,“可有找到?” 青衍面露沉思,“他虽不曾言明,可我这些年一直在暗中派人监察罗刹阁,隐约能猜到他应该是想夺取四神兽之力,借助自身永镇神域,与邪魔同归于尽。” 众人皆是一震,心情复杂,换做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做到阳武后人一样世代以消灭邪魔隐患为己任。 可神域骗局实在太过荒唐,一旦涉足就是死局,牺牲自己保全苍生,亦或苟且偷生置苍生不顾,这对任何一个修士来说都难以抉择。 问医堂主侧目看向钟离宴,“所以少主是知道真相才一直没有过问溯骨镜吗。” “当日梵音在龙脊山外揭发青衍盟主,事后他私下找到我告知一切,兹事体大,一但事发恐三界动荡,故此未能及时告知诸位长老。”钟离宴道。 一直守在问事堂外的钟离聿撇开头,那日在太虚殿外,他再三追问之下,哥哥本不愿意告诉他,是青衍那个老东西告诉他的。他心中对青衍的恨意不曾减少分毫,不过到底知道轻重,明白青衍暂时还不能死。 第四十六章 问事堂内, 青衍拿出青龙印交给钟离宴,“谢檀一念之差致使道心不稳,引得邪魔趁机降生, 于公于私都应以死谢罪, 然则青龙印已经选择她为传承者, 若就此处决只怕会引得神域变故。 为今之计只有将她关押在禁地,待日后神域开启, 送她前往神域献祭,也算她将功赎罪。 她走到如今这一步,我这做父亲的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是我将她逼的太在意那些虚名,经此一祸想必她也有所顿悟,给她一点时间,她能想明白的。” “我这一生作恶多端心思狭隘, 想来正是如此, 才会与所爱怨怼半生, 如今岚月已死,幡然醒悟俱晚矣, 岑氏行事专横毒辣, 我走以后请百稽长老将她囚于秋月阁,任其自生自灭。 至于远竹,我无颜见他, 一夕间遭此横祸,望诸位怜他年幼,多加照拂。” 剑阁长老追问, “盟主这是何意?你要去哪?” “青龙神力衰微,邪魔的力量已经有所显现,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献祭,助青龙恢复神力,加固神域封印。今日仙盟之祸罪责在我,理应由我了结此难。” 听到他竟是要献祭神域,众人脸色一变,纷纷站起来想要规劝。青衍抬手制止,“我意已决诸位无需多言,即刻起少主钟离宴继任盟主,时值多事之秋,时间仓促来不及准备继任仪式,诸长老在此与我一齐敬拜盟主。” 语落,青衍后撤一步,对着钟离宴弯下身子行参拜之礼。其余长老在其后分列两排,恭敬参拜。 钟离宴高大挺拔的身躯站立在众人前面,未曾多言,于风雨欲来的飘摇中继任盟主,肩负起更大的责任。 礼成,众人起身,青衍一身道袍面容平静地转过身,分列两边的长老齐齐后撤一步。他不再多言,步履平稳走出去,直到身影消失不见,问事堂里久久无人言语。 青衍固然可恨,然他的自私自利中掺杂了太多人性的弱点,又在这等大厦将倾的时刻展现出匡扶苍生的凛然大义,让人一时恨之敬之。 梵音回到罗刹阁时,青衣已经等候多时,几次着人来请她都充耳不闻。 孟圆神态安详躺在她床上,若不是脸色太过苍白,倒叫人以为是睡着了。 梵音细看许久,为她理平整发丝,轻轻在床畔承诺,“我会为你报仇,哪怕倾尽所有。” 屠龙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敲响房门,“大人,墓穴已经挖好,可以下葬了。” 里面久久没有声音传出,屠龙不知如何是好,想催又不敢,正在这时梵音从里面打开门,冷然的脸上透着杀伐果断的凌厉。 屠龙心一颤,忍不住在心中想这才是罗刹阁的春山黛大人,仙盟的梵音终归是镜花水月,当不得真。 他恭敬退后一步,躬身道,“大人请。” 梵音走出来,罗刹阁一如往昔压抑憋仄,明明没有离开多久,如今再看却觉得恍如隔世,她知道是自己的心变了。 岐嘤和赤尾走进去,小心将孟圆抬出来,几人沉默无声朝墓穴走去。 她到时看到山隼负手站着,他已经换下一身白衣,没了刻意装扮的病弱,一身黑衣看起来寒意逼人。 她走过去,在他旁边站好,沉默地看屠龙三人为孟圆下葬。 不多时地上鼓起一个土包,她脸上情绪不显,始终平静地接受一切。 第二次埋葬孟圆,她觉得自己真是冷血,居然流不下一滴泪来。孟圆也傻,她明明知道的,在密林里她都差点杀了她,这样狠辣的一个人怎么会轻易死掉,可孟圆还是义无反顾要救她。 山隼注视着她欲言又止,就在刚刚,罗刹阁外来了个一身素缟的少年,他认出来那是谢远竹,她同母异父的弟弟。 谢远竹拦在外面要见梵音,他说母亲死了,做女儿的难道不去送最后一程吗? 第81章 下面的人报过来,山隼当即让他们封锁消息,任何人不准把这件事透露给她,还派了不少刺客去驱赶谢远竹。 刺客出招不死不休,那些人出手狠厉,他怕真的伤到谢远竹,还特意交代过只是驱逐不得伤人。因着顾忌,罗刹阁的刺客不仅没能赶走谢远竹,反而被他的剑灵重伤。 来这里之前,他向青衣讨了密令,罗刹阁上下必须不计代价向梵音隐瞒江岚月已死的消息,时日无期,直到瞒不住那天。 谢远竹态度坚决,一直守在罗刹阁外,梵音不出去见他就不走,他才知道原来姐姐没死,她居然就是自己的姐姐,难怪母亲一见她喊的会是“茵茵”,他竟然一点没察觉到。 她在龙脊山为了救他差点杀了谢檀,后来还送他断山教他剑术,邪魔降世那样危急的情境之下,她不惜暴露自己也要救他。 她对他这样用心,可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还在她面前炫耀母亲做的赤豆元宵,难怪她会生气。 或许就是因为他太蠢笨了,又没有眼色爱惹人生气,她才迟迟不与他相认。可是母亲死了,他伤心至极只能抱着母亲尸首痛哭,所有人都劝慰他节哀,但他一点也不想理那些人,脑子里乱极了,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仙盟尸骨遍地,四处都忙着安葬这些同门,他硬是压着不让那些人动母亲,姐姐还没来呢,她总要见母亲最后一面才好。 将母亲尸首安置在静园,他一个人偷跑出来,他要来罗刹阁把姐姐带回去,母亲一定也想见她的,世上只剩他与姐姐相依为命了。 可是罗刹阁里只迎来了驱赶他的刺客,始终不见姐姐出来,他执剑守在罗刹阁外,一开始还会有人来赶他,后来干脆就闭门不见,他们说姐姐不愿意出来,让他回去。 他不信,母亲死了,她怎么会狠心不去送一送?他今日一定要见到她,亲口问一问为什么! 日暮西沉,罗刹阁的大门终于再次打开,山隼走出来,晦暗的脸上笼着一层寒霜,谢远竹站起身,少年稚嫩的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我姐姐呢!”他问。 “她不会出来见你。”山隼说。 谢远竹以为是他们传错话了,焦急解释,“不是见我,母亲还等着下葬,她得和我回去看一眼。” 山隼淡漠看着他,“她已经知道了,让我转告你,尽快安葬江夫人,不必等她。” “不可能!那也是她的母亲,她怎么可能那么狠心!” “怎么不可能,她在仙盟呆了那么久,若真的想同你们相认,为什么不表露身份?”山隼反问。 谢远竹嘴唇动了动,却无法反驳,他说的对,她不愿意,可是母亲有什么错! 他什么都知道了,母亲不是故意抛下她的,甚至母亲的死也是为了她,她为什么就这么狠心?连母亲最后一面也不愿见见! 山隼犹嫌不够,为绝他以后再来找梵音的心思,继续说,“她既然选择回罗刹阁,就说明不愿再与仙盟有任何牵扯,她与你是血亲,这些话不好亲自说,可我希望你明白,你和她所处阵营不同,你可想过倘若她真的随你回仙盟,等待她的是什么?她有命活着回来吗,还是你能护得住她? 更不要说钟离宴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梵音欺瞒于他,害得他险些娶了罗刹阁的刺客,他心中可会不怨恨?梵音若回仙盟,只怕他第一个不会放过她。” 他说这些时,谢远竹始终一言不发,直到他止住话音,才抬头最后看一眼罗刹阁大门,少年布满血丝的眼里在这一刻多了些孤傲的冷意,不久前他没了母亲,现在就全当姐姐也没了。 少年毅然转身,“那也请你转告她,我一个人也能为母亲下葬,从今往后我们再无亲人,她最好永远都不后悔没见母亲最后一面。” 少年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山隼静默许久,她如果知道,一定会恨不得杀了他的。 可是他不敢赌,从仙盟回来她一直在强撑着,她的弦绷的实在太紧,一夕之间挚友和亲人双双离世,她的母亲还是为了救她而死,她却什么都不知道,就那样仓促地离开仙盟。 他自私地为她做了选择,命运对她实在不公,他不愿她被轻易打倒,终有一日她会变得足够强大,能坦然地接受一切命运的洗礼。 三日后,屠龙带着镇魂钟来到仙盟,赤尾和岐嘤抬着一口漆黑棺材跟在后面,他们在问事堂见到了钟离宴。 屠龙恭敬道,“春山黛大人让我等前来归还镇魂钟,多谢钟离盟主当日相助,为表感谢,大人令我等将元珩盟主尸骨物归原主。” 赤尾与岐嘤将漆黑棺材抬到钟离宴身前,问事堂外响起急促脚步声,钟离聿跌跌撞撞跑进来,一把推开两人,喘着粗气怔怔看了眼棺材,又看向钟离宴,“哥。” 他难以置信,梵音居然就是春山黛,她骗他的时候会不会在心里骂他是个蠢货?想到她那样歹毒,他觉得肯定是会的。 怪不得她当初为了激他去杀青衍,能将师父的事说得那么清楚,她本就什么都知道,却把他当成小丑一样戏耍。 钟离宴目光深邃复杂,缓缓抬起手触摸棺盖,随着他用力,棺盖被推动露出缝隙,布满剑痕的白骨漏出来。 第82章 钟离聿失力跪在地上,时隔多年,他终于再次喊出那声“师父。” 第四十七章 罗刹阁后山, 梵音拿着披风找来时,闻泠正坐在木质机关轮椅上出神,晚霞瑰丽奇幻, 给他如玉般清冷出尘的侧脸镀上一层浮光。 她走过去, 将披风盖在他身上, 自从五年前动用镇魂钟救醒师父,他的身体就一直这样羸弱, 修为全无连行走都艰难。 他没告诉任何人因何受伤,也不再过问阁中之事,空闲之余总喜欢一个人来后山。 她的动作惊动闻泠,他回头看来,雪衣乌发目光清冷,身形单薄瘦削,让人觉得脆弱至极。 “忙完了。”他问。 梵音点头, 态度既不亲近也不疏远, “这些年神域异动频繁, 仙盟发布诏令,邀仙门各派即刻动身前往仙盟共商抵御邪魔大计, 罗刹阁亦会派人前往。” 闻泠看着她, 清俊的脸上情绪不显,“你想去吗?” 梵音沉默,片刻后迎着他的视线说, “我听从阁中安排。” “你在仙盟的事我听说过一些。” 梵音笑了笑,十分自然地说,“那师父应该也知道我差点嫁人的事了。” “嗯, 还知道你想嫁给他。” “他人是挺好的。”她并未正面回答。 见天色渐晚,她推动轮椅送闻泠下山, 路上突然听见他问,“你还是没原谅师父吗。” 梵音脚步微顿,又很快恢复,“师父的恩情我一直铭记于心,一日不敢忘。” 闻泠目光放远,山间翠色宜人,“你以前从来不会提恩情二字。” “以前是以前。” “现在不一样了吗?” 她默了默,突然问,“师父是怎么认识我娘的?” 闻泠想了想,“我第一次出任务时路上被人哄骗,正要花三百灵石买一个以次充好的暗器囊袋,你娘像个侠士一样从天而降掀翻了那骗子的摊位,警告我出门在外带点脑子。” 他说完有些忍俊不禁,笑起来时牵动旧疾,咳嗽不停,好半天才止住。 “后来我任务失败,不敢回罗刹阁,身上三百灵石被乞讨的孩子骗走,走投无路的时候又遇到你娘。我没有地方去就一直跟着她,看她和几个正道修士四处游历惩恶扬善,直到有一次跟她们打进罗刹阁据点,我被认出来,才不得不回罗刹阁领罚。” “不过你娘并不因我出身罗刹阁而对我有成见,她眼里的我虽然出身不好,却也未曾做过什么坏事。” “所以你才答应我娘所托,去萍乡镇救下我。” “茵茵,我一直后悔没有早点赶去。” 梵音有时也在想为什么他没有早点赶过去,如果他能早到一些,父亲或许就不会死,那群青衣女修也杀不了孟圆,她亦不会被带回罗刹阁。 然而事已至此,她能活下来,能被师父带回来,能有一个容身之所就已经是命运的眷顾了,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 将闻泠送回房间,梵音临走时告诉他,“我会去仙盟,孟圆的仇还没报,不管是谢檀还是邪魔,伤害过孟圆的我都不会放过。” 她走以后,闻泠在室内独坐良久,烛光昏黄,将他清俊如玉的侧脸映的晦暗不明。 他是想这个孩子一生无忧的,可她偏偏自己选了这样凶险的一条路。 深夜时,一道漆黑身影掠进来,闻泠抬眸,声音冷淡,“她的决定我不会横加干涉,你找错人了。” 黑影向前一步,昏黄烛光映出山隼冷厉的脸,“她去仙盟,江岚月的死如何能瞒住!” “你这些年用尽心机将她留在阁中,真以为她什么也察觉不到吗?她母亲的死本就不该隐瞒,你却连最后一面都不让她见,自以为是为她好,实则不过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杀她。” “放她去仙盟就是为她好吗?大敌当前,各方虽放下恩怨联手剿灭邪魔,可她当年所作所为,仙盟中人只怕早已对她恨之入骨,她去了只会遭人记恨。” 闻泠幽冷的目光看过来,“山隼,别再擅自替她做决定,我能容忍你一次,不代表会有第二次。” 山隼神情冷肃,从牙缝里挤出来“是”字,行礼转身退出去。 翌日。 罗刹阁正门大开,梵音一袭黑衣走出来,在明处暗处无数刺客注视下离开罗刹阁。 不多时另一道身影追出来,山隼冷着脸,一句话不说走在她身侧。 梵音看他两眼,忍不住笑出声,“跟着我干嘛。” “怕你死在仙盟没人收尸。” “不至于吧,能让我死在仙盟的想来想去只有一个钟离宴,他对我没有旧情吗?” 山隼冷笑,“你没听说吗,这几年他身边可是时时跟着一位患难与共的红颜知己,还能记得你是谁?” 不知为何,梵音就想到了钟离聿曾说过的,钟离宴救过一个女修,若她肯留下,雾凇崖上早就有少主夫人了。 唇角弯了弯,钟离宴可不是什么爱英雄救美的人,能得他相救,可见关系确实不简单呢。 正带人在御兽门清剿失控灵兽的钟离聿打了个喷嚏,周围众人纷纷不动声色偷觑,被他阴冷目光一瞪,扭头赶紧各自忙碌起来。 第83章 钟离聿收敛神色,冷冷走到一边,目光扫视一周,御兽门尸横遍野的惨相尽收眼底。 昨日仙盟收到御兽门求救信,哥哥让他带人前来查看,他们到时看到御兽门内宛若人间地狱,灵兽失控发狂躁动,一个个猩红着眼攻击御兽修士,遍地断肢残骸,凄惨哀鸣声尖锐刺耳。 这些灵兽不知因何发狂,性情变得凶残嗜血,攻击周围修士,且不知疼痛,悍不畏死一般难以剿灭,杀退一波又涌上来另一波,奋战了一天一夜才肃清干净。 御兽门幸存者刺客都聚集在一处,各个神情恍惚,陷入极度恐慌,好似还没从那场屠杀中缓过来。 仙盟来的修士还在清理遍地尸骸,钟离聿看一眼天色,皱眉催促,“动作快点,日落之前启程赶回仙盟。” 御兽门修士闻此,顾不得害怕纷纷围过来劝阻,“什么!你们要走?那我们怎么办?” 钟离聿冷嗤,“我管你们怎么办,麻烦已经解决了,还要我留下来管你们吃喝吗?” “经此一祸,我御兽门损失惨重,灵兽失控原因还未查明,倘若你们走后再出差池,我们岂不是又要孤立无援!” “自己的东西都养不熟,我看这御兽门不如就趁此解散的好。”钟离聿冷笑。 御兽门才遭大劫,正是人心惶惶之时,他说这话引得众怒,御兽门修士将他团团围住讨要说法。 “你说这话可是代表仙盟!如此我们这就去仙盟找钟离盟主讨要说法!” “对!我御兽门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派,断不能容你这般羞辱!” “钟离盟主才刚发布诏令共商剿灭邪魔大计,御兽门就造此劫难,你既代表仙盟而来就应当主持大局,怎么反倒要抛下我们这些重伤之人,传出去就不怕仙门各派耻笑吗?” 钟离聿脸色阴沉,他最讨厌这些人拿些冠冕堂皇的大话压他,若非顾忌哥哥,早一把离火符叫他们知道厉害了。 看到这边出了乱子,温扶轻走过来,声音沉静劝慰,“盟主派我们来就是为了帮助各位,也请大家不要着急,我们一起想办法查清缘由,灵兽失控一日不明,我们一日不会离开。” 御兽门修士听她这样说,纷纷投去感激目光,四散开来不再围堵钟离聿。 温扶轻走向他,不赞同道,“他们刚刚经历劫难,难免惊慌失措,你说话不该那般刻薄。” 钟离聿瞥她一眼,“你既然慈悲心大发要留在这里,那我就看看你怎么救他们,这群人最会得寸进尺,但凡施舍出去一点,他们就恨不得把你吸干,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 陈望星拨弄阵盘走过来,“邪门了,驱邪阵法怎么时灵时不灵?” “灵兽和修士的尸体都埋好了,只差在上面布下驱邪阵了。”崔泽对温扶轻说。 “为何会如此?”温扶轻问。 钟离聿冷嗤,“我早说了带江白来。” “你这话我可不乐意听,阵阁打听打听,我陈望星的名号可不是虚的,驱邪阵法布置的绝对没问题,是这地方有古怪。” 钟离聿冷哼一声,却没再过多质疑,拿出符纸凌空绘制探灵符,收笔符成,周围顿时灵光大现! 天边最后一抹余晖被黑暗吞噬,御兽门内昏暗无光,点燃的符纸在空中飞舞,不多时凝结成古朴符文,金光一闪而过,接踵而来的是猩红刺目的妖冶火光,将符纸瞬间燃烧殆尽。 钟离聿脸色大变,阴沉的脸上骤然笼上一层寒霜,声音冷厉凝重,“所有人,立即退出御兽门,快!” 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却是头一次见他表情如此凝重,都不敢掉以轻心,迅速行动起来。 有御兽门的修士还想回去收拾法器典籍,钟离聿一道离火符打过去,那人脚底顿时燃起一道火墙,他厉声呵斥,“还不赶紧撤出去,赶着去送命吗!不想死的赶紧滚远点!” 温扶轻正要开口询问发生什么了,见他目光凛然盯着远处,顺着视线看去,借助符纸燃烧的余光,她惊骇地瞪大双眼。 掩埋尸体的泥土正肉眼可见地动荡起来,一处连着一处,放眼望去竟是所有地面都在颤动,一只苍白尖利的手乍然划开地面,疯狂扭曲着想要爬出来。 几乎同时,刚刚掩埋灵兽和修士尸体的地方一只只手从泥土里伸出来,不约而同地准备破土而出。 第四十八章 “怎么会这样?”温扶轻沉声问道。 其余人也都注意到, 惊恐地朝御兽门外跑去,然而四周却渐渐弥漫过来一层黑雾,跑在前头的人没来及注意, 一头扎进去。 “停下!”钟离聿厉喝, 然而已经晚了, 黑雾将最先闯进去的人吞噬,天色暗沉, 看不见黑雾里的情形,短暂地寂静后,凄厉惨叫从里面传出。 落后一步的人不敢再轻举妄动,盯着黑雾慢慢后退,每个人脸上都如临大敌。 身后,无数灵兽和修士的尸首破开泥土,以诡异扭曲地姿态围拢过来, 幸存的修士被这些复活的尸体和黑雾逼退到一起, 钟离聿温扶轻等人拔剑守在外围。 陈望星声音颤抖, “这…这不是五年前在仙盟……” 他没再说下去,可仙盟来的修士无不对五年前那场屠戮记忆犹新, 被黑雾吞噬的人都尽数失去理智, 只剩原始厮杀的本能,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第84章 青衍盟主当年献祭青龙,神域封印理应加固, 为何如今黑雾再现?难不成邪魔再次降世了?若是如此,那驻守在死寂之地的同门为何没有发出警示? 温扶轻说出了最糟糕的猜测,“难道驻守在死寂之地的同门已经全部遇难了?” 钟离聿冷笑, “现在就轮到我们了,这些邪祟是不想让人把消息送出去, 好悄无声息地一点点蚕食仙门各派势力。” 众人被他的猜测震惊,温扶轻神色凝重,“如此我们更要尽快把消息送出去,五年前仙盟元气大伤,诸位长老各有暗疾,偌大仙盟全靠盟主一人撑起,必须提前预警好叫他们早做准备。” “仙盟距此地甚远,寻常手段很难把消息送过去。”陈望星忧心忡忡道。 大家一时情绪都有些低沉,如果送不出消息,仙盟没有防备,他们也一直等不到来援,前车之鉴就在那里,极有可能悄无声息地死在御兽门。 好在黑雾没有向内蔓延的趋势,另一边凶尸还在快速集结,夜幕里黑压压的一片,看不清究竟有多少。 钟离聿脸色阴沉,挥手掷出六道离火符,骤然亮起的火光照的四周亮如白昼,也照亮了无边无际正行尸走肉般围聚而来的凶尸,修士和灵兽混杂在一起,各个面目狰狞。 六道离火符连接成一道火墙形成第一道防御,尸潮涌上来,冲在前头的尽数被离火焚烧殆尽。 然而诡异至极的是,这些凶尸被离火烧尽后不过片刻居然又会凝结成实,离火只能暂时阻止它们前进的速度,却不能将它们彻底消灭。 所有人都看着这令人绝望的一幕,有人颤声问,“钟离聿的离火符都不管用,我们还出的去吗?” 无人应答,凶尸悍不畏死,无所顾忌地蜂蛹而来,钟离聿脸色难看,再次掷出六道冰冻符,冲在最前面的几只赤狐兽尸在接触冰冻符后瞬间被冰封,众人悬着的心稍稍放下,离火符不能消灭这些凶尸,还好冰冻符能使其失去行动能力,这总好过束手无策。 “入学仙盟之前我们都分属不同门派,如今大敌当前,各自使用秘技联系门派来援,说不准会有游历到附近的同门收到消息。”温扶轻提议,随后从储物锦囊里拿出九嶷山的传讯焰火率先点燃,火焰升空,绽放出九嶷山特有图腾。 其余人看到也纷纷效仿,无论如何有希望总比干等着强。 正与山隼乘坐灵舟御空赶往仙盟的梵音被骤然升空的焰火吸引视线,山隼侧目,“怎么了?” “没什么,看到了九嶷山的传讯焰火。” 话音刚落,同一处又升腾起许多不同门派的传讯焰火,绚丽多彩的火焰将夜空映的宛如白昼。 御兽门内。 仙盟弟子纷纷持剑守在御兽门修士外侧,他们心中有惊惧,却时刻记得自己是来救人的,就算死也要死在这些人前面。 崔泽看向温扶轻,她目光坚定已然有了决断,他担忧劝阻,“臻火虽然霸道却不一定能对付这些凶尸,何况你动用臻火的代价太大了。” “寻常手段奈何不了它们,试一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她神色自若,双手开始结印。 肃声念道,“臻火不息,天地尽燃!” 随着她的声音,一股精纯火焰自地面燃起,将冲在最前面的凶尸吞噬其中。 “乾坤听令,万象湮灭!” 火焰燃烧噼啪作响,陷入火海的凶尸挣扎片刻尽数化作黑雾消散,在场之人无不为之一振,温扶轻的臻火竟然可以消灭凶尸。 众人正要欢呼,却见温扶轻脸色发白神情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崔泽将她扶在怀里,心疼责备,“我早说了不能用,动用一次臻火你的丹田就要被焚烧一次,这些邪祟源源不断涌来,杀之不尽,没用的。” 冲在前面的凶尸被臻火焚尽,然而后方仍有黑压压的尸潮涌来,钟离聿一刻不停地挥掷冰冻符,带来的符箓用光了他就干脆凌空绘制。 温扶轻在崔泽搀扶下起身,不顾他阻拦再次结印,“臻火不息,天地尽燃!” 额上冒出细密汗珠,她神情专注诵念口诀,“乾坤听令,万象湮灭!” 火焰燃起那刻,丹田剧烈刺痛,温扶轻身子摇摇欲坠,失力倒在崔泽怀里陷入晕厥。 身后御兽门修士担忧道,“这是怎么了?她晕过去我们可怎么办。” 有人低声附和,“是啊,现在可只有她能克制这些怪物,快些把她叫醒吧。” 崔泽狠狠瞪向他们,“我师姐为了救你们不顾丹田灼烧动用臻火,你们这些人非但不知道感恩,反而还要逼迫她醒过来继续为你们拼命,都是修士,你们的命是命,她的就不是了!” 有人讪讪反驳,“我等若能对付这些怪物,定然也不会缩在后头,只是你也看到了,在场的只有钟离公子和这位师姐能克制住它们,我们就算想帮忙也有心无力的。” 钟离聿已经是强弩之末,凌空又绘制六道冰冻符,冷眼看过来,“打不过把你们丢过去也能阻碍它们前进速度,好过留你们在此恩将仇报。” 刚刚开口的几人瞬间噤声,别人或许只是恐吓,可钟离聿不一样,他是说的到也真做的出。 第85章 温扶轻昏倒以后只剩钟离聿一人抵挡凶尸,灵力终有用尽之时,最后绘出六道离火符,再没有力气强撑站立,他单膝跪在地上,冷冷看着越来越近的凶尸们,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山穷水尽。 见他也倒下,所有人都陷入恐慌之中,唯有握紧手中武器才能给自己带来些许安全感。 急促地呼吸声伴随凶尸一刻不停的脚步声响彻每个人耳畔,有人再也受不了崩溃横剑颈侧,就在万念俱灰之时,远处传来悠扬笛音,晃晃悠悠逼近的凶尸在笛音中居然缓缓停下脚步,最终静立不动了。 无人敢发出欢呼,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醒好不容易被控制住的凶尸。 笛音倾泻,钟离聿目光倏地冷极,朝笛音响起的地方看去,两道黑影立在灵舟之上,其中一人横笛唇畔,居高临下看过来的眼眸无波无澜。 同样惊诧看过去的还有崔泽,笛音响起的那刻一个名字悬在嘴边呼之欲出,直到他真正看到那人,才终于敢确信。 怀中温扶轻微微蹙眉睁眼,目光落在崔泽紧握的手腕上,见她神色痛苦,他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赶忙松手将她扶起。 温扶轻也在笛音中抬起头,不期然地对上那双寒夜般的冷眸。 在场仙盟弟子皆是心情复杂,当年梵音潜入仙盟,虽未对他们造成什么实质伤害可到底阵营不同,如今身处绝境,没想到救他们脱困的竟然会是她。 灵舟缓缓落下,梵音手拿逐月笛,目光从容地落在几个故交身上,“好巧啊。” 陈望星险些热泪盈眶,“梵音你原来这么厉害啊。” “我好歹凶名在外,这算什么。”她风轻云淡地在钟离聿恨不得吃人的目光中说道。 陈望星还要说话,被钟离聿按住肩头甩到后面,“你还敢来!” 梵音手执逐月笛轻敲灵舟扶手,“这是你感谢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我需要你来救?”他冷嗤。 山隼冷冷瞥过来一眼,“我早就说了别多管闲事,他们死不死与你何干。” 钟离聿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你闭嘴!” 梵音执笛的手敲的重了些,夜空中传来沉闷响声,“都闭嘴。” 她复又看向钟离聿,“数年不见你怎么没什么长进啊。” “那你呢,数年不见失忆了不成?当初你在仙盟做了什么,如今全忘了吗!” 梵音轻叹一口气,“弟弟这是对我心有成见了。” 钟离聿冷笑,“谁是你弟弟。” 顿了顿,他突然想到,“只怕你真正的弟弟也不愿认你了。” 察觉到他言外之意,梵音收起散漫神态,看着他缓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山隼眼神一凝,看向他的目光暗含警告。 梵音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视,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事情被隐瞒了。 第四十九章 钟离聿诧异道, “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梵音面上带着浅淡笑意,眼里却冷极了。 钟离聿看向山隼,幸灾乐祸道, “你连这都敢瞒她?怪不得她能狠心不来。” 他只说了这些, 并不打算告诉她事实, 恶劣心起就想看看她骤然得知真相的表情,一想到她万念俱灰的样子, 钟离聿就忍不住兴奋,这都是她应得的,当初对哥哥那样心狠,自己就也该尝尝被人欺瞒的滋味。 山隼身上溢出的杀气不加掩饰,冷冷看着他,大有你敢继续说,我就敢现在杀了你的狠厉。 钟离聿全然不在意, 他现在不说不是因为怕, 而是担心她不够疼。 他笑的得意, 眼神挑衅看过去。 梵音将两人之间的哑谜尽收眼底,面色越发冷沉, 正待询问时人群响起惊呼声: “黑雾!黑雾动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变得压抑凝重, 梵音按下心思提醒众人,“速上灵舟。” 死亡阴影笼罩下,一些修士惊慌地争先恐后涌向灵舟, 更有甚者为了先登上灵舟对身边修士出手,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夜空中一道银丝闪过,制造混乱的人被缠住脖子高高吊起, 梵音手中逐月笛翻转控制银绫丝收紧绞进几人血肉,笑吟吟道: “一时情急忘记给各位讲明规矩了, 我这灵舟素来喜静,你们乱糟糟挤过来瞧着闹心,诸位都是正道修士,出门在外给自己留些体面。” 看着几人被勒的脸色青白,有修士出声谴责,“快些放开他们,你这样与自相残杀有何区别!” “你说话好没道理,明明是他们几个为了活命先出手伤人,我不过略加惩戒,怎么就叫自相残杀了?” 她动了动手指,牵动银丝,几人更加痛苦地在空中挣扎,“何况这不是没死。” 余光看了眼黑雾蔓延速度,梵音冷下声音,“各位听清楚了,我耐性不好,刚才的事如果再有人不长记性,那可不是吊起来吓一吓就算了的。” 她说完撤回银绫丝,吊起来的几人纷纷狼狈落地,众人互相对视一眼,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开始自觉排队登上灵舟。 一个长相稚嫩的小少年经过她身边时有礼地说了声,“谢谢姐姐。” 第86章 梵音笑了笑,看清他的长相时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却记不得是在哪里见过。 待所有人登上灵舟,山隼施法启动,灵舟升空时地面黑雾将整个御兽门笼罩住,被梵音控制住的凶尸在黑雾中挣脱束缚,一声声低吼从灵舟下方传来,众人无不心有余悸,稍迟片刻只怕就要被啃的骨头都不剩。 灵舟行驶出御兽门范围时,温扶轻忧心忡忡道,“若有人不慎闯入,只怕会尸骨无存。” 她看向陈望星,“可有办法将此处封锁,避免不知情者闯入?” 陈望星仔细瞧了瞧,拨动阵盘掐指推演,“可借此处山势布下封困阵,只是我此行所带材料有限,不足以支撑布下此等大阵,还需通知仙盟阵阁弟子来援。” “仙盟据此甚远,传讯符起不到作用,即便我们现在派人去仙盟传递消息,一来一往也要耽误好几天了。”温扶轻道。 “只要阵阁弟子来援?”梵音突然出声。 陈望星点头,“同他们说是布置大型封困阵,来援的弟子知道要带什么。” 温扶轻问她,“你有办法传递消息?” “罗刹阁据点遍布四处,我可以将消息传递给最近的据点,让他们依次传递,一个时辰内仙盟就会收到消息。” “这样再好不过,能节省许多时间。”温扶轻道。 梵音递了个眼色给山隼,“帮个忙?” 山隼冷声回她,“你自己不是会?” “你大我一级,让他们收到消息加急处理。” “只有找我行方便时才能从你嘴里听到些恭维话。”他边施法边冷笑。 片刻后消息化作一道星光飞向距离最近的一处罗刹阁据点,在场之人都松了口气,刚要放松心神,远处天边骤然绽放开的九嶷山传讯焰火引得许多人侧目。 温扶轻惊讶地瞪大眼,“这是九嶷山的求救焰火。” 她说完一时无人开口,谁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能使得九嶷山这等大宗门燃放求救焰火,情况必然已经十分危急,甚至可以说是灭门之祸。 有人正想出声安慰,身后天边又炸开一朵传讯焰火,梵音神色凝重看去,“是神农谷,同样是求救焰火。” 话音未落,南侧暗影门,东侧蜀山同时在空中绽放出色彩绚丽的求救焰火。 一股冷意袭上众人心头,有人低头看一眼灵舟下方黑雾,声音颤栗道,“难道这些门派都如御兽门一般……” 他不敢说下去,大家不约而同地沉默了,恐惧席卷心头,如果各大门派都遭到黑雾吞噬,那仙门各派岂不是都要经历灭顶之灾? 倘若无法克制黑雾蔓延,何处又是他们容身之所,如此下去仙界大劫顷刻即至。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各大门派怀着希望燃起的求救焰火在空中消散却无计可施,救得了一个御兽门,救不了同时遇难的其他门派。 无力感涌上心头,梵音无声握紧逐月笛,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的仙盟,孟圆死在她怀里,可她却拿邪魔无可奈何。 时间一分分流逝,温扶轻下定决心向众人告别,“我出身九嶷山,今门派有难正值生死存亡之际,即便希望渺茫,我亦要赶回九嶷山,誓与门派共存亡!” 崔泽站在她身侧,追随她而去的态度不言而喻。 众人不由心生敬佩,“此行山高水远,盼得偿所愿!” 临走前,温扶轻看向梵音一眼,“仙盟同门一场,珍重。” 梵音平静的眸子不可抑制地泛起波澜,她没说话,注视着温扶轻与崔泽离开灵舟向九嶷山方向飞掠而去。 与此同时,暗影门齐断尘与蜀山陆浮生不约而同离开仙盟回援各自门派,他们之后仍有源源不断的弟子从各处动身,昼夜兼程赶回门派。 灵舟之上,奋战一夜的弟子们身心俱疲,却无人敢放松心神休息。梵音倚着扶手沉思,逐月笛拿在手里翻转,没注意到山隼走近。 “在想什么?”他问。 梵音侧目看一眼,又收回去,“你说神域如今是什么样。” 山隼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想法,“你想去神域?” “黑雾就像一场四处点燃的大火,东灭一处西灭一处是没用的,谁也不知道下一场会不会烧到自己头上。” 他生气斥责,“所以你就想去神域送死吗?” “也不是送死,我只是想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可能放你去。”山隼一句话断了她所有商量的余地。 梵音拿笛子在他紧蹙的眉心一点,“我只是这么一说,没想上赶着送死。”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红日东升,一道极光快速掠来,灵舟上的弟子都站起来观望,离得近了才看清竟是一座仙宫飞行法器。 陈望星感叹,“我阵阁何时如此阔气了。” 仙宫缓缓停住,大出灵舟数倍不止,看起来宽敞阔绰。江白从上面探出头来,对着陈望星笑出一口白牙,“关键时刻还得师兄出马。” 陈望星激动跳上仙宫,热情抱住江白,“师兄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江白推不开他,只得让他挂在身上和其他人打招呼,“诸位别来无恙啊!” 第87章 目光撞上梵音,“别来无恙。” 梵音笑了笑,正想回他,仙宫内又走出一人,神色冷然,淡淡看过来一眼后挪开视线。 梵音微微怔然,谢远竹变了许多,曾经青涩少年如今身量已经长的极高,五官长开显得更加锋利俊逸,带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不知是否错觉,她觉得谢远竹对她并不亲近,甚至有些愤恨。 不应该的,当年她离开仙盟之时,他明明还很依赖她,赢了谢檀第一个跑过来告诉她。 难道是因为当时不告而别,他生气了? 幸灾乐祸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我早说了他不会认你。” 梵音皱眉,不欲搭理他,目光看着谢远竹,“这里这么危险,你来做什么。” 谢远竹看过来,冷冷一笑,“你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这些?” 他难道还不知道她是谁吗?母亲一直没告诉他?可钟离聿的意思明显不是这样。 她也冷下脸,觉得他在明知故问,“你娘没告诉你吗?” 这句话彻底惹怒了谢远竹,祭出断山横剑指向她,“你还敢提娘?你没有心吗!” 他声音染着怒意,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当年罗刹阁外,我明明告诉你了,你不愿送她最后一程,我也全当没有你这个姐姐!” “你现在怎么就敢出现在我面前?你有什么资格提她!” 他越说哭的越凶,愤怒和积压许久的委屈宣泄出来,想到当年自己一个人给母亲下葬,想到这些年静园常开不败的风铃草,无一不令他为母亲感到失望伤心。 梵音死死盯着他,声寒刺骨,“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愿送她最后一程?谢远竹,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第五十章 谢远竹也气的大声吼回来, “你难道要说不知道母亲已经逝世了吗!” 他指着山隼,质问,“不是你让他来说的吗, 尽快给母亲下葬, 不要等你!” “母亲死了, 你满意了?你那样恨她,她的苦衷你又知道多少!” 梵音缓缓侧头看向山隼, 一字一句道,“你现在没有什么要和我解释的吗?” “你安葬孟圆那一日,谢远竹曾来过一趟罗刹阁。” 该来的终归会来,与其让别人来戳她伤疤,不如就他来告诉她,“我们离开仙盟那日,你母亲不幸被岑夫人杀害, 谢远竹来找你是想让你回去为你母亲送葬。” 他看着梵音瞬间苍白的脸, “是我擅自做主没让人告诉你, 也是我赶走的谢远竹,你从始至终都不知情, 小春, 别埋怨自己。” 钟离聿奚落道,“你不告诉她江夫人是因何而死吗?” 山隼视线冰冷扫过来,“她才刚救过你, 非要把她逼死你才满意吗!” “我哥哥从头到尾又有哪里对不起她!当年一句解释都没有,我凭什么要对她留情!”钟离聿道。 梵音走近钟离聿,伸出手抓住他衣领, 缓缓用力将他拉近,轻笑了下, “这些人里只有你最恨我,也只有你不会瞒我,别一点点让我猜了,钟离聿告诉我你知道什么?” 钟离聿任由她动作,顺从地微微伏下身子,视线与她对上,恶劣地弯起嘴角,“你恨了江夫人那么多年,那你知不知道她当年抛下你离开其实是在救你?还有你自大狂妄留在天碑上的代号,岑夫人一直在暗中查你,她发现以后本来是要在仙盟大比那一日拆穿你的,是江夫人用自己的死拦下她。” 他啧啧两声,“可惜她不知道你本来就是要在那天离开的,身份暴露与否无关紧要,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处处误解她埋怨她,可她仍愿意为你去死。” “梵音,你太自以为是了,瞧不起别人的感情,当初若你肯同江夫人透露半分,她也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 山隼用力推开他将梵音拉到自己身后,近乎有些恳求地和她说,“跟我走,我们回罗刹阁。” 梵音怔怔看他,几次张口却说不出话来,所有人都看着她,可她脑子一片茫然,甚至不敢回头去看谢远竹此刻是什么表情,难怪他会恨透了她。 她声音颤抖,“你不是派人去盯着她了吗,为什么不告诉我?” 山隼目露歉疚,“我以为她没查出什么,我们当时计划撤离仙盟,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将看守她的人全部撤回了。” 梵音挣开被他拉住的手,许久才缓过神来,“他说的没错,我就是太自以为是了,与你有什么关系。” 她这样把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更令山隼担忧,所有人都责怪她,可是没人知道她当时已经因为孟圆的死痛不欲生,这些事情即便现在说出来这些人也不会感同身受。 梵音绕过他,步伐缓慢迈上仙宫,她眼里只有谢远竹,在他身前停下脚步,“姐姐不知道,留你一个人在仙盟,对不起。” 谢远竹撇开头一言不发,他听出来了当初是山隼没有告诉她母亲去世的消息,可五年了,他始终因她没有送母亲最后一程耿耿于怀。 江白动了动,挂在他身上的陈望星尴尬站直身子,硬着头皮引开话题,“诸位,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布阵,不如先放下往事,把眼前难关过了?” 江白立即接话,“有理啊,接到罗刹阁消息,盟主即刻派我等来援,在此处布置完封困阵我等还要赶回去复命,时间紧迫大家赶紧动起来。” 第88章 仙宫上阵阁弟子拿出布阵法器,陈望星指着几处山丘,“以这几处山峦入阵,可以将御兽门封困,防止黑气外泄。” 江白收敛玩笑神情,若有所思,“思路不错,但这等大阵需得将阵眼设置在中心,以此保证阵中法则运转稳定,推演下来阵眼恰好落在御兽门中。” 然而御兽门此刻黑雾弥漫,其中还有无数悍不畏死的凶尸,如何能将阵眼布置进去。 江白双手结印,镇魂钟悬停掌中,他看向梵音,难得正色,“这些年仙盟在神域之外的死寂之地派驻弟子私下勘察,得知镇魂钟能够庇护修士不受黑气侵蚀神智,此番前来盟主特意让我带着,没想到还真能派上用场。” “镇魂钟虽能隔离黑气,可御兽门内仍有凶尸拦路,换做任何人进去都十死无生,更不要说布置阵眼了,而你不同,你的逐月笛能克制凶尸,所以我想…” “不行!”谢远竹出声打断,冷声道,“她又不是仙盟的人,这种事情让她去做算什么,几个凶尸罢了,我去布阵眼。” 他说完也不看梵音,迈步与她擦肩要去找江白拿布阵法器,后颈突然一凉,梵音收回手,对他用了定身术。 谢远竹动动眼珠拼命瞪她,警告她不要去。 “这定身术只能维持一个时辰,我保证一个时辰以后一定会出现在你面前,母亲不在了,我不会让你再没有姐姐的。”她轻声安抚,而后命人将他送进仙宫休息。 谢远竹不能动弹,也说不出话,挣扎着用眼神表达怒意,她凭什么这样擅做决定!如今御兽门与龙潭虎穴无异,这么多人在要她逞什么英雄! 如果她发生意外,他如何有脸去见母亲,如何同母亲交代! 梵音强压着想要回头的欲望,对江白直截了当道,“布置阵眼的灵石拿来。” 江白忙不迭从储物锦囊拿出一个玉盒,“这是天元石,极为珍贵稀有,只此一颗,千万小心啊。” 梵音接过,他继续交代,“确定到达阵眼位置后以焰火传讯,到时我们会在外面同时放置法器,封困阵成之前你要尽快退出来,否则会被一起封困其中。我会将坤宫位置空出来暂缓放置法器,你撤离时千万不要走错方向。” “知道了。” 江白又嘱咐阵阁弟子,“我与望星要主持布阵,坤宫位置接近黑气,与危险一步之遥,担负责任又十分重大,你们中有谁愿意负责?” 他话音刚落,人群里响起一道青涩坚定的应答,“我来!” 一个少年走出来,梵音认出正是之前登上灵舟向她道谢的孩子,再看他时仍让她觉得有些眼熟,却迟迟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少年走到前面,真诚道,“我学过如何布阵一定不会搞砸的,而且姐姐救过我,我哥哥说做人要知恩图报,既然坤宫那么重要,我一定会为姐姐守好的!” 所有人都被他稚气的话语逗笑,紧张的气氛难得一松,江白抬手摸了摸他头顶,鼓励道,“如果能顺利完成,我破例带你回仙盟入阵阁。” 交代完布阵事宜,所有人去到指定位置严阵以待,梵音拿着江白交给她的镇魂钟正准备走,山隼拦下她,“你非去不可?这些人值得你冒险吗?” “我不是为他们,邪魔降世的阴影笼罩在我心头整整五年,孟圆和母亲的死都与它脱不开关系,我只有谢远竹一个亲人了,同样的事绝不允许再次发生。” 她目光凛然地看着下方黑气,“它越令人望而生畏,我越要一探虚实。” “其实你这样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怕我想不开?”她握紧镇魂钟,“母亲不会想要看到我一蹶不振的,我不愿让她伤心,况且我从来不是选择用死亡来逃避过错的人,谁的错就该由谁偿还,邪魔也不例外。” “那我就在这里等你出来。”山隼说。 梵音从仙宫倾身飞掠向笼罩着御兽门的黑气,在众人注视之下没入漆黑浓雾。 镇魂钟陡然扩大数倍,所过之处黑气退避,唇畔逐月笛溢出曲音,游荡的凶尸瞬间停住脚步。 梵音在御兽门中快速移动,顺利找到阵眼位置,手中焰火燃放的同时,她将流光溢彩的天元石拿出来,借助法器安置在阵眼,而后一刻不停朝坤宫位置移去。 御兽门外,看到焰火升空,各处阵阁弟子迅速布置封困阵,一道道流光在空中交汇,法则运转封困大阵逐渐成形,如今只剩坤宫阵线尚未点亮。 众人翘首以待,只要梵音一出来,坤宫阵线点亮,封困阵便可生效了。 守在坤宫位置的少年静静看着一步之隔的黑气,稚气的脸上渐渐扬起一抹笑,“哥哥,我终于可以为你报仇了。” 他的脸色随即变得阴狠,“我以为还要等很多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天道都看不过去给了我这次机会,哥哥,我们就让她永远留在里面吧。” 他脸上露出些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将手中法器填入坤宫,一道流光激射i出去,与空中无数光影交织融汇,绽放出耀眼光芒,封困阵符显形。 封困阵,成! 江白正与陈望星说话,上一句话的尾音还僵在嘴边,在看到阵成那一刻,无边恐慌涌上心头。 梵音明明还没出来,封困阵怎么就成形了?坤宫在做什么!他明明交代过一定要等梵音出来以后再填补法器! 第89章 第五十一章 一刻不停运转灵力提前冲破定身术的谢远竹跑出来, 五年了他也不是毫无长进,她别想像在龙脊山里一样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出了仙宫一眼看到阵法成形的耀眼光芒,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了, 一心想把她抓出来, 警告她别总是自作主张, 母亲不在了,他总是要管着她的。 江白和陈望星面面相觑, 两人都是一副闯了大祸的模样,谢远竹看到,后知后觉有了猜测,脸色难看地问,“她人呢?” 山隼几步走过来揪住江白衣领,“怎么回事?她还没出来坤宫的线怎么也亮了!” 陈望星伸手想拦又不敢,焦急道, “你先冷静, 掐死他也解决不了问题!” 谢远竹朝御兽门方向看去, 浓浓黑气中无人走出来,她还说一个时辰内一定会出现在他面前, 果然就不该信她! 谢远竹越过拉扯的几人, 飞掠下仙宫疾速接近黑气,山隼看到一把推开江白,紧随其后飞下去。 一直没说话的钟离聿皱了皱眉, 看似不情愿速度却丝毫不慢地跟了上去。 谢远竹落地后看到负责坤宫阵位的少年正专注盯着黑气,他气愤至极,“她还没出来, 谁让你擅作主张的!” 山隼和钟离聿先后落地,听到那少年说, “五年前邪魔作乱仙盟,我哥哥被黑气操控神志不清,他本有机会活下来的,都已经逃离黑气了,是她毫不留情杀了哥哥,我如今做这些不过是以牙还牙,她就该死在里面一辈子出不来!” 谢远竹抽出断山剑狠狠抵住他脖颈,“她如果死了,我就把你丢进去一起陪葬!” 少年毫不在意,“我既然这样做了就没想过还能活。” 钟离聿眯了眯眼,“你哥哥是张显?” “我以为没人记得他呢。”少年感到愤恨,“她杀了我哥哥凭什么还能逍遥自在,仙盟难道还要袒护罗刹阁的走狗吗!” “你是不是搞错了,明明是你哥哥先杀了人,她才动的手,算下来你哥哥也不无辜。”钟离聿说。 少年被他的话激怒,愤声道,“我哥哥是被控制了,他神志不清!杀人也不是出自他本意!” 江白迟一步下来,被山隼一把扼住喉咙,他是刺客,下手狠辣,威逼道,“立即停止阵法,放她出来!” 江白为难,“不是我不想,只是我也说了那颗天元石十分珍贵稀有,只得了一颗,如果贸然摧毁阵法,灵石必会受损,一时也找不到可以替换的阵眼。” “与我何干?我只要你现在放她出来,迟一刻都不行。” 谢远竹被他提醒,催促道,“对!赶紧停下阵法,布不了阵就加派人手驻扎,只要别让不知情的人误入就可以了。” 江白不好擅自做主,递个眼神给钟离聿希望他能阻止一下这两人,哪知他也不耐烦地催道,“看我做什么,毁阵啊,先把人放出来。”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到时候捅了娄子可不许让我一个人顶啊。”江白嘴里碎碎念,拍开山隼掐住脖子的手,拿出阵盘结印准备毁阵。 被谢远竹架住的少年气急败坏,不管不顾挣开钳制跑过去想要抢夺阵盘,断山剑刃锋利划开他脖侧皮肉,血线迸开,他仿佛感受不到一样,眼里透着疯狂。 山隼挡在江白身前,毫不留情一脚踹中他胸口,整个人倒飞出去,眼睁睁看着江白拨动阵盘。 阵盘被毁前一刻,迅疾的银丝从黑雾中穿出,卷着阵盘脱离江白。 梵音迟一步从黑雾中迈出来,阵盘落在她手里,“差点白进去一趟。” 江白见了鬼一样,“你怎么出来了!” 梵音没理他,看向倒地不起的少年,“我一直觉得你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们做刺客的仇家遍地最忌讳这个,所以我把这几年杀过的人都回忆个遍。” 少年见她完好无损出来,失望之下反而平静了,“所以你想起来了?” “张显死在我手上,你要报仇无可厚非,可我最好的朋友也因他而死,我杀他从不后悔,你或许觉得他被邪魔操控神志不清之下行事应当得到谅解,可我接受不了孟圆那样死在我眼前。” 少年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愤恨指向黑雾。“真正杀死她的是邪魔!而你只敢杀我哥哥泄愤,我真瞧不起你!” “如果你肯再隐忍些时日,或许可以看到我诛灭邪魔。” “诛灭邪魔,就凭你?”少年半信半疑。 “不知道,尽己所能,至少我现在走出来了,没死在你的算计下。” 他后退两步,紧贴着黑雾,似下了什么决心,“那我和哥哥就等着那一天。” 少年身子后仰,闭上眼倒进黑雾。 梵音下意识抬手想要阻拦,却在触及他目光那一刻止住动作。 他在做出这些事时已经没打算活了,没能将她困死在黑雾里此刻竟也不觉得遗憾,总要有人去对付邪魔的,黑雾里的凶尸何尝不是千千万万个哥哥,他会代替哥哥与他们一起等待那天到来。 在场几个人一时都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心思复杂,说不清是惋惜还是庆幸他选择了自我了结。 谢远竹看她完好无损出来,放心的同时生起气来,转身一声不吭掠向仙宫。 第90章 钟离聿冷嘲,“祸害遗千年。” 梵音把阵盘丢给江白,递个眼神给山隼,两人一起离开。 见她根本不搭理自己,钟离聿气得咬牙切齿,他居然还想着毁阵放她出来,早该知道她惯会忘恩负义的,下次她死在眼前都不会管一下! 几人都回了仙宫,正遇上特意绕路赶来的任平笙,几年不见他看起来更加谦和温润,加之协理灵兽峰事宜,比起之前更多了些沉稳干练的气度。 陈望星先开口问他来意,此时离开仙盟到这里,怎么看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神域动荡,盟主已经先行去了死寂之地主持大局,我来此是通知你们不要回仙盟了,就此改道,仙门各派在死寂之地汇合。” “御兽门有不少修士受伤,我把他们送回仙盟再去找你们。”江白道。 为了不耽搁行程,他向梵音借来灵舟,让御兽门修士都登上灵舟,与几人道别后启程。 仙宫在阵阁弟子操纵下流光一闪也消失在原地。 梵音是知道任平笙的,虽接触不多,可他看似谦和有礼的外表下实则最是冷漠,对这种人她不打算结交,甚至有些敬而远之。 两人见面,彼此看一眼,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这一点就很合梵音心意,他们都心照不宣地疏远对方。 某种程度上,她觉得任平笙和她真的很像,利己至极。 一路上梵音几次想找谢远竹说话,他都回应的十分冷淡,他心里那道坎还没过去,她也不急,知道他看着不在意,实则每次她找来都第一时间挺直脊背。 死寂之地魔气遮天蔽日,终年阴暗无光,四处都被灰黑色乱石覆盖,骸骨遍布,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腐朽气息。 仙宫到达时,一股强大灵力波动袭来,掀的几人站立不稳。 隔着远远距离,梵音朝灵力迸发处看去,数道人影同时结印施法,空中凝结出一道巨大守护屏障,符文交错闪现,将正向外蔓延的黑气阻隔在内。 乱石地面上,几个身着仙盟弟子服的修士死状凄惨,一人手里死死攥着传讯焰火,只是还未来及点燃就已经死去了。 迸发的灵力乱流将其中一道高挑身影掀飞,那人穿着碧青色长裙,裙摆在空中飞扬,疾速落地时被更为高大的一道黑色身影拦腰截住,确认她稳住身形不会受伤后,黑色身影收回手,专注稳固守护屏障。 侧脸轮廓利落冷峻,眉目看着冷淡,做事情时一如既往全神贯注。 碧青色身影翩然落地,顾不上检查伤势,担忧地注视着半空中那道黑色身影。 梵音收回目光,抱臂一声不吭,手指一下下轻抚逐月笛,歇了想帮忙的心思。 谢远竹一直私下关注她,第一个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冷脸走过去站在她前面,将那两道身影挡个干净。 梵音一时欣慰,觉得是修补姐弟关系的大好时机,偏偏提不起精神,有点不可抑制地被影响了。 偏头看一眼钟离聿,他还在动荡里没回过神,被晃的险些跌倒有些生气,摆着张臭脸觉得丢了面子。感受到梵音在看,还以为她在看笑话,不甘示弱瞪回去。 梵音却在想他现在该是高兴极了,他口中那位钟离宴求而不得的雾凇崖少主夫人如今就陪在他哥哥身边,她来前一肚子的算计在真正看到这一幕时都有些消弥了。 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矫情,本就是她先骗了钟离宴,难道还指望他这样的人会情根深种等着她不成,真是可笑。 钟离宴出手利落截住那女子的画面始终挥之不去,梵音闭了闭眼,告诉自己事情做了就要承担后果,他应该得到全心全意的对待。 片刻后睁开眼,有些烦躁地想,她都是罗刹阁的走狗了,挨的骂也不少,又不是什么好人管那么多干嘛。 第五十二章 众人下仙宫, 钟离聿第一时间赶过去找他哥。 梵音和其他人站在一处,不一会儿看到被人群簇拥而来的钟离宴,脸色疏离冷淡, 身侧还跟着那道碧青色身影, 梵音只往他身上看一眼, 其余时间都在仔细瞧着那女子。 很漂亮,身形高挑, 与他极为相称。 看清以后,她转身,在钟离宴一行人到来前一刻离开。 身后,钟离宴冷沉的声音飘进耳朵,说着些不疼不痒关切的话,后面走得远些就听不见了。 她没想好怎么见他,心思乱, 不知道他现在是恨她还是当她完全陌路, 又觉得比起他惯常待人的冷漠疏离, 倒宁愿他像钟离聿那样骂她两句。 钟离宴余光瞥见她离开的背影,面上不动声色, 沉默听人汇报御兽门情况, 处理起事情比之前更加游刃有余。 夏骊敏锐地捕捉到他周到有礼下的一丝出神,对刚刚离开的人升起些兴趣,女人的直觉告诉她, 钟离宴的种种变化很可能是因她而起。 任平笙带着梵音去住处安置,死寂之地贫瘠荒芜,这些年为了方便监察, 仙盟在此修建了几处楼阁,现在正好用来安置各仙门派来的修士。 山隼与梵音同属罗刹阁, 两人住处也安排在一起,安置妥当后任平笙温声道,“昔年对姑娘有冒犯之处,幸得姑娘大度,如今还愿与任某共事。” 第91章 梵音想到龙脊山内抵在喉间的剑锋,还有灵兽峰上的试探,弯了唇角,“还要多谢任师兄不弃我出身罗刹阁,处处以礼相待。” 看了眼他身侧,“我记得任师兄有只白狮十分威武,似乎是叫飞练?” 任平笙平静从容道,“五年前为了护我死在黑雾中了。” 梵音呼吸一滞,惊讶抬眸看他,“我并非有意提起。” “我知道,你那时自顾不暇,自然不知道。”他坦然说着。 任平笙走后,梵音一个人站了很久,邪魔降世让她失去了最珍视的朋友和亲人,她曾沉浸在这种痛苦中难以自拔,这一刻才真切地意识到这种痛苦在当年平等地落在了每个人头上。 邪魔的可怕就在于它的毁灭是无差别的,不论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是仙门正道亦或妖魔鬼怪,面对它都只有死路一条。 “你在仙盟到底有多少旧识。”山隼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他在我这里不算旧识。” “那是什么?” “需要防备的人。” 她不想细说他也不多问,撂过这个话题,“你在御兽门是怎么突破封困阵出来的。” “我还以为你不会好奇。”她说着,手中拿出一枚玉印。 山隼有些意料之中的淡定,“朱雀玉印。” 他对闻泠阁主的身份早有怀疑,尤其是五年前他莫名重伤濒死,紧接着邪魔降世,他心底疑惑更甚,暗地里命人调查。 “谢如卿献祭神域前提到的阳武后人你应当还记得。” “是闻泠阁主?”他问。 “师父当年会受伤就是因为闯进神域尝试汲取四神兽之力彻底封印邪魔,可惜最终因神兽之力相斥功败垂成,不仅自己重伤,还令邪魔有机可乘借助神兽玉印利用谢檀为祸仙盟。” “朱雀玉印可助我入神域,先天灵脉可使四神兽之力供我驱使,没人比我更适合去封印邪魔。” “闻泠阁主修为深不可测,他尚且九死一生才逃离神域,你真要涉险?”山隼问。 “我是有把握才选择去做的。”梵音说。 她愿意去做这件事除却报仇之外,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觉得能做到。 山隼看着她觉得越来越陌生,又觉得这才是原本的她,抬手做了个罗刹阁出任务的手势,“既然那么有信心,那我就陪你走一趟。” 梵音抬手与他碰了下,“你不是一心谋划着从青衣手中夺权?整天跟着我算什么。” “青衣苟延残喘,闻泠修为散尽,罗刹阁的权早就在我手里。” 远处建造极为高耸的一座楼阁上,钟离宴静立许久,这座楼阁修建时是为了方便监察,站在上面能将整个死寂之地尽收眼底,他自然也看到了那两道极为熟稔交谈的身影。 他们之间既有熟悉又有默契,在仙盟时就很可疑了,他却没瞧出来。 身后响起轻微脚步声,夏骊拿着大氅想为他披上。钟离宴倏地抬眸,提醒她不要越界的意思明显。 她的心思在他眼里无所遁藏,他没有揭穿,只是明确表达态度,不给她丝毫误解的契机。 夏骊收回手,并不意外,这些年他一贯如此。 顺着他看了半天的方向看去,意料之中看到了那抹身影,恰逢梵音抬头,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注意到了她旁边沉稳站着的钟离宴。 “她就是那个让你念念不忘的人吗?” 夏骊问出来时没指望钟离宴回答,他从来不与她交谈私事,她也识趣不问,这次是心里想着就下意识说了。 钟离宴却一反常态地应了,极低的一声“嗯”,惊的她以为听错了,瞪大眼看过来确认。 钟离宴眉眼冷沉,夏骊隐隐有预感,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接近他了。 “当年她只在雾凇崖住了一个月,我就生了想娶她的心思,到现在都没歇。” 他只说了这一句,夏骊莫名就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那人只用一个月就让他至今还念念不忘。而她借着除魔卫道的名义跟在他身边五年,他从来不曾让她有半分机会误解。 不把话说的那么直白是他为人处世习惯使然,她再装作不懂就要惹人厌了。 未曾多言,夏骊转身离开。 钟离宴是很好,放弃固然可惜,不过比起为了一个男人变得面目可憎,她宁愿及时止损。 各派修士陆续汇聚死寂之地,收到要议事的消息,梵音和山隼同行,到地方后看到已经有不少人坐在位置上等着,见她二人到了,不约而同戒备起来。 有人更是怒目而视,手中长剑出鞘,又被旁边人按下,提醒道,“大敌当前,不可冲动。” 她和山隼在靠近门的位置坦然坐下,罗刹阁本就作恶多端,这些人心有芥蒂也是正常,更不要说还有人的亲人就死在罗刹阁手里,对于他们二人能代表罗刹阁出现在这里,很多人都不理解,邪魔是世间极恶,可罗刹阁也绝非善类。 “你居然要为了这些人去诛灭邪魔,他们可会有一分对你的感激?”山隼低声冷嗤。 第92章 “我不是为了他们,别说的我像什么忍辱负重的救世大英雄一样。”她将胳膊抵在椅子扶手上,手腕支着下巴,微微朝他凑近,压低声音说。 钟离宴进来时恰好就看到两人旁若无人般挨的极近交谈的样子,她的心神全在那人身上,言笑晏晏地与身旁人对视。 脚步沉沉从二人身旁经过,钟离宴目不斜视走向正中首座,钟离聿跟在他斜后方,路过梵音时冷哼了声,脸上明白摆着对她的不待见。 梵音视线朝他后面落,意外地没有看到那道碧青色身影。 “看什么?”山隼明知故问。 “随便看看。”嘴角是压不住的愉悦。 她靠上椅背,隔着挺远距离光明正大去看钟离宴,发自内心感慨,“我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你当然不是。”她眼神太过直白,山隼脸色冷下来,“你打什么主意?” 她浅淡笑了笑,收回目光。现在还为时尚早,不管有什么心思,都要等了结邪魔再说。 各派修士到齐,钟离宴沉静道,“神域异动频频,近日御兽门,神农谷,暗影门,蜀山,九嶷山连遭邪魔屠戮,仙盟弟子四下驰援,各派幸存修士已陆续送往仙盟救助。” “召集诸位来此是为共商剿灭邪魔,望各派在此生死存亡之际抛却彼此恩怨,守望相助,共御邪魔。” 众人齐声应和,神情坚毅。 “死寂之地是通往神域的必经之路,只是诸位也看到了,黑气蔓延死寂之地寸步难行,守护屏障虽可暂时阻止黑气外泄,却只能防一时之患。” “持有神兽印的传承者正陆续赶来,在此之前我们必须设法肃清死寂之地内的黑气,否则他们难以进入神域。” 钟离宴将此次集会目的说明,下方众人交头议论,有人提议,“既然镇魂钟能庇护修士不受黑气侵蚀神智,不如集我等之力联合催动,将镇魂钟置于死寂之地上空,金光普照,邪气自是荡然无存。” “有理,我辈修士自当竭力而为。”有人应和。 梵音坐在末尾听着,始终一言不发,她也知道那些人未必就想听她说什么。议会结束众人有序离开,钟离宴起身不紧不慢走过来,身量极高,气质沉稳,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议事厅里此时只剩梵音和山隼还坐着不动,钟离聿跟在他身侧说事情,他听着,正要应答,被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拦下,她的另一只手还支着下巴,眉眼带笑仰视他,温婉柔美,一如往昔。 钟离宴停下脚步,眸色疏冷,不说话,等着她先开口。 五年前她这样柔婉地笑笑他会觉得心软,理所当然地想护着她,可现在他只想知道她又要做什么,他身上还有什么是她想要的。 第五十三章 谁都没想到她会突然拦下钟离宴, 都是一愣,钟离聿气坏了,阴沉着脸正要嘲讽。 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梵音先出声, “我有话跟你说。” 钟离宴漆黑深邃的眼眸意味不明, 脚步停在她身前没动,示意她有话可以在这里说。 “是不能当着外人说的私事。”她补充。 钟离聿气笑了, 提醒她,“摆清位置,你才是外人。” 语落,钟离宴说,“你先出去。” “哥!”钟离聿难以置信。 “去外面等我。” 眼见自己阻止不了,钟离聿气急败坏瞪过来一眼,气冲冲走出去。 梵音看山隼一眼, 意思你怎么还坐着不动? 山隼慢慢起身, 路过钟离宴时两人视线交汇, 冷然,戒备, 视线错开后各自收敛, 让人看不出端倪。 只剩下两人独处时,梵音说明来意,“朱雀印在我手里, 我要入神域诛邪魔。” 钟离宴眉头紧锁,“神域远比外界传闻来的凶险。” “我知道,我师父闻泠就是你们口中的阳武后人, 五年前他去过神域,只是当时他手里仅有朱雀印, 未能进入神域之中。” “他本想在那次机会中彻底封印神域,却因神兽之力相斥身受重伤,逃回罗刹阁时已经陷入昏迷,我来仙盟盗取镇魂钟就是为了救他。” “师父醒后绘制了从死寂之地到神域的地形图,这些年我已经熟记于心,我是做了十足准备来的,并非心血来潮。” 钟离宴沉默不语,梵音继续说,“九霄云梦境中我能招来化照狐确实不是依靠那几粒落魂花种子,而是因为我身负先天灵脉,神兽之力只有在我体内才不会相斥,也只有我有把握做成这件事。” 她将自己的筹码一一摆出来,胸有成竹地看着他,她要做的事对他,对仙盟,乃至对苍生都百利无一害,哪怕他仍对她心有芥蒂,也会同意的。 毕竟他一贯是以仙盟为重,既然惠及众生,他没道理不答应。 钟离宴却不如她想的那般坚定果决,他下意识会觉得她还是雾凇崖上那个需要他庇护的孤女,可看到她此刻由内而外散发的意气,又会觉得不该擅自左右她的决定。 她可以是雾凇崖上处处依赖他的稚鸟,也可以是展翅翱翔的鹰隼,重要的是她想成为什么样子。 第93章 “你决定好的事我不会阻拦,万事小心。”他的声音低沉稳重,让梵音有种还在雾凇崖上的错觉。 两人默契地不去提过去的事,梵音觉得钟离宴对她不可能没有成见,一时半刻无从下手去改变,等到封印神域尘埃落定后总有时间向他赔罪。 钟离宴则是没想过她对他会真的生出情意,毕竟五年前她走的太过决绝,让他一度觉得她对他只有满心算计,毫无真心可言。 最初不是没怨过,后来时间推移,他也渐渐意识到怨念的来源是不甘心,他头一次对一个女子付诸真心,而她却始终冷静自持地计划着如何从他手里盗取神器。 时至今日他心态已经趋于平和,清楚的明白自己还没放下她,知道想要的是什么其余的就不重要了。 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但是不能强求她的。 两人谈完话,各自离开,一个成熟稳重,一个淡然理智,在这一刻不约而同选择了逃避,隔阂未消,谁都没勇气先迈出那一步。 回住处的路上梵音看到那抹碧青色身影静立等待,有些意料之中的平静,跟山隼说,“你先回去吧。” 她走过去,对方先开口,“我叫夏骊。” “夏骊姑娘在等我?” 夏骊头一次这么近地看清她,柔和漂亮的长相没什么攻击性,很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难以想象她竟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刺客。 极致的反差确实会让人产生好奇,她本来只是想看一眼让钟离宴念念不忘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绝色佳人,平心而论她觉得身材亦或样貌自己都称得上 yh 略胜一筹。 梵音与她对视时要略扬起脖颈,脸上笑意无害,衣袖之下逐月笛扣在手里,如果这位夏骊姑娘要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一番,她不介意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作恶多端。 “我出身钟离宴的母族,少时与他相熟,后来他母亲逝世,我与他逐渐断了联系,长大后在一处秘境得他相救,借住在雾凇崖上修养过一段时间。”夏骊追忆道。 青梅竹马,英雄救美,数年陪伴,梵音在心里细数,觉得钟离宴会留她在身边是理所应当的事。 更不要说她还如此貌美。 “这些年我能跟在他身边其实还要多谢你,”夏骊红唇翘起,笑的得意,“大家都怕他还念着你,极力为我创造机会,与他同行时都会想方设法带上我,想着能日久生情。” “实际上他对我从来不假辞色,客气疏离,公事以外不谈其他。”她说。 梵音眼底闪过惊讶,她居然跑过来和她说这个,钟离宴知道吗? 夏骊却不打算再多说了,有些话点到为止,“明日我要回仙盟了,临走前来见你一面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她转身正要走,身后梵音喊了声,“夏骊。” 夏骊侧身回头,看见她笑意浮上眉眼,温声说,“谢谢你。” 她不太耐烦地撇下一句,“好歹是我喜欢过这么多年的男人,差不多和好得了。” 梵音目送她走远,死寂之地昏暗腐朽,神域正值风雨飘摇,她在此时想起两次为她而死的孟圆,想起承受误解也要保护她的母亲,以前她诛灭邪魔是为报仇。 而现在,世上如夏骊这样生动多姿的人千千万万,她找到了除报仇之外想要诛灭邪魔的其他理由。 唇角上翘,迈步朝住处走去。 “嘭!”撼动天地的一声巨响袭来,死寂之地顿时飞沙走石,山峦崩倒大地皲裂。梵音瞬间全身绷紧,极快地在飞扬的乱石间穿梭躲避,银绫丝围绕周身,形成坚固防御。 近处楼阁倒塌,许多修士第一时间飞掠出来,都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震惊。 钟离宴冷沉坚韧的身影飞至半空,以一己之力撑起守护屏障,将飞速袭来的碎石隔绝在外,给众人赢得喘息之机。 动荡平息,众人聚在一起看着四周破败景象心有余悸,有人问,“这是怎么了?” 无人应答,都把目光投向半空中那道沉静身影,期望他能给出答案。 钟离宴落下来,迎着众人视线,“响动自神域传来,诸位即刻催动镇魂钟,我过去查看一番,若我不能回来,此地事宜交由任平笙主持。” “哥!你是盟主怎么能涉险,我去!”钟离聿第一个反驳。 “是啊,钟离盟主一旦遇险,我等群龙无首如何行事?” “还是派其他人前去查探,盟主坐镇后方即可。” 钟离宴目光扫视一周,众人停下议论,听他说,“如此强烈的动荡极有可能是邪魔在尝试突破神域,情况危急,若将时间花在派人前去查探上,错失阻止邪魔的时机,事后再想弥补只怕为时已晚,诸位不必再劝。” 空中光华一现,镇魂钟幽幽旋转,钟离宴双手结印将之置于死寂之地上空。 其他人见了知道多说无益,纷纷结印运送灵力,镇魂钟陡然扩大数倍,遮天蔽日般笼罩住整个死寂之地,光华普照,黑雾荡然。 梵音拨开人群快步走向他,在她开口之前,钟离宴先说,“我会守住神域为你封印邪魔争取时间。” 第94章 “你会有危险吗。”问出口的时候她就知道这和废话没什么区别。 钟离宴没说话,黑雾退散,他即刻就要赶去神域。 梵音突然抓住他,贴上去紧紧抱住,头抵在他胸口,认真承诺,“我会做到的,钟离宴,等着我去带你出来。” 钟离宴目光沉沉落在她头顶,垂在两侧的手抬起,轻抚她后背,“别怕。” 他没有给她任何承诺,即便隐约明白了她的情意,心底不可抑制地感到喜悦,可他不能保证自己出得了神域,他已经做好了死在那里的准备。 眼角酸涩,梵音抬头,后撤一步,“你不是一个人,等我。” 钟离宴低不可闻地“嗯”了声,不再看她,转身朝死寂之地深处走去。 钟离聿追过去,被梵音抬手拦住,他的泪水溢出来,茫然无措像个即将失去一切的孩子。 梵音看着他,再次认真说,“我会把他带出来的。” 朦胧泪光中,钟离聿在她坚定的目光中平复下来,他讨厌极了她,可是仍愿意相信她。 罗刹阁的铁笼里昏暗压抑,是她打开了阁楼的门,后来也是她放走了他,那时她认真告诉他“不要太相信别人。”,现在她同样认真告诉他会把哥哥带出来。 钟离聿站在她身侧目送哥哥远去,身姿颀长清瘦,微微垂头看她,警告道,“你当着那么多人抱我哥哥,如果再敢一声不吭跑了,我真会拿离火符烧你。” “你不哭的时候嘴还挺贱的。”她说。 钟离聿立马沉了脸,冷哼一声站的离她远了些。 第五十四章 梵音回去后不久谢远竹找来, 责备道,“你要去神域怎么不和我商量?” “我一路上几次找你说话,你有哪次给我好脸色看了。” 谢远竹直截了当说明来意, “我要跟你一起去。” 梵音断然拒绝, “不行。” “你能去我为什么不行!” “山隼与我同行, 一枚神兽玉印只能令两人进入神域。” 谢远竹自然知道,只是不满她信任山隼大过他, “他怎么可能有我可靠,我们是至亲,神域危机四伏,我不可能让你自己去。” “我与他合作多年,彼此配合默契,重要的是他受伤我不会心疼。” 谢远竹被她的话取悦,“这些年我也不是毫无长进, 未必就会受伤。” 梵音抬手还未动作, 谢远竹条件反射撤开一步, 戒备看她,“你别想着对我用定身术。” 她这次是真没这个打算, 被他这样防着不免有些心虚, 收回手,跟他最后强调一遍,“总之我不会带你去的。” 谢远竹脸上显出几分委屈受伤来, 扭头生闷气。 梵音走过去,将高她许多的人揽进怀里,手掌抚了抚他后脑, 这是母亲小时候哄她时常做的,“姐姐不让你去并不是想独自涉险, 而是比起你山隼与我合作次数更多,我不需要多花心神就能让他明白意思。可你不同,你在我身边会让我没法专注,任何危险发生时我都会先想着如何救你,远竹,你想这样吗?” 她把选择权交给他,实际上说出这些话时她就知道他的选择了。 谢远竹弯下身子将头抵在她肩上,沮丧道,“这些年我一直苦练没有一刻松懈过,你以前说过我没用保护不了母亲,我记在心里了,只是后来再没有机会保护她了。” “我以为至少还能保护你,现在看来也不能了,你一个女孩子,从小吃过很多苦,没人能依靠,我每次一想就觉得自己没用,如果我再厉害点就好了。” 梵音的手一僵,声音含着涩意,“那些都是气话,我那时一心念着母亲,她却已经有了你,将你照顾的还很好,却从来没想过还有一个女儿。” “母亲因我逝世,可我不仅没赶去为她送葬,连她的死讯都隔了这么久才知道。你那时一个人承担那么多,做姐姐的没陪在你身边,是我没用才对。” 两人敞开心扉说了许多话,分别时谢远竹有些依依不舍,他想了这一幕好多年,才刚刚实现就要送她去那样危险的地方。 第二日神兽印传承者陆续赶来,大家在议事厅汇合,一眼看去都是熟人。 温扶轻手持白虎印,神色沉静,身边站着崔泽。 陆浮生带着玄武印最后一个赶来,连日奔波看起来极为疲惫,齐断尘慢悠悠跟着他,冷眼将议事厅内的人扫一遍。 许久不见的谢檀坐在椅子上,眼底寒凉,双脚缚着伸缩自如的绳索。她常年被关在禁地,皮肤透着惨白,看人时目光阴鸷。 陈望星一脸煎熬站在她身后,手里捧着青龙玉印,唉声叹气道,“长老让我保管青龙印和谢檀一起进神域,我怎么管得了她呦。” 五年前仙盟那场浩劫可以算作由她一手造成,许多曾巴结奉承她的人一夕间全部变了脸,谢檀初时还觉得惶恐,到如今已经能够坦然应对各种谩骂。 她被愤怒冲昏头脑,令邪魔有机可乘,给仙盟带来无可挽回的损失,这些是事实她认,可那些人又有谁问过她经历了什么? 第95章 阴冷的眼睛看向梵音,无边恨意涌上心头,她能走今日,全是拜她所赐,凭什么她成了失去自由的阶下囚,她还能完好无损坐在这里。 见人都已经到齐,梵音拿出通往神域的图纸,“线路大家尽快记住,虽是同行但不能保证一路上没有意外,如果走散可自行根据线路前往集结点。” “在集结点神兽印会将传承者传送至不同方位的神兽处,四处神兽印全部归位时,即可打开神域。你们到来之前神域发生过一次剧烈动荡,其中情形如何无人知晓,各位务必谨慎应对。” 除谢檀外其余人都点头表示知道,时间紧迫,记下线路后众人动身出发。 一行八人走在死寂之地荒芜开裂的碎石上,未曾与人告别,也无人相送,谁都知道这一去很可能永无归期。 身影渐远,坍塌的楼阁废墟后走出许多人,目送这群年轻人走上充满危机的未知前路。 死寂之地荒芜辽阔,一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灰暗,看不到尽头在何处。 谢檀脚上系着流溢金光的绳索,双手也被捆绑,绳索另一头在陈望星手里,亦步亦趋跟着谢檀,生怕哪里惹了这大小姐不快。 两人走在队伍后头,谢檀幽冷的目光始终落在带路的梵音身上,陈望星劝她,“我说谢师姐,你可不要再有其他心思了,师弟压力真的很大,咱们顺顺利利走这一趟把邪魔的事了结不好吗。” 谢檀眼底染上阴翳,“闭上嘴,安静点。” 陈望星讪讪闭嘴,认命牵着她埋头往前走。 山隼收回目光,“你放心她?此行本就艰险,她留在这里隐患太大。” “她是青龙印传承者,不带着她我们没法破开神域,多加留意吧。” 她淡淡看过去一眼,“况且陈望星也不是看起来那样没心没肺,仙盟既然让他负责看管谢檀,想来是有些能耐的。” “她最好能安分守己。”山隼说。 一路有惊无险到达传送点,几人拿出神兽印,四枚玉印同时散发光芒,空间发生扭曲,颤动过后所有人消失在原地。 西方巨大的白虎神塑下,温扶轻眼皮微微颤动,睁开眼看到周围灰蒙蒙一片,枯树长在乱石之上,荒草丛生,连绵山峰显出狰狞黑影,连接天际,再远处只能看到些模糊的影子,阴森诡秘。 温扶轻抬头,看到白虎神塑气势凌然,只是上面覆了一层灰霾,看起来有些神明蒙尘的遗哀。 崔泽在她身旁醒来,“这是白虎神兽?” 温扶轻拿出白虎玉印,结印施法,玉印仿佛受到召唤,缓缓升空飞向神塑。 “看来神兽如今都已是强弩之末。”她说。 北方位玄武神塑前,陆浮生手中的玄武印没入玄武神塑,齐断尘抱臂看着,“不是看在你出手暗影门一把的份上,我可不会跟你跑这一趟。” 陆浮生不苟言笑道,“嗯。” 齐断尘瞬间没了再多言语的兴致,他就不该来,跟个闷葫芦有什么好说的。 东方位青龙处,陈望星苦口婆心劝诫,谢檀充耳不闻,他焦急踱步,“姑奶奶,这可不是耍性子的时候。” 正在此时西方白虎,北方玄武神像依次点亮,巨大的神兽虚影伫立半空,陈望星更急了,“谢师姐,私下恩怨咱们且放一放,青衍盟主当年献祭神域时还曾替你求情,苍生面前大局为重啊。” 谢檀阴翳的眼中有了波动,“你还敢在我面前提他?他心里只有谢远竹,将我和母亲置于何地!” “苍生覆灭与我何干,五年前我就已经是万人唾弃的罪人了。” 陈望星有些说不出话,挠了挠头泄气道,“你说的也不假,五年前那场祸事仙盟死伤大半,几个长老至今旧伤未愈,我师父因强撑仙盟大阵元气大伤,不说别人我也是有些怪你的。” 谢檀冷笑,她就知道,可她当时不是没想过遏制邪魔,察觉到道心不稳时她已经在尽量避开他们了,如果不是遇到父亲,如果没有听到那些话,一切本可以避免的。 如今再计较这些已经没了意义,没人会在意她因何犯下大错,所有人都可以对她口诛笔伐,这些年她待在暗无天日的禁地早就够了。 陈望星叹了声气,“不过也不能全怪你,那也不是你的本意,都是邪魔的错,大家既然愿意让你来,而不是直接处决你换人传承青龙印,也是想给你机会将功补过。” “师姐,仙盟长老们都是看着你长大了,他们也不想你走到这一步。” 谢檀瞳孔微微一震,又觉得自己可笑,竟会为了他的三言两语松动,他为了神兽印有求于她,自然会说些好听的来哄骗,有什么好在意的。 见她仍不说话,陈望星有些自暴自弃,“算了,我就在这里陪你吧,什么时候你想清楚了再决定,反正朱雀神像也还没有点亮。” “拿来。”谢檀声音阴冷不耐。 陈望星丧气问,“什么?” 谢檀冷眼看他,不说话。 他后知后觉懂了她的意思,赶紧拿出青龙印递给她,眼睛瞬间亮起来,“给,师姐!” 谢檀不接,看一眼手上绳索,陈望星立马给她解开。松动双手,她开始结印,青龙玉印升空,光华一闪没入青龙神塑,巨大的青龙虚影显露天际。 第96章 陈望星掐在手里的阵盘松了松,暗自庆幸谢檀没有异动。 半空中三道神兽虚影庄重肃穆,俯瞰众生,只剩南方位梵音负责的朱雀神塑还迟迟没有点亮。 第五十五章 梵音和山隼靠在一处, 警惕观察四周。 腐朽气息萦绕,周围黑暗潮湿,天地混沌, 他们身上的灵力正一刻不停地流逝着。 “看来我们没有被传送到朱雀神兽处。”山隼说。 梵音看着四周逼近的黑气, 了然道, “邪魔作祟。” 天地间瞬间回荡起怪异悚栗的声音,“我在神域等你们很久了。” 两人惊诧对视, 都没将此处与神域联系起来。 神像还未点亮,神域未开,她们出现在这里必然出自邪魔手笔。 “费尽心机把我们带到这里,你想做什么?”梵音问。 “我想让你做一个选择。”声音回荡。 天地瞬息变幻,黑气中光影凝结,梵音看到了钟离宴。 他身姿高大挺拔,不动如山般盘坐在神域之外, 倾泻的灵力笼罩整个神域, 维持着岌岌可危的神域封印。 “邪魔之气侵蚀万物, 你的灵力源源不断在流逝,多待在神域一刻就多削弱一分。” “你可以选择破开神域封印闯出去, 只是神域封印损坏瞬间掀起的灵力冲击足以让外面那个人尸骨无存。” “你也可以选择留在这里, 等着被邪气侵蚀,最终沦为我的傀儡。等他在外面撑不住了,世间就再无人能抵挡邪魔降世。” 梵音神色冷厉, 看到钟离宴在神域之外苦苦支撑,而神域内邪魔想让她做的选择皆是死局,无论她选哪一个, 最终都会给苍生带去浩劫。 破开神域封印钟离宴会死,邪魔更会抓住时机倾巢而出, 不会给她机会再次封印。 留在神域,钟离宴孤立无援又能支撑多久,等到她与山隼灵力耗尽,神智被黑气侵蚀,神域之门迟早会被攻破。 “怎么样,你的抉择是什么。” 神域之外,朱雀神像始终没能点亮,温扶轻目露担忧,“她出事了。” 她知道梵音的机敏聪慧,从前在仙盟就不声不响做了许多事,还将他们所有人蒙在鼓里,若非遇到棘手之事,她不会耽搁开启神域这等大事的。 “你在这里等着,我过去看看。”她对崔泽说。 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崔泽却一反常态地拦住她,“我和你一起去。” 温扶轻有些诧异,旋即想到在御兽门再次见到梵音时,他失态地抓紧她的手腕。 “她救过我一次,我不想欠人情。”他解释道。 幽冥岛上鬼煞蜂蛹,层层叠叠的鬼影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精疲力尽之时他想过不如就此放弃吧,堕魔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恐怕会让师姐失望了。 他认命跪倒在地上,数不尽的鬼煞朝他扑来,可他已无力反击。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那抹氤粉在眼前绽放。 柔弱的女子挡在他面前,身姿单薄,却坚定地为他抵挡鬼煞。 崔泽又想起那一幕,他从未想过柔弱如她竟然会在那种情况下真的护住他,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有些不敢见她。 他对她刻薄冷漠,还示意别人孤立她,让她一路上狼狈不堪。而她却以德报怨,没有抛下他独自逃跑。 他想自己应该要弥补她的,所以在与锻体阁的那次比试中,他认真承诺会帮她一次。 只是她好像也没有当真,后来邪魔为祸仙盟,她身份被迫暴露,他才知道原来她就是罗刹阁恶名在外的春山黛。 那时他有些自嘲地想她确实没有必要把他的话当真,她自己就那样厉害了,他又怎么能帮的到她。 不久前在御兽门命悬一线时,他想着自己可真没用,凶尸如潮,黑气肆虐,他却束手无策救不了师姐。 又是在他绝望自弃的时候,时隔多年她再次出现,笛音空灵,站在灵舟上居高临下散漫瞥来一眼,漠然恣意,却令他心跳停滞了片刻。 那是她第二次救他,或许她根本不曾注意过人群里有他。 他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何况她还救过他两次,所以他违逆了师姐的意思,她遇到危险了,他想去救她,哪怕能做的微乎其微。 温扶轻没有多问,甚至心里有些欣慰,他有了想做的事,他的人生不再依附于她展开,这样就很好。 至于原因她并不想过多探究,崔泽一直是个从别人那里得到一分就恨不得回报自己所有的人,他只是看着刻薄不好接近,实际上最是重情。 不然也不会只是在他落难时顺势而为帮了一把,就得他这么多年生死不弃。 两人即刻动身赶往朱雀神像处,到了地方却发现有人已经捷足先登。 陆浮生正在查看朱雀神像周围痕迹,齐断尘背靠神像,目光散漫扫视一周,看到她们二人赶来,不甚在意地移开视线。 陈望星热情招呼,“大家真是心有灵犀!” 谢檀神色冷漠站在他后面,嘲弄道,“我当她有多厉害,还不是等着让人来救。” 第97章 众人都知道她现在什么脾性,没有搭理,只有陈望星打着哈哈把话圆过去。 “可有查出什么?”温扶轻问。 陆浮生眉眼冷肃,“这里没有外人来过的痕迹,他们应该没被传送过来。” “那会去了哪里?” 陈望星冥思苦想半天,眼睛一亮,“我在阵阁典籍里曾经看过一个阵法,名叫四象星宿阵,可以借助四神兽之力调动星辰,以阵盘推演问话朱雀。” 温扶轻问,“布阵可有困难?” “别的都好说,只是我手上没有合适作为阵眼的灵石,一时半会也寻不到。” 一直没说话的崔泽走过来,双手结印从体内逼出一颗流光溢彩的灵珠。 灵珠是他机缘巧合之下得到,正是有了这颗灵珠他才能够修炼得以拜入九嶷山,然而也是因为这颗灵珠,母亲才会被逼死在崔家斗兽场上。 他将灵珠递出,“用这个吧。” 温扶轻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有些担忧,“感觉怎么样?” 崔泽撑起笑安抚她,“没事的,只是修行速度会慢上一些,能拿来救人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陈望星接过,从储物锦囊里挑拣出一堆布阵法器,一刻不停地忙碌起来。 确认好神兽方位对应的星宿位置,依次沿着阵图摆放法器,陈望星双手结印念起法诀。 灵力运转,金色光芒在地面浮动,空中雷霆响动驱散灰霾,一颗颗耀眼星辰亮起,组合成朱雀星宿。 陈望星全神贯注拨弄阵盘,空中几处星辰移动,星宿变幻,他心无旁骛快速推演,随着得到的信息越多,脸色也越发沉重。 “怎么样?” 收起阵盘,天上星辰逐渐暗淡,灰霾重新笼罩。 “星象显示她此刻正身处神域之中。”他说。 几人俱是惊诧不已,神域明明未开,她怎么进去的? 她在里面,那谁来封印邪魔? 陈望星说,“她并不是真的进入神域了,是邪魔的陷阱,它此时还奈何不了神域,所以伪造了一处,在传送时将她们困在里面。” “我们之中只有梵音能对它造成威胁,可它出不了神域,只能想办法困住她,给自己争取时间突破神域。”温扶轻猜测。 “问题是我们进不去伪神域,帮不到她。”陈望星忧心忡忡道。 温扶轻指尖微动,精纯火焰在指尖跳动,她声音沉静,“进不去那就烧开它。” “臻火不息,天地尽燃!”她轻声念道。 火焰炙热明亮,气势磅礴宛若红色巨龙。 “乾坤听令,万象湮灭!” …… 天边出现一道火红云影,邪气肆意的神域里居然也会出现火烧云,为这一片黑暗装点出别样色彩。 不对,梵音抬头再次仔细看去,那抹红色逐渐扩大,灼热气息扑面而来,她意识到那不是什么火云,而是实实在在的一把大火。 火焰翻滚,黑色天空破开一道裂缝,一束灰蒙光影照进来。 梵音唇畔缓慢扬起一抹笑,不动声色走向山隼,二人眸光对视,她启唇道,“我有第三个选择。” 语落,她和山隼同时跃起,疾速在空中飞掠,以迅雷之势接近天边那抹红色火光。 她认出那火焰是温扶轻的臻火,一定是朱雀神像迟迟没有点亮,她察觉到不对赶过来了。 温扶轻制造了脱身的机会,她必须要在邪魔反应过来之前逃离。 两道身影疾速接近天边火焰烧出的裂缝,邪魔察觉到她的意图,黑气肆意翻腾,无数道黑影凝结,追着空中的两道身影疾驶而去。 头顶是绚烂的熊熊火焰,身后是密密麻麻的邪气黑影,梵音和山隼都将速度催发到极致,身体紧绷,全神贯注地抓住这唯一的机会。 呼啸的飓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其中隐含凌冽风刃,衣襟被割开一道道裂口,皮肉绽开血珠凝滞在空中又极快地被猛烈的飓风搅碎。 梵音脸色冷凝,发簪脱落,长发飞舞在身后。飓风之中她们的速度骤减,身子被吹的摇晃,宛若风中雏鸟摇摇欲坠。 而身后的邪气黑影还在疾速接近,与拼命奔逃的二人瞬间拉近距离。 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追上,邪魔声音回荡四周,“放弃无谓的挣扎,臣服于我。” 第五十六章 数不清的邪气黑影宛如潮水一般涌上来, 眼见就要将竭力飞升的两道人影吞没。 冷厉急促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运转往生咒!” 梵音惊诧回眸,于无边黑影中看到山隼双手结印动作翻飞快速地在运转献祭秘法,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她摇头阻止, “你别!” 而他却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看向她的目光坚毅中带着惯有的邪肆, “小春,仙盟那一次我一直很后悔,你被钟离宴带走生死不明时,我就告诉自己如果天道垂怜让你活下来,我绝不会让你再次身陷危险之中。” 梵音眼角泛红,声嘶力竭地警告他,“还没到最后呢!我们未必就出不去, 我不许你现在就拿命去搏!” 随着手上最后一道印法结成, 山隼周身溢出磅礴灵力, 他在光影中笑得纯粹真诚,“小春, 这些年我一直守着你母亲逝世的消息寝食难安, 不是怕你怪我,而是担心你不愿意放过自己。 第98章 你如今这样充满斗志没有被压垮的样子让我终于放下心来,我相信也祝愿你在未来的日子里, 无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拥有一往无前的勇气。罗刹阁困住你太多年了,去他身边吧, 从今往后做被爱的梵音。” “小春,运转往生咒, 还有更重要的事等你去做。” 献祭秘法已成,谁都无力更改,她如果没能逃出去,那么他的牺牲也没了意义。梵音最后郑重看他一眼,双手结印运转往生咒。 山隼体内溢出的灵蕴仿佛瞬间找到归属,争先恐后地涌入梵音体内,强大的灵力冲击令她逃生速度陡然加快,瞬间飞跃出一大段距离,无限接近空中被臻火烧开的裂缝。 逃出去的前一刻,她再次回眸,看到山隼心满意足地缓缓闭上眼,身体快速下坠,落进无数翻涌狰狞的黑影之中。 梵音动作迅捷地跃出天边裂缝,山隼彻底闭上眼,任由身体失控下坠,脑海中留下了她宛若流行划过天际的最后一幕。 狼狈逃出来的梵音在地上翻滚两圈才勉强跪立起身子,温扶轻等人围上来关切,她没有回应,而是对着四方黑沉冷厉至极道,“出来!跳梁小丑一样躲着算什么!” 四方黑幕涌动,缓缓在空中凝成一团黑雾。陆浮生横剑戒备,陈望星警惕拿出阵盘,崔泽上前一步挡住温扶轻和梵音。 他身后,温扶轻出声道,“是邪魔投影,真正的邪魔出不了神域。” 黑雾怜悯道,“你在意之人一一离去,而你却丝毫奈何不得我,待我破开神域,你的死期也近在眼前。” 梵音缓慢站起身来,身形瘦弱,背脊挺得笔直,“你想破开神域?” 她轻嗤一声,“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诛灭你彻底封印神域,就算我做不到,千千万万的修士正昼夜兼程赶来这里,带着你那可笑的妄想一同葬在神域吧。” 邪魔发出桀桀笑声,“你是不是忘了,你的同伴才刚刚牺牲,凭你一人如何阻止我?” 温扶轻迈出一步,“当然不是只有她一人。” 崔泽紧随其后站出来。 陆浮生眉目冷肃,“诛灭邪魔,匡扶苍生,乃我辈之责,纵我不济,亦有万千修士前赴后继。” 齐断尘轻哼一声,“废话真多。” 不屑看向黑雾,“同它讲什么,动手不就好了。” 陈望星收敛笑意,“今生有幸与诸位并肩作战,死亦足以。” 只有谢檀独身站在人后,手脚缚着绳索,目光幽冷。 邪魔轻蔑冷笑,“这可是你们自寻死路。” 梵音不再理会它,拿出朱雀印专注施法,随着玉印没入神像,久久沉寂的朱雀神像迸发出耀眼光芒,半空中投射出庞大的朱雀虚影,与北方玄武、东方青龙、西方白虎遥遥相对。 四大神兽同时发出灵光,光线在空中交汇,聚集的四色灵光交错盘旋在空中,黑沉雾气从中间被撕裂,腐朽气息溢出,杀意纵横的神域显现在众人眼前。 神域大门遍布裂痕,闭目凝神的钟离宴守在前面,周身灵力不断涌出编织成一个巨大的金象樊笼,禁锢在濒临破裂神域大门上,坚毅而孤寂地庇护着三界最后的希望。 邪魔本体被封印在神域之中,正一刻不停地冲击神域大门,随着它的每一次撞击,神域大门上都会摇摇欲坠地多出一道裂痕,倾力抵抗的钟离宴脸色也更苍白一分。 梵音神色冷凝地吩咐众人,“我会利用先天灵脉汲取四神兽之力诛灭邪魔彻底封印神域。四神兽灵力会随之衰弱,届时会是神域封印最薄弱的时候,邪魔也在等待这个机会一举冲破封印,我需要你们协助护法,阻止邪魔冲破封印,直到我撷取足够诛灭它的神兽之力。” 几人郑重点头,梵音开始结印,四方神兽之力感受到召引纷纷涌来,神力凝实将她层层包裹,疯狂涌入体内。 梵音瞬间神色痛苦,灵力从每一处毛孔涌入经脉汇聚丹田,她强撑着不肯倒下,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钟离宴身上,她不能死,也不会让他死。 所有人都要活着走出神域,孟圆和母亲的仇要报,山隼更不能白死,她和邪魔之间有的清算。 察觉到她的举动,神域大门之内邪魔更加疯狂,翻涌的黑气透过裂缝涌出,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它不再顾忌破釜沉舟般发起猛烈冲击。 神域大门支离破碎,丝丝缕缕的黑气目标明确奔着梵音袭去,钟离宴倏地睁开眼,神色凝重看着神域大门,灵力倾泻而出,金象樊笼流光四溢,神域大门被牢牢禁锢。 邪魔怒不可遏,“我若出不去,你们所有人都要陪葬!” 四周景色瞬息发生变化,腐朽气息萦绕,天地混沌黑暗,所有人身上的灵力都在流逝。 陈望星第一个反应过来,“是伪神域!” 众人脸色凝重,温扶轻率先释放臻火,却发现根本无力调动。 邪魔冷嗤,“数百年来我倾力打造的伪神域与邪魔亲临无异,你在外界可凭借臻火破解,可如今置身其中,拿什么与我抗衡?” “若你们肯放弃无谓的挣扎,或可多活些时日,偏偏要不自量力跑到我面前自寻死路,那我就让你们见识何为邪魔之力。” 第99章 随着他话音落下,四周黑气涌动凝实成一道道黑影,气势汹汹朝众人围堵而来。 温扶轻抽出长剑飞身而上,寒光一闪黑影被一剑劈散,然而不过片刻,分散的黑气重新凝结成一道新的黑影。 众人对视一眼,目光凝重,不约而同拔剑与黑影缠斗。 陈望星道,“伪神域之中我们无法施展灵力,奈何不得它,但它也无法长时间维持伪神域运作!” 陆浮生挥出一剑掀飞数道黑影,“梵音汲取神兽之力正在关键时刻,无论如何我等倾尽全力也要为她争取时间。” 齐断尘掷出三枚毒蛊镖,“这一趟你可欠了我大人情,出了神域与我试炼台上再战一回。” 陆浮生长剑回身一刺,潜伏在齐断尘身后的邪气黑影荡然无存,他坦然一笑,“若真能出得神域,我们是不是可以称得上一声出生入死的至交?” 齐断尘看一眼紧贴着侧颈的剑锋,心中竟升不起丝毫防备,不知何时就认定了陆浮生是个端方正直之人,他本不屑与这种人结交,既然他说了是生死至交,那他也勉强应允了吧。 陈望星挡在谢檀身前抵御黑影,他善用阵法,近身搏杀本就不是他强项,又要顾忌谢檀,不过片刻出剑便相形见绌。 击退一道黑影,他凑到谢檀身边商量,“谢师姐,我把你放开,你同我们一起抵御邪魔如何?你以前那么厉害,击退这些黑影必然不在话下。” 见谢檀不予理会,他苦着脸说,“帮帮我也好啊,我这样迟早死在这些黑影手下,我若死了可就没人护着你了!” 谢檀冷笑,“凭你现在被追的东躲西藏,还敢说护着我?若非是你我至于这般狼狈!”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袭来,她下意识想出剑击杀,却因手脚被缚动弹不得,最后还是被陈望星拉着在地上滚了两圈才摆脱。 谢檀脸色越发阴沉,陈望星拍拍衣袖站起来,长舒一口气,“还得是我,谢师姐无需感动,我既然带你来了,肯定要护你周全的。” 谢檀姿势狼狈倒在地上,看着他洋洋自得的样子,忍不住咬牙切齿,“蠢货!还不赶紧把我放开!” 陈望星听了一喜,忙不迭赶过来扶她起来,边解绳索边和她商量,“我放开你,但你可千万别临阵倒戈,邪魔不是什么好东西,无论它说什么都是在利用你,谢师姐可千万别信。” 绳索解开,手脚恢复自由,谢檀一把推开喋喋不休的陈望星,眉目冷然抽出长剑,挥舞的剑气霎时击飞无数邪气黑影。 陈望星爬起来紧跟在她身侧,“师姐威武!” 温扶轻和崔泽并肩站在一处,两人合力击退所有妄图靠近梵音的邪气黑影,精疲力尽却不曾退后分毫。 几人以梵音为中心抵御黑影,邪魔渐渐失去耐心,黑影放弃攻略,迅速聚在一起凝结成一道巨大黑雾,邪魔声音从中传出。 “能将我逼到这个地步,也算你们有些本事。” 黑雾洞开,仿佛张开血盆大口,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与刚刚的黑影不同,如果被它吞噬后果不堪设想! 可他们根本无从躲避,身后就是正在汲取神兽之力的梵音,他们一旦退避,梵音将暴露无遗,邪魔本就是冲她而来。 鏖战至今,几人都是强撑,身上伤痕遍布,黑气侵蚀之下灵力所剩无几。 长剑横在身前,无人退避半步,邪魔气势滔天,肆意的黑气将他们掀飞,温扶轻顿时吐出一口血,抬手擦了擦唇角,以剑杵地艰难站起来,她冷声道,“再来!” 她之后,陆浮生脚步踉跄向前,“来!” 一道道声音先后响起,所有人都知道要面对什么,可他们仍然拼尽全力站起来,邪魔并非不可战胜,它一刻出不了神域,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消耗自己,他们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拖住它。 没有人去催促梵音快一点,大厦将倾之际每个人都有自己肩负的责任,五年前青衍投身神域献祭神兽,数年间仙盟驰援各地,一日不间地派人驻守在死寂之地,钟离宴力排众议只身赶赴阻止邪魔破门,山隼一死换一生毫不犹豫以死祭送梵音出伪神域。 众人悍不畏死,邪魔看着不断汲取神兽之力的梵音,恐慌之意袭上来,数百年了它好不容易才等到这次机会,绝不允许被这些人横加破坏,哪怕是同归于尽,也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黑气蜂拥,将几人团团包裹,邪气疯狂涌入体内,它要让他们成为失去意识的傀儡!这些人不是一口一个正道苍生吗?等他们变成自己最厌恶的邪魔,亲手去屠戮昔日同门,化作它的爪牙去厮杀四方,可还能义正严词地对它喊打喊杀! 还有梵音,汲取神兽之力睁眼却发现并肩作战的伙伴全部恨不得生啖其肉,成了只知道杀戮的怪物邪魔,她可能狠得下心将他们一同覆灭? 它兴奋至极,恨不得立马看到她艰难抉择的样子,黑气翻涌四面八方向几人体内倾泻。 半空中降下一道凌冽剑意,包裹着众人的黑气瞬间荡涤一净,钟离宴收回黑沉长剑,目色凛然,周身灵力涌现,宛若神明天降。 第100章 第五十七章 被黑气侵蚀的几人倒在地上痛苦蜷缩, 钟离宴凌空在众人之上,挥手降下一道符文涌现的守护屏障,黑沉狭长的冷目落在邪魔身上。 他一言未发, 以守护者的姿态挡在前面, 令邪魔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咔嚓”, 一道轻微细小的开裂声传来,打破了剑拔弩张的平衡, 四神兽之力持续衰减,神域封印濒临崩溃,此刻是邪魔破开封印的最佳时机。 钟离宴神色凛然,积聚灵力结印加强金象樊笼,天地间金光流窜,细密交织在一起紧紧禁锢着神域大门。 邪魔不再出言挑衅,收敛全部心神准备破门, 成败在此一举, 它绝不能错失这次机会。 蔓延四周的黑气如潮水般快速退去, 伪神域被收回,露出灰蒙天际。 温扶轻想要抓紧剑, 然而已经没了抬手的力气。 崔泽没了灵珠, 灵气运转凝滞,本就在强撑应敌,此刻双目紧闭已经昏死过去。 陆浮生不苟言笑的脸上神色凝重, 神域之内邪气滔天,在邪魔操纵下正在积蓄更大的力量准备一举冲破神域大门。 齐断尘啐出一口血来,艰难靠坐在朱雀神像旁, 面对即将到来的劫难毫不退惧。 谢檀将昏死在她旁边的陈望星踢远了些,阴沉冷目直视邪魔, 拄着剑缓慢而坚定的走过去。 “咔嚓”,随着第二道开裂声响起,邪魔发出古怪吟诵,神域之内黑气山呼海啸般冲击着本就脆弱不堪的封印,它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蛰伏至今终于到了攻破神域的时候。 梵音汲取神兽之力已经到了最后时刻,漫天光影凝聚在她身上,钟离宴在神域大门崩裂的碎片中回望过来,看到她黑而长的睫羽轻颤着,宛若即将振翅而飞的蝶。 温扶轻猝然睁大眼眸,看到他决然收回目光,迎着纷飞的碎片毅然投身神域,在邪魔破门而出的前一刻,献身镇压,挡住了正欲翻涌而出的浩荡邪气。 与之同时,梵音睁开了久闭的双眼,如神女俯瞰众生,悲悯,强大,清冷无欲。 温扶轻高悬的心在这一刻落下,莫名的对她感到信任,即便曾经被她不止一次的欺骗。 等待了那么久的机会功亏一篑,邪魔歇斯底里的声音响彻整个神域,“我要你们全部留下来陪葬!” 梵音冷眼瞧着,神兽之力融合进入她的灵脉,右手抬起在空中一划,从撕裂的空隙抽出逐月笛。 泛着幽幽绿光的笛子在她指尖翻转,空中留下一道道复杂的符文印记,五年间她没有一刻停止过练习,这些符文深深镌刻在脑海中,以至于如今她几乎不需要特意去回想,已经能流畅自如地将它们复刻出来。 阳武后人一代代翻阅古籍不放过任何与邪魔有关的蛛丝马迹,师父日复一日地翻阅求证,终于找到了诛灭邪魔的方法,他本欲自行前来了结邪魔,却因神兽之力相斥功败垂成。 最初他并不愿意让她前来冒险,她告诉师父,既然收了她做徒弟,理应将她也视作阳武后人。邪魔危害苍生,她亦是苍生中的渺渺一粟,于情于理这件事都应当是她来做。 随着符文成形一道道陈列半空,邪魔感受到灭亡的恐怖气息,鱼死网破道,“梵音,你看清楚这是谁!他以身镇压神域阻我破门,如今与神域已是一体,我死他亦不能独活。” 梵音看到钟离宴紧闭双目此刻已经没了意识,即便如此,他还是如山岳一般岿然不动,成了神域一道新的门。 见此场景,她有些意料之中的平静,钟离宴一直如此,看似冷漠无情,实则心怀苍生,会这样做并不让人意外。 只是她仍抑制不住地感到哀怆,邪魔之祸究竟还要用多少人命填补!愤怒漫上心头,用力攥紧逐月笛,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被它激怒。 符文仍在增加,很快组合成形,光影浮现,撼动天地的法则逐渐形成。 “我再给你两个选择如何?诛灭我与亲手杀他无异,你的身份本就为正道猜忌,他若因你死在神域,仙盟那些人可还容得下你?” “如今这样不好吗?他在此镇守神域,我也失去重临世间的唯一机会,从今往后世间再无邪魔作乱,你也会成为拯救苍生的大英雄,获得所有人的敬仰!” 邪魔极尽诱惑劝说。 荒芜腐朽的死寂之地被黑气包围,所有修士如临大敌,围聚在中间彼此靠拢。 谢远竹手执断山,目光担忧看着神域方向,嘴中低声呢喃,“姐姐。” 钟离聿不耐烦瞪过来一眼,“祸害遗千年,她死不了!” 思绪被打断,谢远竹厌烦地换了个地方,留下钟离聿脸色难看站在原地,他冷哼一声也朝神域方向看去,哥哥那么厉害,一定能回来的。 任平笙站在最前方,他如今暂代盟主之职,身边围满了惊慌前来请示的人,目光沉沉看一眼正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的黑气,声音平缓冷静,“让低阶修士站在最里面,高阶修士全部到外围,任何人不得制造恐慌,神域要比这里更加危险,既不能帮忙那就做好分内之事。” 远在千里之外的仙盟,各大仙门救援回来的伤患被集中安置在太虚殿,问医堂的弟子人人持剑守在殿内。 第101章 太虚殿外,仙盟弟子枕戈待旦,长老们站在最前方目光坚毅,邪气铺天盖地由远及近,死亡气息笼罩却不能使他们后退分毫。 江白脸上没了惯有的嬉笑,手执阵盘神色郑重站在阵阁长老身后,在他之后还有数不尽的阵阁弟子面容严肃同时结印施法布下守护大阵。 身着黑衣的剑阁弟子面前长剑凌空停滞,杀伐之气撼动天地! 灵兽峰中所有灵兽倾巢而出,焦躁不安地发出低吼,来回踱步在灵兽峰弟子身畔。 人间新春,稚童在热闹的街道上追逐玩耍,脚步踉跄跑在最后的孩子突然停下,好奇地看着从远方席卷而来的黑气,用稚嫩的声音说,“娘亲,好大的黑雾啊。” 神域之中,邪魔还在蛊惑游说,一道阴冷突兀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同样的把戏五年了你还没耍够。” 谢檀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最前面,神色冷嘲,邪魔最擅蛊惑人心,五年前她就已经领教过了。 邪魔后知后觉想起她是谁,四周回荡古怪笑声,“原来是你。” “我的力量两次助你一雪耻辱,如今我还可以再帮你一次。” “你敬仰的父亲从未真心待你,在他眼中你只是换取谢远竹平安无虞的棋子,他不舍得谢远竹来赴神域死局,却要更改你的命运。这些年来看似器重你,实则不过是捧杀,瞧瞧如今,你的生命危在旦夕,而你那个弟弟却在神域之外高枕无忧。” “还有你的母亲,此后一生都要被囚困在秋月阁中,你忍心见她如此吗?不想救救她吗?” “你自己这些年更是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禁地,可有人还记得你是仙盟昔日绝伦超群的大师姐?所有人都唾弃你,手脚被缚来到神域,与丧家之犬何异?” “为了这些人与我作对值得吗?” 谢檀目光冷厉中带着一丝疯狂,“你说的对,所以你想要我做什么?” “去杀了她!你不是最恨她了吗?你会落魄至今都是由她一手造成,不想报仇吗?” “她死以后,待我破开神域,天下之大你可任意而为!再没有人能压制你,他们都要跪伏在你脚下求着你饶命,所有你痛恨的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谢檀阴沉的脸上露出笑意,“听起来是很好,正顺我心意。” 全神贯注催动符文的梵音看过来一眼,眉头紧蹙。 刚刚清醒过来就听到这番对话的陈望星大惊失色,“师姐!你答应过我的!” 一身伤痕的温扶轻肃容持剑挡在梵音身前,目光警惕注视着谢檀。 陆浮生沉默拔起插在地上的剑,以命相搏之意不言而喻。 靠坐在朱雀神像旁的齐断尘一手撑住地面,一手攀扶神像站起身来。 剑拔弩张的寂静中,谢檀轻笑出声,“可我还是更厌恶你一些。” “区区一个见不得光的邪祟,几次三番利用于我,还胆敢为祸仙盟,不过是被困在这里的可怜虫罢了,你又算什么东西?” 她想到五年前恢复意识后看到满目疮痍血流成河的仙盟,所有人都对她怒目而视,恨不得当场便杀了她。 惶恐惊惧袭满心头,昔日和颜悦色的长老们看着她的目光冷漠无情,被关在禁地的日子里她一日日盼着能见到父亲,她不信他真就那么狠心。 后来从看守弟子的交谈中得知了父亲献祭神域的消息,母亲也被关在秋月阁,愤怒与悔恨将她折磨的不成样子。 一时是雨幕中父亲讥笑冷漠的话语,一时又是遍地尸骸的仙盟,她想要控诉,可最该听到的人已经不在了。她亦想道歉,出身仙盟这里早就是她的家了,她从未想过走到这一步。 只是没人会信的,从她经受不住邪魔诱惑那一刻开始,犯下的所有过错都理应偿还。 五年,从惊惧到愤恨再到后悔,如今唯有尘埃落定的平静。 她已经做出选择了。 双手结印,迎着邪魔占据半边天幕的巨大虚影,她漠然鄙夷,“就带着你重临世间的妄想永远葬身在神域吧!” 东方青龙神像处,青龙玉印被剥离出来,谢檀借青龙之力融身神域,冷眼看向生死不知的钟离宴,用残存的最后一丝灵力将他送出神域。 所有人都因这一幕惊诧愣住,神域之中以青龙之力暂且维持封印的谢檀对着梵音冷嗤,“你在等什么,还不赶紧抓住机会诛灭邪魔!” 梵音觉得眼睛一涩,她与谢檀之间的仇怨好像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神色阴冷的女子以瘦弱身躯将气焰熏天的邪魔挡在身后,她仍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仍旧专横妄为。 只是这一次站在了苍生大义的一边,令人肃然起敬。 符文流动,裹挟着令天地变色的法则笼罩整个神域,邪魔几近癫狂,在法则镇压之下无力挣脱。 强光迸发,神域碎裂,邪魔荡然,谢檀身形消散前,傲然十足地留下最后一句话。 “我谢檀面前,你们没人配做英雄。” 话音久久回荡在众人耳畔,天地间邪气荡然无存,灰霾散去,露出清白苍穹。 第102章 死寂之地,遮天蔽日的黑气骤然消散,谢远竹忍不住向神域方向迈出一步,被身后钟离聿揪住衣服后襟。 仙盟众人看着消失无踪的黑气面露惊讶,江白手里颠着阵盘,神色轻松下来,与周围弟子调笑道,“陈望星那小子还算没辱没了阵阁。” 人间繁华街道上,孩童看着即将涌入城池的黑气,被急急奔过来的妇人搂入怀中,再抬头时却见天地清朗,刚刚的一切仿佛幻觉。 梵音收起逐月笛,一瞬间思绪万千,她对谢檀本该恨极了。 她目中无人,高傲恣睢,看不惯的人不择手段也要铲除。 然而这样的一个人却死的如此壮烈,让人再难生出半分怨怼。 邪魔连同神域一起覆灭,阳武后人世代传承的责任在这一刻圆满。 梵音忍着灵脉逆乱的痛慢慢走向钟离宴,他紧闭双目平静的仿佛已经死去,在他身旁蹲下,梵音伸手揽他入怀,忍了许久的泪珠顺着下巴滑落在他唇角。 她声音微颤,“我答应钟离聿要带你出去的。” “醒醒啊,你死了他肯定要气死的。” “钟离宴,你是不是早就做好同归于尽的打算了,所以才一直不肯给我承诺。” “你醒过来吧,我不敢探你灵脉的,就当是你睡着了。” 怀中的人始终没有反应,梵音忍着抽噎撇开头,温扶轻等人陆续走过来,站在旁边沉默看着。 平复许久,她才再次低头仔细看他,“柜子里的嫁衣我看到了,如果你还没扔掉的话,回去我就穿上,就当是已经嫁过你了。” 她俯身,薄唇覆上他的,冰凉柔软。 片刻后,她抬头,唇齿与他分离寸许,脖颈突然被一只沉稳有力的手臂压住,猝不及防地再次与他相贴。 梵音骤然睁眼,隔着极近的距离看到了熟悉的那双深邃眼眸,钟离宴同样在专注看她。 两人分开时,钟离宴用虚弱沉稳的声音说,“我听到了。” 梵音撇开眼,“什么?” 他答非所问道,“嫁衣还留着。” 站在一边的几人不约而同发出笑声,陈望星轻咳,“怎么回事!严肃点,我们盟主大人求婚呢。” 大家心照不宣转身离开,把空间留给二人。 钟离宴坐起身来,高大身躯笼罩着梵音,目色专注落在她脸上。 梵音觉得脸上烧起一把火,滚烫撩人,想要起身离开。他动作更快一步,抬手压在她肩上,没怎么用力却让人动弹不得。 “你从仙盟离开的第二年,我去过一次罗刹阁。”他说。 她惊讶,“我怎么不知道?” 想到母亲的死都一直被隐瞒着,钟离宴来过的消息山隼自然不会告诉她。 钟离宴沉默了下,“潜进去的,没人知道。” 她从这话语里听出些许难以启齿的意味,突然就怕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以为仙盟事物繁杂,神域又值风雨飘摇,那么多事堆在一起,我总会慢慢遗忘你。” “在你之后又有人天碑留名,长老们吸取教训前去查看,我亦在旁,看到你的名字刻在我之下。” “那天之后我没有回雾凇崖,瞒着所有人离开仙盟去了罗刹阁,后山树木葱茏,强过雾凇崖终年积雪,你细心为他搭上披风时,我就隐在树后看着。” “所有冲动在那一刻被浇灭,我用拼凑出来的一个时辰陪你们看了落日,然后回到仙盟,处理那一个时辰堆积下来的事务。” 他自嘲般笑了笑,还要再说话,梵音却不想听了,扑进他怀里,双手揽住他脖子,嘴唇压住他的,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回应他。 不带有任何欲望的亲吻让两人都沉浸其中,梵音心中的愧疚让她说不出任何话来,唯有靠近他,彼此相贴,真切地感受着跳动的脉搏和呼吸的温度,才让她觉得心有归属。 而钟离宴的所有不甘和压抑也在这一吻中得到释怀,他头一次对一个人动心,而她却始终冷静自持,时至今日他才真正放下这些年的耿耿于怀。 死寂之地荒芜贫瘠,几道身影渐行渐远,她趴在钟离宴怀里与他唇齿纠缠,温柔缱绻。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