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生春日》 盐生春日 第1节 本书名称: 盐生春日 本书作者: 绘雾 本书简介: 文案 ■同住屋檐下|破镜重圆|双向救赎 ■临京凶戾痞气酷哥x小地方来的清冷学霸 主刀医生x刑事警员 - 十六岁那年,陈盐父亲失踪,她从干净的优等生一朝沦为人人鄙夷的毒贩之女。 面对数不清的流言和欺辱,她沉默着接受陌生人的资助,挺直脊背递交了转学申请。 十八岁那年,谢珩州家里领回来一个妹妹。 她浑身是伤,紧抱着怀里被撕烂的书包和作业本,眼中满是戒备,像只落难白鹤。 他从她身边经过,带着心中偏见嗤笑了一句:“识相的话滚出我家。” - 陈盐住进谢家的第一天。 她被不小心反锁在厨房,求救无果,抱着膝盖睡了一整晚。 陈盐住进谢家的第一个月。 谢珩州为了替她打架,在雨里硬生生罚跪了两个小时。 陈盐住进谢家的第一个年头。 从不过生日的谢珩州点燃了蜡烛,固执地许了三遍愿:希望陈盐能够永远留在谢家。 可她并未遵守诺言,一别五年杳无音讯。 - 再重逢,谢珩州已成为临京市最年轻能力出众的主治医生,被邀请前来陈盐所在的警局开交流会。 他在无人的角落抽烟,低头和女同事借火,姿态亲昵。 陈盐敛下神色,假装不在意经过他们。 却感受到身后一道视线如影随形。 “认识吗?”女同事问。 他咬着烟,语调生冷又疏离:“不认识。” 然而当陈盐解救下人质,浑身是血闯进市医院急救室时,他却倏然变了脸色。 陈盐跟着队长做检查。 他一直紧握着她的手,片刻未曾放松。 最后虚惊一场。 陈盐不好意思地挣了下自己的手,被队长调侃。 “谢医生,看犯人呢?” 谢珩州自嘲一笑:“我才是那个犯人。” 被你牢牢拴着,从此哪里也去不了。 - 很久以后,陈盐问起谢珩州为什么会学医。 “其实有很多原因。” 他漫不经心地盯着自己握手术刀的手。 “但于我而言最重要的一个。” “是在你命悬一线的时候,可以拼尽所有在死神手里把你抢回来。” - “不必等风,在你眼底就有千万次浪潮春生。” 【阅读指南】 1女主父亲不是毒贩 2前校园后都市,未成年前无亲密行为 作者微博:@困困九崽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时代新风 救赎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酷哥乖乖女一朝同住屋檐下 立意:珍惜每段光阴,积极面对人生 第1章 已值十月,临京的气温依然居高不下。 红艳的一轮落日挂在行人眼底眉梢,日暮即将降临。 熨烫的阳光被白纱和风共同料理成重重幕影。 陈盐眼前弥漫着浅浅的热晕,嗓子干涩,整个人快要连同水汽一起被蒸发。 无数重晃动的转场,像是收音机损坏的黑白噪点,不断地调试后,在某刻忽然清晰可闻。 那是一种有点懒散的、羁傲的声线。 无赖又拖腔带调。 “知道了,陈小狗狗——” 嗡—— 耳边一阵嗡鸣,陈盐的意识彻底回笼,阖然睁开双眼,光洁的额间落下一滴薄薄的汗。 盐生春日 第2节 摆在面前桌上的空调遥控器被一只手拿过,熟悉的厚重声音从头顶朦胧传来:“噢哟,我们警厅今天待遇这么好啊,都开始发苹果了。” 陈盐才刚睡醒,脑子没转过弯,闻言怔怔地去查看空荡的办公桌。 “有吗?” 钟齐按下手里的按钮,立式的空调“滴”一声启动,徐徐的风吹过办公室的每个角落。 他似笑非笑地放下手里的文件袋,看着睡眼惺忪的她:“我从市政/府开完会回来,乍一眼看见你脸被热得这么红,还以为是苹果呢。” 陈盐这才明白他的话外之意,连忙起身去关窗户:“不好意思钟所,下次我一定会记得开空调的。” “小陈才刚调来我们所,已经轮值熬了两个通宵了。她一个姑娘家家的,这样三班倒身体吃不消,”钟齐拍了拍办公室另一名男警的肩膀,“这样吧大伟,明天你辛苦来替她一天,给你另算加班费。” “好嘞,”何伟然应,“包在我身上。” “不用这样,最近大家都忙着加班,排班都是提前商量好的,”陈盐摆手婉拒,“我可以的,以前在警校训练的时候可比值班严格多了,那苦我都吃得了,不用搞特殊。” 何伟然的小眼睛瞬间变得犀利,手臂在柜面上挪动几步凑过来:“哎小陈,我听说你是国安毕业的,刚毕业就通过了警考,因为实习才分配到我们派出所来,以后一年实习期满,首授后是要调回市公安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卷起的报告一记敲在何伟然头顶:“又在八卦什么呢?今天的监控日志写好了没有?” “啧,我就好奇问问。毕竟这么优秀的高材生,怎么就被分配到我们这个偏僻的派出所了呢,按照道理应该留在市公安局实习吧。” “是真的,来这里也是我自己要求的,”陈盐将自己的那份日志递交给钟齐,头也不抬地回,“因为市中心的房租我租不起,这里离我租的地方近,骑车二十分钟就到了。平常报警接线也不多,很少出外勤,图个清闲。” “真的假的,”何伟然惊呼,瞥着她那份字迹工整满当的日志,比了个大拇哥,“果然,英雄不问出处。” “又瞎用什么话,”钟齐略微嫌弃地偏开脑袋,将监控日志顺手夹在胳膊下,转头对陈盐嘱咐道,“不过小陈,明天值班真不用来了,我有份更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今天市里开会说明天要在市公安举办一场医警共协交流会,你替我去一趟,地址我微信发你了。” “不要迟到,会签到记名的。” 办公室里一时都没人说话,何伟然递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陈盐微惊地指了指自己:“那不是副科级才有资格去的会吗?我去?” “对啊,”钟齐应得理所当然,“你来了之后,我就从派出所颜值榜首退居第二了,你身为新晋第一,露脸拍照这种事自然得担着。” 他笑眯眯地搭住陈盐右肩:“到时候合影的时候记得站中间些,给我们所多长长脸。” …… 下班前钟齐如约将明天会议的时间和地址都发了过来。 陈盐一面向外走着,一面将地址输入导航地图。不过半秒的时间,便显示出两个地点之间的直线距离及所需通行时间。 她望着那个长到离谱的预计乘车时间,不由得轻轻皱起眉。 等到出门一抬头,停在兆达派出所门口的好几辆共享单车都已经被人抢先扫了码,门前空荡荡的,竟然一辆也没给她剩下。 真是祸不单行。 陈盐抿了下唇,干脆将导航里的那几个字尽数删除,开始找距离这里最近的公交站点。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声突兀的喇叭声。 秋冬的天暗得比以往要更快些,六点钟已经完全黑透,改装后的蓝眼激光大灯笼在身上格外刺眼。 降下的车玻璃里探出一□□朗阳光的脸,熟络地和她打招呼:“盐盐,上车!” 陈盐仅仅垂眸看了他一眼,立马抬脚转身就走,嗓音温淡地拒绝:“不用了,我已经打了车,等下就到。” “都过了一周了,还生气呢?”安驰星驱着车亦步亦趋地尾随在她的身后,抬高音量,“认识这么多年,学长我还不了解你?,你今天就算是花一个小时徒步走回去,也不会花这二十块钱打车费。” “再说了,就算今天能走,明天呢?明天去开会也走个一天一夜?” 他故意拍掌:“真是场酣畅淋漓的体能特训。” 陈盐猛然侧身回头:“你怎么知道我明天要去开会?” “参会名单可都是要上报市公安的,我猜到你过来不方便,这不马上就来接你了吗?” “再说了,”他有点心虚地摸了下鼻子,“就算你不想见到我,我伯伯你总想去看望看望吧。” 安驰星口中的伯伯是陈盐父亲的上司,也是现任的市公安局局长安庆年,这几年她孤身一人在警校,没少收到他的照拂。就连她因为安驰星的缘故,想从市公安调到派出所实习,也是他力排众议,一手批准。 安驰星说得对,就算她不想见到他,也会去拜访安庆年。 见陈盐的目光开始松动,安驰星趁热打铁地让步说道:“今天我可以不送你回家,明天八点半我准时在你家楼下等你。” “我都说了不用……你——”陈盐话还没说完,安驰星已经一脚油门窜到了前面,伸出窗的两根手指并拢向上抬了一下,“那就说好了,明天见陈盐。” 车子尾端上骚包的霓虹底灯一闪,转眼间已没了踪影。 剩下陈盐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路灯底下,颇有些哭笑不得。 她和安驰星之间本来也没什么,只是从陈盐进大学开始,安驰星就遵循安庆年的叮嘱总来新生部对她百般照拂,惹来很多流言蜚语。 到大二那年的时候,安驰星延续了做事高调的风格,毫不避讳地当着全校人的面承认了他在追她,闹得几乎人尽皆知。 那段时间陈盐就连去食堂打饭也会避着人流走,不想看见周遭人偷偷打量的目光。 在这期间她无数次拒绝他的示好,甚至没忍住生气动过怒,安驰星仍旧是那副百折不挠的浑样追在她身后,一追就追了四年。 好不容易等到大学毕业,陈盐以为自己终于能够摆脱这个大型显眼包。 没想到警考结束,她被分配到市公安实习,上班第一天就遇到了他。 本来她一个无实力无背景的小丫头实习能破格留在市公安就已经够惹人猜忌的了。 即便是陈盐调岗报告写得及时,办公室也还是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她和安驰星之间那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甚至还有人在背地里说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局长侄媳。 这一趟如果让安驰星送她,被人看见肯定又要说些什么。 陈盐叹了一口气,低头将明早的闹钟故意拨早了半个小时,这才掀开被子躺下睡觉。 第二天早上还没到八点,她已经飞速收拾好东西下了楼。 一路上陈盐连头都不敢抬太高,生怕在某个路口拐角和安驰星狭路相逢。 结果还没来得及走出居民小区的门,迎面就看见了那辆熟无比熟悉的车。 望着陈盐有些僵硬的身影,安驰星闲适无比地啃了一口手里的油条:“陈盐,你真当我这个刑警白当的,连这点反侦查能力都没有,以后怎么捕犯人?” 陈盐皮笑肉不笑地顺着他的话扯了下唇角,心知躲不过,终于还是上了车。 她住的地方偏,距离市中心大概半个小时的路程,时间不算短。但她也不想和安驰星讲话,于是将头摆到一边,合上眼睛打算睡觉。 但安驰星是个嘴皮子闲不住的,无风尚能起三分浪,即使是面对墙柱子一样的陈盐,也能滔滔不绝地自顾自聊上许多。 “你知不知道这次的医警交流会谁来了?那人来头可不小,哄得中心医院的那帮老专家们最近都乐乐呵呵,年纪轻轻就在医疗领域有了不少建树,是个学外科的奇才,才二十六就当上了主治医师。照这个趋势,说不定以后有望在三十三岁前就成为主刀。” “……”听到医生这个词,陈盐闭着的眼皮轻轻动了动。 “盐盐,你知不知道普通医生想晋升成为主刀需要多久?”安驰星伸出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冲着陈盐比了个数,“至少十来年,四十岁往上走。医疗界只认技术和资格,他这个能力算是相当不错了。等下如果在会上见到,或多或少都得凑上去搭两句话。” 安驰星性格有些自恋,看男人目光更是苛刻挑剔,能让他提起都赞不绝口的人,是得有些真本事的。 “更别说,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他卖关子,“他啊,是目前谢氏集团的唯一继承人。” “你说这些太子爷为什么热衷于和我们这些普通人抢饭碗啊?他都和我们是跨阶层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想不开来当医生。” 安驰星自顾自讲八卦讲的兴奋,丝毫没注意到另一侧陈盐微抖的眼皮以及越攥越紧的手。 但凡他此时能偏开眼睛往边上看一眼,就能惊奇发现,平日里沉稳温吞的人居然还会有像今天这般坐立难安的时候。 直到车子停下,陈盐才神思不属地睁开眼睛。 安驰星扭头看她脸色不对,还浑然不知地追问:“怎么了?最近是不是太累,做噩梦了?” 陈盐有些勉强地摇了摇脑袋率先下车。 这场医警交流会虽说要副科级别以上的才有资格参加,但除了几个重要领导必须出席外,其余的部门都心照不宣地选择让一些年轻资历小的干部来见见世面。 陈盐以前在市公安也实习过一阵日子,没走两步就见到了许多张熟面孔。 从小到大她人缘一向不怎么样,同事间关系也生疏,所以也没有特地打招呼,照例签到完后就安静地在会议厅找位置坐了下来。 主要领导都还没到,厅内环境空旷,回荡得人说话声格外清晰。 陈盐坐下后,后门有两个女生手挽着手走进来。 “刚刚在外面又撞见那个调岗的实习生了,好歹是以前一起共事过的同事,见到我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脸还臭的不行。” “哪个实习生居然能在市公安实习,背景这么硬?” 这一句话简直问到了女生的心坎上。 “是啊,普通人哪有这么厉害。但她陈盐可不一样,那可是被安驰星大张旗鼓地倒追了四年的人。安驰星是安局的侄子,安排个实习生不就是动动嘴的事。” “我刚刚还看见她从安驰星车上下来呢,看来是马上好事将近了。” 陈盐回头,看清面孔,果不其然是之前最不待见她的那个同事。 她不是个软脾气,眼神渐冷,将笔轻轻一搁,当即就要起身为自己解释两句讨个说法。 就在这时,自这排座位尽头的一端站起来一个高挺的身影,像是无意,又像是故意,不紧不慢地横插过她们两方之间,恰到好处地挡住了陈盐的去路:“借过。” 未出口的话语哽在喉间,取而代之的是指尖骤紧,瞳孔缩颤,听清声音的那一瞬,陈盐的心率快到峰值。 是他。 是谢珩州。 这场猝不及防的重逢令陈盐的心绪泛滥成灾,她甚至不敢抬起脖子去确认,只能僵立在原地,任由后背泛起一阵又一阵的麻,像是一场战栗攻略城池的狂欢。 庆幸这煎熬只有一瞬。 很快,他们就如同一对弹开的磁铁,重聚了千万阻力相背而行。 这样也好,路是自己选的,他们本来就不该见面。 陈盐淡淡垂眸,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同事还在窃语:“那该不会是谢珩州吧,中心医院最年轻的那个主治?” 会厅的大门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好几名人员,除了安庆年外,来的还有市中心医院的院长、副院长等等。 几名市级重量级领导非常自然地围住谢珩州寒暄,从神情态度可以看出对其满心满眼的器重,一下子就成为全会场最瞩目的焦点。 负责宣传的摄影一路跟拍,最终将镜头对准了那个容貌无比英挺的男人。 多年未见,他当初身上那股锋利的少年感已经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稳的成熟压迫感,那双薄单的眼睛里一如既往地噙着点骄痞,让人莫名觉得气势矮上一截。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面相很凶看着就不好招惹的男人,当初居然会纵容她的利用,一次又一次为她放低底线,甚至傻乎乎地许了愿,希望她能永远留在身边。 盐生春日 第3节 可惜最后玉瓦俱碎,裂痕难补,陈盐是最没有资格去惋惜的人。 这一场会开得浑浑噩噩,最后的会议合照,陈盐像是只被人提着线的木偶,只能机械而仓促地摆出几个表情。 散会后,她收拾好东西,打算去洗手间洗把脸清醒清醒。 还没走近,远远便看见谢珩州半倚在窗台边,正在和刚刚那个传过她坏话的女同事借火。 他叼着烟,漫不经心地垂头,就着对方纤细双手奉上的打火机火苗点了烟,两个人距离极近,姿态亲昵暧昧。 陈盐心下涩然交拧,眼底开始飘雾,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是身体本能比大脑反应更快一步,已经转头就走。 她狼狈逃离的动静大,依稀间听见那个女同事故作好奇的声音:“怎么了?认识?” 沉默了两秒。 谢珩州那副嗓低沉讽嘲的嗓音很快将话接上,几乎没给陈盐逃避的机会。 “不认识。” 仅仅三个字,成功将陈盐带回了几年前那个忧郁又昏暗的春潮夜。 第2章 晚自习还没下课的时候,陈盐坐在后排低头用湿纸巾擦拭着自己的上衣。 学校制服是统一的纯白衬衫和及膝格子裙,她的却和别人有点不一样,从腰间至腹部那块,被人明目张胆故意用记号笔写上了几个歪扭的大字。黑笔醒目,任凭她如何用力搓揉,笔渍依旧清晰可见。 陈盐无法,只好抿着发白的唇,重新套上自己放在桌肚里的外套,将衬衫遮住。 那件外套被湿了大半,像是刚泡在水里拿出来的一般,还在往下滴着水,校服内侧有数不清的脏脚印,甚至还有几个被烟蒂烫出来的洞。 但她仿佛习惯了一般,只随意拧了两把,微微打了个寒噤,很快便适应了这件湿衣服。 过了大概十分钟左右,班主任从前门探出身唤她:“陈盐,去一趟教务处,有人找。” 一瞬间,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带着点不明意味的打量。 陈盐站起来,从最后一排往前走。许是在这么多人的注目下有点紧张,她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不知从哪里忽然恶作剧般伸出来一只脚,狠狠勾绊了一下她的小腿,她顿时站立不稳,整个人向前狼狈地摔趴在地上。 压抑的空气下,班里隐隐漏出了几声幸灾乐祸的哄笑,十分刺耳,令她有些难堪地闭了闭眼睛。 班主任站在门口徒劳地镇压了一句,又催促她:“陈盐,怎么还不快去!” 她沉默地从地上爬起来,几乎是小跑着冲出了教室。 凉风灌耳,夜晚比白日气温低上几度,她还穿着潮湿的外套,寒意从脊背透进来,双手几乎是冰凉的。 好在教务处并不太远,从教室出门左转下楼,就在一楼走廊尽头。 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她垂下眼睛,站定在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里面很快传来声音:“进来!” 陈盐推开虚掩着的门走进办公室,不大的空间里站了两个成年男性,头发花白正背对着她抽烟的是校长,而另一个被遮挡了身形,她看不清。 她将衣领拉得高了点,心中有些淡淡的疑惑。 见陈盐进来,校长转身将烟熄了,将她轻轻按坐在沙发上,笑着对对面人介绍道:“这便是我们这届学习成绩最好的学生,陈盐。也是上周同您递交申请资助金的那位,这次周测语数英总分四百二,理综两百七,名次全校第一,全市前五,是我们理科班最好的苗子。” “陈盐,这是你的资助人谢之平谢先生。有关资助的具体事宜他会同你交代,我还有事,先出去一趟,你们慢慢细聊。” 说完,校长便出去了,只留下陈盐和这位谢先生独处。 方才站在房内通风抽烟,办公室的窗户敞开着,冷风丝丝缕缕地涌进来,陈盐礼貌等着对方先开口,又将脸往衣领间埋了埋。 谢之平注意到她有些冷,贴心地熄烟关了窗,同时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她的手边,这才在她对面坐下。 “陈盐同学,听说你是因为没有监护人才申请的资助。” 陈盐摆在膝盖上的手微微一动,淡淡承认道:“是,我父亲在前年失踪并已宣告死亡,我自己勤工俭学的钱并不够交付学费和房租,但是我需要继续上学。” “偶然一次,我在校官网上看见您发布的助学信息,各方面条件与我比较相符,便想着争取试试。” 说罢,她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 他气质温和有礼,戴着副金丝眼镜,若不是眼角淡淡的细纹,任谁也看不出他已年近四十,不论是腕间佩戴着的表还是衬衫上别着的袖扣,俱透着股内敛的矜贵。 陈盐不太清楚他的身份,只知道他是谢氏集团的掌舵人,是个有名的上流富商,名下房车资产无数,就连她现在上学的嘉城附中,也是由他出资捐建的,校长见了他都得礼让三分。 这种人对她来说已经不是一个阶层概念的人,毕竟年纪还小,她虽表面镇定,但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有些不安地蜷缩了一下。 谢之平察觉到她有些紧张,安慰般宽和一笑:“不用担心,你很优秀,是最好的人选。” 他将公文包里的一份文件取出来,放在她的跟前:“这是已经拟好的助学金文件,签署名字后便会生效,在你完成学业之前所有补助费用,都由谢氏出资。只是——” 他眉峰轻拢,似乎还有话要说。陈盐拿起签字笔的手顿了顿,呼吸着,抬头无声地看向他。 “陈盐同学,我有个不情之请,”谢之平叹了一口气,掐了掐眉心,两眼间含着几分无奈,“我希望你能够转学到北沂高校,住到谢家来。” …… 从教务处出来,陈盐走路有些心不在焉,手心全是汗。她走到洗手间胡乱冲洗了一下,抬头看向镜子。 陈盐生得本来就白,最近克制节食,低血糖犯了,整张脸素淡得要命,看上去没有半点血色。 顺着脖颈往下,她敞开的衬衫领子下隐约可见一点青紫痕迹,特别是胸口那处,一大片淤青格外醒目,贴着她细瘦的锁骨,说不出的触目惊心。 班主任不止一次约谈过她,问她是不是遭遇了校园霸凌,刚开始她还抱有期待,希望校方能够出面解决。几次交涉无果后便麻木了,不和任何人交流提起这件事。 这样的日子度日如年,每天都很难熬。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想离开嘉城,若是有朝一日父亲回来,至少能看见家还在。 所以她拒绝了谢之平的请求,连文件也没签便出来了。 谢之平竟也没为难她,反而盯着她还在滴水的衣摆笑了笑,只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会同意的,陈盐同学。 恰好这时晚修下课铃打响,陈盐收回思绪,想起自己的东西都还在楼上教室,心头咯噔了一下,暗道了一声不好。 等到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五楼时,已经来不及了。 教室里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前门和后门都有人堵住,像是特意在等她。 陈盐本想转身便跑,但想到包里那张夹在书中的照片,又犹豫地顿住了脚步。 就在她踌躇不定的一瞬间,杨迹已经透过窗户一眼瞥到了她,他轻抬了一下下巴,下面的几个混混小弟立马心领神会,毫不客气地将陈盐架进教室。 杨迹叼着根烟坐在她的位置上,正在动作粗暴地翻她的书包。 “别翻了,没钱。”陈盐看出他的意图,语气冰冷。 “穷婊/子。”杨迹骂了一句,手下动作却没断,继续翻着她书包的内侧,里头有许多课本和没做完的卷子,他不耐烦地将它们揉成一团往窗外丢,任它们掉进楼下泥地里。 陈盐冷着目光看着他的动作,胸口剧烈起伏着,拳头也渐渐握紧。 见状,杨迹反倒没脸没皮地笑了,也不再动她的书包,深吸了一口烟蒂,走到她跟前,故意将烟气尽数吐到她的脸上,轻佻地问。 “怎么?这就生气了?” “咳咳……”陈盐被烟味呛得忍不住撇过脸轻咳了两声。 杨迹掐着她的下巴,强迫她仰起头,欣赏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夹着烟有意无意道:“听说你去和校方申请了资助金?看来是终于对你那个失踪的毒贩老爸失望了。那人会给你多少钱?好歹我杨迹在嘉城附中罩了你这么久,总得分个两千出来孝敬孝敬你迹哥吧?” 身边的小弟们纷纷笑着附和,满嘴污言秽语。 “两千哪够啊,起码还得以身相许吧。” “要不陈盐你和我们迹哥约一炮,保证你爽!” “陈盐,给你两千,你愿意和我们迹哥上/床吗?” 这次回复他们的,不是女孩子温软的嗓音,而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杨迹呆愣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自己被打了。 陈盐细细地发着抖,她的右手掌心火烧一般灼热,方才几乎是使了全身的力气,但是尤不解恨,她漆黑的眼睛紧盯着杨迹,沉默而逆反。 “臭娘们,你竟敢打我!”杨迹被她的眼神吓得一激灵,终于回过神来,扑上来怒不可遏地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陈盐很瘦,几乎是被暴怒的他单手钳制着一路拖到窗台边缘,纤细的背重重磕上窗沿棱角,她忍不住疼得闷哼一声,半个身子都快掉出窗外。 她也不是没有过抵抗,但是男女力量悬殊,她那点力气好比螳臂当车,如同蚍蜉撼树,没起到半分作用,反而隐隐激起了男生兴奋的征服欲。 杨迹赤红着眼,喘着粗气,将她的双手束着举过头顶,从衬衫下摆探进她的腰间。 陈盐的身子顿时僵硬了,脸色苍白如纸,胃里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恶心。 她的眼睛通红,死死地咬着下唇,积蓄起自己仅剩的最后一点力量,抬起膝盖,用力地顶在了杨迹的小腹上。 这一下,束缚着她的力量终于消失了,杨迹疼得弯下腰去。 陈盐落回地面,争分夺秒地抽开自己的桌椅,在包里快速翻找着自己熟悉的那本书。可是无论她怎么找,也找不到那本厚厚的辅导册。 “你是在找这个吧。”杨迹好不容易龇牙咧嘴地直起身,满是戾气地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照片。那张合照是七八岁的陈盐和一个沉默如山的男人,陈盐亲昵地抱着他的胳膊,笑容无比灿烂地比了个耶。 照片已然老旧,边缘都已经泛花,但依然被人用心地保存完好。 陈盐先前吃了这么多苦头也没哭,猛然见到这张合照,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哽咽道:“还给我!” 杨迹这会子小腹还在隐隐作痛,心中压着一把火,狞笑道:“还给你?老子偏不,不仅不会还,老子还要把它撕烂。” 他冲着小弟使了个眼色,小弟立刻心领神会地将嘴里叼着的烟奉到他的手中。 “这毒贩的脸,就应该像这样——” 杨迹就这样当着陈盐的面,将滚烫的烟头,狠狠戳到了陈锋的脸上,直接将照片灼出了一个洞。而后,他尤不解气,将这张照片撕了个稀碎,往窗边随意一抛。 纷扬的碎片从五楼飘落下去,像是下了一场无声的雪,直至淹没在漆黑的夜里,消失不见。 陈盐眼中有一瞬的空茫,这是她和陈锋唯一一张也是最后一张合照。 他失踪了两年,在这两年,她逐渐忘记了他的脸,忘记了那双宽厚粗糙的手掌,忘记了那永远坚实宽阔的背。 她只能通过一张单薄的相片来追忆他。 而现在,这最后一点存在过的痕迹,也被人抹去。 从窗外探照进来一道强力手电筒光,楼下的保安大叔中气十足地喊:“高二一班,灯怎么还亮着?马上要锁校门了,还不赶紧回家!” 听到这声音,杨迹及身边的小混混们相互看了一眼,怕被人发现,准备开溜。 盐生春日 第4节 临走前,杨迹龇牙咧嘴地抖抖腿,恶狠狠在陈盐耳侧威胁道:“这事没完,之后最好祈祷别让老子逮着你,不然逮着一次,弄你一次!” 他们这群人勾肩搭背,很快吵吵嚷嚷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等到一切动静终于尽数远去,陈盐闷不吭声地站起来,黑睫染上一点泪光,她将满地狼藉的书页一股脑全塞进书包里。 接着独自下了楼,在楼下的草坪泥地里找自己被丢下来的书和卷子。 夜色很黑,她开着手机手电筒,弯腰一寸一寸地仔细扫过这片土地,终于找到了大部分残缺的照片碎片,沉默而小心地将它们尽数用纸巾包好,放进了口袋里。 做完这些,门口的铁门传来一声响动,保安大叔真的要锁门了,她忍着浑身疼痛背起书包,赶在最后一刻出了校门。 刚出校口,就见停在马路旁的一辆车对着她闪了闪前照灯,很快从车上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盐同学,”谢之平竟然还没走,他站在车门边,借着路灯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满身狼狈的她,目光带着几分审视探究。 “现在你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第3章 等到陈盐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坐在了谢之平的车后座上。 四五月的倒春寒,车里开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暖气,她的腿上盖着一条薄毯,是谢之平方才特意准备好递给她的。 身上的暖意逐渐回笼,陈盐逐渐有力气抿唇去看车窗外次第亮起的昏黄路灯,光线透过她垂下来的黑睫,切割出一大片浓重的阴影。 谢之平在等红灯的空隙额外地往后视镜看了眼,担忧地问了声:“还好吗?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陈盐下意识摇了摇头,看见路口的指示牌标注着从此道离开嘉城,神色一怔,问道:“谢叔叔,我们这是去哪?” 谢之平平稳地转动方向盘:“去临京。你的转学手续我会替你办好,若是家里落下什么东西,到时候和我说一声就行,我让人替你收拾好送过来。你就当在谢家小住一段时间,等到高考结束,我会亲自将你送回来的。” 陈盐想了想自己那个几乎家徒四壁的出租屋,默默摇了摇头:“谢谢叔叔,不用了。” 谢之平看出她似乎心情不好,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话题。 “我家也有个混账儿子,应该比你大几个月,不懂事,整天不学点好的,净和狐朋狗友在一块闯祸。” “他也就那副皮囊能拿得出手,学校里有好几个的女孩子喜欢他。有次都追到家门口了,他也不请人进来坐坐,直接顶着张臭脸把人家拒之门外。” “那些小姑娘来时脸是红的,走时眼睛是红的,真不知道她们看上这小子哪里。” “盐盐……可以这样叫你吗?”谢之平抬起镜片回头看了她一眼,征询道。 陈盐弯了一下唇角:“可以的,谢叔叔。” “他母亲走得早,我平时也工作忙,没空时刻盯着他。你比他乖,成绩也比他好,住进家里记得管着他点。他学习不错,就是不爱上课,对老师态度也不好,没什么礼貌。如果他欺负你了,就和谢叔叔说一声,我替你揍他。” 这时候的谢之平不再是初见时那副精明儒雅的商人模样,而是一个寻常普通数落自己孩子的父亲。 陈盐全神贯注地听着,末了乖巧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车开了近一个多小时,最后平稳地驶进了别云公馆。 谢之平停好车后去车外接了个漫长的电话,然后才转到后座,把昏昏欲睡的陈盐轻轻叫醒。 “去楼上洗个澡再睡,别着凉了。”谢之平说。 陈盐撑了下额头,极力让自己清醒过来,跟着谢之平下了车。 谢家在别云公馆一区从左至右第五栋别墅,有四五层那么高,二楼还有个巨大的露天阳台,就连出入都需要人脸识别。 谢之平开锁后,招呼陈盐在沙发上坐下,随后环视客厅一圈,沉着脸,语气陡然变得严厉起来。 “谢珩州,马上给我滚下来!” 几乎过了好久,二楼才传出一点开门的动静。 陈盐抱着自己的书包,有些好奇地往楼梯口望去,见到来人后,一时有些移不开眼。 谢之平方才在车上和她说的有副能拿得出手皮囊并不是夸大其词。 他的确拥有一张顶出众的脸,眼皮单而薄,眼尾上挑,眉骨凌厉,五官高挺且英气,下颔还有一道还未愈合的口子,像是挂了彩。 肩宽腿长,个子也很高,自带着一股摄人心魄的沉沉压迫感。 察觉到她的视线,谢珩州将目光投过来,和她对视了两秒。 陈盐的脊背微僵,心跳声如海如雷,她从没见过这么野气蓬勃的眼睛,有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痞坏。 等她平复心跳,忍不住再一次向他望去,他却已经撇开了眼睛,正漫不经心地听训。 谢之平面沉如水,哪里还有半点对外人那般温和的样子,皱着眉质问:“又去打架了?” 谢珩州掀起一寸眼皮,算是承认。 “我早说了,不要和你那些狐朋狗友总呆在一起厮混,他们会毁了你的前途!” “不是狐朋狗友,他们是我哥们。”谢珩州先前一直顶着副混样沉默着,听到这话才突然呛声。 “好,好……”谢之平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显然是被气得不轻,一时间竟无话可说,“等下我还有事要处理,等回来再来好好和你算账!” 谢珩州冷嗤一声,表情习以为常,显然没放在心上。 陈盐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侧,没有发出声响。 看得出他们父子关系很不好,特别是谢珩州,横眉冷对,语气也含着嘲意,仿佛留在这里和父亲多说一句话都是煎熬。 谢之平这么点功夫又接了个电话,抬脚正准备走,余光扫到一边的陈盐,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暗骂自己粗心,又急匆匆折返回来。 他的语气勉强放缓,对着谢珩州生硬地介绍:“对了,这是你陈盐妹妹,是我资助的——” “私生女?” 话还没说完,就被谢珩州不怀好意地截下打断,他狭长的眼中讽意昭然,横着几根恶劣的刺。 “——还是说,这是你养在外头的小情人,想要听我叫她一声小妈妈?” 他将目光投向脊背挺直坐着的陈盐,蓦然笑了,看着吊儿郎当的,眼底却是一片冰冷:“喂,识相的话,趁着我没动手,马上滚出我家。” “谢珩州!”谢之平勃然大怒,声音骤然抬高,“你要不要听听自己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他目光在房中逡巡了一圈,最后锁定了沙发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几步走过去拿在手上,盛怒之下就要往谢珩州的脑袋上挥去。 陈盐看得心中一紧,这么重的烟灰缸,若是没轻没重地砸在后脑,怕是会出事。 她立即上前拉住谢之平的手臂,下意识挡在谢珩州身前,劝阻道:“谢叔叔,别冲动!” 谢珩州微微意外地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孩。 她个子不高,清瘦的连肩颈上的骨头都清晰分明,明明力气弱得很,连谢之平一条胳膊都拦不动,却依然义无反顾挡在了他的跟前。 被她一阻,谢之平手里的烟灰缸失去准头,堪堪落在了谢珩州脚边。 陈盐见救下人,重重缓了口气。 她猛然扭头,直直地看向身后的男生,唇抿成了一条线,语气愠怒。 “麻烦你讲一点礼貌,听你父亲把话说完,不要自己过度臆想妄加揣测。” “我是谢先生资助的一名嘉城附中的学生,你父亲担心你的学业,也害怕我有经济负担,在多重考量下才决定让我搬进这里,给你做学习辅导。” “我既不是你的小妹妹,更不是你的小妈妈,我只是暂住在你家的被资助人,也是你以后的同校校友。” “我叫陈盐,耳东陈,盐水的盐。” 1秒,2秒。 谢珩州长久沉默着,虽然辨不清他此刻神色,但陈盐却明显感觉出他周身气压渐渐缓下来,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了。 他一言不发地拨开她的身子,随手将搭在沙发上的外套甩到肩上,自顾自出了家门。 门被“砰”一声重重关上。 谢之平非常无奈地叹出一口气,重重地揉了揉眉心,将自己的眼镜摘下来擦拭了一番,又重新戴了回去,在她面前恢复成了那个温和的谢叔叔。 “盐盐,今晚的事情是叔叔抱歉,”他掏出皮夹,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钱递到陈盐的手中,“这些钱你先拿着花,不够的话再打电话找我要。” 这些钱的厚度粗略一估怕是都至少好几千了,陈盐不敢收,将手背到腰后去:“太多了谢叔叔,不需要这么多钱。” “给你就拿着,不许瞎客气,”谢之平故意虎起一张脸,“临京可不比嘉城,物价高,钱不经用。” “这样,把那小子生活费也算在里面,这样总行了吧。我马上要出一趟急差,估计要三五天的,你们俩在家拿着这点钱,该花就花,需要什么就大方买。” 说完,他将陈盐的手从背后抽出来,硬是把钱塞进了她手心里。 “二楼的房间我已经叫阿姨帮你收拾好了,你洗完澡记得早点睡,”谢之平将手机掏出来匆忙看了一眼,又似想起了什么,“对了,珩州的电话你还没存吧。记得存一下,有什么事直接打电话让他帮你。” 陈盐盯着手机上输好的一串电话号,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点了保存。 心里却很清楚,谢珩州可能压根不会接她的电话。 谢之平行程很急,不久后,拿上客厅摆放的一个小行李箱离开了。 偌大的一栋别墅转眼只剩下陈盐孤零零一个人。 她蹲下身将摔在地上的烟灰缸捡起来放回到茶几上,接着拿上自己的书包,借着旋转楼梯上嵌着的地灯缓缓上了楼。 谢之平给她准备的房间很宽敞,有她原来房间三倍大,书桌整洁,枕被柔软,就连地上也是木地板,光脚踩上去也不会觉得凉。 陈盐把书包轻轻放在椅子上,将里面乱成一团的书和卷子一一仔细整理好压平。 做完这些已经近十一点了,她拿起床上的睡衣,转身走进了洗浴室。 洗漱台上摆放着很多她看不明白的瓶罐,陈盐抓着认了好久,才勉强认出两瓶带着英文标签的沐浴露和洗发水。 因为身上还有伤,热水淋在身上微微发疼,陈盐对着水汽氤氲的镜子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后腰那处磕得最严重,破了皮,甚至还有点渗血。 她不敢多洗,勉强将自己冲干净了,便吹干了头发,踩着拖鞋换上了睡衣。 房间里没有备着药膏,陈盐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觉得身上实在是有点疼得厉害,于是举着手机,独自小心翼翼地下楼找药箱。 她在楼下翻找了半天,既不知道药箱摆放在哪,又不敢乱动屋里崭新的家具,弯着腰折腾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最终她累得瘫坐在沙发上,觉得喉咙有些冒干,决定去厨房倒水。 起身前陈盐特意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马上要到零点了。 都这么迟了,谢珩州还在外面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心想。 陈盐小口喝着玻璃杯里的水,又心不在焉地拿出手机划拉了一下,指腹停留在最上方那串新存的号码上,犹豫着要不要拨出去。 盐生春日 第5节 按说谢珩州是因为她住进来才走的,于情于理都应该把他劝回来。 可刚刚他那副模样也太凶了,看上去就很不好惹,陈盐不愿意给自己找麻烦。 还是算了。 陈盐干脆地将手机放回了衣兜里。 她将杯子洗干净放回杯盘,杯底撞到金属架发出细微响动,就在这时,厨房的灯忽然熄灭了,玻璃门处传来一声锁扣闭合的声音。 陈盐心中浮现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去推了推门,发现果然是锁上了,无论怎么推也推不动。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一片漆黑里将门缝摸索了一遍,更加确定了门是从外面被自动锁上的,也需要从外面才能打开。 ——可是现在整个家只有她一个人。 陈盐抱着膝盖蹲了下来,蜷缩在柜子前。她不知道这扇门会锁上多久,自己又会在这里待多久。 厨房的灯已经熄了,陈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四周黑的有些吓人,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她怕黑,也不喜欢呆在黑漆漆的地方,会感觉非常不适。之前在家里睡觉,也要留着一盏灯才能够睡得着。 陈盐将手机重新拿出来,屏幕的光亮暂时驱散了几分她心中不断上窜的恐惧感,然而屏幕显示的电量已经不多了,这点光亮不知道够支撑到几时。 但她心里清楚,再怎么样也绝对支撑不到天亮。 陈盐现在能够联系得上的号码只有两个,这个时间点谢之平应该已经坐上了航班,接不到她的电话,那便只剩下了谢珩州。 她揪紧自己的衣摆,盯着那个通话键很久,还是没有勇气拨出去。 最终她选择编辑一条言辞礼貌的短信,指尖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了半天,终于发送了出去。 信息框里陈放着她删改了好几遍的一条短信。 [你好,谢珩州,我是陈盐,打扰你了。请问你现在有空回一趟家吗?我被不小心锁在厨房里面了。] 第4章 谢珩州看到消息的时候刚结束一场篮球赛,夜场人多好组局,风也微凉,打得能比以往更加痛快一些。 他套着件黑色短袖在球场挥汗如雨,三分线外投篮一投一个准,将比分差距轻松拉开,整个人像个天然磁场,自带着吸引力,才打小半局便抢尽了风头。 散场时谢珩州冲着场内的几个人挥了挥手,撩起衣领随意擦拭了一下汗涔涔的脸,轻抬手婉拒旁边接二连三女生跑来送的水,拿上外套就要走。 祝晗日整个人和猿猴一样跳起来,从后头用力勾手揽住他的脖子,嚷嚷道:“你小子打这么疯,哪个不长眼的又惹你了?” “今晚听够了尖叫,长够了脸面,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怎么说也该好好请被你惨虐的兄弟伙碰一个吧。” 谢珩州被他撞得肩膀一歪,手机都差点没拿稳,无奈道:“喊一声,今晚北创老地方。” 祝晗日顿时怪叫着欢呼了一声,从他身上跃下,对着后面那零散走着的几人扬声道:“听见没,今儿珩哥请客,大家敞开肚子吃,谁要是不撑着扶墙回去,那就是不给我珩州哥哥面子。” 谢珩州走在前头正听着这话,笑骂道:“滚你妈,少拿腔拿调的,好好说话。” 他眼含着极淡的笑意,下意识点开自己手机里的未读消息。 最上面一条半小时前的消息顿时映入眼帘。 [你好,谢珩州。我是陈盐,打扰你了。请问你现在有空回一趟家吗?我被不小心锁在厨房里面了。] 厨房? 谢珩州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厨房门确实是装了一把定时电子锁。 当初家里养了一只爱半夜偷吃的边牧,经常开门将厨房垃圾桶翻个底朝天。他发现后训了好几日也没成果,干脆将门锁给替了,每到零点,那门就会定时自锁。 后来狗虽然送走了,但门锁一直没换,家里十二点除了他之外压根不会有人在,久而久之也逐渐忘记了这件事。 祝晗日见他拧着眉毛,目光八卦地在手机屏幕上掠过:“谁的消息?” 他一巴掌抵开他的脸,穿上外套,将脚步掉了个方向:“你们先去吧,我有事回家一趟,回头付钱让老袁记我账上。” “渣男,” 祝晗日利落地给他比了个中指,“我还说我们去探监接一下柯儿。” 谢珩州听着这句,身形一顿,眉毛皱得更紧:“大半夜犯什么疯,要去不能白天去,这个点医院都不允许探视了。” “白天还要上课啊,”祝晗日理直气壮,从手机上翻出聊天记录来,“柯儿说他在里头快要憋疯了,他打听过护士今晚不查他这房,说什么都要溜出来喝顿酒。” 谢珩州轻嗤一声:“德行。” “你就说你去不去,是不是兄弟全看你一句话。” 他原地静了一会儿,手指在屏幕上微动,将那条信息简略回复了。 随后没太犹豫地将手机揣回兜里,掉头迈步,懒洋洋道:“还等什么,去接人。” … 这场夜酒一直喝到第二天凌晨才散。 谢珩州站在冷风里替醉醺醺的祝晗日打了辆计程车,又将脑袋上缠了层纱布还拄着拐的柯临载回医院,回到家时墙上的指针刚过四点半。 他换了鞋将外套脱了,尽管刚刚骑着摩托在街道上风驰电掣,也没散尽身上那股萦绕不去的酒气。 喝了些酒的喉咙开始发干焦渴,但他洁癖犯了,还是打算先上楼洗澡换衣服。 刚绕过客厅的沙发,一只脚踏上台阶,谢珩州的身子莫名一顿,忽然倒退两步,抬眼看向自己的右手边厨房处。 原本那处清朗熹微的阳光,此刻正被一层紧闭着的磨砂玻璃门阻挡,在空旷的家里显得尤其黯淡。 他的眉心狠狠一拧,喉咙滚了滚,一个诧异的想法缓缓在心头浮现。 那姑娘不会现在还没出来,在厨房呆了一个晚上吧? 谢珩州眯起眼睛,猛然看向二楼毗邻着他房间的那个淡粉色的房间。 早在好几天前,他就看见谢之平命人将大件小件的家具往里面搬,床上放了好几只毛绒玩偶,连透出来的灯光都是暖色调的。 他们这俩大老爷们肯定是住不上这粉嫩公主房,现在想来应该是谢之平提前为陈盐准备的。 然而此时那精心布置好的房间却是房门大敞着,大床上的被褥叠放的整整齐齐,没有丝毫被人睡过的痕迹。 操。 谢珩州脸色倏然一变,立马回头大步奔向厨房。 门锁到现在也还没开,然而他已经忘了当时设置的密码,几番试错还不能开启后,谢珩州很快失去耐心。 陈盐已经被这股不轻的动作吵醒,她揉了揉眼睛,转动了一下发麻的肩颈,屏息轻轻挪到了门边,问:“谢珩州,是你吗?” “嗯。”对面只传来一个淡淡的音节,很快脚步声又匆匆走远了。 陈盐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看了一眼仅剩百分之一电量的手机,又说:“我之前上网查过了,这种门锁常规定时一般是八个小时。但是你平常要上早课,一般七点起,那么最有可能设置六点解锁。” “如果你真把密码忘了也没关系,再过一个半小时它就会自动……” 她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被谢珩州的声音打断:“离门远点,越远越好。” 陈盐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她光洁的肩抵着洗水池,触到一丝晨间风的凉意,随及又听到谢珩州说:“捂住耳朵,闭眼。” 那声音经过玻璃门的阻隔,显得有些失真,竟让陈盐莫名听出了一丝温柔的意味。 她轻轻捂住耳朵,瞬间领会过来谢珩州想要做什么。 下一秒,从门外传来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响。 一下,两下。 带着股几乎要震碎玻璃的狠劲,击打在金属门框上。 陈盐的心也被声音震得高高悬起,捂着耳朵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幸好门锁并不牢固,没打几下就自动脱落,门终于得以被重新打开。 她看见谢珩州手上拎着根棒球棍逆光向她走来,合理推测他刚刚应该就是用这个砸开了锁。 清晨的光洒落在他颀长的身形轮廓上,也清晰勾勒出他此刻正散发着浓重不悦的眉目。 谢珩州抱肩侧靠在冰箱旁,挑了下眉尾,嗓音带着点恨铁不成钢:“昨晚没收到我的消息?” ——不想被锁一晚上的话,就把玻璃门砸了。 陈盐垂下细密的眼睫,抿了一下唇。 她当然收到了,在他消息回复之前,她几乎是害怕到隔两秒就打开看一眼手机。 但是…… 陈盐重新直视他的眼睛。 他的眼皮薄薄的,眼睛狭长而上挑,漆黑的瞳里头总盛着点淡淡的嘲。 很锋利的眼型,像是憋着一股痞坏劲儿。 “谢珩州,”她开口,语气有些淡,“这里是你家,不是我家,总要守点规矩。” 你家的东西当然可以想砸就砸,但是她只不过是个借住的,又有什么资格破坏这里的东西。 谢珩州撩起一寸眼皮,显然也听懂了她的意思,他点了下头,懒洋洋地直起身:“得,你守规矩,随便你。反正别和谢之平打小报告说我欺负你就成。” 说完,他潇洒转身将棒球棍随意一丢,走出厨房上了楼。 陈盐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上,望着一片狼藉的厨房,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她昨天晚上在地上没睡好,此时不仅头突突地疼,身上没擦药的伤口也感觉更疼了。 陈盐简单收拾了一下地面,拖着疲惫的身躯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她的转学手续还没办,这几天都去不了学校。 于是陈盐重新坐回到书桌前,将自己校服衣兜里包好的那团纸巾拿出来,把里面的那堆照片碎片小心翼翼一点点摊开在桌上。 那照片沾了浑浊泥水,已经被撕得七零八落了,还有几片根本不知遗落在哪里,拼凑复原难度系数极高。 她全神贯注地研究了好半天,最终也只能凭着印象将几块稍大的碎片确认拼上,至于剩下的那些碎屑,她也只能够坐着干瞪眼。 就在陈盐捧着脸有些泄气时,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她神色一凛,飞快地用书将桌上的东西盖住,起身去开门。 令她有些意外的是,门后站着的人居然是谢珩州。 他好像刚刚才洗了个澡,整个人带着点湿漉的潮意,眉宇惯例压得低低的,换了一件黑色的无袖短袖,小臂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凶痞的气息,太有侵略性了。 盐生春日 第6节 陈盐抵着门把的手紧了紧。 “什么事?”她有些局促地询问。 话刚说完,她就感觉到谢珩州的视线落在她裸露的肩膀上。 她穿的是昨天晚上换上的睡衣,一件白色的细吊带上衣和一条棉质短下裤。 这点布料压根遮不住她身上随处可见的、磕碰出来的淤青。就连惯会打架,对伤痕已经习以为常的谢珩州看了都不由得拧起眉。 他的语气硬邦邦的,但是手上却甩过来个齐备的药箱:“拎着。” 昨天遍寻不见的东西,现在却自动出现在面前,陈盐几乎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来。 “自己看着上,不够告诉我,我去药店帮你买。” 说完,谢珩州又忍不住盯了一眼她的胳膊,似乎是想问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出口。 他将背包甩在肩上,语调依然是懒洋洋的:“要上课,先走了。有什么要紧事直接打我电话。” 陈盐站在门口注视着男生下楼,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上那个崭新的淡粉色药箱,心头像是被羽毛轻轻柔柔地挠了一下。 她垂下眼睫,唇角很淡地微微扬起。 这人真是…… 面冷心热。 第5章 陈盐拎着药箱关门回房间,对着镜子给全身上药,整个人被清凉的药膏味笼罩,痛感降低,剩下的只有一点微微的刺痛。 随后她拖着疲倦的身子上了床。 昨天她整个人蜷缩睡在厨房里,几乎没怎么好好合眼休息,黑暗里发出的一点动静都令她感到不安,更遑论是睡着。 如今一沾枕头,她的眼皮如千斤重坠,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昏沉,陈盐难得做梦梦见了陈锋。 梦里的他十年如一日的穿着旧黑短袖,寸头粗眉,是淹没在人群中谁也记不清的长相。 陈盐也快记不清他是什么模样了,唯一清晰的只有他耳朵后的一点旧疤,那是她小的时候陈锋带她放烟花,不小心被飞溅的火沫星子燎了一下。 当时他一边龇牙咧嘴地揉通红耳朵,一边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脸蛋,无比庆幸地说:“幸好没伤到我们囡囡。” 再一转眼,便到他破天荒换上好些年没穿过的警服那天,他的眉宇沉肃坚毅,胸前那串“871201”警号熠熠生辉。 他微低着头嘱咐她,眼边有一条很深的皱纹:“囡囡,爸爸要去执行一个秘密任务,最近暂时回不来。” “你好好上课,争取期末拿个市里的好名次给爸爸瞧瞧。” 不行,绝对不能去。 你骗人,你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陈盐不管不顾地一把拥住面前如山一般靠实的男人,死死拉着他的衣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小声地一遍遍哽咽哀求:“爸爸,可不可以不要走。” 然而即便抱得再紧,陈锋也只是眷恋地轻抚了下她的脑袋,随后随着一声警哨蓦然起身,义无反顾地隐没在一片风雨里。 陈盐从满脸的泪水中醒来,天色已经抹黑,她的房间没开灯,只看见床头有团黑沉沉的人影。她一时没分出现实和梦境,喃喃地怔松唤了句:“爸爸……” 对面传来一声熟悉的嗤笑,随后床头灯被“啪”一声打开,昏黄的灯光映出谢珩州那张没好气的脸:“眼睛哭瞎了?叫谁爸爸呢?” 陈盐彻底愣住了,吸了一下哭得通红的鼻子没说话,那双眼睛却已经失落地黯淡下去。 “阿姨说你睡了一整天,饭也没下去吃,怎么着,揉揉文十八禁纹都在疼训群四尓儿二吴旧意四企想绝食把自己活活饿死,在谢之平面前坐实我苛待你的罪名?” “我说陈盐,你未免有点太记仇了,不过是昨天不明状况怼了你几句,你就这样折腾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陈盐抱着膝盖,耷拉着脑袋有些无奈地小声辩驳。 话音未落,便见谢珩州顺势点了下头,话锋一转:“得,那我现在和你赔个罪,出门请你吃顿好的。” “啊?现在吗?”陈盐吸了下鼻子,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马上快要八点了,“现在还有饭馆开着门吗?” 谢珩州挑了一下眉峰,似乎对她的质疑有些不满:“这里可是临京,赫赫有名的不夜城,就算是凌晨出门也饿不着你那装不下几两肉的肚子。” “换衣服下楼。” 陈盐乖乖哦了一声,从衣帽间里拿了一件衣服和一双鞋出来。 垂眼一瞧,意料之内又是条粉色的公主裙子,布料做工都很好,握在手里像是一团流动的云,不用想都知道价格不菲。 她轻轻叹了口气,闭着眼认命地接受谢家父子如出一撤的直男审美。 换好衣服后,她想了想,又折返回去从自己的床头柜里拿出谢之平给她的那沓现金,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衣兜里,这才出门。 下楼时看见谢珩州正站在楼梯口有一搭没一搭地掷抛着手里的车钥匙。 他侧着头举着手机接电话,表情淡淡的,但是神色明显看着比平时柔和一些。 陈盐走过去,只听到听筒里传来一声短促模糊的“渣男”,也不知道是谁打来的,随即电话便被挂断。 是女朋友查岗吗? 陈盐胡乱臆测,不自觉悄悄收紧了手心。 谢珩州见她下来,目光不自觉扫了一圈。 陈盐其实很适合穿淡粉色,她身材纤细皮肤白,及肩的顺直黑发在灯下散出一圈淡淡的光泽,短裙子显得俏皮甜美。 虽然眼神很冷淡,但依然透出几分邻家妹妹的气质。 谢珩州喉结轻微滚了滚,随后拿起手边的一个头盔递给她,示意她戴上。 “很远吗?”陈盐边戴头盔边问,声音有些闷闷的。 “十分钟。” 谢珩州径自跨坐上门口停放的那辆机车,片刻后回身看她。 陈盐松松扣上头盔的卡扣后才察觉尺寸太大不合适,护目罩掉下来,差点遮挡住她整张脸。 她连忙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头盔,单手努力地想要调整系绳的距离。 “好了吗?” 谢珩州有些不耐烦了。 “马上好马上就好。” 她说是这样说,但实际越急越容易出错,怎么拉也拉不动那根调节绳。 谢珩州冷眼盯着她折腾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认命叹了口气,冲她招手:“过来。” 陈盐手还扶着头盔,身子一顿,最终还是不太情愿地慢慢走到他的跟前。 谢珩州低头先帮她扶正头盔,另一只手绕过调节绳,轻轻一拉,在她细瘦的下颔处收紧距离。温热的指节不经意间蹭过她的侧颈肌肤,带着点酥麻痒意。 她瞬间抬起下巴,有些别扭地将系带从他手里扯回来,结巴道:“好、好了。” 头盔重量有点重,压得她脑袋发沉,但好歹掉不下来了。 陈盐不敢再耽搁时间,临到这个点,一天没吃东西的肚子也开始有些饿了。 她踩着机车边缘轻盈一跳,稳稳地侧坐在谢珩州车座后头,车身连晃都没晃,好像没什么重量。 谢珩州从后视镜里睨了她一眼,确认她坐稳了,这才拧把手发动。 谢珩州开车速度比陈盐想象中要快上很多,每每遇到红灯刹车时,即使她已经牢牢扶住后把手,身子还是会依着惯性轻轻撞上他的后背。 离得很近,陈盐甚至能感受到他瞬间绷起的背和衣角清淡的皂香,她悄悄红了耳廓,忍不住又拘谨地保持距离往后挪了挪。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陈盐从他的机车上忙不迭跳下来,短短一段距离坐得她有点腿根发软。 已经有人点好了菜大声招呼谢珩州过去,陈盐凝目看向那边,发现在座的人还不少,不由得迟疑地愣在原地。 他的朋友……这么多吗? 祝晗日远远看见谢珩州的身影,用力挥手和他打招呼:“珩哥!这边这边!” 谢珩州走过去,看到他身边的人时眉宇又是一拧,抬脚就往祝晗日屁股上踹:“你怎么又把柯临弄出来了?再这样小心他明天被医院扫地出门。” 陈盐顺着他的话看向柯临,他的脑袋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手臂和腿上也打着石膏,一副典型住院病人的模样。 “这不是看这里热闹嘛,我一时心软就答应了,”祝晗日被踹了个趔趄,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连声讨饶,“事不过三,我发誓这一定是最后一次。” 谢珩州冷声嗤笑,显然不信他那套说辞。 祝晗日重新坐回凳子上,目光顺势落在谢珩州身边的陈盐身上,下一秒瞪大了眼睛:“我去!谢珩州你个狗比,兄弟局居然还不声不响带个姑娘来,真够仗义啊你。” “看到你脱单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 话音刚落,桌上好几个人看向她。 接收到这些打量目光,陈盐有些不自在地拢了拢手臂,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胡说什么,”谢珩州无奈驳斥,抽开两张相邻的椅子,用桌上的纸巾在其中一张上仔细擦了一遍油污,这才示意陈盐坐下来,“这是我妹。” “什么妹?表妹?堂妹?” “暂时在我家借住的妹妹。” 祝晗日一口可乐直接喷出来,呛咳了好几下,心领神会地冲他比了个大拇哥。 懂了,情妹妹。 他殷勤地冲陈盐伸出手:“你好,妹妹,我是珩哥兄弟,叫我祝晗日就行。那个打了石膏的病患是柯临,可以叫他柯儿。” 陈盐硬着头皮回握了一下,又马上放开:“你好,我叫陈盐。” 祝晗日还在那很热络地问:“哪个陈?哪个盐?言语的言还是妍丽的妍?你的名字叫着真顺口,谁取的?爸爸还是妈妈?” 陈盐被他接二连三的言语攻势砸懵了,好半天找到空挡回复一句:“是盐水的盐。” 祝晗日注视着对面女生白皙清冷的脸,意犹未尽地还待再说,谢珩州在桌下用力踢了他一脚,面色冷冷地制止:“少问两句,吃你的。” 祝晗日连着被踹了两脚,终于撇嘴消停了。 谢珩州和老板打招呼加了两盘串,烤好后全部放到了她的跟前,又为她要了一杯鲜榨橙汁。 “你不吃吗?”陈盐问他。 “嗯,不饿。”谢珩州说着灌了一口面前的啤酒。 盐生春日 第7节 他不饿,陈盐是真的饿了,此刻也顾不上周围人都不认识的尴尬,直接埋头认真地吃烤串。 这家店的烤牛柳做得是真的不错,肉质多汁又嫩,撒了一点辣椒粉和芝麻,很合陈盐的口味。 但她吃不了多少辣,没一会儿就觉得浑身发热,散落的发丝还总是掉下耳际,垂落到脸颊前,非常碍事。 陈盐想将头发绑起来,摸到腕间才发现出门没有带皮筋,于是只能懊恼作罢。 这副模样被无意间转头的谢珩州尽收眼底。 他看着面前女生因为辣椒泛红的脸颊,额头和脖子浮起一层薄薄的汗,模样看上去热得不行。 他的眼神微动,没有说话。 十几分钟后,陈盐感觉自己吃饱了,停下了筷子。她的食量小,盘子里的量没怎么减少 。 似乎觉得有些太浪费,她犹豫地盯着面前的那些食物,思索着要不然等一下打包带回去,明天热一热还能够再吃一顿。 然而还没等她将这个念头付诸实际,就听她旁边的谢珩州问:“吃不下了?” 陈盐下意识点头,而后又飞快摇头,认真道:“要不我再吃点吧,等我缓一会儿还能再解决掉一些。” 大家都吃得这么开心,她吃这么少属实有点败兴。 谢珩州却没给她这个机会,直接抬手将她面前的那两盘冷掉的串拿走,端到了自己面前。 同时还不忘冷嘲一句:“这么多人缺你这张嘴巴了?吃不下犯不着硬撑。 ” 陈盐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低头三下五除二吃掉两口串,声音轻轻的,带着点疑惑:“你刚才不是说不饿吗?” “现在忽然又饿了,”谢珩州面无表情地咽下嘴里已经变得硬邦邦难嚼的羊肉,“用不着你管。” 第6章 最后吃完散场,陈盐起身打算去结账。 尽管谢珩州提前吩咐过说这一顿他请,但是两个人的生活费现在都在她的手上,他身上几乎身无分文,又哪里来的钱请客。 陈盐权当青春期的男生要面子逞能,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捏紧衣兜里的现金,抿着唇霍然从座位上起身。 “干嘛去?”谢珩州像是在她身上安了一只眼睛,懒洋洋叫住她。 “付钱,”陈盐言简意赅,“然后你送我回家,我今天功课还没写。” 谢珩州扬了下眉:“不用,这里连个收银员都没有,饭钱都是按月结。” 陈盐明显不相信。 然而她在摊位上绕了一圈,确实没看见收银的。 唯一一名疑似老板的人,此刻正在隔壁忙忙碌碌地摸牌打麻将,见她走近连忙道:“哎哎,别来找我收钱,我身上可没零钱兑给你。” 陈盐只能既尴尬又无奈地站在原地。 谢珩州意料之中地挑了下唇,他起身冲着麻将桌那头打了个招呼:“老孙,先走了。” 说完懒散地经过陈盐,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腰,示意她也一起走人。 陈盐抿了下唇,又回头看了眼老板,这才听话地跟着他离开。 走出一段路后才发现,谢珩州去并不是原先车那边,而是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她顿时有些着急,加快脚步走到他的身侧,嗓音认真地重新声明了一遍:“谢珩州,不早了,我真的要回去了!” 从前陈锋从不让她十点以后单独出门,她一个人在家里时也保留了习惯,以至于现在马上九点半,她心底莫名油然而生一股不安。 谢珩州盯了她一眼,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站在这里等我几分钟,马上回来。” 原来只是买点东西,陈盐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还以为谢珩州没玩够,打算换个场子开第二轮。 目送着谢珩州颀长的身影消失在便利店门后,陈盐靠着树干低头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自己脚上穿着的那双小皮鞋。 鞋头圆圆的,鞋带上还钉着几颗浑圆的珍珠,簇新发亮,不染灰尘,和她以前那双洗的发旧的男士运动鞋长得完全不一样。 可是那双运动鞋很舒服,跑起来也轻松,不像这双一样,看着很好看,实际上已经轻微磨破了她的后跟,怎么穿都觉得不合脚。 陈盐正盯着鞋子上的珍珠扣发呆,忽然感觉眼前视线一暗。 她以为是谢珩州回来了,然而一抬头,却发现是几个陌生的男人。 陈盐心头微震,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便利店的方向,背在身后的手骤然一紧:“你们有什么事吗?” 那些男人染着不同颜色的发,嘴里还叼着根烟,一面说话一面喷出烟雾来。 其中那个绿毛道:“少给老子装蒜,方才我明明看见你和谢珩州那小子混在一块,模样亲密得很。怎么转眼就不见他人,躲债躲去哪了?” “债?”陈盐疑惑地反问,“他欠你们钱了?” “是啊,数目还不少呢,”绿毛又点了根烟吞云吐雾,把陈盐呛得咳嗽起来,眼神不怀好意,“他没和你说,又故意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难不成是想要用你抵债?” 周围的男人们听了,都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模样看着白生生的,年纪估计也不大吧。” “长得还挺正啊,搁学校里至少也是个校花级别的。” “如果你陪哥哥们玩一晚,我们可以考虑将他欠下的利息一笔勾销。” 男人的手指挑起她的黑发,陈盐背抵着树干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越来越近,背在身后的手用力到泛白。 就在这时,离她最近的那个红毛忽然被人薅住头发往后扯,发出一声慌乱的惨叫。 谢珩州眉眼沉沉,锋利中透着一股戾气,毫不客气地对着脸发狠揍了几拳,将人揍得鼻血直流,捂着鼻子躺在地上哀嚎。 他一把扯过陈盐的胳膊,将人牢牢护到身后,即使是以少对多,依旧满脸桀骜不驯,不曾退让半分。 谢珩州的视线冷硬地扫过这群人,嗓音发寒:“碰她试试看?” 绿毛被他盯得有些头皮发麻,硬着头皮道:“谢珩州,你可要想好了。今天你单枪匹马,再怎么逞凶斗狠,也打不过我们兄弟伙八个。” “更何况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我说,你实在没钱的话,不如直接认怂将你身后那个姑娘交出来。不然你们俩今晚,都免不了吃点苦头。” 谢珩州面色不改,却将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他眼神发沉地歪了下脑袋,极度不爽地准备迎上去揍人,手臂却忽然被陈盐一把握住。 她的手心冰凉,明明力道也不大,但不知道为何,就是轻易地制住了他。 “他们带了武器,是械斗,”陈盐唇色白得厉害,又收紧了手指,“你别冲上去硬拼。” 刚刚在对峙时她便留意到了,对方手后一直遮遮掩掩地拿着什么东西,等到有人微微转身的刹那,寒光一闪即逝,她瞬间反应过来了。 是刀,他们有刀。 谢珩州沉默了一瞬,随即轻笑讽道:“他们还真怕我,都八对一了还要带家伙来,真有够丢人的。” 陈盐此刻心跳得很快,但与此同时大脑飞速运转,打架是不行了,她从谢珩州的身后站出来,掏出口袋里那一沓现金,佯装镇定地说:“我有钱,他欠你们多少钱,我还给你们。” 话音未落,那一沓钱瞬间被男人们蛮横地抢了过去。 “少了,”黄毛叼着烟数钱,即使极力憋着,也难以掩盖眼角眉梢溢出来的喜悦,“那小子上个月7号和我借了三千五医药费,老子他妈的人好,只给他算十一个点的月息,如今满打满算也过了一个多月了,这点钱,只不过还个零头!” 他自顾自喜形于色,却没料到陈盐蓦然开口反驳:“不可能。” 小姑娘的声音虽有些颤抖,但是非常清晰,几乎是斩钉截铁,惹得谢珩州侧目静静看了她一眼。 “今天还没过零点,不能算作一天。所以按你说的来看,我们应支付三十九天的本金加利息,十一个点的月息应还——”陈盐仅仅顿了三秒,很快又流畅接上自己的话,“四千七百五十块三,但你刚刚从我手里掳走的现金一共五千整。” 她将手伸至黄毛面前,面色还是苍白的,却透着一股执拗的勇敢。 “所以说,这里的钱不仅已经还清了债,还多了不少,你得找我们两百四十九块七。” 黄毛盯着她的手,不由得傻眼了。 不仅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一瞬的沉默。 真的假的?哪有人算数算这么快的? 似乎是不信邪,绿毛特地掏出手机来,对着屏幕一番敲敲打打,确认半天后,终于得出来一个差不多的答案。 他惊呼:“我草,还真是多了个二百五,牛逼啊!” 刚说完,他的脑袋上就重重地挨了一下,黄毛一把把自己嘴上叼着的烟拿下,气急败坏骂道:“二百五!二百五!我看你就是个他妈的二百五!” “忘了说,”谢珩州在一片混乱中半真半假地提醒道,“刚刚我过来前已经让店员报警了,要么你们现在拿着这笔钱滚蛋,要么等会儿留下陪我们一起去趟局子。” “反正你们都是老面孔了,应该也无所谓吧,顺便还可以拿着你手里的钱,和余警官好好解释一下偷放高利贷的事。” “谢珩州,你够种!”黄毛犹疑地盯着他,似乎是在确认他话的真实性,然而他的表情实在是太坦然,叫人一时捉摸不透。 黄毛看了一眼手里的钱,咬咬牙:“这次就先放过你们,下次再找你们算账。” 说罢招呼那几个小弟走了。 他们才刚走出不远,谢珩州立马抿着唇拉住陈盐的手,带着她往相反的方向跑。 夜风重重拂面而来,他个高腿长,步子迈得又大,一瞬间就跑出去好远。 陈盐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累得气喘,边跑边问:“为什么跑这么快,你不是说报警了吗?” 刚刚谢珩州神情自若,底气十足,这架势把她也给唬住了,连带着心跳都变得安定了不少。 然而他回头侧睨了她一眼,嗤道:“怎么可能,我他妈一出门就看见他们把你堵着,早就……” “……哪来的时间找人报警。” 谢珩州的声音混着吹来的猎猎风声,时重时轻地在耳边响,故而陈盐也没听得太清楚。 她好不容易才重新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机车,跑得胸口都快要爆炸,撑着膝盖急促地喘息着,后知后觉地冒出点后怕的冷汗来。 与她这副狼狈模样相比,谢珩州倒是面不改色,甚至还能靠着机车游刃有余地嘲她太差的体力。 “不过刚刚你倒是出乎我意料,挺能耐。” 他懒洋洋扫了她一眼,拎着头盔重新套在小姑娘的脑袋上。 “胆挺大,还以为你只会哭鼻子呢。” 路灯昏黄的光打在他侧颔,额前漆黑的碎发透出薄薄的光。 他的眼神像是阵火,慢慢燃过她的心口。 盐生春日 第8节 陈盐刚刚才平复了呼吸,心跳又开始加快了起来。 夜风吹起她的纱质裙摆,也吹乱了她颊边的发丝,陈盐伸手捋了一下,没拂开,反而顺着风的力道重重扬起,飘落在眼睛前。 她有些无奈地摘下头盔,抬手慢慢地顺着发丝,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刚劫后余生,还是由于什么别的原因,心底蓦然涌出点难言的躁意。 而这时谢珩州冲她伸出手。 姿态随意闲散,像极了无意之举。 陈盐垂眸,看清东西的同时,动作缓缓顿住。 在他修长的手指上松松缠绕着的。 赫然是根还未拆封的黑色皮筋。 第7章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沉默着没说话。 直到上楼走到各自房间门口,陈盐才忽然轻轻拉住了谢珩州的衣角。 “有事?”谢珩州看上去已经有些困了,狭长的眼睛半眯着,看上去不甚耐心。 “也没什么,”陈盐背在身后的手拧了拧,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声音很轻,“……就是想告诉你一声,刚刚的那些钱全部都拿来还了债,现在我手头上一分钱都没了。” 谢珩州还以为她要说什么,结果只是这个事。 他掀起眼皮,不以为意道:“放心,明天就把钱还给你,今晚先委屈你垫一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也不用还我。” 陈盐着急地走近两步解释:“这钱本来就是谢叔叔给我们俩共同的生活费,但是我在这里有吃有穿的,没有什么要额外用钱的地方,所以那些钱本来就是留着要给你用的。” 谢珩州眸光微动,盯着小姑娘近在咫尺的面容。 她用他刚买的皮筋在脑后绑了个低马尾,整个人显得白净乖巧,眼神清淡又认真。 “所以呢?”谢珩州难得起了点逗弄的心思,故意低下头来和她平视,“既然说是留给我用的,现在又在和我撒什么娇?” 她哪有在撒娇? 陈盐睁圆了眼睛,很是不解。 谢珩州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用下巴指了下自己快被攥变形的衣角,冷嗤反问:“这还不算?都快赶上耍流氓了。” 陈盐轻“啊”了一声,像是被火燎到了,迅速放开了他的衣服。 她着急起来的时候是有这么个毛病,总紧抓着别人不松手,生怕对方听一半跑了。 她背着手支吾道:“我的意思是,现在你的生活费都被我拿出去花光了,你这一阵可能都没钱用了。” “什么叫被你花光了?”谢珩州被她的逻辑逗出个笑,“照你这说法,你还得赚钱还给我?” 他只是顺嘴开个玩笑,哪知陈盐还真点了下头:“要是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出去做兼职把钱给你。” 谢珩州收敛笑容,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半晌,抬手不轻不重的敲了下她的额头。 “我不需要,好好待在家里做功课。那钱是给你的,我明天还你。” “怎么会,那钱——”陈盐揉了揉额头,还待要再说,被他不耐烦地打断。 “我上高一后就已经不问他要钱了,谢之平那点生活费我压根看不上,”谢珩州语气淡淡的,睨了她眼,“那债我其实一个月前就已经还上了,是他们那群人故意唬你的,想看看你会不会给钱。” 陈盐闻言懵了,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眼圈都有些红了:“那怎么办呀谢珩州?” “什么怎么办?” 谢珩州看着她这副没骨气的模样,哼笑一声。 “那笔钱也不能算完全没作用,至少今晚没让我打成架,明天不用顶着张破相脸挨骂。” 他伸手漫不经心地蹭了下她的下巴。 “所以说,别苦着张脸了,难看得和哈巴狗似的。” “赶紧给小爷呲牙乐一个。” …… 陈盐回到房间,整个人还是愁眉苦脸的。 她从来没有拿到过这么多钱,本来想要好好替谢珩州保管的,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别人骗走了。 陈盐懊恼地坐在书桌前,正对着那张还未拼好的照片上的自己。 她望着那张笑得灿烂的脸,悔恨地轻喃道:“陈盐,真的笨死了你!” 说完,又十分泄气地埋脸趴在桌子上。 这一夜都没怎么睡好,翌日早上,她顶着个大大的眼圈下楼,看清餐桌上忙碌的人时,后背心虚地一僵。 谢之平出差回来了,正在动手给他们盛早饭的豆浆。 他看见陈盐,眼镜折射出点温和的光芒,招呼道:“洗漱完快下来吃饭盐盐。” 陈盐慢吞吞地挪了过去,找了个位置坐下,乖巧应道:“谢叔叔早上好。” 谢之平笑着摸了下她的脑袋。 在她坐下后不久,谢珩州的房门也被砰一声推开。 他松垮地背着个单肩包下楼,破天荒在短袖外穿上了校服外套,看见谢之平时只是顿了下,很快神色如常地抽开椅子在陈盐对面坐下。 “怎么样盐盐,”谢之平舀了勺豆浆,目光审视般缓缓扫过两人的脸,“叔叔不在的这几天,谢珩州有没有给你惹麻烦?” 谢珩州剥鸡蛋的动作一滞,饶有兴趣地抬眼看向陈盐。 他也很想听听她在谢之平面前究竟会怎么说他。 毕竟这两天他把这小姑娘扔在厨房不闻不问一个晚上,把人家弄出去吃路边摊,还差点带着她打了个架。 她不擅长撒谎,估计马上要冲着谢之平告状了。 陈盐本来在慢条斯理地吃包子,闻言咽下嘴里的食物,不假思索道:“没有,他对我很好呀,没有惹麻烦。” 她是嘉城人,说话腔调习惯性将最后一个音拖长,声音听上去温温柔柔的。 说完,似乎怕谢之平不信,又补充道:“他每天都按时上下学,也没有去打架。叔叔你看,他脸上一个伤口都没有。” 谢珩州颇为意外地挑了下眉。 得。这姑娘还学会给他打掩护了。 虽是这样想,他的唇角却忍不住勾了一下,也不知道在高兴个什么劲。 谢之平虽然深谙谢珩州的本性,但见陈盐这副笃定的样子,也不由得信了几分,连带着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他破天荒给谢珩州夹了个包子:“知道好好上课就好,有什么缺的尽管和我说。” “不用。”谢珩州冷然回拒,碰也没碰他夹来的东西。 他瞟了眼埋头吃饭的陈盐,顿了下,又道:“不过你生活费给得太少了,和以前不一样,我们现在可是两个人花。” “这么吝啬,我还以为谢氏明天就要倒闭了。” 谢珩州的语气不算客气,甚至还有些讽刺挖苦意味。但是谢之平听了丝毫没生气,反倒既诧异又惊喜地看着他。 在他的印象里,谢珩州从来不会主动开口和他要钱。这小子硬气得很,就算哪天饿死在街头也不会和他服软。 他反思自己给的钱确实是太少了,还不够买一双鞋,连忙从钱包里又取了一沓。 “我手头现金不多,等会儿再让老陈去银行取点儿。要不直接转账吧,现在小孩儿都流行手机支付,带这么多现金在身上也不安全。” 手还没碰上谢珩州的书包,便被他一把避开了。 “给我干嘛?” 谢珩州有些不耐地扯了下书包肩带,指了下陈盐,“给她啊。” “哦对对对,我给忘了,你们两个现在的钱是交给盐盐保管,”谢之平极有眼力见的换了个对象,笑眯眯地看着她,“收下吧盐盐?” 平常陈盐都是乖巧无比,今天她和烫着了一般绷直了背,怎么着也不肯收下来。 “收下吧,”谢珩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睨了她一眼,“过两天你就要去北沂上课,中午吃饭同学聚餐,教辅费资料费打印费,哪个不需要钱?” “你不需要我还需要呢,你也不想看见同学背后说我是个穷鬼吧。” 骗子。 陈盐在心里腹诽,明明昨天还和她说上高中就不花谢叔叔给的钱了。 更何况以他的家境来看,一双普通的鞋可能就大几千块,又有哪个不长眼的会说他是穷鬼。 尽管这么想着,她最终还是抿唇把钱收了下来。 万一哪天谢珩州真的没钱又有急用呢?那她这里还能给他存着点。 谢之平的空闲时间只够他陪两个孩子吃个早饭,吃完又急匆匆奔去公司开会。 临走前他嘱咐陈盐将东西都收拾好,明天转学手续就能办好,可以去学校上课了。 “对了,过几天又下雨降温,盐盐你记得提醒谢珩州穿件外套,他这个人天冷也不爱添衣服,天天穿着那破短袖到处晃,也不怕感冒了。” “你也多穿点,平常多吃点饭,看你瘦的。” “知道啦叔叔,”陈盐站在玄关背着手点头,“您慢点走。” 送走谢之平,她重新回到楼上,先将那笔零用钱拿出来点清。 考虑到谢珩州说的那些开支,她给自己留了五百块钱应急,剩余的钱全部锁进了柜子里。 与此同时,陈盐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振了一下,她打开短信,发现自己绑定的银行卡多了一笔陌生账户汇款。 这个账户每隔一个月就会打一笔钱进来,金额不多,来源不明。 陈盐第一次收到钱时立马想报警处理,然而号码拨到一半又放下了。 她想,万一是陈锋打的款呢? 是不是他不方便见面,所以才以这种方式提醒她,他还活着。 陈盐的心跃动一瞬,和之前一样,将这笔钱原封不动地存好,接着整理了一下书包,将没来得及理好的卷子和书摊开放在桌上。 幸好当初杨迹扔的都是她已经写完的卷子,课本沾上点泥弄脏了,但也还能凑合看。 盐生春日 第9节 陈盐的手指轻轻翻过书页。 也不知道北沂的学习环境和嘉城附中相比怎么样。 她之前虽然稳居嘉城附中的年级第一,但北沂无论是师资还是教学质量都比嘉城要高出一截,学生成绩自然也不会差。 她心里有点没底。 于是接下来的一整天,她除了下楼吃饭外,其余时间都在房间里专心写题。 一口气将数学辅导册做了几十页,她终于收了手,甩了甩用完的笔芯,再一看天色已经黑了。 谢珩州十分钟前给她发消息说今晚不回来吃晚饭,让她和胡姨说一声。 陈盐喜欢狗,微信头像也是一只捧着爱心热情洋溢的线条小狗。 谢珩州和她加上微信的那天,还垂眼扫了一眼她的头像,淡淡评价了一句:“头像挺搭你的。” 于是当场把她的备注改成了陈小狗狗。 为此陈盐气得一晚上没和他说过话,将他的备注也从大名恶狠狠地改成了狗都不理。 现在气消了,她不太积极地应了句好,心里还在为明天的上学暗暗担心,不由得拿起手机多问了一句。 [明天我去哪个教室报道啊?] 对面似乎在忙,过了很久才回。 狗都不理:[除了二班是文科班,其余都是理科班,你转到我们一班来。到了先去趟教务处吧,会安排老师带你。] 陈盐打字。 [那你今晚还回来睡吗?需不需要给你留门?] 谢珩州这次回得很快。 狗都不理:[需要,明天不是还要送你上课?] 哪里就是送她,明明是一起去上学。 陈盐极快地撇了下唇,也没敢反驳。 第8章 第二天早起,天色灰蒙蒙的,落了一夜的春雨。 果然如谢之平说的那样,外头开始降温了。 因为要上学,所以今天很早就用了早餐。 他们俩上学是由司机老张专职开车接送,陈盐坐在车里理平自己校服外的薄针织开衫,紧接着抬眸看了眼还是件短袖的谢珩州。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提醒他:“谢叔叔临走前叮嘱我,让我提醒让你多穿点衣服,最近几天温度低,容易感冒。” “你要不要现在回去加一件外套?” 谢珩州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眼也不睁地轻讽:“让他别多管闲事。” 陈盐攥着肩包背带,不解:“谢叔叔这是在关心你,怎么能说是多管闲事呢?” 殪崋 她从小和家里人关系好,若不是因为发生意外,现在也该是在美满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因此她很不明白为什么谢珩州总是和父亲吵架,将彼此的关系闹僵。 明明拥有这世界上最亲近的血缘,却活得像是彼此敌对的仇人。 她试图替谢之平解释些什么:“谢叔叔虽然平时工作忙,总是骂你训斥你,但其实对你的事还是很上心的,就像昨天他……” 她的话还没说完,谢珩州便像是被按到了什么开关,冷冷地睁开眼睛,那双薄单上挑的眼睛像是淬了冰,毫不客气斥道:“闭嘴,你懂什么?别多管闲事。” 陈盐被他凶的心里一突,脸都吓得有些发白。 这还是认识以来谢珩州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她垂眼抿了下唇,盯着自己盛着光影的指尖,接下来的一路都很知趣地没再开口。 到了学校门口,谢珩州率先下车,没等她直接进了校门。 陈盐动作慢吞吞的,等到他人影都快看不见了,这才下了车子。 司机老张降下车窗,看着面前小姑娘明显有些郁闷的脸,咧嘴一笑安慰:“别往心里去,这小子就这个脾气,碰上他爸的事就犯轴,谁劝也不好使。” “快去上课吧,下午放学我还是在这块位置等着。” 陈盐点头应了,告别司机后随着返校的学生们一起进校。 北沂的占地面积比嘉城附中要大上许多,教学楼一栋接着一栋,看得人眼花缭乱。 因为不熟悉环境,她在教学楼外绕了整整一大圈才找到高二部,按照先前谢珩州说的,先去了一趟教务处。 教务处的教导主任是个留着短发戴方型眼镜的女人,不苟言笑,看人时显得很严肃。 她粗略扫了一眼交上来的入学资料:“陈盐?” “是的。” “你之前在嘉城附中的学习成绩很优秀,基本稳在校排名第一的位置,”她扶了下眼睛,眼中透出股审视意味,“是吗?” 尽管不太喜欢这种一句一个审问的形式,陈盐还是礼貌点了点头。 “不过嘉城附中的教学水平比起北沂高校来说,还是有一定的差距,以前的成绩也代表不了什么。” 女人拿起手边的保温杯喝了口水。 “北沂高三开学时会按照期末成绩重新划分班级,在此之前就安排你先呆在六班吧,有异议吗?” “但是,老师我想……” “那就这样定了,”女人单方面替她做了决断,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转身招呼,“红渠,来接管一下转到你班里的学生。” 陈盐咽下后半句话,眉头微微皱起。 …… 与此同时。 北沂高二部一班。 谢珩州破天荒早早踏进班级大门,在他靠窗边的专属位置上趴着补了会儿眠,神色终于显得没那么困倦了。 他抬头半眯着眼睛,特意在教室仔细环视一圈,没见到那个熟悉身影,眉头不由得拧起。 不过第一天报到,还要去趟教务处,迟到也很正常。 谢珩州的指尖有些焦躁地在桌面上敲了敲,从书桌里抽出本英语书心不在焉地翻着。 然而这一等,一直到早自习下课铃打响,也没等到陈盐踏进他们教室。 谢珩州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一脚踹上前边人的凳子。 祝晗日正在恶补昨天落下的数学作业,被踹得身子晃了一下,莫名回头问道:“干嘛?” “我们班今天不是有个转校生要来?” “什么转校生?”祝晗日平日里自封是班里的小灵通,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是第一个知道的,但此刻也有些茫然,“我没听老班提过。” 他搁笔来了兴致,挪动椅子,把手搭在谢珩州课桌上:“你见过?怎么样,正不正?叫什么名字?” 谢珩州阴着脸没说话。 这时候,班里的文娱委员蔺清嘉经过窗台走进教室,再自然不过地坐到谢珩州空着的右手边位置,笑道:“今天很难得哎,你身边围着的女生好少。” 她伸手拨弄了下头发,她的发丝又长又卷,打理得很精致。 北沂的制服裙是及膝的款式,她穿着却正好在膝盖上方,露出一截纤细瘦白的腿。 很明显的,自从蔺清嘉进班以后,教室里偷偷围着谢珩州转的目光少了不少。 “方才好像听见你们在谈论什么,是在说转校生吗?”蔺清嘉状若无意地问道。 祝晗日打了个庆祝响指:“一猜即中,聪明啊蔺同学。方才珩哥还问我怎么没转校生来我们班呢。” “我刚从六班那边检查完纪律过来,听说他们班新转来一个女生,是从嘉城来的。”蔺清嘉边说边撑颔打量着谢珩州的脸,成功在男生眉宇间捕捉到一丝错愕。 “谁安排的?”谢珩州语气十分不善,“谁让她转去的六班?” “估计是教务处的老师吧,不过转校生也有选择班级的权利,可能是本人自己的意愿,”蔺清嘉猜测,随后试探性地追问,“怎么了珩州?你认识她?” 谢珩州脸色很臭,一想到陈盐有可能为了躲开他,特地申请去了六班,就忍不住磨后槽牙。 听到蔺清嘉的询问后,他静了半晌后,冷笑答:“不认识。” …… 陈盐跟着林红渠进了六班教室,还没推门,就先被教室里传出来的巨大吵闹声震了一耳朵。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还在嘉城时的那个不太友善的班级,心里浮现出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林红渠却习以为常地推门上前,气势汹汹地发火:“整个年级就你们教室最吵,是不是想出去罚站?” 里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冲着陈盐使了个眼神,让她上台做自我介绍。 陈盐不是很擅长说场面话,只在粗略地在黑板上写了个名,迎着众人目光惜字如金般吐出几个字:“我叫陈盐,从嘉城附中转来,请大家多多关照。” 不过不用她张口,这张格外招人注目的脸自然会替她补上介绍。 底下有几个男生冲着她吹哨,鼓掌声格外响。 这时,前排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转头喝止他们:“还在上课,注意影响。” 后排倏然就安静了。 陈盐走下讲台,林红渠给她随便指了个还空着的位置,那张桌上堆满了杂物和书。 “麻烦你收拾一下,”陈盐和同桌说,“我要坐在这里。” “哎呀烦死了,”那女生放下手里的化妆镜,直白抱怨道,“又不是不搬,催什么催。” 说完才不情不愿地动手将堆在她课桌上的东西收走。 “漫芝,我帮你。”前排一个戴圆眼镜鼻尖上冒痘痘的女生主动转过身,将她那些杂书收拾到脚边。 盐生春日 第10节 她们折腾出的动静不小,站在讲台上监督早读的林红渠见状沉脸训斥道:“周漫芝,何月,要收拾东西就快点,磨磨蹭蹭的,一个早读有多少时间能被浪费!” 两个人整理半天,勉强将那张桌子给陈盐腾出来。 她用纸巾随意擦了擦桌上落的灰,将书包放下落座的时候早读正好结束了。 周漫芝重新掏出化妆镜检查了一下弄乱的刘海:“老班也真是的,最近是不是更年期到了,这么爱发火。” “刚刚清嘉姐不是来纪律检查了吗,我们班那么吵,说不定又被扣了分,她自然不高兴。” 化妆镜被“啪”一声合上,周漫芝面不改色地交叠起腿:“我还以为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毕竟每一次评分我们班都是倒数第一。” 她又拿笔戳了一下前面的何月:“蔺清嘉有说找我没?” 陈盐凝目望去,看见何月的制服衬衫背后全是被黑笔戳出来的印子。 她眉心不着痕迹一蹙,被勾出了一点不好的记忆。 然而何月恍若无觉地殷勤转过身:“有的,漫芝,清嘉姐说中午找我们一起吃饭。” “谢珩州在不在?”周漫芝又问。 乍然从她们嘴里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陈盐写字动作一顿,抬头淡淡瞟了同桌一眼。 何月诚实地答:“不在。” 听到这个回答后,周漫芝原本积极的表情明显变得懒散了许多,也不再像之前那么频繁看化妆镜了。 她漫不经心地用手指绕着发尾:“我就知道,他好难搞。” “连清嘉姐都约不出来,就别想了。”何月安慰。 陈盐静静听着,没有任何参与话题的意思,她的目光落点一直是桌上卷子里那道最后的数学大题,笔尖动得很快,就她们说话的那段时间,已经打了半页纸的草稿。 “喂,转校生。” 周漫芝百无聊赖地将目光投向她,唇角噙着一抹坏笑:“你说我们班班长是不是对你有点意思?” 陈盐没搭理她。 “刚刚你上去做自我介绍,他居然帮你镇场哎。” “……” “说来他也是今年才转来的,凭着那点分数又会讨好老师,这才坐上了班委的位置。” “你不觉得他和你很像吗?也是穷乡僻壤出身,和你一样整天捧着本习册,比谁都刻苦。没想到这年头还真有人以为读书就能改变自己的不幸啊。” “……” “这么说来,你们还真像是天生一对。你要不等下写封情书给他,我可以帮你转交的,我也非常乐意促成这段好姻缘。” 陈盐在这时重重搁笔,打断了她的声音。 “如果我没猜错,你们今天中午吃饭是由你这位大厨师下厨吧。” “你的厨艺应该非常好。” 她注视着周漫芝还残留着恶劣笑意的眼睛,也同样挑唇回敬笑了一下。 “——不然怎么这么会添油加醋?” 第9章 周漫芝自然听懂了她的话外之意,原本还带着点笑的眼睛瞬间冷下来。 她将叠放着的腿放下,亲昵地伸手替陈盐将散落下来的发丝绕到耳后。 两人近到都能闻到她身上喷的那一点浅淡香水味。 “你胆子很大哎同桌,希望以后也能这样,一直一直硬气下去。” 陈盐冷淡地偏头,将头发从周漫芝手中抽出来,继续专注地听课写题。 上英语课的时候,老师讲评课外购买的习题册。 陈盐没有,周漫芝自然也不会大方地摊给她看。 她在周围借了一圈,不是自己要用,就是言辞闪烁故意回绝。 陈盐默了片刻,直接拎上自己的椅子去了前排,坐到了班长的边上,询问他:“能一起看吗?” 六班班长名字叫温邵,长得很清秀文弱,戴着一副方框眼镜,一看就是成绩优异的好学生。 陈盐赌他不会和别人一样开口拒绝。 果然,温邵听后,立即将位置往旁边挪了挪,大方地将册子让给她看。 陈盐坐着扫了两眼题,发现比想象中要稍微难度大一点。她对着题自己默做了一遍答案,最后依然错了两道。 而温邵摊开的习题册上,一个全对的红色大勾格外醒目。 “再等两个星期。” 温邵压低的声音蓦然打断了她看题的思绪。 “嗯?什么?”陈盐看他。 “再等两个星期,她们对你的关注度就会下降,周围人也不会看她们眼色针对你,”温邵淡淡和她对视,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现在暂时忍耐一下。” 陈盐领会他的意思,但没有太认同:“前提是她们不会故意找事。” 温邵皱了下眉,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中午放学后,陈盐特地去了一趟高二部一班。 谢珩州没回消息,她要和他当面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会去六班。 六班和一班距离隔得最远,隔了个对角走廊,就算是特意跑一趟也要走不少路。 然而陈盐进了他们教室却没看见人,只有几个女生坐在位置上涂唇膏笑闹,看见她走进来,只是轻飘飘瞥了一眼,丝毫没有收敛。 陈盐看见她们,临时改变主意,打算先留一张字条,等会儿再来找人。 她从书包里翻出便签纸,压着膝盖用黑笔写了几个字,随后问那些女生:“请问一下谢珩州位置是哪个?” 女生们明显寂静了一瞬,随后一个长卷发女生轻轻点了一下自己正坐着的座位,嗓音带着点笑:“在这里。” 她的眼睛看向陈盐手中的便签,明知故问:“你要给他留什么东西吗?” 被她们这一群人集体注视着,陈盐只觉得自己手里的纸片烫得吓人。 她抿了下唇,将东西藏到腰后,否认道:“没什么,不用了。” 说着匆匆转身要走。 然而还来得及迈出步子,就看见门口转角现出两道熟悉的身影,恰好占据了她的去路。 陈盐有些怔然地看向出现在这里的周漫芝。 她背了个单肩包,包上挂着个很可爱的星星挂链,走动时会发出清脆的响动。 陈盐听在耳里却莫名发凉,不自觉后退了一步,背在身后的手指甲陷入掌心。 “好巧啊,没想到我的新同桌居然也在这里。”周漫芝自来熟地热情走上前,双手压住她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将她重重按在了椅子上。 回头灿烂介绍:“清嘉,给你认识一下,这是我们班新来的转校生,也是我的新同桌,陈盐。” 陈盐脊背发僵,被迫抬头看向刚刚那个长卷发的女生。 她是蔺清嘉。 蔺清嘉的面容比周漫芝要更和煦一些,看上去温柔无害。 然而她一起身,周围的几名女生也跟着站起来,追随着她。 蔺清嘉走到陈盐面前,俯身用裸色的长指甲轻轻挑起她的脸,盯了片刻,意味不明道:“原来你就是那个转校生。” “长得很漂亮。” 夸完,指尖挑起她的发丝。 “声音也很好听。” 她一把夺过陈盐手中攥着的字条,盯着看了两秒后,撕掉揉作一团,轻轻掷进了垃圾桶。 手腕撑着课桌,居高临下地问。 “你和谢珩州很熟?” 陈盐什么也不说,剧烈挣了一下,被几个女生死死按住。 “说话!”周漫芝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脸,“整个北沂都知道,谢珩州是蔺清嘉的人,你敢和她抢人,简直就是找死。” “那你呢?”陈盐细细喘着,目光直直盯她,“你为什么还问谢珩州中午在不在。” 蔺清嘉闻言,瞬间将质询的目光投向周漫芝。 周漫芝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的慌乱:“……胡说,我、我哪有问!” 她狠狠瞪陈盐,将她从位置上拎起来,掩饰不住的怒意:“敢乱说话,陈盐你死定了!” …… 傍晚放学时,司机老张在老位置频繁张望了快一个小时,也没等到陈盐出来。 他感受着车内弥漫的低度气压,从后视镜里看向明显很不高兴的另外那位。 “是不是盐盐记错位置了没找到?要不咱再打个电话问问?” 他虽这样说,心里却明白这只不过是安慰人的托词。 因为谢家的车就停在离校门口一百米左右的位置,此时接送学生下课的车也走的七七八八,只剩下他们这辆醒目的suv还停在原地。 陈盐再怎么没记住车牌,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找不到。 除非她是故意的。 谢珩州是真的有些生气,他的唇抿成一线,强忍着胸口翻涌的怒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车子里忽然响起一阵来电铃。 盐生春日 第11节 谢珩州默认是陈盐打来的,下意识将手机放在耳边。 “哎盐盐……你现在在哪呢?”司机老张拢着话筒,冲着谢珩州不好意思一笑,无声做口型示意“打给我了”。 谢珩州面无表情地将手机放下,差点将屏幕捏碎,气得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 好样的陈盐。 宁可打给司机也不给他打。 “……你不坐车一起回了?你这孩子,张叔都把车停门口了。” “……那行,你自己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老张将电话挂了,回头小心冲谢珩州解释:“盐盐她说她今天放学迟,自己坐车回去,让我们别等她了。” 谢珩州瞥了一眼手中早就准备好打算送出去的东西,自讽一笑。 过了一会儿,没什么情绪吩咐道:“走吧。” …… 陈盐坐公车到家的时候已经错过晚饭时间足足一小时。 月亮投下的光影落在她的脚面,又被她踩在脚下。 她路过餐厅时发现灯亮着,桌上摆着阿姨烧好的一桌子菜,谢珩州如同雕塑一般静静坐在一侧,半张脸陷进阴影里,辨不出喜怒。 筷子放在一边,还是干净的,他竟然一口没动。 陈盐走过去,问他:“怎么没吃饭?” “等你。” “菜都冷了,要不我拿去热热?” “嗯。” 陈盐端着菜放进微波炉加热,然后盛了饭坐到了谢珩州对面。 她其实一点也不饿,身上又疼又疲惫,现在只想上去好好睡一觉。 所以吃饭的时候她几乎是数着米粒吃的。 谢珩州静静盯着她,倏然开口:“陈盐,和我同桌吃饭就这么难受?” “对不起,我今天不太饿。”陈盐捏紧了筷子,有些不敢抬头。 “对了,我今天之所以没去一班是因为——” “我知道,”谢珩州淡淡接话,“我看到消息了。” 陈盐止住话头,无话可说般“哦”了一声。 于是她又继续和饭碗打架般吃了一会儿。 两人之间的气氛弥漫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压抑。 “谢珩州。”犹豫再三,陈盐还是咬着唇唤他,嗓音轻轻的。 “嗯。” “明天开始我们别一起上下学了。” 她的话音刚落,谢珩州就重重撂下筷子,在寂静房子里很响的一声。 以往从来都只有别人贴他的份,独独只有陈盐,他都快摆在明面上哄着了,还恨不得离他八百米远。 他的脸色阴鸷,眸色很深,从早忍耐到晚,终于在此刻濒临爆发。 “为什么?”他抱臂嗤笑,“给我个理由,不然想都别想。” “我不想被人说闲话,只想好好念书,”陈盐用手捂着肚子,感觉它又开始轻微发疼,咬牙违心道,“你给我造成了困扰。” 这句话说完,谢珩州沉默了好一阵,眼睛原本有些暴怒的情绪也渐渐平息,变得发冷。 “好,”他淡淡起身路过她,“如你所愿。” …… 在谢珩州上楼好久后,陈盐才轻微动弹了一下身子,她苍白的脸曝露在灯光下,全是细密的冷汗。 她捂着小腹艰难地挪动脚步上楼,第一时间将自己的房门锁上。 坐在地上缓了一阵,陈盐动手解开自己的衬衫扣子。 她的动作很慢,每动一下都疼得轻颤。 蔺清嘉和周漫芝显然是在学校作恶惯了,对于怎么对付她简直是轻车熟路。 即使是打架也不往脸上胳膊上这种留痕醒目的地方招呼,专挑隐在衣服里看不见的部位。 不过陈盐劲大,她们也没讨到什么便宜,四打一还被她狠狠扇了两巴掌。 陈盐翻出之前谢珩州给她买的那个粉色小药箱,动手给自己上药。 当时打架不觉得疼,这会儿平息下来后,她忽然觉得身上疼得要命。 陈盐抿着唇,眼眶瞬间红了,眼泪啪嗒一声掉下来。 她只是想好好念个书而已,结果每天遇上的都是些什么破烂事。 哭了一会儿,陈盐用手背擦干眼泪,忍痛进浴室随便洗漱了一下,躺到床上预备入睡。 脸刚挨上枕头,就觉得有东西硌得慌。 陈盐骤然睁开眼,疑惑地将手伸进枕头下方,摸出来一个礼物盒。 她打开盒子,看见里面躺着一根很漂亮的绿蝴蝶女士手链,配珠清透发亮,金属链内侧还刻了个puppy的英文单词。 陈盐忽然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哪有人会在手链上刻这个的,好好的手链瞬间变成了狗链。 即使没有署名,她也猜到了这份礼物是谁的手笔,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开始剧烈地跳动。 盯着这根链足足看了有十分钟,陈盐才恋恋不舍地打算放回去。 这时她注意到那黑丝绒垫下有一角不平整的凸起,打开后发现一张被柜员藏进去的小票,上面写明了购物时间和购物金额。 陈盐的第一反应是这根手链好贵,谢珩州哪来的这么多钱? 第二反应是他怎么是今天去买的,难道不用上课吗? 她愣了一下,又重新仔细看了一遍时间,心绪被撩拨颤动。 十二点五十分。 原来他午休时候一直没在,是去给她买道歉礼物了。 第10章 接下来去上课的几天,陈盐和谢珩州都默契地交错开没有一起坐车上学。 放学后她也是自己一个人单独回家,和谢珩州沉默地吃完晚饭,再各自上楼。 可以说他们俩就像是两个萍水相逢的租客,除了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外,其余毫无交集。 说来也奇怪,那天陈盐和蔺清嘉她们打了一架,第二天上课她们几个就和没事人一般,脸上的红印子用粉底盖住,断掉的美甲又换了新的甲片。 除了一些必要交集外,周漫芝甚至连话都懒得和她说一句。 陈盐也很乐意当个透明人,巴不得她们永远记不起她。 但庆幸的同时,心里又怀揣着一丝难安,总感觉她们的短暂沉寂是在憋着一些更坏的招。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周。 周三最后一节是活动课,学生可以不用上课,自由去操场活动。 铃打响的时候陈盐还在专心写题,她身边的周漫芝也一动未动,明目张胆地刷着手机消息。 周漫芝今天看起来要比以前格外兴奋一些,屏幕的提示音响个不停,她慢悠悠地嚼着嘴里的口香糖,“啪”一声吹破了一个泡泡。 陈盐把题写完,正收拾东西准备要走。 周漫芝立马换了角度看手机,侧身坐上桌子,吩咐道:“给我拦住她。” 何月听令站起身,像是堵坚实的墙,从另外一侧伸手堵住了她。 陈盐去路被阻,回头猛然看向周漫芝。 “陈盐,”周漫芝对着教室里的白炽灯摊开手,翻来覆去欣赏自己刚做好的漂亮指甲,“上次不小心让你跑了,你不会以为这事就这么轻易过去了吧?” 陈盐环视了一圈教室,这个点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零星几人探头探脑地望向这边,并不想多管闲事。 她冷然道:“那你想怎么样?” “我今天突然很想打羽毛球,你去活动室帮我借两副球拍。” 陈盐沉默两秒,问:“就这样?” “就这样,”周漫芝笑得眉眼弯弯,亲热地挽住了她的手臂,“我和你一块去。” 陈盐很不适应地将自己的手臂挣出来,没一会儿又被她缠住。 “漫芝,我要不也……”何月欲言又止地追问。 “你就继续留在这里帮我抄作业呗,”周漫芝冲着指甲吹了一口气,满不在乎道,“老样子,作业写不完就不许回家。” “可是漫芝,今天布置了四张卷——” 她话还没说完,周漫芝已经一掌拍上了课桌,神情带着遮掩不住的恶劣:“我记得很久之前就和你说过了,别和我讨价还价,我让你做什么你就给我做什么。” “对不起漫芝,”何月飞快抹了把被吓出来的眼泪,哆嗦地拿起作业本,“是我不好,我这就去写。” 何月走了,周漫芝回过头冲她重新展露出一个明媚笑容:“那我们走吧。” 陈盐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手指轻微地蜷缩了一下,忽然觉得面前的女生有些说不出的可怕。 两人走至活动室门口。 周漫芝倏然放开她的手,泰然道:“你自己进去吧,我在外头等你。” 盐生春日 第12节 陈盐一时没动,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活动课只有四十分钟,活动室又非常远,大家基本都呆在篮球场,鲜少有人会像周漫芝这样心血来潮借球拍。 因为位置偏僻,这里几乎不会有什么人路过,如果不小心被锁在里面,可能即便放学都不会有人发现。 陈盐很快明白她的用意,对方却摆出一副她今天非进不可的样子,心思昭然若揭。 “好。”陈盐没有什么犹豫地干脆应下,主动走进器材室里。 周漫芝脸上忽然升起饶有趣味的笑意。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她抢先一步拧住锁芯,让对方反锁不得。 玩来玩去,总归还是这老一套,没有半点新意。 陈盐忽然觉得有些厌倦,猛然用力从内打开门,意料之中地看着周漫芝失去支撑跌进来,重重摔在她的脚侧。 她一眼也没分给对方,趁着人还未反应过来,动作极快地夺门而出,顺手“咔哒”一声上了锁。 里面足足愣了有半分钟,才传来周漫芝模糊的拍门声。 “陈盐!你做什么!你疯了?” “快把我放出去!再这样我打电话报警了!” 陈盐插着衣兜,弯腰拾起地上被人落下的手机,淡淡问:“是这个吗?” 透过活动室隐约的窗缝,周漫芝看见自己挂着星星坠链的手机此刻被人握在手中。 此时此刻,被关住的恐惧战胜了一切,她拼命点头:“对!你赶紧把它拿给我!” 陈盐一动不动,纤细的手指摁住机键三秒,屏幕上清晰映出关机页面。 她将关了机的手机重新丢回到地上,起身时听见周漫芝在里面不敢置信的崩溃叫喊。 陈盐像是没听见一般,自顾自转身。 恰在这时,广播里活动课的下课铃响起,所有学生准备返回教室。 她将冰冷的手重新揣回兜里,抬头看向惊掠过天空的那阵林鸟。 放学了。 …… 周漫芝的事第二天就在班里闹得沸沸扬扬。 她被关在活动室里整整一个晚上,临近早晨才被上午去拿器材的同学发现放出来。 周漫芝的家长找她快要找疯,甚至还去报了警。 陈盐刚进教室,还没放下书包就被叫进了教务处。 她走进去,看见周漫芝身上披着一块小毯子,眼睛通红,发丝凌乱,被父母抱在怀里轻拍安慰着。 陈盐决定把人关进去的时候就猜到会这样,毫不意外地走到教导老师面前,安静叫了一声老师。 周漫芝听到她的声音,就像警觉的毒蛇一下苏醒,倏然抬起头,扯掉身上的毯子起身,很用力地拎着她的衣领推搡了一下。 “陈盐!”她快气疯了,目光死死瞪着她,脸色很可怕,“你居然敢这样对我,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陈盐的腰撞上办公室的桌角,她闷哼一声撑住桌子,轻抬起头,冷静反击道:“难道不是你先想把我关进去吗?” 周漫芝愣了一下,很快又冷笑低声道:“谁会信?我问你谁会信?现在被关在里面的人是我。” “他们会相信谁的说辞?你尽管说出来试试看。” 她有恃无恐,被后头上来的家长重新披上毯子,小心翼翼搀扶回座位上。 “周主任。”家长中那名衣着整洁优雅,手上带着一颗镶嵌着祖母绿宝石戒指的女士安顿好自家女儿,蹬着高跟走到教导主任面前。 “您也看见了,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形。我的女儿被人恶意锁在活动室足足十几个小时,若不是今早有人经过,不知道还会出现什么样的事故。” 周主任抹着额角细汗,赔着笑脸。 “我以为北沂身为临京名校,校风纪律严明,学校的学生也应该各个人品端正,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拥有这般歹毒的心思。” “家长呢?她的家长呢?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家长能教出这样私德败坏的小孩!” “您消消气,消消气,来坐下先喝点茶。”周主任满脸讨好地将那名女士扶到一旁的座位上,转过身面对陈盐时又严肃板起脸。 “这件事的影响非常恶劣,现在马上打电话给你的家长,让他过来一趟。” 陈盐十五岁以前是优等生,十五岁之后学校老师都心知肚明她的家庭状况,这还是第一次被要求请家长,闻言瞬间懵了。 打电话?打给谁?她没有家长,要打给谢之平吗? 她六神无主地拿着手机,却迟迟按不下去那个通话键。 “怎么了陈盐?忘记手机号了?”周主任还以为她是不情愿,十分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声,“快点打,这里这么大一群人等着你呢!” 陈盐抿起唇,正要说话的时候,周漫芝霍然抬头来。 “老师!她哪有什么家长,她爸是个毒贩,早抛下她跑了,都已经失踪两年了。” 周漫芝的嗓音不小,整个办公室的人几乎都听得一清二楚。 “真的,我和她原来学校的同学打听到的,他们老师都知道。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原来的学校待不下去才转的学。” 周漫芝自觉抓住她的痛点,笑容满面地看向她,嗓音几乎像是蜜糖一样甜腻:“你说是不是,陈盐同学?” 往来办公室的老师和拿作业的同学边看着陈盐的背影边窃窃私语。 目光像是连绵不绝的无形针,令她如芒在背。 又是这样…… 再过不久关于她的谣言就会传遍整个学校,她的个人信息会被放上学校论坛肆意批判。 丧失交际圈,任人欺辱嘲笑。 无论去哪会被贴上毒贩女儿的标签。 然而…… 然而—— “我的父亲,是一名人民警察。”陈盐的声音虽然克制,但还是忍不住颤抖。 她的身形摇摇欲坠,薄得仿佛一片苍白的纸。眼睛却笃定而勇敢,像是一只倔强的小兽。 “周漫芝什么也不知道,她在胡说。我爸他不是毒贩,他是一名堂堂正正的英雄!” “她之所以被我关进活动室,是因为她一直在霸凌我,我没有错,错的人明明是她!” 话音刚落,办公室突然响起清脆的“啪”的一声。 包括周漫芝在内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陈盐动作像是被定格了,微风轻轻吹起她的额发,凌乱地落在她的脸颊侧。 她缓慢地抬起被打偏的脸,脸上火辣辣发疼,连耳朵都有些轻微的耳鸣。 “撒谎成性,”周漫芝的母亲冷冷收回手,“我最反感你这种人。” “你爸爸是个毒贩子,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既然你的家长不在,那我姑且宽容地给你一次改过的机会,好好给我们漫芝郑重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陈盐一动不动,眼睛里积蓄了许久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 她像是被人抽走了灵魂,目光空洞无波,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愣着干嘛?快给人家道个歉,”周主任不住地在一旁催促她,“快说你做错了。” 见她仍然没反应,周主任只能咬咬牙,在她耳边低声道:“周漫芝母亲是校领导的亲戚,有兜底的硬关系,得罪了她你以后在北沂书都难念。” “陈盐,你想被退学吗?” 听见退学两个字,陈盐的瞳孔细微波动了一下,终于有了些反应。 不行,不可以。 她绝对不能被退学。 她看着周漫芝母亲古板又倨傲的面孔,又看见周漫芝投来洋洋得意的目光。 胸口的空气稀薄,仿佛下一秒就快要窒息。 谁会帮她,没有人会替她说话。 学校只在乎自己的脸面,老师只在乎自己会不会得罪领导。 至于她,一个高中生的尊严,裹挟在其中,显得那样无足轻重。 陈盐骤然松懈了所有的气力,红着眼睛妥协地低下头颅,喃喃道:“对不起……” 丢掉自己所有的脸面和委屈。 “真的对不起。” “周漫芝。” 第11章 那天接下来的课陈盐都没上,她被校方勒令停课一天。 她不想回谢家,于是背着书包在外面独自飘荡了许久。路过大商场时,她停下来透过玻璃板看那台塞满毛绒玩偶的娃娃机。 这家电玩开在市中心,平日里人流量很大。 人来人往中站着一对父女,屡战屡败,锲而不舍地抓娃娃机里的那只兔子。爪子勾起又落下,即将带出框时,玩偶又被甩回了原位。 陈盐在外头盯着他们看了很久,随后开口问要不要帮忙。 她只要了两枚硬币,嗒嗒两声投进去后,机器开始运转。 陈盐半蹲着身子操纵挂杆,甩勾爪的动作很娴熟,最后一掌利落拍下红色按钮。钩子挂住兔子衣服,很顺利将玩偶带了出来。 小女孩接过玩具,甜甜地和她道了声谢谢。 陈盐把手揣回兜里笑了笑,回头的时候看见了谢珩州。 盐生春日 第13节 外头正好下了很薄的细雨,他没带伞,半个肩膀都湿透了,学校的制服衬衫紧贴着身子,隐约勾勒出衣服下那副修长而有力的躯体。 陈盐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自己,两人隔着雨幕对视。 半分钟后,她耷拉脑袋败下阵,控制不住脚步走过去。 谢珩州盯着她绷直的唇角,什么也没多问,言简意赅道:“上车,这里没熟人,接你回家。” 陈盐顺从地坐上后座,因为怕他看见自己脸上的指痕,全程一直微低着头,伸手轻轻拨弄着脸侧的发丝。 下车后她一言不发换了鞋,打算和往常一样井水不犯河水直接上楼。 “陈盐。”谢珩州低声唤,他的声音比往常沉很多,听起来情绪不高。 陈盐回过头。 “皮筋掉了。” 陈盐浑浑噩噩,这才发现原本绑着的马尾不知何时松散了,长发落在肩上。 她不动,谢珩州就握起她垂在身侧冰凉的手,将掉落的那根皮筋重新放回到她的手心。 他的手指很烫,触着她的肌肤,像是岩浆一样沸热。 陈盐失焦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虚虚落到他的脸上。 他真的生了一张极其优越的脸,就算此时浸没在楼梯灯忽明忽暗的光影里,眉眼看不分明,仅仅露出半个下颔也勾得人心痒难耐。 怪不得蔺清嘉和周漫芝被迷成那样。 陈盐的眼中出现一点波动。 她接过皮筋,将发重新绑起来,手指习惯性顺过耳畔的碎发,脸上原本被遮住的指印一下子就清晰起来。 谢珩州脸色微微一变,他轻而易举地捏住她的下巴,将伤口看得更加明晰,盯了片刻后沉声问:“谁打的?” 陈盐抬起眼睛,故意反问:“说了的话,你会帮我吗?” 谢珩州薄单的眼皮懒散掀起,漆黑的瞳孔轻而易举地摄住她的,像是道天然磁石,吸引着她此刻所有的注意力。 半晌,他扯着沙哑的嗓似笑非笑地反问:“你说呢?” “你想我出手帮你吗?” 把问题抛还给她,主动权也递交到她的手里。 他将这份无条件的偏向堂而皇之地奉上。 要还是不要全凭她一句话。 “……”她沉默着没说话。 “嗯?”他扯着嗓子又耐心追问了一遍。 “想的。”陈盐咬着唇瓣,似乎觉得这样直白的表露有些羞耻,耳尖发红。 但是眼眶中忍了许久的雾气却啪嗒一声掉下来,积攒多时的委屈像是终于有了个宣泄口,一股脑汹涌而出。 “那你求求我,”他懒洋洋地勾唇,抬手抚了下她的发顶,哄小妹妹似的,“说两句好听的,我心情好说不定就应了。” 陈盐微怔,她嘴巴笨,说不出什么甜话,刚刚太难过,现在脑子里甚至一片空白。 于是她想了想,只能用力回握住他宽大的掌心,小声恳求道:“谢珩州,你帮帮我。” 言语干巴又苍白,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无可救药。然而嘴巴尝试嗫嚅了好几下,也没法再说出别的漂亮话。 “陈盐,我现在心情实在算不上好。”谢珩州的视线掠过她红肿明显的侧脸,语气不明。 陈盐低低“嗯”了一声,眼睛瞬间黯淡下去。 她不该抱期望的,都说了以后划清界限,他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帮她。 手不自觉要松开,尴尬想要逃离的同时又有点想掉眼泪。 还没转身,谢珩州又将她抽开的手稳稳一把拽回来,在手心里握紧了。 这才对上她错愕仓皇的眼睛,咬着点坏意慢悠悠补上后面没说完的话。 “跑什么?” “假如是你的话,可以勉强破例一次。” …… 高二部一班最后一节自习课永远热闹。 男生们在教室里头隔空传篮球,打闹着乱成一团。 几个女生避出来站在走廊里闲聊,手上拿着张卷子有一搭没一搭抄着答案。 蔺清嘉也在其中,她众星捧月,侧耳听着其他人说话,指尖在手臂上轻点,视线却始终落在窗边倒数第二排的座位上,很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 谢珩州正在趴在桌上闭眼补眠。 他刚做完一张生物卷子,手边还压着道基因题解。 有一小块日光恰好偏移落到那锋利的眉间,令他眼皮微动,有些不耐地抬手轻啧一声。 蔺清嘉站在那里盯了很久,像只谨慎出击的狐狸,盯到心跳都微微加速,放下手中拿着的那罐果汁,打算起身。 但是有一道身影先她一步比她更快。 日光被斜斜落下的影子暂时遮挡,又很快移开,窗帘折射的光影微微晃动。 谢珩州的桌角被人轻叩一声,放下一只小小的纸折蝴蝶。 教室里的吵闹声还在继续,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安静角落。 谢珩州被动静吵醒,抚着后颈困倦起身。 他懒洋洋地拿起桌沿那只蝴蝶,盯了会儿,意味深长地抬头撂了一眼。 正巧陈盐从走廊上侧过身来,额前发丝被午时风轻轻吹起。她呼吸着,眼神清淡,背后是大片燃烧的晚霭。 两人碰撞对上视线。 而后两秒,陈盐将目光微移,正面投向了蹙眉狠狠瞪着她的蔺清嘉。 她背着手倒退着走了一小段路,像是故意的,从始至终都没有畏惧转开视线。 最后淡淡笑了笑,眼尾沁着点冷。 纷飞的裙摆淹没在浓烈黄昏中。 …… “周主任,您也请坐。” 北沂高二部教务处内,谢之平礼貌含笑作请。 “实在不好意思,公司事务忙碌,所以直到现在才能抽出空坐在这里。” 沙发对面除了教务处的周主任外,还坐着那名无名指上配戴着祖母绿戒指的周漫芝母亲,周述玉。 此刻她的心思并未放在这些琐事上,而是死死盯着谢之平右手上从未摘下的那枚婚戒,好半晌后,才从鼻子里溢出声冷哼。 “您客气了,没想到这点小事还劳烦您跑一趟。”周主任夹在两位有权势的家长之间,颇觉水深火热,只能左右逢源哈哈赔笑。 陈盐的转校申请是谢之平一早吩咐助理小何去办的,年轻人办事效率虽高,但到底还是阅历不足,对于哪些需要额外打点的地方简直一无所知,以至于周主任到现在才知道陈盐实际是由谢氏一手安排进校的。 “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已经听说了,大人的事情就应该交给大人来解决,动手为难一个孩子,实在谈不上公允,”谢之平说着,眉眼含笑看着周述玉,“所以我这次来,是想亲自为陈盐讨一个公道。” 周述玉眼也不眨:“她是毒贩女儿,挨这一巴掌,也是活该。” “我谢氏资助的学生,皆已提前做过背景调查,”谢之平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她的父亲名叫陈锋,01年从安阳警校毕业考入临京市公安局,03年迁调至嘉城成为一名缉毒警察,07年他的夫人来给他送饭的路上被毒贩恶意跟踪报复,身中数刀不治身亡。15年的时候他主动和上级要求担任缉毒卧底,在烟海和毒贩交涉中失踪,迄今下落不明。” 周主任接过资料粗粗翻了几页,越看越觉得心惊:“原来陈盐那时候说的是真的,她父亲真是警察。” “即使是这样,她也不该将我的女儿关入活动室。她的父亲是缉毒警又怎么样,她的前校老师和同学都这般评价她,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她品行有亏吗?”周述玉的态度仍然咄咄逼人,半分不肯退让。 “据我所知,是令爱先动的手,陈盐只不过是正当防卫,”谢之平双手在桌上松松交握,对答如流,“至于她前校师生的误会,在当时已知父亲决意赴任缉毒卧底的境况下,她父亲的生命随时可以因为她的一句话受协,安静闭嘴不解释才是聪明人的选择。” “呵,你总是这样巧舌如簧。” “述玉,你对我有恨,不应该迁怒到小孩子的身上。”谢之平不赞同地淡淡看了她一眼,继续拿出公事公办的无情态度。 “事情解释到这,我想令爱应该给陈盐一个公开道歉,好好澄清那些不必要的谣言。这是对双方都有利的协商结果,希望你不要继续意气用事。” 他指尖的烟燃到尽头,在烟灰缸上掸了掸,继续施压:“不然,谢氏不会善罢甘休。” “不光在这件事上是这样,在以后的项目竞争上亦然。” …… 周漫芝没敌过母亲命令,被罚写道歉信在广播站里公开宣读。 她的肺简直快要气炸了,勉强念完稿子上最后几个字,气势汹汹地要找陈盐算账。 恰在这时,高二部六班的教室后门被敲响,一名戴着风纪袖章的学生告诉陈盐,学生会纪检组找。 陈盐放下笔,看见前排的温邵回身冲她轻轻摇头。 她在原地静了会儿,还是选择站起身,跟着那人走。 一路跟着拐过几个教室,下楼梯的时候瞥见蔺清嘉和几个女生戴着同样的风纪袖,抽着细烟等在小树林外,听到动静向上望。 陈盐心中一紧,突兀地停下脚步,想也没想立即转身折返往反方向狂奔。 还没跑出两步,她又看见隔着几十米开外,周漫芝在不远处边晃着手中的星星挂坠,边用力推开一间间教室的门,四处寻觅她的踪迹。 两边都不能走,陈盐匆忙倒后退两步,果断选择往顶楼的天台上跑。 等着围堵她的女生们终于察觉到不对,跟在她身后踏着楼梯追过来。 陈盐的心跳得很快,到四层楼的时候差点踩空,她顿了一下身子,胸口剧烈起伏,又继续往上奔。 很快她一把推开天台的门,风一瞬间扬起她的发丝。 陈盐剧烈喘着气,转身看着那几名女生追上她,脸色很白。 最前面的人是蔺清嘉,她手里的烟还没扔,仍然夹在指间,一步一步地逼近她。 “陈盐,你真的很有胆量,和我们负隅顽抗到现在,不过游戏也该结束了。” 在她之后,周漫芝也很快推开人群一把冲上来,口中骂声不断,来势汹汹。 “陈盐!今天要是不弄死你,我周漫芝的名字倒过来写!” 盐生春日 第14节 她们在不断逼近,陈盐势单力薄,只能一步步后退。 随着距离拉进,她身后那片视角盲区逐渐显露清晰。女生们在看清的瞬间脸色微变,甚至想要即刻转身逃跑。 谁也不知道谢珩州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侧颜锋利,倚着墙半眯眼,依然是那副散漫不羁的模样。 他的目光扫过这些女生惊顿住的错愕面容,眉梢微挑,嗓音带着习惯性痞坏的嘲弄腔。 “哟,都这么热情洋溢。” “赶着来追杀谁呢?” 第12章 “没谁,”蔺清嘉收起那一瞬袒露出来的心虚,反应很快接上他的话,“陈盐同学有个东西忘拿了,我们追上来还给她。” 她盯着陈盐,陈盐也盯着她。 “女生间小打小闹,开个玩笑而已。” “陈盐,你说是吗?” 蔺清嘉将话题偏回陈盐身上,咬重了嗓音,眼睛里含着浓重的警告之色,似乎想要她乖乖听话。 然而这一次,陈盐却不为所动,淡淡驳斥道:“不是。” 蔺清嘉伪装的假面终于被打破,她拧起眉,环臂的指尖微躁地在手臂上轻点。 陈盐明白这个动作的含义,她是在思考谢珩州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帮她。 双方都对峙般静默了半晌,蔺清嘉讨不着半分好,平白在心上人面前落个坏印象,很快撤身要走。 “站住。” 谢珩州的声音在这时候响起。 他对于这群女生中有一股天然的威慑力,轻而易举地就能让人止住脚步。 蔺清嘉被这声唤得心中惴惴,飞快地将手里的烟蒂抛了。 谢珩州看着她的背影继续开口:“忘了说,陈盐现在住在我家。” 一句简单的陈述,瞬间掀起了所有人心头的惊涛骇浪。 蔺清嘉更是控制不住地猛然回身,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眼神震颤。 谢珩州垂眼回看她,眸色渐深,很轻地勾唇,噙着点嘲弄。 “所以她每天为什么迟回,身上添了什么新伤,眼睛里偷藏着什么委屈,我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蔺清嘉,我的耐心不多,别在我背后耍花样,不然你很清楚后果是什么。” 平时他几乎不管她的事,这是他极少数叫她名字的时刻,用着警告的语气,袒护的姿态,将她刺得面色苍白一片。 她不笨,瞬间想明白了为什么原本还洋洋得意的周漫芝会在第二天就被迫低头道歉。 为什么原本在学校肆意传播的八卦一瞬间噤言。 陈盐身后站着的不止是谢珩州,更是一整个谢家。 她不是孤零零好欺负的转校生,她现在有了底气。 ——谢珩州就是她的底气。 蔺清嘉深呼吸了两下,终于压住在自己心头铺天盖地汹涌的嫉妒。 她的眼眶都红了,用手背压着拭了一把掉下来的眼泪,转身匆匆跑掉。 她走后,其他女生也跟着离开。 谢珩州漠不关心她们的去留,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还在低头摆弄那只折纸蝴蝶。 那张小纸片被他拆开后又折了回去,淡粉色的翅膀在他宽大的掌心里微弱翕动着。 眼见事情已经解决,蔺清嘉估计有好一段时间不会再来骚扰,陈盐将手放进衣兜里,毫不留恋地要走。 “陈盐。” 她听见他在后面沉沉地唤,脚步顿了一下,随后转头看他。 谢珩州将蝴蝶收拢进手心里,从台阶上一步一步走下来。 他身高挺拔,很轻易给人一种压迫感,叫人呼吸攥紧,血液沸腾流动加速。 从居高临下,到视线齐平。 他的眼神锐利,薄单的眼皮微掀起,幽暗又深邃:“心甘情愿给你当枪使,用完就丢?” 声音拖腔带调的,似乎要和她讨个说法。 见他心情貌似还不错,陈盐试探性服软:“谢珩州……之前换班那事真不是我自愿的,是政教处老师自行决定的,你别生气了。” “嗯,没生气,”谢珩州顺着她话应,依旧不依不饶,“还有呢?” 陈盐眨了下眼,聪明脑子飞速转了好几圈,也没明白他究竟想听什么。 干脆无奈地问出口:“我不知道,你想怎样?” 谢珩州没说话,只抬腿缓缓逼近两步。 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近,陈盐避无可避地对上他的眼睛,细密的黑睫颤动,抓着格裙的手攥得有些泛白。 下一秒,谢珩州轻轻踢了一下她的脚尖,语调透出点散漫笑意。 “没想怎样,想你给个台阶下。” “答应和好吧,嗯?” …… 陈盐踩着上课铃赶回教室时,整个耳尖都是红的,差点迟到。 林红渠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下课后,陈盐又被叫进办公室。 林红渠语调平和地告诉她,教导处那边松了口,她可以再选择更换一次班级。 “不用,”陈盐对呆在哪个班实际并不太在意,但也不想再和周漫芝继续同桌,“您只要帮我调个位置就行。” 林红渠清楚她们俩之间的纠葛,能够理解,很快从善如流地替她安排:“我看温邵身边的位置不错,你们俩都成绩好,坐一块不会受太多影响。” 放眼整个班,好像确实也就温邵还能用平常的目光看待她。 陈盐没太犹豫,很快点头答应了。 这次放学回家,陈盐没再拒绝坐谢家的车回去,她双手安分地在膝盖上放好,转脸看着窗外的景色。 谢珩州坐在她的身侧,手指偶尔在屏幕上敲打两下,似乎是在回复信息。 “谢叔叔是为了我的事跑了一趟学校吗?” 万分安静中,陈盐开口问。 “是,”谢珩州手中的手机转了一圈,落回手里,闲闲补了一句,“不过是我叫的他。” 陈盐有些惊讶地抬眸看过去。 上次他们俩因为谢之平闹成这样,她以为谢珩州甚至都不会愿意主动开口和谢之平说一句话,更别说要开口和他寻求帮助。 是的,帮助。 这件事闹到现在,已经超越了他们这个年龄段该有的能力范畴,如果没有谢之平出面摆平,也很难求到一个相对公正的结果。 谢珩州哪能看不懂她的意思,顿时眉梢挑起:“他好歹是我法律意义上的爸,你名义上的资助人,解决这点事,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陈盐点了下头,真心实意地赞同附和,眼睛微弯:“嗯,应该。更何况谢叔叔把事情处理得非常妥当。” 她再也没在学校里听见别人肆意议论陈锋。 这已经是件很好很好的事了。 她夸得这么干脆,却让谢珩州心头莫名觉得有抹挥之不去的烦躁。 他不是会忍着性子的人,默了一会儿后,倏然伸出手摁住身旁人细白的后颈,迫使她转过脸来正视他。 “陈盐。” 他总喜欢这么拖腔带调叫她名字,听上去亲密又缱绻。 然而下半句他半眯着眼,不悦地强调。 “你可别忘恩负义。” 陈盐感觉脖颈那一块肌肤在发烫,很快热度上燎,耳根红成一片。 她有些莫名地眨了一下眼睛。 什么忘恩负义? 然而下一秒对上谢珩州的目光后,瞬间明白过来。 他的眼神明晃晃地在提醒她“我才是唯一将你解救的人”。 强势又霸道,甚至不允许她分神去感谢自己的父亲。 “当然,你也帮了我很多,”陈盐看着他有些无赖的模样,不知怎的被逗出一个眉眼弯弯的笑,想了想又补上,“嗯……比谢叔叔的更多。” 这话听着违心,谢珩州闻言哼笑一声,盯着她没说话,模样看上去并不领情。 他撑在她后方的手还未收回,垂下来的手掌心宽大,小臂修长有力,皮肤下还浮现出一点力量感的青筋。 于是陈盐念头忽起,伸手轻轻牵住他大拇指,幅度微小地轻晃了两下,声音和烟一般掠过他的耳畔:“谢珩州,你最好啦。” 她这般不打招呼突然袭击,令谢珩州浑身都僵了一下,在陈盐看不见的角落,耳尖漫上点红。 然而嘴上却依旧硬得不行,抽手偏开眼睛,轻飘飘地嗤。 “算你识相。” …… 离放学时间过了好久,周漫芝才拖沓地收拾好东西,瘪脸嚼着口香糖出校门上车。 盐生春日 第15节 她将手里的书包交给司机,整个人占据车子后座,很不客气地抬腿抵在前面座椅上。 接着歪七倒八地斜着身子发语音,声音听着有气无力的:“要真是蔺清嘉也就算了,偏偏是那个穷乡僻壤来的陈盐。” “不过我猜他们也长不了,谢珩州这种人,怎么可能栽在一个乖乖女手上,只不过目前有点兴趣和她玩玩而已。” “我喜欢了他这么久,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 说完这句话,周漫芝的目光不经意扫到车前的后视镜,发现她前方的副驾驶上还坐着一个人影。 她手里的手机一抖,连忙规规矩矩地把腿放下坐好,叫了一声:“妈。” 打完招呼,周漫芝忽然想起母亲今天强制命令她去给陈盐道歉,让她在学校里丢尽了脸。 她无比委屈:“妈,你今天为什么要逼着我和陈盐低头,明明是她欺负我,把我关在活动室,你怎么还助纣为虐?” 周述玉似笑非笑地盯了她一眼,直盯到她心头发虚,有些承受不住地撇开目光。 “别装了,你是我女儿,你什么性子我了解。平日在学校里都干些什么,我派人一查便知。”周述玉语气平澜无波,丝毫不为所动,“如果她真的能欺负得了你,你早就忍不住和你爸嚷嚷要转学了,还能坐在这和我论短长?” 周漫芝眼见自己的小心思被识破,索性破罐子破摔,一把搂住周述玉的胳膊撒娇:“妈,即使是这样,你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漫芝,”周述玉叹了一口气,严肃的脸色松动了些,揉了一把女儿的发顶,“我时常在想,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因果报应。我那么恨许以云,恨她当初抢走了我喜欢的男人,抢走本属于我的谢太太身份。” “可如今你却义无反顾地喜欢上了她的儿子,为他在学校争风吃醋,使尽手段让他看你一眼,哪怕他根本不屑回头。” 周漫芝第一次听见她说这种话,不由得怔住:“你和谢叔叔之间……” “我们当初是青梅竹马,长辈亲口定下的婚事,周围人都很艳羡,夸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简直是天赐良缘,”周述玉冷笑,“可那又怎么样,一切的一切,都敌不过那个叫做许以云的女人。” “妈,你怎么哭了?”周漫芝看着周述玉不知何时变红的眼眶,不由得手足无措。 自打记事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周述玉哭,在她印象里周述玉永远是强势的,自尊心不可侵凌。就连周漫芝最后跟了她姓,也是她女强人事业上的一项凯旋荣誉。 她苍白安慰:“没关系,最后不是还有我爸吗?我爸比谢之平好一百倍。你不是喜欢戒指吗?你看他这些年拢共给你买了多少枚戒指,大到这颗祖母绿,小到路边易拉罐拉环,他什么没给过你,他可爱你了。” 周述玉低头,轻转着自己手上那个硕大的祖母绿戒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见到了谢之平的缘故,她今天变得格外感性。 他依然还带着那枚婚戒,还是深爱着许以云,即使对方已经故去多年。 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周述玉在她四十五岁这年,终于意识到,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周述玉将泪意憋回去,自嘲一笑。 “算了,不说这个了。小陈,直接开车回家。” 车子发动,周述玉升起车窗,脸部逐渐淹没在一片阴影下。 没有人知道,尽管她拥有这天底下几乎所有种类的戒指,但她其实从来都不喜欢佩戴。 之所以这么多年一直对外宣扬自己喜欢。 仅仅是因为当年二十多岁的谢之平,将她抛弃在婚礼现场,永远欠下了一枚本属于她的戒指。 第13章 短暂的周末过后,北沂马上迎来五月月考。 温邵是六班班长兼任学习委员,平时除了听课管纪律之外,还需要去办公室领卷子分发卷子。 陈盐搬位置和他成为同桌,也免不了也要跟着分担一些。 他们俩坐在一块平时几乎都不太说话,偶尔写完卷子翻面后对一眼最后的几道大题,都是为了确认彼此的答案。 陈盐原先还怕换了学校跟不上进度,跟着温邵做了几张以前的校月考模拟题之后,也逐渐开始适应下来。 离开了周漫芝,周围的同学也终于开始展露友善的一面。 陈盐人长得好看,窄双细长的杏眼,肌肤白皙,眉心有一颗很淡的痣,整个人自带清冷的氛围感,不笑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有些难以接近。 但是她学习成绩好,尤其是数学,每一次作业发下来几乎都是全对的,这点就连班里头稳坐第一名的温邵也没办法做到。 大家都开始背地押起这次月考的理科第一究竟会花落谁家。 月考一共考两天,第一天统考语数英,第二天分科考理综,留一天给各科老师批改卷子,很快就出成绩排名。 陈盐做卷子的时候体感还不错,其实北沂的教学进度相比嘉城附中来说要快上不少,但她底子好,平时学习进度又会自觉提前,故而补起来也算轻松。 出成绩这天她的后桌贝莉期期艾艾的,轻轻拍了一下陈盐的肩膀,不好意思地说::“前桌,待会儿能麻烦你帮我去后面看一下排名吗?要是低于350名的话,就冲我摇头;高于350的话,就冲我点头。” 这不过是举手之劳,陈盐点了点头,顺便还严谨问了一句:“那如果正好350名的话,我该怎么做?” “那就随便啦,”贝莉沮丧地瘫倒在桌上,搂着她胳膊扁嘴道,“前桌,我发现有些时候你说话自带一种冷萌感。” 陈盐没听懂什么叫冷萌,但是没过多久,温邵便拿来了成绩单粘贴到教室后方的宣传板上,大家纷纷都离开位置凑过去看。 陈盐也轻拍了下贝莉,示意她松手,随后起身走到成绩排名单前。 首先先找了自己的排名,她排在班级第二的位置,第一依然是温邵。紧接着是两个人的校排名,温邵稳在全校第一,而她是第十名。 陈盐又着重看了一下单科分数,他们俩分差主要是差在英语和语文上,温邵的语文分高,足足拉了她六分之多。 快速浏览完自己的成绩,陈盐又将目光下滑,帮贝莉看起了排名。一直到班排名二十多也没找到她的名字,最后在三十名左右的位置才看见,学校排名是四百二十九。 陈盐默了一会儿,直起身转头望向翘首以盼的贝莉,沉重地摇了两下头。 课间结束,贝莉和班上另一个男生被林红渠叫到了办公室。 没过多久,陈盐和温邵两人也一起被叫了进去。 贝莉双手交拧着,难为情地站在林红渠跟前,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哭过。 另外那个男生不大服气,梗着脖子嘴硬:“我这次只是发挥失常而已,下一次我肯定能进步两百名。” “你考三百名那次也是这样说的,结果呢,现在直接掉到了五百名开外。贺洋,你最近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讲?”林红渠沉着眉宇训斥他。 “还有你贝莉。” “你之前成绩一直稳在三百多名,这次是怎么回事,直接下降了一百名,你到底想不想考个好大学?” 贝莉被吓得应声“啪嗒”掉了眼泪。 见到温邵和陈盐来,林红渠板着的脸色稍微变得柔和了一点。 “你们两个都是班里的尖子生,眼看着马上就要高三了,时间紧任务重,按理说不应该再给你们分配一些额外任务。” “但是你们也看到了,他们这两个后进生,平时学习也都挺努力。贝莉每天回去写作业写到凌晨,贺洋更是,最近废寝忘食,都烂了一嘴的口腔溃疡。” “就是这个名次死活也提不上去,要是现在稍微下点工夫,以后能考上个还不错的大学,如果连老师都不抓上一把,那他们这辈子可能就真的止步于此了。” “当然,我说这些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你们俩成绩好,老师希望你们能够一对一帮扶一下班里的同学,分享一下你们的学习方法。如果觉得为难的话,现在直接提出拒绝也没有关系的,老师都能理解。” 温邵性格温柔,平日里就会帮同学讲题,几乎没有怎么犹豫就同意了下来。 于是大家将目光集中在了陈盐身上。 “可以是可以,”陈盐沉吟了一下,伸手轻轻拉住贝莉的胳膊,“不过一对一的话,我要选她。” …… 那天下午放学后,他们四个人留下来专门又呆了一个小时。 陈盐怕谢珩州等久,用手机给他编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今天就不一块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收到他的回复。 狗都不理:[今天柯儿出院,祝晗日组了个局,来吗?] 陈盐抿了下唇,打字。 [我还要给同学做辅导,怕是会到很迟。] 刚发完,手机滴一声发出震动。 狗都不理:[怕什么,我来接你,校门口见。] 陈盐扯了下唇,将手机翻过去,心中掠过一丝很淡的雀跃。 她看了一眼时间,从自己座位的卷子里挑选抽出一张放到贝莉跟前,布置任务:“半个小时,把这张卷子写完。” 贝莉将刚买回来的奶茶放下,踌躇满志地拿起试卷,才扫两眼就泄了气:“前桌,这卷子好难啊,我不会做。” “这已经是很基础的题了,”陈盐凑近她解释,“只是老师上课讲的例题的几种变形题,只要掌握了这种解题思路,那以后这种题型的题就难不倒你了。” “我请你喝奶茶,你能不能给我换张卷子?”贝莉讨好地将手边的奶茶推到她手边。 陈盐摁住奶茶的塑封口,又原封不动地推了回去:“没门。” 贝莉重重叹气,只能认命开始动笔。 半个小时过后,贝莉将试卷递给她,眼泪汪汪道:“我真的尽力了,前桌。” 陈盐看着卷子上一大片空着的题以及明显错误的答案,逐渐拧起眉毛。 她不自觉抬眼看了一眼温邵的方向。 正巧他们那头也刚好结束练习,温邵也下意识回头寻找她的身影。 对上视线后,两个人同时心照不宣地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来。 临时补课结束,四个人一行向校外走去。 贝莉和贺洋都有家里人接送,温邵打算坐公车回去,他问陈盐:“一块吗?” 陈盐没说话,目光不自觉递向校门口。 贝莉走在她身侧,见状,也跟着她的视线望。目之所及处,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她拉住陈盐的胳膊,小声激动道:“前桌,是谢珩州诶。这个点他怎么还没回家,是在等人吗?” 陈盐没应,而是侧过身和他们告别,“有人来接我,我先走了,回见。” 说完,她在贝莉震惊的目光中朝着谢珩州走去。 男生已经单手插兜斜靠等在那辆黑色机车旁不知多久,他将校服换成了件黑色短袖,链条工装裤下面踩了双马丁靴,漆黑的发丝狂乱地散在风里,整个人显得锋利又懒散。 仅仅是等待陈盐走过来的这么一小会儿工夫,蠢蠢欲动想要上来要联系方式的女生就有两三个。 谢珩州面无表情地摆手回绝,侧脸显出几分深邃的冷然。 女生们立刻流露出有些可惜的神情,临走前还不忘瞥一眼他手里拿着的、与他周身气质格格不入的狐狸耳头盔。 盐生春日 第16节 打扮时髦的女生压低声音含笑和闺蜜控诉:“早和你们说了,人家一看就像在等小女朋友,都怪你们怂恿,一把年纪丢死人了……” 这话恰好落入从她们身旁经过的陈盐耳中,她侧目脚步微顿。 “陈盐,快点过来。”谢珩州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见她站住,忍不出出声催促。 陈盐只好压下翻涌的心绪,加快步伐走到他身边,正要开口说话,先兜头视线一黑。 “试试合不合适。” 谢珩州二话不说将手上那个粉嫩嫩的头盔盖在她的脑袋上,熟练地替她将头盔戴正,咔哒一声扣好系带。 陈盐晃了晃脑袋,感觉尺寸意外合适,既不会太大掉下来,也不觉得头顶很重。她将遮着眼睛的护目镜掀开,露出双星亮的杏眼:“很合适,是你特地给我买的吗?” 谢珩州没回答,瞥开眼睛故意避开这个话题:“你之前说要辅导的,就是刚刚在你旁边的那几个?” “是啊,不过有一个是我的同桌,名字叫温邵,和我一样被老师拉着参加一对一学习小组。” 贝莉和贺洋此时已经上私家车走了,如今只剩下温邵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在车站等候,似乎察觉到他们的视线,他抬起脸来,冲着这头扬起一个温和良煦的笑。 谢珩州兴致索然地沉沉别开眼,扭头发现陈盐竟然正冲着那头轻轻挥手打招呼,鲜少地露出个笑来。 他顿时有些没来由的气闷,不悦地扯了一把她的狐狸耳朵:“你还想让我在这里站多久?” 陈盐知道他是少爷脾气,难伺候得要命,现在语气已经微微不善,闻言她连忙收回目光主动坐上车子,扯了扯他的衣袖:“我们快走吧。” 这次的局约在临京的一家别墅区轰趴馆。 谢珩州和陈盐来得迟,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到了好几个人。 放眼望去,全是她不认识的陌生面孔。 陈盐不是自来熟的性格,几乎是亦步亦趋紧跟着谢珩州上到二楼。 二楼是一个露台式多功能厅,大家开了音响和麦克风,放起了舒缓的情歌音乐。 台面上已经倒好了酒水,谢珩州走过去拿起一杯,顺势坐到沙发上。他抬颔点了一下身边的位置,示意陈盐坐下。 陈盐身上还穿着衬衫格裙的制服,和这里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只能安静地坐在他身侧。 没过一会儿,祝晗日和柯临勾肩搭背地走过来。 和上次见面不同,柯临身上缠着的纱布和石膏全拆除了。他留着板寸头,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个酒窝,讷口少言,看上去有些憨直。 陈盐整个场子里唯二认识的就是他们两个,于是十分有礼貌地打招呼:“晗日哥,柯临哥。” 柯临反应很正常,冲着她点头笑笑回应。 祝晗日却一下子喜上眉梢,呲着个大牙,笑容简直盖都盖不住。 他身心舒畅地掏了掏耳朵,挤到沙发上凑过去央求陈盐:“妹妹,再喊一声,再喊一声我听听!” 陈盐有些莫名,但还是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晗日哥。” “嘶。”祝晗日听不得那个字,浑身像是过了电,酥麻不已。 他暗爽完用手肘戳了戳谢珩州,扬起坏笑炫耀:“哎我说,谢珩州,陈盐妹妹平时喊你哥吗?” “哦对,我听她从来都是喊你全名,估计你是没这个待遇。怎么样?现在是不是特羡慕嫉妒?” 谢珩州被他打趣地哼笑一声垂下眼,一口闷掉手里的酒,这才不紧不慢地找陈盐算账。 他半眯起眼睛,特意明知故问道:“陈盐,你刚刚管这狗东西叫什么?” “晗日——” 剩下的那个字,他拖长了尾音,迟迟没有说出口。 陈盐没多犹豫地替他接上:“哥。” 谢珩州脸色自然,张口顺势应下:“嗯。” 随后,他挑眉看向无比嘚瑟的祝晗日,不甘示弱道:“这不是叫到了?” 大约过了整整两秒,祝晗日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他恶狠狠给了桌子一拳,脸绿得堪比桌上摆着的西瓜,义愤填膺道:“我草,谢珩州狗比,你要脸不要?” “居然连声哥都要骗!” 第14章 谢珩州八风不动地晃了晃杯子里的冰块,变换了个姿势,整个手撑在沙发背椅上,任由祝晗日在边上打滚叫唤个不停。 他淡淡的目光掠过陈盐的侧脸,声音压着几分琢磨不定的探究:“不过说起来,你好像确实从来没叫过我哥,哪怕是像这种客套的称呼都没有。” 她喊他从来都是连名带姓的叫,连少一个字都不肯。 听到这话,陈盐摆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申辩说:“我只是借住在你家,又不是你真正的妹妹,为什么要叫哥?” 私心来讲,她其实有一点道不明的心绪在抗拒这个称呼,也并不想有不知情的人误会他们俩是兄妹。 比起妹妹,她更想当他的一名普通同学,也显得平日里收到来自他的那些关照没那么有目的性。 “我想听,”谢珩州的嗓音不依不饶地响在她耳畔,混了音乐的beat,击着她的心鼓,“陈盐,给个面子。” 一曲唱完,整个多功能厅暂时安静下来,头顶的氛围灯光将他整个人包裹,连额前碎发都淬上了点暖黄色。 许是他投来过于专注的目光催生了一股另类的情愫,陈盐没过脑般溜出一句:“你想好了,要是叫了这回,我可真把你当哥了——” 与她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祝晗日一旁的哀嚎:“我草,这是我点的歌!哪个手欠的把我歌切了?” 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嗓门一打岔,谢珩州没太听真切陈盐的话,他懒洋洋地直起身凑过来,光影在游移,瞬间那张好看的脸距离她很近很近,问:“刚刚没听清,你要说什么?” “……没什么。”原先那丁点勇气在反应过来后被摔得四分五裂,陈盐现在懊恼地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 她慌乱摸到身边放着的一个杯子,不管不顾地拿起灌了一大口,因为喝得急,还被呛了一下。 谢珩州也看出她的不愿意,逗够了人,轻笑着抬手摸了一把她的发顶,算是安抚,很快又被人叫走了。 剩陈盐一个人坐在原地。 刚刚那个杯子拿错了,不是预想中的果汁,而是低度数的啤酒。 她抿了一下唇,感觉有抹淡淡的苦意从舌尖一直绵延到胃里,席卷了整个身体。 …… 晚上沾了这么点酒精,陈盐连梦里都有点昏沉,第二天上课时还轻微头疼。 她边写课后作业边捂着额头,听见身后的贝莉关切问她:“前桌,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陪你去趟医务室?” “不用,我缓一会儿就好。”陈盐拿起桌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很冰,忘记去打热水了,她强咽了两口,感觉头疼症状又明显了一点。 这时,她旁边坐着的温邵默不作声地从桌肚里拿出自己的杯子,冲她笑笑:“我正好要去打水,要帮你打一点热的吗?” 陈盐有些惊讶,怔怔地将自己的杯子送出去。 虽然他们只做了没几天的同桌,但她也知道温邵是个计划和原则性非常强的人,就连什么时候去上洗手间装水也是固定好的,几乎是雷打不动。 现在离他平时的装水时间已经过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水杯里的水也一口没动,陈盐没想通他为什么会多余跑这一趟。 热水被接回来,陈盐吹着散凉,热腾腾的蒸气扑洒在脸上,带来一点熨帖感。 她感觉缓过来了一些,冲着温邵抬头感激笑笑。 “对了前桌,”贝莉神神秘秘地挨着她,“你昨天和谢珩州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会坐着他的车走,你们很熟吗?是在那个吗?” 尽管她声音已经拼命压低,但也引得耳力极好的温邵静静看过来。 陈盐被他们俩盯得一哂,解释道:“真的没什么,只是我住在他家而已。” “……一定要安关系的话,姑且算是兄妹吧。” 谁让他昨天一定要让她叫哥。 陈盐心里轻掠过这个坏念头,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吹着手里的保温杯。 “那就好,”贝莉立马直挺起腰松了好大一口气,连语气也显得开朗几分,“之前好多人都在传,我就说你怎么可能会和他谈。原来是兄妹,那我就放心了。” “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你看起来是完美的优等生啊,”贝莉掰着指头数落,“长得好看不惹事,成绩名列前茅,性格也很好相处,总之无论从哪方面看,你和谢珩州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他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人?” “唔……长得很帅,家里有钱有势,性格差,玩得花,名气大,总之给人印象好凶,感觉很不好相处。” “他人其实很好的。”陈盐下意识替谢珩州反驳。 “安啦,你是他妹妹,当然会特殊优待一些啦。” 陈盐握着保温杯的手一滞,刚刚才因为闲聊好上一些的心情瞬间又跌落了回去。 下午的体育课因为六班的老师出差,一班和六班临时并在一块上课。 陈盐从换衣间里换上运动服出来,正好碰上贝莉。 她笑眯眯地挽住陈盐的胳膊,和她说小话:“前桌,听说学校明天要开急救知识的讲座,你参不参加?” “你去吗?” “其实我不太想去,要开整整两个小时,感觉听了也没什么用,好浪费时间哦。” “我要去,”陈盐非常笃定,“很多时候一个小小的举措可以挽救一条生命,多学一点,以后保护自己的方法就能多一个。” “有道理,”贝莉很快被她说服,更改了主意,“那明天我也去。” 两个班级在操场短暂集合,体育老师清点了一下人数记录考勤,之后便放他们自由活动了。 陈盐在人群里一眼就望见了谢珩州。 祝晗日和柯临两人一左一右走在他旁边,他换了一套短袖长裤的黑色运动服,宽肩窄腰,腿格外长,手臂上的青筋顺着动作轻微浮出,颇具力量感。 他破天荒系了一条发带,暗红色为他添了几分少年感,眼睛漆黑而锐,唇角挂着懒洋洋的笑,整个人意气风发。 这样的谢珩州无疑是耀眼夺目的,操场上无论是在或者不在上课的学生,目光都会不自觉投放在他身上。 陈盐隐约听到他们讨论说要打篮球赛,贝莉瞬间眼睛都亮了,说什么都要扯着她去篮球场。 “其实我们班和一班还有点旧怨,”贝莉告诉她,“毕竟两个班在年级里一个是尖子班,一个是差生班,免不了要被时刻比较。” “每次教务处夸一班,我们班总会跟着挨骂。有一次周主任可过分了,就因为一班是先进班集体,我们班被扣了好多卫生纪律分,他居然让我们集体去操场罚跑十圈,甚至有女生体力不支昏倒了都还要继续跑。” “这次终于被刘鹏他们逮到机会,待会儿肯定打得很凶。他们都是校篮球队出身的,应该输不了。” 盐生春日 第17节 说话间,她们已经来到了球场。 除了一班和六班的人外,还有许多其他听到风声前来凑热闹的学生。 大家将看台围了个水泄不通,陈盐将好不容易抢来的座位让给了贝莉,自己则端着水杯去了一旁的树荫下。 这个位置既晒不到太阳,又能隐约看见赛况。陈盐非常满意,干脆坐下来乘凉。 她不太懂篮球规则,唯一看得明白的只有不断变换的记分牌。 那天光线从香樟树叶间漏下,很快又被晃动的影子撞碎。 谢珩州出手几乎不遗余力,稳稳压着六班的人打。 一连被抢了好几个篮板,以往六班那些篮球校队人的优越感已经消失殆尽,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几乎是在机械地进攻。 记分牌被飞速翻动,分不清是自己班还是隔壁班的尖叫声沸热了整个场子。 最后一个定胜负的三分球投进时,自始至终只埋头打球的谢珩州忽然抬头,撩起眼皮逡巡了一眼场外,像是在找什么人。 这一眼简直令那一片在场的女生都暗自脸红心跳,纷纷捏紧了矿泉水瓶,想寻个机会上前送水。 陈盐压根没看见那个球,她在比赛接近尾声时就被温邵叫住。 陈盐身边没人,他便顺势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和她讨论起究竟该怎么辅导那两名后进生。 “其实我觉得是我们的方法错了,”温邵认真道,“他们目前需要的是好好巩固基础,并不是做课外拓展。我们认为简单的题目,对于他们来说难度也很大,还是将重心放在基础题的题海训练上比较合适。” 陈盐皱眉:“可是他们在学校里做的卷子也不算少,依然没有什么成效。” “我们需要找出病根,看看他们究竟将无用的气力花在哪了,”温邵推了一下眼镜,“我曾经观察了一下贝莉,她一节课上课看似认真听讲,实际上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发呆,剩下的一半时间用来记笔记,那些笔记我也借来看过,几乎全都是书上的内容。也就是说,她在浪费大量的时间抄书。” 陈盐惊讶于他的仔细程度,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头顶忽然罩下一片阴影。 她抬起眼睛,正好撞进谢珩州带着沉沉寒气的视线里,瞬间有些心虚地失声。 他不是还在打球吗?怎么忽然来了这里? 陈盐避开他的眼睛飞速瞥了一眼篮球场。 这才发现她和温邵聊得太专注,比赛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人群稀稀拉拉地散开,有不少目光跟着谢珩州的身影落到了她的身上。 谢珩州剧烈运动后的胸口还未平缓,呼吸略微急促,汗涔的脸上含着几分阴鸷,显得格外凶巴巴:“给我买水了吗?” 陈盐只是来上个体育课,手上除了个保温杯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会给他买。 她用余光瞄了一眼停留在附近还未走开的那群女生,她们手里几乎人手一瓶未开封的水,是为谁准备的不言而喻。 他怎么不和她们要,偏偏来为难她? 陈盐唇角下压,十分硬气地淡淡道:“没有。” “这不是手里拿着?借我喝一口。” 谢珩州浑笑一声,忽然口渴得厉害,不由分说地夺过陈盐手里那个小巧的保温杯。 “哎,那个是我喝过的……”陈盐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谢珩州拧开灌了一大口。 她耳根漫上一片羞恼的红,偏头正撞上温邵看着他们意味不明的眼神,心头一突,怕他误会些什么,连忙解释强调:“那个,他是我哥,实在口渴,借点水喝也很正常的。” 越解释越显得苍白,陈盐咬着下唇,挫败地闭上嘴。 谢珩州面无表情地咽下水,喉结上下滚动,目光在他们二人间流连,两秒后,眼角眉梢浸上些讽意。 之前说什么也不愿意叫一声哥,温邵一来就着急忙慌地和他撇明关系,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他们俩是兄妹。 他被气得不轻,抵着腮帮哼笑一声,嗓子都是沉沉的哑调。 “陈盐,你说清楚,我算你哪门子哥哥?” 第15章 陈盐明显感觉到谢珩州情绪不对劲,说话阴阳怪调的,好像是生气了。 可叫哥也不行,不叫哥也不行,他到底想要怎么样? 陈盐微鼓起腮,也生出点恼怒的脾气,一把夺过他手里握着的杯子,扭头便走。 温邵又看了两眼谢珩州,也跟着转身离开。 直到她背影都消失,谢珩州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站在原地。 炽阳烤得他心头焦躁,肚子里的火没减灭一分,反而越烧越旺。 “你这样不行,”祝晗日在一旁围观许久,见人都走远了,终于敢凑上来发表意见,“你看你不会说话,把陈盐妹妹都气跑了吧。” “咱就是说,追人不能够这样。你待会要是想哄人的话,去买点奶茶蛋糕什么的,示个弱,女孩子都喜欢吃甜的,就算不喜欢也明白你的心意,不会闹这么僵。” “谁告诉你我追人?”谢珩州凉凉地晲他眼。 “得了吧,你敢说对陈盐妹妹没想法?那你今天在球场装什么b?搁平时刘鹏那种只会阴人的对手你压根不屑打,最后那三分明明可以直接站在线上投了,偏偏要站这么远,上完分还破天荒往那边看了眼,不是为了在她面前耍帅是什么?” “……”谢珩州沉默了一下,拎起衣领扇了扇风,“想多了,闭上你的狗嘴,走了。” “真没想法?那感情好,我可吃这一挂,替你追了哦。”祝晗日嬉皮笑脸地照常开着玩笑。 话音刚落,猝不及防被一个肘击击得弯下腰,怒道:“草啊,你好卑鄙搞偷袭。” 谢珩州伸手重重捏了两把他的脖颈,疼得他受不了直喊“错了错了错了哥”,这才扯唇似笑非笑道:“如果嫌命太长,尽管试试。” …… 中午陈盐和贝莉吃完饭后回来,发现桌上不知道被谁放了块茉莉蜜瓜小蛋糕,还有一杯少糖的海盐奶绿。 贝莉眼神八卦:“这又是你哪个追求者送的?这么上道?” 她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最近陈盐收到过好几封隔壁班的表白情书,其中光是通过贝莉转交的就有不下五封。 陈盐一封也没拆开看,全都以高中不谈恋爱的借口回绝了。 这次又送蛋糕又送奶茶,贝莉以为是暗恋她的男生换了个思路,想要展开温柔攻势。 陈盐随手拿起奶茶看了一眼,侧面贴了个取号标签,上面留着的姓名是谢**先生。 “姓谢?”贝莉脑子转得飞快,在一旁狐疑地嘟囔,“我怎么记得给你送情书的人里并没有姓谢的……”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她看见陈盐已经面色自然地撕开吸管包装,“啪”一声插进奶茶杯中,甚至还端起那块蛋糕问她吃不吃。 贝莉对她这一反常态的举动露出诧异的神情,连忙按下那块蛋糕,小声道:“盐盐,这样不好的。如果你吃了,别人就会默认你接受了他的好感。你之前不是都是很干脆退回去的吗?” 陈盐慢慢地嚼嘴里的珍珠,抿唇笑:“我知道是谁,别人都不行,但他的可以收。” 见她这样说,贝莉也放心了下来,借着她的叉子尝了一口小蛋糕,瞬间脸上变得笑眯眯的:“这家店的蛋糕奶油好丝滑,一点也不腻,真好吃。” 两个女孩子坐在空教室里,你一口我一口,很快把这点甜食分食完毕。 这时教室里陆续回来了点人,但仍然没开空调,陈盐吃得有点热,就把制服外套脱了下来挂到椅背上,将袖口捋上去一些。 她腕间带着那串亮晶晶的蝴蝶手链,在日光下生出点淡淡的光晕。 “好漂亮,”贝莉捧着脸颊夸赞,看着她这般爱惜的模样,猜测道,“这也是那个谢同学送的?” 她们在谈论时,周漫芝正好从教室前方路过,顺带着瞥了陈盐的手腕一眼。 陈盐淡淡“嗯”一声,不太习惯将自己的东西这么明目张胆地展露出来,很快拨弄着把它塞回袖子里。 学校的广播开始放午休音乐,很快插播通知了明天要开安全教育讲座的事,特地申明一定要整个班全体到场,不允许缺勤,不然会扣班级分。 班上瞬间哀嚎一片。 “明天要带着卷子偷偷写吗?”贝莉问。 “不差这一会儿,专心听。” 她是小老师,贝莉把她的话无论好坏,一律奉为圭臬,吐了下舌头,点点头。 下午照常放课。 陈盐将辅导贝莉的时间改到中午,回去的时间终于能和谢珩州一致。 最近她课业重,带回家的书一天比一天多,书包也越来越沉,压在肩上有点吃力。 谢珩州叼着根糖倚在后门等,见到陈盐收拾好东西,一言不发地将书包从她手里接过,一并拎到自己左肩。 “送你的东西吃了没?”他问。 “吃了。” “还合口味吗?” “奶茶有点太甜了,喝多了觉得腻。” “成,下次让他再少放点糖,”谢珩州将糖滚过另一边的腮帮,侧晲了一眼她,“不生气了?” “我没生气,”陈盐一脚踩上他漆黑的影子尖,口气有点挫败的无奈,“我是真不知道该叫你什么了。” “叫什么都行,不许叫哥哥。” “哦,”陈盐有些控制不住地唇角微弯,怕泄露了自己的心 yh 思,又连忙压平,即使是这样,眼睛依然亮晶晶的,“那我还叫你谢珩州。” “嗯。”他应。 两人并肩回到家,陈盐正要进自己的房间,却见谢珩州也顺势跟着侧身进来,坐在了她的椅子上,正低头翻看她刚做完的数学题册。 陈盐脚步一顿,不解地看着他:“有事吗?” 谢珩州将书包放到膝上,一本本往外掏着书,语气平淡:“陈盐老师,都带了这么多学生,也该正儿八经地辅导辅导你的陪读了。” 陈盐将右手撑在桌面,面对着他:“我看过你的成绩单,你的成绩其实蛮不错,各科都挺平均,好好听讲就可以,不太需要额外辅导。” “我需要。” 谢珩州笃定的语气让陈盐一怔。 “过了这个学期,马上期末分班考,”他指尖转着水笔,抬头仰视她,嗓音末梢像是藏了钩子,勾得人心颤,“你是优等生,之后去尖子班无可厚非。” “但我最近突然想上进一点,试试和你考同一个班。” …… 盐生春日 第18节 第二天他们俩双双起迟,赶到学校的时候马上要响铃。 陈盐紧赶慢赶地进到教室,一整个上午神色都有点困倦。 “昨晚学到很晚吗?”温邵给她递了一颗薄荷糖。 陈盐道谢接过来,放进嘴里,口腔里清凉的味道略微驱散了那一丝疲惫。 她倒是没学太晚,只是陪谢珩州学到很迟。 在此之前,她还不知道他居然有这么刻苦的一面。 如果谢叔叔能够知道,一定会非常欣慰。 这么想着,她偷偷编辑了一条讯息,是昨晚悄悄拍的谢珩州背影,写了一小段文字,发给了谢之平。 谢之平过了一阵才回复她。 [辛苦你了,盐盐。] 然后又发了个红包给她。 陈盐没收,只回复一句:[不辛苦,您能看见他在变好就行。] 她将手机放回包里,贝莉来找她,说等下一起去阶梯教室听讲座。 “你把领结和名札都戴好,学生会可能会趁机检查仪容仪表。” 贝莉说着替她整理了一下领子,将她顺长的发丝从领口捋出来:“我们走吧。” “等等,”陈盐止住她,指了指手腕,“北沂校规也不许戴这个,我还是先摘掉比较好。” 她将手腕上那根蝴蝶手链摘下,和手机放在同一侧,这才和贝莉一起离开。 这场讲座讲的是安全知识,学校请了专业的安全员给他们讲解一些急救知识,包括发生火灾后的注意事项,灭火器的使用方法,以及人员溺水后的心肺复苏及aed的使用方式。 “北沂的安全设施非常齐备,在学校里就存放着一台aed除颤仪器,就放在医务室门口一百米处,每个月都会请我们的人员来检查电量,如果有紧急情况,拿安全锤……” 这些介绍词太过无聊,贝莉打了个哈欠,脑袋歪倒在陈盐的肩头,有些不可思议地喃喃:“不考试也能学得这么认真啊盐盐,好佩服你,真不愧是学霸。” “下面请一个同学上来做一下示范,有谁愿意?”台上的讲师说。 大家都纷纷低下脑袋,唯恐被抽到。 只有陈盐和温邵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手。 “有两位同学都愿意啊,那一起上来吧。” 陈盐和温邵一起上台,面对着下面的师生,跪在假人身侧按照安全员的提示摆动作。 “手掌放在两乳/头之间……对……” “使点劲,按压速度要快,胳膊伸直,整个人的力量集中。” “aed放电判断时不要触碰,不然仪器会分析出错误数据。” 陈盐一一照做,成功示范之后只觉得受益匪浅。 她下台,回到座位,见到贝莉满脸笑容看着自己,轻轻挑了下眉:“怎么?都学会了?” “没有,只是觉得你和班长站在一块好养眼,大写的般配。” 陈盐没好气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讲座结束,大家从阶梯教室返回,各回各班。 陈盐也被贝莉拉着手回到教室。 她摸了一下包侧,准备将手链重新戴上,然而翻找了半天,只翻到了自己的手机。 “贝莉,”陈盐蹙起眉,脸色都变了,“我的那条手链好像不见了。” 第16章 贝莉帮着她重新翻了下书包,也同样没有找到。 她沉吟道:“是不是有人进了教室偷偷拿走了?可是开讲座的时候每个班都查了考勤不允许缺席,学生会的人都在门口盯着呢。” “除了我之外,还有人看见过你的手链吗?” 陈盐认真回忆了一下,还真没有。 “要不我们去门卫室看看监控录像?”贝莉又提议。 温邵不赞成地开口:“看学校的监控录像要有权限,还要和老师申请,如果老师知道你们是找手链,这是规定学生禁止佩戴的物品,大概率不会答应。” “我去试试。”陈盐说着要走。 温邵拦住她,冲她摇摇头:“贝莉说了,学生会的人会在门口盯。那么能在那个时段偷偷溜出来的人,肯定和学生会的人有交情。” 陈盐和贝莉相视一眼,脑□□同浮现出一个人名来。 陈盐很快皱起眉:“可那也没用,只要她不主动拿出来,我们也没有证据证明是她偷拿。” “别人的话说不准,但是以她的性格,肯定会忍不住拿出来和同伴炫耀。”贝莉莫名丢出这么一句,惹得陈盐和温邵同时看来。 “这么看着我干嘛?”贝莉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声音很轻,“这个班里又不止你们俩被她欺负过。我之前有条外婆给的链子也丢了,隔天就出现在她的脖子上,当时孤立无援,甚至没胆子去要回来。” “盐盐,那条链子对你来说也很重要,你可千万不要学我胆小怕事,一定要拿回来,”她握住陈盐的手,粲然一笑,“我也会尽最大的努力帮你。” 陈盐心头划过一丝暖流,更加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 隔天上体育课自由活动,周漫芝带着何月和班上另外几个女生向学校的小树林去。 贝莉立即轻扯了一下陈盐的衣袖,陈盐会意跟上。 小树林的另一头有片人工湖,湖面波光粼粼,为了美观沿湖搭建了许多假山石块,有一段生锈的围栏已经被学生偷偷破坏掉了,露出底下的干涸河道,是平时学校小情侣的约会圣地。 陈盐和贝莉到时,周漫芝她们已经下去了,正点着一根细烟站在假山前交谈。 自上面往下望,正好可以看见她拿着烟的手腕上戴着一条亮晶晶的东西,离得太远款式看不清楚,但是能看出来是根主体为绿色的手链。 见状,贝莉颇为激动地往下指了指,陈盐将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声音,悄悄翻过旧栏杆踩着石块下去,藏在假山后面偷听她们说话。 “什么宝贝链子,还要把我们都叫到这里来看?”说话的是班上的文娱委员安璐,“谢珩州要是真会送你东西,刚刚经过我们班队伍的时候怎么连声招呼也不和你打?” 安璐的性格十分率直,几乎有什么说什么,加上他们家从爷三代开始从政,父母都是国家公务员,是班里极少数能够不将周漫芝放在眼里的人。 “真够不要脸,居然把你的链子说成是别人送给她的。”贝莉义愤填膺。 “谢珩州那样的人,你见过他有主动和哪个女生打过招呼?”周漫芝掸了掸烟灰,不屑道。 安璐捂嘴笑了一下:“那可不好说,之前他那么关注陈盐,你也是亲眼目睹。我说周漫芝,你在学校混得也真够惨的。从高一就明里暗里追了这么久的男人,先是被蔺清嘉那个留级的小太妹捷足先登,后面又被一个不知名的转校生截胡。说句难听的,不会直到现在,人家还不认识你吧。” 她敢这样笑,其他人却不敢,只能帮周漫芝搭腔。 “安安,别这样说啦,漫芝这不是有新进展了吗,应该提前祝福她好事将近。” “我们家开珠宝商行的,有提前让我接触过一点珠宝知识。漫芝手上这条链的钻应该是真的,这种克数的绿蓝宝价格不低,还要打磨成这样的形状,应该可以说是独一无二了,挑选的人真的费了不少心思。” “不过他为什么要刻这个puppy啊,怪奇特的,是有什么特殊寓意吗?” 周漫芝正要回答,陈盐冷冷地从假山后走出来,替她说:“这个问题,她恐怕回答不了你们。” 乍然见到陈盐,周漫芝有些慌张地踩灭了手里的烟,将手背在了后面。 上次被她决绝关进活动室一整晚的阴影还历历在目,甚至身体都有些克制不住地开始惧怕她。 陈盐瞟了周漫芝一眼,施施然补上下一句话:“因为这条手链是我的。” “谁说这是你的,谁能证明?”周漫芝飞快反驳。 贝莉立马站出来:“我可以证明,这条手链就是陈盐的,不知道被哪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偷偷走了,找了好久也没找到。” “你们俩是同盟,自然说一样的供词。” “你——总之你就得把手链还回来!” “这是我的东西,凭什么给你们?” 贝莉被她这副无赖模样气得胸口起伏,她性子急,不管不顾地冲上前拉住周漫芝胳膊,想要替陈盐将手链抢回来。 周漫芝单手制止住她,发丝被狠狠扯了一把,不由吃痛地低吼:“何月,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帮我把她拉开。” 何月犹豫地上前来帮忙,中途又被陈盐拦住。其他女生则慢半拍开始劝架,场面乱作一团。 混乱中不知是谁踩空,居然从斜坡上滑了下去,陈盐骤然失去平衡跌倒,手腕狠狠磕在地上,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 等到她抬起眼,听到有人大声惊呼:“何月掉进水里了!” 陈盐顾不得疼痛,立马往湖里看去,只见何月整个人没入水中,正在无力地扑腾:“救命……救……我不会……” “还等什么?快去叫老师啊!”陈盐的声音喊醒了六神无主站在原地的女生们。 大家这才如梦初醒,纷纷迈着腿软的步伐往上爬。 “不行,太远了,等不了,”贝莉全身都在抖,她率先爬上去拿了救生圈,“我会游泳,我带着救生设备先下去救人。” 陈盐想也不想地拒绝:“太危险了,一个不小心你会搭上你自己的命。” “直接把救生圈放下去吧,我们攥着绳子一起把她拉上来。”安璐脸色苍白。 好在何月掉下去离河岸也才一米多的距离,绳子绕了好几圈缠在石柱上打了死结,省力的同时,也避免了她们被反拽下去。 陈盐这才勉强同意她们的的提议。 很快何月被她们合力救上来,人已经脱力呛水,很快意识昏迷。 陈盐将脸贴在她身旁听了十秒的动静,没感受到呼吸,当机立断地将她平放,解开她的制服扣子决定做心肺复苏。 “贝莉,快点先去医务室拿aed,安璐,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 贝莉都快哭出来了,抹了一把眼泪冲刺般跑走。 陈盐也就在讲座上学过这么一回,遇上实操才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已经将那些步骤忘了个精光,简直是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发抖的手使力在何月的胸口按了一会儿,很快察觉到姿势错了,连忙整个人跪坐起来。 已经受了伤的手腕随着用力而泛疼,且有越来越疼的趋势,几乎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 陈盐额头冒汗,手上的力道却不敢放松半分,老师和救护车都没来,只能和在场其他女生求助:“你们也都或多或少听过一点课,我马上就要撑不住了,有没有人能够上来替一下?” 有几个女生神色松动,想要上前帮她。 盐生春日 第19节 然而周漫芝却在这时倏然开口:“你们可想清楚了,别明明什么都不会,还要逞英雄参与救援。到时人救不回来,何月父母说不定会赖上你们,说是你们不规范操作害死了她。” 陈盐不敢置信地瞪她:“难道这些莫须有的传言能比一条人命还重要吗?” 周漫芝神色复杂:“对于我们这种家庭的人来说,确实是这样,能像你这样不管不顾的正义分子是极少数。她是自己摔下去的,伸手救她是情分,不救是本分,我们也没做错什么。” 那几个女生犹豫看了周漫芝一眼,最终还是选择了不上前。 “对不起陈盐,那节课我什么也没听,怕不专业害人。你这么厉害,还上去做了示范,一个人一定可以坚持的,加油。” 陈盐抿着越来越苍白的唇,甚至连愤怒的力气也没了。 没人替她,她又不敢中止,只能继续机械而沉默地按压着何月的胸口。 等到后面,她几乎是凭着信念在强撑,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般那么漫长后,终于听到了手底下人传来一声微弱的咳嗽。 与此同时,救护车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校园。 陈盐见何月被医护人员带走,紧绷着的念头终于松懈,她跌撞着站起身,挤开围观的人群。 手腕很痛很痛,痛到她紧咬着下唇。 人工湖很快聚集了一大片人,没人注意到她,她浑身虚脱,漫无目的地走,只觉得身心俱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手臂忽然被一双宽大的手拉住,整个人跌进一个熟悉气息的怀抱里。 “出什么事了?”谢珩州眼中划过一丝诧异,抓着她的手力道更加用力,语调沉稳,试图安定她,“看着我陈盐,你在发抖。” 其他几个一起上体育课的男生也是听到出事的动静急匆匆赶来的,满目焦急,看到她这副样子更加担忧。 陈盐强忍的情绪在看见他的那一瞬决堤。 她死死抿住唇,缓解自己克制不住的颤,尽量将刚刚的状况清晰地复述给他们听。 然而疼痛令神智昏聩,最后她强撑着冷汗淋漓,嘴里翻来覆去只剩下一句话:“谢珩州,我手好疼啊……” 第17章 谢珩州皱起眉, 没有丝毫迟疑,直接拉着陈盐的手臂,弯腰将她整个人背起:“你手受伤了, 先去医务室。” 祝晗日目光扫过?两人, 非常知趣地收回想要帮忙的手, 轻咳两声:“快去吧, 我帮你们俩向老师请个假。” 说完,他主动揽着还在原地犹豫的柯临往教学楼先走一步。 陈盐其实还没虚弱到需要人抱的地步, 她只是累得有些脱力, 又被突发的意外?吓到了。本身就白,现?在脸色又差, 整个人看起来随时都像要昏过?去。 谢珩州这张脸在北沂的知名度太高, 平常就算走在路上都有好多?人偷偷盯着他看,更别提现?在他还破天?荒背了个女生?。即使陈盐将大?半张脸藏在他的肩头,也能感受到那些投来的注视。 “要不放我下来吧谢珩州,”陈盐的声音隔着衣料传来, 有点模糊,“我自己能走。” 谢珩州呼吸平稳,连步伐都没顿一下, 嗤道:“你能走?我看北沂随便刮一阵风都能把你吹跑了。” “……哪有这么夸张,我又不是纸糊的。” “陈盐, 我看你现?在真是胆子?肥了, 还学会逞强了, ”谢珩州嗓音带着一如既往的轻讽, 仔细听还藏着点不易察觉的后怕, “掉水里?的是你谁?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前找你麻烦的也有她一份吧。救护车没到, 老师也没到就敢冲第一个救人。 “这么深的人工湖,一不小心被溺水者?反拉下去怎么办,你不要命了?” “我那时候没想这么多?,”陈盐自知理亏,讪讪低着头据实以告,“都看见她落水了,总不能光站着见死不救吧。” 她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谢珩州顿时脸色更沉,硬梆梆道:“哦,差点忘了,你大?费周折从操场跑过?去和人家打架,是为了一样被偷的东西。” “东西被偷就偷了,能值几?个钱。至于把自己弄成这副狼狈样子??” 刚刚陈盐情绪上涌剧烈,只含含糊糊说自己有东西被周漫芝偷了,却没具体说是样什么东西。 现?在记忆被谢珩州一句话重新唤回,她想起那根到现?在还没拿回来的手链,不由得下意识揽紧了他的脖颈。 “轻点,小心手。”谢珩州敏锐地察觉到她变化的情绪,淡淡出声提醒。 陈盐这才意识到自己太用力,差点勒到他的脖子?,连忙不好意思地松开了几?分。 隔了两秒,他又发问:“说吧,什么东西被拿了?” 这一次过?了好久。 久到谢珩州都以为陈盐趴在他肩头睡着了,才听到小姑娘传来的闷闷的、颇觉丢脸的嗓音:“……手链。” “你送给我的那一条手链。” 这次轮到谢珩州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只觉得好气又好笑:“我送的,所以呢?” 他的口?气倨傲:“我能送一回就能送第二回 ,你喜欢我能给你买五十条不带重样的,给你戴满一整条胳膊。” 陈盐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弯着唇角没忍住被逗得笑出声来。 然而她马上又轻轻摇头,垂眸否认道:“不一样的谢珩州。” “你是有能力能送我很多?礼物?,但并不代表我就能够轻易弄丢。那是你的心意,是独一无?二的,每当我看到那个物?件时,就会想起收到它?那时的内心感触,这对我来说这很重要。” “你先别和我说话了,我心里?现?在充满了负罪感,一听到你的声音就感觉好抱歉。” “……”谢珩州眸光轻怔,上下轻轻滚动了喉结,果真听话地没再开口?。 路程不远,很快谢珩州长?腿迈进医务室的门槛,将人稳稳当当地放置在病床上。 他侧过?身晲她,白炽灯的光线涂抹在那锋利的薄单凤眼上,顺着那高直的鼻梁滑落,下坠到微挑的唇梢,整个人都带着恣意不羁的痞气。 “陈盐,”谢珩州的嗓音低缓,好像弓杆拉扯着她心头那根弦,催得人昏昏欲睡,“先闭上眼睛睡一会儿。” “等你睡醒,东西说不定?已经被要回来了。” …… 校医仔细检查了一下陈盐的腕部,初步诊断是严重扭伤,最好拍个片看看有没有骨折。 原本细瘦的手腕红肿成高高的一片,校医先拿了个冰袋让谢珩州拿着帮忙冷敷,隔了一会儿给陈盐擦药膏缠上纱布。 “刚刚探了下她的体温,感觉有些烫,量了一下果然是有点低烧。我等下开点退烧药和消炎药,你让她带回去吃。”校医阿姨说。 谢珩州径自打开塑料袋,专注查看药盒上的说明,点头表明自己听见了。 校医还有事,给陈盐挂上吊针,临走时嘱咐了谢珩州几?句,很快离开,剩他们两个人对坐着。 谢珩州将药放回袋子?里?,有些百无?聊赖地注视着面前睡着的陈盐。 她整个脑袋陷进柔软的枕头里?,额前的碎发被生?病的冷汗洇湿一点,服帖地落在颊边,肌肤白得快要透明。 时间流速慢了下来,他就这样静静看着,从光洁的额到尖瘦的下巴,甚至发现?了她眉心长?着一粒很淡的痣。 陈盐在做梦,也许是梦到了刚刚发生?的那些事,睡得很不安稳,唇瓣里?时不时溢出几?句梦呓。 谢珩州原本斜靠着椅背垂眸乜着她,隔了两秒忽然挪动变了个姿势,抬手饶有耐心地覆在她的肩上轻拍了几?下。 陈盐在睡梦里?被安抚,嗅到一丝类属于安全感的气息,脸下意识侧向他手腕那端,终于放心深眠。 等到她从光怪陆离的梦里?转醒,谢珩州已经不在身边。 天?色已经昏黄,距离放学铃打响都过?了快半个小时。 吊瓶很快挂完了,校医替她拔了针,见她转醒,特地又重复了一遍注意事项。 “最近右手就不要经常写字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注意休息。” “半夜最好起来再服一次退烧药,以我的经验看,体温肯定?会再次烧高的。” 陈盐一一应下,捂着手腕上的纱布下床。 她手不太方?便系鞋带,看着帆布鞋散落的鞋带犯起难来,正打算开口?让校医阿姨帮她一把。 这时,谢珩州席卷着晚霞的光晕从门口?跨进来,只撩起眼皮,一眼就看穿她的困难,上前两步自然地蹲下替她穿起了鞋。 他指腹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脚踝,带着一股浓烈的体温热度,陈盐的脸不可避免地漫上点红,抿着唇道谢。 在鞋面上替她系了个小巧秀气的蝴蝶结后,谢珩州站起身,像是进球得胜庆祝一般散漫地伸出拳,停留在她的左手跟前:“碰一个?” 陈盐杏眼微阔,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捏了拳和他的拳头轻轻碰了一下。 指节相触的瞬间,谢珩州修长?的五指翻转张开,一条熟悉的绿蝴蝶手链躺在他的手心里?:“拿着,说到做到。” 一股失而复得的喜悦将陈盐笼罩,甚至连生?病后萎靡的精神?也振作了几?分。 她的眼睛里?冒出星星,无?比惊喜:“谢珩州,你真的把它?拿回来了?” “嗯。”他侧了下额,见她迟迟没伸手,于是伸手拉过?她的手腕。 解开链扣,系到她的腕间。 琉璃配珠深邃而明亮,蝴蝶形状的绿蓝宝落在白皙的胳膊上,说不出的晃眼。 陈盐无?比欢欣,甚至短暂忘却了今天?发生?的那些不快,拎起药袋从床上站起来:“那我们赶紧回家吧。” 谢珩州眼看着她整个人明朗起来,眸光放松,也跟着轻轻勾了下唇。 这股喜悦也没能维持太久,陈盐还生?着病,坐在车上没一会儿又疲倦地犯起困来。 晚饭她只吃下了一点,本来胃口?就小,这下更是草草解决完事,很快量了体温又上楼没精打采地沉睡。 在谢家做饭的胡姨见状主动说:“要不然今晚我留下来照顾盐盐,没有大?人照看着总归是不太放心。” “不用麻烦,”谢珩州回绝了她的好意,“我会看着她。” 胡姨家里?还有一对双胞胎孙女要带,孩子?才三岁多?,正是折腾人的时候。闻言也不再勉强,洗了碗后替陈盐煮了点驱寒发汗的葱白姜汤就走了。 谢珩州在厨房等汤凉一些,用手背试了下温度,觉得差不多?了,这才端着碗上楼。 这么短一点时间,陈盐已经裹在被子?里?睡着,鼓起的小包也无?声无?息的。 谢珩州准备把人捞出来吃药,他将药碗随手搁在一旁书桌上,正要抽手,发现?有几?张碎屑纸片被他的动作震到了地上。 他弯腰捡起正准备丢进垃圾桶,看了一眼后却发现?那是陈盐被撕碎的小半张脸,动作不免一顿。 谢珩州顺势翻开压着碎纸的那本书,有几?张比较大?的已经用胶带粘在一块,隐约可以看得出是陈盐和一个男人的合影。 他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梢,就这么插兜端详了五秒钟后,忽然将手中的碎片摆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上。 …… 陈盐再次醒来是被喉咙渴醒的,眼前像是蒙了层纱雾,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好在房间里?的光是亮堂的,她坐起迷瞪了一会儿,视网膜逐渐聚拢。 盐生春日 第20节 脸颊烧得腾了火,陈盐头重脚轻,像是被人打包丢进了昼夜交替的沙漠,一时是热一时是冷,浑身难受得厉害。 正准备拾起自己发软的腿下床找水,她偏头就看见了坐在她书桌前的谢珩州。 他仰头靠着椅枕已经睡着了,那张平时总是恹懒的脸现?在舒展开来,没了那双锋利野痞的眼睛,显露出几?分内里?的温和。 陈盐放轻了脚步,偷偷靠近。 谢珩州的面前就摆着温水,还有一小片退烧药片,他的手机没有息屏,上面显示着定?时的闹钟,提醒着半个小时后响铃给她服药。 而除了这些之外?。 还有一张被重新完整粘好的相片。 瞬间,陈盐连呼吸都窒住,像是被人用手攥紧了喉咙,只有细微的气流能涌进身体。 那张相片依然是残败的,甚至还欠缺了好几?块部位。 她尝试了好几?次,即使是凭着熟悉的记忆,也没办法将它?好好复原。 然而它?现?在躺在她的手心里?,被人一点一点用心修补好,几?乎看不出粘贴的胶水痕迹。甚至连陈锋的脸——那张早就被烟蒂烫出一个窟窿的脸,也被细心地用了一张青年时期的警察证件照重新填补。 这太像是一场幻觉梦了。 陈盐甚至生?出了一股错觉,她那很久之前因?为暴力和苦难碎裂掉的心,也被人不着痕迹地修补好了。 谢珩州在化解她的不幸。 用春日重塑了她。 不知是不是高烧导致的心理防线脆弱,亦或是所有压抑着的情愫轰然爆发。 陈盐的心跳忽然跳得好凶,一声声击打着耳膜,快要将全世界淹没,快要跳出嗓子?眼,那么热烈,那么锐不可当。 怎么办。 陈盐有些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按住自己的胸口?,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个早已无?可辩驳的事实。 ——她好喜欢谢珩州。 第18章 那天晚上陈盐自己吃了药, 将定时的闹钟偷偷调停,没有吵醒谢珩州。 她的体质好,只?一个晚上温度就降下来许多, 到白?天已?经差不多恢复正?常。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 谢珩州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陈盐头还?疼, 但身体已?经不难受了, 温吞地洗漱完,换上制服正?打算和谢珩州一起去上课。 后者边将单肩包搭到肩膀上, 边把一碗白?粥放在她的跟前, 语调稀松平常:“已?经给你请了病假,今天就呆在家里别乱跑。” “好。”陈盐怔怔地将碗接过来?, 碗底是温热的, 捂得手心也?有几分暖意。 她迟半拍地用勺子舀了一勺,却迟迟没有送进嘴里,手指不自觉沿着碗边摩挲,模样?踌躇。 见状, 谢珩州挑了下眉:“怎么,不想喝这?个?” “没办法,谁让你生病了, 只?能喝点清淡的,等你病好了再带你出去吃顿好的。” “没有, ”陈盐连忙将那勺白?粥塞进了嘴里, 有些食不知味地咽了下去, 温度流淌到胃里, 她振作了一点胆量询问, “谢珩州,你昨晚是不是帮我拼照片了?” 他的身形一顿, 抚着后颈,有些不太自在地垂眼“嗯”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爸?” “猜的,”谢珩州头也?不回道,“他穿着警队特制训练服,你又笑成那个样?子,如果不是在亲人面前,很难这?样?放松。” 谢珩州眼中?的陈盐,谨慎又循规蹈矩,在谢之?平面前一口一个谢叔叔,比对待老师还?要客气三分。 谢家这?么大一间五层别墅,她只?活动在她那十四平的房间,其余地方都不曾踏足,甚至连他的房间都没进过。 只?有被他逗一逗的时候,偶尔会笑笑,那也?是极其浅淡的,转瞬即逝。 大多数时候她是唇角紧抿不开心的,背着手盯着脚尖,发红的眼角藏着一点湿漉未干的眼泪,看上去委屈又倔强。 谢珩州没告诉陈盐,昨晚临睡前他收到很多谢之?平发来?的消息,很大一部分是谢之?平和她的对话记录。 他本?以?为陈盐或多或少会抱怨,背地和谢之?平控诉他那阴晴不定的坏脾气;亦或是趁机打听他们家那段阴暗旧事,站在第三人的角度评判两句哄谢之?平开心。 但她没有,即使是和他冷战的那段时间也?没有。 平时说得最多的是谢珩州有在好好吃饭,好好听课,按时放学?,晚上也?没有很迟跑出去。 来?往消息最多的,是他去主动找陈盐补课那天。 陈盐偷偷拍了他很多低头写题的背影,告诉谢之?平他最近正?在刻苦学?习。 谢之?平明显不相信他,而她极力回护,一字一句认真解释着他最近的改变。 她打字不快,用词喜欢斟酌,有时甚至凌晨一点还?能看见她回复信息的记录。 谢珩州沉默着浏览完,看见谢之?平发来?一句“多亏了盐盐,最近不错,继续保持”。 他扯了下唇角,只?回复道:下次别随便发记录了,很不尊重人家姑娘。 那晚谢珩州关了屏幕,想了很多,也?回忆了许多。 从陈盐刚来?到谢家,到现在两人间相处已?经变得有些熟稔。他从肆无?忌惮地袒露偏见,到现在已?经对她生出许多自己都没发现的好感。 真心换真心,一切都不是空穴来?风。 也?是因为这?样?,他在看到那张被撕碎的照片时,第一个涌现出来?念头的便是心疼。 谢珩州年少丧母,自然知道一张普普通通的合照在亲人心头的份量有多重。更?何况缉毒警在役无?法公开照片,留下来?的影像比普通人还?要更?少。她既然在尽力修补,足以?说明这?张照片的珍贵。 可照片是谁撕的,照片上她父亲的脸又是为什么会被灼烧成那样?,谢珩州都无?从得知,也?无?法开口问询。 直到现在他才惊觉他对于陈盐的了解几乎可以?说是单薄的、一无?所知的。唯一可以?给她的安慰,居然只?是身体力行地修补一张破碎的照片。 想到这?里,谢珩州清了下嗓子,浓眉轻拧,故意唱反调:“你不喜欢我帮你拼? “没有!”陈盐飞快摇头,“我之?前试了很多次都拼不好,问这?些也?只?是想好好谢谢你。” “谢就不用了,真想谢就加把劲让我期末考试考好点,”她没有不喜欢,谢珩州的眉目重新放松下来?,恢复成原来?散漫不羁的样?子,“走了,上课去。” 等到他离开,陈盐这?才重新捧起碗,她烧得味蕾失灵,白?粥明明那么寡淡,她愣是从中?尝出了一丝甜味来?。 吃完早饭洗完碗,陈盐上楼重新坐在书桌前。 之?前她的床头柜里收纳着一个新的空相框,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陈盐将谢珩州拼好的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去,指腹隔着玻璃轻轻拭过陈锋那张年轻完整的脸,唇角满足地轻勾。 在性格上陈盐完美继承了陈锋的不善言辞,她真是个很不会表达的人,明明刚刚在饭桌上这?么想和谢珩州道谢,最后居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会不会觉得她很闷,做不到像贝莉那样?嘴巴里一天蹦出一个奇妙新词,也?不像整天绕着他的蔺清嘉那样?善于打扮自己,唯一还?能被圈点的只?剩成绩,怪不得他会找她来?辅导。 陈盐拿着笔,无?意识地在草稿上乱画。 她的右手缠着厚重的纱布,书写起来?潦草又没有章法,思绪却已?经放空到了夏日的风中?,奔跑成了一只?欣悦的雀,飞掠过山林,最后砰然一声撞向烈日。 陈盐从发呆中?蓦然回神?,这?才发现外面开始下起了雨,刚刚那是道轰鸣的雷。 低头一看,她很熟悉自己的字迹,即使是这?样?随意的划痕,她也?能辨认出纸页上已?经写了很多遍谢珩州的名字。 陈盐慌得用纱布盖住那片书页。 少女心事像是顺着笔杆疯狂生长,压不住也?藏不了。 她的心绪被扰乱,无?法纾解,只?能望着窗外汹涌的雨,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 隔一天,陈盐病差不多痊愈,还?剩一点咳嗽。 她的手腕还?是扭伤着的,没办法太频繁写字,或多或少受到了点影响。 马上就要期末考试,班里的学?习氛围格外浓厚,大家也?很少聊天。 贝莉主动提出帮助她抄写笔记,还?不忘告诉她一件因为生病而错过的八卦大事。 “何月出院了,打算转学?,听说她写了一封举报信,要举报周漫芝这?两年来?对她的霸凌欺压。” 陈盐有些惊讶,但同时也?觉得理解。 她从一只?被周漫芝小?团体霸凌的黑羊到现在发展到助纣为虐的豺犬,其中?的心路历程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 陈盐虽然救了她,但那完全是出于自身无?法泯灭的正?义感,并不是对她怀有同情。 当时换作是任何一个人溺水,哪怕是和她有过节的周漫芝躺在那里,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帮忙。 贝莉显然也?是这?样?想,她支着颔划拉着笔,哼哼嘟囔道:“写举报信又有什么用,她家这?么有权有势 ,在学?校也?有背景,迟早会被压下去。” 陈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对着她摇头。 “盐盐,我的成绩这?么差,会不会分班考之?后也?和她同班啊,”贝莉唉声叹气地搂着她的腰,“我真的觉得谁和她同班谁倒霉,最好这?次分班把蔺清嘉那个太妹和她分一块,也?算是还?你和你哥一份清净环境了。” “那就现在赶紧抄笔记,”陈盐笑了笑,“我保证,只?要有我在,你肯定不会沦落到和她一个班的。” “好爱你!”贝莉笑意满满,立即和小?狗一样?扑到她的肩膀上蹭了蹭。 接下来?的一周,贝莉浑身就和打了鸡血一样?,埋头苦学?。 而陈盐又再一次被林红渠叫到办公室里,她推了推眼镜后开口:“陈盐,你之?后有入党的意向吗?我手里有一个名额,之?前问过温邵,他说大学?再入也?来?得及,那你有这?个念头吗?” 陈盐攥紧了手心,点了点头。 林红渠本?来?都做好她会拒绝的准备了,高中?课业重,入党流程也?不算简单,甚至还?很繁琐,入党的机会以?后大学?里也?挺多,很多学?生都觉得没这?个必要。 像陈盐这?么干脆的倒是很少见。 “那这?样?的话,你还?得请假回一趟你原来?的学?校,把你的团组织关系转到我们学?校来?。” “没关系的老师,我一定入,请您把名额留给我。” 她出乎意料地坚决,令林红渠怔了一下,随后笑道:“好了,知道了。我之?前还?发愁这?名额给不出去呢,你能答应最好。” 从林红渠办公室出来?,陈盐恰好碰上来?拿作业的温邵。 “暑期学?校开设的培优班你来?吗?”温邵趁机停下脚步问她,“不出意外的话,我们班可能就我们两个有资格,问完你我就直接去汇报了。” 这?次陈盐倒是犹豫了一下:“多久时间?” 盐生春日 第21节 “一个多月吧,不会太短,可能会需要住在外面宿舍里。” 那也?意味着一个多月见不到谢珩州。 陈盐抿起唇:“等一等,我考虑考虑。” 她急匆匆地回到教室,从包里翻出手机开机。 手机里的联系账号不多,头一个就是谢珩州的对话框。 陈盐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有刹那的凝滞。 她要说什么呢? 是想让他一起陪着回原来?的学?校,还?是要说明暑期培训的事? 他会愿意被麻烦吗? 陈盐望着屏幕,无?声地纠结着自己的文字,点进对话框又退出,最终在上课铃快要打响前终于发出一句。 【周五你有空吗?】 第19章 谢珩州很快回复。 【怎么?】 【我要回一趟嘉城, 能不能借一下你们家的司机。】 陈盐打这些字的时候内心有一点忐忑,她希望谢珩州能够多问一些话,问她去做什么, 问她是不是要请假, 问她需不需要人陪着, 总之什么都好。 但他只回了个“可以”, 其余什么都没说。 陈盐将?手机放回书包,继续低头写题, 企图用文字和数列构建来磨灭自己?内心那点遮不住的失望。 … 周五的时候陈盐请一个下午的假回嘉城, 司机老张按照约定早早地等在校门口接人?。 她照例开门弯腰坐进?车时,意外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霸了她的位置, 脑袋支在车窗旁补眠。 今天风汹涌,还下了点连绵的雨,整块玻璃被水汽填满,他的脸扎在阴沉沉的天气里, 像是把拨云见日的钥匙,连带着?陈盐本有些烦杂的心绪也被一扫而空。 是谢珩州。 她的心脏仿佛钻进?魔盒,出来时缩小成了细胞, 奔流在身体各个角落,莫名活跃得过分。 陈盐关车门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冲着?后视镜向张叔做了个手势, 接着?绕了车子一圈, 转坐上了副驾驶位。 车子平稳地发动, 她默默地拉过安全系带, 眼?睛却不动声色瞥向了沉暗的车窗——那里盛着?倒影,清晰地映出谢珩州的大半张脸。 空调徐徐吹着?冷气, 将?那点惊喜的心跳渐渐抹平。她按捺着?雀跃盯了一小会儿,觉得困意像是会传染,没多久居然也靠着?车子椅背逐渐睡过去。 等到陈盐睡醒,车子已经开了快三个小时,下了高速,终于抵达嘉城,窗外的一砖一瓦也逐渐变得熟悉起来。 相比起临京的高楼林立,这个城市生?活气息极其浓郁,电线杆子密麻交错,住户大多是低矮的公寓楼,防盗窗上支着?晾衣杆,晾晒着?五颜六色的衣物?。 嘉城的路并不是周道如砥,根据市集和白漆划出的停车位纵横出了许多小巷。嘉城附中的校区就坐落在其中一道巷口。 这个点学校都还在上课。校园里静谧无声。 谢珩州好像很累,还在后排昏睡着?,陈盐没有吵醒他,轻手轻脚地下了车。 门卫室的保安大叔还记得陈盐的脸,让她登记了一张表格后就让她进?去了。 之前对?于转学还没有实感,现在路过校门口摆放着?的荣誉墙,看着?排列第一的那张属于陈盐的一寸照被人?用小刀狠狠划成两半,她的手心沁出些应激般湿冷的汗,连带着?脚步也缓慢了一些。 像是好不容易逃出的一场噩梦,隔日晚上又重?新梦回,连带着?埋藏着?的伤疤也被重?新唤醒。 拐上二楼的时候,恰巧撞下课间铃响,熙攘的学生?群体从楼梯处涌下,吞没了陈盐孤零的身形。 她逆着?人?流一路上行,路过教室最边上那个没安大门的公厕,听到从里头的镜面洗手台里飘出一两句说话声。 “……杨迹好久没来学校了吧,卷子堆在他的课桌上都落灰了,老班这都能放任?” “听说他找了个职高的女朋友,现在小情侣正恩爱呢,他不找事就行,谁管他人?去哪。” 静了会儿,一个女生?说:“之前看他对?陈盐这么特别?关照,我还以为他们才是一对?呢,分手了?” 间杂着?一声冷笑:“人?家陈盐可是资助生?,已经和大老板去了大城市享福,哪看得上他这种混混。”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毒贩的女儿也能被中选,别?的学生?资助都是定期打?钱,怎么轮到她就要被接过去同吃同住。” “谈了条件呗,”女生?们的闲谈声越来越近,“反正她家里人?都死光了,拼上一切赌一把。” “都说现在的富商之间都很流行玩女学生?的,越年轻的越保值。” 话音刚落,首位女生?跨出厕所?门槛,笑意未收地撞上陈盐的眼?睛,被吓了一大跳。 她就这样?站在湿哒哒被斜雨吹过的走?廊上,刘海散落额前,眼?神淡淡,听着?夸大的沸议,未置一语。 厕所?的滴水声在安静的对?峙中显得格外清晰,陈盐重?新迈步,逼得对?方?尴尬后退,随后侧身丢下一句:“你这么清楚,是因为你做过?” 女生?们抿着?唇,心虚得面面相觑不再说话了。 见她们噤声不言,陈盐也懒得再计较,转身直奔办公室。 即使是这样?,路过走?廊时还是被许多以前的同学认出来,大家将?身子探出窗口,有几个猖狂的还来嬉皮笑脸拽她的制服衣边。 “哟,看看这是谁回来了?” “这不是我们陈盐妹妹吗?” 陈盐用力挣开他们的手,几乎是小跑着?逃进?办公室。 所?幸证明开得很快,没过多久,团组织关系处的老师就将?牛皮纸袋封好的资料递给她。比起这里的学生?,老师的态度明显要温和得多。 “听说你转去了北沂?那里的师资条件很好,你要好好把握,以你的底子,能够上一个不错的重?本。” 陈盐客气回应:“知道了,谢谢老师。” 很快陈盐抱着?纸袋从办公室出来,路过高二一班的门口时,被一群熟悉的人?拦下。 “陈盐,还记得我吗?”一个月不见,杨迹还是那副领口大敞的混样?,不仅如此,还为了示爱在胸口处纹了个黑白的人?像纹身,看上去滑稽又诡异。 他抖了抖手上的烟灰,带着?人?将?她的去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陈盐一看见他的脸就犯恶,手指收紧环抱着?档案袋,指尖却在克制不住发抖,她语气冷冽,强作镇定:“让开,不然我喊老师了。” “喊呀喊呀,”杨迹学着?她的声音阴阳怪气地喊了两声,满不在乎地踩灭了手里的烟,“是不是这一个月让你过得太舒坦,以至于忘记了在嘉城附中到底谁说了算。” 他那双细长的倒吊眼?毫不客气地扫过她的全身,轻蔑地嘲笑:“之前听别?人?说你转学,现在又腆着?脸回校,不会是被谢家退货,赶回来了吧?” 周围人?发出一阵哄笑。 “就她这副死人?脸,念书再厉害又怎么样?,还是不讨人?喜欢。” “要不要哥哥教教你,怎么样?讨好人??” 陈盐落在裙侧的手攥起,蓄力推了一把面前的男生?肩膀,没推动,反而因为力量悬殊踉跄两步被弹了回来。 杨迹的脸很快沉下来:“别?白费功夫,我之前就说过,别?让我再见到你。上次那事,还没找你算账呢。” 他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小弟,立刻有四五个男生?冲上来要锁住陈盐的手腕。 陈盐趁机矮身从他们空隙里拼命钻出,不敢犹豫拔腿就跑。 她的心慌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在预备下楼的拐角处没刹住脚步,直直撞上了一道黑影的胸膛。 缠着?纱布的手使不上力气,档案袋从手中滑落,资料散出几页飘落在地。一抹很淡的衣料香气掠过陈盐的鼻端,紧接着?独属于男生?的炽热体温包裹了她。 她的目光只来得及捕捉到那人?一点弧度分明的下颔,很快整个人?收势不及地栽进?他的怀中。 而对?方?竟然稳稳地接住了她,低着?头笑侃了一句,胸腔跟随发出轻微的震动:“陈盐,跑得比兔子还快,撞见鬼了?” 陈盐骤然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眼?睛像是被涨潮的海吞没过的细沙,很快生?出了一点难言的湿意。 “谢珩州……” 她的声音杂糅了恐惧后残留的哑。听上去很不对?劲。 听到这个声,谢珩州唇角那抹吊儿郎当?的笑很快收敛了,想也不想抬手把人?捞起来,下撂的目光在她红着?的眼?眶上打?量了一圈,眼?睛瞬间眯起:“谁又欺负你了?” 这次陈盐还没出口回答,后头追上来的杨迹已经自发替她接上。 “臭婊子,还往哪跑呢?” 陈盐有一瞬间生?理上的耳鸣,连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先行毫无预兆地颤了一下。 她刚想转头,后脑勺上扣着?那只的大掌已经先一步使力,将?她的脑袋重?新按回肩膀前。 “就是他吗?”低沉的嗓音划过她的耳朵。 “什么?”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撕照片的那个人?。” “……”陈盐眼?神轻颤,惊讶于他居然敏锐到连这个都猜中。 她嘴唇蠕动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下一秒,一顶鸭舌帽落下来,盖住了她的所?有视线。 “男女天生?力量悬殊,打?不过男生?不丢人?。” 他的声音含着?肆无忌惮的偏袒,捏得骨关节咯咯作响。 “现在看来,只能委屈我做一回你的临时保镖了。” “好好呆着?,别?回头偷看。” 说完这句话,谢珩州已经越过她,单枪匹马地大步迎向杨迹那一群人?。 他没穿学校制服,黑色无袖帽衫和黑色长靴在一群白衬衫里极为惹眼?,气势强悍,只单单走?这么几米距离,便吸引了不少附中女生?的视线。 然而还没让人?怎么揣摩清他那张优越的脸,便看见这个英挺惹眼?的男生?已经干脆利落地动手,一拳招呼在臭名昭著的混混脑袋上,把后者打?了个趔趄。 然而这还没完,很快又是力道极猛的一拳打?在他的肚子,杨迹被揍得龇牙咧嘴,但是脑袋没转过弯来,发懵地脱口:“我操,你他妈谁啊,敢乱打?你老子。” 谢珩州一拳揍得比一拳更重?,整个人?透出一股凶痞凌厉,这气势吓得旁边的小弟都不敢上前。 整个走?廊乱作一团,而他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到把杨迹的脸揍得肿成猪头,他才松了松指节缓了一会儿,偏头扭了下脖子。 趁此间隙,杨迹负隅顽抗般挣扎着?坐起来,大吼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动我?这整个嘉城附中的师生?,谁敢得罪我?” 盐生春日 第22节 谢珩州八风不动地捏紧拳头,脸上无波,眼?神浮现出一点惯有的轻嗤:“我姓谢,你猜我知不知道你是谁?” 又是一拳精准落下,这一次正中杨迹的脸,他的嗓音不羁又狂妄。 “打?的。” “就是你。” 第20章 身后的动静那么大, 陈盐也一直没回头。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甚至还?有几名教师急匆匆地往这边赶,她骤然失去了身上?所有力气, 面对着空荡的楼道蹲了下来。 第一次。 陈盐看着自己发抖的指尖, 目无焦距地想。 这是第一次有人能够毫无顾忌地站出来袒护她, 为她打架, 为她反击,陪着她面对这些不堪的过去。 陈盐低头拾资料纸, 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在乎一些, 显得?不那?么狼狈。 她睁大眼眶想要把?眼泪逼回去,然而于事无补, 依然源源不断有泪水冒出来, 甚至越来越多。 朦胧中,她感觉胳膊被?人强势地一把?拉起,晕乎乎地跟着他走了两步。 只听见杨迹一边呼痛,一边还?在老师的劝阻下不死心地咒骂:“妈的, 就算你姓谢又怎么样?你知?不知?道?这女?的是毒贩的女?儿?,老子当初在酒吧亲眼看见她爸拿着一箱毒品去卖,她家那?租房子钱, 平时吃的用的,你敢说没花过那?脏钱一分?” 谢珩洲脚步停顿, 压低眉眼冷冽回过头去。 “我?、我?有说错吗?”杨迹被?他毫无温度的眼神盯得?发憷, “你们谢家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 不至于自找麻烦去资助一个毒贩的女?儿?。我?猜你们是被?这小骗子骗了, 都还?蒙在鼓里吧。” “我?、我?是出于好心才?提醒你一句, 省得?到时候被?人反咬一口。” “照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谢珩州无预兆地挑了下眉。 “谢就不必了, 就当今天这事没发生过就成。”杨迹被?揍得?低眉顺眼地讪笑,前所未有的好说话。 话音刚落,谢珩州已经重新?走回他面前,对着那?已经无法动弹的手再一次抬脚碾了上?去。 杨迹再次发出不敢置信地哀嚎,疼得?满脸是汗。 “给点?阳光别蹬鼻子上?脸。”谢珩州表情狠厉,力道?不减。 “既然当初那?个传言是从你这张狗嘴里传出来的,现在正好通过你再传回去。” “陈锋是名有机关单位警籍备案的人民警察,当初你之?所以看见他拿着毒品与人交易,是因为他为了获取贩子信任,好潜入毒窝内部。” “若是失踪两年开具死亡证明,他便是因公牺牲的烈士。你在这里造谣烈士遗属,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杨迹一时间连痛也忘了叫,呆愣地合不上?嘴。 不止是他,其他先前因为这事欺凌过陈盐的几名学生,也震惊不已。 “谢珩州,我?们走吧。”陈盐只觉得?身心俱疲,片刻也不想在这里继续呆下去, 她扯住谢珩州的衣袖,沉默地带着他走出了学校。 一直到坐回到车上?,陈盐捏着资料袋,依然维持着那?副寡言的姿态。 司机老张提议道?:“盐盐,既然都到了嘉城,要不要顺便回家收拾收拾拿一下东西?” “上?次你走得?急,肯定还?有不少东西落在家里,这次正好看看有没有需要的,一并都带走。” 陈盐点?头说好,报了个地址。 此?时已经接近四点?,从嘉城开回别云公馆也还?需要近三个小时。谢珩州用余光乜了她一眼,枕靠着后座,淡淡问:“饿了吗?” 陈盐反问:“你饿了吗?” “你家附近有什么吃的?” 陈盐的注意力被?三两句话转移,暂时抛却?了刚刚的那?些不快,还?真开始认真思考起家附近的小饭馆。 她家的那?个小出租屋离学校不远,但是得?往小弄堂里钻,沿路全是石子台阶。 陈盐以前最常吃的那?家是个无名苍蝇小馆,塑料桌凳摆在门口,边上?只立着把?钢制大风扇对着吹。 她不确定谢珩州适不适应得?了那?个环境,犹豫着没说出口。 司机老张道?:“路太窄了,车子开不进去,我?就在这等吧,如果不方便的话再打电话叫我?。” 陈盐应下,目光征询地扭头看向谢珩州:“你要一起吗?” “再过会儿?天色暗了,这里也没装什么路灯,你自己?走难道?不害怕?” 陈盐刚怔了一下,下一秒就看见谢珩州下了车,冲她示意:“还?不走?想在这里站到天黑?” 陈盐马上?跟了上?去。 她的脚尖挨着他模糊的影子,像是彼此?之?间的轮廓在触碰,脚踝处都隐隐传来几分酥痒。 刚开始是谢珩州走在前面,后半段路线实在是太绕,改换成陈盐带路。 周围都是老式小区,陈盐家的房子也不例外,路灯亮一盏暗一盏,老旧的墙皮上?布满了喷漆涂鸦和黄色广告,就连上?楼的台阶也漆上?开锁电话。 钥匙陈盐没有时刻带在身上?,而是藏进了配电箱后头的缝隙里,她伸手去摸的时候被?谢珩州制止。 “万一漏电很危险,下次不要放这了。” 说着他将手探进去摸了一圈,将钥匙拿出来。 陈盐抿唇“诶”了一声,接过钥匙开锁。 推门的时候她飞快用身子挡在前面,语调透着一股不好意思:“我?家有点?乱,要不你就站在外面等一下吧,我?拿完东西很快就出来。” 谢珩州撩起眼皮,盯她片刻后将她拎开:“能有多乱,少废话。” 说完,他拧开门把?手推门进去开灯,不给陈盐任何反悔的机会。 嘉城多雨潮湿,陈盐家的楼层又低,天花板上?的石灰已经脱落了好几片,墙角不可避免有些发霉。 屋内的家具陈设很简单,许多都是二手彩电,看上?去黄扑扑的,阳台外的窗户糊了几层报纸,采光也不好。 很难想象陈盐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 谢珩州面上?虽没流露出什么,话语却?放得?柔了许多:“要拿什么?” 吃穿用谢家都有崭新?的,不用额外费力气搬。陈盐将家里还?插着的插座一一拔了,用行李箱装了几本?喜欢的书。 她扒着门框特地看了下谢珩州,确定他还?在客厅盯着张相框看,没有注意到这边,这才?飞快地冲回床上?,将枕头底下的一只小狗玩偶拿出来,不着痕迹地塞到书的最下面。 没等她合上?箱子舒一口气,乍然听见后头传来谢珩州探问的声音:“喜欢这个?” 陈盐吓了一跳,差点?整个人后仰撞到他的下巴。 谢珩州一手摁下她的脑袋,语气轻慢:“还?以为你这么悄摸防备着是想拿点?私房钱呢,没想到就是只陪/睡玩偶。” 他将行李箱重新?摊开,特地拉了拉那?只陪/睡小狗盖不住露出的尾巴:“陈盐,喜欢娃娃不丢人,不用在我?面前藏着掖着。” 陈盐的耳根早就羞红一片,徒劳地将狗狗玩具塞了又塞,直到塞进行李箱最深处,解释道?:“这、这是我?妈小时候给我?买的,我?习惯抱着它睡觉,没有它陪着,我?晚上?容易做噩梦。” 谢珩州见小姑娘实在臊得?厉害,便没再继续逗,而是将话锋转开:“客厅里摆的那?张相片,是你妈妈吗?” “……是,”陈盐顺着他的话望向相片里那?个穿着白裙子笑得?端庄又温柔的女?人,眼中浮现出几分追忆的神色,“得?知?她去世的时候我?才?刚上?小学,能记得?的有关她的记忆其实并不多。但是随着一点?点?长大,对她的感情却?变得?越来越深,以前记不清的事情,有时也会在梦里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她的手轻轻盖上?相框里的脸,声音变成低喃。 “我?好像有一点?……迟来的想念她。” 谢珩州站在距离她几步之?外的地方静静看着她,眼中有些辨不明的情绪翻涌。 “你呢?”陈盐转过身,“好像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的妈妈。” “她?”谢珩州抱着臂,语气有几分自嘲,“和你妈一样,她也已经去世很久了。” 尽管心里有猜测,但是亲耳从他的嘴里听到这件事,还?是令陈盐心中发沉,不由自主地追问了下去:“那?她是因为什——” 还?没来得?及说完,屋里的灯忽然一晃,接着熄灭,整个空间陷入一片漆黑。 陈盐惊叫了一声,长久以来对黑暗的恐惧感令她下意识蹲下来将自己?抱住,蜷缩进角落里。 谢珩州显然也听见了她反常的声音,几不可察地眯起眼,长腿往她的方向迈了两步,声音沉稳安定:“陈盐,我?在你前面大概五米的位置,能看清我?的手吗?” 人的眼睛对于黑暗有一个短暂的适应过程,陈盐慌乱几秒后眼睛逐渐能看清一些东西的轮廓,心跳也随及变得?没这么快了。 她定了定神,朝着谢珩州声音的方向轻微挪动了一下身子,还?没来得?及张口,虚软的手臂已经被?捞进一只滚烫的大掌中。 “谢珩州。” 他的名字好像是一句为她独家定制的魔咒,只要在唇齿间滚过一遍,心底的勇气便会增添一分。 对黑暗的恐惧压倒了一切,陈盐顾不上?这么多,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抓住他的手臂,整个人紧贴着他的半边身子,不敢离开半分。 谢珩州不可避免地浑身一僵,不太自在地轻轻向外抽了一下手,抽到一半又似想到什么,滞住了动作。 他的嗓音含着几分无奈:“就这么怕黑?” 陈盐猛然点?了点?脑袋。 谢珩州眺目往窗外望去,发现对面的楼层依然灯火通明,看来只是他们这栋,或者说他们这一层电路老化,短路了。 “拿上?东西,我?们下去,”他拖着个不撒手的陈盐三两步进屋拿了箱子,临到门口发现她还?像个树袋熊一样亦步亦趋地抓着他的小臂,不免觉得?好笑。 “陈盐。” 谢珩州腾出另一只手,打开自己?手机的后置电筒,打在前方不远处的台阶上?,抬起下颔冲她示意。 “胆子放大点?,直接往前走。” “怕什么,我?会一直在你后头。” 第21章 即使这样说, 也没有完全打消陈盐的恐惧。 她用左手勾着谢珩州袖口,还裹着纱布的手轻轻搭在楼梯扶手上,这才?感?觉到了点实感?, 于是便?以这种别扭的?姿势, 踩着被手电筒照亮的光线区块, 慢慢下了楼。 今晚的?月光明亮, 陈盐的心跳亦像是被光线悄无声息煮沸的?水,不断地?泛出气泡。 盐生春日 第23节 这样的?频率甚至令她产生?一点错觉。 是不是其?实没有那片袖口也没关系, 没有那点微弱忽闪的?光也没关系, 只要谢珩州站在她的?身侧,她便?能感?受到那股令人安定的?力量, 什么也不用怕。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 陈盐猛然抬头,发现自己走神之下居然一口气带着谢珩州走到了最常吃的?那家面馆。 还没待他?们俩走近,正坐在面馆前打游戏的?老?板娘儿子单乐已?经认出了陈盐,惊喜地?抬头:“陈盐姐姐, 好久没看见你了。还没吃晚饭吧,快进来,我让我妈给你多加两块排骨。” 陈盐立刻看向?身旁的?谢珩州:“你想吃这个吗?” “你经常来这?”他?反问。 “嗯, ”陈盐勾起一个很浅淡的?笑,“离家近而且很实惠, 阿姨做面很劲道。” 听她这样评价, 谢珩州自然地?迈腿推帘进去:“那就吃这个。” 陈盐还是头一次带人吃饭, 心里不免压着点忐忑, 她指着菜单问:“你喜欢吃什么?” 这家面馆的?顾客都是附近的?居民, 此时正值饭点,店里的?生?意?也还算红火, 喧闹声淹没了她有些轻缓的?嗓音。 谢珩州第一遍没听清,打算起身走到她身侧再问一遍。 还没有所动作,便?看到陈盐已?经率先俯身凑过来,在他?耳边重?复了一遍:“我说,你喜欢吃哪个,我一起帮你点了。” 她说话的?气息轻轻掠过他?的?耳畔,谢珩州的?眼神变稠,喉结不自然地?轻滚,手指没带太多思考地?随便?在菜单上指了一下:“这个吧。” 陈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怔了下,随后?了然,将脸畔散下的?发捋回?耳后?,走到前台熟练地?点菜:“一碗千张排骨面,一碗牛肉腰花面,腰花少一些,牛肉多一些,我怕他?吃不惯。” “对了,两碗的?葱都少放点,他?不喜欢吃。” 正拿着笔记本做记录的?单乐意?味深长地?点了下笔,坏笑道:“这么了解他?的?口味?男朋友?” “瞎说什么,”陈盐拿手机扫码付了钱,转身时还不忘叮嘱,“让阿姨帮忙弄干净点,他?估计第一次吃这个。” 单乐得令去了后?厨。 陈盐重?新在谢珩州对面坐了下来,拆开面前的?一次性筷子。 她裹着纱布的?手行动起来有些笨拙,掰筷子的?时候手滑了一下,差点戳到手腕。 下一刻,那双筷子已?经被谢珩州接到了手里,他?几乎没怎么使力便?轻松将筷子一分为二,将筷子上的?木刺削干净,确定不扎手后?,才?重?新递还给她。 有时候陈盐会对他?产生?一点莫名的?好奇,例如现在。 他?明明拥有这么富裕的?家境和劳务替代的?生?活,平时下厨有阿姨,洗碗也有清洁工,寻常家务根本不用他?亲自动手,按理来说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子弟,却意?外很懂得照顾人。 “你怎么知道这样的?一次性筷子会扎手?”陈盐将筷子接过来,顺口问了一句,再抬眼时便?对上谢珩州有些似笑非笑的?懒散目光。 “陈盐,我看着就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她不置可否,目光却袒露出一点赞同?。 “是我妈教我的?,”谢珩州提起的?时候神色如常,像是平常聊天,“那时候我饿了两天,饿急眼了,她急着给我喂饭,拆筷子的?时候一个没注意?手就扎破了,流了不少血。” 听到这话,陈盐握筷子的?手一紧。 在这个衣食普遍实现富足的?时代,她想象不出该是什么样的?场景,才?会让谢珩州“饿两天”。 正打算进一步询问时,他?们俩点的?面上了。 牛肉腰花面算是这家面馆的?特色之一,腰花切片被爆炒得鲜嫩充当浇头,牛肉裹上淀粉勾芡,汤底是用番茄熬的?,香醇浓郁。 陈盐放下筷子,将那碗面推到谢珩州的?跟前:“尝尝看。” 他?的?目光落到腰花上时,眉头轻拧:“这是我点的??” “嗯,我们这边的?特色,外地?来的?可能吃不太惯,”陈盐怂恿他?,“你先吃一口这个,看看能不能接受。” 谢珩州盯着那块腰花许久,夹起来半天才?迟疑地?送进嘴里。 他?的?那道浓眉很快蹙起来,咀嚼一阵后?,好歹也是咽了下去。 “吃不惯,”谢珩州沉默一会,坦诚地?答,不过很快又夹起了一块,“但能咽。” 他?这副模样在陈盐的?意?料之内,她伸手将两个人的?面碗对调了个,语气轻快:“你还是吃这个吧,早料到了,就是为你点的?,一口没动。” 这回?轮到谢珩州怔住了,反应过来后?,他?皱着眉想要将碗换回?来:“我只是吃不惯,不是吃不了,你没必要……” 没必要什么? 谢珩州后?头的?话自动消了音。 没必要对他?这么迁就,像是哄小孩一样,让他?尝一尝新鲜口味,满足完那份好奇心,却不用为此负责。 陈盐却不以为意?:“我在这家店可吃了快三年,吃哪个口味都一样,既然你是听我的?才?进了这家店,我好歹也要负责让你吃饱吧。” 她笑意?盈盈:“快吃吧,凉了的?话味道会变差哦。” 谢珩州重?新拿起筷子,喉咙却有点意?外的?干涩。 记不清他?有多久没被人这样重?视地?对待过了,自从母亲去世后?,没人在意?他?喜欢什么,家里的?菜式变了又变,都是为了他?长身体肉菜均衡的?营养餐。 他?很少能拥有这样任性地?尝一尝和选择味道的?时刻。 谢珩州将那碗面吃得干干净净,连汤底都没剩下几口。 陈盐向?单乐要了两粒清口的?薄荷糖,递给他?一颗。 “谢珩州,”她含着糖,低头看着路灯下两人的?影子重?新并肩,“这次分班考我好像有点没底。” 他?顶腮挑了下眉,看向?她惆怅而又淡静的?侧脸,半眯起眼睛:“这话好像不应该从你口中说出来吧。” 陈盐抬起自己裹着纱布的?右手,有些苦恼:“不好说,现在感?觉连写字时间长一点都觉得吃力。” 她仰头对上他?的?眼睛,左手拎起右手手腕摆了摆,像只卖乖的?招财猫:“我一定尽量发挥。” …… 期末考试的?时间很快定下来,就如陈盐所预料的?,正好和她的?康复期重?合。 因为涉及到高三的?尖子班选拔,师资力量倾斜等?原因,这次考试的?排名竞争尤其?激烈。 陈盐依旧按照之前排的?计划给自己温习功课,顺便?给贝莉和谢珩州补课。 贝莉相比一个月之前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在大小周周考里的?排名前进了不少。先前她做题只懂生?搬硬套,现在已?经隐约懂得了举一反三,有些开窍的?趋势。 只要考试的?时候正常发挥,到时候分班考一定没什么太大问题。 而谢珩州更是每天接近凌晨三点才?去睡觉,即使没有测试,她也能感?觉到他?做题的?状态越来越稳,现在甚至已?经不需要她在边上手把?手教题了。 相比之下陈盐的?身体状况反而更令人堪忧。 温邵帮她掐表计时做过一张卷子,像是数学英语这种只需要涂卡和不用大篇幅写字的?科目没什么很大影响,但是像语文这种科目便?影响很大。 陈盐本身语文就有些拉后?腿,这下甚至连作文都不一定能够完成,分数肯定会受到不小的?波动,说不定还会被挤出前五十名的?一班。 温邵给她出建议:“要不然你和老?师说一声延迟考试,等?到手伤稍微好一些了再补考。” 陈盐摇了摇头:“如果是普通的?期末考也就算了,这次还涉及到分班考,我如果搞特殊,很容易让别人怀疑作弊。” 她最终还是没有和校方提出延考申请。 期末考试这天,陈盐将手上的?纱布一圈圈拆开,手腕那圈其?实已?经消肿,只是摸上去还有些泛酸。 她从笔盒里拿笔填写准考证,神色淡然而又镇静。 一路考完上午的?数学和英语,除了写英语作文的?时候她的?字迹有些发抖,其?他?都姑且还算顺利。 午休时贝莉帮忙买了热水袋敷在她的?腕上,说这样能够缓解一些疼痛。 下午先考了理综,陈盐感?觉腕部开始有些不适,但还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内。 轮到考语文的?时候,她答到第一道阅读题,明显感?觉到腕间传来一股突突的?灼热感?,伴随而来的?是尖锐的?疼痛感?,像是手腕的?二次扭伤。 陈盐一时半会儿使不上力气,额上冒出点细密的?汗来。 她通读着题干,握着笔的?手却越来越无力,几乎快要抓不住笔。 陈盐立即死死抿住唇。 都答应了谢珩州要和他?考进同?一个班,都到这个时候了,不能因此功亏一篑。 她深呼吸一瞬,强迫自己忽略掉手上那一阵又一阵的?痛感?,硬着头皮写了下去。 所幸答题的?思路很清晰,因为写不了太多字,陈盐努力将词句缩得简略易懂,争取用最少的?字拿最多的?分数。 最后?写作文的?时候,她的?字迹都快要飞起来,心跳一下跳得比一下快,几乎是在和时间赛跑。 在结束铃响起的?最后?一秒钟,陈盐终于写完了作文的?最后?一个句号。 她满头都是虚汗,唇瓣干涩,右手不住地?颤抖,收拾笔盒的?时候不受控撞掉了好几支笔。 然而心底的?一块大石终于坠地?,陈盐捂着手腕释然勾笑。 她一定能和谢珩州进同?一个班。 第22章 考完试要收拾期末放假要带回去的作业, 陈盐收拾到一半,被贝莉哭嚎抱着不肯撒手。 “下个学期回来就要分班,到时候我们就不能做前后桌了, 盐盐, 我?会?想你?的。” 陈盐哭笑不得:“说什么呢, 如果你?考到五班, 和一班也就是隔壁,要找我?的话走两步就到了。” “说是这样说, 但隔着堵墙, 总感觉离你?和班长好远,” 贝莉深叹一口气, 扁嘴看着她收好卷子, “对了,暑假培训的事情,你?和你?家珩州哥哥老?实交代过没有。” “……什?么珩州哥哥?”陈盐被这个称呼噎了一下,随后无奈答, “他最近忙着备战期末考,我?还没找到机会?告诉他。” 听到这话,贝莉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他忙着备考?他难道也想去一班?会?不会?是为了你?啊盐盐。” 见班里几?个同学已经转过头?看过来, 陈盐忙推了一下她的胳膊让她闭嘴:“别瞎说。” …… 老?张开着车去保养了,陈盐和谢珩州今天一起坐公车回去。 下车的时候落了小雨, 谢珩州肩上背着两个包懒得撑伞, 两手空空的陈盐便努力将自己的伞举高, 半踮脚撑过两个人的头?顶。 回到别云公馆时, 难得看见谢之平坐在客厅的身影。 然而一踏进家门, 陈盐便感觉到了客厅里弥漫着非比寻常的低压气息,下意识回头?看向谢珩州。 “看我?干嘛?我?长得像你?的黄狗拖鞋?”谢珩州恍若无觉地等着她将布丁狗拖鞋换好, 把书包递回到她的手里,“上楼关门,等下听到动?静也别出来。” 盐生春日 第24节 还没等陈盐将为什?么问出口,已经被他推着后腰强行驱赶。 她的目光在明?显脸色沉郁的谢之平和一脸无所谓的谢珩州之间?辗转两秒,最终没拗过,还是听话上楼去了。 陈盐坐在床上等了一阵,刚打开书包拿出文具盒,还没来得及翻开书页,便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响亮的重叱,声音透过薄薄的门板传到她的耳边,是被怒火裹挟着的谢之平发?出来的。 陈盐慢慢磕住手里的笔,实在担心,有些坐不住地站起身踱步到门侧,按着门把手小心翼翼地敞开一小条门缝。 也是凑着这么丁点?空隙,陈盐得以看见谢珩州被楼梯栅栏分隔的那张过分野痞散漫的脸。 他的神色很淡,眼尾沁着一点?嘲,轻佻中又带着点?不羁,很标准的听训姿势。 陈盐将近一个月谢珩州的言行都在脑海里过了一边,没想起来他有什?么不懂事值得挨训的地方。 唯有一点?—— 她呼吸着咬住下唇。 是上次回嘉城附中的时候,他替她出头?打了架。 楼下说话声被长廊过滤,只漏出几?句含糊不清的争吵,陈盐听不清楚,扣着门板将脑袋又往外伸出几?寸。 还没等陈盐将内容听个分明?,目光已经看见谢珩州被谢之平操起一旁的棒球棍狠狠挨了一下,正中肩膀,脊背一下子塌了下去。 她吓了一跳,手心瞬间?沁出冷汗。 然而谢珩州连哼都不哼一声,甚至背对着那头?,挑起眼角无言安抚她。 即使没开口,她也看懂了这个动?作的含义。 他在说,别过来。 排山倒海袭来的不安压倒了一切,陈盐顾不得先前的告诫,冲动?地跑到房间?外走廊上。 这下,谢之平的声音再无阻隔,清晰传进她的耳朵。 “你?这副模样怎么对得起你?妈妈?谢珩州,是不是要气死我?你?才满意!” “有什?么事你?不能打电话给我?解决,非要自己动?手,更多清水完结最新文在气俄群思而而二无九依思其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拳头?硬,不打架手痒得发?慌吗?” 谢之平刚打过他一轮,扯开脖子领带给自己顺气,沉着脸毫无商量余地地一指。 “给我?跪到外面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谢珩州连回嘴都没回,扭头?就往外走。 恰在这会?儿,天空溜过一道崎岖的闪电,沉闷的雷声炸开,连老?天都像在和谢珩州刻意作对,外面原本只有一点?的雨势瞬间?变大。 见状,陈盐连忙急匆匆地奔下楼,想要解释清楚这件事的原委,刚踩到最后一阶楼梯,就被谢珩州率先拉住胳膊。 “没用,别白?费力气,”他的语气漠然又平静,“他这个人只相信他相信的,你?解释再多,他也只会?觉得你?是在替我?狡辩。” “平白?浪费你?在他心里乖巧听话的好形象。” “谢珩州,”陈盐的眼圈都红了,眼睛黑得发?亮,辩驳他,“只会?乖巧听话那是狗,不是人。” “他觉得是他觉得,我?解释是我?解释,这是两码事,即使是被当成狡辩我?也要说出事实。” 她的眼神里透出一股孤倔,看得面容紧绷的谢珩州缓慢放松了腮帮,他很轻地抬起唇角,给她展露了一个疲惫的笑。 随后大掌粗糙揉过她的软发?发?顶,身影交叠,留下的嗓音又低又沉:“知道了,陈小狗狗。” 目送着他出门,陈盐把那点?泪意憋回去,重新抿起唇。 小姑娘的脊背绷得很直,身上带着股凛然正气,背影看起来像是一个叹号。 她走到谢之平跟前,语调平缓地陈述:“谢叔叔,如果要怪的话就怪我?吧。谢珩州打架只是为了替我?出气,不是明?知故犯,更不是为了泄愤,你?冤枉他了。” “这不重要,”谢之平摘下手里的腕表,点?燃了一根烟,平静地抬头?看她,“无论是什?么样的原因,这件事的结果就是他——谢珩州,冲动?打架了,这是无可?摘指的事实。” 话音未落,陈盐便抬起错愕又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他,一股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击得语气几?乎变了调:“所以说,哪怕他其实代表的是正确的一方,只要不顺从你?的心意,便只能受罚是吗?” “陈盐,”谢之平打断她,眼睛颇为不满眯起,似是警告,“你?是被谢家资助的学生,但没必要过度关心谢家的家事。” “他既然做了,就要承担后果。解决问题并不只有使用暴力这一种途径,这次有我?替他摆平,那么下次呢,下下次呢?以后他要继承整个集团,不可?能永远都意气用事。” 陈盐背着手没说话,目光堪堪落在他脚边的那根棒球棍上。 谢之平永远也不会?知道,谢珩州曾经用它砸破了厨房的玻璃门锁,将被困在里面一夜的她解救出来。 也许以后的谢珩州会?成为一个遵纪守法有原则的成熟大人,忘记密码会?找开锁工,讨回脸面会?聘请律师,将自己的冲动?束之高阁,永远理智,永远体面。 可?现在陈盐只希望他是一个莽撞的少年人,有人能够包容理解他的正义勇敢,他的桀骜不驯,而不是满腔热血交换回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通打骂。 她的指甲掐着手心的软肉,一时间?无话可?说,只剩下由?内到外对谢珩州的心疼。 “我?知道了,谢叔叔。”陈盐的态度由?尊敬变得有些疏离,退开两步要走。 “等一下盐盐,”谢之平又叫住她,意味不明?地说道,“当初把你?接回谢家,是希望你?能够好好和珩州相处,作为他的同校同学,督促他,勉励他。” 点?到为止的温和话语,却令陈盐屏住呼吸。 “但我?并不希望你?们?走得太近,明?白?吗?” …… 谢珩州整整在外面跪了两个小时,陈盐站在落地窗边看着被暴雨打湿的玻璃。 天色越来越暗,铺天盖地的黑色淹没了他的身影,她亦被愧疚压得喘不过气,拿着伞要推门出去,却被谢之平一个眼神制止。 “盐盐,坐这。” 他指了指身旁的沙发?位置,语气强势,盯着她,不让她有任何机会?出门。 所幸谢之平赶回来这一趟似乎只是为了惩罚谢珩州,没打算在家里吃饭。他前脚刚走,陈盐后脚就撑伞顶着大雨把谢珩州接了回来。 暴雨浓烈,陈盐也不可?避免被殃及地浇湿了半边身体,而谢珩州早已经浑身湿透,衣服紧贴着身体,压低的漆黑眉眼泛着潮意。 谢珩州是天之骄子,鲜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刻,但陈盐无暇顾及,忙着用干燥的毛巾认真擦拭着他脸上滚落的水珠。 两个人的脸从未离得这样近过,近到气息交融在一起,她柔软的刘海梢偶尔擦过他的下巴。 陈盐过分专注于不让他着凉受冷,丝毫没察觉到谢珩州垂落眼皮盯着她的眼神,那道目光紧随着光晕下那张白?皙湿漉的侧脸,情绪浓重又晦涩。 弥漫的雨汽在升腾的温度里被蒸发?,代表着冲动?的庞大野兽出了笼。 下一秒,陈盐的后脑被摁住,额头?被牵着抵到少年靠近心口的位置,所有的动?作一瞬间?静止,她呼吸着,有些无措。 胸腔下是如雷贯耳的心跳声,一时分不清是谁的更剧烈,又是谁露了馅。 “陈盐,你?之前不是想知道我?妈妈的故事吗,”谢珩州的嗓音哑沉,像是海潮磨砺后的细砂,“现在要不赏脸听两句?” …… 谢珩州的母亲许以云当时在大学是校花,有个一表人才的男朋友,两个人十?分相爱,堪称模范情侣。 谢之平在一次舞会?上对她一见钟情,对她展开了猛烈的追求。 谢之平继承了商人骨子里卑劣的血液,为了得到爱人,先是暗地里弄垮了许家公司,而后故意向许以云抛出一根救命的橄榄枝。 两个因为联姻而结合的人,即使是其中一方付出百分百的情感,也不一定交换回等价的回馈。 谢家不承认这个儿媳,故而处处刁难,而许以云不喜欢谢之平,干脆从谢家老?宅里搬了出来,蜗居在一套只有七十?平的小房子里。 在他们?分离的两个月里,许以云先是检查出了自己怀孕,接着又无意间?得知对门的租客就是自己被迫分手的前男友宋煜。 两个昔日的恋人如今只能隔着两扇敞开的门无言对望。 宋煜当时状态看起来痛苦又憔悴,还没有从这段感情里走出来,而许以云已经认清了现实,主动?提出要说清楚。 两人约在咖啡厅谈心和解,结束时许以云却发?现谢之平捧着一大束玫瑰花,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她多久。 嫉妒和自卑顿时吞没了谢之平理智,他采用强硬的手段将许以云带回了老?宅,即使是得知她当时已经怀孕,也没有流露出半分即为人父的欣喜。 不仅如此?,在谢珩州出生前,他一直猜忌许以云肚子里怀着的到底是谁的血脉。 许以云搬出去又住回来,在孕期承受着谢家人的冷言冷语,和谢之平怀疑背叛争吵,待产前能够活动?的地方只有那套与世隔绝的老?宅子。 生下谢珩州后不久许以云便患上了产后抑郁,整天整夜无法入睡,她拼了命想要跑出这个囚笼,想要找寻回从前的自己。 终于,在谢珩州三岁那年,迎来了许以云的第一次无声息的逃跑。 “是因为我?,她失败了,”谢珩州大半张脸都隐没在阴影里,眉宇拧着,有些自弃地抬起唇角半讽, “我?给她打了二十?通电话,终于把她找了回来。” 因为担心儿子出了什?么事,许以云失踪还没超过24小时便自己跑了回来,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差。 在周围人都松了一口气时,三岁的谢珩州紧紧拥抱着失而复得的妈妈,觉得她好像虚弱得随时都要被击溃。 谢珩州五岁的时候,许以云第二次逃离谢家,这一次带上了他一起。 “……仍然是因为我?。”谢珩州撩起那双薄单眼睛望过来,那么平静,连语调都是缓的,像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我?不能陪她吃苦,高烧到了四十?度,她束手无策,怕我?死了,所以又把我?带回了谢之平身边。” 许以云十?指不沾阳春水,吃过最大的苦也不过是练舞时的拉筋压腿,为了养活谢珩州,却甘愿跑到外省做餐厅里的服务生,超市里的收营员。 刚开始母子生活拮据,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还是有好心的饭店老?板娘看他们?为难,免费给了他们?两盒饭菜。 腊月的冬天,饭菜很快就冰冷了,而谢珩州却看到许以云双眼都是热的,漂亮得不像话。 “我?总是想,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在这段关系中这么受制被动?,我?的出生,是为了成为套在她脖子上的锁链,成为她终其一生也没法脱困的梦魇。” 谢珩州冷淡地半眯起眼睛,吐出一声叹息。 “我?想过几?百次,要是那时死在那场高烧里就好了。” “我?这个浑蛋要是死了就好了。” 第23章 谢珩州真的发起了高烧。 说?完那些话, 他的脖颈已?经不正常地发着烫,很快昏沉低下脑袋,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陈盐细瘦的肩膀上。 他那么高?, 沉甸甸的, 像个滚烫火炉, 陈盐承受着大半部分的重量, 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的手拢上谢珩州宽阔的脊背,将两个人的距离暂时分?开, 抿着唇将他的手臂移搭到另一侧肩, 几乎使出全?身的力气才将他转移到沙发上。 一条毛毯轻轻盖上谢珩州的腹部,即使是睡着, 他的眉心?也没放松, 身上的衣服还没换,湿的滴水。 陈盐将屋内制冷空调关了?,走到窗边查看了?一下雨势,发现已?经小了?许多?, 掏出手机给?祝晗日拨了?个电话。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谢家楼下花园的大门门铃被按响,陈盐小跑过去开了?门, 见?到门后祝晗日和柯临的身影。 “麻烦你们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谢珩州又生病了?, 如果穿着这身湿衣服躺一晚, 会有更多?毛病。” 盐生春日 第25节 “客气, ”祝晗日毫不在意地换了?鞋往里走, “你一个小姑娘和谢珩州住一块也确实不方?便,有什么麻烦找我?和柯儿?就行。” 他和柯临两个人上手将谢珩州扶起?, 带着他去楼上换衣服。 陈盐的衣服也没好到哪去,先前注意力全?在谢珩州身上,还没察觉,现在一回神,整个后背简直又黏又湿。 她担心?受凉感冒,于是也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件干衣服。 换好推门,正好看见?柯临从谢珩州房间出来。 “刚刚摸了?下珩哥体温,好像挺烫,估计是烧着。你一个女孩子这个点出门不安全?,我?们俩等会儿?顺路去帮他把药买了?。” “好,谢谢柯临哥。” 陈盐致谢,注视着他们俩再次动身出去。 她站在楼上停顿两秒,转身重新推门进了?谢珩州的房间。 床头灯光降得很暗,谢珩州已?经被换上睡衣塞进被子,修长的手臂恣意地伸出床沿,连睡觉也不是任人摆布的安分?模样。 陈盐拿着温度计坐到他床边。 退烧药要烧到一定的温度才能吞服,在吃药之前她得测一测他的准确体温。 陈盐将盖在谢珩州身上的被子掀开一角,屏住呼吸,动作轻缓地去解他靠近脖颈的那粒睡衣纽扣。 因?为紧张,她的指尖略微泛抖,垂下的黑睫也轻颤个不停。 好不容易解开一颗,外头传来一声动静,陈盐立马绷紧神经,蜷缩手指,整个人心?虚地坐直。 过了?好一阵,她才确认那动静只是外面的野猫经 ?璍 过,是她太大惊小怪。 于是陈盐红着耳廓,又重新探上谢珩州敞开的领口。 这一次动作明显变得比第一次自然?了?许多?。 她俯身将体温计穿过衣领置在他的腋下,金属质感有点凉,明显感觉到谢珩州不太舒服地拧眉动弹了?一下右臂。 “别动。”陈盐眼疾手快地轻摁住他的手背,不让他抬手。 隔了?五分?钟左右,陈盐将温度计取出来读数,发现居然?意外的高?。 恰好这时祝晗日和柯临去而复返,她将药接过,踌躇地和他们商量。 “谢珩州烧得温度有点高?,都超过三十九度了?,可能还得麻烦你们带他去一趟医院。” “小事,你上楼收拾收拾,要出门的时候说?一声,我?俩打辆车来接。”祝晗日无比心?大地打着包票,丝毫没察觉到陈盐此刻脸上流露出的为难。 “我?明天要去暑期培优,六点钟就要出发,行李还没来得及收拾,就不一块了?。我?把家里钥匙留给?你们,今晚看完医生挂个水,明天直接送他回来就好。” 末了?,陈盐还从兜里摸出了?一千块钱塞进了?祝晗日手里,认真补充一句。 “医药费我?出,谢珩州就拜托你们了?。 ” “不是,陈盐妹妹,你不跟着我?们一块啊?”祝晗日拿着钱傻眼了?,唇角一垮,“他这情况肯定是要在医院过夜,我?们俩男生肯定没有你心?细,要不你跟过去照顾一晚?” “祝儿?,说?什么呢,”柯临立马捅手肘提醒他,“人家明天还要上课,哪有这个精力?” “哎呀你懂什么,我?这是……”祝晗日话说?到一半,正对上陈盐那双清凌漆黑的眼睛,忽然?突兀地顿住。 呆了?几秒后,他蓦然?烦躁地大力挠了?挠后脑勺的发,泄气掏出手机走到街边:“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先去打车。” 柯临习惯他说?一出是一出的性格,见?怪不怪地笑了?一下,自告奋勇道:“那我?上去扶珩哥下来。” 陈盐也回自己房间拿钥匙,准备出门时,又折身回来,静了?两秒,把那只已?经收拾到行李箱里的小狗抱枕匆匆握在手里。 再走回门外,出租车已?经到了?,开着前灯,随时做好准备出发。 谢珩州披了?件薄外套被祝晗日扶着躺在后座,看不见?脸。 坐副驾驶座的柯临正抵着车门等她。 陈盐快步上前,将钥匙连同怀里的抱枕一起?递过去,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给?他垫一下后颈,躺着会舒服很多?。” 柯临接过东西,坐进车冲她招手:“那我?们先走了?。” 陈盐抚着瘦削的肩膀孤零零站在冷风细雨中,临近分?别,迟来地涌出一点后悔的不舍。 去培优班要一个半月,这一分?别,要很久很久见?不到谢珩州了?。 陈盐轻轻点了?下头,看着车窗被摇上,车子缓慢驶离视线。 …… 隔日,谢珩州手背上的吊针被值夜护士拔除,在医院病房里慢悠悠转醒。 他动弹缓解了?一下被人压发麻的右手,起?身顺势垂眼一瞥。 祝晗日四仰八叉地占了?他大半个床,还在呼呼大睡。 再一偏头,柯临那个大块头拥挤地蜷缩在病床旁边的那张单人陪护床上,也还没醒。 谢珩州松松手腕,感觉恢复了?点知觉,于是曲起?长腿踢了?祝晗日一脚,成功把他从梦里头迷迷瞪瞪地踹醒。 “要尿尿自己去,你是发烧,又不是截肢了?。”祝晗日惨叫一声,起?床气盖过了?一切,翻身扯了?被子继续睡。 这动作惹得谢珩州没好气地嗤笑一声,他冷淡地掀起?眼皮:“你们俩怎么在这?解释解释?” 抵不住他语气中沉沉压下来的气场,祝晗日面如土色地打了?个哈欠,简短坐起?来解释了?两句。 他们昨天来得迟,做了?一番检查还要输液,于是干脆交钱就在普通病房挤了?一晚。 现在不过才七点钟,隔壁已?经有人醒了?,听声音像个小男孩,正在父母的陪伴下吃早点,因?为不爱吃饭,正在哭闹撒泼。 祝晗日将自己的一边耳朵蒙上,又重新躺了?回去。 “陈盐呢?”谢珩州拿了?药片给?自己倒了?杯水,喉结滚动吞咽下去,“也在医院睡了?一晚吗?” 提到这个,祝晗日的困意奇迹般消失了?,他挣扎着坐起?来:“陈盐妹妹不在这儿?,也不在你家,现在大概率在上课。她要参加暑期培优班,为期一个半月的时间,所以才把你丢给?了?我?俩。” 眼见?谢珩州怔了?一下,他更是满脸幸灾乐祸,捏拳锤了?下对方?肩膀:“要我?说?你这个‘北沂千人斩’的称号还是趁早拱手让人吧,你的魅力也不过如此。昨晚我?只差求陈盐妹妹可怜可怜你来一趟医院了?,她也无动于衷哦。” “我?们珩州哥哥居然?也有今天。”祝晗日难得看见?他吃瘪,简直笑不可遏,阴阳怪气到了?极点。 谢珩州弯腰刻意凑到他脖子边,气息喷洒在他的耳朵边,满面无辜:“这不是为你守身如玉么?” 这下轮到祝晗日连滚带爬地大惊失色:“滚啊骚狗!” 这样一闹,祝晗日的瞌睡虫彻底飞了?,他没精打采地攘了?下谢珩州的胳膊:“走走走,趁柯儿?还没醒,赶紧买杯咖啡去。昨天快三点才睡,妈的差点猝死在床上。” 谢珩州应了?,两人下床打算出门。 路过隔壁那床的小孩儿?时,祝晗日不经意一眼扫过去:“哎我?草,那不是陈盐妹妹给?你准备垫脖子的娃娃吗,什么时候到他手上了??” 谢珩州原本神色懒散,闻言正色凝眸盯了?过去。 只见?陈盐连睡觉都要抱着的那只小狗抱枕被那个小男孩霸占抱在怀里,他手边还岌岌可危地摆着一碗粥,眼看着就要被打翻。 在抱枕即将被弄脏的前一秒,谢珩州果断出手把东西从人怀里抢了?回来,那碗洒出的粥顿时淋在了?男孩的前胸和腿上,可以说?是一片狼藉,他愣了?一下,哭闹得更凶了?。 孩子家长一面擦拭一面怒不可遏地站起?身来:“你们两个大人,抢小孩子的玩具做什么?” 谢珩州低头仔细拍了?拍抱枕上的一点脏灰,将它夹在了?自己的胳膊下,这才撩起?眼皮,含着几分?痞气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不好意思,我?狂躁症,刚打完针镇定了?点,手痒,看见?什么都想掐。” “刚刚路过觉得这孩子长得蛮可爱,差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家长错愕又惊疑地看向他,连忙收敛了?声音抱紧孩子。 见?状,谢珩州轻笑一声,抽身向外走。 祝晗日跟在他后头,等出了?医院门就忍不住了?,哈哈大笑:“你是没看见?那个大姐的眼神,就像是护崽的母鸡,要多?警惕有多?警惕,好像你真的会冲上去一样。” “我?珩哥胡说?八道的功力又上一层楼。” 他兴致高?昂地陈说?,一转头却?看见?谢珩州笑意很淡,几乎没达眼底,顿时敛了?笑,小心?放低声音:“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不高?兴吗? 是有点。 谢珩州垂眼看着臂弯中夹着的那只吐舌头的小狗抱枕,喉结滚动,从自己难言的情绪里咂摸出一点滋味来。 讲出来有点丢人。 才分?开没几个小时,他好像已?经开始想陈盐了?。 第24章 北沂的?暑期集训为期一个半月, 是?专门?为高三上?最后一次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省初省复赛开设的训练。 来参加训练的?都是?之前通过数学省赛选拔的?学生,打算靠着这次的?竞赛降分或者保送入自己心仪的?大学。 陈盐本来并不?打算参加这次的?竞赛,也很少会有学校高三还让学生参加竞赛活动, 但是?北沂身为省级重?点高校, 对于这次竞赛名次入围人数非常看重?, 几乎鼓动了所有先前参加过竞赛的学生参与。 除此之外, 这次集训聘请的?老师也有好几名高三特级教?师,也就是?说他们要在这一个月时间?提前自学完高三数学甚至是?小部分大学数学背景。 陈盐到达住宿酒店存放完行李刚过六点半, 拿着新发的?书?去往辅导教?室。 集训的?住宿是?校方出资借住的?, 教?室在六楼阁楼,摆上?了二三十张桌椅和一大块黑板。 她到的?已?经算早, 然而?温邵比她更早一点, 将隔壁占座的?书?挪开,示意她坐过来。 陈盐连自己班里的?人都没认全?,更别说其他班的?人,唯一认识的?人只剩下温邵, 故而?没多犹豫就在他身旁落座。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学生才稀稀拉拉地到齐,介于这些人很有可能是?之后分班后的?同班同学, 陈盐特地将人都仔细观察了一遍。 因为一排是?四人座,陈盐的?左手边是?温邵, 右手边又是?另外一个及肩发女生。 察觉到陈盐的?目光, 女生大方地笑了一下, 指着自己作?业簿上?的?名字:“你好, 一班向十鸢。” 正当陈盐也打算有样学样地拿自己的?作?业本时, 向十鸢已?经很轻松地报出了她的?名字:“陈盐。” “你认识我?”陈盐怔然问,然而?绞尽脑汁搜刮脑中的?记忆, 也没想出他们俩什么时候见过面。 “只听说过名字没见过,我猜的?,”向十鸢道,“不?过这里来的?人我都认识,只有你很面生。” 陈盐了然微哂,礼貌地和她握了一下手。 盐生春日 第26节 上?午的?课讲得飞快,课间?发下来十几张卷子,都是?这一个星期需要刷完的?内容。 陈盐手腕还没完全?好,只来得及做完半张,很快又到了上?课的?时间?。 集训班课程安排得非常紧密,即使是?她这种已?经算是?自律的?人,面对这么快节奏的?学习也感到吃力,一整天坐下来甚至只喝了一口水。 温邵本来就是?文科比理科强一些,他属于综合型选手,面对普通高考还犹有余力,但要论?数学竞赛排名他还是?不?行。 晚上?自习时他坦言有好几道竞赛题型都没弄明白,陈盐耐下心?来给他一一讲解,内心?却很清楚,连第一天的?进度都跟不?太?上?,后面只会更吃力。 讲完题她拿上?包正打算下楼,一转弯却发现向十鸢正在门?后戴着耳机等她。 “等我吗?”陈盐下意识张望了一眼?四周,发现只剩下她了,有些受宠若惊地走过去。 “废话,”向十鸢将挂脖耳机扯下,“其他人都是?竞赛疯子,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也就是?你,不?爱说话还最迟才走,你不?落单谁落单?” “走吧,这里离住宿酒店还有一段距离,大晚上?两个人一起走安全?点。” 陈盐连忙道谢跟了上?去。 忙了一天,她现在才有空看手机消息,很多都是?来自贝莉的?,问她什么时候有空放假,陪她一起去逛街。 还有一小部分是?来自现在这个竞赛集训群的?,大家在比拼谁的?卷子做得最快。 最后几条是?祝晗日的?,他说已?经把谢珩州安全?送回去了,不?必担心?。 陈盐仔仔细细地把消息栏查阅了两遍,也没发现一条谢珩州发来的?消息。 内心?不?由暗暗担心?,难不?成是?又不?舒服复烧了? 正思衬间?,她感觉手臂一紧,被人拉到了马路内侧。 “看谁的?消息呢,目不?转睛的?,”向十鸢转了个身,干脆面对着她倒退着走,“男朋友?” “不?是?。”陈盐否认得快,心?脏却慢半拍,迟来砰砰控诉。 “也是?,你看着这么乖,肯定不?会早恋,”向十鸢惋惜,“只是?可惜了某些人的?小心?思。” 陈盐看向她,没太?理解。而?她也只是?闲闲捋了一下耳畔的?发,看模样不?想再解释。 她们两人上?了楼,进了房间?才发现居然是?同一间?房的?室友。 向十鸢困了,率先放东西去浴室洗澡,而?陈盐坐在床侧,打算给胡姨发条消息。 刚打开手机屏幕,聊天软件的?界面就切到了摄像头,显示“x”的?昵称,同时下面显示着接听按键。 谢珩州给她打视频! 陈盐惊得在床边坐直了身子,回头望了一眼?浴室,确定里头的?水声没停。 她像是?做贼一般拿上?耳机走到阳台栏杆,对着那?点朦胧手机亮光快速整理了一下发丝,这才点下接通键。 屏幕里很快映出谢珩州那?边打亮了台灯的?环境,摄像视角是?他被黑色短袖拢住的?锁骨,几秒钟后,他意识到电话已?经接通,把镜头稍稍上?挪,露出那?张骄痞的?脸。 “没回宿舍?”他的?嗓音带着一点感冒未愈的?鼻音,听上?去无端发沉,“你那?边很黑。” “室友在里面洗澡,我在外面的?阳台。” 每一间?房的?阳台都是?互通的?,现在万籁俱寂,陈盐的?嗓音渗进风中,显得清晰,不?由得压低了几分。 她变换了一下角度,背对着阳台,努力让自己的?五官沐浴在月光下。 “这样呢?” “好点了。” “你晚上?量过温度没有?还烧吗?”陈盐问。 谢珩州扯着唇笑了下,似乎是?料到她会这样问,将温度计的?显示屏放到摄像头前:“刚量的?。” 陈盐望着上?面的?36.2c松了一口气,叮嘱道:“即使是?不?烧了,也不?要掉以轻心?,如果之后有什么不?舒服就打我电话。” 话音刚落,她看见谢珩州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忽然意识到自己表露得太?上?心?,连忙脸热找补:“……也可以打祝晗日电话,反正千万别一个人忍着。” “放心?,”他枕着椅背,将声音放得轻忽,满脸不?以为意,“之前不?也照顾过你这个娇气包,有经验。” “还熟练着呢。” 陈盐正欲说话,身后的?推门?被一把拉开,向十鸢擦着湿头发问道:“陈盐,你还不?去洗澡吗?” 即使是?陈盐将手机藏在身后的?动作?快,还是?被她无意瞥见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所幸向十鸢只是?动作?一顿,很快神色如常:“和谁聊天呢?明天还要早起,快去洗。” “没谁,我这就去了。”陈盐咬了下唇,捏紧手机从向十鸢身旁经过。 擦身的?那?一瞬,她听见耳机里传来谢珩州淡声嗤笑:“怎么?陈盐,我这么见不?得人?” 陈盐被他侃得手指一蜷,耳根红得不?像话,想也不?想地挂断了电话。 …… 第二天上?课,陈盐明显感觉到周围人看她的?氛围有些奇怪,特别是?几个男生,对着她挤眉弄眼?的?。 和她一样,向十鸢也察觉了那?些目光,无比莫名:“他们干嘛呢?” 陈盐摇摇头。 向十鸢皱眉:“今天早上?有人问我你昨晚在和谁聊天,我睡懵了,话没过脑子,和她们说是?个穿黑衣服的?。” “如果是?因为这事她们乱传些什么,那?就是?我的?锅,我去替你解决。” 她这样坦率的?性格,倒令陈盐有点意外。 过了中午,群里果然有点动静。 起因是?温邵在群里发了几张竞题的?答题过程,他在班里做惯了这些,周致又细心?,底下好几名男生起哄说“谢谢邵哥”。 陈盐手不?方便,也没抄完那?道的?思路,于是?跟着在群里打了个谢谢。 结果立马有男生贱贱地圈她。 [不?孤鸟:@盐化物邵嫂干嘛这么客气?] 看清楚这句话的?时候,陈盐整个人都懵了。 为什么大家会默认她和温邵有特殊关系? 马上?就要升高三,北沂对于校纪校风这块也查得比平时更严,如果这种玩笑传到老师的?耳朵里,那?么后果会很严重?。 陈盐立即目光严肃地在对话框里打了一句话,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向十鸢已?经抢先一步在群里面发了质问。 [十元:@不?孤鸟什么邵嫂?人家有名字,你要是?不?清楚可以开口问,而?不?是?在群里瞎掰。] [不?孤鸟:@十元不?是?你和别人说她大晚上?和一个黑衣服男生谈恋爱打视频吗?昨天温邵正好穿了件黑t,他室友也说他溜出去了好一会儿,快十一点才回来,哪有这么巧的?事?] 向十鸢坐在陈盐边上?,气得双眼?都快喷火了,也不?继续在群里面争辩,手一拍桌子站起来:“李威,我只说过好像是?个黑衣服的?男的?,天底下穿黑衣服的?男的?多了去了,难道都和她打视频?万一是?人家长辈呢?” 李威也不?甘示弱:“可是?我问了温邵,他也没否认啊。” 话音刚落,铝合金的?大门?被敲了两下,众人望过去,看见温邵从楼下打完水回来,正站在门?口,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陈盐捏着手心?,直直地望着他,希望他能给出一个明白的?解释。 毕竟这种捕风捉影的?谎话对他们双方来说,都没有什么好处。 温邵的?目光在陈盐那?双窄双杏眼?上?滑过,不?太?自然地瞥开,没有停留与她对视。 半晌,他开口,声音淡又轻。 “是?我给她打的?。” 第25章 那一刻很难形容陈盐的复杂心情, 后?背像是被冰块剐了一下,突突地发寒。 她将?手捏得很紧,目不转睛盯着沉默坐到她身侧的温邵。 耳侧响起李威得胜者一般耀武扬威地欢呼:“当事人都承认了, 你们还在欲盖弥彰什么?” 向十鸢不可思?议地回头看陈盐:“你别告诉我真?是他。” “不是, ”陈盐声音很冷淡, 提高了两分音量, “和谁通话和谁聊天,都是我的私事, 你们凭什么妄加臆测?” “有这?点八卦的闲功夫不如多写两张套卷, 比什么都强。” 后?面那一句话是针对李威说的,他在校成绩中上游, 数学分数比起其他的科目多出一大截, 所以非常自负,想通过这?次竞赛得到录取降分,比谁都看重奖项排名?。 “陈盐,你信不信, 老子就算每天都闲聊,最后?名?次也能考得比你高,”李威撇个下巴阴阳怪气, “你们女的参加竞赛,纯粹是凑人头走个过场, 每天装模作样留到最后?才?走, 实际上数学废物一个。” 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学数学靠的是这?个, 可不是努力?抄笔记。” “你有病啊?” 向十鸢捋着胳膊肘的袖子愤然站起来?, 被陈盐拉住。 “那好, ”陈盐磕住手里?的水性笔,抬起那张白皙的脸, 嗓音轻缓而认真?,“比比看,最后?是谁的竞赛名?次更高一些。” “怕你啊小趴菜,”李威完全没?当回事,“我可是冲着省一去的,你别到时候连奖项都拿不到。” 陈盐没?理?会他话里?的轻蔑,继续。 “输的人,要有惩罚。” “什么惩罚?” “这?我知道,”向十鸢轻咳一声,双手抱胸,笑得蔫坏,“出成绩当天去操场跑一圈,边跑边喊‘我是李威,我是数学趴菜,我一辈子数学成绩都不如女生’。” 李威好面子,当即就被激起了火气:“好,那要是你们输了,就去操场大喊十遍‘我们女生都是数学废物'。” 她们定的惩罚只是针对个人,李威却是扫射了全体,向十鸢脸都冷了:“好啊谁怕谁!” 这?场赌约就这?么草率定下。 陈盐收回目光,解决了一件事后?,再次镇静扭头看向自己的同?桌:“现在该你了。” 仅仅过了一个晚上,温邵的脸上就多了很多道细微的伤口,尽管他已?经极力?遮掩,但还是泛红醒目。 “对不起。”温邵轻声苦笑,说话间下巴又有血丝渗出,“迫不得已?下拿你当了挡箭牌。” 陈盐眸光未变,从口袋里?抽了张纸巾递给他。 温邵道谢接过:“昨天晚上是我爸来?找我,他喝了酒跑来?和我要钱,下手就有点重,连我的眼镜也打碎了。” 盐生春日 第27节 陈盐这?才?注意到他今天破天荒没?戴眼镜。 “我不想被他们知道这?件事,如果不那样说,他们会追问到底,”温邵垂着眼睛,看不清神色,“真?的对不起,陈盐。” “温邵,虽然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我没?有这?个义?务替你挡这?些传言,”陈盐十分平静,“你要是想靠自己考出这?里?,我可以帮你讲题,要是想反抗家暴,我可以替你报警。” “后?者是身为你的同?学应该做的,但前者,凭什么利用我用谎言替你兜着。” “温邵,你太过分了。” 她说话的声音很柔,却像是一把利刃插进了温邵的心头。他放在桌上的拳头攥得死紧,眼中是意料之?外的错愕。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昨天晚上和她通话的男生会是谁,也知道他们住在一起每天上下学。 遭受醉酒父亲的殴打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早就习惯了对方的胡搅蛮缠,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没?有人会关注,所以也没?有必要做出一副可怜的姿态。 温邵死死地盯着自己手背上泛红受损的骨节。 他没?有谢珩州那样好的出身,注定这?辈子可能也不可能和他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尽管当着班里?的班长,但是没?什么朋友会和他说话,更多的是颐指气使地让他干些杂活。 陈盐是第一个主动坐到他旁边的人。 他不仅第一次看卷子时无法拒绝,之?后?的每一次都无法拒绝。 所以鬼使神差地,为了隐瞒自己的不堪,为了博取她的同?情,为了试探彼此的关系,他撒下了这?个谎言。 只要陈盐能够对他心软一点点,便会接受这?个说法,他也能够短暂自私地站到她的身边。 然而—— “抱歉,我们不能再继续当同?桌了,”陈盐不带任何商量余地地站起身,询问身旁的向十鸢,“十元,能和你换个位置吗?” “啊?啊当然可以。”向十鸢还是第一次看见陈盐脸上出现这?样严肃的表情,连忙收拾东西起身让位。 她在旁边将?两个人的谈话听?得很清楚,本?以为陈盐是那种耳根子软的女生,没?想到骨子里?比谁都有原则,处理?事情有条不紊的。 向十鸢啧啧称奇,从心里?感到佩服。 …… 集训班的日程虽然过得紧巴巴的,但也非常快。 陈盐自那天开始就再也没?和温邵说过一句话,反倒是和向十鸢意外地开始熟络起来?。 那晚视频聊天的主角还是个谜,向十鸢没?少旁敲侧击地询问。 有好几次陈盐都差点被她套出真?话了,她又兀自收住嘴,躺下去轻轻给了自己嘴一巴掌。 “我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不然哪次出去和人喝大了,指定要往外倒,同?样的错我只能犯一次。” 陈盐被她逗笑,这?几次她都刻意避开了谢珩州打来?的视频,只推脱说自己这?边不方便,又转回了打字聊天。 陈盐打字慢,故而一个晚上他们也聊不了什么。 后?面几天谢珩州彻底没?了音讯,她绞尽脑汁憋出来?的几个有趣话题也没?看见他的回复。 是厌倦了这?种无聊的聊天吗? 陈盐滑着手机屏幕,一句句仔细翻看上面零碎的聊天记录。 不翻不知道,现在一回读就发现了,她说话干巴巴的,拍了一张简单的饭菜,配字“晚餐”,就这?么发了过去。 不像是在聊天,倒像是在定时报备。 陈盐支颔趴在床头,生平第一次为自己的语言匮乏感到痛恨,连询问对方一句在做什么都无从下口。 “盐盐,”向十鸢洗完澡往床上一倒,整个人累得连眼皮都睁不开,“你不累吗?怎么感觉你还能再来?十套卷的样子。” “怎么会,当然累啊。”陈盐闻言揉了一下眼睛,她一直有结膜炎,用眼过度的时候眼睛就会变得通红。 来?集训班之?后?几乎每隔两个小时,她就感到不舒服,要滴一次眼药水。 苦吗?可是每个人都是这?样苦。 刚开始陈盐还能做班里?最迟才?走的那一个,后?来?大家越留越晚,甚至现在有人直接留在教室打地铺睡觉。 所有人都在刻苦努力?,那她这?点程度的累也根本?算不了什么。 “我说陈大学神,你对九月初的省赛有信心吗?我可是赌上所有的脸面了,要是失败,肯定会上校园墙丢一辈子的脸。” 陈盐仰面盯着天花板,这?几天学过的知识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轻轻“嗯”了一声,难得有心情开玩笑:“为了你那岌岌可危的脸皮,保险起见,就浅拿个第一吧。” 向十鸢“唰”得一下坐起身,以为她在吹牛:“真?的假的?” 陈盐手腕的伤已?经彻底痊愈,这?几天都在补写竞赛卷,速度快到令人瞠目。 模拟考试对答案的时候,她心里?已?经差不多有了底。 没?过两秒,向十鸢又兀自倒了回去。不知道为什么,她总对陈盐抱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如果你真?的拿了省一,那很有可能进国家集训队拿到保送资格,真?好啊。” 陈盐轻轻侧头,在这?样的安静环境下忍不住说出自己埋藏在心底的念头:“其实我没?那么想进国家集训队。” “来?竞赛也不是为了保送。” “……” 枕头另一侧已?经没?了声音。 陈盐抬眼一瞧,发现向十鸢已?经累得睡着,呼吸均匀地沉入梦乡。 她无奈笑笑,见时间不早,于是也闭上了眼。 …… 集训班结束的时候已?经到了八月下旬,之?前每天刷题上课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骤然一放松,惊觉假期在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大半,大家纷纷叫苦不迭。 集训班的带课指导老师曹越见状,特地自费给每人买了一碗冰沙。 陈盐也被分到一碗,但是她今天生理?期来?了,整个人恹恹地提不起精神,把手里?一口没?动的沙冰交给了向十鸢。 “等下你家里?有人来?接你吗?如果没?有的话,就跟我家车走,”向十鸢坐在行李箱上小口含着冰,含糊不清道,“反正我哥放假,尽管使唤他。” 陈盐点头说好。 她和谢珩州不上学的时候张叔也跟着回去休假,要是叫他的话,就等于是让他加班。 那还不如打个车回去呢。 陈盐带来?的东西不多,收拾收拾正好塞下一个箱子,本?来?打算自己回去,但实在难以抗拒向十鸢的热情,只好跟着她一起等她家的车。 好不容易车来?了,向十鸢的哥哥正要下车帮她们俩提行李。她却捂着肚子突然说要去厕所。 陈盐一看她贪凉将?两碗冰沙一口气都吃完了,怪不得闹肚子,连忙给她找了餐巾纸:“那我们在这?里?等你。” 向十鸢走后?,陈盐一个人和她哥站在一块,面面相觑,说不出的尴尬。 她哥带着个圆框眼镜,人也有些腼腆,见两人站着局促,提议道:“要不我先帮你把行李放车里?吧,我们先上车。” “好的,谢谢。”陈盐将?手里?的箱子递过去。 还没?交到对方的手里?,横空伸出一只修长的手,将?箱子稳稳截下。 她的视野一暗,耳边掠过一个熟得不能再熟悉的痞气声音。 “啧,一个多月不见又能耐了不少。” “陈盐,都敢上陌生人的车了。” 第26章 陈盐猛地回头, 看见谢珩州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身后。 他们已经月余未见,他的头发剪短了一点,眼睛狭长, 穿着常穿的黑色, 单手抄兜, 看?上去?清俊懒散。 只一眼, 心跳又差点压不住。 “你、你怎么来了。”陈盐在他面前甚至有点不自然的结巴。 “好意思问?”谢珩州哼笑一声,感觉又有些?牙痒, “也不知道是谁把?病人丢在医院, 一声不吭跑来集训。” 他将人行李牢牢扣入掌心,又轻瞥了一眼旁边的向梁, 眼睛微微发沉, 偏了下?额:“这谁?” 陈盐抿唇招供:“向十鸢的哥哥,本来打算顺道把?我送回去?,但?十元肚子不舒服去?厕所了。” 听完解释,谢珩州的表情松缓了两分, 他嗤笑,像是玩笑般故意和她计较:“有我在,用他送?” 接他们?的那辆黑轿行至跟前, 司机不是熟悉的张叔,是另一个。 谢珩州轻松地提着她的行李放进后备箱, 陈盐趁机和向梁道歉:“不好意思, 麻烦和十元说?一声, 说?我家里有人来接, 就不一起了。” 向梁不在意地笑笑, 表示理解。 陈盐坐上车,很快谢珩州也跟着上车, 两人回到别云公馆。 接连几天都没怎么睡足,又赶上生?理期来临,陈盐将发回来的卷子和书本都整理好,很快就开?始发困。 就在她即将快要合上眼睛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振了一下?。 陈盐勉强睁眼,划开?屏幕看?了一眼,是贝莉给她发的新学期分班表。 [贝贝哩:啊啊啊啊!!宝我真的去?了五班!!!] 她的脑子顿时清明了许多,回了个恭喜,随后带着微微的忐忑点开?下?方的文件。 名单字很多,陈盐一目十行,飞快地扫过一班的花名册,最终视线定格在两个名字上。 谢珩州以中?游的成绩进了一班,而?她也很幸运,手伤没构成太大?影响,正好垫底踩进一班的大?门。 陈盐如释重负,后知后觉地涌上几分藏不住的欣喜。 她先前安慰贝莉,将话说?得?理所当然,好像两个班级的距离可以和计算机清除键一样,只要关?系够好就能够拨弄归零。 实际上不是的,一堵墙能够阻隔的东西太多,哪怕是在同一个班级,第一排和最后一排的距离也像是天堑。 而?她希望离谢珩州近点,再?近一点。 …… 漫长的暑假结束,九月北沂重新开?学,一班作为理科尖子班被分配了最好的师资。 盐生春日 第28节 他们?班的班导叫吴海媚,是个三十多岁微发福的短发女人,教班里数学,这几年都在带高三毕业班,经验丰富老道。 陈盐在班里看?见很多熟面孔,有很大?一部分是之前集训班的,她见到向十鸢扭头对她眨眨眼睛,也回以一笑。 上课第一天,吴海媚就将所有班里的学生?都叫到了走廊上,她的语调随和:“对于学生?座位这方面,比起强势地用个人印象去?排分,我更乐意让你们?自行选择和谁坐。多满足一些?你们?的需求,今后相处起来也会?少一点矛盾。” “那我们?就公平一点,按照分班考的成绩来挑选位置吧,”吴海媚拿着手里的名单,“正好,也让我熟悉熟悉你们?的名字。” “第一名,唐振生?。” 唐振生?比较特立独行,默默地找了第一排坐下?。 “第二?名,楼绪言。” “第三名,陈佳乐。” “第四名……” 轮到温邵选座的时候,他不着痕迹地用余光看?了一眼陈盐,而?陈盐始终目光平视,好像没看?见一般。 他顿时收回有些?黯淡的目光,径自选了个靠窗的第三排坐了下?来。 “第二?十二?名,谢珩州。” 这个名字被报出来的时候,陈盐敏锐地察觉到周围好几名女生?都绷紧了后背,虽然还是如明面那般低低谈笑着,目光却忍不住追随着那道懒散进教室的背影。 所有人都在看?他会?坐到哪里,包括陈盐。 谢珩州个高,要是坐在前排必然会?挡住后排人的视线,他想也没想就抬腿往后排走。 他恣意惯了没察觉,陈盐站在窗边却看?得?很清楚,他路过二?排一个扎马尾的女生?时,对方脸上明显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失望。 她悄悄捏紧了掌心。 陈盐心里一开?始打算坐第三排,但?是第三排的位置太火爆,目前已经被占完。 她只能够退而?求其次地选择四排靠窗的位置。 谢珩州迎着众人的目光一路往后,路过第四排也没停下?,最终站定在了第五排。 陈盐的心又被捏起来,立刻开?始对照最后两个四排位置和五排间隔的距离。 隔了两个过道,实在算不上近。 她有点沮丧。 就在大?家都以为谢珩州会?在五排落座的时候,他撑着桌面半眯眼看?了看?黑板,又临时改变主意,改坐到了四排唯一那个靠窗的位置。 “怎么?你这么高个子还怕看?不清黑板啊。”吴海媚在学校任教时没少从其他老师口中?听过谢珩州的大?名,见状忍不住调笑两句。 “是有点近视,”谢珩州单手手臂撑在窗台边笑回,“这里看?得?更清楚。” 这样一来,谢珩州身旁的那个位置就变成了众矢之的的那一个。 陈盐忍不住看?了一眼之后的队伍,还有近三分之一的女生?没有选座位,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焦躁。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后面连续好几名女生?跃跃欲试那个位置,都被谢珩州轻描淡写的一眼逼退。 他什么也没做,只坐着也气场十足,那双野痞的薄单眼皮掀起半寸,单是那样盯着就能让人腿打颤。 女生?们?怀着期待经过,对上他的目光后又很快知趣离开?。 打破这个气氛的是祝晗日,刚进教室,他便和花蝴蝶一样往那栽:“珩州哥哥真是用心良苦,这样费劲心思地占座,想必这个位置是准备留给我——” 话还没说?完,甫一接触到谢珩州投来的淡淡目光,他后背冒汗地咽了咽,讪讪刹车找补:“——后面的同学。” “得?嘞哥!我脖子长,坐第五排就行。” 他很快在谢珩州身后坐下?。 眼见连和谢珩州几乎形影不离的祝晗日都吃了瘪,大?家纷纷放弃了想坐在他身旁的念头。 也对。 以前还没分班的时候,谢珩州就是一个人坐最后一排,他身边从来就没有过同桌这种生?物。 不过谁都不可以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可以。 又轮了两个人,终于到了陈盐。 她抿了下?唇,没着急,先在仅剩的几个位置中?观望了一下?。 除了谢珩州身边那个位置外,五排还有三个座位,三排的温邵旁边位置不知道为什么还空着,一排的唐振生?旁边也没有人。 陈盐不喜欢坐第一排,觉得?仰头太吃力,那么只剩下?班里后面几排的座位。 她步伐迟缓地走到了第三排,她最心仪的那个位置,正好对上温邵玻璃镜片下?平和的眼睛。 “要不坐这里吧,加上集训班我们?之前做了快两个月同桌,都习惯了。”他眼里有一点期许。 平心而?论,如果他们?之间没有发生?过那样的事的话,陈盐可能真的会?被说?服选这个位置。 可惜世界上不存在如果。 正当她动了下?唇打算回绝时,后排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陈盐。" 陈盐听到那声唤下?意识侧头,看?向正有一搭没一搭转笔的谢珩州。 “最近你个子又往上窜了点,三排对你来说?太矮了,不合适。” 他起身,挑眉示意她进到里侧。 “不是想坐靠窗?” “特地给你占的。” 后排的祝晗日听到这话立马流露出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 陈盐也微讶:“给我占的?你怎么知道我想坐这里?” 谢珩州意味不明地勾唇:“你往这边看?了这么多眼,谁不知道?” 说?完,他特地瞥了温邵一眼,果然看?见他脸色有点难看?,心情顿时好了几分。 最终陈盐如愿以偿地坐到了四排靠窗位,谢珩州换到旁边,坐到了过道边上。 而?名次比陈盐还差一点的向十鸢,在温邵和祝晗日之间犹豫了一下?,毅然决然地坐到了祝晗日的身侧,成为了陈盐的后桌。 两排间的距离不算太宽,谢珩州的腿过分长,膝盖已经抵到底下?桌板。 要换作之前,他坐在最后一排,后墙离桌椅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只要把?凳子后挪一些?就能放下?腿。 但?现?在只能够这样不太舒服地缩着。 陈盐忍不住提议:“要不然你还是和十元换个座位吧。” 谢珩州淡淡地扫她一眼,还没说?话就被陈盐率先掐断。 “我可不是用完就丢,”陈盐声音很轻,“谢珩州,我只是担心你这样会?不舒服。” “担心个屁,”谢珩州冷笑反驳,“我这么大?个人难道还会?不小心磕到桌板?” 话毕,他动了下?腿,桌肚里立刻传来“砰”一声很闷的响。 连后排的祝晗日也被惊动:“我去?珩哥,磕着了?没出什么大?事吧?这动静听着像是快要撞粉碎性骨折了。” 陈盐:“……” 谢珩州:“……” 沉默了整整有一分钟,陈盐才敢担心问出声:“疼不疼?等会?去?医务室看?一下?吧,我真感觉撞得?有点严重。” “没事,”谢珩州垂眼大?力揉了把?还在隐隐作痛的膝盖,连面皮都抽动了一下?,“别听祝晗日那个傻逼危言耸听。” 陈盐还是不太放心,又一遍提议:“要不然你还是和十元……” “陈盐。” 谢珩州轻嘲地扯唇。 “我做这些?的目的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我只想和你做同桌。” 第27章 换完座位后, 陆续有?其他?班的同学过?来探班。贝莉也?拿着一本漫画兴冲冲地从隔壁跑过?来。 正好男生们都被叫走搬新书,陈盐的四周都空了出来。 一得?知陈盐旁边位置是谢珩州的,贝莉便?说什么也?不肯再坐, 而是顺势坐到了向十鸢的边上。 “盐盐, 班长现在?坐在?哪呢?”贝莉眼睛溜圆, 下半张脸掩在?漫画书封下, 有?些不好意思问。 “我前面。” “那你们?还坐一块欸,”贝莉笑眼弯成月牙, “我要?是过?来问题, 还是和之?前一样?,能得?到两个学霸的指导。” 贝莉对于他?们?之?间的矛盾丝毫不知情, 陈盐也?并不打算让她知道, 只是默认点?了下头。 “对了,过?两天周六就是我生日,我想?邀请你和班长一块去我的生日会。” 贝莉撒娇般揽住陈盐胳膊。 “盐盐,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能不能顺便?帮我问一下班长有?没有?时间,你们?俩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对于这个要?求,陈盐发自内心感?到有?些为难, 一时没有?答话。 “什么生日?我也?能去凑个热闹吗?”一旁的向十鸢自来熟地开口?询问。 贝莉不认识她,但?还是热情地说:“可以呀, 只要?你不介意聚会简陋, 我都欢迎。” “不会的, 我自来熟, 铁打的enfj。”向十鸢打包票。 没聊一会儿上课铃响, 贝莉抱着自己的漫画书急匆匆地溜回自己的班级,临走之?前还不忘嘱咐陈盐一定要?把话带到。 陈盐来不及拒绝, 眼睁睁看着她跑走。 升入高三后课业明显比之?前要?繁重,一些与学科知识无关的美术声乐全部都被摘除,唯一能用来的放松的只剩下一周两节的体育课。 谢珩州和祝晗日两人?从便?利店回来,给陈盐带了一个芋泥蛋黄双料面包和一盒巧克力奶。 陈盐磕住笔,有?些不解地接过?:“今天午饭我们?吃这个吗?” 盐生春日 第29节 到了高三,谢之?平就不让他?们?继续吃食堂了,每天都由人?做好之?后送过?来,今天第一天,陈盐也?不知道会送什么来,默认当了午餐。 谢珩州神色一怔:“怕你饿,课间垫垫肚子的零食而已。” 这个年龄段大家都在?长身体,骨骼抽条,猛蹿个子很容易饿,所以学校便?利店一到下课就人?挤人?。 陈盐却意外是个鸟胃,虽然最近因为个子长高,她的食量比之?前要?大了一点?,但?是这一个面包一盒奶下去,她估计都不用再吃午饭了。 看在?谢珩州一片好意的份上,她犹豫又委婉地道:“下次别浪费钱了,吃这个容易长胖,重糖不健康,还是不要?多吃。” “胖?”谢珩州上下两眼扫了扫她,嗤笑,“你别说,你之?前在?六班呆了一个月,反而还更瘦了点?。” 他?捏了捏她小臂上的软肉,语气自然,透出股漫不经心的意味:“既然现在?我担任你的同桌,那就勉为其难地接了这个艰巨的任务,争取每天监督把你养胖点?。” 明明是那么无意的举动,一股前所未有?的热意却把陈盐整个人?包围,有?种不真实的晕乎感?。 她细白的手指捏住面包的纸质包装袋,唇角忍不住微扬。 接下来的两堂课课间,她都在?慢吞吞地吃这个面包,好不容易快吃完,谢珩州又变戏法一样?掏出来一盒果切。 陈盐连忙摆手制止:“真的吃不下了!” “你让下,我想?去洗手间。” 她上个月月底已经来过?生理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好像又要?来了,后腰略微有?点?发沉。 陈盐将卫生巾揣在?手心,抚着手臂示意谢珩州让开。 谢珩州配合地往前挪了下凳子,留出能够一个人?出去的通道。 等到陈盐双手空悬侧身经过?时,他?忽然直了背,空隙变小,她的手背不可避免地挨蹭到他?的后颈,蜻蜓点?水的一下。 望着谢珩州斜额含着笑,眼底明晃晃袒露出有?预谋的坏意,陈盐瞬间读出他?是故意的,耳廓顿时变通红,咬唇着恼拍了一下他?的背,出去了。 换上卫生巾,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陈盐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精神委顿下来。 这时候前面的温邵扭头转过?来,极其自然地拿过?陈盐摆在?桌角的保温杯:“需要?帮你打点?热水吗?” 陈盐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皱眉,但?是不想?抬头费力拒绝,只懒懒地想?,到时候不喝就好。 她枕着手臂闭眼,听着温邵的脚步声远去,没一会儿身旁谢珩州也?离开了位置。 快要?打响上课铃的前阵,她的保温杯被人?放回原位。 陈盐休憩了十分钟,此时终于有?力气抬头,看也?没看冷淡拒绝:“我不会喝你接的水。” 话音刚落,她的杯子被人?在?桌上轻磕了下。 陈盐抬头,正对上谢珩州被汗淋湿的眉眼,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失望了?”谢珩州握着她的杯子,单手拆开手里拎着的塑料袋,将一块新买的红糖丢进?去晃匀。 “便?利店里的红糖卖完了,我去食堂和厨师买的,他?们?说土红糖喝着更止痛。” 话毕,谢珩州挑眉闲闲瞥她一眼:“喝不喝?不喝倒了。” 从这里去食堂来回起码要?十几分钟,他?为了不耽误上课应该是跑着去的,外面三十多度的天,怪不得?满头是汗。 陈盐垂眼遮住那丝动容,给他?抽了张纸巾,将保温杯接过?来,神色认真:“喝的,谢谢。” 她打开盖子,浓郁的红糖香顿时涌出,抿了一口?,小腹顿时温暖了起来。 北沂高三的课表和高一高二时不一样?,排上了晚修的课,放学也?从下午改到了晚上八点?。 临近七点?半的时候,向十鸢给她传了一张字条。 ——你和温邵说生日会的事没?我总觉得?你那个隔壁班朋友对他?有?点?意思,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要?不搭个线? 陈盐将字条看了两遍,总算是看懂向十鸢在?说什么。 她提笔回复:别乱说,贝莉怎么可能喜欢温邵? 刚写完,水性笔的字迹洇开,她的脑中火光电石间掠过?了几个画面,又犹疑地将前面的句子尽数划掉。 ——我先问问吧。 她飞快地在?纸上写了句话,轻拍了一下温邵的后背,将字条递了过?去。 温邵有?些微讶她会主动找他?,从善如流地接了过?来,片刻后递回。 ——你如果去的话我就去。 陈盐有?些沉默地盯着这话,不自觉拧起了眉,正思考该怎么说才显得?不那么暧昧时,思绪忽然被一声轻咳惊扰。 面前被一本?习题册占据。 “这道不会。” 谢珩州懒洋洋地指着其中一道化学题,眉眼恹冷,故意一般:“教我。” “稍等一下,谢珩州,”陈盐此时全副心思都放在?如何回复上,将习题册搁置一边,“等我五分钟。” 话音刚落,手里攥着的笔便?被人?一把抽走,谢珩州脸上没什么表情地将那支笔在?手里转了一个弧度:“我的事重要?还是他?的事重要??” 陈盐转头看他?,对视两秒,很快在?他?目光中败下阵来,认命地将那本?习题重新拽到自己跟前:“哪一道?” 她仔细读了一下题干,表情逐渐变得?奇怪:“这个类型的题你不是一直很擅长吗?正确率比我还高一些,怎么忽然不会了?” 谢珩州面色不改:“很久没做,生疏了。” 这一天做的题比之?前一周加起来的还多,有?时刷题刷懵了忽然忘记思路也?很正常,陈盐也?没有?怀疑。 她耐心给他?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刚说完最后一个字,晚修的下课铃就准时打响。 谢珩州施施然拿回自己的习题册:“走吧,等下夜宵想?吃什么,我让张叔开车去买。” 后排的祝晗日听到了,连忙举手加入:“我草去哪去哪,带上我和我同桌一起。” 向十鸢本?来就是自来熟的性格,和祝晗日没聊半天就已经打得?火热, 两个人?臭味相投一见如故,现在?有?说不完的话。 陈盐原本?还想?着放学之?后去找温邵,这下被绊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因为向十鸢嚷嚷着想?吃炸鸡,于是他?们?四个加上二班学文的柯临,在?学校附近找了一家生意火爆的炸鸡店。 祝晗日:“先说好,两只鸡四条腿,我们?饭前玩个游戏,谁输了谁没得?吃。” 向十鸢捧场:“什么游戏?” 陈盐一直不太擅长玩游戏,不战而败地主动认输:“我吃什么都行,要?不就不参加了。” “不行,这样?赢了有?什么意思?你必须加入。”祝晗日一锤定音绝了陈盐的念头,快速讲解了一下游戏规则。 其实就是很简单的酒桌热场游戏,大家做剪布锤、手心手背或者数字手势,有?人?做相同的就要?握手,握不到的那个人?就算输。 第一场是热场,玩了一场之?后大家都明白了规则,这才正式开始。 祝晗日:“我记三分,谁最先达到三分就算输。” 陈盐在?第一局的时候因为够不着对面柯临的手失败,第二局的时候去找向十鸢握手时被祝晗日捷足先登。 而第三局…… 陈盐出了布,扫了一圈,最终望向全场唯一一名也?出布的谢珩州。 他?嘴角噙着淡笑,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懒洋洋地冲她伸掌:“好巧同桌,咱俩握一个?” 第28章 灯光下。 谢珩州的眉眼漆黑锋利, 笑着,眼底噙着点玩味兴致的痞,他的唇角好像生了一道透明钩子, 轻而易举勾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陈盐佯装淡定地盯着他浮着点青筋的手背, 实际放在膝上的手心早因为紧张沁了许多的汗, 只要一握上去掌心相触就?会被发觉。 咚咚, 咚咚。 她的心跳得太快,连胸腔都泛出点酸疼, 周围的视线有点模糊, 只剩下面前这一只修长的手。 就?在陈盐打算甩掉那?点不自在抬手的刹那?,祝晗日十分破坏气氛地大声宣布:“游戏结束!谢珩州扣一分, 陈盐扣一分, 向十鸢扣一分!” 他挠着后脑惊叫:“不是,这游戏怎么只有我和柯儿在认真玩?你?们都没什么胜负欲的吗?” “特别是你?谢珩州,你?今天?吃错药了?” 见到?谢珩州若无其事地收手,祝晗日歹心瞬起, 二话不说就?一把?握了上去,然而下一秒就?被冰得打了个寒战。 “我草!珩哥,你?是不是为?了故意防我, 偷偷去握饮料了,大夏天?的手怎么又湿又冷, 别是肾虚, ”他槽两句, 很快将注意力放到?新鲜出炉的炸鸡身上, 夹了只腿放到?谢珩州碗里, “来,您吃, 好好补补。” 谢珩州似笑非笑地乜他一眼:“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什么胡话都敢说。” 祝晗日假装没听见,又和花蝴蝶一样扑棱去给其他人分腿。 陈盐是最后一名,愿赌服输地看着他们将四只腿分光,伸出筷子打算去夹其他部位。 这时?,一个碗被推到?了她的方向,里面装着最大的那?个腿。 碗的主人是谢珩州。 吵闹的背景音里,向十鸢正在和祝晗日抢夺最后一块腌萝卜,柯临有些无奈地去叫服务员给这边再?加份小菜,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没动?过,”谢珩州给她拿了双方便拿取的一次性手套,言简意赅,“吃。” 陈盐有点意动?,但是下一秒盖住碗口,满脸正直:“可我输了。” “所以呢?”谢珩州轻描淡写地挑眉晲她,嗤,“输了游戏本来就?已经?很惨了,还要惩罚的话岂不是惨上加惨?” “而且——” 他拖长音,腔调又赖又狂妄。 “这顿是我请,谁吃什么,我说了才算。” …… 宵夜吃得陈盐胃有点撑,坐车晃了两下后更?加不舒服,于是在离家?还有一公里的时?候,她选择下车在马路边慢慢走。 谢珩州跟在她身后几步路的位置,单手插兜,正漫不经?心地接听电话。 等了许久也没见这个电话打完,陈盐百无聊赖,不由得加快了步子往前走。 再?一转头?,发现谢珩州还是那?个间距不远不近在她身后,甚至还缩短了一些。 他在拉近。 盐生春日 第30节 认知到?这点,陈盐不受控地勾唇,怕被发现,又急急忙忙地将头?转回去,同时?步速也变慢了些。 两个人走到?家?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重新并肩。 陈盐兜里的手机震了下,拿出来发现是贝莉的消息。 她打算给每个光临的小客人做棒棒糖小花,目前只打了陈盐和温邵的名字,兴致勃勃地拍照给她看。还问她询问得怎么样了。 陈盐见她这么积极筹备,也不好意思扫了她的兴,只能回答今天?太忙了,明天?再?去问。 和贝莉结束话题,她切转到?和温邵的聊天?框,回了条“我会去的,贝莉是我很好的朋友”。 一句话后面还跟了个冷淡的句号,没给对面人揣测哪怕是一个旖旎的标点符号的机会。 过了会儿,温邵回复:嗯,同样也是我很好的朋友^^。 陈盐将手机揣回兜里,从一整晚纠结的情绪中挣脱,抬头?看见谢珩州冷着眉挂掉电话。 “爷爷打的,说周末想上家?里吃顿饭。” 陈盐:“来家?里?这么突然?” 谢珩州那?双狭长的眼中夹着点意味不明的烦躁:“到?时?候家?里会很吵,周六先?别在家?写功课了,约几个朋友去咖啡店坐一个上午,迟点再?回家?。” “没关系的,周六正好是贝莉生日,我可以在她家?坐一会儿,”陈盐抿着唇,从他的话中探出几分麻烦处境,“不过真的不需要我留下来帮忙吗?” “不用。” 只几秒,谢珩州又恢复成了往常的模样,抬手漫不经?心地抚她的发顶。 “陈盐,多带点钱在身上,玩得开心。” ……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天?。 周六陈盐和向十鸢约好去商场给贝莉买生日礼物。 两个女?生多番挑选后,一个给贝莉买了一支常用的百搭色口红,一个给她买了一套崭新的正版漫画书。 手拿着有漂亮蝴蝶结装饰的礼物袋,陈盐的表情微微有些忪怔。 “想什么呢?是不是觉得商场价格真的有点贵得离谱?我带你?回去办张卡让她再?打点折。”向十鸢作势拉她。 “不是的,”陈盐偷偷摩挲了一下纸袋子,眼睛亮晶晶的,冲着她满足露出浅浅的梨涡,“这是我第一次能有机会给朋友送礼物,感觉好不真实。” 初一的时?候,陈盐跟着陈锋过着拮据又颓废的日子。 那?时?候陈锋刚从警局离职,整天?没日没夜地酗酒,每次陈盐放学回家?,出租屋的地上总被无数乱滚的酒瓶占据。 她动?作很轻地一一捡起来,从衣柜里熟练地找出母亲的一件大衣,盖在醉成烂泥的陈锋身上。 别看他醉得这样不省人事,实际上刻入骨子里的警察直觉依旧在潜意识里运作。 也只有爱人短暂遗留在人世的气味,能够为?他撑起一点还算安心的角落,叫他不至于整日整夜地被愧疚缠绕折磨。 陈锋本来收入就?不高,陈盐上的中学是私立,学费一年也不菲,没有什么多余的闲钱能够给她当零花。 那?晚陈盐原本是被邀请去参加同学生日聚餐,最终因?为?买不起礼物打消了念头?。 吃掉热好的粥和冷菜,她将剩下的温在锅里等陈锋醒来吃。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分针刚走过九点半。 陈盐拎上厨余垃圾和那?一袋沉甸甸的酒瓶,独自出门卖废品。 回来时?在黑漆漆的小巷里撞见解手的邻居大伯,香烟的火沫星子在没路灯的夜里燃着,中年男人一声不吭地盯着她睡裙下细白的小腿看。 陈盐被这眼神盯得不安,加快脚步往家?的方向跑。 就?在她低头?在门前翻找钥匙的时?候,忽然一双黝黑的大掌被摁着嘴,往路边的玉米田地里拖。 要不是陈锋醒了酒,发现她不在家?,打着手电筒出来找,保不准会酿成陈盐一辈子都无法愈合的伤害。 那?天?之后,他们搬了家?,从农村搬到?城市小出租房。 她把?长发剪短,再?也不敢在晚上九点半后独自出门,也再?也没参加过任何同学的晚上生日聚餐。 说来也怪,明明当初和谢珩州认识也不过两天?,她居然鬼使神差地生出胆子敢跟着他出门吃宵夜。 好像停止的机械钟表被重新拨动?了方向,他从一开始便是她开启自我维修的钥匙。 …… 陈盐醒神,对上向十鸢不知道脑补了什么,望向她满脸复杂的表情。 “妈的,怎么会有人连送礼物也能露出一副满足的样子啊?”她费解万分,将自己买的那?套漫画夹在胳膊下,掰着指头?。 “以后我也会生日,我哥也会生日,谢珩州也会生日,祝晗日也会生日,柯临也会生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和他们打个电话商量,咱们每个人到?时?候都简单办个聚餐。” 向十鸢说着忽然动?手挠她腰部。 “陈盐,你?最好现在就?开始准备我喜欢的礼物,别到?时?候手忙脚乱的,看你?到?时?候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陈盐捧着袋子边躲边乐不可支地笑,慌忙躲痒中点头?:“遵命啦,向大小姐。” 她们两人打打闹闹间,陈盐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掏出来瞧,屏幕显示是个陌生属地的陌生号码。 她将食指竖在唇上,示意向十鸢将声音放低,接着接起了电话。 “喂,你?好,哪位?” 等了很久也没听见人回音,很快对方把?电话挂断了,听筒里只剩一阵忙音。 陈盐将唇角放平,皱眉看着通话记录,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浮现出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 她们两人打车到?贝莉家?,正好在楼下撞见简单长袖长裤打扮的温邵。 见到?他后,两个人的笑容瞬间都淡了许多。 “一起上去吧,贝莉刚刚还给我打电话问了。”陈盐提议。 于是他们三人上楼。 贝莉家?在小区楼五栋六单元,门口摆着更?换的鞋套和出入平安地毯,家?里的布置更?是温馨,随处可见贝莉和家?人的合照,沙发墙上贴着她从小到?大获得的奖状和裱起来的画。 他们一人领了一支贴在门口的棒棒糖,很有仪式感地在她布置的签名板上签了名字。 陈盐和向十鸢纷纷上前将买好的礼物送给贝莉,她弯着眼睛愉快收下,转头?极力镇定地问:“班长呢?有没有给我买什么礼物?” 温邵扶了一下眼镜,有点难为?情地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个木雕贝壳,垂着眼睛递给她:“不是买的,是我自己动?手做的,有点粗糙。” 陈盐和向十鸢或多或少都能够猜到?温邵的家?境,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没开口。 而贝莉更?加不会计较,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将那?只木贝壳从温邵掌心里面接过来,她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谢谢班长,我很喜欢。” 贝妈从厨房匆匆擦了个手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果盘:“大家?怎么都站着,饭马上就?好了,先?吃点水果。” “宝宝,你?带同学去你?房间参观参观,不是买了很多动?画片玩具吗?都拿出来。” 贝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解释道:“是我之前买的一些动?漫周边。” 推开贝莉的房间门,入目的就?是一面很大的手办展示柜,各个小人物都有对应的格子和配套的道具。 书桌和墙面上贴着贝莉喜欢的动?漫人物海报,还专门装了个柜子放漫画书。 “这些花了不少钱吧,”向十鸢围过去,啧啧称奇,“我听说一个都要一两千,贝莉,你?家?里人对你?真好。” 贝莉立马辩解:“不是的,也不是每一个都要这么贵,有些其实才花了几块……” “不好意思,我有点不太舒服,”温邵唇色有些发白,忽然出声打断,“我去客厅透口气。” 话音刚落,他径自出了房间。 “诶——班长!”贝莉呆懵懵地扭头?,“是我刚刚说错什么了吗?” 她急哄哄地放下手里的果碟匆匆和陈盐两人招呼:“你?们先?吃水果,我出去看看他。” 向十鸢将一块蜜瓜咬进嘴里,用手肘轻轻撞了下陈盐,得意地晃腿:“我说什么来着,喜欢就?像是掩耳盗铃,根本藏不住的。” “不过嘛……你?和谢珩州最近也有点不清不楚的奇怪感,”她敏锐地打量陈盐,肆无忌惮猜测,“你?们进展到?哪步了?” “别胡说!”陈盐一把?捂住她的嘴,“我没有想过和他……” 谢珩州在北沂这么出名,陈盐被资助住在谢家?的事情在学校里也基本都传遍了。 只不过陈盐长着那?样一张正直的优等生脸,谢珩州又是个骄痞恣意难以掌控的主,两个人性格天?差地别,即使他们住在一起,甚至做了同桌,也没有任何人会将他们放在一起猜想。 就?连贝莉都以为?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同居关系,甚至对谢珩州怀揣着点难以言说的惧意。 而向来以冷淡示人的陈盐,此刻面对调侃居然流露出了羞愤的神色。 向十鸢顿时?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亮起双眼,在她强压的手心下呜呜乱叫。 “十元,盐盐,别闹了,快出来吃蛋糕。”贝莉在客厅唤。 陈盐终于松开向十鸢,满脸热意地佯怒警告:“出去之后不许胡说八道。” “好、好,我一定乖乖闭嘴。”向十鸢双手举起作保证。 两人出房间,看见餐厅的桌上摆了个没有外包装的水果蛋糕。 温邵看上去已经?恢复常色,贝莉站在他身旁,正在试戴生日礼帽。 “这个蛋糕是我老爸做的。” 陈盐在帮忙插蜡烛的时?候听见贝莉解释。 “他大学是食品专业毕业,有开过两年的蛋糕店经?验,我从小到?大的蛋糕都是他做的,虽然卖相和外面卖的差一点,但是很好吃。” 贝莉一脸开心地搂住贝父的胳膊:“老爸,你?真的好厉害,我好爱你?!” 面对女?儿的撒娇,贝父笑得十分憨实:“谁让你?是我的宝贝闺女?。” 陈盐落下的手僵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挪开。 关了灯,烛火映得在场所有人的脸都红彤彤的,贝父贝母鼓掌大声唱着不着调的生日歌,祝贺她又长大了一岁,最终贝莉闭眼许愿,笑着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陈盐在旁边默默观看着,难以抑制地生出一股艳羡的情绪。 她垂眸低头?尝了口蛋糕,夹心是开心果仁和巧克力双层,还掺着糯糯的年糕丁,是外面吃不到?的家?里味道。 陈盐放下蛋糕碟,试探询问能不能带一块回去。 贝爸挺着啤酒肚笑眯了眼睛,二话不说帮她打包了一大块。 …… 盐生春日 第31节 过完生日这天?时?间已经?接近傍晚,陈盐拎着护了一路的蛋糕盒子被向十鸢和向梁开车送到?公馆大门,回身告别。 她踏着夕阳的余晖和广告屏在瓷砖上闪烁的霓虹,心思忐忑,有些迫不及待地加快了脚步。 然而走到?那?栋别墅的门牌前,却发现大门空洞洞地敞开,客厅桌筷散落一地,堪称一片狼藉。 偌大的房子里空无一人。 陈盐心头?发紧,二话不说往外奔,寻找谢珩州的身影。 她的目光在周边设施不断逡巡,剧烈地呼吸,风扬起她前额刘海,心跳也一下重过一下。 天?色渐渐擦黑,陈盐的眼中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了点惶急。 又一次的回身,她终于看见拉着黑色卫衣帽子沉默坐在休憩长椅上的谢珩州。 他双手交叠,面容被帽沿落下的阴影掩盖,看不清神情。往日挺直的脊背却微微蜷着,手肘抵着膝盖,显得隐忍而又平静。 ——如果忽略掉他脸上清晰的巴掌印的话。 风簌簌地在他们之间刮,几乎快要掠走所有的空气。 在她离开与同学笑着聚会的这几个小时?,几百分钟,几千秒里,不知道谢珩州支开她,又独自承担了什么成长的代价。 他藏在暗处长久不出声,一旁旁观的陈盐却感觉胸口被人扼住了,唇角垮下来,从心底漫上一股难过。 这一次,她乖乖听话地闭上眼睛,却没听见他往日那?声轻佻的“别担心”。 陈盐抱着怀里的蛋糕,携着路灯的光亮,一步步坚定地向他走去。 在他发觉撩起眼皮的刹那?,陈盐眨没了有些发红的眼圈。 “我回来啦,”她轻轻落座到?他的身侧,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快,“今天?我过得很开心,你?呢。谢珩州?” 谢珩州的喉结轻微滚了滚:“不太开心。” “我给你?带了贝莉爸爸做的蛋糕,是开心果巧克力口味的,我第一次吃到?这样的味道,里面还有年糕夹心。叔叔在厨房打包的时?候偷偷和我说,这是他独创的口味,在外面可吃不到?。” “……是吗?” 陈盐抿了下唇,继续明亮着语气:“贝莉的家?里有很多手办,有很多其实我都不认识,但是它?们被保存得很好,都装在透明柜子里。我问了阿姨,阿姨说她也一个都不认识,有些打着赤膊的,她还怕它?们着凉,给他们用布条做了几件能穿的小衣服。” 谢珩州淡淡地露出笑。 “吹灭蜡烛的时?候,贝莉说她今年许的愿望是想要早日暴富。叔叔说那?有什么难的,现在他就?可以送给她三千万。当时?贝莉眼睛都亮了,一个劲追什么时?候能兑现。” “结果叔叔说,我送你?三千万,是千万健康,千万平安,千万幸福。” 谢珩州配合地展眉哼笑出声。 他们两个就?像在玻璃门外偷偷观察受宠家?猫的两只小流浪,在寂静的夜风里互相依偎着取暖。 陈盐将保存蛋糕的冰袋轻轻贴上谢珩州的侧脸。凝眸对视,她在他漆黑的眼睛里看见了小小的,眼眶通红的自己。 谁都没有主动?述说自己的难过,但两人的心从未有这样一刻贴近过。 没关系的,总有一天?我们也会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不会再?为?暴力退让,不会因?为?没有期限的离别不安。 在此之前,就?先?做一小会儿听我讲开心事的小朋友吧。 好吗? 谢珩州。 第29章 多年以?后, 每当陈盐回想起那个傍晚秋夜,都能想起谢珩州在路灯下那双隐着千万情绪的漆黑眼睛。 也是那天之后,他?们两个的关系短暂陷入了一种不太清白的朦胧, 像是初秋连绵的雨, 湿哒哒地淋过?全身, 连望向彼此的眼神沾染上一股勾连的潮意?。 九月上旬, 全国?奥利匹克数学竞赛省初省复赛开考。 陈盐和李威缘分不浅,正好被分在同?一个考场。 今年的省赛题目难度比往年更高一点, 大家速度都做得不太快。然?而陈盐却像是根本没受到什?么影响, 试卷的纸页在她指间摩挲快速翻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考试结束出?考场后, 她拎着书包被李威叫住。 “陈盐, 我说你为了赢那个赌也太拼了点吧,”他?语气轻蔑,“这次题这么难,你怎么可能做得这么快?该不会是为了强撑脸面?, 实际根本没怎么认真写吧。” 陈盐静静看了他?一眼,答非所问:“题很难吗?我并不觉得。” 没想到她会这样回,李威的脸顿时变得又红又青。 陈盐侧身越过?他?:“这些问题, 你还是留着出?了成绩再问我吧。” …… 省初竞赛的成绩是九月下旬公?布,除了获奖名次之外, 还会公?布进入省队进决赛的名单, 届时会公?告发布网址进行?统一的查询。 陈盐和李威的那个赌约本来只有?竞赛班的那几个人?知道, 后来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在学校论坛和社交软件里都传得沸沸扬扬。 最先知道一等奖名单的人?是竞赛班的带队老师, 李威和几个老师关系都不错,故而率先走后门?打听了一下。 确定那个名单上有?他?的名字时, 他?几乎百分百确定自己能赢,已?经肆无忌惮地开始提前发帖炫耀。 向十鸢将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帖子放到陈盐跟前:“你看看他?们这副嚣张的嘴脸,简直气得我牙痒。” 陈盐瞥了一眼,不以?为意?,继续抄着手里的笔记:“一等奖只是个等级划分,里面?也要分个一二?三?名,他?高兴得太早了。” “你倒是心态好,”向十鸢长吁短叹,“我估摸了一下我那个稀烂的成绩,能不能拿奖估计都成问题。” 陈盐弯眼笑了下:“没关系,就?算不走竞赛这条路,以?你的高考成绩,想和祝晗日一起考上誉也没问题的。” 平日里向十鸢是个一点就?炸的小炮仗,而祝晗日也是个张扬个性,两人?坐同?桌除了第一天还算和平,其余时间没少拌嘴。 但前两天征集问卷填理想院校的时候,陈盐眼看着向十鸢将原先写好的京大划了,改成了和祝晗日一样的上誉大学。 向十鸢差点从翘着的凳椅上摔下来,生平第一次脸涨得通红:“什?么啊,谁说我想考上誉是因为他?,他?这么讨厌哪里配?我是想去上誉认识那个在车站好心给我搭伞的大美女学姐好不好。” “她也是北沂的学生?” “对啊,我在前几天还在荣誉校榜上看见她照片了,不仅人?长得好看,名字也很温柔。” “我还撞破了一个秘密,”向十鸢神神秘秘地凑过?来,给陈盐看了一张照片,“这是她之前写好挂在我们那回廊亭的许愿牌,被我无意?中发现了。” 陈盐低头看了一眼。 手机相片里女生的笔迹清秀端正,在木牌上写着两行?字: 偷偷喜欢你,风月不知道。 董知雾于2017年6月。 “好浪漫啊,不愧是文科第一。也不知道谁这么能耐,居然?能被这样优秀的人?暗恋。” 陈盐将笔记本合上:“也许是个更优秀的人?吧。” 向十鸢满脸神往,正盯着手机屏幕,支着的脑袋忽然?一坠:“诶诶,出?成绩了,老曹在群里发了网址,你赶紧进去查查成绩。” 陈盐不紧不慢地将笔放回笔盒,手机开机,输网址,登账号。做完这些,已?经过?去将近十分钟。 向十鸢干脆连自己的成绩也不查了,在边上等得抓耳挠腮的,恨不得冲上去替她查询。 网页的链接刷新滚动了一下,名次排序赫然?在目。 “多少多少?”向十鸢迫不及待地探头过?来,看清楚的刹那瞠圆了眼睛。 她从课桌上一跃而起,想也不想地转身抱住刚从便利店买水回来的祝晗日庆贺:“太牛逼了太牛逼了!赢了!我们赢了!!盐盐她居然?考了第一!!!!” 祝晗日手上还拿着瓶没递出?去的冰镇柠檬茶,肉眼可见的,整颗头都变红了,破天荒失去了往日的伶牙俐齿:“你、你一个女生,怎么、怎么……” “少废话!”向十鸢松手,大咧咧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走,叫上柯临,和我一起去监督李威那小子受罚!” 说完,拉着他?就?往教室外跑。 陈盐带着满脸笑意?望着他?们离开,片刻后,她的视线交错,落到了后头抱胸的谢珩州身上,显然?他?也听到了刚刚那番话。 “哟,这么厉害,同?桌?”谢珩州在她边上坐下,懒洋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里,勾得耳根发痒。 陈盐抬指不动声色地揉了一下开始发烫的耳垂,将手上那本刚写完的笔记推到他?的跟前,声音又淡又乖:“你之前要的理综笔记,我帮你把错题整理了一下,你记得看。” 谢珩州道了谢接过?,漫不经心地翻了两页,很快放到一边:“拿了数竞省一,是不是可以?进国?家队,之后保送京大数学系?” 陈盐笑了一下:“如果能顺利被选上的话,是这样。” “你以?后想读京大?” “京大数学专业含金量高,排名也是第一,能考上应该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应该没几个人?不想念吧,”陈盐抬起眼睛,转向他?,“那你呢,谢珩州。你以?后想考哪所学校,读什?么专业?” 问完这句话,她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谢叔叔一直想让你继承谢氏,那你以?后岂不是要读金融?” “谁说的我要继承谢氏,”谢珩州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我会去京大读医。” 听清京大的刹那,陈盐的唇不自觉抿起,一丝只有?她自己清楚的窃喜淡淡掠过?心底。 然?而紧接着,现实的无奈又将她重新拉回。 “那样的话……谢叔叔会允许吗?” 谢珩州那双鹰隼一般意?气风发的眼睛罕见地闪烁了一下,被陈盐尽收入眼底,进一步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测。 “他?其实很反对,对吗,谢珩州?” “算是吧,”谢珩州潦草含糊地应答,“上次不是还惊动了我爷爷。” 原来那天是因为这个才闹翻的。 陈盐安安静静地思衬着,一时不知道该想出?什?么样的话来安慰他?。 “不过?我不在乎,”他?的话懒懒散散的,透出?股漫不经心,“ 手长在我自己身上,我想去哪里想学什?么,谢之平他?管得着吗?” 陈盐顺着他?的话淡淡一笑,心中却越发沉重。 谢之平强势惯了,之前谢珩州仅仅是打了一次架,就?能让他?在雨夜里罚跪一晚。 他?为了谢珩州以?后能够继承家业费尽心思,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妥协。 显然?谢珩州自己也清楚即将会面?临着什?么,却特地在她面?前装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陈盐捏紧了自己手心里的软肉,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郑重道:“谢珩州,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的。” 盐生春日 第32节 “你能帮个屁,”谢珩州闲痞抱臂后仰,丝毫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面?上却被哄得有?点高兴,修长的手指将转动的笔松松架住。 “陈盐,你说如果我要请全校人?吃顿饭,选什?么样的餐厅会比较合适?” 陈盐被他?的话吸引,垂眸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回答:“很少能够有?餐厅能够同?时宴请这么多人?,真有?这个打算的话,还是在学校食堂最合适。” 回完,她怔了一下:“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想请全校人?吃饭?” “我同?桌拿了数竞第一,”谢珩州指尖的笔飞转起个完美的弧度,撩起眼皮理所当然?,“想在全校人?面?前炫耀一下不行??” 这还真像谢珩州能干出?来的事。 陈盐光想想那个场面?就?觉得汗毛倒竖,想也不想地严肃拒绝:“不可以?谢珩州!” 他?的表情愕然?又无辜:“为什?么?” “……总之就?是不行?!” 陈盐甚至怀疑他?是故意?开玩笑,有?些焦急地拉住他?的衣袖:“你想请吃饭的话,就?叫一些认识的朋友大家聚一聚就?好,其他?的都不行?!” 谢珩州盯着自己那片被紧紧扯住的衣袖,半晌,散眉妥协着哼笑:“得,都听你的。” “也就?你敢在我这横。” …… 李威之前承诺过?会履行?赌约,课间没过?多久,教学楼下的操场就?传来李威有?些有?气无力的声音。 “……我是李威,我是数学趴菜,我一辈子数学成绩都不如女生。” “这么点声音,没吃饭吗?” 向十鸢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一个扩音器,放到他?的嘴边,让他?边绕着操场跑边喊,这下他?的声音通过?音响,传到了北沂的每一寸角落。 这和当众裸奔几乎没什?么区别,大家纷纷从窗户边忍俊不禁地探出?头来看热闹,更有?甚者还拿出?了手机记录下了这一幕。 陈盐也淡淡瞥去一眼,再回过?头时,面?前被摆了一封淡粉的信,紧接着一个看上去很腼腆的男生被推搡到了她的跟前。 “陈盐学姐好,我是高一新生郭逸晨,暗中注意?你很久了,希望学姐能考虑一下我。” 这还是转班后第一次,有?人?这么大胆跑到班里来告白。 几乎是瞬间,陈盐察觉到谢珩州投向这边的锋利视线,眉尖弧度下压,眼睛眯成不好招惹的狭长。 很直白的,不加掩饰的,不悦。 浓烈到她的心头一跳,搭在那封信上的手指也跟着轻轻颤了下。 “不好意?思,”陈盐将东西干脆地递还回去,“我高中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一直到那个学弟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离开,谢珩州也没抽开视线。 他?歪坐着,鞋尖轻踢了一下陈盐坐着的凳脚:“真没有??” “什?么?” “谈恋爱。” 陈盐抿唇:“真没有?。” “假如和我呢?”谢珩州猝不及防逼近她,指尖轻掠过?她散落在肩膀上的发丝。 彼此间呼吸烫烈,眸光缠绕交织。 “陈盐,你难道也不考虑考虑我?” 有?那么一瞬,陈盐连呼吸都静止了,难以?抑制地收紧手指,指尖陷进手心。 仅有?传来的一点痛感支撑着被撩拨地摇摇欲坠的理智。 这个问题其实很多余。 他?对于她从来都是诱惑的,仅仅是站着,便不能自控地被吸引。 眼神,气息,此时此刻正架着水性笔的修长手指,亦或是两粒敞开的衬衫制服纽扣。 她微微翕动了一下唇瓣,像是落入蛛网难以?挣脱的蝴蝶,答应的话差点就?这样顺势溜出?口。 然?而也就?在这时,她脑中忽然?浮现出?先前谢之平和她说的那句话。 【但我并不希望你们走得太近,明白吗?】 那句话犹如灰姑娘正在倒计时的魔咒,陈盐几乎是瞬间便清醒了,慌乱别开眼睛,违心答:“别开玩笑了,一点也不好笑,谢珩州。” 他?意?味不明地盯着她颤动的睫羽,蓦然?轻笑,胸腔震动:“觉得我在开玩笑?还是说高中真铁了心不想谈?” “成。那毕业后我好好挑个隆重的场合。” 他?的指节轻轻蹭了一下她白皙脸蛋,半眯着眼,痞性十足。 “陈盐,到时可要记得答应我。” 第30章 谢珩州的庆功宴计划不巧, 撞上周末谢之平在家宴请一名生意场上来往的客人?。 那名客人很受谢家重视。 一大早胡姨就?在门口备好了新拖鞋,将茶几上水晶果盘的水果换成应季的葡萄柚和火晶柿,又根据他?的喜好沏了壶上好的白毫银针。楼梯间日日被擦拭的唱片机放上了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 就?连陈盐和谢珩州也?不能在房间里呆着, 都被叫出来见客人?。 陈盐性子好, 被打扰了也?不怨不躁, 换了条新衣裙, 坐在沙发上捧着热水瓷杯。 谢珩州却是个脸臭的,也?大概知道来人?是谁, 嗤笑着冲谢之平嘲:“谢氏落魄成?这?样了?还需要和一个搞房地商投资的玩这?套?” 谢之平只是笑:“珩州, 看来你对你父亲管理公司的能力?还挺有信心,不然不会说这?样的话。” 一句话就?把谢珩州堵得无言, 冷笑一声没再接话。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我为?什么?要叫他?来家里。”谢之平特地卖了个关子。 没过?多久,客人?到。 和谢珩州说的出入不大,应国生确实是房地产发家,近几年开了好几家大型餐饮连锁, 才在临京站稳了脚跟,生意做得也?还算是风生水起。 人?是变有钱了,品味却没跟着提高, 穿着套昂贵皮革,脖颈上戴着根拇指粗的金链, 进?门先装模做样地在楼梯口陶醉地听了一会儿音乐, 扭头问谢之平:“谢总有品位, 这?放的是什么?歌啊?” 谢之平伸手?指引他?, 似笑非笑:“之前应总在饭局地时候不是说是邓丽君的头号歌迷?我特地让人?找了一张经典黑胶唱片, 该我问应总这?是什么?歌。” “哎呀,当时喝多了随口一提, 没想到谢总居然这?么?上心,”应国生的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尴尬,为?了尽快掠过?这?个话题,他?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陈盐,“这?个小姑娘还挺面生的,不知道是……?” “我资助的学生,”谢之平一句话将陈盐的身份轻描淡写概括,颔首示意她给客人?倒水,“先前我提的事,应总考虑得怎么?样?” 应国生下意识看了一眼谢珩州,干笑两声:“好啊!有什么?不好的!谢家家大业大,珩州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放心。” “上次我听说谢老?爷子差点旧疾复发被气进?医院,要我说啊,你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你想想,当医生拿那点固定工资才多少钱?等?他?以后?娶了诗绮,结婚成?家有了小孩,就?知道从商的好了。他?现在还年轻,眼界开阔了,自然而然会改变想法,”应国生下意识想去拍拍谢珩州肩头,“你说是不是啊珩州?” 谢珩州退后?厌恶地避开了他?的手?,眉目渐沉,眼中噙着点嘲弄盯向谢之平:“所以这?就?是你今天的目的?” “谢之平,”他?语调轻缓平静,像是无波无澜的寒潭,“你不仅杀死了我妈,现在还想继续杀死我。” “混账东西!谁允许你这?么?说话!” 谢之平被触到逆鳞,瞬间盛怒拍桌,一下子殃及到了旁边站在正在拿水壶的陈盐。 那个水壶是瓷制品,本来就?脆弱,里面还晃荡了半壶沸水,一下子哗啦一声砸在地上。 瓷器昂贵,把她卖了都赔不起。 陈盐自到谢家以来没犯过?这?么?大错,被吓得脸色发白,第一个念头就?是蹲下身去捞,指尖立马被锋利的瓷片划出血珠。 谢珩州听见动静的瞬间脸色微变,想也?不想地冲过?去将还呆在原地的人?腾空抱起,离开满是碎瓷的地面。 他?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在她全身仔细逡巡,没放过?一丝一寸,嗓音很低,压着毫不遮掩的关切:“伤到哪了,陈盐?” 陈盐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目光微怔。 谢之平还在看着他?们,她才被警告过?不久,现在应该装作没事,马上推开他?才对。可是身体机制却循着本心,手?臂牢牢地、紧紧地、不由自主地圈住了他?的脖颈。 她呼吸着,胸口起伏,耳边还振聋发聩般回荡着刚刚应国生的话。 [当医生拿那点固定工资才多少钱?] [等?他?以后?娶了诗绮,结婚成?家有了小孩 弋? ,就?知道从商的好了。] 陈盐的眸光在摇晃,像是吹不灭的烛火,不知从哪里油然而生一股勇气,居然当着谢之平的面,将那张白皙的脸深深埋进?他?的怀里。 她忽然的主动令他?身形微震,接下来说出的话更令他?情绪紧绷。 她说:“好痛。” 陈盐性格要强,鲜少对他?示弱,当初在学校被欺负是第一次,骨折了还去救人?是第二次,而今天是第三次。 谢珩州顿时浓眉交拧,二话不说地将人?往怀里揽得紧了些,连声招呼也?没打,就?这?么?抱着人?去了医院。 在他?们俩走后?,应国生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谢总啊……他?们俩这?……你一直知道吗?” 他?兀自心焦:“谢家这?家境再怎么?样也?得找个门当户对的,小地方来的姑娘身份也?不般配啊。他?们倒是两情相悦,我们家诗绮可怎么?办?” 谢之平收回视线,但笑不语,在一片狼藉的茶几上端起茶杯,眼瞳晦涩地抿了一口。 …… 半小时后?。 陈盐坐在医院冰冷的交椅上,手?上又裹了一层纱布。 她的膝盖上放着自己的手?机,将谢珩州支开买烫伤膏的空隙里,她的手?机振动起来,接进?一则通话。 陈盐将电话接起,嗓音里是意料之中的淡定:“谢叔叔。” “你刚刚是故意的做给我看的,是吗?”谢之平平静下的语气里蕴着怒火,“我知道你聪明,但是在一个成?年人?手?底下耍心眼,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你究竟想要什么??钱?身份?还是什么?承诺?” 陈盐沉默着,将目光投向面前白墙。 “哦对,你的班主任和我说过?,你去参加了全国数学竞赛,还取得了非常不错的成?绩。我可以给你提供出国深造的机会,把你送进?更好的大学。” 盐生春日 第33节 “不需要,”陈盐语气淡淡的,并不为?所动,“我只需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让谢珩州读医。” 电话那头好久没说话,半晌,吸了口烟:“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陈盐捏起膝盖上的衣料,手?心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渗出点汗:“就?凭你现在关心则乱地打了这?个电话,想要送我出国。” “其实你也?清楚,他?大学读什么?,选择什么?专业,都不重要,影响不了他?以后?继承谢氏。你只是想要掌控他?,让他?听你的,从大学的专业到以后?人?生的职业,到未来的妻子,都必须在你的备选之内。” “你不能容忍他?出现任何?的偏离。” “让他?读医脱离不了你预设的轨道,但是喜欢上我可以。” 陈盐抿了下唇:“我听说,当初谢夫人?也?是你不顾家族反对娶回家的,谢珩州虽然和你关系不好,但是脾气秉性却很相似。你不妨和我打个赌,看看他?究竟能为?我走到哪一步……” “够了,陈盐。”谢之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从今天开始,和他?保持距离。” “等?到珩州四月份订完婚,我就?送你去国外。” “这?一辈子也?别回来!” 通话变成?嘟嘟的忙音,陈盐松懈下脊背,疲惫地捋了下额发,直直盯着自己的脚尖。 这?已?经是她能够为?谢珩州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既然他?们俩必然不能在一起,那么?总要有一个人?能够得偿所愿。 …… 经此一事,谢之平又好久没回家。 最?终为?陈盐专门开设的庆功宴只叫了周围比较熟的几个朋友,谢珩州和祝晗日平时打球的球友多,为?了热闹也?叫上了一些。 几个女生结伴先去点菜,回来的时候位置已?经被坐得七七八八。 贝莉和在座的人?都不太熟,坐在谢珩州身边更觉得煎熬,最?后?只能在柯临身边坐下来。 因为?紧张,她连底下坐着的木头凳子有些跛脚都没发觉,身子狠狠摇晃了一下,差点摔跤。 幸好柯临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的椅子。 他?瞥了一眼底下,将长腿一伸,搭在她下边的踩脚横杠上,稳稳踩住:“放心坐吧,我压着呢。” 贝莉这?才整理了一下裙摆,轻声道谢坐下。 向十鸢坐在哪里都无所谓,但是看着两个相邻的位置,眼睛骨碌转了一下,一屁股坐到了祝晗日的身边。 “小祝,欢迎爹坐你边上不?” 她在旁边,祝晗日肉眼可见地不自在起来,说话也?没之前那么?利索,但他?伸手?不着痕迹地牢牢把住她面前的杯子:“喝什么??你之前喜欢那个椰汁?” 陈盐最?后?一个回到包厢,已?经没有挑选的余地,只能坐到谢珩州身边。 她有些奇怪:“你和他?们关系不好吗?为?什么?这?里没人?坐?” 谢珩州十分顺手?将她背来的那个链条小包接过?,挂到自己身后?座椅上,闻言唇角微勾,点头:“是不太熟。” 陈盐“哦”了一声,心里却有些怀疑真假。即使是这?样,她在用开水涮筷子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一并拿过?了谢珩州的碗。 “不熟没事,”陈盐小声嘀咕,“我会照顾着你点的,谢珩州。” 谢珩州眼中划过?一丝淡淡的笑意,腔调痞坏:“那就?拜托你了,陈盐同学。” 饭局进?行?到一半,向十鸢双颊醺红,猛然站起来,要和旁边一个男生拼酒。 “你喝一半,我全干了,怎么?样?” “不是,哥们,你剩这?么?多,养鱼呢?” “行?不行?啊,要真是男人?,就?爽快点,全干了!” 坐在她身旁的祝晗日起初还笑着和人?说话,后?面渐渐不说了,笑容在脸上挂不住,他?忍无可忍地掰过?向十鸢的肩膀:“我说你差不多得了,一个女生,离男生这?么?近干嘛?懂不懂自尊自爱啊?” 向十鸢打了个酒嗝,被一通指责骂得有些莫名,撩起袖子怒不可遏地回问:“祝晗日,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不自尊自爱了?” “这?样——” 她双手?撑在他?后?面的靠背,故意凑近他?的脸,几乎要撞到他?的鼻尖,“难道距离很近吗?” 祝晗日有些哑口,怔怔地看着女生那双近在咫尺的迷蒙眼睛,好半晌才想起来一把推开,闷声闷气道:“算了,不和醉鬼计较。” 向十鸢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脑子晕乎乎的,还不忘回怼他?:“你他?妈说清楚,谁、谁是醉鬼?我、我才不是嗝——醉鬼呢,我酒量好得很……” 说完,她像是要刻意证明自己没喝醉,用力?挥了一下手?。结果,没收住力?道,狠狠地打在了面前的那个玻璃杯上。 杯子摔到地面,传来清脆的碎裂声音。 向十鸢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弯下腰去捡。 “你别动,”祝晗日及时抓住她的手?,叫包间外的人?,“服务生!麻烦进?来清理一下!” 很快,从外面进?来一个男服务员,他?穿着酒店统一的立领衫围裙服制,戴着顶压低的鸭舌帽,闷头走进?来。 陈盐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有些眼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那个男服务生查看了情况后?,立刻拿来了扫帚和畚箕,将地上的玻璃碎片全都扫干净。 正要走时,向十鸢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给他?鞠了一个大大的躬:“非常感谢你!同志!” 因为?幅度过?大,她的脑袋磕在他?的帽檐上,一不小心将人?家的帽子给一把撞了下来。 那个男服务生露出意外的神情,忙不迭地将帽子捡起重新戴上。 然而就?这?么?一瞬的时间,足够大家辨认出眼前的服务生是谁。 “诶,这?不是我们班那温邵吗?”席上有人?口无遮拦地揭穿,“你怎么?会在这?里?还穿着服务生的衣服?” 贝莉捏紧筷子,一瞬不瞬地看向这?边。 温邵整个身子发僵,握着扫帚的手?关节用力?到泛白,向来清秀的脸上流露出一股可以说是难堪的神情。 他?呆立在原地,嘴巴张了又张,事发突然,甚至于他?都没想好该怎么?样措辞。 陈盐在以前也?因为?生活穷困潦倒去兼过?职,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在为?难什么?。 她出声想替他?说些什么?:“其实温邵他?——” “——其实班长是想给盐盐一个惊喜,”贝莉忽然鼓起勇气站起身来,走到温邵的身侧,“最?近盐盐和班长闹别扭,他?不好意思直接来,就?打扮了一下,混入了服务生的行?列。” “我们、我们都串通好了来着,”她满脸通红地扯了扯温邵的袖子,“……是这?样吧,班长。” 温邵有些沉默地看着她,眸色复杂,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嗯。” “是这?样啊?那早说嘛,赶紧加一条凳子进?来,和我们一块吃。”其他?人?相信了,纷纷往边上挪位置。 “不了,”温邵温声推辞,“我外面的活还没忙完,不能在这?里多留。你们继续吃,不用管我。” “哦对,”他?临出门前又回身,“今天消费的酒水记在我账上就?行?。” 他?深深地盯着陈盐看了一眼:“祝贺你陈盐,数竞省赛第一真的很厉害。” 陈盐还没来得及回话,便看着他?大步流星地拉下帽檐离开。在他?走后?没多久,贝莉也?很快借口不舒服,推开包厢门追了上去。 温邵的竞赛成?绩,她也?听贝莉闲暇时说过?几句,没有拿到任何?的奖项。 他?完全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陈盐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她也?不会平白无故地让温邵垫付这?桌的酒水。她放下筷子,打算抢在温邵开口之前,先去前台把账给结了。 甫一动身,还没来得及站起,便被谢珩州慢悠悠地一把拉住手?腕。 “做什么??陈盐,又不好好吃饭?” “有点事,你先吃吧,我出去一下。”陈盐急着脱身,低头去拨他?的手?。 谢珩州握住没松,目光紧盯住她侧脸,再开口,语调听起来竟有丝莫名委屈:“可是你刚还说要照顾我。” 陈盐咽了下口水,心底莫名油然而生一股脚踏两只船的背德感,她干笑两声,试图安抚他?:“就?十分钟,我很快就?回来。” 这?招对谢珩州没用,他?早就?看穿了她要出去找谁。然而和陈盐对视两秒,他?还是败下阵来,错开身子妥协让位,哼笑一声:“好,十分钟,最?好早点回来,我心里可记着时。” 陈盐飞快点头,急匆匆出了包厢门。 陈盐走后?,谢珩州的神情明显变得沉了许多,原本热热闹闹的席面,气氛有些凝固。 “珩哥,先走了,我送她回去。”祝晗日将向十鸢扶到肩膀上,率先告别。 他?招呼柯临:“柯儿,扶我一把,我一个人?背不动这?只猪。” “祝晗日,你说谁是猪啊……”向十鸢双眼紧闭,脑袋埋在他?肩上,不服气地嘟囔着反驳。 柯临起身帮忙把向十鸢走送出去。 连他?们两个都走了,这?下席上的气氛更显得尴尬。 谢珩州本身就?是个难约的主,家里有钱又不缺女生追,妥妥的天之骄子。 如果不是因为?平时约着打球,他?们和他?根本算不上一个交际圈的人?。 现在眼看着座位空了一大片,大家低头吃菜,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问你们个问题。” 主动打破这?个冰点气氛的是谢珩州本人?。 众人?不敢怠慢,纷纷搁下筷子竖起耳朵,示意他?继续。 “说句真心话,我和刚刚的温邵比——” 他?抵唇轻咳一声,似乎感觉后?半句话说出口有点艰难:“……谁更好?” 众人?:“……?” 请问这?还是以前那个拽得二八十万的谢珩州吗?这?还是天天臭着张脸将女生拒之千里的酷哥吗?说好的北沂千人?斩呢? 有个外号叫大头的男生,十分上道,贱兮兮摸着下巴反问:“珩哥,你要问我们,大家都是兄弟,当然是会说你更好。如果是问刚刚那个追着温邵跑那女的,她肯定是说温邵更好。这?参照对象不一样,回答是不也?不一样。” “所以说,珩哥,”他?暧昧地抛去一个眼神,“你心里头到底是想问谁呢?” 见状,几个男生善意地哄然笑起来,将大头的肩膀摁住锤了两拳:“你小子不想活了,敢开你珩哥的玩笑,欠揍!” “珩哥什么?时候沦落到对一个女生摆出副患得患失的样子啊,他?勾勾手?,全校百分之八九十的女生上赶着投怀送抱。” 谢珩州低头猛灌了口酒,有些恹冷地撩起眼皮,喉结滚动,始终沉默着没有说话, 见他?这?副不接茬的神情,大家原先笃定的奉承话渐渐变得有点不确定起来,再回味了一下他?刚刚的问话,颇有种?和情敌背地里争风吃醋的意思。 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不约而同地浮上众人?的脑海。 盐生春日 第34节 不会吧? 谁这?么?能耐? 谢珩州不会是真栽了吧? 第31章 陈盐结完账出来, 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她拿纸巾擦掉手上的水珠,正打算回去包间里,手机的电话忽然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您好。”她走到外面的过道僻静处接起电话。 对面是一道公式化的女音:“请问您是陈盐小姐吗?” 陈盐眉心?一跳:“是的。” “这边是嘉城公安局, 接到市民报警, 我们于前日17时35分在环城江打捞上来一具成年被害男尸。经检验, 发现与您的之前提供的dna有着极高吻合度,有极大的概率是您登记过的失踪自然人。” “请问您有时间过来一趟辨认一下尸体吗?我们这边的地址是……” 剩下的话全部弱化成了嗡鸣, 什么?也听不见?了。 陈盐忽然感觉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在一个劲翻涌, 控制不住地开始反胃。 僵麻的手指快要握不住手机,她连忙捋了一把额发,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然而一开口,发出的声音都是抖的:“抱歉,刚刚没听清楚……可以?再说一遍吗?” 对面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短短的几?个字, 像是震碎在了陈盐的心?上。 挂掉电话,她浑噩地闷头往外走。后半段的路程几?乎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走的。 等?到意识再次回笼,她看见?了近在咫尺的, 谢珩州的脸。 含着点不可名状的焦急,拧着眉毛, 唇线下压, 甚至显得有些戾气?的脸。 而此时此刻, 搭载着他们的那辆黑轿正疾驰在回嘉城的高速上, 而谢珩州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掌正握住她的, 源源不断的热意从那头传来。 “谢珩州,”陈盐被眼泪蒙了眼, 目光失焦地唤他,声音带着变调的哭腔,“你知道刚刚警局的人打电话给?我,让我去哪找我爸吗?” 谢珩州的面容也模糊在夜色中,看不真切,唯独包裹着她的那只?手不自觉越来越紧。 “太平间。” 陈盐刚说完这三?个字,眼泪就扑簌地大颗大颗跟着掉下来,后续的话几?乎凑不成完整字句。 “我、我原本以?为,只?要他一天不被、呜呜……找到,他就多?一天活着的可能……” “哪怕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也、也没有关系的……” 她哭得太凶,几?乎喘不过气?来。谢珩州伸手顺着她的背部,指腹滑过肌肤,耐心?地替她擦拭眼泪。 “我知道,”他的嗓音沙哑低醇,颇有几?分温和的哄劝意味,“可是陈盐,太平间太冷了。” “你得带爸爸回家。” …… 下车的时候,陈盐哭得有点腿软,差点摔了一跤。 谢珩州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牢牢扶稳了她,之后便一直没再松手。 在前厅做完简单的身份登记,有警察指引着他们往后头几?间房走。 临到门口,陈盐内心?忽然生出了一股抵触情绪,她扶着门把手,好半晌都抖着眼睫没有说话。 房里温度很低,陈盐只?穿了一件薄长袖和格子裙,寒气?顺着裸露的毛孔侵袭,冷意直达天灵盖。 她走得很缓慢,只?有几?米的距离,却花了整整两分钟的时间才?挪动到那片白布前。 辅警替他们揭开。 平心?而论,这具尸体已经被河水跑得浮肿,五官变形,除了戴着口罩也遮挡不住的尸臭之外,什么?也认不出。 但是陈盐眼尖,几?乎是瞬间便看见?了,尸体那被人割掉一半的右耳耳后,那道细细的,已经被泡白的旧疤。 ——那道为了保护她不被烟火沫子烫到,燎出来的疤。 她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应激性地呕了个昏天黑地,眼泪克制不住一个劲向外涌:“怎么?可能是我爸!那不是我爸!不是!!!”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颠来倒去痛苦地否认,抱着脑袋和小兽一样?呜咽。 “谢珩州,你知道的,我爸是警察,他经常锻炼,身手很好,根本不会变成这样?!” 她抓着他的衣角,像是抓住了最后一丝救命稻草,眼中闪动的近乎是哀求:“你快说不是他,根本不是他啊!” “死者?家属情绪有些激动,你先带她出去坐坐吧。”旁边的辅警重新?盖上白布,于心?不忍地偏开脑袋。 谢珩州眉心?拧得死紧,那双薄单眼睛垂着,里头含着点无处纾解的心?疼,他二话不说把人打横抱起来,走到外面的那间休息室。 怀里的小姑娘无法自抑地发着抖,他轻之又轻地将她轻轻放到沙发上,跪蹲在她面前,将她凌乱的额发捋开。 “陈盐。” 谢珩州捏着她的下颔,用命令而焦急的口吻。 “呼吸,深呼吸!” 她的眼泪淌到他的指节上,屏住情绪,终于听话地用力呼吸了两下,喘不过气?来的胸口得以?平缓。 牙关咬得有点发酸,陈盐哭得眼睛疼,干脆闭上了双眼。 冷静了一些,理智终于开始回笼。 其实在陈锋失踪的这两年里,她不是没做过最坏的打算,也很清楚缉毒警去当卧底,基本上都是九死一生。 而当初渺小而稚嫩的她,唯一能够力所能及地帮到他的,只?有和他极力撇开那段亲缘关系,以?及不对任何人述说他的真实身份。 即使是因为这个,她在学校里的日子变得痛苦不堪,变得难以?忍受,她都未曾放弃向自己深陷暴风雨的父亲施以?那份微弱的坚持和守护。 可是当尸体真正摆在面前,带着血淋淋的、毫无回寰余地的真相,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那般坚强,还是会痛苦到止不住流泪。 早在孩童时期,陈锋便是陈盐脑海里无所不能的威猛英雄。 他会拎着她坐上那宽阔的肩膀,带着她走街串巷;也会将弄坏她玩具的隔壁初中生拎到跟前,狠狠教训一顿;更?在母亲死后,一个人挑起生活的所有重担,天天送货做力气?活供她继续上学。 可是英雄也会迟暮,总有殉国的那一天。 在这段故事的最后,他义无反顾地变成一颗寂寂无名的五角星,染上了鲜艳的红色。 …… 咚咚。 外面的门被敲响。 “请问一下,您是陈□□的直系亲属吗?” 陈盐猝然睁开眼睛,声音都哑得听不清了:“我是他女儿。” “您好,”来人佩着警徽穿着警服,对着他们两个人敬了个礼,“我是嘉城警局禁毒支队的副队长,我叫赵昇。” 他的手上拿着几?个透明的证物袋:“这是陈□□最后一次传回任务消息时托我们队员保管转交的遗物,现在调查已经结束,可以?移交给?直系亲属。” 陈盐怔怔地接过那件遗物,是陈锋那个老古董翻盖手机。 现在这个时代,人人都使用时尚的触摸屏手机,没有什么?人会用这么?破旧的型号了,万一不小心?弄坏了,连修都没地方可以?修。 但是陈锋却很执拗,依旧坚持用着这个。后来陈盐才?知道,那是妈妈攒钱买给?他的新?婚周年礼物。 “谢谢叔叔。” 她道谢,一遍又一遍抚摸着手机外壳,最后还是没有舍得打开。 陈盐揣着手机,四肢百骸恢复了点力气?,她疲惫地垂下哭肿的眼睛:“谢珩州,我们出去吧。” 她的目光空落地投向某个虚幻的点,像是在凝望着某个不存在的人。 “我想?送爸爸最后一程。” 认领遗体需要补交尸体管理费,陈盐没带钱,手机也不知道遗落在哪里。 谢珩州直接一声不吭地将单子拿过来,将所有费用都拿去结算清缴了。 也是在那单据的后一张,还放着一份法医出具的尸检报告。 陈盐麻木的目光略微松动,就这么?站着将一整份报告看完。 ……尸表温度低,口鼻蕈样?泡沫,痛苦面容。死亡诊断:1.上呼吸道内有溺液、异物粉末。2.水性肺气?肿。3.一次性吸毒过量致休克。 [臭小子,谁允许你抢妹妹的皮球的?都初中生了还抢小孩子玩具,幼不幼稚,说出去都丢人。拿来,不然逮着你一次揍你屁股一次。] ……头颈、项、背、四肢均见?多?道明显不规则创口,长约4cm。左眼眼球严重结构损伤。右耳耳廓缺失,耳后一道明显瘢痕,长约2cm。左手拇指缺失,右手拇、食指缺失。 [呜呜呜呜——开火车,盐盐坐到爸爸肩上来,我们开火车。怎么?感觉又重了一点,以?后要是长成大姑娘了,不知道爸爸还能不能背得动你哦。] ……左右侧颈部、左右上臂见?多?处穿刺孔。喉头气?管残余大量海/洛/因粉末,食管胃部残余大量海/洛/因粉末,未见?肾脾器官,左膝盖骨粉碎性骨折,右腿腿骨粉碎性骨折。* [盐盐,爸爸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可能要离开家里一阵子,你要照顾好自己,家里的钱我都存在那张银行卡里,平时不要太节俭了,该花就花。等?到你考到了全校第一名,爸爸一定回家。] 爸爸,回家了吗? 报告上晕开了一颗巨大的泪珠,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逐渐湿透了上面的铅字。 那么?轻飘而又满当的一两页纸,记叙着陈锋生前遭受到沉甸甸的苦难。 陈盐哭得虚脱,泪腺却依然丰沛,好似有淌不完的泪。 周围的一切都在倒置,影像被静音,万花筒一般飞速旋转,最后一眼,望见?面容焦急的谢珩州向她大步奔来。 闭上眼睛。 世界终于变成一片漆黑。 第32章 陈盐再次醒来是在医院的病床, 左侧的手背上打着吊针,她动弹了一下右手,发现自己?一直紧攥着陈锋留下的那部手机, 片刻未曾放松。 她支起身子坐起来, 眼皮肿得?不轻, 连睁开也很困难。 盐生春日 第35节 大悲后的情绪是极度的麻木不仁, 陈盐缓缓蜷起双腿,拥着被子找到了一点安全感, 随后轻轻打开了手机的翻盖。 从缝隙里掉出来一张老旧的黑白相?片, 只有一寸左右的大小,上面的面孔陈盐认识, 是她的妈妈。 她长摁开机键, 手机刚被充过电,电量还很充足。 因为是老式的小灵通,拥有的功能很少。陈盐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陈锋留下的那?几个画质模糊的视频和一条存在草稿箱里发不出的短信。 他大概原本是想录制一条视频,但因为被屡次打断重新录制了很多次, 镜头对准了那?张充满局促的脸,又很快偏移开。 仅仅几秒钟的时间,却让陈盐一眼看清了他置身的环境, 被无?穷无?尽包围的海和暴晒的烈日。 陈锋被晒得?脱了皮,两鬓都微微发白, 黝黑的脸上充满了和豹子一般的警惕和谨慎。 陈盐细白的指尖落在那?张定格的脸上, 死死地咬住下唇, 不让眼眶里晃着的泪水倾泻。 她用衣袖胡乱拭了下泪。又点开那?条短信。 …… 【未发送草稿】 收件人:囡囡 正文: 我的宝贝女儿, 从你刚学会说话开始, 周围就有许多朋友说,我们父女俩的性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都不太会说话,除了小时候外,平常很少会用这样肉麻的方式互称。 但是我想到可?能这是我最后一次能够以这种?形式叫你,忽然?觉得?怎么?叫都叫不腻了。 我曾在夜里无?数次辗转反省,我是否是一名足够合格的父亲。在照顾你这一方面,我显然?做得?很不好,不仅如此,在阿柔去世后,我一度变得?很消沉,甚至有时候还需稚嫩的你反过来来照顾我。 我很抱歉囡囡,不过我也从未后悔踏上继续缉毒这条路。我有英雄梦,可?以随时流血牺牲,可?阿柔是无?辜的,是我没有保护好她。这次我愿意用生命的代价来交换,替她报仇安息。 对了,你月考第一上台发言的时候,爸爸也偷偷来了。你很优秀,爸爸从心?底发自内心?为你骄傲。 下次见面,也许爸爸会变得?很狼狈。 就当是我们父女之间保留一点神秘感,到时候记得?不要掀开布偷看爸爸,好吗? …… 看完这封信,陈盐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退回到相?册里那?几段只有几秒中的视频。 她的手指飞速下滑,翻到了最下方一个15年的视频。 视频的画面是一个小小的操场讲台,因为隔得?太远,讲台上穿校服的人影显得?十分?模糊。 即使是这样,陈盐也一眼认出,那?是握着话筒代表发言的自己?。 依稀记得?那?个冬天格外冷,她拿着演讲稿的指关节被冻得?通红,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呵出白气。 也许是当时翻了围墙偷偷藏在人群最后的陈锋还不太习惯操作自己?的手机,将拍照键误点成了摄像键,明亮的闪光灯在乌泱泱中一闪而过。 低头念稿的陈盐被吸引着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 一眼划出生死线,竟成了永远的决别。 她在屏幕这端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食指指节,通红的眼眶蓄了雨,也不让哭声?流露。 心?底有什么?东西跟着父亲牺牲悄然?发生更改,眼底褪掉懦弱犹豫,褪掉无?助茫然?,逐渐变得?坚定而清晰。 …… 陈锋的丧事是谢家一手派人操办的,缉毒警若有遗属,不能刻碑留名祭奠。 他们家本来就没什么?亲戚来往,大多是陈锋之前在警局的同事,葬礼办得?简简单单,也没出席几个人。 陈盐穿着黑色的连衣裙,耳后别着一朵素白的花,及肩的发丝在风里飘荡。 全场的警察肃穆敬礼送别,注视着属于陈锋的“871201”警号被永久封存。 仪式进行?到一半,陈盐转过身,忍不住偷偷跑了出去。 就在她靠墙仰头努力想止住自己?的眼泪时,一张干净的纸巾被送到她的跟前。 陈盐看到来人,连忙不好意思?地接过,擦了擦满脸的泪水:“安伯伯。” 安庆年是陈锋曾经的顶头上司,也是现在嘉城警察局的局长,当年对陈锋很是器重,可?以说是他将陈锋一手提拔。 得?意门生因公殉职,安庆年心?底的悲痛不比陈盐要少,他摘下警帽,深深地冲她点头:“节哀。” “这几年给你打的钱,够用吗?” 陈盐哭得?脑袋迟钝,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个账户,是您……” 安庆年摆了摆手,花白的发显得?脸上皱纹更深:“我马上要退休了,孩子都在国外,独立极了,用不着帮衬。平时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少,这点钱不算什么?。” “你爸还在我手底下时,就总夸你学习成绩好,炫耀得?我耳根子都要起茧了。他说你如果不是生在这样的家庭,以后一定能上个名牌大学,安心?念书?,有机会还能出国留学。” 陈盐听着,唇线紧抿,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有往外冒的冲动。 “那?时我和他吹胡子瞪眼睛,训斥他‘这样的家庭是什么?意思?’。是我的错。当时他因为小柔的去世,整个人十分?消沉,一头热说不想继续当警察了,是我一直规劝他,想要他回来。” 说到这里,安庆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又苍老了一些:“如果当初我没有开口,也没有同意他归队就好了。也许他现在还能够平平安安地站在这里。”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交到陈盐的手中:“这是我一直替他保管着的工资卡,里面还有国家拨给烈士遗孤的一笔抚恤金,里面的钱虽然?不是很多,但足够支撑你念完大学了。” “马上就要高考了吧,以后有什么?打算吗?想要考哪所学校?” “听你爸说你数学成绩很好,以后去京大?” 陈盐的思?绪随着这句话缓缓倒退,倒回了填学校里发的调查问卷的时候。 一旁的向十鸢在卷子上神秘地勾勾画画,最后珍而重之地在理想大学那?一栏填上了上誉大学。 写完后,她舒了一大口气,像是终于做完了某项心?理斗争,目光自然?地偏移到陈盐这头:“盐盐,你的成绩这么?好,以后想上什么?大学?北崇还是南清?” 陈盐都摇头否认了。 “我知?道了,你是谢家的资助生,数学成绩又这么?好,肯定要继续读数学。就去京大吧,那?可?是我的理想大学。” “既然?是理想大学,为什么?不填进问卷,而是写了个上誉啊?”陈盐故意打趣她,追问得?向十鸢红着脸,反应极大地甩了笔,借口上厕所,同手同脚地逃走了。 而在她走后,陈盐缓缓松开了覆在纸面上的手,淡淡地看着上头用水性笔填上的娟秀字迹,是与?所有猜想相?悖的答案。 “我考国安,”陈盐面容文弱,看上去柔软可?欺,但望向安庆年的目光却正直刚毅,嗓音坚定有力,“我以后想成为一名人民警察。” …… 陈锋的去世对于陈盐来说打击并不算小,回去之后,她明显变得?比以前沉默了许多。 贝莉和向十鸢还是偶尔会来找她聊天,但她也只是在旁边静静看着她们笑闹,唇角始终挂着一抹淡笑。 唯一一点有所改变的是,陈盐的饭量终于比之前要大了些许,经常早起绕着公馆小跑锻炼。 之前她午餐顶多吃下保温罐一半的饭量,现在终于能成功吃完一整份,身上和手臂也长了点肉,整个人气色也好了,摸着终于没那?么?瘦。 谢珩州尽管明面上没说什么?,眼中却昭然?透出几分?欣慰。每次和祝晗日去便利店买东西,恨不得?将整个货架上的甜点零食给她捎来。 幸亏陈盐提前申明了自己?只吃正餐,即便是这样,桌肚里一些巧克力和水果也从未间断过。 秋去冬来,窗外的香樟掉完了最后一片打旋枯叶,临京迈入冬天的领域。接连好几日,气温都低至零下,就连管道都结了层冰霜。 北沂今年的寒假放得?早,卷子却发了许多,学生们哀声?叹气的,苦笑着自嘲放假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写作业。 谢珩州和祝晗日出去打篮球了,陈盐将他桌上凌乱堆着的卷子一张张理好,用订书?机装订整齐。 在这期间,又有一份出自女生手笔的礼物被人转交到他的座位。 陈盐佯装不在意垂眸掠过一眼,动作轻滞,下一秒将卷子摆到了对侧位置。 “怎么?感觉最近送情书?的人越来越多了,”向十鸢嘟囔一声?,“难不成是看学长高三,马上就要毕业,不想给自己?留遗憾吗?” “也不知?道今年临京什么?时候会下雪,”贝莉撑着脑袋和向十鸢并肩坐着,“对了盐盐,你老家那?边沿海,应该很少会下雪吧。” “岂止是很少,”陈盐撇了下唇,“哪怕整个省份都下雪,我们嘉城也依然?要做被开除雪籍的那?一个。” “那?正好,”向十鸢乐呵呵的,“临京每年都下雪,下得?可?大了。” “到时候我们除夕约好一起出来跨年怎么?样?我都好久没赏雪看烟花了。” “我同意!”贝莉伸出手心?赞成,“盐盐呢?” “我也同意,”陈盐击向贝莉的掌心?,一本正经道,“无?下雪,不冬天!” “有品位,”向十鸢冲着她们俩笑,“我把祝晗日和柯临叫来一块,其他人你们要带自己?开口,可?别说我没邀请过他们啊。” “特别是你,贝贝,”她语重心?长地戳额头叮咛,“如果那?天我看不到温邵的话,说明你还不够努力啊。” 贝莉傻乎笑着敬礼:“明白!一定不辜负组织对我的期望!” 陈盐望着两人,捧着热水杯子跟着笑,耳边忽然?擦过一道声?音:“谢珩州又进球了!” 班里好几个人都从窗边探头出去看,吆喝叫好。 陈盐位置就在窗户边上,视野很好,看外面只需要抬起头。 她侧目,在此刻望向正在篮球场游刃有余进攻的谢珩州。 很多年后,这一个冬日安稳的傍晚总是偷偷潜伏进入陈盐睡梦。 当时谁也不知?道,时间刻度早已称量好青春的游码。 长大也是人必经的溃烂。* 第33章 除夕那?天, 陈盐和胡姨一起出门去商场买了点颇具年味的挂饰装扮家?里。 原本黑白灰装修基调的别墅,贴上?喜气洋洋的窗花对联,立刻就变得没那?么空寂了。 午饭按照往年的习俗来说要包饺子吃, 胡姨剁了馅后还要继续准备晚上的年夜饭, 于是陈盐自告奋勇地提出可以来厨房帮忙。 很早之前她就和一个邻居奶奶学过饺子的包法, 做起这些活来也得心应手。 包到一半, 谢珩州忽然从门口懒洋洋地走进来。 “累不累?教我,我帮你。” 盐生春日 第36节 “就几只饺子而已, ”陈盐的手沾了面粉, 不好赶他,“哪有这么快累, 你出去。” 说完, 她又低下头?包了两只,还是觉得后背有点不对劲,抬头?一看,谢珩州一寸未挪立在原地, 依然还倚在厨房边看着她。 胡姨在一旁看得好笑,忍不住替谢珩州说话:“盐盐,要不就教教他吧, 饺子皮买了这么多,你都包了也辛苦。” 陈盐觉得也有点道理, 这才让出一小块位置:“那?你……过来吧。” “哟, 这么不情愿啊, ”谢珩州故意拖长音调侃她, 他慢条斯理地卷起衣袖, “放宽心陈盐,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陈盐低头?淡淡地笑了声, 示意他拿起一块饺子皮。 “往里面加肉馅,然后折叠,掐出褶子就好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拿起一份面皮和馅做示范,皮在她的手中好像被驯服了一般,听话得要命,褶子工工整整,看上?去圆滚滚的,憨态可爱。 谢珩州也跟着拿着一块,对于陈盐来说能摊满整个手心的面皮,在他的掌心里仿佛缩水一般的小只。 接下来的操作,就仿佛是大人把玩小孩的玩具,尽管他的动作已经放得很轻,却还是避免不了把饺子皮给弄破。 “啧。”又一次全神贯注地将?一只饺子破破烂烂地包好,谢珩州的眉毛不由?得拧起来。 陈盐已经将?自己?的那?一部分全部包完,饶有兴致地坐在位置上?支颔盯着他。 “哎呀不对呀,手不是这样。” 她看不下去地将?手伸过来,整个人倾斜,握住他修长的指头?纠正。 两个人的距离瞬间变得很近,近到陈盐能感受到谢珩州身上?那?件黑色的针织毛衣下散发出来的蓬勃体温。 她耐心教了一遍:“会了吗?” 谢珩州垂着眼皮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眉毛依然皱着,既没说会,也没说不会。 这表情实在难得见到,陈盐忍不住撑起身子去睨他,无奈又好笑:“谢珩州,不会就承认,我又不会嘲笑你。” 谢珩州和她对视一眼,反手用干净的手背轻轻蹭过她的脸颊,淡淡道:“沾到了,面粉。” 陈盐手臂顿时没骨气地开?始发软,差点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连忙规规矩矩地坐回去。 脸上?被指腹磨蹭到的地方疯狂发烫,她自己?用手指狠狠蹭了好几遍,也没能够降下温度。 心跳喧嚣声太过明显,陈盐连忙盯着墙壁错开?话题:“对了,晚上?向十鸢说打算出去看烟花,你要一块吗?” “你想去吗?” “嗯,很想!”陈盐毫不犹豫地点头?,眼中带了点渴盼,“嘉城很少下雪,也很少能看见烟花,最多就是点鞭炮,既吵闹又吓人。” “临京的烟花会也就那?样,别报太大期望。”谢珩州用漆黑的眼睛盯了她一眼。 尽管嘴上?这样挑剔着,几秒后,他又补充:“晚上?人会很多,我陪你去。” …… 中午他们?煮了饺子。 谢珩州包的饺子在下锅前就已经破破烂烂的,一煮更是散得满锅都是。 陈盐将?那?些残破饺子都小心翼翼捞出来放进了自己?的碗里,让谢珩州吃自己?包的那?些完整的。 他正开?口要将?两人的碗碟互换,陈盐已经率先捂住碗,艰难地给自己?找到理由?:“我在我包的饺子里放了一枚幸运硬币,如果是自己?吃自己?的,那?就没意思了。” “谢珩州,这硬币只能够由?你和胡姨咬到,今年新年好兆头?,全都交给你们?了。” 谢珩州瞥了眼她因?为说谎而心虚垂下的眼帘,没说什?么,顿了一下,最终提起筷子还是将?碗里的饺子尽数吃光。 然而眼看着他和胡姨的盘子均见了底,也没发现陈盐说的那?枚硬币。 谢珩州不由?冷笑。感觉自己?被套路了,眯了眯眼睛算账:“陈盐,硬币呢?” 她的那?双窄双杏眼意料之中地开?心弯起,静静摊开?掌心,那?枚硬币赫然在目。 陈盐拉起谢珩州的手,将?硬币放进他的掌心,唇角温和含笑:“在这里。” “忘了告诉你,谢珩州。你在我这里并不需要赌运气。” 她的眼底有个旋涡,吸引着人的目光深陷进去。 “我会单方面黑幕你的。” 谢珩州目光触动,喉咙滚动间感觉有些说不出的干涩,他捏紧了手心里的那?枚硬币,用力?到手都在轻颤。 好半晌,才垂眼压下汹涌的情绪,勾起唇答:“知道了,小骗子。” …… 谢之平除夕夜还在外地出差,胡姨做完一桌年夜饭后,也赶着回去和家?里人团圆。 他们?两个人吃完了晚饭,换上?了新年的新衣服,打算出门。 陈盐怕冷,穿了一件针织的白色高领毛衣,外面是一件淡粉色的羽绒服,脖子上?还围了条格子围巾,靴子也是毛茸茸的,毛线帽上?面还有小狗的图案,整个人穿得圆滚滚。 谢珩州和她相?比就简单了许多,同样的白色高领毛衣外穿了一件黑色的长大衣,显得高挺又干净。 临出门前陈盐盯了他好几眼,心跳咚咚敲着鼓,努力?将?自己?的在意表露地毫无痕迹:“这样穿……会不会太惹眼了一点。” 她太清楚谢珩州对女生?的吸引力?了,脑海忍不住提前拉响了警报。 “这样?”谢珩州低头?莫名打量自己?一眼。 陈盐咬着下唇,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最终定格在了他的脸上?:“嗯,这张脸太惹眼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口罩,语气无比真挚:“最好是挡了。” 谢珩州似笑非笑地接过来,没有戳破她的小心思,只说:“陈盐,光我一个人挡,不太公平吧。” 他拿起另一个干净的口罩,冲着她晃了晃示意。 陈盐只好接过来,将?自己?的脸也一并挡上?,声音闷闷的,有些无奈:“这样总行?了吧。” 时间不早,他们?两人打了辆车前往中央广场,赶去和众人会合时,这全副武装的模样被大家?狠狠围着打趣了一番。 “你们?俩这是怎么了?一起过敏还是一起感冒了?口罩多闷啊,真打算戴一晚上?啊?”向十鸢口无遮拦,目光透露出几分疑惑。 “没事,我不觉得闷,”陈盐才没脸将?自己?的小心思公诸于众,心虚地将?口罩往上?面提了提,恨不得将?整张脸都遮住,“十元,你就别问了。” “不问就不问,小气鬼!”向十鸢对着她扮了个鬼脸。 说话间烟花已经开?始燃放,仿佛一朵朵斗大的鱼尾绽放在夜幕中,下坠的星火肆意飞溅,和流星一样璀璨。 巨大的声响几乎快要震碎耳膜,陈盐伸手捂住耳朵隔绝噪音,眼睛却兴奋地紧紧盯住夜空,没有片刻偏移。 朦胧间听见向十鸢在向众人大喊着“新年快乐”,陈盐也照着将?双手拢到唇边,对着谢珩州被映得明暗的侧脸偷偷喊:“新年快乐,谢珩州!” 本以为有口罩和烟火的遮掩,他根本不会听见,没想到下一刻,他便像察觉到什?么一般偏头?看了过来。 没等陈盐反应,谢珩州便抬步走到了她的身旁,低下身,嗓音夹着点哑,很低。 “刚刚说什?么,再说一次。” 烟火放完一轮,周围忽然变得寂静,寒风冻红了陈盐的鼻尖,有点冷。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放轻。 “谢珩州,你对其?他人也这么敏锐吗?” 能够时刻关注到对方的一举一动,像是在背后长了只眼睛。 谢珩州挑起眉梢,哼笑一声,将?自己?脖子上?的那?条围巾也解下,在她的脖子上?缠了两圈,将?那?张小脸遮挡得严严实实。 “那?你问我,刚刚祝晗日在干嘛?” 陈盐不明所以地瞠圆那?双杏眼,充当一台复读机:“刚刚祝晗日在干嘛?” “不、知、道,”他一字一顿,声音轻懒,像是故意戏耍,又含着点理所当然,“我就算有十双眼睛,也都放在你身上?了,没那?个破心思关注别人。” 说不感到开?心是假的,此时此刻陈盐无比庆幸自己?还带着口罩,可以肆无忌惮地扬起唇角。 光看烟花还不够,向十鸢和祝晗日去临近的小摊又买回来了几大把仙女棒。他们?走到了河边的浅滩,用打火机一一点燃。 “新的一年到了,大家?都说说,有没有什?么愿望想要在今年实现,”向十鸢注视着手里噼啪燃火的烟花,率先道,“我先来!我希望爸妈能在高考后同意我去毕业旅行?,最近压力?太大了,感觉需要好好放松放松。” 贝莉小心翼翼地侧目看了一眼温邵,接着答:“我希望能考到津市,修读动画专业。” 温邵盯着手里的烟花,不知在想些什?么,轮到他了,才沉默着说:“我希望毕业后离开?临京,越远越好,最好永远都不回来。” 柯临在远处露出一口洁白的大白牙:“新的一年,希望家?人朋友都平平安安,身体健康。” 轮到祝晗日了,他刻意避开?向十鸢望向他的目光,勾住谢珩州的肩,贼笑道:“我当然是得和我珩哥继续在一块。” “珩哥,你一直想考京大的临床医学吧,正好,我也要去上?誉读金融,咱俩都继续留在临京做个伴。” 谢珩州嗤笑,给了他一脚:“正好个屁,这两个学校一南一北,少说要开?个半个小时的车,谁要和你做伴。” 话虽如此,他叠着臂,眉目间透出几分松动的愉悦,显然心情不错。 祝晗日敏捷躲开?一记,嚷嚷着反问:“珩哥,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我的愿望——”谢珩州语调轻悠悠,喉咙微动,不自觉将?目光投向陈盐,锁着她此刻有些怔然的眼睛。 他懒散着身形,却勾起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那?双薄单眼中盛着炽烫,在夜幕中又黑又亮,像是道汹涌而来的山火,将?陈盐围困其?中,动弹不了半分。 “高考结束那?天,告白成功。” 陈盐震惊抬眼,正好和他对上?视线。 她像被烫到了一般立马偏开?,心绪震颤地抿住唇,裤沿的手松了又紧,沾染上?一点汗痕。 虽然谢珩州没说指代谁,但此时此刻他的眼神已经昭然若揭。 众人相?视一眼,都心下了然,纷纷开?始笑着起哄。 向十鸢更是拍桌怒起:“我说你们?两个欲盖弥彰到底有什?么意思?陈盐,女孩子要学会生?猛一点,别等毕业了,现在就把这个男妖精给我拿下……呜呜呜……放开?我祝晗日!” 她一把扒下祝晗日捂在嘴上?的手,怒目回视。 祝晗日讪笑,做了个祈求的手势:“姑奶奶,小祖宗,你就少说两句,别跟着瞎掺和了。” 向十鸢狠狠擦了两把嘴巴,耳根比唇色更红两分,平时连凑热闹都要牢占一线的人,这次居然破天荒真的没再说话。 等到起哄声过去,陈盐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背在身后的手,指尖狠狠陷入掌心。 “其?实十元说得对,没必要等高考结束的那?天。” 她的语调尽量轻松,眸中晃着点不太明显水光:“谢珩州,现在就告白吧。” “我喜欢你。”她的话音刚落,下一秒接上?的,就是谢珩州低低的嗓音。 盐生春日 第37节 不假思索,清晰坦荡,没带半刻的犹豫。 陈盐蓦然很淡地笑了,垂下眼帘掩住发红的眼角:“不好意思,我拒绝。” 她抬起眼睛,直视着谢珩州错愕微变的脸色,又轻轻述说了一遍。 “谢珩州。” “我说,我拒绝。” 第34章 不知道是除夕的深夜太冷抑或是其他原因, 好半晌都没人说话?。 出乎意料的,谢珩州听后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快,黑靴踩着地, 平静地逼近两步, 接着说:“那我等你考完再?说一次。” “我拒……” “还是拒绝的话那就等志愿录取, 上了大学, 我守在你的宿舍楼下每晚说一遍,直到你同意为止。”他的嗓音淡然又偏执, 无谓又强势, 没给她留半分退路。 “谢珩州!”陈盐终于维持不住自己的假面,有些狼狈地转开脸, “没用的, 无论你再?说多少遍,我都会拒绝,你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我乐意,”谢珩州轻描淡写地用指腹蹭过那张白皙侧脸, 拭掉她不慎滑下的一滴眼泪,“我这辈子就栽你手里了,犯得着。 ” “更何况——”他捻着那滴眼泪, 意味不明地笑一声,“真?这么不喜欢的话?, 陈盐, 你哭什么?” 陈盐连忙匆匆拿手心擦了下通红的眼眶, 还在嘴硬:“没有啊, 风太大了, 我迷到眼睛了而已。” “哎呀好了好了,”贝莉出来打圆场, “我们是出来跨年?的,又不是出来吵架的,这些话?等考完再?说也来得及嘛。” “怪我,我瞎起哄,”向?十?鸢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巴,“就不该说这句话?。” 陈盐说这些话?的原意也不是要煞大家的风景,于是知趣地选择了不说话?。 她将手放进兜里,眉间忽然触到了一抹很淡的凉意, 陈盐倏然仰头望向?天空。 一片片轻盈柔软的雪花在夜幕中旋转着,随着呵出的白气掉落在她的面颊上,将细密的黑睫一点点染白。 陈盐怔怔地伸出手掌去接。 大街上不知道是谁在兴奋地喊:“下雪啦!” 大家纷纷被唤醒了喜悦,从沿岸的海边奔到了路灯下,观赏着临京的第一场雪。 陈盐拢了下冰冷的指尖,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幸好刚刚没有继续吵架,现在依然还能够和谢珩州静静看完这场雪。 下一次再?看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十?分钟后,陈盐和谢珩州一同坐上回去的地铁。正逢过年?过节,地铁的线路班次少,车厢摇摇晃晃,也基本是空寂的。 他们俩面对面坐着,听着机械音播报,有些无言。 陈盐生物?钟很准时,平时这个时候已经睡了,现在吹着地铁上的暖气,忍不住开始昏昏欲睡。 但是潜意识告诉她,睡过去会坐过站,于是她竭力强撑着,好几次脑袋差点磕上扶手的搭杆。 又一次不清醒的短暂昏睡后,预想中撞上金属的痛感却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有力的大掌,一把把住了她细瘦的脖颈,将她沉重无比的脑袋轻松捞了回来。 下一秒,陈盐的脸贴上了一块大衣布料,紧跟着传来的,是一阵振聋发聩的有力心跳声。 仅剩的睡意一下子被惊走?了,她本来以为是自己的心跳泄露,定神慢了半拍才?想起来,她现在贴着的是谢珩州的胸口,聆听的自然也是他的心跳。 陈盐连忙闭上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想。 原来谢珩州也会紧张吗? 心跳居然比她还要再?快上半分。 本来是装睡,后来不知道是不是环境太安静,陈盐居然真?的睡了过去。 地铁到站前谢珩州把人叫醒,陈盐在这短暂的十?几分钟里陆续梦到了很多人,一时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脚下有点发软。 这已经是地铁最后一站,所有人都在下车往外走?,她起不来身?,下意识一把抓住了谢珩州的手。 谢珩州回身?盯了她一眼,倏然挑眉勾唇:“得,刚刚还义正言辞地说要拒绝,现在便宜倒是占得起劲。” 说完,像是预料到陈盐会挣脱,他率先牢牢扣住了她的手心,将人整个带起来。 看着她明显有些羞恼的眼神,他撩起眼皮,唇角闲闲一勾:“陈盐,我也没说不让你占。” 两个人交握的手一直到出了地铁口上电梯才?放开。 这个点人流已经很少,街边只有零星几对情侣在分吃一桶关东煮。 陈盐的目光远比出口的话?要诚实?,直勾勾地盯了两秒才?收回,肚子很配合地叫了一声。 年?夜饭那么大一桌子菜只有她和谢珩州两个人吃,其实?吃得很饱,但是顶不住此刻离晚饭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七个小时,她又饿了。 陈盐眼观鼻鼻观心当作没听见,继续往里走?。 进公馆前,谢珩州忽然说有点事?,让她先回去。 陈盐也没多问,听话?地先走?了。 回到家中,将灯打开,换好拖鞋,陈盐一边将脖子上的那条还沾着谢珩州气息的男士围巾摘下,一边准备上楼。 刚走?到楼梯口,她听见从客厅的沙发上传来一道温和又威严的声音,如?雷贯耳:“去哪玩了,盐盐?” 陈盐吓得心头一突,手上的围巾也没拿稳,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她连忙弯腰去捡,同时听到了家居拖鞋走?动的声音,再?次抬头时,谢之平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正低头不着痕迹地打量她手中拿着的那条围巾。 “这条围巾的样式……”他轻抬了一下镜框,镜框折射出微弧,声音带着几分探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珩州的吧。” “是的,谢叔叔。我比较怕冷,所以、所以他借给我。”陈盐不擅长说谎,心跳跳得飞快,几乎快要冲出胸腔。 谢之平上下打量了一下她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棉衣,不置可否地加深了笑意:“这么紧张做什么,和叔叔说说,你们俩晚上去哪玩了?” “叔叔正好赶上除夕夜出差,连顿团圆饭都没来得及陪你们吃,”他端起手里的咖啡杯示意,“飞机餐实?在太不好吃,愿意坐下来陪叔叔再?吃一顿宵夜吗?” 陈盐静静地看着他,他也静静地看着她。 这套空寂的房子像是密不透光的茧,以空气为丝线,越是呼吸,交织得越紧。 最终是陈盐口袋里震动的手机打破了这无法?流动的氛围,她拿出来看了眼来电显示,居然是谢珩州打来的。 而此刻,谢之平正站在几步之遥,全程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陈盐的后背渗出点冷汗,将手机背过身?去挂断。 “我去帮您加热一下晚上的饭菜吧。” 她掩饰着慌乱,匆匆地要往厨房的方向?走?。 “陈盐,”谢之平在她身?后淡淡地唤住她,像是洞悉了一切,“我希望你还记得,当初我和你说过什么。” “不要让我失望。” 陈盐的身?形微不可查地一僵。 …… 谢珩州是在陈盐到家后十?分钟左右回来的,陈盐在开门之后就让开了身?子,预备要转身?时,被谢珩州抓住了手肘。 她身?子应激般往后一缩,下意识要挣。 然而下一秒,一杯用纸巾垫着的热关东煮被递到了她的手里。 谢珩州敛目:“你没接电话?,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喜欢吃哪几样,除了几串你一看就不喜欢吃的,其他每个都来了点。” 这下轮到陈盐忪怔了神色,她动了动唇,喉咙一时干涩得难受。手里的那份关东煮重若千钧,将她钉在了原地。 而餐厅那头,谢之平已经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慈笑着唤了谢珩州一声。 谢珩州也不自觉地拧起了眉毛,撩起眼皮循声望过去,没料到谢之平今晚会突然回家。 令他们俩都有些意外的是,谢之平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生气的神情,他的眉目温和如?初,看着他们,就像是盯着两个孩子玩闹。 “还在门口站着做什么?过来陪爸喝一杯。” 谢珩州默了一瞬,看了眼浑身?有些僵硬的陈盐,不着痕迹地用身?体将她挡在身?后,主动朝着餐桌走?了过去。 说是要陪着喝酒,实?际上桌上并没有放着任何酒瓶。 他入座后,谢之平又道:“盐盐怎么不一起过来?” 陈盐连忙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收拢赶紧,这才?抬步走?过去。 在选择座位的时候,她故意选择和谢珩州隔一个位置落座。 “有什么事?直说。”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父子,谢珩州一眼就看穿了谢之平想做什么,略去那些弯弯绕,直接开门见山。 谢之平看着他淡淡一笑,慢条斯理道:“是有两件事?要说。” 陈盐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一件事?,是盐盐够争气,拿了数竞的省一,我觉得她在数学上很有天份,准备继续资助她出国留学。” 她没想到谢之平会和谢珩州说这个,扣手的动作瞬间静止了,后背沁出点冷汗,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谢珩州此刻的脸色。 “第二件事?,你四月份的生日,我打算为你办一场宴会。” “毕竟是你的成人礼,还是要隆重一点,”他毫不避讳地说出自己盘算的那点想法?,“当时候多叫几个集团的千金,看看有没有中意合适的,相?处相?处。” “只要你肯花点心思,哪个女生会舍得拒绝你?” “对了盐盐,”没等谢珩州表态,他又将话?语自然引到了陈盐这边,“到时候你也参加,帮你哥物?色物?色人选。” “叔叔相?信你的眼光。” 第35章 桌上的气氛瞬间凝重到有?些可怕。 陈盐短暂地?抬起一眼, 正好?瞥见谢珩州阴沉到能滴水的脸色,又飞快地?垂下头去。 “你要送她出国,征询过?她的意?见了?吗?问过?她愿意?了吗?”他将长腿狠狠一撂, 桌椅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眉眼嘲弄, “谢之平, 你是不是以为谁都是你养在手里的一条宠物?高兴了?逗一逗,不高兴就踹走自生自灭。” 盐生春日 第38节 他的眼尾压得极低, 压抑不住自己汹涌的暴怒, 搭在桌沿的手青筋暴起,一字一句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你、真、他、妈、不是人!” 得到亲生儿子这般评价, 谢之平也?依旧神色不改, 只有?过?分用力握着刀叉的手指暴露了?所有?者此刻的心绪。但他很快平静下来,眼角的细纹里含了?点笑意?。 “珩州,你还是太年轻气盛,沉不住气。这是缺点, 以后要改正。爸爸既然和你提了?这件事,自然是早就已?经征求过?了?盐盐的意?见。” “盐盐她喜欢数学,去国外深造能够给?她提供更好?的学习资源和教学环境, 这一年的相处下来,我很喜欢也?很看重她, 想要给?她一个更好?的机会, 难道这也?有?错吗?” 他将话?说得滴水不漏, 让人挑不出毛病。 谢珩州压根没听谢之平在辩解什么, 而是偏头直勾勾凝视着一声不吭的陈盐, 铁下心执着追问。 “陈盐,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出国这件事,究竟是你自己愿意?,还是他强逼你同意?的。” 矛盾终于还是被聚焦到了?陈盐的身上,她的肩在轻颤,谢珩州每向外吐露一个字,她的心就下沉一分。 但她还是抬起了?眼。 那双总是含着点怯的眼睛,回望向谢珩州的时候,装载上了?满腔的哀。 什么也?没说,但胜过?了?万千的话?。 谢珩州愣住,被耍玩的后知后觉令他的眼神变了?,变得戾气横生,显得那么凶巴巴,和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一样?。 “陈盐,所以这才是你一直拒绝我的理由??只是为了?想要出国?” 陈盐胸口?滞闷到快要呼吸不上氧气,却弯起眼睛漂亮地?笑着,迎着他无比难看的脸色:“没错啊,我来谢家就是为了?得到一个跳板,现在既然有?机会,我为什么不要?” “谢珩州,你凭什么觉得一个人的感情能和一份好?的前途做比。至少在当?下,你的喜欢对我来说,简直一文不值。” 话?语编织成?了?一道巨大的雨幕,将两人的面?容都浇得模糊不清,渐渐看不明彼此。 谢珩州眼神变得那么冷,冷到令人陌生。 “陈盐,你他妈的真有?本事。” “我不想再看见你。” …… 半夜过?零点。 陈盐手脚微僵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床头的呼吸灯洒着暖光,她将十分没有?安全感的自己藏进被子里。 一回想起今天晚上饭桌上谢珩州对她说的那些话?,那几个眼神,她就心脏酸滞,眼眶也?跟着发热,辗转反侧到睡不着。 横竖也?是失眠,陈盐干脆打开手机上的日历,细算着最后能够相处的日子。 两个月后,马上迎来她能陪谢珩州过?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生日。 和谢珩州之间的离别倒计时,也?只剩下了?一场宴会的时间。 就当?她一厢情愿吧。 即使谢珩州说过?现在不想再看见她,她也?想给?他好?好?庆一次生,为他准备礼物。 陈盐强忍住满心的涩,给?贝莉发去一条信息。 贝莉这个点估计还在熬夜看小说,很快回复。 【贝贝哩:在!】 【盐化物:贝贝你比较熟悉社交平台,能不能帮我看看寒假有?人招家教吗?】 消息发过?去没多久,那边便打了?个电话?过?来。 “谢家这么有?钱,难道不给?你发生活费,还要你自己去兼职赚吗?” 刚一接通,贝莉的声音就劈头盖脸地?传了?过?来。 陈盐连忙接着往被子里缩了?缩,压低了?声音:“不是,更多清水完结最新文在气俄群思而而二无九依思其只是我想给?谢珩州挑一件生日礼物,我想用自己的钱。” “谢珩州生日?”贝莉的声音瞬间变小了?很多,“什么时候?” “两个月后。” “那太赶了?,寒假这么短时间也?赚不了?多少钱,开学的话?那更加忙。你准备买什么?他这种大少爷过?生日什么礼物没有?收到过??要想显得不寒酸,起码得要四位数起步吧。” 陈盐看着白墙也?跟着叹一口?气:“我也?不知道,要不然你明天陪我去商场看看吧。” “行。”贝莉干脆应下来。 第二天陈盐便和贝莉两人去到了?市中心最大的购物商场,一层是许多奢侈品的专卖店,店里随便摆的一样?东西价格都远远超出陈盐的预算。 “这条领带要三千?”贝莉咋舌,看着旁边的导购弱弱问道,“是镶金了?吗?” 导购笑着道:“这款黑色是prada的再生尼龙华达呢领带,真丝材料,搭配衬衫非常有?个性哦,需不需要拿出来给?您看一下呢?” 贝莉咽了?咽嗓摇头,心急如焚地?冲着陈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拒绝去下一家。 “我觉得这条领带蛮适合他的,可惜我暂时没有?这么多钱。” 她手撑着玻璃橱窗,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可以先帮我预留着吗?” “不好?意?思哦,这是本店最后一条现货了?,售完之后店里调货就要等到六月份。” “那就帮我先包起来吧。” 导购的话?音刚落,被一道轻柔的女?生声音接上。 陈盐望向那个女?生,身材高挑纤细,皮肤白皙有?光泽,发丝质感蓬松顺滑,走过?时身上还带着很淡的香味。 和导购说话?时,她显得熟门熟路,极其大方:“除了?这条领带,上次预留的那件衬衣也?拿一下,要送人所以麻烦仔细打包。” “好?的,稍等。”导购应了?一声,转头时忽然记起旁边还站着两个人,她一拍脑袋,询问道,“那两位小姐,这条领带你们?还有?预留的需求吗?” 那个女?生侧目望过?来,她的眼睛是淡棕色的,显得五官立体深邃,耳垂上缀着一枚粉色细钻,灯光打过?来时整个人都在发光。 在她的目光下,普通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自惭形秽。 贝莉连连摆手,陈盐也?微赧,她咬着下唇,诚实道:“不用麻烦,我们?只是随意?逛逛。” 说完,两人通红着一张脸,急急忙忙地?出了?店,站在外头同时长长舒了?一大口?气。 “刚刚那个女?生好?漂亮好?有?气质,家里肯定很有?钱,”贝莉顺了?顺胸口?,“真是什么消费水平进什么样?的消费店,你没发现导购看见她脸都要笑烂了?,一看就是常客。” 陈盐好?笑地?勾了?一下唇,拉住意?犹未尽的贝莉:“好?啦,走吧,我们?赶紧去下一家店。” 两人逛来逛去,最后来到一家金店前。 “要我说,不管是什么钻石翡翠奢侈品。都不如金器保值,不论讨厌什么,都不会有?人讨厌金子,”贝莉信誓旦旦道,“你送金子,他保证喜欢。” 陈盐是个实用主义,听完也?不免有?点心痒,于是进到金店里好?好?挑选了?一番。 “麻烦帮忙拿一下这个。”陈盐的指尖隔着玻璃点了?点列柜里陈放着的一根链子。 是一根很朴素的黑色编织绳,最下端缀着一个纯金的小骨头。 陈盐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下,很快做了?决定:“就要这个了?,帮我包一下。” 贝莉没想到这么迅速:“你确定了?吗?我们?时间还挺充裕的,真的不再多看几款?” 陈盐确定地?点头。 这款链子原价售价也?不比那条领带便宜,但是因为是一口?价的成?品,又碰上店庆打折,折后大概一千四左右。 陈盐身上没带这么多现金,还是贝莉主动请缨,掏出自己的小金库替她付了?剩下的钱。 陈盐拿着票据默默记住上面?的金额:“等我一拿到工资,马上还给?你。” “客气什么呀,离高考还这么久呢,不怕你赖账。” 陈盐原本是笑着的,听到这句话?眼神微闪,连唇角的笑容也?淡了?很多。 贝莉完全没注意?到她的神情变化,自顾自地?将那根链子从?礼盒里取出来,放在日光下仔细打量:“这根链子有?什么特别的吗?我怎么感觉还没有?之前那几款好?看,谢珩州会喜欢吗?” “有?的。”陈盐一面?走着,一面?将那根链子接过?来。冰凉的金属贴近细白的手心,渐渐被体温同化。 “他开玩笑的时候,喜欢叫我陈小狗狗。” …… 陈盐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狗狗,但是家里因为经常搬家,没办法养宠物。小的时候没人管,她跑到隔壁几户人家门口?,和人家拴在外头的小狗们?一起玩。 小狗被拴在马路边看门,她搂着小狗坐在门边看着一辆辆四轮汽车开过?,很快整个人变得脏不溜秋。 隔壁大妈开门时会笑着打趣:“陈盐,马上狗狗要吃饭了?,要不要阿婆也?给?你端一碗饭出来和狗一起吃。” 每当?这个时候,周柔都会骑着自行车急急忙忙地?赶来道歉,将她拎走。 “就这么喜欢狗吗?”她蹲下身无奈地?用手巾擦拭她脏兮兮的小脸,“囡囡,虽然家里没办法养狗,但如果你喜欢的话?,妈妈可以给?你买个小狗玩具,天天陪你睡觉好?不好??” “不是哦妈妈,”年幼的陈盐睁着黑白分明的圆眼认真辩解,“我不是喜欢小狗,我只是觉得我和小狗一样?,每天都会在这里守着爸爸妈妈回来。” “所以,其实我也?是妈妈养的一条小狗,对吗?” …… “其实没什么特别含义。” 良久之后,陈盐涩着嗓音说。 “只是狗狗最喜欢骨头。” “……他也?是我最喜欢的人。” 第36章 寒假新学?期开学?, 北沂的学?习氛围明显比以往要浓厚许多。就连经常在后排插科打诨斗嘴的向十鸢和祝晗日之间也逐渐变得安静。 下午下课后,教室里?只能够听见笔尖摩挲过纸张的响动?。 陈盐做完了课后发下来的卷子,便开始着手摘晚上要给补课学生讲的习题。 寒假最后一个星期, 在贝莉的帮助下, 她找到了一份比较适合的工作?。 因为没成年, 既没有学?历也没有时间, 就算是去餐厅蛋糕店打零工也不会有老板要。 所以贝莉冥思苦想很久,最终拍案决定让她每天抽出一个小时, 帮忙给邻居家一个五年级的小男生辅导数学?, 周末休息。 盐生春日 第39节 寒假的时候她借口去贝莉家尝试了一周,试课结束, 对方家长对她非常满意, 希望能够继续带孩子,可以将时薪提高为四十块一小时,月结。 照这样的话,大概一个月左右就能够凑够礼物的费用, 多出来的钱还?能够买一个蛋糕。 唯一有点不好的是,高三时间安排得太过紧凑,晚修下课回?家已经九点多, 还?要额外腾出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补课。 如果小孩拖延写得不专心,那意味着又要分心督促。 陈盐不是一个懒惰的人, 相反还?十分自律。因为这些干扰浪费掉的时间, 她会熬夜加倍补偿回?来, 久而久之?, 精神状态还?算亢奋, 身体却有点吃不消了。 又是一个课间,陈盐困得差点合上眼?睛, 她熟练地将手伸到袖口,在手腕内侧狠狠掐了一把。 伴随着疼痛,她的脑子清醒了一些,但还?是突突泛着疼,没一会儿又差点睡过去。 陈盐挣扎着甩了下脑袋,打算起身去洗把脸,还?没直起背,就感觉到肩上有什么滑落,侧头一看是一件宽大的黑色冲锋衣外套。 她下意识飞快偏头,这才发现谢珩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座位空空如也。 那天之?后不止是她,谢珩州也陷入了反常的忙碌中,有些时候甚至晚上都不回?家。 陈盐好几次忍不住想开口问,但想起谢珩州之?前说过的话,又硬生生闭了嘴。 她瞥了一眼?桌角放着的那个倒计时器,侧脸枕着双臂,拢着那件外套合上双眼?,汲取着最后一丝属于他的温暖。 没关系。 不论谢珩州想不想再见到她。 四月之?后,他们?都不会再见了。 …… 就这样忙碌到极致地挨过月余,陈盐意外在一次体育课的小测中不甚昏倒了。 当?时课上那么多人七手八脚地冲过来想要扶她,她却循着本能抱住了气息最熟悉的那一个,落入了一片冷硬结实的胸膛。 朦胧中,她感觉到自己被腾空抱起,一道似有若无的懒散低音响在耳畔,透着点挫败的自讽:“陈盐,你是不是故意摔我面?前?” “赌我对你狠不下心?” 听着他的话,陈盐心底瞬间涌起苦柠般的酸涩,借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任由自己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将脸贴在他的肩口。 谢珩州面?无表情地盯着陈盐的动?作?,目光落到她的脸上。 才刻意回?避了一个月,陈盐眼?下就多了两道淡淡的青黑,脸上难掩疲惫,肌肤更是苍白得快要透明。 因为不敢抬头看他,她始终将脑袋刻意垂下,眼?泪闷不做声地滑落,很快没入衣领消失不见。 故作?的疏远姿态只维持了没几秒,他忽然?松懈了紧绷的颔骨,叹息中颇有认输的意味:“得,祖宗,你赌赢了。” 谢珩州迈开长腿,搭在她腿弯的手紧了紧,加快脚步。 这是他们?第二次来医务室,一回?生二回?熟,谢珩州的动?作?比起第一次自若了许多。 初步的身体诊察完毕,校医断定她是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阵。 “刻苦学?习的同时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累垮了怎么去考试,要懂得劳逸结合,”校医语重心长地嘱咐,蹲下来准备给她输液扎针,“给你挂点盐水,还?有点中暑。” “今天眼?镜忘带了,可能会有点看不准,忍着点。” 陈盐垂眸看着校医拍了拍她的手背,用酒精棉花清理?,拿起针头扎进了她的血管。 随着针头的推进,她的肌肤感受到一阵轻微的刺痛和异物侵入感,但很快又退了出去。 陈盐皮肤白,被扎的那一块很快见青。 “不好意思,有点难扎。”校医眯起眼?睛,打起十二分精神,打算再来一次。 “我来吧,”这时,站在一旁看了许久的谢珩州忽然?开口接过了针,“我之?前在朋友开的诊所打过下手,有练习过。” “不行,练习是练习,你也没医师证,万一出事怎么办。” “校医,你现在这种近视到人畜不分的状态,应该比我这个‘实习生’还?要吓人吧。” 谢珩州浓眉紧拧,声音透出点不悦:“你尝试了两次了还?扎不进去,难道没考虑过病人会很疼吗?” “给我,我一针就能进,不行你举报我领处分。” 在高三这个敏感时期背处分,严重的话是会毕不了业的。 陈盐翕动?嘴唇,想说话让他收回?承诺,但谢珩州已经自顾自接过了针。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操作?的手。因为前两次的失败,她已经对针头生出了一丝恐惧,现在整个手心都是冰凉的。 谢珩州洗了手消毒,将输液针头拔下换了一个,单膝跪在她的面?前,沉稳地执起她的手背。 “闭眼?。”他吩咐。 陈盐乖乖照做。 等待是最难捱的,闭着眼?睛全身上下的感官越发清晰敏锐,好在手背上仅仅传来一点蛰痛,很快便传来校医的惊呼和撕胶带缠绕的响动?。 陈盐不由得睁开眼?,正好看见他低头地给她贴胶带。这一次打吊针的痛感,比她以往任何一次输液都要轻。 望着他熟练的动?作?,陈盐一时忘了要保持距离,夸赞的话已经先脑子一步脱口:“谢珩州,你真的很有天赋成为一名医生。” “是吗?”谢珩州将空药盒也一并缠在了她的手心下充当?固定,让她更好着力,轻描淡写道,“谢了,我惟一的病人。” 输液的时间很长,陈盐什么也不能干又休息不足,很快因为无聊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针都拔了,谢珩州的手还?按在她针口的棉花上替她止血,身子半趴在她的床沿闭目补眠。 陈盐不敢吵醒他,小心翼翼地将手一点点抽出来。 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充足,陈盐头也不隐隐作?痛了,整个人变得神清气爽。 这时候,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她掏出来查看,是她这一个多月结算的工费到账了 。陈盐马不停蹄地将工资给贝莉转了过去,将之?前欠下的债务尽数还?清。 无债一身轻,陈盐心里?的大石移除,肉眼?可见变得轻松许多。 躺在床上看着谢珩州的脸发了会儿呆,她轻手轻脚地坐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解开里?面?放着那根骨头链子,在手心里?捂热了,再悄悄绕过脖颈替他戴上。 少年人嘴里?的喜欢总是带点浅薄,无非是心跳空拍、多巴胺分泌,眼?底坠落下一张生动?的脸。 她想,好在当?下赤忱,永远灼烧,虚掷也没有遗憾。 骨头小小一颗落在制服衬衫前,陈盐用指尖轻拨了一下。 “生日快乐谢珩州。”她无声地做口型,如释重负地一笑,像是完成了一个重大的心愿。 她是第一个庆祝他生日的人,祝福的分量最大。 那就祝他万事遂意,终得自由。 …… 谢珩州的成年礼宴设在郊区一块酒庄,说是酒庄也不尽然?,这里?的丘陵地貌优越,背山面?水,也衍生出几个高尔夫球场。 陈盐要出席宴会,被拉去量了礼服尺度,又被化?妆师按在椅子上化?了一个淡妆。 她皮肤底子好,只用抹一点遮瑕液,搭配的裙子是香槟色的一字肩小拖尾,眼?妆也用的裸色,卧蚕和眼?尾贴了几颗小小的碎钻,显得优雅清冷。 一切都还?算好,除了陈盐穿不惯那双高跟鞋,没走两步就觉得不稳,差点摔跤。 她穿着在房间里?适应了两圈,忍着那股难以忽略的疼痛,下楼坐上车子。 谢珩州已经在后座了,今天他穿了一身平驳领黑色的休闲西装,侧颜锋利又痞浑,那双薄单的眼?睛含着点侵略感晲过陈盐的全身,夸赞道:“陈盐,今晚很漂亮。” 陈盐的眼?睛掠过他的领口,万年不戴任何饰品的谢珩州脖颈挂着一根黑绳金坠,是什么毫不遮掩。 她的眼?睛又向下挪了两寸,落到他空荡荡敞开了两粒纽扣的领口。 如果当?初有机会能买下那条领带的话,现在应该也会很搭配这套西服。 “琢磨什么坏心眼?呢?”谢珩州懒洋洋地发问,“寿星没见过?再看就要收费了。” 陈盐面?薄,闻言立马将头扭开望向另一边,脸上烧得火热。 载着他们?的这辆迈巴赫停下,谢珩州先下了车,随后又绕到陈盐这头替她开门。 这场宴会来了许多陈盐不认识的人,豪车一辆接着一辆,客套或是寒暄,将场面?仪式感做得极其充分。 陈盐本来还?能够跟住谢珩州,然?而人实在是太多,她穿着高跟鞋走得也慢,没等谢珩州来得及回?头找她,两个人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分散。 她的脚实在是磨得疼,有些一瘸一拐地绕到了大厅门柱旁。 一回?头,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女?生领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往里?头走,旁边还?跟着一位贵妇人。 “奶奶,这都是买给珩州的。”她穿着黑色的一字肩长拖尾纱裙,将优越的身材比例尽显,游刃有余地踩着高跟鞋在众人身边游走,显得自信又大方。 余光中可以看见,谢之?平端着香槟如沐春风般迎了过来,眼?底满是赞赏与欣慰。 而谢珩州也站在一旁,冷然?看着双方父母长辈使出浑身解数极力撮合。 女?生望着谢珩州笑了一下,从礼物盒里?随便掏出一个,打开展示给众人看,正好是陈盐因为经济负担买不起的那条领带。 “很适合你今天这身装扮,珩州,”女?生亲昵地示意他,“你稍微低一下头,我直接帮你戴上吧。” 双方家长都笑而不语地望向这一对年轻人,似是默许。 陈盐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头,拢着发凉的双臂,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觉得自己在这格格不入。 当?初贝莉说的那些话是对的,什么样的人消费什么样的店。 她像是刚破壳新生的丑小鸭,在暗中羡慕地攀比着一只展颈白天鹅。 不仅黯淡无光。 还?不自量力。 第37章 擦拭过的瓷砖被侍应生铺上防滑的酒红地毯, 宴厅响起大提琴轻缓的独奏,玻璃灯下坠的光将一切都雕得纸醉金迷。 厅台中央摆了一座巨大的香槟塔,谢之平衣冠楚楚地站在台上, 正拿着话筒致辞感谢在场来?宾。 陈盐从餐车里的酒盘里拿过一杯, 淡淡望着另一头沙发座上的谢珩州。 他身边围绕着好几个千金名媛, 每一张面孔都妆容得体、娇嫩如露, 低头笑着谈论或是展示新买的珠宝,偶尔抬眼, 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谢珩州的身上, 毫不遮掩对他的浓厚兴致。 谢珩州坐在最里侧,看?着这些往来?的女?生, 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食指, 漆黑的眼里情绪不显。 平常他一副懒洋洋百无禁忌的样?子还不觉得,现在冷下脸,扑面而来?一股上位者居高临下的气息。 盐生春日 第40节 陈盐远远看?着她们推杯换盏间的眼神涌动,片刻后, 其中一名女?生被友人开玩笑般推出来?,她微恼地往后看?了一眼,转过脸时又换了一副羞涩神情。 女?生端着酒杯怯生地靠过去, 迈入谢珩州的领域,不知?道低头和他交谈了些什么, 几分钟后, 她的脸上涌现出一点?失望的神情, 致歉后离开。 自她之后, 又有几个胆子大的上前?来?, 不出意外,也一一被拒。 没人能请动他, 女?生们眼底浮现出点?遗憾。 谢珩州八风不动地坐在原地,手掌漫不经心控着酒杯,喉结上下滚动,抬手饮尽一杯加冰的威士忌,许是对络绎而来?的人群逐渐不耐,他垂眸掏出手机。 下一秒,陈盐手心一震,信息框上浮。 [狗都不理:在哪?发个定位,我来?找你?。] 她心尖蓦然一抖,手里的酒杯也跟着晃了下,酒液差点?洒落。 “小?心,”有个女?生帮她扶了一下手臂,“没事吧?” 陈盐摇头,认出了她,是那名如同白天鹅一般和谢珩州极其登对的女?生。 “我听谢伯伯介绍过你?,你?是寄住在谢家的陈盐妹妹,”她非常友善地伸出手打招呼,“你?好,我叫应诗绮。” 听到这个名字,陈盐轻怔,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要伸手回握,被对方笑着捏了下指头,顺带着伸手帮她遮了下领口。 “有些低,小?心走光。” 女?孩子美?好轻软地像一道风,就这样?一个动作,轻而易举平息了陈盐心中埋藏的所有不甘和嫉妒。 她不受控地想,如果面前?的女?生和学校里的蔺清嘉一样?就好了,她可以很?坦然地肆无忌惮讨厌她,心里不会有一丝负担。 可是应诗绮望向她的眼神那么纯然真挚,浑身上下挑不出一丝坏意。她越好,越让陈盐清楚地感受到两人之间无法估量的差距。 在场的每一个女?孩子未来?都可能会和谢珩州在一起,只有她,可能性为零。 陈盐捂住领口低低道了声谢谢。 “怎么啦,眼睛怎么忽然红了?”应诗绮关切道。 陈盐背手抹了一下眼尾,摇头退开两步避开她的好意:“没事,只是刚刚喝多了,有点?醉了。” 她掠过她径自走向尽头的谢珩州,高跟鞋踩在地面发出哒哒的声响。 “出来?一下。”陈盐没敢当着众人的面去拉他的手,只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角。 然而谢珩州周身生人勿扰般的气场却一下子松缓下来?,像是自动敞开了安全?区距离,再?自然不过地起身和她走。 之前?还有几个场外人笑着打赌到底是哪家千金会第一个请动谢珩州的,结果最终让谢大少爷上赶着的人,居然是个连面孔都没怎么见过的文弱小?姑娘。 众人追随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一时间猜测四起。 陈盐带着谢珩州去了车库,四周僻静,没有人率先开口,于?是只剩下呼啸过耳畔的风。 她穿得少,被吹得打了个寒噤,顺滑的发丝受力向后飞扬。 见状,谢珩州立马脱下了外套,披到了她的肩头,严严实实地将扣子给她系上。 男生的衣服对于?陈盐来?说还是太大了,袖子长过指尖一大截,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衣服。 谢珩州侧乜着,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眼角眉梢透出一股愉悦的气息。 他伸出修长的手,继续很?有耐心地低头替她折起袖子。 陈盐望着自己逐渐露出的手腕,瞟一眼他低头的发顶,吸了吸鼻子:“送你?的生日礼物?,还喜欢吗?” 谢珩州喉结滚动,不假思索道:“喜欢。” 她喝了酒,胆子变得大了很?多,追问道:“有多喜欢?能比得上那条很?配你?今天衣服的领带吗?” 谢珩州敛了笑,正色答:“领带我没收。” “但是链子能戴一辈子。” 没有人听到这些话能不 铱驊 心动。 陈盐的唇角不受控地弯了一下,连忙侧过脸去。 她走得不是很?稳当,还没到目的地,便踉跄地崴了一下,差点?摔倒。 怎么适应也适应不了,陈盐干脆将高跟鞋脱了,拎在手上,光着脚走在柏油路上。 “你?看?谢珩州,人还是得穿合适的鞋子,走合适的路,”陈盐看?向自己脚侧上被勒出的一道血痕,“我不适合穿高跟鞋。” “我只适合穿被洗的发黄,印着不全?商标号、不合尺寸的球鞋。虽然不美?观,但好歹舒适,我也不会受伤,更?不必勉强。” 她语气淡淡的:“我以后也不会再?穿高跟鞋了。” 谢珩州微拧着眉毛看?她,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她今天有些说不出的反常。 然而询问的话还没开口,陈盐已经摁亮了手里的车钥匙,滴一声响后,那辆载着他们来?到这里的迈巴赫后备箱缓缓升起。 里面明显是被人精心布置过,放进了满后备箱的鲜花,最中间的地方是一个很?朴素的蛋糕,从不太规整的胚体来?看?,应该是一个初学者亲手制作的。 谢珩州猛然扭头看?向陈盐,心中奇怪的感觉越发强烈。 受从小?的生活环境影响,她平时的节俭是刻在骨子里的,能喝水便不喝饮料,草稿纸打完一面翻过来?再?继续打,连中午吃不完的饭菜都恨不得打包带回去吃下一顿。 连向十?鸢有时候都会偷偷开玩笑说她像是三四十?岁的老干部,活得不像是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养生又勤俭。 仪式感这件事对她来?说可有可无,甚至还有些奢侈。可是眼前?种种,无一不是有人花足了心思,铺张中透着一股笨拙的真诚。 “许个愿吧寿星,”陈盐将蜡烛一根一根插上,直至插满第十?八根,“这是我第一次做蛋糕,没什么经验,所以样?子做得有点?丑。” 谢珩州喉结不自觉轻滚,抬步走过去。 她用双手拢住打火机,一一点?燃:“虽然今天谢叔叔已经给你?举办了一场非常盛大的成年宴会,但是我看?过流程单,并没有给宾客切分蛋糕这一项。” “没有蛋糕和许愿的生日是不完整的,”她将点?好蜡烛就绪的蛋糕捧起来?,举到谢珩州的面前?示意,“快,谢珩州,许愿。” 火光晃动映亮了眼睛,只剩下彼此的身影,陈盐白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干净纯粹的笑意,就那么静待着他闭眼。 谢珩州没有依言照做,只是与她平静地对视:“陈盐,我之前?从来?不过生日,也从不吃蛋糕。” “因为我生日这天,正好是我妈的忌日。” 忌、日。 陈盐心脏随着天边翻涌的暗色云层一起狂跳不止,她错愕地想将手里的蛋糕放下,下一刻却被谢珩州稳当地扶住了手。 “急什么?听我把话说完。” 陈盐的手被夜风吹凉,又被他的体温包裹发热,有着一种奇妙的熨帖感。 她抬起头,耐心又温柔:“你?说。” 谢珩州看?着她又因为愧疚开始微红的眼尾,呵笑一声,似是在嘲笑她的不争气,慢悠悠道:“都十?八岁了,我妈疼我,过个生日也不算过分。” 他懒散地将双掌并拢,双眼却没规矩闭上,锐利地摄住她清澈的眼睛。 “我的愿望,听好了。是想要你?——陈盐,能永远留在谢家。” 陈盐心下发沉,猛然抬起眼。 那一刻,她甚至感觉谢珩州已经预见了他们之间的离别,所以故意对着她许了这个愿望。 “谢珩州,”她回视着他的眼睛,里头洇着万千情绪,“生日愿望要在心底许了才有效,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扬了下眉,浑不在意地歪头将蜡烛吹熄了:“没关系,决定能不能实现这个愿望的人,不就站在我跟前?吗?” 听着这话,陈盐难以自抑地侧过脸去,趁着四周昏暗,飞快眨没了一滴眼泪。 她沉默地将蛋糕放下,体内像是启动了一架搅拌机,搅得五脏六腑混杂在一起,生生的闷疼。 夜色晦暗,映得双方的面容都十?分模糊,她却寻到了那双漆黑的眼睛,如同扎根在天幕的星,深邃凛冽。 “谢珩州,我忽然有些不太舒服,想先回去了。”陈盐听见自己艰涩的声音这样?说道。 谢珩州也没有勉强她,抬掌揉了一把她的发顶,嗓音低醇:“我叫张叔送你?回去。” 说完,他便拿出手机打电话,解锁屏幕的瞬间,陈盐的余光瞥见他的屏幕上显示无数通的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 其中最为醒目的,是最上面一条谢之平的消息。 [你?去哪了?诗绮和宾客们都在等你?,五分钟内给我滚回来?。] 然而谢珩州却恍若无睹,直接掠开了这些,拨打了司机老张的电话。 在他讲电话的时间里,陈盐已经坐上了车座。车厢隔绝了外面的寒风,身子才算真正地开始暖起来?。 她淡淡地划开手机屏幕,不出意外地收到几条航班即将起飞的信息提醒。 陈盐闭目将手机屏幕翻盖在膝上,手不知?道是受冷遇热还是怎么,开始止不住发抖。 很?快,司机老张接到电话匆匆赶来?,车子启动。 她正要将车窗升起关闭,冷不丁却被人的大掌一把摁住窗框,玻璃纹丝未动。 谢珩州将手机放回兜里,鹰目紧盯着她:“陈盐,蛋糕还没切,到时候在家等我回来?一起切。” 陈盐攥紧了手机的边缘,没有说话。 谢珩州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郑重道:“你?性格要强,我知?道你?大学的时候念书,不想再?受谢家的资助。这张卡背面有密码,里面是我在诊所兼职攒下来?的钱,和谢家没有任何关系。” 他的语气中含着点?无奈的妥协:“不论你?之后出不出国,都能用上。” 那张薄薄的卡片好像会发烫,差点?灼伤了陈盐的手指,她低头遮挡发红的眼圈,很?轻地说了声谢。 就当谢珩州预备转身离开时,陈盐又重新叫住了他。 小?姑娘的眼角还带着点?莫名的红,眼睛也湿漉漉的,含着动荡的、摇晃的情绪。 “谢珩州,你?真想让我留在临京?” 谢珩州不假思索地答:“当然。” 陈盐听后点?了点?头,似乎下定了决心:“好,我知?道了。” 谢珩州的目光瞬间变得柔和了一点?,倒退着笑着抬手回应:“再?见陈盐。” “嗯,再?见。” 陈盐将车窗升上,肩上的西服还残留着少年熟悉的味道和体温,她闭着眼睛,任由不舍的情绪将自己沉溺淹没。 她伸手,动作决绝地将刚刚那张银行卡重新塞回谢珩州脱下来?的外套口袋中。 盐生春日 第41节 车子发动隐秘地驶入林间车道,激起一片鸦群,咕呱乱叫声像在大肆嘲笑她刚刚撒下的那句谎。 再?见吗? 他们永远都不会再?见了。 第38章 “不认识。” 冷洌又熟悉的声音, 带着陈盐从少女时期的记忆里兜了一圈,重坠地?面?。 她如梦初醒,灵魂仿佛被压成了薄薄的一张纸, 上面?覆满了过往的铅字, 压得她喘不上气。 即使没有回头, 陈盐也能感受到脊背后那道如影随形的视线。 她僵直着脊背, 任由眼眶飞涨沙潮,推开门把手匆匆离开。 …… 距离那天开会过去?整整一周, 陈盐也没从和谢珩州的意外重逢中走出来。 她有些失眠, 精神明显比以前看起来要憔悴许多。所里的几名同事?还以为她是孤身一人参加会议压力?太?大了,纷纷无声地?将谴责的目光投向了钟齐。 原本热衷串办公室的钟所揣着保温杯默默路过, 心虚地?好几天都没敢发出爽朗的大笑?。 医警共协会议后拍下那张的合影很快被刊登上市公安局公众号推文, 当时陈盐心不在?焉下做出的僵硬表情?在?定格镜头里竟意外生动。 好巧不巧的是,因为参会人多,当时站位是随意排列的。陈盐个子高挑,没有选择站在?前排, 而是习惯性地?往后头靠。 那时她全然没有发觉,谢珩州就站在?她的后一排位置,距离她仅咫尺之远。 即使是拍照, 这个男人脸上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锋利的眉微微上挑, 眼中情?绪温淡, 叫人琢磨不透。 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好脸色, 但?是却是他们相识这么多年来第一张正式意义?上的合照。 陈盐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最?后趁着谁也没注意, 偷偷保存进了相册。 越临近冬天,晚上天色暗得越快。如果不用值班, 所里一般五点半就下班。即使是这样,陈盐蹬了半小时的自行车到家的时候,天也已经完全黑透了。 她现在?住的地?方是一个老小区单身公寓,周围的好几个村子都在?回迁旧改,用工地?大棚遮着,已经拆得七零八落。 工地?灰尘大,公寓又是露天楼层,仅仅是站在?走廊外头,喉咙就能发痒呛出一阵咳嗽。 陈盐照常拿出钥匙准备开门,看清家门口的时候轻轻怔了一下。 ——早上才收拾干净的门口前,不知被谁丢了一只纯黑色的男性袜子。 她轻蹙起眉,还以为是有人故意恶作剧,从口袋抽出纸巾顺手将袜子拾起扔进垃圾桶。 然而这还不够,推门进屋洗手的时候她又敏锐嗅到一股陌生气息。 卫生间?是潮湿的,还冒着水蒸气,有刚被人使用过的痕迹。客厅里的衣衫堆放凌乱,肆意散落,床边的女生裹着浴袍正在?打视频通话,声音轻盈妩媚。 “你今天都没说想我啊,我为什么要给?你点果切?” “早点把你那只会哭哭唧唧的没用小女友踢了吧,听着真闹心。” “……梁康,你这样犹犹豫豫既要又要,到底算什么男人?” 丁笑?白愤愤地?掐掉电话,摘了头上的干发帽,预备重新进浴室吹头发。 一回头在?玄关猛然撞见陈盐,猝不及防被吓了一大跳:“陈盐,你吓死我了,回来也不发出个动静,怎么站那不出声啊?” 陈盐缓缓环视着房间?里被弄乱的物品,没有说话。 丁笑?白是陈盐的合租室友,现在?正在?临京的美院读研,一个月也回不来几次,两人关系算不上多熟,还是通过陈盐大学时的宿舍舍长楚云认识的。 刚去?国安上学时,陈盐性格认生比较孤僻,加上安驰星的高调追求,社交就更少了,大学四年很多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丁楚云像个大姐姐一样替她操心,陈盐打心眼里感激她。 所以在?毕业前夕任楚云拜托她和自己?即将要读研的表妹合租时,她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 房子是丁笑?白挑的,城中村虽然房租便宜,但?是离陈盐原本的实?习地?方很远。好在?她本来也有辞职调岗的念头,除了最?先开始的两三个月比较辛苦需要起早贪黑通勤外,最?近的生活可以称得上是适应。 但?是—— 陈盐静静地?看着她:“你带了男人回家。”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要的不是一个回答,而是一个解释。 “……哪有啊,你开什么玩笑?,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累都累死了,”丁笑?白不自在?地?将干发帽重新套回到脑袋上,“哐啷”一声锁上洗手间?的门,“我先去?吹头了。” 浴室里很快响起吹风机的噪音,陈盐默然无语,将地?上散落的一个梳子拾起,起身的时候无意看见垃圾桶里还丢着一根已经拆封的验孕棒。 陈盐盯了那根东西两秒钟,本来不想理会,偏偏很不巧,一转头看见了书柜上她和任楚云的合影。 她闭眼长叹出口气,实?在?是做不到视而不见,认命地?起身下楼去?了趟便利店。 “这个结账,谢谢。”陈盐面?无表情?地?将一个盒子放到收银柜台前。 那柜员是个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将东西拿起来扫码,转眼看见陈盐一脸镇定,又连忙将那份羞涩憋了回去?。 陈盐拿了东西,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她掏出一看,短号,是所里人找。 这个点打电话来大概率是要加班,她路过便利店的熟食窗口,忽然想起自己?还没吃饭,于是接通电话重新折回去?。 钟齐:“小陈啊,现在?有空的话来一趟所里。明天要出个外勤,办公室开会分配一下任务。” 陈盐满意地?挑中了袋真空包装的面?包当晚餐,临期打折价格只需要四块九。 她对待工作一向勤勉,也没抱怨就爽快应下了,拿着面?包回了趟单位。 他们这个芝麻大点的偏僻派出所,平时接线最?多的就是车损看监控和邻里纠纷调解。像电视剧里报道过的那些重大刑事?案件根本轮不到他们接手,每天处理最?多的就是一些民生实?事?。 每一个刚毕业的警校生都曾憧憬过能够亲手侦破一起大案,像是小时候看过的港台警匪片那样,持枪拿着手铐,正义?威风地?对着犯人喊出那句“你被捕了”,那画面?光是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但?陈盐值班的日子听多了鸡毛蒜皮的争吵,很快认清了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差距,早泯灭了那份不切实?际的英雄梦,百无聊赖地?坐在?会椅上等?待通知。 果不其然,钟齐把所有人叫回来开会,最?后只笑?眯眯地?交代了一件任务——去?各个社区单位普及反诈宣传。 会议厅里顿时响起了一大片哀嚎。 “这是市里交代的任务,我也没办法,人家市公安要宣传的网格点更多,我们所已经算是最?轻松的了。看来领导也知道我们所干不出什么实?绩,对我们宽容了许多。” 大家相视着苦笑?,都没有接话。 “那明天大家俩俩分成?一组,许霄和大伟负责江东这几个社区,涛晋和利志负责河清这一片,凌灵是从永堰那边借调过来的,对那片熟悉,那就单独行动。” “剩下的几个新来的小崽子,就留在?所里打电话科普吧,别出去?瞎凑热闹,”钟齐说完这句话后,额外看了一眼陈盐,“特别是小陈,给?我好好待在?办公室吹空调,省得你的师哥师姐们又控诉我不人道,净欺负实?习生。” “哎我可没说啊,”何伟然清了清嗓子,“都是凌灵说的,凌灵最?近可是三句不离陈师妹,可有师姐风范了。” 凌灵也没反驳,气定神闲地?抬了抬额,摆出一副“是又怎样”的架势。 陈盐弯起唇角,主动道:“钟所,那我明天和凌灵师姐一起去?宣传吧,宣传材料多,天气又热,她一个人辛苦。” “瞧瞧瞧瞧,亲师妹就是体贴啊,活都抢着干,”何伟然乐了,“这不得把你凌灵师姐迷得死去?活来的。” 他故意顶了一下凌灵的肩膀,开玩笑?:“又幸福了,姐。” 钟齐见陈盐态度积极,也没有扫她的兴,加上所里的确缺人手,当即就同意了这个提议。 第二天一早,陈盐和凌灵就换上了警察制服,坐着公车去?了永堰。 凌灵之前在?永堰这一片执勤了两年多,对这里几乎是如数家珍。 “永堰在?临京其实?也算是城区,离市中心也挺近的,只是商业圈还没成?型,很多商场和商铺都还在?招商,学区也还在?搬迁,所以看着比较荒凉,再过两年,这边肯定会大变样的。” 陈盐有些无暇顾及凌灵到底说了些什么,注意力?全被这崎岖的路况夺走,她抱紧了手里的传单,有些艰难地?问:“师姐……还有多久能到啊,我有点晕车。” “快了,穿过这条小路再经过那个村子,开过一条盘山公路后过了那座桥就到了,”凌灵从善如流地?答,一回头看见陈盐苍白得和纸一样的脸,被吓了一跳,讪讪找补,“呃……也就二十分钟左右吧,你还撑得住吗?” 陈盐将脑袋撑在?窗户上,缓解自己?胃部的恶心:“没事?的师姐,我还能忍。” 公车行驶了近半个小时后终于停下,陈盐一下车直奔村子里的公厕,趴着干呕了一阵。 等?到她好不容易直起腰时,眼前泛起一阵白光,整个人天旋地?转。 这时,身旁出现了一只手适时扶住了她。 “低血糖了吧,”那个温柔女嗓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我这里有糖,你吃一点会好受很多。” 她将东西往陈盐手里一塞,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很快又被自己?的同伴叫走了。 陈盐撑着盥洗盆洗了把脸,几分钟后终于勉强缓过来,紧握的手里传来锡纸的触感,她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 那是一颗venchi巧克力?,包装精致,价格不斐,是有钱人家里才会常备的。 之前她寄住在?谢家的时候,客厅的糖果罐里放得最?多的就是这个牌子的。只是那时候寄人篱下,什么都不敢乱碰,她一直也没机会尝过这巧克力?的味道。 陈盐将包装纸剥开,将糖放进嘴里,垂下眼睛抿了抿唇,没舍得咬,只在?嘴里含着仔细品味了一下。 贵有贵的道理,的确好吃。 …… 等?两人收集完反诈宣传表格,收好了棚,时间?已经快到傍晚,凌灵提议要不留在?这里吃个晚饭。 “回去?至少还得开个一个多小时,到时候肚子都要饿扁了。”凌灵虚揽着陈盐的胳膊,仅仅半天的时间?,人精如她就已经摸清了这个小姑娘的性格。 沉稳、聪明、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踏实?,是个实?打实?当警察的好苗子。 她身为长辈乐见后浪推前浪,越看越觉得打心眼里喜欢。 “我知道这附近有家炒菜好吃,老板娘特别擅长做临京的地?道菜,等?把东西放到车上我带你去?。” 陈盐应了,主动抱着一大沓宣传材料往车。她们将车子停在?了一条步行街口,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 这个点街道渐渐开始热闹起来,夜市也开了摊,周围闹哄哄的,弥漫着街边小吃的香气。 陈盐将手里东西放进后备箱里,正打算回头从凌灵手里接过凳子,下一秒,身为警察的第六感驱使着她侧脸往右前方看去?,视线变得清晰的那一刻,头皮开始发麻。 人群里响起一声尖叫,原本熙攘的街头顿时变得混乱不堪,大家拥挤着想要远离,很快空出一大片空地?。 朦胧中陈盐看见一名持刀男性将一名长发女生按在?身下,手里泛着寒光的刀已经捅进了她的胸口,一刀拔出又接着落下一刀。 女士手提包掉到地?上,里面?装着的一盒venchi巧克力?散落了一地?。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陈盐还讶然怔在?原地?,身旁的凌灵已经快速回神,打开公车的鸣笛,边掏着手里的警证边大喝朝着人群逆行而去?:“让开!!警察!!” 警笛响彻云霄,她穿着警察的制服,众人对这个职业拥有天生的信赖,纷纷自发又迅速地?让开一条道来。 盐生春日 第42节 陈盐的神思也被这一声唤回,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 那当街行凶的歹徒刺了一下还不够,将刀拔出来还想再刺第二下,刀口即将落下的瞬间?,一双黑靴横空出现,将他的刀踢开。 凌灵抓住他的右手往背后重重一拧,企图将他制服。可那男人的力?气出乎意料地?大,挣扎了两下就轻易挣开了。 他双目赤红,明显是杀红了眼,举起刀又冲着凌灵刺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盐紧急抓住凌灵肩膀往旁边一带,刀子狠狠擦过她的右肩。 凌灵趁机掏出警棍,狠狠击在?男人的后颈,趁他力?量松懈的那刻,巧力?反剪锁住歹徒的双手,娴熟地?给?他拷上了手铐。 “搞笑?,”她喘着气将地?上落下的刀子踢远了,一把牢牢拉住铐链,“真当姐这么多年格斗术白练的。” “没受伤吧?”凌灵转过身问陈盐,“我看那刀弄到你胳膊了,回去?起码得打针破伤风。” 陈盐看了眼伤口,只是道小伤,刀锋快,划过皮肤都察觉不到疼痛,但?是血已经流了不少。 她不想让人担心,不着痕迹地?侧过身:“没事?,就划到了一点,我回去?自己?擦点药就行。” 趁着凌灵打电话叫救护车的间?隙,陈盐蹲下身察看受害者的伤势,用在?学校学过的急救术给?她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 幸好刀没捅到什么要害,不至于致命,当务之急就是要尽快送医院。 “叫不了救护车,”凌灵挂掉电话说,“这地?太?偏了,全是弄堂,不是老司机都找不到路,等?它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哎警察同志,我送你们去?!”一名围观的热心男士见状立马站了出来,“我车就在?附近,开过来很快的。” “那好,你带着受害人和大哥一起先去?医院,我开车押他先回派出所。” 凌灵做事?风风火火,没给?陈盐商量机会,指挥完毕立马押着人转身就走。 而陈盐搀起那个受伤女生坐进了热心人的车,前往去?医院的路上。 路况和来时一样颠簸,陈盐照顾着那个失血的女生,身上也难免沾上了点血渍,她随口问:“大哥,这附近最?近的医院是哪家?” “中心医院啊,”大哥将油门重踩,答,“最?近刚通了一条隧道,十几分钟车程,马上就到!” 中心医院。 先前安驰星冲着她絮絮了那么多关于谢珩州的丰富履历,她听得心不在?焉,唯一能记住的就是他现在?在?中心医院当外科医生。 这么大一个医院,会有几率遇见吗? 陈盐蜷着的手蓦然收紧,后背直直绷着,一时辨不清心里升腾的是期待还是畏惧。 又过了几分钟,车子明显一顿,停下了。 大哥热情?地?回头提醒:“姑娘,我们到了。” 第39章 女生伏在陈盐的肩膀上, 开始出?现幻觉虚弱发冷,一个劲往她怀里钻,陈盐摁住她伤口的手都沾满了黏腻的血。 “醒醒, ”陈盐捧着她的脸焦急提醒, “我们?到了, 你再撑一撑, 千万别睡着。” 女生大概是听见了她的声音,朦胧中勉强点头应答。 人命关天, 陈盐没空再胡思乱想那些有的没的, 将她的脑袋平稳地放在座椅,很快下车跑进医院喊人。 她这?满身是血的阵仗吸引了医院里不少目光, 就连导台的护士也不由得?围过来关切地询问:“女士, 你怎么?了?” “东门外一辆车牌号为?京d4k75m的黑色桑塔纳内有名女性伤者,胸口被捅了两刀失血过多,我已经做过紧急处理,麻烦你们?赶紧送人去抢救室。”陈盐语速极快地清晰阐述。 很快有专业的医务人员接过陈盐的手, 抢救床匆匆拉来,女生面色苍白,从?车座后排被安置到了床上。 护士随床拿出?登记表, 无意瞥见女生的脸,没忍住惊疑出?声:“你之前是不是经常来我们?医院?长得?好?眼?熟。” “还能说?话吗?有意识吗?这?边需要填个人信息, 你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陈盐人跟着推动的床跑, 刺耳响起的铁滑轮摩擦地面声中, 她听见那女生费劲地咳一声, 很轻地回答:“我叫……应诗绮。” 应诗绮。 陈盐和护士双双愣住。 陈盐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女生眼?熟了, 几年前,她们?曾经在谢珩州的生日宴上有过一面之缘。 那个时候陈盐是寄人篱下被非议的资助生, 是买一件像样礼物都需要辛苦兼职一个月的困难户。 而她却是被无数名流家长们?交口称颂的名媛,是买专柜奢侈品眼?也不用眨,落落大方的白天鹅。 她们?之间,云泥之别。 但护士可不是他们?那个豪门圈子?的人,自?然?也不知道应诗绮的来历。 令她拍脑袋想起的是另一件事。 “噢是了,你是外科部谢医生的那个女朋友对不对?之前你来医院的时候我见过你。” 因得?听见了熟悉的姓,陈盐敏锐侧目,手掌贴在扶栏上,传来一片冷意。 应诗绮没有答上护士话,先前的惊吓和疼痛已经令她疲倦不堪,双眼?一黏上就彻底失去意识,沉沉昏睡了过去。 几人形色匆匆地赶来急救室门口,里面才完成一台急救手术,手术灯由红转绿,一名插着管的患者被几个护士家人匆匆推出?门转移,里面的主刀正在做着术后的扫尾清理工作。 情况发生得?太突然?,需要有人去和急救室沟通急救方案,原本守在应诗绮旁边的两名护士都离开了,只剩下陈盐留在原地看顾病人。 约莫过了几分钟,从?急救室里头陆续出?来两三个脱掉无菌服的医生,为?首的那个身姿高挺,口罩遮了大半张脸,长腿一迈,走得?很快。 陈盐等得?心焦,想也不想地小跑迎上去,下意识攀扯住那人的手腕:“医生,请问我们?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那人眼?皮下撂,无声盯她一眼?。 他的目光掠过陈盐握上来那只沾满血迹的手,悄然?一顿,眉心锐利地拧起。 身后有个医生答:“哎,这?位家属,能不能进去的等下会?有人通知你,我们?这?刚值完夜班准备下班呢,别瞎问了啊。” 陈盐连忙讪讪放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我这?人有个毛病,急了就爱上手。” 她将手往衣服上胡乱撇干净血迹,小心替人抚平衣角,后退两步让开路:“辛苦了,你们?赶紧去休息吧。” 见陈盐额发凌乱又浑身狼狈,医生也有些心软:“你再等等吧,很快会?有轮值的医生来,病人有什么?情况你和他沟通。” “你没事吧,我看你情况也不太好?,这?是搁哪回来了,一身血的。” “我没事,”陈盐摇摇头又退回应诗绮的床前,“她被人当街刺到胸口,失血过多,我怕再等下去她会?出?现休克。” 话音刚落,眼?前忽然?落下一大片阴影,有人站定?到她面前,撑着手嗓音低沉:“病人姓名?” 这?声音实在太过熟悉,令陈盐倏然?抬起头,怔怔望向他,答:“……应诗绮。” 和他同行的医生哀嚎:“谢珩州,你刚通完宵又准备做抢救?是不是不要命了?” “少废话,赶紧过来推人!”谢珩州径自?接过陈盐手里的急救床。 离得?近了,陈盐才发现他那双深邃的瞳仁里已经多了好?几道血丝,眼?角微红,看上去很久没有休息了。 她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了两步,很快被隔绝在急救室门外。 灯由绿重新转红,陈盐悬着的心暂且落回了肚子?里。 正好?有个穿着无菌服的护士从?隔壁诊室出?来,冲着她招了招手:“应诗绮家属,过来一下。” 陈盐疲惫地捋了一把额发,快步走过去进门。 里头站着几个小护士在配药剂,完全没察觉她来,手上活没停,还在轻声议论着。 “我从?小认人过目不忘,不会?错的,肯定?是上次天天来给谢医生送饭的那个应小姐。” “你瞧谢医生那个样子?,都要下班的人了,听见女朋友的名字又立马折回来,我真没见他神色这?么?严肃过。” “哎,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注意身体,谢医生都在急救室通宵站了一晚上了,真怕他吃不消。” 陈盐站在原地,忽然?就觉得?手心粘腻得?厉害,血腥味特别冲,想去卫生间洗手。 刚刚离开的那位无菌服护士去而复返,将一个药篮递给她:“这?些都是等下病人要挂的一些药水,你先去楼下挂号缴费,还要办理住院,医院这?几天床位紧张,到时候要是腾不出?来就麻烦了。” 陈盐有些麻木地应了一声,端着东西抬脚往诊室外走。 但是脑袋不知道怎么?了,出?了诊室,还在响着刚刚那几个护士的话,像是复读机一般,播放,卡带,倒回。 循环到第?十?遍的时候,陈盐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谢珩州有女朋友了。 他……怎么?有女朋友了? 心脏像是被剖开的棉袄漏着大风,迟钝的疼开始蔓延到四肢百骸。 陈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的缴费窗口,她按照窗口人员的话,在机器前打开支付软件,一连刷了好?几次都显示缴费失败。 后面排队的人已经有些不耐烦,开始催促。 陈盐毫无察觉,站在原地,继续一遍又一遍地机械重复。 最后连窗口人员都看不下去了,对着她叹了口气道:“姑娘,你账户没钱了,赶紧让人转点吧。” “那怎么?办?”陈盐倏然?抬起脑袋,眼?眶红红的像是要哭,“我就一个人来的,我也没钱。” “啧,”窗口人员不耐又不忍,“没钱就向朋友借嘛,哭啥子?,哭得?老子?脑壳要痛。” 陈盐抿唇咽了下喉咙,自?觉努力将眼?泪憋回去。 她反应不过来自?己为?什么?要哭,眼?眶却像生锈的龙头,仿佛是什么?生理反应,率先替自?己拧出?了几滴眼?泪。 怕被人看笑话,陈盐背过手往眼?边狠狠一擦,动作甚至有些粗暴。 恍惚听见有熟悉声音喊她,由远及近:“师妹——!!陈盐师妹——!!” 她扭头,看见钟齐领着凌灵和何伟然?大步往她这?边赶来。 钟齐连手上的保温杯都没放就跑过来,脚上穿的还是办公室特供棉拖,见面先被陈盐衣服上的血渍吓了一跳,嘴上依然?不着调:“哦哟稀奇,医院的血包都成精会?走路了。” “伤到哪里了没有?哪来的这?么?多血啊?” 陈盐看着他们?熟悉关切的面庞,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又开始莫名其妙地掉,连带着之前伤到的胳膊也开始泛酸。 她被难以自?抑的负面情绪堵得?说?不出?话,只要一张口,眼?泪就和不值钱一样一颗接着一颗滚,吓得?她死死抿住了唇。 钟齐却理解歪了,瞠目结舌道:“痛成这?样啊?伤口这?么?严重?大伟,赶紧帮你师妹挂号做个检查。” “我就说?那时候那个持刀的歹徒伤到她了吧,这?孩子?还和我逞强,”凌灵轻轻拍着陈盐的肩膀安慰,“没事了,第?一次出?任务就是这?样,以后都是你的履历和一等功呢。” 盐生春日 第43节 何伟然?越过陈盐,财大气粗地将她之前付不出?的费用全刷了,紧接着和工作人员开始咨询起了体检的挂号。 陈盐好?不容易才止住眼?泪,吸了吸发红的鼻子?,沙着嗓子?不好?意思?道:“不用体检的,我真的没事。” 她哭的原因不是因为?胳膊疼,他们?也不会?猜到真正的原因。 “哎,都是报销走的公费,和补贴客气什么?,”钟齐态度出?奇坚决,“就算走不了公费,我自?费给你做。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年纪轻轻的,现在没养好?,万一之后落下了病根怎么?办?” “就得?做!” 他都刻意虎起脸了,陈盐也不好?再推辞,只好?应了。 体检的路上刚好?遇上急救诊室的门开,还在昏迷的应诗绮被好?几个护士推出?来前往住院部。 谢珩州也身处这?波人之中,几乎是落到队伍的最末端,并没有跟上那张急救床。 他重新换上医院的白大褂,像是穿着一件为?他高级定?制的裁料风衣,整个人显得?高挑又修长,即使戴着口罩也难掩那双英挺的眉目,薄单的眼?皮上撩,散漫又疏离。 两拨人相遇,他往这?头看来。 非常刻意的,陈盐将自?己的身子?藏进凌灵的阴影里,并不想面对他。 然?而越是不想见,越事与愿违。 “陈盐,过来。”他的声音低醇,干净利落,唤她。 骗子?。 之前还不是说?不认识吗? 陈盐的视线因为?这?一句唤开始抖,脚步仍然?没停下,反而越来越快,几乎要奔跑起来。 这?样的举动轻易牵扯到了手臂上伤口,她开始清晰地感受到汩汩的血液破开结痂往下涌,就像是开裂的火山,滚烫地开始冒出?岩浆。 她也身处炼狱,备受煎熬。 一步,两步,三步。 终于在迈出?第?四步的时候,她的手腕被人重重抓住。 握得?那么?紧,那么?重,生怕她再一次跑丢。 “陈盐!” 假面被打破,谢珩州的怒意彻底弥漫,硬声斥责她:“你的伤口在渗血,难道没感觉吗?” 第40章 谢珩州的手温度极低, 圈住陈盐的手腕,明?明?没使什么?劲,却轻易令她动弹不得。 陈盐轻咬着唇内侧软肉, 摆了个冷淡表情。 这算什么?? 有女朋友了还来招惹她, 看她笑话吗? “不疼啊。”陈盐不想在他面前掉面子, 故意?轻描淡写地动弹了一下手, 想要装没事人。 然?而胳膊却很不配合,有几滴血沿着小臂渗到手背, 最终滴到了谢珩州的白大褂袖口。 衣服颜色白, 血渍顿时染成?了一片。 她想起谢珩州有点洁癖,连忙想抬手去擦, 手抬到一半才发现另一只手也全?是应诗绮的血, 这下彻底没招了,只能无奈刹住动作。 谢珩州却像浑然?没看见自己被弄脏的袖口一般,将她逮了就走,一路送到自己的诊室门口。 “坐下。”他的声音比手的温度更低几分?, 把陈盐听得一个激灵。 她在诊室的凳子?上?坐下来,看着谢珩州侧身从帘后拿出纱布酒精棉和止血钳,他洗干净并?且消毒了手, 扬眉示意?:“袖子?拉上?。” 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陈盐有些不乐意?,胳膊抬动间有点疼, 动作也慢吞吞的。 她解开执勤衬衣的袖口, 折叠捋上?去, 暴露出一道还?在流血的伤口。 那伤口刚结了点血痂, 又开裂了, 看上?去狰狞得很。 谢珩州处理伤口的动作很专业,垂着眼?睛专注地给她仔细清洁沾了血的肌肤, 清创完毕,上?完药膏后给她用纱布包扎好?。 “刀伤?”他状若无意?地问,修长的手指在白炽灯下泛着光,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陈盐放下袖子?,语气淡但带着点刺:“对?啊,见义勇为,正好?救了你女朋友。” 听见“女朋友”这个字眼?,谢珩州眉头微皱,正想说点什么?,陈盐的几个同事已经找上?门来。 “小兔崽子?,说好?的去体检,怎么?一会?儿功夫跑没影了?”钟齐人未到声已至,插着腰强势闯入,下一秒看见旁边的谢珩州,又很快切了副惊喜面孔,“哦哟,这么?巧,谢医生也在啊?今天工作忙不忙,等下下班一起去吃个饭?” 谢珩州如今在临京医警高层间可出了名,几乎就没有不认识他的领导,钟齐一向能来事,能认识他也不稀奇。 谢珩州将桌上?的医疗废物收拾好?,提了下唇角,圆滑地说了句场面话:“不好?意?思?啊钟所,刚值完班有点累,有机会?下次再约。” 陈盐这才想起来他通了个宵又刚加完班,现在肯定?精力不济。 反正伤口也处理完了,就算是替女朋友还?她人情也足够了,她捂住胳膊上?的纱布,非常知趣地起身作势要走。 “陈盐,”谢珩州再一次慢悠悠叫住她,像是故意?提醒,“刀伤的话还?要再打针破伤风。” 陈盐回视:“不打会?死吗?” “死不了的话我不打,”她没扭捏,将理由吐露得干脆,“我没钱。” 岁月终是将陈盐洗礼得不同了,同样是没钱,她已不再是那个总是为经济而感到困窘的小姑娘,如今可以坦然?地面对?自己的穷困潦倒。 说者无心,谢珩州听后却神?色轻怔,搭在桌上?的手不知何时骨节泛白。 “你这兔崽子?,”钟齐恨铁不成?钢地重申,“你这是工伤,我都说了可以走公款报销,赶紧听谢医生的话去打针。” 陈盐有些怵打针,一时没动弹,还?在犹豫考虑。 谢珩州多?了解她一人,一眼?就看穿她在想什么?,抱臂懒洋洋哂笑:“怕了?” “没怕,”陈盐还?在倔强维持着自己摇摇欲坠的体面,“在哪打针?” 谢珩州松松站起,直接用行动代替了言语,走了两步回头,锋利的下颔一指,示意?她跟上?来。 陈盐在钟齐的注视中无奈起身,认命地跟在了他身后。 医院的输液室和疫苗室是同一个,这个点已经接近深夜,人是最多?的时候。 陈盐做完皮试就觉得挺疼,低头偷偷往手腕上?吹凉气。察觉到谢珩州往这头看过来时,又很快背着手坐直了身子?。 导诊台上?方悬挂的大屏很快刷新出她的名字。 “请3634号陈盐到3号注射室就诊。” 陈盐拿着单子?抬脚挪过去,紧盯着注射的护士取药,针头还?没扎到手上?,后背先油然?而生一股凉意?。 她还?没冲着护士递出手,身后有个磁性低冽的嗓音率先响起:“下手轻点,她怕疼。” 陈盐转动脑袋,看见谢珩州倚身靠在她位置旁边那堵墙上?,头微低,正好?与她对?上?视线。 护士拿着酒精棉棒往陈盐胳膊上?涂,笑问:“谢医生,这你朋友啊?” “不过这针真没办法,破伤风针本来就疼,忍着点啊。” 听着这话,她本就紧绷的神?经越发紧张,偏偏护士还?要求她:“放松一点,越紧张打得越疼。” 陈盐只得深吸一口气,将头偏到一边,紧闭眼?睛克服内心的恐惧。 针头刺入肌肤的瞬间,她下意?识想要抓住什么?止痛,最后只堪堪握到了一只手。 那只手骨节清晰宽大,指腹有些粗粝,掌心微凉。 陈盐来不及感受疼痛,错愕睁开眼?,看见谢珩州不知什么?时候弯腰半蹲在她身前,左手迁就地递给她,右手提前留意?到护士的结束动作,替她摁住了止血棉花。 “还?走得动吗?”他懒散偏头看过来,撞进陈盐收势不及的目光。 同样收势不及的,还?有陈盐此刻极其?不争气、像发了狂一般的心跳。 年少就为之心动过的人,总有办法再让你心动千百次。 陈盐扪心自问并?没有将从前那份绮思?斩除干净,如今长风一吹,星火复燃,又开始烧不尽地生长。 可是他有女朋友的。 陈盐垂下颤动的眼?睫,胳膊残留着的痛感像是一道禁咒,警醒着她不要有逾距的想法。 她回复的声音轻轻的:“走得了。” 所以你别管我了。 我们的这些纠缠不清到今天为止。 “怎么?样打完没,可以去体检了。” 钟齐和凌灵刚从应诗绮的病房兜回来,人还?没醒,他们扑了个空,打算明?天再来一趟做笔录。 钟齐眼?尖,一眼?看见他们两人交握的手,忍不住出言调侃:“谢医生,打针就打针,手抓这么?紧,看犯人呢?” 陈盐脸皮薄,耳廓瞬间染上?红,囫囵说了句好?了,将手不着痕迹地从谢珩州手里抽出来。 她接过止血棉,随意?摁了两下,发现没再继续流血,于是扔了东西就走。 “陈盐,用完就丢啊?”谢珩州嗓音轻佻,意?有所指。一模一样的话语,差点将她拉回了17岁那个春末。 和当时一样,陈盐迟疑了一瞬,回过头来。 谢珩州将手插进衣兜里,平静注视着她的脸,眼?中泛起点复杂晦涩的嘲意?:“其?实我才是那个犯人,不是吗?” 陈盐垂下的手指紧了紧,敛下眼?睛,没有给任何回复就离开了。 之后的一系列仪器检查令陈盐忙得昏头转向,暂时将谢珩州的事抛在了脑后。 等到所有的检查完毕,她站在医院的大厅里,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挥之不去谢珩州最后看她的那个眼?神?和他那件被沾染了血迹的白大褂。 何伟然?本来都要开车送她回家,两个人临要出门了,她又突然?反悔匆匆折返回去。 几步奔到谢珩州的诊室,里面的灯已经灭了,人也早就离开。 幸好?还?有清洁员要来定?时做消毒,门没有锁上?。 陈盐推门进去,被她血迹弄脏的那件白大褂还?挂在衣架上?。 盐生春日 第44节 她将衣服取了抱在怀里,和何伟然?会?合。 把这件衣服洗干净之后,她也不欠谢珩州的,和他彻底两清了。 …… 陈盐想得挺良好?,结果没料到第二天谢珩州没来上?班。 人不在就算了,诊室的门也被锁上?了。 她拎着洗好?晾干的衣服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觉得把东西丢门口不太好?,只好?又耐心等了一天。 到第三天的时候,所里接到医院传来的喜讯,说是应诗绮已经基本脱离危险醒了,可以接受笔录。 与此同时,陈盐的短信振动了一下,提醒她上?次的体检已经出了结果,可以来取报告单了。 钟齐还?在办公室里准备点人去一趟医院,陈盐第一个自告奋勇地举起手:“钟所,我正好?有事要过去,可以走一趟。” 钟齐看了她一眼?,嘴巴刚要张开,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极其?不信任地移开视线,预备点其?他人。 “我真有事,”陈盐急得晃手,“所长,我上?次不体检去了?现在报告单出了,我正好?去取了。” “原来是这样啊,”钟齐顿时换了副脸色,笑眯眯的,“那你和大伟师兄一块去吧,他有经验,正好?带带你。” 何伟然?嗤一下笑了:“师妹,看你把钟所紧张的,都不敢把你和你凌灵师姐放一块了都。” “不过跟着我你放心,师兄会?时刻照顾着你点的。” 陈盐没忍住笑了下。 收拾好?行头,他们俩驱车去了市中心医院。 今天临京的天气不怎么?好?,飘了点朦胧的雨。 陈盐坐在副驾驶座上?,感觉膝盖又开始隐隐泛疼,忍不住伸手揉了揉。 何伟然?余光瞥见,关心地问:“不舒服啊?” “嗯,老毛病了,”陈盐自己倒是浑不在意?,“之前体训训练落下的。时好?时坏,最近上?下楼梯的时候有点疼,但也能走。” “先前体检的时候做过核磁共振了吗?” “做了,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忍忍也就过去了。” 何伟然?将车倒入停车位:“这样,等下你先去拿你体检报告,我一个人去给应诗绮做笔录就行。” 他料到陈盐会?拒绝,抢先一步说:“哎,你的身体最重要。” “你真当钟所叫你来是帮我啊,他纯粹就是因为上?次的事愧疚了,给你图方便呢,”何伟然?拍拍她的肩,“放心啊,我一个人能做笔录,你先去吧,等会?儿忙完了来应诗绮的病房找我,师兄带你去吃饭。” 陈盐心中涌过一阵感动的暖流,看了眼?手边放着的纸袋。她确实还?有别的事要做,也没继续推辞,应下了。 陈盐进了医院,先去自助的机器上?将体检报告打印了。 她粗略地翻了翻纸页,里面对?于她身体的检查内容非常详尽,专业的术语极多?,一时看不太明?白,索性先合上?不看。 陈盐拎着纸袋来到谢珩州的诊室前,他的假期结束,诊室外都是来看病的患者,都在排着队等待叫号。 她不好?插队,于是也取了一张号,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等。 就这么?一等,从上?午九点等到了中午十二点半。 陈盐肚子?都等饿了,他的患者还?没出来。 她百无聊赖地开始翻起了自己的体检报告。 又过了十分?钟,排在陈盐前一位的患者终于离开,号码叫到了上?午的最后一个号。 漫长的等待结束,陈盐胡乱将手里的体检报告一塞,愉快地走进去。 谢珩州今天也戴着口罩,他的胸前挂着一副听诊器,陈盐进来前他还?在写病历,手中的钢笔洋洋洒洒落下几个锋利的大字,头也不抬地问:“哪里不舒服?” 陈盐连忙将纸袋摆上?桌面:“谢珩州,你上?次被我弄脏的那件白大褂我已经洗干净了,还?给你。” 谢珩州笔尖一顿,脖颈抬两寸,看见纸袋子?里装着的白衣服,道谢道得漫不经心。 “谢了,你不说我还?以为衣服被哪个暗恋我的人偷了。” 陈盐:“……” 她勉强挤出一个虚假的笑:“您忙,您忙。我就是过来拿一□□检报告,顺便过来送个衣服,没什么?事的话就不打扰了。” 本来是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却曾不想谢珩州并?打算就这样放过她:“体检报告出了?” 他好?整以暇地冲她伸出手:“我看看。” 陈盐刚刚自己翻过一遍,看得似懂非懂,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她泰然?地将报告递到他手上?:“没什么?大问题,身体很健康。钟所就是太大惊小怪了,我从小到大体质都好?。” 谢珩州接过报告,无波地掀了她眼?,嗤道:“是吗?” 陈盐猝然?想起高中的时候她高烧不退,谢珩州照顾了她一天一夜的事,顿时心虚地抿了下唇,没再继续夸口。 气氛安静了下来,一时只剩下谢珩州专注看报告的簌簌翻页声。 越往后,他翻页的动作越缓慢,最终停在了核磁共振的那一页上?,眉心淡淡皱起。 “这一页你有看过吗?” 陈盐饿得前胸贴后背,根本不在意?这个报告,只想快点去找何伟然?吃饭,敷衍地凑过去瞟了两眼?:“看过,我知道,这都老毛病了,自己会?好?的。” 她每说一个字,谢珩州的脸色就越冷一分?。 到最后陈盐也不敢继续说了,咬着唇试探问:“……难道很严重吗?” “严重。” 谢珩州将笔啪嗒一下合上?,薄单的眼?睛透出股锋利的无情:“出于对?你以后职业生涯的考量,我建议你现在直接收拾东西住院休养。” 陈盐本来还?在低头挠眼?皮,准备找个借口先走,闻言睁圆了眼?睛,懵了。 “……啊?” 第41章 那份报告被谢珩州调转了个方向, 拍在了陈盐面前?。 她低头望向那行标着诊断结果的黑体小字,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膝盖关节积液,半月板二度损伤。 “身为主?治医师, 我建议你尽快住院康复理疗, ”谢珩州见?她紧盯报告, 歪头放松了一下脖颈, 施施然开口,“你的情况不算太严重?, 可以看状态保守治疗, 后期说不定可以自愈。” “一定得住院吗?”陈盐企图和他打商量。 “别人说不定不用,但你一定得住, ”谢珩州哪会不知道她在盘算什么, 指腹轻捻着,“如果还坚持带伤病工作的话,下次看病我们也没必要?再多费口舌,直接走截肢流程吧。” 他的话好狠, 陈盐只得掐灭了那缕侥幸。 “走吧,不是饿了?带你去吃饭。”谢珩州拿过桌面上的证件,冲她示意?。 陈盐本?来很饿, 现在却没了吃饭的胃口。她算是明白了电视剧里主?角去医院,乍然得知自己身患癌症命不久矣时的心情了。 考虑到何伟然还在等她, 陈盐拒绝了谢珩州的邀请, 独自垂头丧气地往住院部?走。 应诗绮家境富裕, 连病房都被安排到单独一间?, 她在门外敲了敲门, 里面不知道在干嘛,约莫等了两三分钟才有人来开门。 房门打开, 里头赫然是何伟然的脸。 陈盐的鼻尖敏锐嗅到里面传来一股食物的香味,她压低脑袋透过他的胳膊缝隙往后看,果然看见?桌上摆着一份快要?见?底的饭菜。 “何师兄!”她的脸彻底垮下来,“你不是说等我一块吃吗?” 何伟然心虚地用身子挡住她的视线,干笑两声:“等了等了,就?是师妹你来得实在是太慢了,何况也已经到饭点了,人大小姐问我要?不要?一块吃饭,我也不好意?思拒绝。” 陈盐无?奈地看着他。 “别这样看我,师兄给你留了一份的,都快凉了,赶紧去吃吧。”何伟然殷勤地把她往里头推,临到病床前?的时候特地降低了声音,动作蹑手?蹑脚的。 他将一份新的饭菜塞进陈盐手?里,做口型道:快吃吧。 陈盐没动,她其?实不太想和应诗绮有太多的接触和交集。 一想到她和谢珩州之间?的关系,陈盐心里就?莫名堵得慌。 她没拆那份饭菜,而?是屏息抬头望向了病床的方向。 应诗绮已经换上了中心医院的病号服,她纤瘦,衣服对她来说显得有些宽大。发丝微卷散落在肩头,即使是在病中也无?损她的好看。 屋里只留了一盏暖色的床前?灯,她正捧着一本?书做阅读,尽显骨子里的涵养和礼教。 陈盐忍不住涩然浮想,要?是她是男人也会选应诗绮,金雕玉砌的名媛千金总比一个连饭都快吃不起的穷警察要?好得多。 伤口毕竟还没好全,经不起长时间?的精力消耗,没多久应诗绮便觉得吃力,将书放下揉了揉放松眼睛,再次睁眼,正好对上了陈盐看她的视线。 “哎……你什么时候来的?”一见?到她,应诗绮面颊上立即惊喜地漾开一个浅笑,挣扎着要?下床,“我还没当?面和你道谢呢,要?不是你们,我可能真被那个疯子当?街刺死了。” “何警官刚刚和我说你去拿检查报告了,怎么样,身体情况还好吧,应该没有负伤吧?” 面对这般热情攻势,陈盐动了动唇角:“……没事,都是一些老毛病。” 应诗绮看出她的冷淡,也没有在意?,而?是将目光放在她面前?已经冷掉的盒饭上:“对了,你还没吃饭吧?这饭放很久了,你别吃了伤肠胃。等下我男朋友过来,再给你带一份新的。” 听到“男朋友”这个词,陈盐的眼睛黯淡了一点,忍很久才咽掉话里的酸气:“没关系,我不饿的,不用麻烦。” 话音刚落,应诗绮的病房门被敲了两下,有人拧把手?推门,进来几个医生护士。 为首的就?是谢珩州,他身形优越,扎人堆里也醒目,手?里叠着本?病历本?,例行来查房问询病人身体状况。 陈盐和应诗绮离得近,不费什么力气就?能看清她此刻的表情。 眼睛瞬间?亮起,熠熠落光。 不是见?到心上人又是什么。 陈盐彻底丧气了,心情变得很差。趁着医疗队冲应大小姐嘘寒问暖了解情况的工夫,她拽了一把身旁还站着的何伟然,咬牙道:“走了师兄!” 何伟然还想呆着偷一会儿懒,手?忙脚乱的,东西都没顾上:“等等等等,师妹啊——我录音笔都还没拿!” 陈盐被迫松手?,直挺挺杵在门口等他。 好不容易等到何伟然拿上设备,他一步三回头式的和应诗绮告完辞,两人准备回所?。 后头又飘来一道不依不饶的低嗓。 此时此刻落到陈盐耳中,显得该死的恶劣。 盐生春日 第45节 “陈盐,你走什么?” “住院手?续办好了吗?” 何伟然刹住脚步,瞪圆了那双小眼睛,偏头问她:“什么住院手?续?” 应诗绮也从病床上挣扎着探出半个关心的身子,问:“什么住院手?续?” 陈盐挠了挠后颈,此刻缠绕在她脑海里的仅剩下两个字。 完蛋。 …… 陈盐好不容易才和何伟然解释清楚住院的来龙去脉,他愤然抛下她先?回所?了,说是要?去写?份报告给她申请一份报销款。 应诗绮得知后直接大手?一挥,说哪用得着这么麻烦,再开张病床和她住一间?就?行,住院治疗费全由应家承担。 她家有钱有势,这点费用权当?人情答谢,于是陈盐住院休养的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敲定了。 她换上了和应诗绮同一个款式的病号服,步履缓慢地爬上床,目光放空仰躺着看向天花板,还是没反应过来怎么好端端的就?住上院了。 应诗绮偏头,她心思玲珑,隐约能猜到陈盐此刻的情绪:“你肯定觉得这点小毛病用不着吧。” “我爷爷之前?也是这样,不喜欢来医院,有点小病小痛的喜欢瞒着,到后来查出了恶性肿瘤,家里花了很多钱找了很多医生,也阻挡不了病情恶化,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痛苦离世。” “你这么年轻,有理想有抱负的,以后也别被这些小病小痛绊住脚步。” 陈盐的糟糕心情被这番话说得亮堂不少,不由得牵了下唇角:“你这张嘴不管到哪里都不会失业的。” 应诗绮见?她心情好转,也放下心来。 她下床,偷偷打开房门观望了一下走廊,片刻后折回来,从床边柜子里掏出一大袋东西。 “你刚刚都没怎么吃东西吧,赶紧来吃一点垫垫肚子,别把胃给饿坏了。” “忘了和你说,医院的食堂非常难吃,简直难以下咽,你别对晚饭抱什么期待了,快来看看有没有什么你爱吃的。” 陈盐凑过去,目之所?及,全是薯片果干巧克力,她不免咋舌:“你伤口还没好,应该要?忌口吧?怎么能吃这些?” 应诗绮比了个嘘声手?势:“所?以要?避开护士偷偷吃。” “我真不行,一天不吃零食我感觉嘴里没味道。” 她将几包能顶饿的塞到陈盐怀里,又开了一包薯片。 陈盐平时肚子饿了只吃饭,零食吃得很少,但架不住现在情况特殊,禁不住慢吞吞拆开吃了两口。 吃到一半,应诗绮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两听啤酒,开了拉环分给她一听,还弯着眼睛和她高兴碰了杯:“cheers!” 陈盐不太会喝酒,但不想扫了她的兴,于是也放在唇边浅浅抿了一口。 几次聊天下来,她能感觉出应诗绮性格很好,应该是在充满爱和温暖的环境下长大,是个十分开朗单纯的女孩,任谁站在她身边都会觉得放松自在。 而?她的性格却沉闷无?趣,平时三点一线干基层任务,连句逗笑话都讲不出来。 陈盐想得有点多,不知不觉就?将手?里拿着的啤酒罐喝空了,眼神?有些发飘,耳廓也浮了点薄红。 应诗绮叼着薯片,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坏了,我男朋友忽然说要?过来看我,他马上要?到了!” 她环视自己丢了一地的包装袋,匆匆地将它们捡起塞进垃圾桶,嘴里不停地嘟囔着:“要?是被他发现我吃零食就?完了,他生气起来可吓人了。” 陈盐看着她忙活,有些迷蒙地想:谢珩州生气也就?那样吧,稍微哄个两句就?好了,也没那么吓人。 应诗绮一把夺过她手?里空掉的啤酒罐,叮嘱她:“等会儿见?到他,你一定要?咬定没喝,千万别露馅了!” 陈盐觉得脑袋有点晕乎,不由自主?地坐直身子,对着她极其?用力地点了下头:“收到!” 应诗绮放下心,将垃圾桶盖上,最后检查了一遍房间?,满意?地收手?,笑靥如花地迎上推门进来的男人:“亲爱的,你怎么有空来了?” 陈盐循声望过去,进来的一共有两人,一个是还穿着白大褂值班的谢珩州,另一个是和谢珩州有七分相像的英俊男人。 大概是刚从公?司赶过来,他还没换下身上那身笔挺的衬衫西装,显得有些风尘仆仆。男人眉宇沉稳温润,亲昵地俯身问:“今天伤口还难受吗?” 陈盐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还以为是自己喝多看花了。 直到应诗绮挽着那男人的手?和她灿烂地介绍:“陈盐,这是我男朋友谢之霄。他是谢珩州的叔叔,你之前?在谢家应该也有听说过。” 陈盐这下终于确认是她之前?误会了,谢珩州压根就?没有女朋友。 她的心跳又开始重?新沸热,就?像是煮开的滚水,一遍又一遍地翻腾。 谢珩州单手?插着兜,步调压缓,猎豹般逡巡了遍病房:“奇怪啊,小叔叔。我怎么在病房里闻到了一股酒味?” 谢之霄挑眉,浮着笑望向怀里瞬间?紧绷起神?色的小女友:“……哦?是吗?” 应诗绮硬着头皮假装不知:“有吗?应该是你闻错了吧,没人喝酒啊?” “陈盐,你作证,刚刚我们只是坐着聊了一会天。” 陈盐酒已经醒了大半,顺利接收到了应诗绮的眼神?暗示,出言帮腔:“真的,真没喝酒。” “是吗?” 谢珩州明显不信,踱步到她跟前?,伸手?捏住尖瘦的下巴。 带了点薄茧的指腹陷进她柔软红润的脸颊,他嗓音低沉微哑,像是刻意?的哄诱。 “陈盐,张嘴。” “我检查检查。” 第42章 他?沉着眉宇, 医生的威严在此刻尽显。 陈盐不敢张嘴,甚至想在嘴巴上再缝两根拉链,有些慌神地向应诗绮求助。 应诗绮适时出声:“谢医生, 我忽然伤口疼得厉害, 你快帮我看?看?。 谢珩州注意力被她忽然冒出的话分散, 移开视线, 陈盐趁机偏头,飞快从他?掌下?逃出。 她是假装疼, 谢之霄却?是真疼她, 当即脸色微变,和手心里捧着个瓷器似的, 将?人小心翼翼地扶回到病床上。 “疼得厉害是吧, ”谢珩州拿了胸前的水性笔,摁开,懒洋洋地迈步上前,低头做问询, “呼吸会疼吗?” 应诗绮挠着脸颊:“……呃,有点。” “牵动到伤口了吗?” 应诗绮艰难答:“……呃,好像。” “我知道了。”谢珩州没什么表情地合上本子, 长腿往床边上柜子一磕,柜门瞬间大敞。 他?将?塞在里头的零食袋子勾出来, 特地在应诗绮跟前晃了晃:“零食, 没收了。” 应诗绮笑容僵在脸上, 看?着近在咫尺的零食, 着急忙慌地支起手要去够, 不想这下?却?真的牵动到了伤口,又急忙冷汗淋漓地躺了回去。 谢珩州分了她眼, 眼尾微勾,坏得简直没边了:“嗯,下?次就按照现在这个状态演,保真。” “谢之霄!你管管他?!”应诗绮头一回被气?得失去淑女风范,“嘴巴毒成这样,我看?以?后谁能治得了他?。” 谢珩州无所谓抱臂:“也轮不着你操心。” 眼看?着应诗绮又要生气?,谢之霄失笑将?小女友重新搂进怀里,佯怒警告:“够了啊谢珩州,别欺负她了,少说两句。” 谢之霄在谢珩州面前多?少还?是有一点长辈的威严的,他?都发话了,谢珩州便?没再继续侃。 正好病房外有护士找,谢珩州敛了玩笑表情,起身往外赶。 陈盐坐在病床上,看?着应诗绮还?不死心地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嘴里愤懑呢喃着:“山楂片……哪怕留点山楂片也好啊……” 陈盐不免莞尔,左右这二人世界的病房也难待下?去,她干脆找了个借口溜了出来。 市中心医院住院大楼这个点依然无比忙碌,人进人出,大多?数是挂着吊瓶治病的年迈老?人。 他?们的面色因为药物病痛的原因,时常是蜡色发黄的。身形瘦弱佝偻,眼珠浑浊,呆怔地坐在病床的一角,对于未来有种难见天?日的麻木。 陈盐被隔壁病房传来的一阵吵闹声吸引,门大开着,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见谢珩州背对着这头,高挺的身子微倾,以?一种倾听者的姿态,无比耐心地对着病床上的老?人做疏导。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走过去,靠着门边,将?声音听得更清楚了些。 从他?们的对话中,陈盐串联出了一些模糊内容。大概是这位老?人这两天?身体情况不太?好,感觉自己?年限将?至,想抓紧最后的时间见见自己?的家人。 然而他?的儿子在国?外工作忙碌抽不开身,自住院以?来,在身边陪伴着的只有几?个轮流值班的护工。 开始老?人尚且还?能乐观面对处境,每天?还?帮隔壁床乐呵呵打饭。今天?因为化疗和透析身体已经虚弱至极,他?抱着最后的期待拨了儿子电话,却?得来儿子明显不耐烦的敷衍。 老?人用尽全?身力气?哭闹了一场,失望又悲哀的咒骂声听得在场人都沉默了。 陈盐看?着谢珩州极尽温和地将?老?人安抚睡着,他?扭头冲着护士吩咐:“这两天?医院多?替2号床联系下?家人,就算真忙于工作,也让他?尽快赶过来。” 护士点头说好。 临床一位来探病的中年男人盯这头盯得太?入迷,忘记手上还?燃着根烟,尼古丁的味道顺着窗沿飘来的风充斥了整个病房。 谢珩州忽然握拳抵着唇偏头咳了两声。 “1号床家属,”护士严肃地提声,“病房内不允许抽烟,要抽烟请去公共吸烟区。” “噢噢不好意思啊没注意。”男人指头上夹着烟,一边道歉一边走出病房。 路过站在门口的陈盐时,她也不免被烟味熏得呛了一下?,侧头轻咳两声,和谢珩州下?意识的动作一模一样。 可是印象里,他?不是会抽烟吗? 陈盐有些奇怪。 所里也有好几?个男同事吸烟,他?们喜欢聚在一起在门庭外吞云吐雾,再互相吹两句牛b,会客厅时常烟雾缭绕的,也没见这几?个烟鬼脸上有任何不适的表情。 正疑惑间,谢珩州已经从病房查完房出来了。 他?身边跟着的小护士即使戴着口罩,也难掩紧张,疯狂冲着他?道歉:“不好意思啊谢医生,是我提醒晚了,你身体没有哪不舒服吧。” 陈盐:? 为什么会身体不舒服? 她努力竖起耳朵,偷偷跟上两人步伐。 “没关系,还?没到这种程度。”她听见谢珩州这样说。 “吓死我了,之前医院里来了一个对好多?东西过敏的小姑娘,脆弱得跟个玻璃娃娃似的,我都提心吊胆成后遗症了,”护士悻悻地放下?心,“不过谢医生你平时也要自己?多?注意啊,多?提醒着别人点,尼古丁过敏这事可大可小的。” 盐生春日 第46节 尼古丁过敏? 陈盐讶异极了,没注意到前面人步子早已经停下?,一不留神狠狠撞上了那?堵宽阔坚实的背。 咚一声,她的额被磕得发酸,捂着脸半晌说不出话。 “这位病人,再跟的话,不如干脆直接跟着我回家算了。”谢珩州眉梢扬起,浑吝不着调地凑近她。 陈盐依旧捂着脸,冲着他?摆摆手。 他?自然地捏住她的手腕,目光下?移,语气?是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缓:“陈盐,磕着哪了,我瞧瞧。” 连哄带劝的,陈盐的手终于被拉开,露出额头一小片的红。 “哟,还?真磕着了,” 谢珩州敛眸呵笑着,滚热的大掌掌心抚上她光洁的额角,紧贴着那?块轻轻揉,“看?来我还?是个硬骨头。” 额上传来的温度一路蔓延,陈盐连后颈都红了一片,但?又舍不得推开他?的手,只好梗着脖子直愣愣站着。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谢珩州一面揉,一面漫不经心地问。 “我就想问问,你能不能把诗绮的山楂片还?回来?我查过了,山楂片健胃消食,活血止痛,少吃一点没什么关系的。” 这句话从陈盐口中认真蹦出来,有一种莫名的娇憨可爱。谢珩州不动声色地盯着她的面容,眼神悄然变幻着,直到欣赏够了才抽回视线。 “应诗绮的病房派了专职的保镖24小时盯着,任何风吹草动会有人第一时间报告给谢之霄,你以?为她是从哪弄来这么大一袋零食?” 他?哼笑一声:“谢之霄宠人多?少也有个限度,还?真不把医嘱放在眼里。” 陈盐在心里偷着腹诽。 你不也是一样? 对尼古丁过敏还?拿着烟搁那?和别人借火呢。 陈盐一把拉下?他?的手,走得干脆极了:“我回病房了。” “等等。” 谢珩州喊住她,将?一张卡塞进她的手心里。 陈盐不解地将?卡面翻转,赫然是张印着谢珩州照片姓名的证件卡。 “我们医院的病号餐确实不怎么样,职工餐味道倒还?不错。” “什么时候有空去尝尝?” …… 这一晚上陈盐在医院睡得不算太?安稳,总感觉隐约听到人哭,不到八点就起床洗漱。 应诗绮还?在隔壁沉沉睡着,她昨天?见到谢之霄有些太?高兴,情绪太?激动,失了血本来就需要好好休养,今天?的她明显精力大减,十分困倦。 陈盐不想吵到她休息,自己?去食堂买了早点,顺便?给她也带了一份。 护士告诉她今天?需要给膝盖烤灯,让她去三楼的科室。 陈盐起床的时候就明显感觉到膝盖疼,到了上楼的时候甚至有些走不动楼梯,她勉强上了两阶,疼痛加剧,汗瞬间沾湿了她落在颈间的发丝。 身旁人来人往的全?是来看?病的,没人注意到她的艰难处境。 陈盐慢慢将?自己?挪到楼梯有扶手的那?一侧,心里暗暗后悔,早知道刚刚就不图快,再等一会儿电梯了。 正望着这漫长的楼梯发愁犯难,左边肩膀被人轻搭了一下?,眼前出现一张很久没见的健朗面孔。 “陈盐,我在住院部那?边找了你好久,没想到你居然在这儿,”安驰星撑着扶栏悠哉转上来,几?乎将?她整个人困在楼梯和扶手间,“听说你膝盖伤了,还?走得了吗?” 陈盐有些茫然地望着他?:“你怎么来了?” “都听说你住院了,我当然得来,”安驰星说着半蹲下?身子,要查看?她的腿,“膝盖怎么样了?我看?看?。” 他?的手还?未触到她,陈盐便?已经后退两步躲开。 “没什么事,稍微休养一下?就好了。” 她已经几?乎踩在楼梯的边沿,再多?踏一步就要掉下?去。 安驰星的手僵在半空,半晌后,有些不甘地收了回去。 见他?这样,陈盐更觉得尴尬,恨不得现在就三步并作两步走开。 可惜膝盖受到限制,她现在就连抬个腿都困难。 “你干在这站着也不是个事,”安驰星又一次冲她伸出手,“我背你上去吧,你当心着点膝盖。” 见她还?是迟疑,他?不由得露出苦笑:“怎么了陈盐?现在连学长都信不过了?” 陈盐没什么表情地扯了下?唇角。 但?她出来连手机都没带,实在是孤立无援,只能勉强同意了他?的提议。 安驰星俯下?身让她趴上来,背在身后的手绅士地握成一个拳,没碰到她半分多?余的肌肤。 等陈盐做完烤灯项目,他?又如法炮制地将?陈盐背回了病房前。 门推开,谢珩州正好查完应诗绮的房,听到动静悠然回身。 看?着两人进门时颇为亲密的姿态,他?的眼睛逐渐半眯起来,垂落在身边的手青筋交叠,透出一股危险讯号。 他?的嗓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听得出其中蕴着的极度不悦。 “陈盐,给你三秒钟时间,马上从这男的背上下?来。” 第43章 目的?地已?经到了, 陈盐本来就打算赶紧从安驰星背上?下来,偏偏他和故意犯轴似的?,怎么着也没松开手。 “安驰星, 放我下来!”陈盐明显有些生气了, 使了点劲, 伸拳重打在他的?肩膀。 安驰星这才动作缓慢地放开她。 陈盐的?膝盖刚做过理疗, 双腿落在坚实地面不免有些发软,往前走时一个踉跄, 左右两边的?胳膊同时被两只不同的手抄住。 她?默了一瞬, 先将左边安驰星的?手甩开了,疏离又礼貌:“我膝盖不碍事, 能走的?, 谢谢学长。” 而后转头?看向谢珩州,一碗水端得很平,语调同样客气:“谢医生,还有什么事吗?” 谢珩州心里闷声不吭烧了把火, 眉弓抬起,审视的?目光淡淡将一旁安驰星上?下都扫过,越看越觉得这人长得碍眼至极。 他加大力?道捏着陈盐的?胳膊, 将人一路送到床,棉被盖上?, 四个角都严严实实掖好。 现?在这个天?虽然已?经降温, 但气温也远还没到需要?盖棉被的?地步。 陈盐感觉有点热, 忍不住想要?挣一下, 抬眼正对上?谢珩州溺着些不明情?绪的?眼睛, 她?的?喉咙咽了咽,不知怎的?, 力?道忽然就松懈了。 安驰星擦兜笑?笑?:“现?在市中心医院服务都这么到位了?连被子都给病人盖好啊。” 谢珩州掀眼:“你要?是想体验,下次尽管来试试,随时欢迎。” 开启男人之间的?暗地较量往往只需要?一个交锋的?眼神,两人唇枪舌战,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可惜啊我是刑警,要?是真进医院,那可太不吉利了,”安驰星无不遗憾地摸了摸鼻子,“哦对了,盐盐之后也是要?当刑警的?。所?以这个医院啊,我们以后还是少来为妙。” 他特地强调了“我们”这个词,把陈盐归为他的?同类。 一个可以随时将生命置之度外,流血牺牲,将青春悉数奉献给国家的?同类。 这话实打实戳到了谢珩州的?痛楚,他沉默着,半晌都没再开口。 陈盐屏息装死,甚至努力?把被子往头?顶捎捎,企图当作?自己不存在。 谢珩州盯着安驰星,眼神却透过他,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脑海开始不受控地浮现?出几年前陈锋被打捞上?来的?尸身,那页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心上?的?尸检报告,不能留名的?碑,还有午夜梦回时陈盐那双惊悸又沉痛的?眼。 所?有他当初见证过的?一切,如今都像根刺横亘在喉咙里,令他没办法和安驰星那样坦然正视陈盐现?在的?职业,并?且以之为荣。 他甚至不敢细想,如果不是他蓄意重逢,会不会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也将会是永别。 谢珩州没接他话,而是掉头?看向陈盐。 “陈盐,你以后真想做刑警?” 陈盐心头?长叹一声。 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她?掀开被子,和谢珩州平视,认真回答:“我想做的?。” 不是一时兴起心血来潮,是真的?想做。 谢珩州无法理解:“你不害怕吗?” 不怕某天?发生意外匆匆消失在这个人世间;不怕哪天?身边的?同伴无预兆地离去?;不怕正义锋芒过盛,会被恶意盯上?报复,至死方休。 警察的?牺牲率那么高,她?一个连打针都会害怕的?小姑娘,这么单薄瘦弱的?身躯,怎么能担得住未来那么多的?风险。 有着陈锋的?前车之鉴,谢珩州实在无法做到眼睁睁看着她?用命去?赌前程。 “有什么好怕的?,哪来这么多的?危险啊。谢珩州,你就是把这个职业想得太极端了。”陈盐没太在意地笑?,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 “就是啊,”安驰星接上?话,跟着帮腔,“我都干刑警一年多了,也没缺胳膊少腿的?,不是好端端站在这吗?” 谢珩州却将眉拧得更深:“我不赞同。” 陈盐本来还弯着的?唇角渐渐放平,笑?意遏止。 注意到她?的?神情?,安驰星立马脸上?扬着笑?走过去?,故意用力?拍了拍谢珩州的?肩。 “谢医生,你现?在这样,很像个阻止孩子追求梦想的?迂腐家长。但是盐盐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自己的?判断,知道自己以后路究竟该怎么走。” “所?以这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最后一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对他毫不遮掩地竖着满满敌意。 谢珩州撇开他搭上?来的?手,颇为嫌弃地掸了掸肩头?,开口虽懒散,话语攻击性却极强:“我们俩之间的?事,你管得着吗?” 安驰星面色微变,还要?再说。 陈盐有些疲惫地出声叫住他:“安学长。” “时间不早了,你也挺忙的?,先回去?吧。” 她?抱膝微垂着头?,半张脸陷入阴影里,让人看不太清神色。 盐生春日 第47节 安驰星的?心顿时像被人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有些担忧道:“盐盐,你……” “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好吧,”他无奈妥协了,“那我过两天?再来,你记得好好休息。” 等到安驰星离开,谢珩州还是伫立在原地没动。 一直到陈盐实在忍受不了这片寂静,带着心里那股莫名其妙被否决的?委屈抬起头?来:“谢珩州,你很闲吗?” “我说了我不怕,我就要?当刑警,你究竟有什么好不赞成的??” 她?有点发红的?眼睛跌入他此?刻平静又深邃的?目光。 谢珩州控制不住地伸手,用指腹轻轻捻去?她?眼尾的?一点水色。 他勾唇自讽般呵笑?一声。 “嗯,不关你事。” “因?为害怕的?那个人。” “是我。” …… 转眼到了夜晚入睡的?时间,陈盐一直作?息良好的?生物钟到医院后就彻底失了灵。 只要?闭上?眼睛,就会不由自主想起谢珩州说的?那些话。 又一次的?辗转,陈盐在黑夜里清醒地睁开眼。 他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想不想她?当刑警? 他说他怕,究竟在怕什么? 难道是怕她?当上?刑警后,办案引来很多凶手,到时候会顺着他们俩的?关系找上?他? 可是他们现?在什么关系也没有啊。 越想越睡不着。 白天?才好一点的?膝盖到了晚上?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忍耐着,在翻来覆去?好久才眯上?眼睡了会儿?。 隔壁的?病房一直很吵,总有人奔来走去?,陈盐睡眠浅,将脑袋埋进被子里才隔绝掉这点声音。 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快要?下午了,连隔壁的?应诗绮都已?经醒了,正在边上?吃切好的?水果。 “看你睡得不太安稳,就没叫你,想着让你多睡一会儿?,”她?往外头?指了指,“刚刚来了好多人,估计都是你的?同事,来看望你的?。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陈盐估摸着是钟齐他们,应声说好,到洗手间接水洗了一把脸,这才推门出去?。 走廊空荡荡,黄昏的?日光飘在地面,像波光粼粼的?水。 陈盐路过隔壁病房,习惯性瞥过一眼,却意外发现?2号病床已?经空了。 “这位爷爷呢?”她?问邻床的?人。 那人满脸感慨:“昨天?晚上?人忽然就不行了,值班的?医生抢救了一个晚上?,还是没救回来,已?经去?了。” “可怜啊,到死都没见上?心心念念的?儿?子一面。” 陈盐也面露些许遗憾,昨天?她?还见到那个爷爷佝着背,到前台和护士借用手机,余光瞥到她?的?时候,还友善地对着她?点了下头?。 仅仅只是一晚的?时间,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逝了,像是滴汇入大海的?水,没激起一丝波澜。 她?踏出了病房,轮值护士见到她?,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好几个人找你呢,见你在休息又走了,现?在估计才刚下楼,你动作?快点应该能追得上?。” 闻言,陈盐连忙摁了住院部?的?电梯,往楼下赶。 这个时间医院人不多,大多都在吃饭,电梯很空,陈盐花了两分钟时间就到了一楼楼下大厅。 她?站在电梯口张望,在人群里寻找钟齐一行。 医院进门处那片的?空地,聚着好多人,不知道被谁拉着一道红色的?醒目横幅,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陈盐不自觉往那边靠得近了些 ,她?视力?还不错,很快辨认出那上?面写了什么,同时也认出了最前面那个被声讨人的?名字。 谢珩州。 医院外围了好多人,像是一堵人墙矗立,叫人无处可避。 站在最中心的?那道高挺身影一把拉开边上?正在劝架的?护士,被一把金属折叠椅砸中后背,整个人弯折下去?。 陈盐目睹全程,顿时脑中发白。 刚好几名穿着制服的?同事旁边的?楼梯间出来,和她?打招呼:“师妹这么巧啊,我们刚从楼上?下来。” “师兄,这个借我用一下。” 陈盐语调快速,视线还盯着那边没放,顺手抽走了何伟然胸前别着的?警员证,飞快地往外赶去?。 “哎哎,去?哪啊,你悠着点膝盖啊!”何伟然在她?身后喊着,见她?没回应,也抓紧跟了上?去?。 陈盐冲到医院门口,艰难地挤开人群,一步步走至谢珩州身边,背挨着人,将他整个紧紧护在身后。 “住手!我是警察!” 她?喘着气,剧烈呼吸着,声音柔软但极具力?量。 手里出示的?警察证件像是道无形的?警戒线,强硬地逼退着闹事者一步步向后,直至没人再挨着谢珩州。 “谁再敢动手,警方刑事追究!” 第44章 晚秋细簌的风卷过陈盐有些空荡的病号服衣摆, 也带走了?额上不知何时渗出的一点细汗。 她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亮,揉着温韧与勇气,如冲破海平面潮汐的月。 香樟不断落下纷飞回旋的枯叶。 亦如同此时此刻谢珩州因注视着她而震颤不止的心。 人群终于稍稍安静了?一秒, 犹疑地看着她, 似乎在分辨她话语的真?实性。 见陈盐孤身?一人又穿着病号服, 信服度逐渐失了?效果, 很快又恢复了?躁动?。 陈盐被不知道哪里来的手攘了?一把肩膀,她膝盖的伤势没好, 不慎站立不稳往后倒。 一根坚实的胳膊及时从后头伸出, 紧紧揽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护着。 陈盐大半个身?子都被压迫进谢珩州的怀里, 抬起头, 这个角度只能望见他的侧颔。 离得近了?才发现谢珩州此时状态挺糟糕,唇角眉梢都狼狈地挂了?点彩,都这样了?他居然还有力气冲着她开玩笑:“哟,小陈警官, 挺威风啊。” 陈盐忍不住没好气地用手肘顶了?一下谢珩州的胸口,直到听到他低低痛哼了?一声,才觉舒坦收回手。 何伟然紧随其后, 很快追上来询问?事宜。他们几个人都是下班过来看望陈盐的,身?上的工作制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下, 又被迫莫名其妙留下加了?个班。 陈盐将谢珩州扶回医院的休憩椅上坐着, 回身?焦急打?开他那些陈设整齐的柜子一通翻找。 “拆家呢祖宗?”谢珩州懒洋洋给?她指了?个方向?, “左边第二排柜子, 里面有处理外伤的药品。” 陈盐很快将东西拿齐, 一一打?开,拿着蘸着酒精的棉签偏过头, 落到谢珩州伤口前?,自己的手率先颤了?颤。 原因无他,白炽灯打?下的光将他的伤口暴露得极其清晰,可?以看得出来打?的人并不只是小打?小闹的走个过场,下手还挺重。 “那些人都是谁?为什么要来医院闹?”陈盐已经?将语气特地放得平静,却依然难掩怒气,“万一出人命怎么办?” “我之前?手底下患者的几个家属,”谢珩州仰面倚在靠背,在她细致轻柔的处理动?作里,满脸倦意地闭上双眼,喉结清晰地滑动?,“上半年也来闹过几次,很快走了?,我也没当回事。” “可?这次结伴来闹的家属里头,居然还包括0925病房2号床的家属。” 0925病房,是陈盐住的隔壁那间。 2号床,是昨天晚上才离世的那个爷爷。 “昨天是我值班,人也是我做的抢救,”谢珩州眼睛微眯,眼底全?是疲累的血丝,连说话声音都透出一股颓哑,“那个爷爷还没来得及再看一眼他的儿子,我和死神赛跑了?四个小时,没有人比我更?想救回他。” 他唇角勾起嘲弄的幅度:“可?家属并不会知道你付出了?多少,他们只知道前?两天还好好的人,一次抢救就?撑不住了?。他们有懊悔有怨气有伤悲,无处发泄,只能责问?我们这些当时的医护了?。” 明明是奋战在第一线的战斗者,拼尽所有去争取一个可?能,却要承担那么多莫须有的骂名。 听着谢珩州的话,陈盐心口泛酸,指尖无意识搭在了?他的眉中央,惹来他一记意味深长的注视,惊得她连忙蜷缩起手。 “我可?以帮你的,谢珩州。”小姑娘坚定清澈的嗓音拂过他的耳畔,和几年前?的场景画面重合,勾颤得人耳朵根发痒。 “你能帮个屁,”他还在闭目养神,没骨头似的乜她一眼,“好好养着你的膝盖,再让我看见你瞎跑试试?” 陈盐早已不是之前?一句话就?能堵回 yh 去的高中生了?,她偏了?下头,背得流利:“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法?》第二条,人民警察的任务是维护国?家安全?,维护社会治安秩序,保护公民的人身?安全?、人身?自由?和合法?财产。*” 陈盐明亮地笑了?下,带点小骄傲和他示意。 “谢珩州公民,你有困难就?理当求助陈盐警官,” “不丢人的。” 谢珩州手臂搭着额,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胸腔震颤,原本?郁闷的心情瞬间一扫而?空。 “知道了?,陈小狗狗。” …… 警方了?解情况不仅需要和闹众沟通,还需要找当事人做笔录。 被几个师兄叫走的前?一秒,陈盐脑袋还在消化着这个久违的称谓,她兀自兜头往前?头走了?两步。 何伟然在旁边幽幽提醒:“师妹,你走路同手同脚了?。” “啊?有吗?”陈盐回过神,连忙规正了?脚步。 “你和这个谢医生,是不是以前?认识?”他的小眼睛睁得嗖嗖亮,“你们好像很熟啊?” “就?是以前?高中同学而?已。” “不像。”何伟然摇头给?出评价,成功让陈盐的心紧张地悬吊起。 “你顶着这张脸,念书的时候高低也得被人暗恋一把。我看啊,这小子说不定就?是曾经?暗恋你的其中之一,” 盐生春日 第48节 “师兄,”陈盐有些无奈,“你仔细看看他那张脸,需要暗恋吗?” 谢珩州的那张脸当初在北沂念书时可?是被称为“千人斩”的存在,校内校外的女生有哪个不知道他的名字,桌肚里塞的情书就?没断过,就?连通过陈盐手转交的没有上百封也有几十封了?。 何伟然是个颜狗,对着谢珩州那张脸确实说不出贬斥的话来,只能别别扭扭地承认:“……确实略有姿色。” 陈盐失笑,人已经?来到了?医院外头的连廊。 之前?聚众闹事的人已经?被强制遣散了?,只剩下几个领头的正站在那吸烟交谈。 “你要见他们干嘛?”何伟然不解,“刚刚他们认错态度都还不错,我寻思也都是初犯,也没多教育。” “人嘛,都有情绪上头冲动?的时候,改日让他们来医院给?谢医生赔礼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陈盐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染着黄毛的中年男人上。 她眼中微闪着,走过去,来到那几人面前?。 “哎,警察同志,你好你好。”那名黄毛男率先发现了?她,踩灭了?手里的烟,笑着迎上来。 陈盐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病号服:“我既没穿制服也没挂个警标的,你怎么知道我是警察?” 黄毛男面色有一瞬间的凝固,很快又恢复如常:“我看着你刚刚一路跟着何警过来的,我还以为你们是同事呢。” 陈盐看着还远立在医院门口的何伟然,眉微不可?查地又紧两寸:“你这么早就?发现我们了??” 她是临时才和何伟然说的想见这几个人,何伟然给?他们说的肯定也是诸如在这里稍微等等这一类的话,为什么这个人警惕成这样? “哦,无聊嘛,看你们一直没来,就?忍不住随便看看。” “你是谁的家属?”陈盐问?他。 “李昌兵。” 陈盐翻开何伟然给?她的记录本?,里面有夹着医院给?的住院记录,属于李昌兵的那一张,好巧不巧,正好是0925病床的2号床。 她心头不由?得微凛,表面却没有流露出分毫,再抬眼,忍不住用了?些审讯手段。 “你是李昌兵的哪位家属?” “他儿子啊,之前?护士还总给?我打?电话,让我回来看他,”提起这件事,黄毛男有些烦躁,“我都打?算来看老头了?,就?听见医院通知我说老头走了?。” 陈盐又翻过一页记录本?,正好到了?本?子的尽头,她干脆将本?子合上。 “医院给?你发死亡通知是早上七点,你那时候人在国?外,就?算一接到通知就?马不停蹄赶着飞来,也至少需要十二个小时的飞行时间。” “究竟是怎么做到在今天下午五点多站在这里,替父亲讨一个公道的?” “是你一直骗你爸,没有在国?外忙生意,还是说——” 陈盐拉长音,灵动?的眼睛直视着他,比鹰还要敏锐。 “你根本?就?不是李昌兵的儿子。” 陈盐上前?一步,伸手攥住他的衣领,语调含藏着点怒意:“是谁让你来陷害谢珩州的?” 那黄毛见事情败露,神色立即慌了?,他将头一把埋入自己的衣领里,不管不顾地将陈盐一把推开,拉上其他两人飞快地跑了?。 陈盐抬步想追上去,膝盖袭来的一瞬间刺痛又阻止了?她,只能够无力地看着他们越跑越远。 看他们娴熟撒谎的样子,这样的事情应该也不是第一次了?。 医院没有子女照顾最终去世的老人这么多,他们应该是专挑这些人下手,假装老人的家属,间接去医院找谢珩州闹事。 为什么要怎么做?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陈盐想不明白。 另一边的何伟然挂掉电话,远远看见她跪倒在地面上的姿势,连忙急急忙忙地赶过来。 “师妹,你怎么不小心摔了??那群人呢,说好让他们在这里呆着,怎么这么快走了??” 陈盐掸了?掸腿上的灰,语气寻常:“没什么事,师兄。” 她的眼眸渐冷。 无论在背后那个使坏的人是谁,她都会亲手把人揪出来。 谁都不能当着她的面伤害谢珩州。 第45章 回病房后?, 陈盐将这件事和谢珩州简单说明了一下?。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下?颔微紧,没让陈盐再继续插手, 而是说自己会处理?。 就这样按部就班地在医院安心接受了一个多星期的治疗, 等到十一月初的时候, 陈盐复诊结果良好, 没什么大问题,可以出院了。 住院部的几个小护士简单给她办了个小小的出院仪式, 叮嘱她:“出院以后还是要多注意膝盖养护哦, 多戴护膝,不要?运动过度。” 陈盐接过她们送的小捧鲜花, 笑着点头?说好。 她将病号服换掉, 一扭头?就看见应诗绮坐在床上直勾地盯着她,手中拿着包山楂片,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你出院了,这个病房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她很?轻地叹气,“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啊,都有点怀念上班了。” 应诗绮的主职工作是采编记者, 上次去永堰也是和几个同事采访取景,没想到结束后?去吃饭却遭到了这样的意外。 派出所那边审问出的结果是那男人有遗传的精神病史和严重抑郁症倾向, 之所以挑应诗绮下?手, 纯粹是当时看她长得好看。 因为?应诗绮伤势较轻, 并没有闹出人命, 那男的仅仅是被拘留了几天?罚了款。 即使再不情愿, 所里也只能照着规定只能把人放了。 “你这几天?也注意着点,不要?随便出医院了, ”陈盐帮她把够不着的水果叉子摆到她的面前,“就算能回去上班也不要?掉以轻心。谁知道这个男人会不会心存怨气,伺机来报复你。” 应诗绮捧着脸点了点头?附和,情绪不高地说:“好盐盐,你说为?什么,明明我?才是那个被伤害的,到头?来他什么事都没有,我?却要?每天?这么提心吊胆的度日。好没道理?。” 受害者惶惶不可终日,施暴者却可以依仗着天?生疾病,逍遥法外随意逞凶。 陈盐也给?不出一个答案,只好摸了摸她的头?:“别多想了,这不是还有我?吗?” 她特地站远了,给?应诗绮展示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执勤服。 陈盐还在实习期,暂时没有配备警徽和警号,浅清蓝色的衬衫,肩头?缝着两条杠的警衔,领带也是配套的深色,衬得她肤色更加白皙。 陈盐很?高瘦,腰带紧系着纤细的腰身,显得双腿视觉效果更长。她没戴警帽,只高束着一条马尾,额发自然?垂落,看上去干净又清爽。 “太飒了,特别好看!” 应诗绮不吝赞美地三百六十度夸了一通,还掏出手机给?她拍了好几张照。 她神神秘秘地捣鼓了好一阵照片,等到陈盐要?走,伤感的情绪涌来,又忽然?倒在床上泄了气:“你看,你又不能无时无刻地一直陪着我?,我?还是害怕。” 陈盐伸手轻弹了一下?她的额:“不怕,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或许我?救不了千千万万个人。 但下?个路口?,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我?。 …… 陈盐将住院的东西全?都收拾好,手摸到外套口?袋时,摸到个硬盒包装的东西,脑海中掠过一抹疑惑,正想掏出来看看,旁边的楼梯间?里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交谈声。 她的动作一顿。 陈盐本来不想偷听别人墙角的,奈何楼梯间?回声重,那两人又毫不避讳声音,于是被迫直立着将对话听了个全?。 “这主任的位置我?已经托了好几层关系,十拿九稳了,凭什么说让就让?这姓谢的才来医院几年啊,有这个资历吗?年纪轻轻的,来看病的患者能相信他吗?” “哎,老程啊,你也别太在意了,毕竟他也是……,家庭背景硬,不得所有上级领导都巴着他吗?” “没断奶的小子就出来社会上班,什么都靠家里,这医院难道是他家开的?” “这不是已经有人看不下?去出手弄他了吗,上周外面闹成这样,我?就不信对他没有影响,这个位置最终肯定还是要?你坐。” “呵,”男人阴冷地啐笑一声,“忘了告诉你,那个偷偷弄他的人,其实就是我?。” 陈盐将手里拿着的单肩包换了一面,拿出手机搜索市中心医院的外科挂号,从那一列的专家外科一路往下?翻,筛出姓陈的、姓成的、姓程的,再排除掉女医师和年纪三十岁以下?的。 最后?非常快地锁定了目标。 程严宽,男,普外科主治医师。 附带一张略微发福的谢顶照。 陈盐没什么犹豫地点击预约挂号,在机器上取了号耐心地等。 很?快,她见这个男人飞快碾灭了烟从楼梯间?里出来,掠过陈盐匆匆走进了自己的科室。 她揣在兜里的手指捻着那张挂号单,下?一秒,看见导诊屏幕刷新出现自己的名字。 陈盐走了进去。 这名医生现实中看是老实憨厚的长相,偏胖偏矮,笑眯眯的像没什么脾气,很?难想象他背后?会满是妒忌地说出那种话。 “怎么了?哪里觉得不舒服?” 陈盐也懒得废话,直接开门见山:“你刚刚在楼梯间?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并且录音了。” 他脸色一变,装傻:“什么话?” “不承认吗?那我?复述一遍,”陈盐清了清嗓子,“这主任的位置我?都托了好几……” “哎哎,”她一句话都没说完,程严宽瞬间?后?背都开始冒汗了,立马叫停,低声呵斥道,“你莫名其妙录这些?话干嘛?我?也没得罪你!” “是没得罪我?,但是你得罪了谢珩州,”陈盐眼睛里的淡笑不减,索性往后?面椅座上一躺,“那个叫人假扮病人家属来医院闹事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她的攻势凶猛,话语像是出鞘的剑,刺得人心胆颤凉。 程严宽本就十足心虚,听后?更是头?皮发麻,不敢置信地反问道:“你怎么会知道的?我?明明已经都打?点好了,他们不会多说一个字。” 陈盐若有所思地弯唇,带着点套话成功的得逞:“程医生,既然?你这样说,那就是变相承认陷害的那个人是你了。” 她将自己盖在膝盖上的手机翻了个面,露出录音的界面:“不好意思,刚刚骗了你,其实你楼梯间?说的那些?,我?只听到一点,一句也没录上。” 陈盐当着他面晃了晃手机。 “但是你刚刚说的,我?都录到了,还要?多谢程医生给?的机会。” “你究竟想干嘛?”程严宽想抢她的手机又不敢,急得站了起来,显然?是被气得不轻,“你开个价,马上把里面的东西都给?我?删了。” “虽然?这证据得来的方式不太正当,但我?现在要?用来做点正当的事。” 盐生春日 第49节 陈盐边说着边用手机输入一串号码,界面开始显示振铃。 早在她摁数字的时候,程严宽就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再顾不得其他,绕过桌子往陈盐这头?大步走来。 陈盐耳畔贴着屏幕,留意到他追赶来的动作,立刻拧开门把,急速往后?退去。 她奔跑到了走廊上,发丝顺着风往后?扬,借着人群的遮掩,将程严宽甩开一段距离。 随后?用力呼吸,努力□□着气息说话。 “喂?是市卫生局吗?我?要?举报市中心医院外科部门的程严宽医生……” 话还没说完,陈盐整个人跌撞入一个气息冷冽的坚硬胸膛,独属于男人的荷尔蒙裹满全?身,见到那人垂下?来的漆黑深邃眼睛,腾然?升起的安全?感瞬间?平复了她焦躁慌张的内心。 谢珩州把着陈盐的腰,稳住她虚软的身子。目光透过她的肩,平直凝向身后?还在穷追不舍的程严宽,眼眸眯起,毫不留情地削过去,威慑力十足。 程严宽被这个压迫力极强的眼神恫吓住,吓得瞬间?破了胆,不敢再继续追人了。 他也就敢在谢珩州不在的时候编排两句,就连小动作也是玩阴的,根本不敢摆到台面上来硬碰硬。虽然?在心里记恨着谢珩州,但他也明白两个人之间?无法逾越的差距。 可是凭什么呢?明明他临床经验丰富,工作兢兢业业,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再往上前爬一步。 就差那么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 他颓丧地停下?脚步,抵着膝盖直喘粗气。 “程医生,其实我?一直把你当作竞争岗位最强劲的对手,”谢珩州忽然?开口?,“你的应急能力,基本操作,实操示范都远在我?之上,接诊见过的病例也比我?多太多,这副主任的职位,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你的。” 话语句句成刺。 “这个岗位并不是内定的,而是靠实力说话。如果你没有背地搞那些?动作的话,我?们之间?还能够继续公平竞争。” “是你自己亲手断送掉了自己的晋升机会。” 程严宽面如死灰。 …… 陈盐将电话挂掉,把之前那段录音打?包,发送到市卫生局的邮箱。 “走吧,你今天?不是出院?”谢珩州低头?接过她手上拎着的包,斜扔在后?背,长腿一迈,“送你回去。” “你不用上班吗?”陈盐紧跟上去,“这个时间?点医院应该很?忙吧,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谢珩州:“已经下?班了。” 陈盐这才注意到他没穿白大褂,而是换回了自己的常服。黑色的冲锋衣外套将他的浓眉衬得锋利,薄单眼皮恹懒上撩,还是一副不好惹的臭脸。 他带陈盐来到医院地下?车库,帮她打?开车门。 陈盐道了谢坐进去,车门关上。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谢珩州开车,他开车动作不躁,转弯时手扶着方向盘稳稳带过一圈,手背上血管突出性感的弧度,非常漂亮。 但是他车速快,市中心医院到陈盐出租屋这么远的距离,他只跑了二?十来分?钟就到了,快得惊人。 车已经到了目的地,陈盐还有些?舍不得下?来。 夜色已经深了,只有两人头?顶的照明灯是亮的,朦胧勾勒出彼此的轮廓。 “我?先走了。”陈盐慢吞吞解开安全?带,将自己的包拿上,下?了车。 落到地面的同时,她发现谢珩州居然?也从另一端的车门下?来了。 他高挺的身姿有些?懒散,单手插着兜随意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城中村小区的路灯修好一盏又坏一盏,距离他们俩最近的那盏正好是坏的,前面的小路黑得吓人。 “不是怕黑?”谢珩州抬步率先走到了她的前面,“我?送你到家门口?。” 第46章 今晚的月亮很黯淡, 云层雾绕,悬空的只有几粒星。 住户的私家车都会停进小区停车场,这一片是扩建工地, 周围拢共也?只剩这孤零一辆车。路面很暗, 原本的水泥地被尘土和砂石掩了, 还有堆积起来没扫尽的建筑废弃物?。 谢珩州高高大大的身形走在前面, 黑靴轻慢地踢开踩上去容易崴脚的石子,不动声色地给走在后头?的小姑娘清理?出一条干净的路, 开着电筒的手机将影子拉得格外长。 陈盐紧步跟在后, 尽管视野陷入漆黑,心里头却也没太大波澜。 这条路她这半年来走了不知道多少遍, 亮也?走, 黑也?走,晴也?走,雨也?走。 从开始被吓得走不动道,僵硬地杵在原地半个钟, 等?后面有人路过,才有勇气快步跟着一块出去。 到后来能够面不改色地疾步而驰,甚至给别人领路走在第一个, 任谁也?看不出她曾经很怕黑。 只是—— 平底鞋踩着石子地,在前头?人的带领下又顺利避开一片凹洼, 陈盐忍不住加快脚步, 直至和谢珩州并肩, 惹得他偏头?看了她一眼。 如果现在有一个人能够陪着走完这一段曾经无?数次害怕过的路, 感觉也?不差。 两人安安静静地走进小区, 从这里开始,逐渐次第开始有了路灯。 “你住这里?”谢珩州仰头?, 撩起眼皮察看四?周的居民楼。 楼很高层户很密,肉眼可见的拥挤,不知道多少个家庭都?被压缩在其中,成?为了一扇小小的窗。 陈盐点头?:“我和一个女生合租,她是我大学室长?的表妹,学美术的,平时住学校里,放假才回来两天。” “别看这里离市中心远,房租也?不算很便宜,临京的公寓楼盘少,外地务工人员又多,房源一出来立刻被哄抢完了,很少能看见带独立卫浴的套间。这房子是那个妹妹找的,干净,东西也?配备得齐全。价格虽然稍微贵了些?,但我也?能够负担。” 她笑?吟吟地解释,露出一副求夸的表情。 谢珩州低低地“嗯”一声,插在兜里的手捏紧,有点笑?不出来。 两人走至楼下,陈盐像是忽然忆起了什么事:“哦对了,还有车。” 她在谢珩州的注视下小跑折回到先前他们走过来的那条路上,将路边停着的一辆共享单车吃力?拎起来,藏进树丛不起眼的暗处。 谢珩州疑惑挑眉:“做什么?” “占车啊,不然每天早上上班车都?被人骑走了,”陈盐上下摩擦拍了拍手,“重新找一辆浪费的时间太?长?,我怕迟到。” “陈盐,你每天骑这玩意儿上班?”谢珩州随意地跨上单车车座,搭着把?手体感试了试。 他一米八几的个子的腿太?长?,坐在车座上几乎是整个支着地面,像是大人偷玩小孩子玩具。 谢珩州修长?的手指拨过车铃,拨片动是动了,声音倒一点没有。他有些?挑剔道:“没车铃不安全。” 陈盐也?凑过来调了调,习以为常道:“可能是坏了吧,或者露天放太?久,零件生锈了,你换一辆试试。” 谢珩州乜她两秒,姑且信了,又起身寻找下一辆。 这辆的车铃能响,但当手把?上左边刹车器时,里头?的刹车连接丝已经松垮地断了,无?论怎么捏都?失灵。 他不信邪,又找了一辆新的车,这回连坐都?没来得及坐上,先掉了一只脚踏。 谢珩州:“……” 陈盐硬着头?皮解释:“公共的东西,总会有点概率问题,也?不能苛求。” 他看着陈盐挽起耳旁散落的发丝,蹲下身子去拾地上的脚踏,半跪着将它重新安装回去,不知道从身体哪个角落冒出一股无?名火,有些?烦躁地抵了下眉心。 之前陈盐还住在谢家的时候,他连个水果都?舍不得让她动手洗,切好装盒伺候着送人手边。每餐饭守边上吃,监督到吃干净为止,不愿意了就变着花样哄。 他当初捧心尖上的人,现在却和别人挤着一间小屋子,饭吃的有一顿是一顿,骑着残破随时散架的自行车,去警局干些?卖命又吃力?不讨好的活。 “陈盐,你上班就不能考虑换个交通工具?”谢珩州蹙眉,将她从地上扯起来。拎人的时候才蓦然察觉这姑娘重量轻飘飘的,他再使点劲都?能轻松地将人扛起来。 “换什么?”陈盐注意力?还在那个脚踏上,“这里打车太?远了,来回都?快顶我一天工资了。” “如果公车的话那时间就太?长?了,我起码还得再提前一个钟起床。” “谁让你考虑那个了?”他轻嗤,将车钥匙扔给她,“私人接送考不考虑?” 陈盐下意识接过,有些?怔然,然而嘴上还是仍然诚实地答:“不考虑。” 他俩又不顺路,怎么接送?谢珩州平时在医院里已经够忙的了,要?是值完夜班还得再绕路送她回家,陈盐能被自己良心谴责死。 为了避免他嘴里再溜出一些?不切实际的话,陈盐将车钥塞回他的手里,及时岔开话题:“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回家了,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 说完,简直是落荒而逃,扭头?就上了楼。 楼梯的亮光一路延续到九楼,过了一阵熄灭了。 谢珩州捏着手里的车钥匙,耷拉下眼皮,半晌,缓慢勾了下唇线, 他起身,正要?往回走,从对面摇摇晃晃走来一个浑身熏着酒气的男人,正好和他擦肩,在这栋居民楼下赖着,拨弄起了大门上的呼叫铃。 这种老式的呼叫铃能够播报出拨下的数字,谢珩州听见这男人摁了901的呼叫,脚步一顿。 铃声响了几秒,显示呼叫失败,男人又不死心地抬手重摁了一遍,嘴里含混不清地喊着:“笑?白?!我对你是真心的!你相信我!你接电话啊!” …… 另一头?,陈盐开门回到家中,开灯换上拖鞋,将手里的东西放下。 家里应该有一阵子没有人回来住了,很多家具都?蒙了一层薄灰,她去洗手间将抹布打湿,把?茶几和餐桌都?擦拭了一遍。 干完这些?浑身开始出汗,之前在医院洗澡很不方便,卫生间不大,热水压力?也?小,她光站着都?觉得吃力?,更别提清理?身体。 此时身上又黏又湿,陈盐将外套脱了搭在椅子上,拿上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 铃声响了一个循环,依旧没人接听,男人终于失去耐心,开始用力?地磕门把?手。 门锁年久失修,锁芯很容易损坏,他手劲又暴力?,没几下就被弄得脱出。 门缓缓敞开,男人打着酒嗝,继续有些?摇晃地顺着楼梯一阶一阶锲而不舍往上爬:“你不下来见我是吧丁笑?白??行啊,那老子就自个儿上去找你。” “你之前让我给钱我也?给了。” “让我和女朋友分手我也?分了。” “你不想让我出国,我、我放弃了学校的保送,不出国了。” “你究竟还有哪里不满意,还有哪里、不满意,为什么要?躲着我?” …… 盐生春日 第50节 陈盐将热水关停,换好晚上临睡的衣服。 刚洗完的头?发还在湿漉漉地淌水,她拿了块干燥毛巾随意地拭了两下,拧门出了浴室。 换下的外套还搭在椅子扶手上,陈盐顺手拿了,往门口摆着的洗衣机走去。 将衣服丢进去前,她特地习惯性摸了一下口袋,防止里面有东西放着,到时候被洗衣机滚一遍洗坏。 衣兜干干净净的,除了一小包的纸巾之外,只剩下一个硬壳的小盒子。陈盐将东西抽出来,自己的脑中也?是一懵,居然是上次给丁笑?白?买了还没送出去的避yun套。 也?就是这时,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她听到门外有人窸窣掏钥匙开门的声音。 陈盐有些?疑惑地望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已经十点多了,这周也?不是什么节假日,应笑?白?应该不会回来。 就在她还在思考的下一秒中,门已经顺利被打开了,推门的瞬间带入了外面的一阵凉风,吹得仅穿着一件棉质吊带睡裙的陈盐肌肤起了层鸡皮。 她愕然地望着门口站着的陌生男人,寒毛倒竖,想也?不想地一把?抵住了开合到一半的门,质问道:“你是谁?怎么会有我家的钥匙?” 那男人看着面前陈盐晃动的脸,眼睛发直,不说话,只一个劲地推门。 陈盐吃力?地摸索到自己放在一旁的手机,声音被吓得有些?抖:“你再乱来,我可报警了。” “别装模作样了!”那男人猛然加大劲,“丁笑?白?那婊子在不在?” “她没回来,不在这里。” “撒谎,你和她都?撒谎!” 陈盐不想和一个醉汉理?论,负隅顽抗地抵着门,额角沁出冷汗。 “她不在的话,委屈你陪陪老子,也?不是不行。”男人赤\裸的目光有如实质,像一条阴冷的毒蛇盘踞上陈盐的全身,“你不是连套都?帮老子贴心地准备好了吗?还在这装什么贞洁烈女呢?” 他的目光不断往地上暧昧示意,陈盐目光下垂,看见之前手里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正好夹在门缝中央。 她有些?控制不住地气笑?了,冲上脑门的怒火压倒了一切,也?不继续堵着门了,干脆蹲下身,将东西从地上捡起来,狠狠拍在男人的脸上:“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丁笑?白?交的那个没用男朋友。” “这东西是我给她买的,你连个买套的钱都?出不起,还是趁早管好自己的下半身吧。” 说完,她趁着男人还在呆怔中,从他的胳膊下飞快钻了出去,捏着手机跑出了家门口。 倾斜的月光被陈盐光着脚慌忙踩在脚底,湿漉漉的长?发跑得松散了,转过楼梯拐角,她的脚步忽然凝滞了。 谢珩州就和梦一般倏然出现在下一层楼梯间阶梯上,耳边的手机屏幕泛着幽幽蓝光,显示着和她的通话界面。 陈盐失焦的目光怔怔下落到自己的手机,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居然无?意识给谢珩州打了电话。 他失控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失了真。 嗓音低沉,带着令人心悸的哑。 “没事了陈盐。” “走下来,我带你回家。” 第47章 一直到重新坐回到谢珩州的副驾驶座, 陈盐身上罩着件冲锋衣外套蜷缩着,将脸埋进膝盖,加速慌乱的心才稍稍觉得安顿了一些?。 不?远处的车外, 谢珩州只穿着件黑卫衣正侧着这?头?打电话, 即使只隐约见着半张脸, 他的眉宇也是锋利地拧着, 神色遮不住的冷戾。 少顷,他把电话挂了, 走过来轻轻敲陈盐这头的车窗户。 车厢安静得呼吸可闻, 骤然响起的声音又把陈盐吓了一跳。她探出纤细的指,将车窗缓缓降下?一点, 浑然不觉地将红得堪比兔子的眼睛贴过去, 翁声问:“什么事呀?” 这?样子一看就是又?躲着哭过,谢珩州装作没看懂,只是言简意赅道:“那人已经?弄走了,你要不?要回去收拾下?东西?” 怎么弄走的, 弄去了哪里,他只字未提,想必是用了点自己?的手段。 而陈盐身为一名遵纪守法的好?警察, 头?一次萌生出不?想追问的念头?。 “我暂时不?想回去。”陈盐垂眼抠弄着车门把手,仍然心有余悸。 门被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打开过, 就失去了安全感。 谁知道丁笑白有没有将钥匙交给其他人, 她的门又?会不?会被下?一个陌生人闯入。 “成。”谢珩州审视般睨她两?秒, 转身回驾驶座, 干脆利落地发动车子。 “我们去哪啊?”陈盐看着他紧绷着腮帮一声不?吭, 忍不?住出声问。 谢珩州偏头?撇了她一眼,没有明说, 而是伸手打开了车载导航。 【正在去别云公馆,预计车程23分钟。】 …… 将近有五年多的时间,陈盐没再回过这?里。 上一次离别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几乎没带走什么。 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她,属于她的只有一个相框和几件随身的衣物?。 行李箱空空荡荡的,和来时差不?多的分量。 在谢家?的一切,都?像是灰姑娘用魔法幻化出来的一场梦境。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她又?变回了那个毫不?起眼的贫穷如洗的小姑娘。 陈盐没想到?谢珩州会带她回这?里。 但同时也不?可否认的是,这?偌大的世界里,也只有这?里能给她带回一份安稳的归属感。 “谢叔叔他……还住在这?边吗?”她抿唇假装不?在意地问,放在膝盖上的手有些?发凉。 谢珩州没有正面回应,只是说:“现在拥有这?栋房子归属权的人,是我。” 他不?愿意提到?谢之平,陈盐便也就不?再继续提了。 车子平稳地倒入车库,到?了下?车的时刻。 陈盐放在车子地垫上的脚有些?不?安地动了动,白净纤细的脚趾蜷起来。 刚刚出门的时候跑得太急,连鞋也忘了穿,浑身上下?只剩了一件轻薄的棉质睡裙。 幸好?谢珩州看出她的困窘,将外套脱了披在她的肩头?,然而这?样光着脚实在不?好?走路,所以到?车上那么长一路,都?是他拦腰抱着她过来的。 陈盐有些?不?太习惯这?么亲密的接触,她裸露的小腿贴着他有力的手臂,胸口迸发的体温出乎意料的烫,呼吸声好?像就在耳侧,稍一偏头?就能触及。 现在哪怕回想起来,陈盐耳廓也是通红的,一路粉到?了脖子。 她眼睁睁看着谢珩州打开自己?那侧车门下?车,绕到?了她这?侧,打开她的车门,手轻搭在玻璃窗,是一种十足的侵略姿态,随后有些?悠哉地问她:“要抱吗?” 陈盐差点将脑袋摇成拨浪鼓。 从停车场到?谢珩州家?门口,还有好?长一段路。且不?说她自己?的羞耻心作祟,来往路过的还有不?少人,万一被之前认识他俩的熟人不?小心撞见也不?好?。 “那背你?”谢珩州不?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什么,直接半蹲着示意她上来。 陈盐这?才勉强动身。 他背她依旧和五年前一样,简直不?用什么力气,步伐四平八稳的,连气都?不?带喘两?声。 然而陈盐搂着他的脖颈,却?始终挥之不?去心里的那一份别扭。多年未见,谢珩州不?仅长得比之前高了,也比以前更健壮,背部宽阔又?平直。 脱去那份少年感,他变得更具有男人味了,全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荷尔蒙的气息。 陈盐被他背到?门口,隐约见到?门上的门锁,正想挣扎着下?来,却?见他单手抵着她的臀/部,将企图下?滑的她往上颠了一下?,单手识别成功指纹,直接拧门把进屋。 陈盐在心里默默惊叹他的核心力量。 一路进到?客厅,谢珩州将她轻放到?沙发上,起身开空调。 陈盐趁着这?功夫打量了下?四周。 这?房子的陈设变得和之前不?太一样了,又?看不?出是哪里不?太一样。 “先喝点水。”谢珩州将一杯开水放在她面前。 陈盐道谢接过,抿了一口,手温和身体都?因为这?杯水而逐渐开始暖和起来。 “今天晚上我睡哪呢?”她问。 谢珩州挑眉抬颔往楼上一指,陈盐顺着望过去,看见了自己?记忆中的那间小房间。 她终于明白这?房子有什么不?一样了,谢珩州维持着原有的格局,将这?里都?按新风格重新装修了一遍。 唯有她住过的那一间房间没动,还是之前那般模样。 陈盐放下?水杯,像是要印证什么答案似的,不?由自主地往楼上走。 而谢珩州也由着她闲逛,懒散起身跟在她身后。 推门。 房间里的东西都?没动过,所有物?品都?按照她的使用习惯摆在指定位置,而且被打理得很干净。 有那么一瞬间,陈盐真的恍惚生出了一种回家?了的感觉。 “过来。”谢珩州没让她在木地板上站太久,走到?卫生间唤她。 陈盐听?话地挪过去,目光还停留在自己?的那张床上。 她的床是有些?不?一样了,纯白的被单上摆着好?几只一模一样的小狗玩偶,足足有五只那么多。 “站好?。”谢珩州大掌触上她的软发发顶,将她还在神游的脑袋掰回来,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架吹风机,对着她尚且潮湿的发梢吹。 头?发在过来的一路上已经?变得半干,连陈盐自己?都?快忘了头?发没吹,热风吹到?头?皮才发现有点湿湿的不?舒服。 “我自己?来就行。”陈盐自觉今天麻烦他的已经?够多了,伸手去够吹风机。 伸到?一半,谢珩州将她手腕攥住,轻飘飘将话题往外引:“别着急,先坦白清楚,你刚刚怎么打的我电话?” 听?到?这?话,她的心顿时咯噔一声。 陈盐的手机在刚上大一的时候曾经?丢过一回,警校体训制度严格,平常上课的时候电子设备要上交保管。 有一次她将手机交给班里的助教,下?课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着了。 当时安驰星正好?来找她,了解完事情的经?过后主动提出去帮她找,两?天后他发消息来也遗憾地说没找到?。 那时陈盐已经?忍痛用奖学金新买了一个手机,还办了一张新的电话卡号。 周围的同学听?说她手机丢后纷纷主动提出加她新的联系方式。 盐生春日 第51节 这?天,她新注册的社交账号涌进了许多新的人,但是却?再也看不?见从前的朋友和谢珩州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陈盐还记得他的手机号码。 因为数学天赋,她天生对数字格外敏感,看过的数串能做到?过目不?忘。谢珩州的号码她闲暇时候不?知道看过几次,早就记得格外烂熟。 可能搜到?他的账号是一回事,添加成为好?友又?是另一回事。 她几次搜索他的账号,却?始终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迟迟没勇气按下?添加好?友的按键。 再后来,大四即将毕业的某一天,陈盐在几个室友的怂恿下?掏出手机,又?输入那串不?知道背过多少次的号码,刚喝完酒的胆子格外大,在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前,手指已经?点击了发送申请。 等到?第二天朦胧酒醒,她又?开始后悔,忐忑不?安了整整两?天。 可直到?过了十天的验证期限,对方的账号依旧毫无反应。 陈盐这?才想起,之前谢珩州的社交账号,是从来不?添加陌生人的。 而已经?离开了谢家?的她,对于他来说,也就只是一个陌生人。 神思唤回,陈盐看着镜子里谢珩州正捕捉着她神色的漆黑眼睛,有些?不?自在地撇开眸子,撒了个慌。 “可能是不?小心按错了,”陈盐胡诌,“你的手机号码和我们所长的手机只差了一位数。” “是吗,这?么巧?”谢珩州每次这?么拖腔带调反问的时候,都?会让陈盐怀疑他根本没信一个字。 发丝已经?变得十分干爽,吹风机的轰鸣音停止,他慢条斯理地将电线一寸寸缠绕着收起来,放回到?柜子:“那你把你们所长的电话号背给我听?听?。” 陈盐喉咙咽了咽,和小学生被老?师抽背一样,梗着脖子背出了一串数字。 “哟,还真就差一位。”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谢珩州轻音笑了一声。 “行了,时间不?早了,赶紧睡吧。” 说完,他走出她的房间,替她将房门带上。 陈盐闻着散落在耳侧的发香味,简单地做了洗漱,掀开被子上了床。 长久的神经?松弛下?来,按理来说应该很快就能入眠。 可她左右手各搂着一只小狗玩偶,闭着眼睛躺了近半个钟,依旧无比清醒。 甚至脑子里还能清晰地回忆出晚上那个男人盯着她时,那令人感到?极度不?适的凝视。 陈盐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抱着手里的玩偶来到?了隔壁卧室。 她礼节性?地伸出手轻敲了敲,耳朵几乎要贴到?门板上,试探性?询问。 “谢珩州,你睡着了吗?” 第48章 似乎过?了很久, 里面终于传来?了响动,谢珩州满脸困意地开了门,眼睛半眯着?, 嗓音还卷着初醒的慵懒, 沙沙的:“怎么了?” 陈盐攥着?他的门把手, 语出惊人:“我一个人睡不着?, 能不能和你一块睡?” 谢珩州神色清醒了几分,但仍以?为自?己在梦里, 大脑反应两秒, 松垮地往旁边靠,上下乜她眼:“现在这个点?你确定?” “我?确定。” 陈盐非常注重时间效率, 甚至到了快要变成强迫症的程度, 该是睡眠时间必须入睡。她从不内耗自?己,既然睡不着?,就想办法让自己尽快睡着。既然不敢一个?人睡,就去找个室友一块睡。 ——哪怕这?个?人是她曾经喜欢并且现?在也仍然非常喜欢的人。 陈盐右眼控制不住地跳了两下, 积攒出?来?的勇气忽然就漏掉几丝。 好吧,她也没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轻松镇定。 “成,进来?吧。”出?乎意料的, 谢珩州并没有拒绝她这?个?无厘头的请求。 好像自?从进了这?座房子之后,他对她的包容度格外高, 也很少再?冲着?她发脾气了。 陈盐和个?小尾巴一样跟进去, 还不忘拎上自?己落在门外的玩偶。 谢珩州的房间已经重新装潢过?, 不再?是陈盐见过?的样子, 基调是简约的黑白灰, 办公桌旁有一块飘窗,上面铺了厚实的飘窗垫和一小张毛毯。 陈盐将东西放在那上面, 愉快地决定:“我?就睡这?里就好。” “不睡床?我?都特?地给你留了个?空位。”他已经隐约猜到了她的目的,还故意沙着?嗓子逗她,蔫坏劲儿都快透出?骨子。 陈盐将毛毯盖过?躁红的脸,礼貌选择了不听。 房内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然而这?次也没寂静多久,就在谢珩州又即将睡着?的时候,听见陈盐的声音在问:“谢珩州,你什么时候买的这?个?玩偶?” “……是之前?你还在谢家的时候,找朋友订的。”谢珩州的回答虽然透着?倦怠但不敷衍。 他一直知道陈盐有只很珍惜的小狗玩偶,是周柔送给她的。周柔去世之后,那只小狗玩偶就光荣地担任了给陈盐陪睡的任务,每个?夜晚几乎都不离身。 唯一一次出?借,是他打架被?谢之平用棍子警戒,跪到门外淋了大雨发烧的那天,那只小狗代替了不得已失约的陈盐,守着?他在医院渡过?了生病的日子。 谢珩州出?院后,就联系了自?己交好的朋友,他是个?手□□好者,手里的作品几乎都是孤品,放到交易市场售卖有市无价。 他至今都记得他和朋友说要专门缝制一个?玩偶的时候,对方连说话声音都不敢置信地猛然拔高了两个?度,控诉说是不是自?己马上要失业了,不然怎么会?接到怎么没水准的单子。 谢珩州回忆着?以?前?,眼睛又半阖上了。 他今天接诊了一百多个?病人,熬到这?个?点实在是有些精神不济。 然而过?了一会?儿,陈盐又开始说话:“那为什么订了五只啊?” 谢珩州忍无可忍地睁开眼睛,磨后槽牙:“陈盐,你要是真?睡不着?,就别在那强撑,睡过?来?。” 陈盐的心思被?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慢慢磨蹭过?去,在床上为她预留出?的另一半的位置上躺下,彻底闭上了嘴。 枕头带着?点沐浴露的清香,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人睡在旁边,弥补了那份缺失的安全感,这?一次她双手交叠在胸口,合上眼睛,终于很快地入睡。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沉到谢珩州的手机连续响了好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 陈盐迷蒙地将手摸索过?去,眼睛还闭着?,将手机放到耳边,声音柔软,带了点微小的鼻音:“喂?” “我?靠,怎么是个?女人的声音?”对面震惊的声音仿佛要将手机穿透,硬生生将陈盐整个?人震清醒了。 她定睛看了一眼手里握着?的东西,还真?不是她的,于是顺手将它移交给了真?正的主人:“谢珩州,你的电话。” 手机里的那个?声音还在持续不断地追问,陈盐无暇再?听,将手机递出?之后就回自?己房间匆匆洗漱换衣服去了。 尽管没有带上班穿的常服,但柜子里还有些几年前?留下的宽松休闲服,她除了长高了点之外体型几乎没什么变化?,甚至比以?前?还要更瘦一点,凑合一下也能搭出?一套来?。 谢珩州将手机听筒拿远了,特?意迟了几秒再?搁到耳边,笑着?斥骂:“赵堪,又抽什么疯?” “不是,刚刚那个?谁啊?听这?声音绝壁是我?不认识的人,软绵绵的,一听就是个?漂亮姑娘。老实和兄弟交代啊,是不是背着?我?们金屋藏娇了?” 赵堪是谢珩州的大学学弟,不是同一个?专业,学的是经管类的。他是临京实打实的花花公子富二代,平素向来?玩得很开,眼高于顶,骄傲地像只开屏的孔雀。 后来?参加项目竞赛的时候被?谢珩州虐菜似的虐服了,在他面前?低眉顺眼地当弟弟,时不时叫上他一块组饭局,一来?二去的也都混熟了。 他不着?痕迹地想揭过?这?个?话题:“找我?什么事?” 赵堪也就在八卦方面精明地不像个?愚蠢大学生:“少来?,我?的那点破b事你还不清楚?” “继续说说,那女孩怎么拿到你手机的?平时你出?来?吃饭,人家找你要联系方式你拽得二八五万的,连眼神都懒得分一个?出?去。现?在怎么这?么快就把你拿下了?有点手段哈,都追到家里来?了。” “也不是她追,”谢珩州摩挲着?眉心,难得出?言反驳,“是我?拐的。” “哇草,牛逼!”赵堪直言不讳,“然后顺理成章半推半就地把人睡了?” 谢珩州皱眉回忆了一下昨晚的情形:“……准确来?说,是她把我?睡了。” 赵堪乐得直拍大腿,迫不及待地力邀:“哥,要不这?两天饭局你把嫂子带来?给大家见见呗,我?办事你放心,保管将咱大美女哄得开开心心的。” 赵堪很会?来?事,也会?说好听话,他之所以?能从他那便宜爹手里三天两头摸到点家产,全靠他够讨喜。 谢珩州本来?想推拒,转念一想,最近陈盐遇到这?么多糟心事,偶尔去认识点新朋友高兴高兴也不错。 他特?地留了个?话口:“到时候看她想不想来?吧。” 挂掉电话,他换好衣服推房门出?去,在家里巡视一番。 陈盐房间的门敞开着?,里面空荡荡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门了。 谢珩州干脆下楼,前?往停车场,将车子从车库里开出?来?。 车子行驶到公馆大门,果不其然地看见车玻璃前?出?现?一个?正在奔跑的身影,他想也不想地鸣了声喇叭。 陈盐和阵风一样从他的面前?卷过?去,半晌又拎着?个?包跑回来?,额发飞扬,气喘吁吁地问:“谢珩州,你知道从这?最快去兆达派出?所的路怎么走吗?” 谢珩州撩起眼皮答:“上我?的车最快。” 她看了一眼时间,除了私家车之外,其他无论搭什么交通工具上班都要来?不及了。 陈盐没犹豫太久,立刻打开车门坐了上来?,不过?她也不想越欠越多,于是边系安全带边灿烂笑:“那我?请你吃早餐。” 谢珩州将头微低,看着?左侧后视镜变道,上扬的唇线不经意间泄露了一抹淡笑。 …… 谢珩州的车速比预计的最短时间都要快上几分钟,陈盐甚至差点怀疑他有特?地压过?速,不然为什么会?每个?路口都能那么巧妙是绿灯。 一到目的地陈盐就想下车一走了之,手刚触上门把把柄,只听见咔一声,门被?控制上锁了。 谢珩州问:“早饭呢?” 陈盐刚刚特?意扒在门窗上向外张望过?,她最常吃的那家小摊贩今天没来?。不仅如此,路边街道也上萧条得厉害,大概率是他们的好同事行政执法大队今天冲业绩,将人都撵跑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商量,唇角笑出?一个?旋:“要不先欠着?吧,计划有变,我?下次请。” 距离她口中的“下次”不知道还有多远,谢珩州干脆换了个?条件提,带着?点掌控感:“不用,我?送你上班,作为回报,你晚上抽个?时间,和我?去一个?饭局。” “下班之后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陈盐是一等?一交换理亏的那一方,自?然不能再?拒绝,只能同意。 她忍不住有些荒唐地想,明明她走每一步的目的都是要离开谢珩州,偏偏两人的关系就像粘上蛛网的两只蝴蝶,越是挣扎得厉害,越是藕断丝连。 …… 从大门一路走到工位,陈盐没穿常服接受到了无数同事的目光。 凌灵滑动椅子从她那侧工位溜过?来?:“今天穿得这?么好看,有约啦?” 陈盐将关注点放在了前?半句,自?动忽略了后半句:“今天我?好看吗?” 盐生春日 第52节 她个?子变高了,之前?的裤子都短了一截,只有一些连衣裙类不受身高限制的可以?穿。于是早上的时候左挑右捡,挑中了一件淡粉色的针织裙,内搭是白色丝质衬衫,配套一条黑色领结。 “你是没看见,中午食堂吃饭直男回头率百分百,”凌灵捏了一下她的脸蛋,“实在太漂亮了。” 陈盐打开手机前?置看了看,发现?确实还可以?,但她不确定晚上的饭局适不适合穿这?一身,于是直接对着?脸拍了两张,编辑发送给了谢珩州。 附言:这?套可以?吗? 第49章 那?头估计很忙, 不能时常看手机,很久都没有回复,陈盐休病假欠了很多工作, 也不轻松, 等了没两分钟, 很快盖上手机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临近下午的时候临京下了一阵小雨, 空气变得湿润,气温也没有那?么热了。 “过两天就要降温了, 都多穿点, 最近流感还蛮严重的,小心感冒。”钟齐和像个操心不完的大家长, 一有机会就拎着个水杯在办公室唠叨嘱咐。 陈盐顺着?他的话反省, 昨晚她好像有点冻着?凉了,早上的时候喉咙都感觉微微发痒,为了预防更重的症状出?现,她立马起身去茶水间接了一杯热水。 回座位前被所里一名辅警前辈拉住:“师妹, 等下我男朋友来接我,要不顺便?把你一块送回去吧,也省得你骑车麻烦。” 陈盐道?谢:“谢谢, 不用?了,等下有朋友来接我。” “交男朋友啦?”大家在这方面都既八卦又热心, “什么时候的事?” “不是的, 就普通朋友而已。”陈盐笑笑。 她将杯子里的热水喝完, 重新拿起手机, 提醒收到一条新消息。 谢珩州答非所问, 回了个 “很漂亮”。 陈盐盯了这三个字足足盯了一个多小时,唇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住。 她对着?反光的电脑屏规正自己的仪容表情, 好不容易才让自己收心继续忙碌工作。 沉浸的时间过得很快,一溜烟就飞走了。 等陈盐结束关掉电脑进程,办公室的其他人差不多都走完了,灯留下几盏,周围一片安静。 她拿起手机,早在十分钟前,谢珩州就给她打?过一个电话。 陈盐边收拾包边往外冲,回拨过去,通话接通后还没来得及说话,谢珩州的车已经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挂掉电话打?开车门上车,主动系上安全带:“这个点外面的路会有点堵,我们不会迟到吧?” 谢珩州换了身衣服,平时不上班不用?穿工服,他的私服穿搭其实很有个人风格,飞行服夹克外套里叠穿了件灰色卫衣外套,显得肩线宽阔锋利,白?t内搭和休闲卫裤又给他添了点松弛感,很符合他有些拽痞气质。 “不用?紧张,朋友聚会而已,就当去玩玩,”谢珩州不想给她压力,提前叮嘱,“里头有几个人玩得有点开,要是你不愿意?,千万别?看在我面子上勉强答应,直接拒绝。” 陈盐说好。 “也不全都是你不认识的人,祝晗日和向十鸢也会来。” 这下陈盐眼睛真的亮起来。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只?要有一两个熟悉的面孔,更多清水完结最新文在气俄群思而而二无九依思其这场临时应邀的聚会意?义?就会变得不一样得多。 车驶上跨江大桥,临近目的地,面前道?路忽然变得拥挤了许多,谢珩州的车速一直压得很平稳,但?抵不过身后的几辆车心浮气躁一直想要往前加塞。 谢珩州盯了眼后视镜,压根不惯着?,眼看着?旁边的车再一次驶来,淡漠着?表情控住油门,直接撞了上去。 他控制的角度巧妙,只?轻撞到对方车头一侧,却把对方司机吓了个半死,忍不住摇下窗户破口大骂:“不要命了?看到车子还冲过来,万一出?事怎么办?我车上还有小孩呢。” 谢珩州将“故意?”两个字昭示地明晃晃,哼笑:“出?事了,也是你自己找死。” 那?男的有些心虚,但?依然拉不下面子,还在继续痛骂,陈盐忍不住摇下窗户帮腔:“你既然车上还有小孩,就更应该小心驾驶,而不是三番两次横冲直撞地插队。” 双方打?了保险电话,很快交警赶来处理事宜,对方看着?谢珩州那?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车,忍不住变了脸色,说话也没之前那?么强硬了。 反正车也没法继续开,谢珩州干脆打?电话让人把车直接开走维修,回头问她:“酒店就在前面,不远,要不走过去?” 陈盐没什么意?见,反正白?天在办公室坐的也够多了,下来走两步正好当饭前运动。 两人并?肩继续往酒店的方向走,路过了一家刚开业揽客的电动车车行。店门前站了个穿着?玩偶服的人四处发传单,边发边热情相邀:“新业酬宾,全场八折,要不要进来看一下?” 传单发到谢珩州的面前,他连眼神都没多撂一个,直接无视。 除掉刚刚撞了的那?辆宾利,公馆的车库里还停了辆不怎么开的大g,还有一辆买来之后就落灰的卡宴。 之前得知陈盐没有交通工具上班的时候,要不是怕把人吓到,他甚至能直接当场把车钥匙送她手里。 “谢珩州。”身后飘来一道?轻柔的声音,迫使他停住脚步。 谢珩州回头,见到陈盐两手捧着?那?张推销的宣传单,在销售喋喋不休的介绍里眼睛冒出?点星星,无比高兴地向他奔来:“我有点想买车了。” 他的目光从她白?皙的脸移到那?家电动车的招牌上,从喉咙里溢出?声难以置信的笑:“陈盐,你别?告诉你要买辆电动车。” “怎么不好了?明明很适合我,”陈盐挑了一辆高度适中的,有些爱不释手地摸,“价格是我能接受的范围,上班路上开得也快,而且不像汽车那?么费油,电费总共也才几块钱,多方便?啊。” “女士,我们这边是可?以试骑的哦,您可?以上车试试看。”销售笑眯眯地说。 陈盐跨上去,刚开始还因为不适应骑得有些磕绊,但?她学得快,没几分钟就适应了上路。 兜了一圈回到原点,她脸上挂着?盖都盖不住的笑意?,回过头迫不及待地找谢珩州的身影分享喜悦:“谢珩州,你看我骑得怎么样?” 她不敢加速,只?在人行道?上慢慢吞吞地溜,背影像只?艰难前行的小企鹅,实在令人夸不出?口。 然而谢珩州看着?,眼底却泛出?些温和笑意?,掏出?手机随意?扫了付款码,问销售:“多少一辆?” 销售觑着?他的脸报了个价格,他转脸面不改色地将钱付了。 将手机揣回兜里,谢珩州冲着?面前的小姑娘挑眉示意?:“陈盐,过来。” “把车先给店长,上个车牌。” 陈盐将车让出?来,脸上还有残余的兴奋,疑惑道?:“为什么要上车牌,难道?刚刚被人买走了吗?” “嗯,我刚买了。”谢珩州逗她似的,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 陈盐的目光没法从那?串钥匙上移开,嗔道?:“你干嘛呀你又不开,不是浪费吗?” “我钱多乐意?,”谢珩州懒散地插兜笑了一下,“你要喜欢的话,也可?以借你开一阵。” “真的吗?” 陈盐迟疑住了。 “真的,我这个人一向很大方,”他继续肆无忌惮地扯谎,“今晚就可?以先免费借你骑骑。” 店主将车牌和定位很快装好,将头盔递给他们俩:“可?以了,直接骑走吧。” 谢珩州看了眼杵在原地的陈盐,手在她后腰上轻推了一把,嗓音揶揄:“还愣着?干嘛?让你骑呢。” 陈盐如?梦初醒,接过头盔给自己带上,跃跃欲试:“那?说好,今天你没车,我暂时当一下你的司机,负责把你送到酒店。” 她大方地拍了拍车后座:“上来吧,我载你。” 谢珩州失笑,也戴上了头盔,跨坐上了后座。 说是被载,实际上他腿过分长,面对这明显比机车要矮上不少的小电动,显然有些无处安放。 陈盐这点轻飘的重量显然稳不住他这高高大大的个子,骑车的时候有些左右晃,还得谢珩州看不过眼伸手扶着?她的腰。 所幸酒店真的如?他所说的不远,两人紧赶慢赶的也这样艰难到了酒店门口。 赵堪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很早就在楼下准备接人,见到他俩差点没认出?来,大步流星地迎上来,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哥,这么有雅兴呢,今儿个怎么忽然换座驾了?” 谢珩州跨下这辆小电动的时候眉角都忍不住一抽,摘下头盔给了他一记重的,淡淡解释:“半路车送修了。” 赵堪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很快将注意?力转到还在摘头盔锁车的陈盐身上,用?手肘顶了下他胸口,语调暧昧:“不和哥们介绍介绍?” 陈盐捋了一把额发,在谢珩州开口之前先出?声伸手:“你好,我叫陈盐。” “你好,陈小姐,我是珩哥的大学学弟,我叫赵堪。” 赵堪只?敢握住她手掌一半的位置,示意?性回握了一下,很快松开。目光却偷偷把她全身打?量了个遍,边打?量边在心里啧啧称奇。 没想到谢珩州表面看着?像个十足的浪痞玩咖,最终拿下他的居然是这么一个特?清纯的姑娘。 “走吧走吧,别?在外头傻站着?了,里面都等你俩很久了。”赵堪热情地带路,他穿着?一件印满名牌标志的休闲外套,骚包得很,且一看就是这酒店的常客,走动间还有许多侍应生冲着?他点头打?招呼。 他带着?俩人乘坐上电梯,一直到最达顶楼22楼。 进包厢前,赵堪特?地看了一眼陈盐:“珩哥说你们俩念的是一个高中,为了避免场子冷,我自作主张请了几个你们的同校同学,不要介意?啊。” 他说的大概率是祝晗日他们,陈盐连忙摇头笑笑:“不会的。” 包厢门被推开,里头的人看见他们来,顿时陷入了一阵寂静。 第50章 (惊喜加更) 借着饭桌上最巨大的那盏水晶灯, 陈盐看清了在座每一个人的?脸,其实大多数都?是谢珩州的?大学同学以及他们各自的女友,还剩下几个, 是陈盐认识的?面孔。 祝晗日、向十鸢, 还有周漫芝。 脑海里飘过这个名?字的?时候, 陈盐恍惚觉得?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久, 久到连这个名字回忆起来都有些陌生。 她依然留着和学生时代一样的长卷发,穿着吊带上衫和复古牛仔裤, 细长的手指夹着根女士烟, 若无旁人地抽着,妆容倒是比从前更精致了, 透着一股轻盈的?妩媚。 陈盐本来还在疑惑她为什么会来, 转念一想,临京富二代圈子就那么几个人,能见到她也很?正常。 她和谢珩州来得?太迟,位置都?已经被坐满了, 赵堪作为东道主坐在正位,余下的?座位居然只剩下周漫芝身边的?那个。 “哎?”赵堪摸着后脑勺不解,“我订的?座位刚好啊, 怎么少了一个。” 周漫芝的?烟燃到尽头,灭了, 一点?也不留情面地笑:“是我让服务生撤掉了一个。” 本来大家挑选完座位还剩两个, 一个在周漫芝旁边, 另一个在赵堪旁边。赵堪走后周漫芝直接让服务生将赵堪旁边的?位置撤了。 在场只剩谢珩州还没?到, 她的?用意不言而喻。 圈内的?几个都?知?道她追谢珩州追得?猛, 也都?了然纵容,没?想到这次饭局谢珩州带来的?人, 是个女生。 还是个大家都?没?见过的?女生。 谢珩州没?说话,只是掀起眼皮望向赵堪。 一个眼神,他就懂他想说什么,连忙喊服务生又加了两条凳子。 在场只有赵堪和几个老同学对?他们之间的?事了解一二,其他人几乎都?蒙在鼓里。 有人打圆场道:“这位美女没?见过啊,珩哥,你带来的?人,总要让我们认识认识。” 盐生春日 第53节 “我认识,我来介绍。”祝晗日主动请缨。几年没?见,他整个人也变得?稳重了不少。 “这位,是我们那届的?大学霸陈盐,数学竞赛拿过省一等,和珩哥以前还是同桌呢。我们这片人当时玩得?都?挺好。可惜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转学了,十元还难过了好久。” 桌上的?人注意力很?快被他的?话吸引,开始调侃起他居然从高中?就开始注意向十鸢,怪不得?两人上了大学之后在一起这么快,现在甚至还已经订了婚。 趁着大家都?在热聊,祝晗日举杯和陈盐的?杯子碰了一下,算是替她解了围:“好久不见啊,陈盐妹妹。” 场上的?人或多或少都?能喝一点?,也就没?点?饮料,每人面前摆的?都?是葡萄酒。 陈盐举杯抿了一口,强咽下去,她知?道自己的?酒量在哪,也不敢再多喝。 人到齐之后开始上菜,这家酒店出的?菜品还不错,众人纷纷动筷,大家各聊各的?,气氛终于没?像之前那么冷清。 向十鸢迫不及待地和祝晗日换了个位置坐到陈盐身边,将嘴一瘪控诉:“真的?是你啊盐盐,这五年你就和人间蒸发了一样?,手机也打不通,学籍也被转走了,我差点?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到底去哪了?怎么都?不和我们联系?”向十鸢埋怨,“我也就算了,但你怎么能不和谢珩州联系,你知?不知?他为了你——” “咳咳。”祝晗日忽然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她们的?叙旧。 陈盐满目疑惑地追问:“谢珩州为了我怎么了?” 向十鸢向来藏不住心事,立马接回?话头:“他为了你……” “十元,吃你最爱吃的?螃蟹。”祝晗日又忽然插进来,这下就连再迟钝的?人都?能发现有哪里不对?劲了。 向十鸢却不再继续说了,而是转身和祝晗日闹脾气:“谁最爱吃?我可不爱,螃蟹性凉,吃了对?宝宝不太好。” 这句话将陈盐惊得?杏眼微阔:“你们两个有孩子了?” 她震惊到无以复加,在她的?认知?里,他们两个人还在后排打架斗嘴,玩得?不亦乐乎,就像是两个没?长大的?小孩。 居然这么快直接一步到位,从订婚一跃到生子。 “是啊,才两个月大,也是才刚检查出来没?多久,”向十鸢有些幸福地捂住孕肚,期待这一个全新?的?小生命降临,“我们也算是奉子成婚。” 陈盐的?手被向十鸢抓着,贴在隔着衣服的?小腹,下压一点?就能隐约感受到其中?孕育着的?心脏搏动。 向十鸢凑到她耳边:“所以你们俩打算什么时候生一个?” 陈盐脸腾得?一下红了,话都?没?接稳,有点?结巴地反驳:“你误会了,我、我们还不是那种关系。” 目前也只是朋友而已。 “哦……可我又没?说是哪个,你就知?道啦?”向十鸢还和高中?时那样?调侃她,两人笑笑闹闹的?,令陈盐整个人放松了不少。 饭吃到一半,谢珩州出去接了个电话,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趁机问陈盐:“学霸,你之前是不是出国?留学过?” 饭桌上大半的?目光朝她聚焦而来,陈盐收掉笑容:“没?有。” “我在国?内上的?警校,毕业后就参加了警考,”她的?语气淡淡的?,“目前还没?有出过国?。” “哎呀,我就说嘛,人家去当警察了,肯定不是她,”那人拍了拍身边人的?肩,“你输了,赶紧干了这杯别废话。” 输了赌约的?男人看着面前的?酒老大不情愿,继续不死?心地追问陈盐:“真没?出过啊?哪怕是曾经有过这个打算也行啊。我了解珩哥,他这么长情一人,应该也不至于这么快变心啊。” 赵堪捻了粒桌上的?花生米砸他:“够了啊,愿赌服输。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变心,这叫老树开花,遇见真爱了。” “之前那姑娘甩了咱哥,只能说她没?这个福气,现在有嫂……学霸在,以前的?都?是小插曲,不算什么的?。” 陈盐听出许多自己不知?道的?内幕,提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赵堪这人很?实诚,可能是成长环境造就的?,向来无所顾忌直言不讳:“别打听了,你听了之后肯定不痛快,你不高兴,我珩哥铁定要揍我,我冒不起这个风险。” “这有什么不能讲的?,”周漫芝又点?了一根烟,将烟灰掸开,目露嘲弄,“不就是谢珩州大学四?年都?在出国?追人吗?” 陈盐手心像是被烟灰灼了一下,五指蜷缩起来。 “京大的?课业本身就挺重的?,珩哥他除了平时参加项目之外,其余所有的?空余时间都?在往国?外跑,没?人知?道他去做什么。” 那输了赌约的?男人将酒饮尽,默默接话。 “后来有一次在寝室,我看见珩哥从机场回?来,奔波到挨着凳子就睡着了,都?累成那样?了,手里还握着机票票根和一根皮筋。” “那皮筋一看就是女生用的?,我们就猜他是不是出国?去找女朋友了。” “不过他的?私事我们也不好当面问,只是看他这么累觉得?替他不值罢了,”那男的?好像有些喝多了,开始滔滔不绝地替谢珩州鸣不平,“你说珩哥样?貌家世能力哪样?不好,京大论坛里十条有九条都?是捞他的?帖,喜欢暗恋他的?人里什么样?的?女生没?有,哪犯得?着这样?作践自个儿。” “更离谱的?是,他那女朋友也从不会主动给他回?电话消息,每次都?是珩哥自顾自发了一堆,对?方就当作没?看见。” “包括有次珩哥生了病,他打……” “哎哎,扯远了啊,”赵堪时刻觑着陈盐的?脸色,及时出声?提醒,“你可太扫兴了,老提那个女朋友干什么?” 陈盐敛下眼皮,从听到皮筋的?那一刻起就有些失神。 一个不太实际的?猜测就像芽一样?在心里扎了根,蠢蠢欲动地破土,有什么在呼之欲出。 想问的?话都?已经到了唇边,片刻后又被强行咽了下去。 她忽然就有些不敢得?知?了。 怕听见谢珩州因为她当初的?一句违心话将日子过得?很?辛苦;也怕听见他固执守候着一份没?有回?音的?喜欢,持之以恒,多年一日。 爱不能拿来丈量比较,但谁更用心却一目了然。 陈盐心里不舒服,手上也没?之前那么克制,等到谢珩州结束了电话走回?包厢,她已经将面前的?酒一口气喝掉了大半,脸颊浮上粉泽,连眼睛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 谢珩州平扫了一圈酒桌上的?人,语气不善地沉声?质问:“谁灌的??” “没?谁,”陈盐头晕得?想吐,将脸埋在衣袖间,还不忘扯住他的?衣角,声?音闷闷传来,“别生气,是我自己喝的?。” 见她还挺诚实,谢珩州轻嗤:“长本事了,敢喝这么多酒?” 他将人打横抱起来,小姑娘顺势紧紧揽住他,柔软的?脸贴着他的?脖颈处,带着酒香的?呼吸喷洒在衣服圈口,像是道小刷子在扫着谢珩州的?心扉,有瘾的?那种。 “先走了。”谢珩州脸上的?表情难以分辨是喜是怒,简洁地打了声?招呼,就带着陈盐先离席了。 出了酒店,失去空调的?庇护,温度骤然降下来,冷风钻进陈盐的?衣袖,她冻得?打了个寒战。 谢珩州将她揽得?更紧了一点?。 月光照得?他的?眉眼格外好看,薄单的?眼皮半垂,遮住了深邃的?瞳,减掉几分凶痞的?攻击性,显出几分内里的?柔和。 陈盐盯了他好一会儿,心跳得?很?快,今夜感知?到的?所有情绪被酒精糅杂在一起,一齐冲上脑门。 饭桌上那些人的?话还回?荡在脑海中?。 此刻在陈盐胸腔里涌动的?,说是心疼也不尽然,说是心动也不尽然。 她无法压抑对?他的?回?应欲望,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直白又勾惹。 “谢珩州,我现在莫名?好想亲你。” “你给亲吗?” 第51章 谢珩州手臂使?力, 将陈盐往上颠了下,权当她醉酒后开的玩笑。 “喝醉酒就要耍流氓啊?”他侧过脸,似有若无地往自己脸颊上一点, 还在耷着眼?戏谑纵容, “来?, 往这亲。” 话?音刚落, 陈盐拽着他的衣领,勾下他的脖子, 对着唇直接亲了上去。 她?喝完酒毫无技巧, 全凭冲撞,力道大得差点撞上他的额头。 然而唇瓣真正相触的那一瞬, 两个人还是同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 心头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陈盐被风吹得微凉的手搭在他下颔有些滚烫的肌肤,因为紧张,细白的指尖已经控制不住陷了进去,留下一道暧昧勾缠的指甲印。 她?紧闭着眼?睛, 扑簌的细黑眼?睫不断颤动,忍着羞在他温暖的薄唇上生涩地探索,像是一只主动舔水的猫咪。 因为是第一次, 经验匮乏,她?甚至都不知道亲吻要张嘴, 只是凭着直觉拿唇瓣在对方的唇上贴了两下, 感受完那道炽热的呼吸后, 很快又喘不上气地移开, 仿佛这已经是她?最大的极限。 不像在接吻, 倒像是刻意的引诱,床///上的调情, 天?真得有点过头。 谢珩州的喉结很重地滚过一下,太阳穴的青筋都突突直跳,愣了好半天?之后终于反应过来?了她?在做什么,眼?底暗得可怕,心底的火被彻底撩拨得烧起?来?。 他将她?放下来?,陈盐下半身已经软得不成样子,几乎站不稳,不过很快她?就?被谢珩州重新捞回?到了身前?,柔软的胸口撞上他发硬的胸膛,弥漫出一点疼意。 陈盐现在脑袋简单得很,有什么就?说什么,当即就?拉着轻软的嗓音抱怨:“你撞得我好疼啊谢珩州……唔……” 话?还没说完,下巴被人用了极大的力气捏起?来?,一个汹涌的吻紧跟着落下。不同于她?的毫无章法,谢珩州直接用舌尖撬开了她?的唇长驱直入,强势掠夺尽她?口腔中的甜蜜津液。 陈盐的唇很凉润,像是含着颗水蜜桃味的软糖,他一时?没有控制住品尝的力道,不慎将她?的唇角咬破了一个小口子。 吮到唇齿间?锈味的同时?,他的理智也?被唤回?了一丝,吻逐渐从湍急变得和缓,安抚性地舐过她?唇侧。 谢珩州的吻得实在有些太重太重,像是要在这里?就?将她?吞吃入腹,陈盐都忍不住有些不争气得腿打颤,不禁开始后悔招他,瞳仁蒙上一层薄薄水雾,细细地喘着气控诉:“谢珩州,你今天?好凶啊。” 她?的下巴都被掐红了,白生生的耳根蓄着点褪不下去的胭脂色,直到今天?才?算真正见识到了他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一面。 “这样就?算凶啊?”谢珩州用指腹拭去她?唇上沾着的水泽,挑起?唇线,“太娇气了,陈盐。” 他还完全没亲够呢。 谢珩州施施然伸手替陈盐理了一下皱起?的衬衫,眉目都舒展了,挡不住的心情好:“能走吗?” 不能走的话?他也?乐意继续抱着。 有了前?车之鉴,陈盐怎么还会再给?这个男人再亲下来?的可趁之机,连忙点头说能。 那辆崭新的小电动车还停在原地,陈盐酒意还没散去,完全开不了,只能让谢珩州代驾。 坐在他的车后座的时?候,陈盐吹着晚间?徐徐的风,发丝顺着往后飞扬。 这场景令她?想?起?她?第一次坐上谢珩州的机车后座的时?候,那时?的他们年纪尚稚,怀揣着各自的秘密试探靠近,首次闯进属于对方的领地,领略到了彼此不同却又有些相似的人格。 她?再也?不会那么那么喜欢一个人了。 不是谢珩州的话?,也?不会再是别人。 她?已经因为不够勇敢而后悔过一次,不想?再重蹈覆辙。 …… 又回?到别云公?馆。 其实今天?陈盐已经没有理由再呆在这里?了,昨天?是突发事件临时?救急,今天?既然已经平稳了心情,理应该回?到自己的租房里?去。 更何况,陈盐还有很多东西都没从租房带过来?,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太方便。 但两人都不约而同默契地没提及此事,自然地就?好像陈盐本该每天?住在这里?。 盐生春日 第54节 “明?天?就?收拾东西搬过来?吧。”谢珩州从医药箱里?找出小型创可贴,替陈盐将唇角那道口子细致贴上,“你那边的安保措施做得很不好,住得又全是些鱼龙混杂的社会人,不安全。” “这套房子在市中心,去临京任何一个地方都挺快,通勤也?方便,租金就?按照你之前?租房的房费标准每个月给?我就?行,不用多加。” 陈盐不禁莞尔:“谢珩州,你如果按这样的标准出去做生意的话?,肯定会大亏特亏。” “我不喜欢做生意,就?不是那块料子,现在的谢氏有我小叔叔就?够了,我也?根本不想?掺和进去。”谢珩州的语气很淡漠,乜了她?眼?,“要亏也?就?亏你一个人身上,其他的人还不够格。” 陈盐望着他习惯性微拧的眉毛,忍不住拉过他垂在裤沿的掌,她?的手要比他的小上一圈,但带来?的温暖力量却不比他少。 谢珩州近乎是贪婪地汲取着这点体温,将她?的手包裹着,牢牢回?握住。 陈盐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柔:“谢珩州,多和我说说你高考前?和大学期间?的事吧,我想?听。” “作为交换,我也?会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 “很没劲的生活你也?要听?” 谢珩州那么骄傲的人,此刻眼?底居然破天?荒闪动着点自嘲,“陈盐,你这才?是在做亏本买卖。” “当然要听,”陈盐回?答得毫不犹豫,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说出这样的话?,她?的眼?眶居然不受控地泛起?点热意,“你可以将每一天?的生活都事无巨细地告诉我,我都想?听的。” 谢珩州眸色有些复杂:“其实从大一开始,我每天?都在给?你发消息,只是你没有看见。” 对着一个一直离线的社交账号和永远打不通的手机号每日固定交代着行程,任谁看了都会认为他谢珩州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从不认为出国这件事会是两个人关系的终点。 高三那年谢珩州玩命般学习,没有谢之平的阻碍,他高考后顺利被京大的医学系录取。 当时?的谢珩州早已将未来?规划得清清楚楚,每周抽出固定时?间?出国去陪陈盐念书,再顺利完成自己的课业。 如果京大有出国交换生的名额,他会用尽全力去争取。 如果没有,那他就?等自己毕业,也?等陈盐回?国。 他从来?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只要能够再见她?一面,甚至可以原谅陈盐当初一句话?也?没留下就?不辞而别。 只是令谢珩州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在国外压根找不到陈盐这号人,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音讯。 当时?的他才?初入社会,手头上没有那么多的关系网,谢之平对陈盐的消息讳莫如深,自然也?不会将她?的行踪透露,甚至还在他的面前?特地封锁。 于是谢珩州只能用上最笨的方法,他四年奔波了十几个国家,不厌其烦,一所学校一所学校地去找她?的身影。 大四那年从最后一个学校回?来?,他望着手里?堆积成山的机票和那根陈盐曾经用过的黑色皮筋,不知道是对谁嗤笑了一声,单方面结束了这场以失败告终的寻人游戏,彻底变得疲乏失颓。 再强健的体魄也?会因为信念崩塌倒下。 那天?晚上谢珩州烧到了整整四十度,恹恹地垂着眼?皮,意识都有点神志不清。 他第一次拨了那个手机号。 出乎意料的是居然打通了。 谢珩州的心脏有一瞬的空拍,喉咙都发紧了,有些不敢置信地唤了声:“陈盐?” 然而对面传来?的却不是陈盐的声音,而是一个男声:“我是她?男朋友,有什么事吗?” …… “我的旧手机很早就?被人弄丢了,连带着那张手机卡,里?面存着的所有记录都没有了,和你的社交账号好友也?没有了。” 陈盐有些哽咽着解释,连声线都在抖。 “我想?加回?你的好友,想?主动联系你,但又怕打扰你,所以一直忍着,只敢每天?上线偷偷看你的主页。” “我没有交男朋友,大学四年到现在,一直都是单身。” “当初之所以离开谢家,是因为我想?让你学自己想?学的专业,干自己想?干的职业,所以我和谢叔叔做了口头交易,他答应让你继续学医,而我,答应在你十八岁生日之后,就?消失在你面前?。” “谢珩州……我也?一直都很喜欢你的。” 陈盐哭得无声,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地掉,难过得无以复加,连心脏都有些抽疼。 谁能告诉她?。 到底去哪里?、用什么方法才?能弥补他们这彼此错过的四年? 谢珩州的心脏像是被人用棉花锤了一拳,不疼,但是泛着麻痒。 当初来?自谢之平的反常举动,如今都有了一个很好的解答。 原来?在他的背后,始终有一道柔和坚定的身影在默默帮助。 偷偷背负了许多,却不求回?应。 谁能不说他们天?生一对? 谁敢说他们不是天?生一对? 谢珩州再也?无法克制,将她?重重地压进怀抱里?,那么紧,那么用力,让彼此的心跳声贴合,再无所遁形。 眼?泪滑落面庞,她?听见谢珩州哑着嗓,带着自甘的认栽。 “陈盐,我这辈子就?你了。” “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试试?” 第52章 第二天从床上爬起来, 陈盐感觉额角突突跳,不仅带着点宿醉后的晕,还掺着点感冒的头疼。 她嗓子痒得厉害, 忍不住咳嗽两声, 手心抚上嘴唇, 摸到了一点纸贴的触感。 陈盐下床走到镜子前, 望着自己有些?肿着的唇瓣,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开始回溯。 …… 【陈盐, 我这辈子就你了。】 【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试试?】 谢珩州刚说完这句话, 陈盐弯着泪眼,直接用实际的行动?来给予答复。 除了玄关之?外, 其他的地方都没来得及开?灯, 还是漆黑的一片。 他们从光亮处一路吻到昏暗角落,陈盐没了退路,被他抵在墙上掠夺。 唇上的伤口因为?纠缠再一次崩裂开?来,有很淡的血味弥漫。她忍不住溢出一声痛哼, 被谢珩州单手捞起来,揽着腰放到腿上。 “我看看?”他眉眼含笑?揉捏着她的腮颊,凑过来仔细察看她的唇, “知道会疼还要逞能。” 刚确定关系又有点微醺,陈盐全身?心对他迷恋得要命, 多一刻都不想和?他分开?, 既然亲不了, 她干脆双臂搂着他的脖子, 将脸埋入他宽直的肩。 “好喜欢你啊谢珩州。”她又低喃不清地告白。 “嗯, ”谢珩州的心柔软成了一滩水,亲着她的发顶, 说话间胸腔震鸣,低笑?,“我也是。” “我更喜欢你,陈盐。” …… 陈盐回神,镜子里的她眼波潋滟,指尖掠过唇沿,还能觉出几分残存的炽热。 她甚至能清晰回忆出每一次的辗转合分,还有她喘不上气时断续的求饶。尽管每说一个字,谢珩州的眼睛就会暗一分,唇齿被进犯的领地就会多一寸,到最?后连舌尖都被吮得发麻。 陈盐低头鞠了一捧水,将自己的脸打湿,脸部的温度终于没那么烫了。 她收拾好东西,临出门之?前又折回来拿了一副口罩戴上,这才去上班。 到了办公室,陈盐给丁笑?白打了个电话,打算和?她说清楚不继续合租了。 电话很快接通,对方的声音有点沙哑疲惫,好像是刚哭过。 “我已经和?他分手了,他已经承诺不会再来骚扰,事情也没有严重到那种?地步,你能不能不要退租啊?” 陈盐轻叹了一口气,她还是没弄清楚,这件事的根本原因从来不在丁笑?白那个渣男男朋友。 “笑?白,我记得我很早提醒过你,不要没经过允许,就带陌生人回租房,”陈盐扣弄着面?前的本子,“你不仅没听,而?且还擅自把钥匙给了其他人。你做这些?的时候,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违背当初合租承诺,让我没办法再信任的人,不是他,而?是你,”她轻吐出一口气,语气逐渐变得坚定,“就算是给任楚云面?子,我也不会和?你继续合租了。” “今天下班之?后,我就会来把屋里的东西都收拾走,你另找其他室友吧。” 说完,陈盐挂了电话。 她捋了一把额发,继续投身?进入工作状态。 快熬到下午的时候陈盐的感冒症状加重,几乎咳嗽到了口罩不能离脸的地步。 钟齐看她咳成这样,大手一挥让她早点滚蛋,省得办公室空气不流通,到时候把感冒又传染给了其他人。 正好她手头工作也赶得差不多,加上又要回出租房子收拾东西,也没继续坚持,早早就下班了。 其实需要拿到别云公馆的东西也不多,基础的日用品那边都有人专门备着。 陈盐是个实用主义,即便?已经毕业,也保持了在警校读书时的简洁习惯,随身?的物品很少,需要带走的都是一些?经常会用到的或者对她而?言纪念意义很深的物品。 将出租屋里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拿走后,屋子里还剩下一些?丁笑?白的个人用品,显得格外多。 丁笑?白今天没上课,就这样站在陈盐身?后默默盯着她收拾,看她马上要走,又忍不住出声挽留:“陈盐,如果我表姐知道了这事的话,会直接千里迢迢从安元跑来临京找我算账的。” 她很敬畏任楚云这个当警察的表姐,几乎到了一提起就会害怕的地步,此刻连声音都忍不住带上了一点哭腔。 “那最?好,”陈盐将那个掉在地上至今没被捡起的小盒子踢到丁笑?白的鞋边沿,她背着行李包按下门把手,出门前侧过脸,嗓音淡淡,“给你买的,以后长个记性。” …… 陈盐拿着收拾好的东西下楼,一低头看见手机在响,白字闪烁的备注是她等了快一天的人,连忙迅速接起。 “快下班了吗?”谢珩州在电话那端问,“刚刚从住院部回来,要不要来接你回去?” “之?前你都得忙到晚上才结束,今天难道不用加班吗?”陈盐绕着自己头盔上那根绳,声音轻轻的。 “要加。” 医生的工作比陈盐所预想的还要更忙一些?,她想说的话顿时失落地咽回肚子,和?往常一样下意识懂事地想让他多歇一会儿。 “那要不你还是——” “陈盐,”话还没全部说完,她听见谢珩州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 yh 盐生春日 第55节 气,嗓音倦懒而?富有磁性,“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交往关系。”陈盐沉默了一会儿后回答,仅仅是说出这四个字,都令她有些?耳根上火,伸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 “那你对我有需求不是件很正常的事?”谢珩州继续腔调悠哉地谆谆引导着脸皮很薄的小姑娘,“又耽搁不了我几分钟,用得着你和?孔融让梨似的在哪谦让吗?” 陈盐细白的手指彻底缠进绳子,手心沁出点燥热的汗:“那晚上……一起吃饭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谢珩州忍不住勾唇。 “那我过来找你!”陈盐努力?克制着唇角上翘,笑?涡衬着亮亮的眼睛,显得格外好看。 挂掉电话后,她开?着小电动?前往中心医院。 这个点正赶上晚高峰,中心医院的人很多,外头马路边画着的车位几乎都被停满了,剩下的车子还在停车场前等着进地下车库。 陈盐将车开?得远了点,停在了路边,斜背着个行李包,准备过马路进去。 走进地下通道的时候,她看见一对情侣正蹲在一个摊前选花。摊主是个年轻的小姑娘,正在热情地为?他们介绍花束。她的口齿伶俐清晰,介绍起这些?花朵花语时如数家珍,很快吸引了几个零星的路人旁观。 陈盐望着也慢慢停住脚步,她还是第一次知道一束花也能有这么多的寓意,一时被吸引着看完了全程。 送走那对情侣,店主一眼看见围观的陈盐,抬头招呼:“小姐,要不要也买一朵合适的送人?” “不用了,我是去找我男朋友的。” 陈盐耳根子挺软,怕自己再听下去就走不动?道,连忙起身?。 “谁说男生就不能收到花了?我这既然有送给女生的鲜花,自然也有送给男生的,”店主从桶里又拿出一捧刚醒完的新?花,满目期待地望着她,“要再听听吗?” 陈盐咽了咽喉咙,重新?乖乖蹲了下来,抿唇诚实地点了下头。 …… 六点快要超半个小时,外科部的几个医生已经吃完了晚饭,结伴从医院食堂回来。 经过谢珩州诊室的时候,发现他还闭目养神般将手枕靠在脑后,整个人以一种?懒洋洋的姿态窝在诊椅上,没有丝毫要动?弹的意思。 他们轻敲了敲半掩着的门,以为?他是太?累忙忘了,于是特地好心提醒道:“谢医生,怎么还不去吃饭?” 谢珩州掀开?眼皮,乜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手指微不可查地在桌上点了点,脸上却勾起唇:“我等人,等下一块吃。” 几个同事露出了然的神情:“是不是上次那个追着你要联系方式的患者小姑娘?她今天又来了,还和?我们在食堂打听你来着,等下可能就过来了。” “谢珩州,你在医院受患者欢迎的程度都快赶上外头的明星了,如果没有那个心思,以后接诊的时候还是少摘下口罩祸害人家小姑娘。” 谢珩州面?无表情地乜他,嘲弄道:“我就见过她一面?,且全程口罩戴得很严实,从没摘下来过。” “如果仅凭口罩上面?的两条眉毛一双眼睛也能对我钟情,那这喜欢着实有点太?肤浅。” 那医生有些?尴尬地转开?脑袋,一眼看见外头走廊上往这边一前一后走来的两个女生,连忙岔开?话题。 “人来了,我先走了。” 前面?的那个是陈盐,她知道约定的时间已经晚了,担心谢珩州等得不耐烦,连忙紧赶慢赶地加快脚步小跑过来。 “我来迟了。”陈盐推开?门站定在他的面?前,跑得整个人有点喘。 她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捧黑骑士玫瑰,塞到谢珩州怀里,有点不敢看他:“所以这是特地买来哄你的。” 谢珩州颇为?意外地盯着怀里的花,怔然失笑?:“哄我?” 他的小姑娘脑回路好像确实和?别人不太?一样,总能干出些?令人出乎意料的事。 “其实用不着这么费心,哄我高兴有个更便?捷快速的方法,你要不要听?” 陈盐连忙竖起耳朵:“什?么?” 谢珩州收下花,人却踩着压迫的步子不断逼近,直到把她整个人堵到墙角,退无可退。 他低头俯身?凑到她耳边,语调咬着点坏:“亲我。” “不可以,”陈盐耳朵都红了,语调温柔但拒绝得异常坚定,无比认真地解释,“我重感冒了,如果亲的话会传染。” “所以不可以,谢珩州。” “没关系。”谢珩州捏着下巴捧起她的脸,指腹摩挲着她细嫩的耳后根。 轻柔的吻克制地落在了她戴着的口罩上,鼻息交融,一触即分。 他的轻笑?透着一股松快的得逞意味。 “这样就亲到了。” 第53章 (补更) 明明是那样堪称纯情的一个吻, 陈盐的心跳声?却像密雨,砸落玻璃清晰可闻。 她甚至怀疑自己的病进一步演变成了发烧,不然怎么会全?身泛红, 高热不退。 眼见陈盐整个人和?乌龟一样将脑袋蜷缩进他的怀里, 谢珩州见好就收, 自然地牵过她的手:“饿不饿?带你去吃饭?” 陈盐和?个机器人似的被他拉着同?手同?脚地机械走了两步, 到门口才发现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小姑娘,死死地盯着他们俩交握的手, 脸色发白,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她本来还想替谢珩州问一句是不是来诊室看病的患者,没想到下一秒对方就伤心地掉头就走了, 甚至没给她开口询问的机会。 谢珩州带陈盐出了诊室, 边走边低头欣赏手里的花束:“买这束花花了多少钱?” 这束黑骑士是由白玫瑰喷涂染色制成的,工艺复杂,价格自然会比普通的玫瑰要贵一点。 小陈警官穷得一清二白,这束花价格将近能抵得上?她实习期半个月的饭钱。 但她眼也?不眨地说:“不贵的。” “你喜欢就行。” 谢珩州心里头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股痒劲忽然又冒上?来了。 正?要说点什么, 陈盐却忽然把他们俩牵着的手举到面前,眼中掠过一丝疑惑。 “谢珩州,我?记得街上?的情侣好像不是这个牵法。” 也?不是第一次被谢珩州这样拉着, 高中的时候他喜欢圈着她那没几两肉的细手腕,放开的时候还要口不对心地嘲两句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骨头硌得他手心疼。 现在更多时候是用手掌整个包着她的手背, 和?牵小孩子一样拉着, 生怕某次一个回身, 她又会莫名?其妙消失不见。 陈盐耐心地伸手纠正?他的握法。 为?了让她更好地摆弄, 谢珩州干脆没用任何劲,指关?节向上?配合地摊开来, 她的手小又纤细,捧着就像一抔轻柔的雪。 陈盐将右手手指穿插入他的指缝中间,直到两人的手心严丝合缝地贴合,紧紧相扣在一起。 “是这样的,”她笑容明亮地晃了晃两人重新相牵的手,“谢珩州,下次牵我?的时候,你得学会。” 谢珩州修长的五指虚搭在她的手背,慢慢摩挲过她的拇指,挑起唇线,很郑重地道了一声?“好”。 …… 陈盐食指的第一关?节有一个长期练枪磨出来的茧,她一直觉得那个茧挺丑的,没让谢珩州牵多久,在餐厅入座之后,很快就放开了他的手。 菜品是法餐,每道菜都被做成了不常见的样式,陈盐很少吃这些,对每一道菜都感到新鲜。 她忙着吃饭,对面的谢珩州却不紧不慢地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摁动几下,编辑完毕发送。 等到陈盐吃完一阵,重新打开手机,发现朋友圈多了一条谢珩州发的。 [x:哄好了。/图片] 配图是她刚刚送的那束花。 他们两人也?才刚重新加上?不久,陈盐连备注都没来得及改。她给这条动态点了个赞,点进谢珩州的头像里,逐一查看他以前的动态。 谢珩州很少发东西在社?交平台上?,就连医院要求必须转发的推文,到了特?定的时间后都会删除。 除掉那些工作消息,剩下保留下来的东西只有一点高中的校官方动态。 陈盐点进去,其中有一条是高中各个班的毕业大合照放送。 她循着先前的记忆点到三年级一班,里面有很多熟面孔,有向十鸢,也?有祝晗日温邵,还有谢珩州本人。 他高三的时候把头发剃成了寸头,神情淡漠,明明周围人都在笑着,他望着照片的眼神却比先前要冷硬许多,陈盐差点没认出来。 还有一条标题起得很像诈骗广告的全?国数学竞赛省赛获奖名?单。 当时是学校的微信公众号刚开始正?式启动,为?了跟风玩梗,运营将当时的标题取得很大胆,但里面的内容却依旧正?式,是一份竞赛成绩的名?单。 陈盐是省赛一等奖的第一名?,名?字被排在第一个。 光是这样看着,她都能回忆起当时的情形。 身旁的向十鸢焦急地在等待她查询结果,楼下的李威输了赌约用喇叭在操场边喊边跑圈。 而谢珩州故意将她的椅子拉近了好几寸距离,耍赖式地逼问她:“难道也?不考虑考虑我??” 一切都好像历历在目。 除了这几条推文之外,剩下的只有一条,是当时陈盐和?他一起参加的医警共协交流会。 就好像能让谢珩州心甘情愿动手转发的东西,或多或少都得沾上?点陈盐的名?字。 谢珩州今天发出的这条动态,与?他平时的风格可以说是大相径庭,底下免不了有不少追问的人。 只是陈盐和?他之间的共友比较少,很难看见几条评论,唯一能看见的几条也?大多是在震惊猜测他的女朋友是谁的。 赵堪不仅在聚会上?是个会来事?的,连线上?也?是个活宝,美滋滋地在每条评论里挨个艾特?她,逢人就介绍:这是我?嫂子。 惹得陈盐哭笑不得。 吃得差不多了,谢珩州将一份餐后甜点递到她手边,佯装不经意地问询:“小陈警官,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们这份事?实恋爱一个名?分呢?” 陈盐差点被手里的冰淇淋球呛到,低低咳嗽了两声?,垂下来的眼里遮不住的心虚。 她其实并没有打算在朋友圈官宣谢珩州。和?谢珩州这种生活有情调的人不一样,她骨子里没什么太多的浪漫细胞,很少对外展示自己?的生活。她的生活也?并没有好到可以拿来展示的地步。 很多时候陈盐都觉得,只有谢珩州这样的人过的才能叫生活,而她这种只配叫活着。 陈盐的朋友圈全?是各种转发合集,在学校的时候配合学校,在单位的时候又配合单位,甚至可以被评选为?最无聊的死板朋友圈之一。 加的好友也?几乎全?是学校的老师、大学班里的同?学和?警局的领导干事?。 这样的官宣即使是发出去,也?感觉干巴巴的,没有什么人会来祝福。 更重要的是,她和?大多数的列表好友都不太熟悉,不想有人对谢珩州莫名?猜测太多。 盐生春日 第56节 陈盐抿了下唇,在他的视线注视里有些为?难地握紧手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幸好这时候正?好有电话插进来,她连来电显示也?没看清,直接像是握住救命稻草般飞快放在耳侧接听:“喂?” 任楚云的声?音猝不及防地传来:“陈盐,我?已经在候机室了,明天就到临京。” “你放假了吗?是要来临京旅游吗?” “没有,请假来的,”任楚云嗓音哑淡,语气稀松平常地就像是吃饭喝水,“来替舅妈教育一下女儿。” 陈盐决定退租后,丁笑白得和?房东转付两个人的房租,她花钱向来大手大脚,手头没什么存款,一时付不出,只能厚着脸皮和?母亲索要。 她母亲了解自己?女儿性格,闹到这样地步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于是严厉地追问了一嘴。 丁笑白哭着支支吾吾地将事?情讲了个大概,还请求母亲将这件事?暂时保密,不要告诉任楚云。 她没想到的是,当时任楚云正?好在她家里做客,丁妈妈做饭周转不开开着免提,她站在厨房外吃着水果,将这些话一字不漏地听完了,转头就订了张去临京的机票。 陈盐感动中又带了点小小的埋怨,明明就那么点事?,哪里至于让她从这么远的地方推掉工作过来。 “那明天我?来接你吧,你几点钟能到机场?” 任楚云瞥了一眼时间:“八点多。” “不过你也?没车吧,还是我?打车过去你家好了,你现在住哪?” 陈盐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面前的谢珩州,像是在找场外求助。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任楚云她已经和?男朋友住在一块了,这样乍然开口,好像多少有些奇怪。 “别云公馆一区五栋,”谢珩州的嗓音从对面飘来,透着股气定神闲,“你直接找前台报谢珩州的名?字,不用人脸识别也?可以进。” “谁在说话?你现在和?谁一块呢?”任楚云在电话那端模糊听到个男音,吃了一惊,“谢珩州这名?,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没谁……”陈盐还在试图遮掩。 “先不说了,我?飞机马上?要起飞了,”任楚云的电话背景里响起登机播报,匆匆挂了电话,“明早等我?过来。” 被任楚云的事?一打岔,陈盐那条官宣动态自然就没发成。 吃完晚饭,陈盐被谢珩州送回家,而他又赶回医院加班。 等到第二天上?午,陈盐听到楼下有门铃动静,一开门,任楚云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出现在家里。 任楚云是典型的北方姑娘,身高足足有一米七五。她的外形看着比陈盐要更像一个干练的警察,齐耳的短发,眉眼英气,有点女生男相。 她冲着陈盐张开双臂,大步流星地走来:“陈小狗,有没有想我??” 陈盐笑着冲过去栽进她的怀里,她一米六八的个子在任楚云面前还是有些娇小,对方直接单手将她抱起来旋转了一圈,客观评价道:“嗯,是重了一点。” 她将陈盐放下来,职业习惯发作,进门先环视了一圈屋内。 别云公馆的地段不是临京普通人家能住得起的,即使谢珩州特?地将家装风格简化了许多,也?无法抵挡住房子本身的富丽金贵。 任楚云的视线落回玄关?处那双手工男式皮鞋,再一联想昨天的通话内容,越看眉心皱得越紧,直视陈盐,语气严肃认真:“陈小狗,你老实告诉我?。” “你是不是被人包养了?” 第54章 陈盐刚开始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等到反应过来之后?急得伸手一把捂住了任楚云的嘴:“别瞎说!” 任楚云天生顿感,长?了一副性冷淡的脸,只要不笑脸就会有点凶, 不论说什么话, 哪怕是一句玩笑话, 用这张严肃脸说出口, 可信度都会大幅增加。 她?无情打下陈盐捂着她嘴的手,挑眉尽显大姐姐的威严:“那你交代交代这是怎么回事。你兜里有几个子我还不清楚?哪租得起这样的房子。” “我说过了, 如果缺钱的话尽管开口和我借, 不要为?了钱做傻事,不值得的。” “真的没有。”陈盐将?她?按在沙发上, 把和谢珩州重?逢以来的事一五一十和她?说了。 “你的意思是……他就是那个高中的时候被迫分?开, 让你到大学还?念念不忘的男生?”任楚云听完,神色却变得更冷静了。 大学四年,她?也没少?从陈盐的口中提过谢珩州,提过他的家世, 他的样貌,他的能力。即使是那么寥寥几句,也能觉出对方的优秀远超常人。 任楚云对陈盐的态度更像是一个温和的长?辈, 她?心智早熟,看得比同龄人要更长?远一点, 也很早就看出陈盐对他的念念不忘。 早在陈盐在毕业前夕和她?说打算继续留在临京的时候, 她?就知道这俩人肯定会有重?新再见的一天。 只是没料到, 这一天居然来得比她?想象的还?要再快许多。 “那他的父亲呢?”任楚云点点头, 轻易的一句话, 就将?他们俩那些避开不谈的矛盾点剖开抛掷到了台面?上,“你们之间的交往, 有经过他点头吗?如果到时候他还?是不答应,要让你离开怎么办。” 陈盐的心被她?说的快要紧缩成一个核桃,眼角眉梢丧气地耷下?去。 她?也不是没担心过这些问题,只是谢珩州将?她?护得很好,压根没让她?见着谢之平。 她?一时也摸不准他对他们之间关系的态度到底怎么样。 五年能改变的东西太?多,万一呢? 万一他就能松口呢? 现在谢珩州已经如愿以偿顺利成为?了一名?医生,而她?也能自己养活自己,不再是以前那个落魄的资助生。 难道凭着这些,还?没有为?自己争取一把的权利吗? 任楚云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转开话题:“好,就算这个能解决。你也说了,他对你继续当刑警这件事一直不太?赞成。以后?你们俩谁会让步,究竟是他同意让你继续当刑警,还?是你放弃当刑警为?爱转职?” 陈盐在这件事上很有自己的原则,丝毫没有动摇:“我一定会做刑警的,不会转职。” 任楚云带点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背,知道她?心里能拎得清楚,就不再继续劝了,转而去地上拿专门为?她?带来的安元特产。 …… 之后?的一段时间,陈盐陪着任楚云去了一趟丁笑白的租房。 表姐妹两个人关上房门不知道谈了什么,丁笑白出房门的时候面?色挺狼狈,哭得满脸都是眼泪。 她?认认真真地站在陈盐面?前道歉:“对不起陈盐姐,下?次我肯定不会这样了,能不能原谅我这一次。” 听着勉强还?算诚恳,陈盐不是蛮不讲理的性子,但是发生那样的事情,她?也不想这么轻易就原谅,于是没有接话。 任楚云倚在门边,端着杯水给讲得发干的嗓子润了润。 见丁笑白尴尬不解地愣在原地,拿眼神直往自己身?上瞅,她?施施然开口。 “道歉该你道,但人家接不接受是人家的事。” “这点难受是你该的,再有下?次就给我滚回安元。” “陈盐,走了,今天晚上我想吃你亲自下?厨给我做的云吞。”任楚云只请了一天的假,雷厉风行地把事情解决完,很快就订了回程的机票预备离开临京。 “你就不能再多呆两天吗?也让我好好招待你一下?。”陈盐在她?面?前就像个没长?大的小女孩,有种说不出的放松,直摇晃着她?的胳膊撒娇。 “不了,过两天我就要参加首授了,最?近忙得很,”任楚云将?她?黏在小臂上的脸艰难掰开,脸上虽露着嫌弃,唇角却是控制不住上扬着的,“你什么时候首授?那道申请手续批下?来没有?” “也就下?个月吧,”陈盐挠了挠脸颊,“所长?说早就已经给我报审了,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批。” “那就好,到时候我肯定忙得脚不沾地的,腾不出时间再来趟临京了。我先提前祝福,恭喜我们陈小狗成为?一名?正式的刑警。”任楚云的祝福话说得极其真挚,让陈盐瞬间感受到了来自朋友的温暖。 “收到啦,任队。”陈盐就和当初在警校里训练时那样,眼睛和蜜露一般弯起,捏着拳和她?的拳头熟稔相碰。 …… 她?们俩打车回到别云公馆的时候,谢珩州也已经下?班回家。 陈盐独自去厨房忙碌任楚云想吃的云吞,两个人都被一扇隔音玻璃门关在了厨房门外。 任楚云将?谢珩州上下?打量了个遍,他的皮相生得无可挑剔,宽肩窄腰,腿长?比例优越,肌肉薄而有力,一看就经常锻炼,甚至要比警队里的男生练得都要漂亮。严厉如她?,第一次没什么可以摘指的。 她?只好抱着臂望向厨房:“你们俩平时的饭都是她?做的?” 谢珩州正垂着眼皮专注地泡茶,修长?的手指执着杯,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般流畅,令人颇觉赏心悦目。 袅袅的茶香缓满升起,氤氲一室,他将?茶杯斟满,递到任楚云面?前,轻笑反问:“她?做饭?” 他毫不留情地揭陈盐的底:“要不是因为?今天你想吃云吞,家里的几瓶调料估计都还?是未拆封放那的。” “我们俩平时工作都挺忙的,一般都是出去吃,想吃家常菜会有专门的做饭阿姨上门来做。” “做饭可以是偶尔心血来潮的选项,但不会成为?某个人每天必需忙碌的家务活,”谢珩州点出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这样我们可以避免出现不少?矛盾。” 任楚云悻悻地端起杯子,但也不得不承认,只有拥有这样的物质基础,才能给陈盐的未来创造出更多的幸福。 “不过谢珩州,”她?放下?杯子,语气变得郑重?了许多,“我知道你们这些有钱人从不缺人奉陪感情。也许你对陈盐只是一时兴起,觉得年少?不可得之物又重?新回到了你的怀里,觉得她?是你和家里抗争胜利的成果见证,亦或是其他别的。” “但我还?是想请你尽可能多善待她?。” “你要知道,她?本可以不走上警察这条路的。她?的数学成绩这么好,完全?可以选择去国外留学,毕业后?拿着比警察高好几倍的工资报酬,安稳地当一个上班族。可她?因为?你的一句话硬是留了下?来,跑到自己并不擅长?的领域,在新赛道硬是争出了一片天地来。” “以当时陈盐的成绩,本来是能够上名?校保送的。但是她?决定读警校,这就意味着她?高考转学后?这短短几个月,她?不仅要准备文?化课程,还?得准备体?能考试。” “我是和她?一起参加警考训练的那批学生,能看得出来,她?的体?育细胞是考生里面?最?差的,每次测试都累得半死吊在队尾,一圈连一分?半都跑不进。” “不过这小姑娘天生自带一股子韧劲,玩命式地在操场上练体?能练到半夜,整个腿软得站起来就打颤,也不知和谁较着劲呢,好像不知道累。最?后?还?是我找到她?,把她?从操场背回宿舍楼的。” “能再多说一点吗?”谢珩州听得喉结滚动,心绪震颤,原本平静的目光微闪,满溢着心疼,“这些事陈盐都没和我提过。” 她?总是怕他担心,将?很多事都烂在肚子里不表达。 但就像她?之前说过的那样,谢珩州也想尽可能从知情旁人的口中多了解到一些她?过去五年的生活, “你有见到过她?的膝盖犯病吗?就是那时高考前每天苦训练太?久落下?来的病根,一直都没好,她?也不在意没去医院。久而久之这病拖得得越来越严重?了,一到了下?雨天就开始膝盖泛疼,就连上下?楼梯都困难,需要有人时不时给她?捏一下?腿,才能缓解一点不适。” 这件事谢珩州在上次看她?体?检报告的时候就知道,只是一直不清楚这伤病的由来,现在终于明?白,心里头此刻剩下?的,只有无尽自责和懊恼。 和他妈傻缺似的。 他大学跑了这么多次国外,怎么就不懂得往国内再多跑两步? “她?在警校的时候过得也很苦,但每次提起你的时候,两只眼睛像是会冒星星似的,又黑又亮。她?真的很喜欢你,也许当时她?没继续读数学是因为?没那么喜欢,但也是断掉了自己唯一的退路朝着你跑。就算你以后?变了心思,也别辜负她?,不然我肯定从安元跑来揍你一顿出气。” “放心吧,”谢珩州迎着任楚云充斥着义气的眼睛,原本懒散的姿态也不自觉变得端正起来,口吻认真地承诺,“我是要陪着她?好好走完这辈子的。” 任楚云见他的神情不像作假,心里也放下?了几分?。 陈盐捧着热气腾腾的云吞出来,任楚云很给面?子地吃了两碗,撑得几乎都快要走不动路,这才和她?不舍地拥抱,告别离开。 玄关处的门刚一关上,谢珩州不由分?说地搂着陈盐的腰,将?她?带到了沙发。 陈盐正要抬起下?巴和他说话,下?一秒忽然双腿悬空,整个人被抱起来坐到他的腿上,整个人被一股强烈的男性荷尔蒙笼罩,脸颊都红透。 谢珩州将?手心搓热了,撩开陈盐的裙沿下?摆,顺着她?的小腿根一路往下?揉捏,直到纤细的脚踝处。他的指缝溢出些许她?白皙的腿上软肉,氛围沾染了点莫名?的色。 陈盐被谢珩州突然的动作逗得直发笑,胳膊撑着他肩,在他的腿上极不配合地扭动着躲痒:“你干什么啊谢珩州?弄得我好不舒服。” 盐生春日 第57节 她?的脚不慎蹬进他的手心里,触到一片潮湿的湿热,蓦然有所预感般地止住所有话语,对上谢珩州漆黑又侵略的眼睛。 “伺候你,”谢珩州额角的青筋狠狠跳了两下?,大掌摁着,固定住她?的腰,眼眸很暗地压低声音警告道,“别动了祖宗。” “要是真撩出火来,今晚可有你苦头吃。” 第55章 陈盐脊背登时僵住, 窝在他的怀里不敢抬头,传来的被触碰的感觉有点强烈,她羞得太厉害, 耳尖都是粉色的。 谢珩州好像有专门学过这方面的按摩技巧, 被?他摁过的地方有?种酥麻的热意, 紧绷着的肌肉好像也松缓了几分。 陈盐有?点适应了, 很快被?按得有?点昏昏欲睡,从臂弯间探出一双干净杏眼, 带些好奇地观察他的手?法?。 “你们?派出所之后还会有?体能考核吗?”谢珩州给她换了一条腿按, 意有?所指,“别太拼。” “那怎么?行, ”陈盐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提到这件事, 挣扎着要坐起来,“体能考核会和?年终奖金挂钩的,要是通不过会扣工资的。” 她秀气的眉毛苦瓜似拧起来:“我工资就剩这么?点了,再扣可?就没了。” “对了, 我下个月就要参加首授了,可?以请家属旁观,你到时候会来吗?”陈盐勾着他的脖子, 将脸贴过去,眼睛里闪烁的全是期待。 “首授?” “就是首次评定授予警衔的仪式, 这个仪式过后, 我就不是实习生了, 要调职回?到市公?安局。”她说的都是职业简称, 怕谢珩州听?不懂, 又额外?解释了一遍。 “几号?” “月初,三号。” 谢珩州眼皮下阖, 看着陈盐过分长的眼睫,漫不经心地勾缠把玩着她散在肩上的发丝,有?些遗憾:“正好撞上我去外?地出差培训,去不了。” 这么?凑巧? 陈盐眼睛顿时黯淡下来,失望地躺回?他怀里,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被?惯出了点小性子,她这次没再善解人意地说些安慰话,而是用闷不吭声地捏着拳头打了他的胸口一下。 这点力道对谢珩州来说根本没什么?痛痒,他单手?捉住陈盐的手?腕,反而心情愉悦地勾起唇笑了,瞧着她挂脸,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哟,不高兴了?” 陈盐挣了一下没挣开,郁闷和?伤心叠加,干脆不理人了。 “仪式很重要?” “当然很重要,一个警察这辈子也没几次这样的日子,”陈盐察觉到他这句话背后的轻佻意味,不大?高兴地从他腿上下来,白天任楚云告诫的话还历历在目,她忍不住把在自己心头盘亘了很久的想法?和?盘托出,“对,你本来就不喜欢我去当警察,当然也不喜欢参加这些乱七八糟的仪式,是我多?问这一句。” 谢珩州还真没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话成?了吵架的导火索,一时间笑僵在脸上。但是他确实觉得当警察辛苦又容易出事。 他就是这么?想,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陈盐见他无动于衷地坐着不说话,气得穿上拖鞋转身就走。 房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楼上楼下的两个人。 …… 那天吵架之后,两人彻底陷入冷战,好久都没开口说话。 医院和?派出所各忙各的,这两份职业本身休息空余的时间就少,如果不是住在一起,估计谢珩州和?陈盐可?能连面都见不上。 那晚表面上是谢珩州逗人逗得太过,把话说错了。 真正细究起来,还是之前的心结没说开,如果没有?解决这个矛盾,他们?之后的相处依然会因为这个点继续吵。 程严宽被?人举报后暂时停职,副主任的位置空悬。上级的几位领导开始频繁地找谢珩州谈话,和?他商议之后接替程严宽的位置晋升主刀医生的事情。 其实做一场小型手?术以他目前的水平来说并不算得上是件难事,他从京大?跳级毕业后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放在抢救室加班,尽管很累,但急救素质和?反应能力却被?锻炼得很沉稳。 要拿手?术刀,耐心和?经验缺一不可?。 谢珩州放纵自己全身心地投入魔鬼般的磨炼,也是在等着这一天。 ——能接第一台病例手?术的这一天。 尽管明面上没有?显露太多?,谢珩州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次在他手?底下握着的,不是医科课本上的某个实验案例,而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可?能是忙得连轴转将神经绷得太紧,各种堆积在一起的事情交织,令他晚上居然不自觉开始做起了梦。 梦里陈盐穿着一身崭新的警察制服,双眼澄澈干净得像发亮的珍珠,望着他安静地笑。 忽然不知道从哪里伸出一只手?,狠狠地推在她的后背。 她纤瘦的身子一个踉跄,无力地栽进旁边的大?海。 谢珩州使?出浑身懈数奔跑也依然赶不及,眼睁睁看着她转瞬间沉没影了。 再一转眼,陈盐已经昏迷躺在了医院冰冷的手?术台上。 有?人给他戴上了手?术服的口罩,将手?术刀递到他的手?中,询问他手?术的下一步流程是什么?。 谢珩州手?上沾满了血,手?颤得快要握不稳刀刃,手?术室里滴答响着的时针忽然飞速地转动起来。 心率仪发出沉重急促的声响,越响越快,快要变成?长音的那一刹那,他从床上惊醒。 耳畔的杂音仿佛挥之不去,他剧烈呼吸,额角沁着点冷汗,第一时间翻身下床。 陈盐的房门从不对他设锁,轻轻一推就开。 时间已经很迟了,月光静谧地洒在床沿,朦胧映亮床上人十分规整的睡姿。 谢珩州自嘲勾唇,笑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离谱的梦。然而却有?些狼狈地在她门口滑坐下来,和?有?瘾似的贪婪摄取她平稳的呼吸。 心跳这才逐渐恢复平稳。 …… 陈盐才来兆达没几个月,很快实习期满又要回?市公?安局,她有?些舍不得所里的师兄师姐们?,这两天干劲十足,什么?活都能凑上去帮人做一阵。 派出所里的活干来干去也就净是那几个没意思的,枯燥得十年如一日。 拿着资料路过会议室时,她听?见里头有?几个人在偷着商讨要不要出去聚个餐,欢送欢送她。 离别的伤感顿时铺天盖地袭来,陈盐回?到工位的时候满脸惆怅。 凌灵刚接完一个报警热线,转头一看见她的脸,乐了:“怎么?马上涨工资了还不高兴呢,谁又惹你了?” “市公?安虽然待遇好,但工作氛围却不怎么?样,我不是很喜欢那里。”陈盐实话实说。 “这样啊,”凌灵转着椅子,语调若有?所思,“我本来还想告诉你,明年我和?何伟然就要结束借调,回?去原单位了。” “师父今年的新聘书和?组织部的红头文件过两天也就要下来了,马上就是钟副处长了。” 凌灵和?何伟然原来都是市公?安的,这几年一直被?外?借调,现在借调期满,得回?去报告述职。 钟齐要是能够高迁,也不会继续管辖兆达这一条街道,肯定会入职市公?安局。 陈盐错愕地瞠圆了眼,眼泪还没来得及掉就被?眨灭了:“凌灵师姐,你的意思是,你们?之后也要去市公?安,我们?……还是同事?” “对啊,”何伟然在一旁笑眯眯肯定了她的话,“本来我和?凌灵都打算好了,还想在这个偏远派出所再潇洒两年的,不过还是放心不下让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回?市公?安。” “我俩一合计,反正迟早都得回?去,不如就今年回?算了,正好还能赶上参加你首授。所以就把兆达的续借邀请拒了。” “只是没想到,我俩才拒绝不久,师父就悄悄和?我们?说自己马上要升调,不做所长了,后半辈子就去市公?安继续当领导了。” 凌灵无奈地耸了下肩膀,也遮不住笑意:“也许我们?四个天生就是要做同事的命吧。” 陈盐一时间百感交集,她是真的很喜欢派出所遇到的这几个师姐师兄,骤然得知这个消息,既想哭又想笑,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我去提前恭喜钟所。”她按捺不住心底的欢欣,想要对钟齐祝贺两句,起身走到他的办公?室门前。 钟齐办公?室没锁,正背对着这头和?什么?人打电话,语气褪去平时的轻松调侃,变得深厚沉重。 “老安啊,也别太放在心上,陈锋那小子的事都快成?为你的一块心病了,是时候该放下了。” “……” 骤然听?见自己父亲的声音,陈盐心跳踩空,敲门的手?顿在半空中。 “是啊,那小丫头看着柔柔弱弱的,实际非常有?自己的主见,这是她做出的决定,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只能够默默支持。” “……” “放心吧,等我入职市公?安以后会照顾好她的,你就安心退休,不要再想这么?多?了。除了我之外?,所里还有?两名能干的干部会带着她,直到她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为止。” 钟齐挂掉电话,长叹了一口气,一回?头看见陈盐悄无声息站在门口,被?吓了一大?跳。 “小兔崽子,没事杵那干嘛?你要是夏天在那一站不出声,我都能节省下一笔空调费,瘆得慌。” 说着他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 “刚刚和?你打电话的人,是安局吗?”陈盐问。 “哦对,你的那份申请上头已经批下来了,”钟齐转移话题一直有?一手?,回?身从自己的办公?桌前抽了一份已经盖了章的申请报告,“看看吧,收好了。” 陈盐接过来,这份报告是她自己写的,里面的内容熟悉得很,不用看就知道是什么?。 “真决定好了?不再考虑考虑?干这事风险可?不小,保不齐哪一天你就遇到某个把你认出来的仇家,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那正好,”陈盐将东西折好放进口袋,眸子无畏无惧,“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和?他新仇旧账一起清算。” 第56章 首授仪式的前一天, 陈盐买了捧花独自去了趟临京烈士墓园。 这里长眠着许多牺牲的警魂,墓碑立了一座又一座,灰泱泱的一片, 几乎快数不清。 松林被风吹得飒飒作响, 陈盐拾阶而上, 她在其?中走了很久, 终于凭着记忆在角落里?见到了自己想看见的那一座。 这座碑和周围的并?没有什么区别?,上面都共同篆刻着“烈士之墓”以?及一颗五角星, 朴素又渺小。 因为?很久没有人来过, 墓上堆积了厚厚的金黄落叶。 陈盐撩起自己的开衫袖子,将周围那些积杂着的垃圾全都认认真真地清理干净。 接着将花摆在墓前, 从怀里?掏出了一小瓶酒, 坐下?来,像是和家?人寻常唠嗑一样聊着天。 “爸,明天我?就要正式成为?一名警察了。” “我?给您带了以?前喜欢喝但?每次都舍不得的茅台,但?是这么多队友都在这看着, 也不能多喝,意思意思两口就够了。下?次我?给您带一瓶更好的。” 盐生春日 第58节 陈盐敛目拧开酒盖,往地上敬了两杯。 “我?记得小的时候, 就特别?以?能有一个当警察的爸爸为?荣,连作文课上写以?后长大想成为?的人, 我?也每次都写要当警察。这一写, 从小学写到了毕业, 到现在终于如愿以?偿。” “每个人都问我?到底为?什么要选这一行, 苦、累、危险、不适合女孩, 这样词我?听人提起过无数回,但?从来没有回应过。” “其?实我?的想法?很简单, 甚至上升不到梦想的高?度,只是很纯粹地想更靠近一点你的人生,感觉那样会比只呆在室内做数学题要来得有力量有价值得多。” “我?走啦爸。下?次来的时候,我?穿警服来。刚发下?来崭新的,和你们那时候比,款式又变得不一样了,穿在身上可?漂亮。” “我?会坚守自己的岗位,同时也会保护好自己,不会让你们担心的。” 陈盐抬手将杯子里?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很淡地笑了一下?。 “一言为?定。” …… 首授仪式一年举行一次,地点是在市公安局的会议大厅。 陈盐早早就换上了市里?颁发的正式警服,对着更衣室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服制是近几年更改过的,衬衫颜色换成清蓝色,灰色领带被压在藏蓝色的茄克服下?,帽檐、领口、肩膀都分别?佩戴着徽章、领花、胸徽,金属在灯光的照耀下?折射出银质的光泽。 制服款式衬得整个人脊背板正,格外精神。 陈盐有些心不在焉地低头划着手机,看到被置顶在第?一位的人到现在都还没回复任何消息,不由得绷直唇线,抿了下?唇。 “我?看看,衣服换得怎么样?”更衣室的门被敲了敲推开,凌灵大大方方地走进来,将坐在凳子上的她上下?看了看,满意一笑,“很适合你,太好看了。” “哦对,外面有个人在等你,拿着捧花站好久了,看着怪轰动的。我?不认识,但?看周围人都见怪不怪的,应该也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凌灵是穿自己的衣服来的,在储物柜里?翻出自己那套警服,也开始更换。 陈盐听她的大概描述都能猜到是谁,将最?上面的那粒衬衫纽扣系好,快步走出更衣室。 正如凌灵刚刚说的,外面空旷的走廊里?摆了一捧红玫瑰花,非常显眼?夺目。 警局里?人进人出的,路过的每个人都要往那束花上看两眼?,而将视线移到花的主人上时,又会十分直觉地移开。 陈盐也装作没看见,目不斜视,想直接从这捧花和人旁边穿过去。 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吊儿?郎当的熟悉嗓音:“陈盐,看见学长当没看见啊?” 安驰星浑不在意她的无视,追了两步走到她的身边,和把机关枪一样输出:“我?寻思我?这一米八的个子也不矮吧,总不至于淹没在人群里?,你真的一眼?没看见我??” 陈盐有些敷衍地搓了搓手臂:“看见了看见了。” “这花特意给你买的,庆祝你首授转正,看看喜不喜欢?”安驰星将那捧玫瑰拿起来一把塞进她的怀里?,这么大一把重得陈盐手臂直往下?沉,全身上下?都沾染上一股馥郁的玫瑰味道。 没有女生收到精致的花会不高?兴,哪怕这花是陈盐最?不喜欢的红玫瑰。 更何况安驰星还是特意以?庆祝她首授的名义送的,一片好心,更让她没理由拒绝。 陈盐把花静静抱在怀里?片刻,不忍扫他的兴,只能顺着说了一声:“谢谢。” 见状,安驰星把唇角弧度扬得更大,边走边热情?拉着她的胳膊为?她领路:“不容易啊学妹,这好像是你第?一次收下?我?的花啊。小心脚下?有台阶。” 他摸着下?巴思衬:“哎,我?忽然好像有点摸透你的脾气了,要不你让我?猜猜看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不用了。”陈盐好不容易挤出来的耐心彻底告罄,有些烦他,加快步子想把人甩开,没走几步又被安驰星不依不饶地笑着追上来。 因为?视野受到怀里?捧花的限制,陈盐并?没有发觉他们俩正好与一道高?挺的身影擦肩而过。 谢珩州看着安驰星若无旁人地凑在小姑娘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很快就惹来对方嗔目而视。而他也早就浑惯了,没什么边界感,嬉皮笑脸地拽着她的袖子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为?她指路。 临要滚出喉咙的那一声“陈盐”忽然没了动静,谢珩州绷着下?颔,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越走越远,垂在身侧的手青筋交迭,悄无声息地捏紧了。 口袋里?的手机一个劲震,他眼?睛盯着那头未变,接通电话放在耳侧。 “谢珩州!你知不知道这次培训是我?为?你争取了多久才加上去的名额,对你之后能成为?主刀又能有多大的帮助?” “你说不去就不去,怎么对得起我?对你的一片苦心,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放在眼?里??” “抱歉院长,”谢珩州声音沉静,似乎像是早有预料,“只是比起参加这次的培训,我?还有些更重要的事要做。 这次不待对面再次发怒,他率先做出承诺:“放心吧,院长。即使没有参加这次的培训,我?也肯定能通过主刀的考核。” 挂掉电话,谢珩州随着进门旁观的人潮,一起进入市公安会议厅。 …… 首授现场人头攒动,会议厅那么多的位置几乎都被坐满了,座位的最?前排是省长厅长级别?的领导专座 ,再往后是一些公安局干部,再往后就是一些穿戴警服的民警,剩下?的家?属等被安排在最?后。 参加首授仪式的一共有十一人,每个人都穿戴整齐站在台前,等待授予警徽和证书。 除了陈盐以?外,其?他每个人的胸前都佩戴着分发下?来的的2开头的警号。 警号好比是一名警察的身份证件,不出意外的话,会一直跟随着他们从入职到退休。 只有一种情?况警号会被永久封存,那就是佩戴警号的警察因公殉职;也只有一种可?能,被封存的警号可?以?重启,那就是牺牲警察的后代子女也成为?了一名警察,可?以?申请继承亲属的警号。 “经新警陈盐报告申请,兆达派出所所长钟齐呈递,公安局局长安庆年签字核批,缉毒警陈锋警号现已解封,由其?女陈盐继承。” 安庆年从盒子里?取出有些旧损的警号,手拂过上头的细灰,交到了陈盐的手中。 两人的手都有点抖,陈盐努力稳住心绪佩戴了好几次,才把那串警号戴好。 望着她的动作,安庆年浑浊眼?底似乎也有丝隐隐的泪水一闪而过。 他的目光盯着她胸前的那串熟悉的数字,恍惚间仿佛又重新看见了十多年前,立在自己身前那道年轻不羁、意气风发的健壮身影。 两道身影模糊交叠,逐渐变成了此刻陈盐坚定柔淡的白?皙面庞。 “871201——” 安庆年的嗓音苍老但?是异常洪亮,穿透进在场每一个人的魂灵。 “到!”陈盐面朝这头,举起右手,郑重行了一个非常标准的警礼。 安庆年上前两步低头,用慈爱的目光和手,缓缓替陈盐整理了一下?衣领。 他满是皴纹的脸上逐渐漾开了一个笑容,似是释怀、似是展望、似是期许,嗓音深厚。 “欢迎你归队!” 与此同时,佩戴在陈盐腰后的对讲机响起了一连串此起彼伏的声音。 “871201,欢迎归队。” “871201,兆达派出所呼叫,收到请回复。” “871201,城东派出所呼叫,收到请回复。” “871201,永堰派出所呼叫,收到请回复。” …… 陈盐忽然克制不住地有些鼻酸,眼?底发热,险些就这样落下?泪来。茄克服肩上的硬警衔沉甸甸的,就好像是父亲在背后搭在肩膀的双手。 喉咙哽咽得快要喘不上气,陈盐闭着眼?睛勉强平复了一下?自己激荡的情?绪,伸手摁下?对讲机的通话键。 无线电电流的呲呲声里?,她笑中带泪,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回复。 “871201,收到!” 第57章 首授仪式顺利结束后, 陈盐的几个新老同事都撺掇着一块去附近的商场吃个饭。 陈盐回去更衣室把警服换回自己的衣服,束着的头发解开拨弄着披散下来。 大一的时候警校硬性规定学生必须把头发剪短,陈盐心一横, 直接将头发剪到了堪堪及颈的长度。 也许是小时候经常营养不良导致的, 她的头发长得特别慢, 过去好久现在也才勉强到手肘位置。后面嫌太长, 又修到了适中的及肩高度。 陈盐将耳边的碎发绕到耳后,将自?己散在台面上的珍珠耳钉重新戴上。 她今天穿的是修身的高腰半身裙, 淡色的毛衣开衫遮不住纤细的腰线, 温柔中透出点女人独有的妩媚。 一共十?六个人,要坐三辆车去。 就算加上司机, 一辆车最多也只能坐下五个人。 陈盐一直在谦让照顾着其他人上车, 到最后安驰星把车开过来的时候,还站着的只剩她和?一个同样才转正的小姑娘。 深秋的风已经是能穿透骨头的萧瑟,光是在室外站了一会儿?都有点挨不住。 “师父。”小姑娘实?习期的时候是被安驰星带着的,见到他立马笑?逐颜开, 翘起?的眼角还沁着些莫名崇敬的羞。 安驰星连个眼神也没分给?她,径自?将目光投向陈盐,下巴指了指特地被腾出的副座:“盐盐, 上来吧。” 陈盐余光察觉到身边有些无措、目光瞬间黯淡的女生,背在身后的手搭到对?方的后腰, 力道很?轻地推了一下。 “去吧, 你先上。” “那你……” “没事, 你们到时候发个定位过来, 我打个车过去就行。”陈盐盯着她战战兢兢地坐进车里, 无视安驰星变得铁青的脸色,替她一把关上车门。 陈盐若无其事地冲着窗内露了个笑?:“回见。” 安驰星冷着脸将车玻璃摇了上去, 好像是泄愤一般,倒车倒得格外猛,没几秒就消失在她的面前。 陈盐脸上维持的笑?容随着车子开远一点点消失,拢着被吹凉的双臂,低头打开手机搜索他们发来的定位。 正盘算着要不要咬咬牙打个车的时候,一辆卡宴已经悄无声息地停到了她的身侧,摇下的半扇车窗映出谢珩州锋利散漫的眉眼,先前被打断的那声终于?得以出口:“陈盐。” 陈盐下意识转头,看?见他的脸的那刻差点忘记了他们现在在冷战,不自?觉往车子的方向走了两步:“谢珩州,你怎么会在这??” 不待谢珩州回答,她已经往后瞧去,车子是刚从公安局内驶出来的,那么他上午去过哪里也不言而喻。 谢珩州的视线落在她冻得有点红的指尖,不做解释,言简意赅:“外面冷,先上车。” 陈盐感冒才刚好得差不多,穿着这?么薄的衣服,又感觉喉咙开始有点发痒,连忙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车子里的暖气开得充足,陈盐坐在副驾上小小地松了一口气,冻得发僵的肩颈得以舒展,说?话也流利了。 “你不是说?今天有个培训要出差吗?”她吸了下发红的鼻尖,声音还残余着赌气的不快,“为什么现在出现在这?里?” “嗯,” 谢珩州轻松转过方向盘,嗓音已经染上点揶揄的笑?意,“我正好路过。” 从家?里到临京机场和?公安局正好是两个方向,无论从哪条路走也不会路过这?边。 盐生春日 第59节 陈盐偏过脸,很?轻地嘟囔了一句“骗子”。 心里还闷着的气却忽然消散了。 她不想打破这?好不容易缓和?一点的氛围,特地将刚刚首授的事情避开,转到了别的话题上。 “你吃过午饭了吗?我们那几个同事正好组了个饭局,要不要一起?去吃一点?” 谢珩州手肘闲散地搭着车窗,目视前方,没怎么犹豫地应下:“可以倒是可以。” “不过小陈警官,在此之前,你得和?我先商量清楚,我到底以什么身份出席?” “是你时隔五年没太联系的高中同桌,还是你住院期间照顾你颇多的谢医生?”他故意很?坏地将称呼往远了拉,想试探陈盐的反应,“或者说?,是你现在正在地下情不能被公开的——” 陈盐是个情绪很?内敛的人,闻言直接从脸红到脖颈,想也不想地起?身去捂他唇,着急叫停:“谢珩州,你不许说?了!” 谢珩州眉目松垮,任由着她动作。 等到她捂够了,才施施然握住她要缩回的手,勾唇在她腕部内侧轻轻亲了一下,喉结滚动:“好,不说?。” 陈盐敛眸飞快地将手收回来,靠在座椅上的胸腔怦然起?伏着,感觉刚刚被亲到的地方骤然起?火,烫得过分。 她不好意思地搓着那一小片肌肤,声音低到几不可闻:“会好好介绍的。” “介绍你是我的男朋友。” 谢珩州愉悦地挑了下眉毛,嘴上还在逗着:“哟,难得这?么乖啊。” …… 车子驶到目的地停下,陈盐打算下车,谢珩州却始终没有动身的打算。 她拉住车把手的身子一顿,疑惑回头:“你不一起?吗?” “你先去吧,我有点事要处理,等下上来找你。”谢珩州乜了眼显示来电的手机,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好。”陈盐冲他笑?了笑?,临要走的时候又被他叫住。 “穿上这?个,”谢珩州将自?己的外套脱了套她身上,又严严实?实?地帮她把拉链拉到最顶端,“外头冷。” 他的潮牌卫衣外套在她身上照旧松垮,陈盐将明?显长了一大截的袖子捋到手腕,摊开手臂无奈和?他展示:“这?样够保暖了吧。” “我走了,真要迟到了。” 手机一口气弹了好几个视频通话,她顾不得查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匆匆摁电梯上楼。 一直见她身影消失在远处,谢珩州这?才慢悠悠地接起?电话:“怎么了?” “你爸今天脑子忽然清楚了,吵着闹着要见你,发脾气砸了好几张桌子。” 此刻周围空无一人,谢珩州不用遮掩自?己的表情,眼底一暗,嗓音沉沉道:“知道了,我过一阵空了就来见他。” …… 同事们定的座是半包围沙发式座位的自?助烤肉,因?为他们人多,几乎占了全店的一个角。 陈盐报了其中一个人的名字,很?快有服务生领着她过去。 出现在同事视野的那一刻,大家?差点一眼没认出她来。 她本身打扮是有点成?熟淑女系的风格,现在在外头套了一件宽大的外套,几乎快盖过裙子,拉上拉链像是变成?了拽酷的bf风格。 “你这?件外套还挺好看?的,哪买的,到时候要不给?我个链接?”有个男同事见着她衣服眼睛一亮。 “哎哎,人家?穿的可是女款,丁大壮你要链接到时候穿得上吗你?”有人怼他。 又有个女同事笑?着接话:“这?衣服牌子可不便宜,即使是仿品也得值你大半个月的工资了,咱歇歇啊,眼光别那么高,放过自?己,天涯何处无芳草。” 陈盐笑?笑?坐到位置上,为了避免他们将话题说?得更深入,很?快将外套脱了。 只有安驰星不作声地喝着酒,紧盯着被她藏起?来的外套,眉头拧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说?到底组局来吃饭的也都是些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只是吃饭很?快就觉得没劲了,大声嚷着要玩点游戏。 陈盐和?这?些人都不大熟,没有参与,只坐在一旁小口地吃着餐后西瓜。 之前在警校被管得严,娱乐方式很?少,他们玩的是很?老套的国王游戏,起?哄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 很?快,陈盐见到之前坐在安驰星副座的那妹妹,面色滴红地端着一杯酒站起?来:“师父……我是三号,你是六号,得和?我喝交杯酒。” 大家?纷纷挤眉弄眼地去推安驰星,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鼓掌:“喝一个!喝一个!安队赚了啊,和?这?么漂亮一小姑娘喝交杯。” 也有人在疯狂使眼色让闹得最起?劲那两个闭嘴,目光不住地往陈盐的方向瞟去,生怕她有点什么情绪。 周围闹成?一片,陈盐置身其中,充耳不闻地盯着手机消息,半晌,唇角很?淡地勾了一下。 陈盐身旁的同事和?她关系还不错,边拍掌边低声咬牙道:“陈盐,差不多得了,出来玩老盯着你那破手机干什么,合群点,给?我把掌声鼓起?来!” 陈盐接受到提醒,将视线从手机上缓缓移开,不明?状况地跟着众人拍了两下手。 也就是从她所?动作的那一刻起?,场内的气氛开始逐渐冷凝。 ——因?为安驰星迟迟没有动作,丝毫没有要起?身履行游戏惩罚的意思。 “我罚十?杯。”他的脸阴着,不知道是在和?谁置着气,看?也没看?就将面前的那几杯酒尽数倒进了嘴里。 众人被他闷不做声喝酒的姿态吓到,终于?反应过来是游戏玩得太过火了。 几个胆大的去拦他剩下没喝的几杯,然而安驰星还是尽数都抢回来。喝掉最后一杯的时候,他将空杯子重重往桌面上一砸,脸上的笑?意尽失,对?着陈盐示意:“你和?我出来一下。” 陈盐眼中闪过一抹意外,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抽了一张湿巾将手上的水果汁水擦拭干净,对?着其他人抱歉一笑?,这?才出门。 脚步才刚踏出门,就见一道充斥酒气的身影冲着她压来。陈盐早有预料,往边上走了两步躲开,再抬眼,语气带了些怒意:“你是不是有病啊,安驰星?” “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第58章 不知道是哪个字眼激怒了他, 安驰星一把牢攥住陈盐的手,喝醉后的眼睛还缠着赤红的血丝,看起来有些可怖。 脑海浮现出她刚刚在饭桌上仿佛置身之外随着众人?起哄的模样, 他?不免咬紧后槽牙:“那我呢?你有男朋友了, 我又算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了, 我就是一条追着你跑的狗吗?” 陈盐被他?纠缠了快四年, 拒绝的话都快说厌倦了,抽出自己的手, 继续冷静重申:“对不起, 我有男朋友了。” “我不想听这个答案!”安驰星是真的醉了,喘着粗气, 不管不顾地狠狠一拳砸在陈盐脸侧的墙上。 陈盐侧头, 发?觉好几道?从饭桌上不断好奇往这头望过来的视线,她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身遮挡住那头,语气放得?缓了点:“别这样学长, 你?以后可以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都是成年人?了,处理事?情的时候不能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尽量体面点。 “那你?说说, 我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了?”安驰星声音很低哑,有些痛苦无助地蹲下身, 攀扯住陈盐的衣角, 醉意朦胧地细数, “你?读大二的时候我就喜欢你?, 那时候你?还是短发?, 扎在脑后,看人?的样子温顺无害的, 在操场跑步的时候活像只兔子。” 他?扯唇笑了下,似是追忆,也似回?味:“然后你?就狠狠地咬了我一口。” “我那时候也是个十?足的傻逼,居然直接去你?宿舍楼下摆了堆鲜花蜡烛,抄着把不知道?从谁手头上借来的扩音喇叭,就那么心急火燎地去告白了,压根没有想过你?会拒绝我。” 陈盐垂眸无奈:“学长,你?真的喝醉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我那时候不是故意堵着你?的陈盐,”安驰星充耳不闻她的话,继续自顾自地说,“我就是听到你?拒绝我,一时着急,没想到你?这人?真和兔子似的,看着没什么脾气,惹急了就咬人?。” 他?伸出自己的右手,虎口上还残余着一个很小的牙印疤痕,目光悠远地笑一声:“过了这么久都还去不掉,看来是要跟着我过一辈子了。” “陈盐,我一辈子都记着你?了。” 陈盐听不了这种?当面说出的直白话,哪怕这只是对方酒醉得?不省人?事?的呓语。 她尴尬得?浑身难受,干脆地将自己的衣角扯回?来,转头要走:“学长,我去里面喊个没碰过酒会开?车的送你?。” “别走,别走陈盐……嗝……”安驰星打了个长长的酒嗝,酒精上脸,显得?更红了,“我再和你?说件你?绝对不知道?的,你?、你?听不听?” “你?大一的时候丢的那部手机,其实没丢,只是和别的来上课的班收缴的不小心混一块了。当时没翻出来,后来我托人?在纪律部那边给你?找到了。” 安驰星的话成功阻住了陈盐欲要离开?的步子,她心跳像是踩空一拍,猛然回?头:“你?说什么?” 见她好像不相信,他?干脆摸索着,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样式很旧的白色智能机,机上还缀着一根很可爱的粉绿色手机链条,是陈盐那时候刚到校,室友编好送给她的。 “看,我一直替你?留着。”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被人?耍了,陈盐脑袋里的热意不断上涌,连声音都变尖锐:“你?当时明明和我说你?没找到,安驰星,你?居然骗我?” 大一入学的时候他?帮了她那么多,使得?她对他?毫不设防,下意识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 之后的某些时刻陈盐梦回?忆及这件事?,起疑过当初手机是不是被人?偷拿,即使是这样,也丝毫没有怀疑到安驰星的头上。 “你?找到了当时为什么不给我?”陈盐眼梢泛着红,有些哽咽着,“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把手机藏起来,我究竟错过了什么?” 错过了谢珩州四年来发?给她的每一条信息和电话,让他?独自一人?一遍又一遍地穿过国境线,去异国他?乡寻找根本?没有履约的她。 安驰星盯着她终于有了波动的眼神,呵笑:“果然是他?。” “那个才是一直烙在你?心底的,我拼尽全力也追不上的人?,是吧?” …… 当时安驰星在陈盐班上班委的不好意思的致歉声里接过那部手机,掂了掂抛着玩的时候,被人?不小心撞了一下,手机砸到地上。 他?赶紧从地上捡起来,摁了下开?机键检查坏了还是没坏,手机屏幕在眼前亮起的同时,一条未读的信息也一并浮现在了首页。 他?了解陈盐这个人?,性格沉闷得?很,社?交软件上给人?备注从来都是真名。 偏偏这个人?的备注是个有点玩笑色彩的名,在清一色的真名中显得?格外突出。 [狗都不理:陈盐,国内的高?考已经结束,京大大一军训都快要开?始了。现在总可以告诉我,谢之平安排你?去的是国外哪一所大学了吧?] [狗都不理:说话。] [狗都不理:国外的信号就破成这样?信息都收不到一句?] [狗都不理:陈盐,理我。] 安驰星盯着他?发?来的寥寥几句问?话,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和陈盐的关系匪浅。 鬼使神差的,他?长摁屏幕,将这些信息一一删除了。 做完这些,安驰星若无其事?地将手机重新?揣回?了自己的衣兜里,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之后的几天,陈盐一直满课,没工夫出来见他?,这部手机继续在他?手里呆了两天。 他?躺在宿舍的床板上,仰面望着天,又没忍住打开?,像是有瘾一样,仔细偷窥着对面这个男生和陈盐发?来的信息。 只是些很普通的生活日常,但对面的说话语气莫名给人?一种?闲散又痞气的感觉。 盐生春日 第60节 安驰星连看了好几天,隔天和陈盐聊天的时候,故意仿着那个人?的语气编辑了一段信息。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当天陈盐回?复他?消息的时候,好像确实变得?积极了一些,不再像以前隔了好久才回?复两句。 又过几天,陈盐主动打电话给他?,问?他?手机的事?找得?怎么样了。 隔着电话,安驰星也能察觉出对面女孩对他?的满心信任,他?望了眼放在自己书桌上早已被归还、每天都在定时发?送信息的手机,缄默两秒,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态,没有告知实话。 “没在那边看到,可能真的是丢了吧,”他?听见自己这样说,将谎撒得?天衣无缝,“没有电话可不行,周末要陪你?去再新?买一个吗?” 意料之中,对面用惯有的轻柔疏离的嗓音拒绝了他?。 听着她这样的语调,一股名为不甘的火从安驰星的小腹开?始烧,一路熊熊烧到了他?的胸口。 从那之后,他?每天都会抽出一点时间来“学习”屏幕对面那人?的点滴。 后来已经不甘于只是模仿话语那么简单,甚至在模仿他?的一些口癖、举止、习惯、穿搭。 在一次用软件搜索对面发?过来的某个潮牌外套后,安驰星望着网站标明的昂贵价格陷入短暂沉默,那份胜负欲止步于他?无可奈何的经济能力。 什么都能模仿,只有钱不能。 他?瘫在宿舍的椅子上,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为什么这些天一面和一个陌生人?较着劲比较,一面又忍不住羡慕认可他?的一切,想要模仿想要超越。 大学整整四年,他?将对面发?来的信息都翻阅了个遍,却始终没有任何回?复。 终于在毕业前夕,他?接到了对方打来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的,是和自己想象中所差无几的嗓音,安驰星故意说了句:“我是她的男朋友。” 看着对面匆匆挂断的狼狈模样,他?的身心前所未有地舒畅,第一次感觉自己扳回?了一成,即使对面甚至未曾得?知有这场比赛的存在。 …… 如今这个被他?像老鼠一般阴暗窥伺了许久的人?终于要被揭晓,安驰星捏着手里的手机,甚至目露扭曲的兴奋。 “他?是谁?”他?的脚步不断向陈盐逼近,越过了正常社?交距离的线,头颅下低,几乎要凑近她的脸,“他?到底是谁?你?告诉我。” 还没来得?及再往前走一步,身后突然传来了一股大力,狠狠地将他?撂到了一旁,健壮的手肘抵着他?的咽喉,哪怕安驰星在警校里学过防身逃脱的招数,此时此刻也动弹不得?。 “好好说话,靠我女朋友这么近干嘛?”谢珩州语调懒散,手底下却用了点狠力道?,迫得?对方喘不过气。 见到他?来,陈盐心中的安全感涌动,立即往里头跑:“我去喊人?送他?。” 谢珩州垂下眼皮,锐利的目光扫过安驰星手里拿着的手机,一把夺回?,掀唇嗤笑:“我还想问?当初接我电话的狗玩意儿是哪个,原来是你?啊?” 他?的眼睛暗色渐起压抑了一天的嫉妒濒临爆发?。抄起发?硬的拳狠狠砸在安驰星的肚子,趁着他?克制不住地弯腰呕吐,拎着他?的衣领将他?用力拉到跟前:“怎么样?耍人?好玩吗安警官?” 安驰星啐出一口血,还在笑,莫名有些悲哀:“好玩,她是没看上我,但赔上你?们?的四年,也不亏。” “只是我没想到,那个人?居然是你?。” “兜兜转转,在她身边的人?居然还是你?。” 又是一拳揍上了他?的脸,谢珩州眉宇都压不住浑身的戾气。 直到店里有好几个警局的同事?听到动静赶出来,将他?们?倆拉开?,才勉强止住了这场架。 谢珩州松了松泛红的手指骨节,眉心一片冷然:“给我有多远滚多远,不然下次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第59章 一场聚会闹得不欢而散。 最后安驰星被陈盐叫来的?一名没碰过酒的同事先行送回家了?。 陈盐也找了?个借口, 拿上自己的?东西,攥着?谢珩州的手臂离开了这里,只给其他人留下了一对无限遐想的背影。 直到走到地下室, 谢珩州的?身影才?略微松动了?些, 回过神来回握住陈盐的?手。 即使腮帮绷得很硬, 也仍然还记得和她之前的?约定, 牢牢扣住了?她的?十指。 陈盐将另一只空闲的?手也搭上他的?手背,无言地静静安慰着?他。 “你的?手机, 给你抢回来了?。”谢珩州嗓音有些哑, 将那只陈盐再熟悉不过白?色机交给她。 手机已经没电了?,陈盐暂时顾不上, 摆弄没两下就塞回了?衣兜里。 “你吃过了?吗谢珩州?”她的?语气很轻柔, 先他一步开门坐进了?驾驶座,仰头?自告奋勇道,“要不今天我来开车吧。” 人在?心情不好的?状态下容易跑神,开车危险。 谢珩州凝她一秒, 爽快交出口袋里的?车钥匙,坐到副驾驶座上。 他两条长腿自然舒展,熟练地系上安全带, 眼眸往旁边瞥时,却发现陈盐还顿着?身子, 正颇为苦恼地研究仪表器上的?按钮, 一副极为生疏的?样子。 “陈小狗, ”谢珩州眉毛舒展, 有些无奈地笑了?, “你这样式的?代驾会让我对自己等下的?生命安全保障没什么底啊。” “胆大点踩,就当这车是你练车时候开的?那辆桑塔纳。开我车你只需要会给油就够了?, 磕哪碰哪,我出保险费。” “你……等我一下。” 陈盐在?警校被教官训练的?那阵,把车开得很熟,连那种盘亘陡峭的?山路都能面不改色地开。 只是这种技能需要温故知?新,长久不开就明显退步了?不少。 更何况这是她还是第?一次碰谢珩州的?车,这车比起警校里那辆手动的?破车各功能都要更复杂些。陈盐对车上各方面都不太熟,额上汗都急出薄薄的?一层,又死要面子不肯示弱开口问,只能自己暗自干着?急。 好不容易摸索清楚打火键,陈盐清了?清喉咙踩住刹车,假装刚刚那些尴尬的?事情都未曾发生过,淡淡地说了?一句:“走了?。” “等会儿。”谢珩州冷不丁探过身,一股清冽的?木质调香扑面而来,覆下的?阴影几?乎笼罩住陈盐的?上半身。 陈盐有些发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只差一点点,唇就要贴到他的?耳下处那块肌肤。 心跳得很快,她有些口干地咽了?下喉咙,勉强维持镇定:“怎么了??” 下一秒,胸前绕过一条束缚带,耳边响起“咔哒”一声卡槽正位的?声音,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被牢牢拷到座椅上。 她错愕地抬头?,看见谢珩州眼底浮着?点遮不住的?笑,抬下颔提醒她:“安全带还没系。” 陈盐整张脸蓦然爆红,颇觉没脸地闭上眼,暗想自己今天真是昏了?头?,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不过也是因为出了?这段插曲,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先前觉得不好意?思憋着?的?话又能流畅说出口了?。 “好热,空调在?哪里调低?” 谢珩州伸手将车里的?暖风降了?几?度,又开了?他那侧的?窗通风。 做这些事的?时候,陈盐始终没有看他,而是认真开着?自己的?车,看似毫无破绽,实则那乱瞟的?目光早已出卖了?她此?刻的?心境。 车子有些磕绊地驶到一家便利店停下,陈盐示意?谢珩州下车:“我们到了?。” “这里?”谢珩州重新扫了?一眼眼前唯一一家和食物有关的?店标,确认真的?只是家很寻常的?全国连锁便利店,有些怀疑她开错地方,“吃饭?” “对啊。”陈盐没等他,已经率先进去了?。 便利店最外面的?广告大屏还在?播报着?明后天的?天气预报:“……东粤、皖庆、临京等多地局部地区有特大暴雨,气温低至四到六度……” 陈盐推门,玻璃门和空调隔绝了?外面的?冷风,她径直拿个篮子进去采购,挑选完就率先去结账了?。 谢珩州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着?等陈盐买完,看着?她满怀捧着?一堆东西过来,帮扶了?一把放到桌上。 除了?手里牢牢拿着?的?那几?样,陈盐买的?东西都是双人份的?。 “先伸手。”陈盐坐下来,摊开手心示意?谢珩州将手放上来。 他不明所?以?,但依然信任地将手放了?上去。 陈盐的?手心比指头?要热一点,蕴着?令人舒适的?温度。谢珩州才?将手放过去,就被她牢牢抓紧了?,沾了?消毒酒精的?棉签被涂在?了?他有些破损出血的?手背骨节上,又凉又痒。 “这点伤,没事。”谢珩州自己都没怎么注意?到这点疼痛,浑不在?意?地想将手缩回来,还没来得及动一下,立刻就被陈盐抬起眼睛警告性瞪了?。 她脾气一向不错,很少对外人展露出这样不讲理?的?神情,谢珩州也是头?一回见到,不免失笑,将胳膊伸过去迁就:“好,不动,你擦。” 陈盐那点包扎水平在?专业的?外科医生眼里,无异于是在?看小孩子玩家家酒,但他低垂的?眸光里满是温柔纵容,也没什么不耐烦的?情绪。 最终谢珩州指节上的?那片伤,被陈盐用一片全是小狗图案的?创可贴遮住了?。 “最常见的?那几?款都卖光没有了?,店里只剩这个儿童用的?了?,”陈盐又撕了?一张贴在?他的?唇角,眼睛弯弯忍着?笑,“凑合一下,还蛮可爱的?。” 谢珩州动了?动手,创可贴的?胶粘在?伤口上,有些不大舒服,但向来严格待人的?谢医生这次面上什么也没流露,生生忍了?,转移话题道:“吃什么?” 陈盐买的?都是一些泡面类的?速食,在?谢家健康食谱上一律被列为禁食产品,谢珩州自从母亲去世?后再也没被谢之平允许碰过这类东西,久而久之,都快忘记了?这些东西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他看着?陈盐接开水将面泡开,将芝士条蟹棒一类的?东西全都混进去,又重新放进店里的?微波炉加热了?一遍,再重新拌开。 方便面在?她的?操作下被沾染了?一股浓郁的?芝士香,酱色的?调料混合,开了?盖味道就扑鼻而来。 “之前在?便利店打工的?时候,这些冷柜里的?东西和面包,是临期最快的?东西,也是需要每天定时整理?的?货品,”陈盐挑起弄好的?面吃了?一口,“有时候上班来不及吃饭,晚上又没什么人来,我就会拿一些临期食品混着?泡面一块吃,很幸运,味道居然还不错。” 她诉说过去的?那些艰难时光时,脸上是一派坦然,甚至还是轻轻笑着?的?,偏头?问:“你觉得吃着?怎么样?” 谢珩州心脏像是被人无故扯了?一把,捏着?叉子的?手顿了?顿,蹙着?眉,嗓子闷得仿佛蒙了?一层布:“……还成。” “谢珩州,我说这些的?目的?可不是想让你露出这副表情,”陈盐气急败坏地将椅子拉得离他近了?些,扯着?他的?脸往上,将唇角挑起来,“拜托,偶尔吃一下这些垃圾食品心情会应该变得好点吧,你能不能给我笑一笑?” 他被逗出一个很淡的?笑,反拉住陈盐捏着?他脸的?指尖,贴在?唇边亲了?一下,目光十分有目的?性地直视着?她的?眼睛:“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吗?” “哄我高兴不用费这些劲,只需要一个很简单的?方法。” 陈盐顺着?他的?话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时间手指的?烫和会热传导似的?,顺着?胳膊一路传到了?脸上。她连脖颈都泛了?一圈漂亮的?红,回头?确保便利店的?店员没听见,遮着?脸低声说:“这种事……还是回家再说吧。” …… 陈盐原本以?为谢珩州只要亲一下就能够哄好的?,可她显然是高估了?那男人对于她主动献吻的?自控力。 离她迷迷糊糊地将唇移开不差片刻,他又扣着?腰追过来,撬开她的?齿关,勾缠着?柔软的?舌尖,又重新加深了?这个吻。 渍/吮声不断响起,陈盐眼尾都被亲红了?,有些恼地咬住谢珩州的?下唇,换来男人一声低低的?轻笑。 “生气了??”他用指腹揩去她唇沿的?水泽,一连串的?吻顺着?她细腻的?脖颈下落,薄薄的?衣料抵抗不住他贴上来的?掌。 陈盐深喘了?一口气,细瘦的?锁骨绷成一条平直的?线,整个人陷进了?沙发里,因为触碰而深深战栗。 她的?肌肤沐浴着?淡色的?月光,折出瓷一样的?冷白?,谢珩州垂着?眼,俯身亲了?又亲,修长的?手指很快勾缠到片水色。 他居高注视着?她有些失神的?眼,又重新和她吻在?一处,气音笑喃:“好不争气。” 陈盐腰身还贴着?他的?,灼人的?烫无法纾解,她勉强拢回眼睛里的?光,直视他依旧深得不像话的?眼睛,白?皙的?手臂主动拉下他的?脖颈,将唇重新送了?上去。 “不用这样。” 谢珩州深喘了?一口气,额上落下几?滴隐忍到极致热汗,却将小姑娘欲往下的?腕牢牢牵在?手心里,嗓音哑得厉害。 盐生春日 第61节 “祖宗,我哪舍得你做这种事。” 第60章 陈盐什么忙也帮不上, 最终只能汗津津地被谢珩州搂在怀里,盯着他发怔。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低地皱眉闷哼出一声, 在她通红的耳边轻喘着, 声音透出股朦胧的性感。 两人洗过澡, 陈盐坐在床边, 帮谢珩州把被淋湿的创可贴摘了?,换上新的。 “明天我要去看望我爸, 要一起去吗?”谢珩州将头发上撩, 露出英挺额头,眉眼还透着股潮湿。 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这件事, 陈盐揭胶贴的动作?长久顿住, 衣服穿得比较单薄,导致指尖发凉,她低头下意识逃避:“我明天第?一天去公安上班,肯定?比较忙, 就不一块了?。” “陈盐,你很怕他?”谢珩州鹰一般的目光似利箭,轻易看穿她的内心不安。 以前上初中的时候, 家里没什么娱乐活动,除了?看些从?二手书店便宜淘回?来的书之外, 其余时间, 陈盐就跟着陈锋去超市买一条最便宜的朝天门, 去各个大街小?巷见邻里街坊。 这个爱好还是陈锋当了?这么多年警察保留下来的, 出于职业习惯, 他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熟悉周围环境,并且了?解周围大致都住着些什么样的人。 她年纪小?, 只能看得懂别人最外露的表情。那些街坊们看见他们父女,眉眼洋溢的大多是浮于表面的客气,接过烟甚至还会翻看两下,揣进兜里时面上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嫌。 陈锋却教她看人,看他们的穿着打扮,眼色交际。只需一双手,一个眼神,就能意会出很多过往曾经。 陈盐阅历太浅薄,很多事情的道理是在陈锋失踪之后,独自一人时才后知?后觉明白的。 第?一次和谢之平见面,他衣装革履,只温和地笑着,对那件满是污渍甚至还在滴着水的校服仿佛视若无?睹,对待她客气得像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学生。 之后的每一步,就连她的拒绝,都在他的意料之内。 再见的时候,他坐在车里,重?申了?一遍自己手里所拥有的筹码。 钱、安定?的学习环境,一个可以供陈盐重?新开始新人生的转学机会。 他很会拿捏人心,知?道这是一名失去监护人的女孩目前最需要的、也是最无?法拒绝的东西。 即使那次陈盐依旧坚持不签合同,之后谢氏还会抛来无?数次的橄榄枝,等她身心都薄弱的那一刻,糖衣炮弹就会自动将她全?线攻破。 她早就认清了?,谢之平温和的外表下,藏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疯劲。对自己这样,对谢珩州亦是这样。 这样的人豁得出一切,不择手段的程度早已超过了?正?常人的健康范畴,陈盐领教过。 她抚着自己的脖颈,有个地方似乎还残余着挥之不去的疼,在脑海里给她敲响无?法磨灭的钟。 “他现在患有严重?的精神病症倾向,住在疗养院里,”谢珩州波澜不惊地吐出这句话,甚至还好心情勾了?下唇角,“好不容易最近清醒了?点,真的不去探望探望吗?” 陈盐猛然?震惊地抬起头。 …… 谢氏集团属于谢之平的产权股份早在去年的时候就尽数转移卖给了?谢之霄,他年轻有为又继承了?家族优秀的商业头脑,很早就开创了?属于自己的公司品牌。吞并谢氏后,更?是一鼓作?气,登上了?风投圈的辉煌高峰。 但很少有人知?道,第?一份谢氏股份转让协议,是谢珩州亲自递到他手中的。 日暮西斜,临京仁爱疗养院沐浴在暖金色的光线下,显得静谧安静。 正?是临近吃晚饭的点,住在这层的几位院里老人被护工唤了?一声,打算去二楼食堂吃饭。 有几名行动不便的,被护工推着轮椅走。 “我来吧,阿云她不习惯让别人推她。”一双手自然?地接过护工手中的轮椅,推着老人继续往前走。 他穿着院里分?发的疗养服,但是样貌看着极其年轻,光凭着脸还以为他只有四十出头的模样。他的金丝眼镜折着微光,过长的袖子整齐地沿着手腕折起,行动间看不出一点病痛的异样,自然?得就像是常人。 今天的护工有几个是志愿者,看着他的模样,眉头微皱,正?要把轮椅抢回?来。 旁边已经在这干了?好几年有经验的老护工连忙拉住她:“他就是这样的,别拦着,让他推吧,不然?等下要是生气了?就难办了?。” 志愿者连忙将手缩回?来,讪讪道:“姐,他这模样也看不出有什么地方需要疗养啊,是不是你们弄错了??” 老护工惋惜地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看不出,他这里有点问?题。” “人长得蛮俊,一点都看不出是五十多的人了?。听说还是上市公司的老板,身价都快过十几亿了?,可惜现在精神不好了?,只能被儿子送来养病,可怜见的。” “他儿子自己也是个医生呢,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渠道能帮父亲治好这疯病。” 谢之平帮老人推到打菜的窗口,脸上涌动的柔和几乎快要溢出来,俯身充满爱意地询问?:“阿云,今天想吃什么?” 老人不愿意被他推着,回?头看了?他一眼就害怕地嚷嚷:“我不要你碰我。宋护工!宋护工去哪了??我要宋护工!” 谢之平的脸色听到“宋”这个字眼时倏然?变了?,充满戾气地将他的轮椅往后摔,面容狰狞地一把掐住他的脖颈:“为什么,为什么你还忘不了?那个姓宋的,我到底哪里做得还不够好,你说啊!!阿云你说啊!!” 老人倒在地面和轮椅之间,嘶哑着声痛苦呼救,引得好几名护工往这头奔来。 “谢先生,谢先生你冷静一点,他不是你的妻子,谢先生。”护工死死往后攥着他的双臂,防止他再发疯用劲伤害别人。 谢之平被拉开,失焦的眼对准到护工的脸上,又浮现出一股朦胧的神情:“阿云……你来救我了?,你果然?舍不得抛下我一个人,我的头好疼,好疼好疼。” “……你能不能抱抱我,我好想你。” 不远处的玻璃窗后,陈盐和谢珩州站着,沉默地看着这混乱的一幕。 没一会儿,陈盐终于不忍心地偏过头去。 即使对谢之平有再多的怨,在她的印象里,他也永远是体面的、高高在上的,透着一股上位者的矜傲。 而不是像刚刚那样,和个在街市撒泼的疯狗一样,只会胡乱地啃咬,对着陌生人的脸叫着妻子的名字,却再也寻不回?他丢失的爱人。 再怎么说,不论?当初有目的与否,谢之平也的的确确地将她从?南城那个泥潭子里拉了?出来,给了?她从?未体验过的优渥生活,以及不再是井底之蛙的眼界。 她总该和他当面说一声谢谢的。 陈盐望向谢珩州,出乎她意料的是,谢珩州的神色始终平静,并没有因为眼前这个性情大变的人是他的父亲而变化分?毫。 “你不难过吗谢珩州?”她不解地问?。 “没什么可难过的。”他如往常一般懒散的语调里,沁着点冷漠。 “以前他在家就是这样对我妈的,高兴的时候将人哄上天,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下来给她。一提到宋那个姓氏,瞬间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掐着我妈的脖 銥誮 子,恨不得让她去死。” “我并不觉得他可怜,反而觉得他是本性暴露,不再用那副虚伪的样子装了?而已。” 除了?高中那一次外,陈盐倒是第?一次听他主动提有关自己母亲的事。 那些记忆对于当时尚且年幼的他,一定?是痛苦难言的。 她将自己的手主动伸到他的手心里,任由着对方将力道收紧,甚至带来些许痛感。 陈盐淡淡地笑了?一下:“谢珩州,我们一块去看看谢叔叔吧,我陪你。” 谢珩州腮帮缓缓松懈了?,在心头攒着的劲因她一句话忽然?消散,锐利的目光也在她的手指温度间被柔化几分?,他喉头滚动,应声:“好。” 谢之平清醒时要求见自己的儿子,现在他吃了?药,整个人都开始困倦起来,然?而眼底却没那么茫然?,神智逐渐被自己捡回?。 房间里没有咖啡,他连着喝了?好几杯浓茶,提着自己随时要睡过去的神经。 谢珩州带着陈盐坐到他面前,肆无?忌惮地将两人相扣的手放在桌上,漫不经心开口:“找我来有什么事?” 谢之平瘦了?一大圈,瞥了?一眼两人的手,并没有流露出什么特?殊神情,只是苦笑:“珩州,我现在能够保持清醒的日子也不多了?,精力大不如前,也管不到你什么。” “我找你来只是想,既然?我都已经辞职不在公司了?,后续该由你打理公司的事务。我趁自己脑子还清楚的时候写了?一些经验,想着你以后有可能会用得上。” 他摸索出一个小?本子,上面全?写着密密麻麻的字,颤抖着手交给谢珩州。 谢珩州也没抗拒,直接大方的收下来,语调依旧平淡:“还有什么事吗?” “珩州……你会看吗?” “我会直接将东西交到小?叔叔的手上,他会仔细替我翻阅的。” 这回?轮到谢之平愣住了?:“什么小?叔叔?” “你真不记得?”谢珩州眉眼流露出淡淡的嘲弄,“你辞职之后,我就将手里的股份全?卖给了?谢之霄,现在他才是谢氏的掌权人。谢氏,从?今往后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谢之平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到最后气得浑身颤抖,胸口剧烈起伏:“你说什么?” “那是我留给你的财产,是我的心血,你怎么能这么轻易给别人?” “你留给我的?”谢珩州呵笑一声,“可惜甲之蜜糖乙之□□,这些股份对于我来说就只是个累赘而已,还不如早些出手,说不定?在股市跌盘前还能保住点本。” “逆子!逆子!”他恨不得冲过来扇谢珩州一巴掌,目光扫到一旁的陈盐,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神经,“是你,就是因为你,珩州他才不想从?商的!” 他冲过来的样子有些可怖,然?而被谢珩州横臂牢牢阻着,也撼动不了?陈盐分?毫。 “陈盐,我真后悔当初怎么没在机场直接掐死你,”谢之平目眦欲裂,吼得人耳膜发疼,“就是因为你!是因为你!” “你这个、” “出尔反尔的灾星!!!” 第61章 说完这句话, 谢之平骤然丧失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了座位上。药效开始发挥作用,没过多久, 他就抵着椅背, 失去威胁昏沉地睡着了。 然而陈盐听完那?句话, 却像是被人横空扼住了咽喉, 她呼吸着,越来缓慢, 越来越艰难。 整个人像是被一片保鲜膜罩住, 四肢被紧锁在墙面,动弹不得。 率先发?现她异样的是谢珩州, 他半跪着身子?扶住她悬空的手, 沉声关切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陈盐说不出话,只一个劲捂住自己的喉咙。眼前被水汽模糊,眼尾洇出点生理性的眼泪。 谢珩州接诊过多少需要急救的病人,小到被鱼刺卡住大到被人砍得大动脉喷血, 什么情况没见?过。当即当机立断地将?人打横抱起出门,让她静坐在沙发?上。 宽大的手掌顺过陈盐的后背,让她的呼吸逐渐顺缓下来, 苍白的面色也渐有好转。 然而谢珩州的面色却越发?地难看?起来,陈盐这副状态, 分明是曾经遭受过创伤还未痊愈的心理障碍。 可她平时表现出来的, 明明是个心理健康且十?分坚强的姑娘, 结合谢之平刚刚的话, 说明他以前很有可能对她下过死手。 具有生命威胁的创伤, 会留下无法磨灭的后遗症,且在某些特定的创伤场景出现时, 再次清晰重现,给患者?带来极大的痛苦。 怪不得她对谢之平有这么大的阴影,怪不得她从警校毕业后,再苦再难也没再来找过他。 “陈盐……” 盐生春日 第62节 谢珩州心脏瞬间?泛起疼,伸出手想将?她死死捂着脖子?的手拉下,然而还未触到她的手,陈盐的呼吸瞬间?变得更急促了,咳嗽两声,竭力将?他的手推远,反应很大:“……先别碰我。” 谢珩州的手悬在半空中僵住,心里头的那?道猜想更进一步被印证。 陈盐细密的黑睫都是被汗和泪濡湿的,恍惚间?仿佛又置身于几?年前那?间?昏暗的出租屋里。 那?一夜大雨如瀑,她趁着司机没注意,从谢家送她去机场的私家车上偷偷跑下来,拎着行李箱独自一人离开。 她手里的积蓄紧缺,只够短租一间?十?几?平的小公寓,加之还没有成年,公寓管理人非要看?她手头的身份证才让她进门。 雨声大得吓人,薄薄的一层玻璃窗户像是要被风吹散架。屋内的电灯电压也不稳,时亮时暗。 陈盐怕黑,在手机上和安庆年报过平安后,裹着被子?缩在床沿角落,强迫自己入睡。 就在这时,门外?被人重重敲响,她以为是房东来,起身开门,却一眼看?见?门后谢之平有些讳莫如深的脸。 他还如之前那?般温和地笑着,连晚宴的礼服都还没换下,光鲜得和她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血液倒行,如坠寒窟的感觉也不过如此。 在这一刻才明白钱权在这个世界通行的重要性,连那?么随意安置的住处也无所遁形。 谢之平将?手掐上她脖子?的那?刻,陈盐的身子?都还僵着,她被骤然的大力推得后脑重重磕在地上,握着谢之平手臂的手指用力到泛白,脖颈上青筋绷直,明显呼吸不畅。 “不是都说了让你出国了吗?”谢之平一面掐着她,一面却隐隐目露兴奋,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了犯病初兆,“既然是你先不守约定,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的五指越收越紧,陈盐抵抗挣扎的力气也渐渐变小,眼前不断晃动着的,是床沿明灭的灯,是冲破窗户如晦的雨,和谢之平已然有些扭曲崩坏的脸。 渐渐的,她感受到从手上传来一股不能忽略的劲,令她从那?段真实清晰的回忆里勉强挣脱出来。 时间?漫长得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陈盐终于能够使力睁开了眼。 她头上满是细汗,唇色如纸,回过神第一反应却是冲着谢珩州勉强笑了笑。 谢珩州始终握着她的手,从她惊悸到她平定,一时一刻也没有放开。 陈盐抬起两人纠缠在一起的手,有些虚弱地开玩笑:“幸好你握着我的手,把我拉回来了,不用再回想一遍那?个时候的感觉。” “就是有点太疼了,你们医生难道都是这样维持病人的清醒吗?” 她动了动手,撇开他掐在她大拇指虎口上的大拇指。那?个地方的边沿有个月牙形状的印子?,赫然是刚刚谢珩州为了让她尽快清醒留下的。 陈盐伸手给自己泛红处揉了揉,听见?谢珩州嗓音深邃地无端开口:“谢氏的第一份股份转让合同是我大学的时候主动和谢之霄签订的。” “他想要吞并谢氏扩大商业规模,我想要从谢之平的手里取得自主选择权,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第一份合同是我不想参与?公司的任何?事?情才转的,签字之前,我并没有太高兴,无论他曾经做了什么,他都是和我有血缘亲属关系的父亲。我既然和谢之霄联手,就意味着要背叛他,将?他彻底击垮。” “爷爷年事?已高,已经管不到集团里的事?了。小叔叔是爷爷最疼爱的孩子?,从小看?着他长大,即使有一天他知道了谢氏更换了主人,估计也只会认为是小叔叔的能力更甚于他。” 谢家的生存法则向来是弱肉强食,几?个兄弟之间?亲情往来并不多,甚至还会因为利益关系相互利用。谢珩州也正是看?上了这一点,才会在深思熟虑后,对谢之霄抛出橄榄枝。 而谢之霄这人也确实有商业头脑,能够牢牢把握住机会,并没有因为他是谢之平的儿?子?而放弃合作,反而兴味盎然地在办公室里听他阐述完了这项合作能带来的利益与?弊端,没过多久就拍了板,和他达成了同盟。 从那?之后,谢珩州压在身上的活就又多了一件,更加抽不开身。但他始终没有后悔过,如果不是这样做,估计直到现在,他也依然还活在谢之平的阴影下。 “没想到,计划进行到尾声,最后居然会以这种方式收尾。” 谢之平的精神病症最先是从许以云离家出走,他患上躁郁症开始的。他逐渐开始失眠掉发?,经常神经质地发?脾气。 后来许以云离家出走后怀孕,他一度猜忌她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是自己的,每天夜不归宿,对还处在孕期的许以云冷暴力。 他认为自己的精神状态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只每天睡前吃点安眠药再入睡,渐渐的,这药用的剂量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到药不能离手、一天也断不了的地步。 许以云虽然厌恶他,但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这么不要命地吃药,劝阻了几?回。 意外?的,谢之平那?天沉默了许久,格外?听话,当即就开始戒药。 后来两人的儿?子?谢珩州出生,谢之平第一件事?就是带着他去做了亲子?鉴定,得到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连忙回家摆宴,铺天盖地地宣传庆祝。 而许以云生完孩子?后却已经被折磨得身心俱疲,患上了很严重的心理创伤,后来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自我了结。 谢之平自此一蹶不起,真的快把安眠药当饭吃。 这种药实际上治标不治本,他的心理状况没经过人为干预,逐渐变得越来越糟糕,他开始易怒少眠,将?越来越多的时间?投入到公司和工作上。 发?现谢氏的股份被谢之霄尽数收购的那?一天,他恨不得冲上来将?谢之霄和谢珩州两个人撕碎。 然而下一秒,他的眼神却忽然变了,开始对着满世界的陌生人叫阿云,去医院看?后才知道,原来是彻底变成了一项精神方面的疾病,以后很难有清醒的时间?了。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谢珩州说,“只是一个精神有问题的老人。” “陈盐,你可以不用再害怕了。” …… 临京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昨天晚上下得格外?大,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暴雨如注。 于是陈盐第一天正式上班,就碰上了路上堵车,她望着眼前的红绿灯,脑子?里还装着昨天在疗养院发?生的事?。 车子?顺利通过堵路,来到了市公安局门口,她跟着几?个新同事?一起走到专门为刑事?部门准备的办公室。 带领他们几?个新人刑警的刑警队是整个市里都出名的,队长姓郑,是个男队长,堪称公安刑事?部业绩满贯选手,非常优秀。 陈盐之前在公安有实习过一段时间?,除了四周工作环境一时变得比较陌生之外?,其他地方都还算熟悉。 只是令她有些没想到的是,作为一名刑警,第一件被队长交代的工作居然不是去侦查刑事?案件或者?踩现场,而是去皖庆抗洪救灾。 “什么抗洪?”大家听后齐声发?出疑问。 “最近几?天不是好几?个地方都下大雨吗,皖庆的地势低,昨天雨又下得那?么大,直接被暴雨淹了,”郑意面色肃然地说,“我们临京就在皖庆的隔壁,得去尽快支援他们。” “这不仅是你们的任务,更是整个公安局,甚至于是整个临京市的任务。” 第62章 通知突然?, 出差去皖庆市的任务即刻迫在眉睫,陈盐下班一回到家就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那边环境恶劣, 能带上的东西并不多, 尽量能精简则精简。 除了他们刑警队外, 市公安几乎出动了局里百分之八十的警力前去支援前线, 所有?人第二天一早五点就得出发,归期不定。 两人的工作都繁忙, 谢珩州马上要升主刀, 今天加班不知道要加到几点,很可能临别前都见不上一面。 陈盐简单做了点晚饭吃完, 提前留了一张便利贴贴在家里的冰箱上。 一个?人在家时?间总是?过得格外慢, 她也没有?什么娱乐打发时?间,于是?习惯性在书房挑了一本书阅读,看得入迷,顺势就在谢珩州的房间坐了下来。 这一坐就是?近六个?钟头, 床头的呼吸灯还开着,暖光均匀地撒下。陈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蜷缩着身子?,捧着书就这么睡着了。 谢珩州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两点。 要是?放在以前, 他估计都不会?考虑开车回家,直接在医院的办公室里随便凑合一晚上。 几个?一起?加班的同事挤在一块开黑, 还不忘开他玩笑, 说还得是?女?朋友教育得好, 这么早就懂得顾家了。 谢珩州听后眉梢愉悦扬起?, 悠悠地对着这群单身狗落井下石道:“真可怜, 难道你们没有?女?朋友等你们回家吗?” 众人听后一时?连游戏都顾不上了,纷纷撂下手机, 愤怒地磨着牙假意找他算账。 谢珩州坐在车里对着后视镜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脸色,确定没有?太疲惫后,这才熄火起?身下车。 他怕吵醒陈盐,开门上门都特地放轻了动作。 在她房间找了一圈没看见人,谢珩州疑惑地边捏着发僵的肩颈,边往唯一有?光亮的自己房间走。 房门推开,就看见陈盐穿着睡衣已经在他床上睡沉了,手里握着的书摇摇欲坠,马上快要掉到地面。 他眼疾手快地上前两步拿起?来,替她合上放到书柜上。 房间里虽然?开了暖气?,但不盖被子?也会?着凉。谢珩州操心地轻叹了口气?,越过她的身子?在床另一头扯过棉被,给她肌肤裸露的地方都严实盖好。 还没来得及起?身,陈盐就被他的动作吵醒了,在明亮的灯光里睡眼惺忪地半睁开眼。 脑子?都还没完全清醒,就直接从被子?里伸手缠住谢珩州的腰,和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了他的身上。 谢珩州怕压着她不舒服,小臂牢牢地抵在床铺间,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陈盐已经得寸进尺地将?脑袋也埋在他的肩口,眉目彻底放松,很快又要昏睡过去。 “陈盐,”他的心瞬间软成?滩水,不敢惊动她,连呼吸都放轻了,嗓子?压得过低只剩气?音,“我还没洗澡,身上都是?消毒水味,脏。” 陈盐一动未动,不知道是?熟睡了还是?没有?听见。 谢珩州眉眼浮现出点无奈,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甜蜜的煎熬,他艰难地抬起?她的手臂,重新?小心翼翼放回了被子?里。 接着去洗手间飞快地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家居服,这才敢伸手重新?抱她入怀。 这个?拥抱几乎不留缝隙,陈盐的脸和谢珩州的胸膛严实贴合,连彼此?的心跳和呼吸频率都清晰可闻,就这样相拥而眠。 只是?这样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才温存了不过一个?多小时?,很快陈盐就要起?床出差。 她抬手轻轻触着谢珩州陷入沉睡的脸,无奈挑了下唇,都说医生和警察工作忙,但没想到两个?人居然?真的能忙碌到每天只能见到彼此?睡着的模样。 陈盐将?行李箱拿上,匆匆出门和同事回合。 人数太多路程又长,他们大?部分人只能坐上大?巴车前去。 刚放好行李一上车,她就看见凌灵冲着她招手,让她坐到身边去。 陈盐几步走过去,装作没看见前面的安驰星,在凌灵身旁坐下来。 自从那天之后,她再没和安驰星说过一句话,有?几次他在局里看见她,跟着身后,嘴唇蠕动着想解释些什么,都被她故意找借口避开。 陈盐的性格就是?这样,看着好像脾气?温和,实际原则性比谁都强,一旦决定划清界限,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车上的时?间很长,陈盐从兜里掏出那部充好电缴了话费却一直没机会?打开的旧手机,开始认真翻看起?来。 里面的东西大?多都没删,除了谢珩州给她发的消息之外,还有?很多是?来自之前高?中朋友的。贝莉给她发的消息条数仅次于谢珩州,甚至连大?学毕业之后还在节假日给她发,全然?已经把她当作一个?不会?回复的倾诉树洞。 一条条翻看下来,贝莉实现了自己高?中许下的梦想,去修读了动画专业,现在已经顺利成?为大?厂里的一名?动画编导。 除了职业之外,她提到最多的就是?高?中喜欢过的温邵。 大?学的时?候她勇敢追求爱情,为了他甚至跑去了西北。可惜两人始终还是?欠缺些缘分,或许是?因为从小的家庭原因,温邵始终没有?给她一份明确的答复,久而久之,她的一腔热情也只能被迫冷却。 最新?的一条信息里,贝莉告诉她,她打算放弃喜欢温邵了。 从高?二开始算,她整整喜欢了他七年。人的一辈子?又能够有?几个?七年,她将?青春都耗在了一个?不可能会?为她回头的人身上,未免太对不起?以后的正缘。 无论如何,她都该继续往前走了。 陈盐既感慨又为她高?兴,即使已经迟到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也还是?编辑了一条信息回复过去。 没两秒钟,对方不可思议地连续发了好几条信息过来,显然?对她突然?诈尸一般的回复感到十分震惊。 陈盐将?手机丢失的前因后果粗略地和她解释了一下,立刻被对方愉快地接受了。 盐生春日 第63节 【贝贝哩:我就说嘛,如果不是?有?特殊情况,你肯定不会?不回我的消息的。之后等我过年回临京的时?候,咱们好好地聚一聚。】 陈盐笑着回了声好。 等将?贝莉的消息看完,她翻回到和谢珩州的对话框,车子?已经差不多快要到达皖庆,本来漆黑的天也逐渐破晓擦亮。 因为是?雨天的缘故,天色始终是?灰蒙蒙的,载着他们的客车也是?走一段停一段,雨水几乎淹跑了整个?城市,水位线快要到行人的腰部。 后来车子?几乎没办法再往前继续开,只能下来走过去。 一旦下车就没办法再穿着警服,大?家只能在车上把衣服换成?救援服的样式,外面套着能在水面浮起?的救生衣,鞋子?也都换成?了高?筒好走水路的防水雨靴。 陈盐脱下警服的时?候手一顿,犹豫了会?儿,还是?将?自己的警号从胸前摘下来和那台旧手机一起?放进拉链口袋里。 有?了之前丢失重要东西的前车之鉴,她已经不相信把物品交给别人能被保管好,所有?的东西只有?放在自己的身上才能安心。 将?警服和鞋子?都放进防水的包里,大?家开始陆续下车。 多少?条新?闻播报,多少?个?视频传播都是?无效的,只有?真真切切地置身在这个?环境里,才能真正明白这场洪涝对于这个?城市而言是?多大?的灾祸。 积蓄的雨水浑浊不堪,卷没了井盖,卷没了街道上的车,甚至将?树都连根拔起?,目之所及到处都是?漂浮着的物品残骸。 天空还在继续下着雨,风也很大?,身上披着的塑料雨衣形同虚设,没一会?儿陈盐的发丝都被淋湿了。 在水里走的时?候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经常会?碰到一些漏电的电线或是?没有?窨井盖的下水洞口,如果不小心碰到后果不堪设想。 大?家只能够手牵着手,尽量踩着上一个?人的步伐往前走。 幸好为他们准备的避难点并不远,没走多久就到了。 说是?避难点,实际也不过是?一栋地势比较高?暂时?不会?被水淹的楼层,除了他们这些警察外,还有?很多原本就在这里等着洪水褪去的本地人。 里面虽然?简陋,但是?也有?好几所房间可以简单休整。 从全国各地募捐来的物资已经到了,和货物一样堆积在楼道里等着分发。 陈盐顾不得休息,简单用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发丝,即刻就和同事们一起?投入了救援工作。 除了给幸存人员分发每天所必需的物资之外,他们还得和民警们一起?开着船出去,看看水面上有?没有?漂着还未获救的人。 到处都是?潮湿的,墙壁被渗了水,就连空气?也是?湿哒哒的,仿佛能再拧出点水来,所有?的东西都像是?被虫子?爬过一般黏腻。 陈盐发完箱子?里的最后一个?真空面包,终于有?了片刻的喘息时?间。她摸了一把自己有?些发痒的手臂,之前淌过的水已经差不多干了,黑色的裤子?上还有?许多泥粒子?,几乎把裤子?染成?了黄色。 雨水很脏,如果长时?间泡在里面或许会?生病。 凌灵边拍着身上的泥边往她这边跑过来,指着她的胳膊问:“陈盐,你这里红了一片,该不会?是?过敏吧?” 第63章 陈盐顺着她的话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 是红得很明显,不过除了痒之外也没别的什么症状。 “要不要吃点药,过敏要是严重起来可难受了, ”凌灵担忧地往物资堆放点走, “我?先去帮你找下有没有过敏药。” “不用麻烦, 等下自己就消了。” 今时?不同往日, 这是在?洪灾区,不是在?单位, 物资首先要倾斜给更需要帮助的人, 陈盐自?诩自?己?不是一个娇气的人,这点苦头能吃下。 见她暂时?没有吃药的打算, 凌灵也只好作罢, 很快被其他队员叫走忙别的去了。 下午的时?候打捞船又运送来一批幸存者,有几个都被水泡的失去知觉了,需要立即心肺复苏抢救。 医护人员们这次来得并不多,有力气的男生们都轮替着上场, 人数依然?还是不够,只能由女警们顶上。 但来到?这里的人并不是每个都是全心全意放在?救人身上的志愿者,有好几个没按一会儿就有些累了, 故意找借口说有点事先去忙其他比较轻松一点的活,留在?这里急救的人越来越少。 急速的抢救是十分耗费体?力的, 连凌灵这样好的耐力都觉得有点吃不消了, 眼看着手?底下的人已经逐渐缓过不少, 她累得差点起不来身瘫在?地上。 转眼一瞧, 陈盐居然?还在?倔强坚持着一线救援, 整张脸几乎被细汗打湿,摁在?胸口的手?都开始发颤打滑。 凌灵深缓了一口气, 看不过眼地主动?起身过去替她。 “你赶紧歇会吧,”凌灵真是怕了陈盐这份该死的责任心,“你就一个人,又不是铁打的,哪顾得过来这么多,尽力就好,别透支了。” 陈盐被她推到?一边,之前全心全意沉浸在?救人中?还不觉得,一停下来几乎只剩下倒头躺下喘息的劲儿了。 她费劲地动?弹了一下胳膊,全然?放空的脑中?飘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在?想每次谢珩州参加急救的时?候原来是这种感觉。 在?与死神赛跑,在?和时?间争分秒。 看见一条条生命在?手?底下被拯救的时?候,耳畔响起的欢呼声,心里涌起的满足感,是任何东西都没有办法代替的。 陈盐在?原地休息了好久才有力气起身,凌灵也累得出?了一身的汗,两个人脚步发飘,几乎要相搀着才能去领晚饭。 晚上雨势更大了,视线受限,不仅不好参与救援,贸然?出?船还容易有危险。于是晚上的救援计划暂时?取消,大家都躲在?屋里做休整。 这层楼本身房间都不多,加之收留的幸存者又多了好几个,一下子被塞满了。 陈盐给他们烧了几壶开水暖身子,纸杯在?这种天气早就烂得不剩几个,她将看着还干净的分了,剩下的几个都换成了塑料杯子。 倒到?第七八个人的时?候,刚刚那几个拿了纸杯的其中?之一忽然?尖叫起来,起身喊好烫。 陈盐转脸一看,是对方手?里的纸杯子底不牢固坏了,滚水浇了她一身,烫得整个手?臂通红。 她一时?脑中?空白,但所幸还有些常识,连忙攥着人去冲冷水。 然?而这种方法依旧收效甚微,对方的疼痛并没有减少,反而肉眼可见地开始肿了起来。 “真的是这样弄吗?我?怎么记得烫伤的时?候不能碰水,万一伤口被细菌感染怎么办?你到?底会不会急救啊?”被烫伤的牛仔裤女生满是泪花地劈头盖脸质问,“我?是容易留疤的体?质,不会之后留这么大一个印子吧,那我?之后可怎么穿好看吊带啊。” 听到?她这么说,陈盐快被愧疚情绪淹没了,主动?说:“应急的措施我?也只记到?这一步了,如果之后更严重的话得去看医生,等会儿我?去帮你看看随队医生还在?不在?。” 牛仔裤女生脸色变得很难看,低头自?以为?别人听不见地嘟囔一声:“谁稀罕,真倒霉!” 说完,她自?顾自?地捂着胳膊先回屋了。 陈盐望着女生离开的背影,一时?没说话。 毕竟起因是自?己?有错在?先,没有好好提前做检查,她没有计较这些,而是转身去找队医。 几个队医都呆在?同一个房间里,没一个在?休憩,都在?忙碌地给一些在?水里被撞得伤势更严重的人做处理。 陈盐在?叫和不叫中?犹豫,站在?门边踌躇了很久,怎么看里头的阵仗都比她那点芝麻大小的事要大不少。 最终她还是决定自?己?来处理这个问题,先不麻烦别人。 陈盐转身去了医疗物资处,和新?到?分配来登记物资的志愿者一块在?仓库里翻找了半天的烫伤膏。 “可能不会有这种东西,”志愿者抱歉一笑,“毕竟现在?皖庆这边是水患严重,大家捐东西的时?候很少会想到?我?们需要这个。” “我?知道了,谢谢,”陈盐吸了吸发红的鼻子道谢,“麻烦你了,我?会再想其他办法的。” 志愿者冲着她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 回去房间的路上,陈盐两手?空空,不免有些沮丧,不知道该怎么回去面对那个被烫伤女生的目光。 她在?空旷的楼道里坐了下来,手?捏成拳轻轻锤着小腿酸痛的肌肉。 早上四?点钟就起床,又忙碌了整整一天,如果现在?陈盐的面前有一张床的话,她累得几乎可以躺下去秒睡着。 但现实是,她连今晚能不能有地方睡觉都没着落,很有可能是要在?地板上垫着衣服凑合一晚。 陈盐一面宽慰着自?己?是来参加救援的,还是警察,为?人民服务苦点没事的;一面又和卖火柴的小女孩似的,开始怀念起昨天宽大的床,和那个厚实温暖的清冽胸膛。 好不容易才调节好自?己?有些失衡的心态,她捋了把额发,下定决心去弥补这个不小心犯下的错。 刚预备起身,手?机在?衣服口袋里不断振动?,阻住了她进门的脚步。 陈盐看着屏幕的来电显示,坐回阶梯,缓缓摁下了接听键。 “喂?”她不想让谢珩州担心她这边的情况,尽量想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挑起唇线,语调故意扬高,“谢珩州,你怎么忽然?打视频来?” 谢珩州那边的背景是医院的办公室,大概率也还在?加班。他的眉眼恹懒垂着,浴着白炽灯的冷光,显得更加深邃漆黑。唯有瞳仁是亮的,牢牢地锁着镜头,审视着她在?视频里漏出?的每一寸神情。 “谁惹你不高兴?”他一眼识破她拙劣的伪装,轻松得好似不费什么力气。 “哪有,”陈盐立即偏头揉了揉脸,不知道他是从哪看出?来的,在?黑暗的旮旯角落里,她眼里无声开始起雾,“我?其实就是有点累了。” 他抱臂不遗余力地嗤笑 :“得,刚打通的时?候,你的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还和我?在?这犟。” 接电话的时?候陈盐这边信号差卡住了,脸也就掠过去那么一秒,没想到?这都被他看在?眼里。 陈盐在?凉风里抱着膝盖,终于敞开了话匣子:“也没什么,就是刚刚倒水的时?候没检查杯子,导致有个获救的女生被烫伤了,现在?救援处的医生没空,也找不到?药,我?什么忙也帮不上,感觉很愧疚。” “她烫伤的第一时?间你做了什么?” “带她去冲了凉水,让伤口冷却下来。” “做得很好,就是这样急救的。”谢珩州语气沉稳又温柔,让陈盐先前被指责得上下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了几分。 “可是她的伤看着还是蛮严重的样子,而且她还说疼痛感没有减少,”她继续复述刚刚那个牛仔裤女生和她说过的话,“那个女生是易留疤的体?质,之后会不会褪不掉啊。” “冷水只是暂时?镇痛,效果没这么快,有疼痛感也是正?常的,这种程度的烫伤大概是在?一级,大概要四?五个小时?左右才会逐步止痛。如果是大面积的,那可能需要两到?三天的时?间,都是正?常的恢复速度,不用担心。” 他向她缓缓阐述一个陌生的专业知识领域,陈盐听得认真,逐一在?心里记下。 但所有的内容最终都归结到?一个难以被攻克的点上:“所以说,被烫伤是不是还是得擦药。” “嗯,”谢珩州轻挑了下眉,“从医嘱的角度来讲,确实是这样。最好是擦完烫伤膏之后,不要再触碰。” “可是这里没有药,我?刚刚都仔仔细细找过一遍了,”陈盐无奈极了,“真的没有。” “没有药,有油吗?”谢珩州始终情绪稳定,根据实际情况给出?不同的方案,他在?外伤处理这块是专业的,陈盐不由自?主地被他一步步带着走。 “有,我?记得刚刚就看见过,食用油就可以吗?”陈盐举着手?机,又重新?往物资处奔去,和上一次不同的是,她已经有了目标方向,跑得格外快。 “可以。”谢珩州低醇的嗓音再次响在?她的耳畔,给她的心垒上一块厚实的挡风板。 陈盐重新?和物资处的志愿者拿了油和保鲜膜,又匆匆地往回赶。 与此同时?,谢珩州那边也有人来问诊,能够见面的那一点短暂时?光很快从指缝里溜走。 挂掉电话的前一秒,谢珩州关切地叮嘱道:“陈盐,好好照顾自?己?,别太累了。” 陈盐低低应声,鼻音浓厚。 看着彻底熄灭的屏幕,眼角一直憋的眼泪忽然?不争气地啪嗒掉下来。 第64章 盐生春日 第64节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再推门进去的时候,陈盐心绪已经恢复平静,眨没了眼里的湿意。 她将手里的油给那个牛仔裤女生被烫伤的地方涂抹上包好, 将谢珩州之前的话和她复述了一遍。 或许是话语里的专业性起了效果, 那个女生神色虽然仍有愤懑, 但是不怎么呼疼了。 陈盐微不可查地松懈一口?气。 这里没条件洗澡, 身?上的脏污只能够先随便擦一擦。她对着光线检查了胳膊上的过敏处,红点?逐渐生出了风团, 开?始往脖颈上走。 陈盐拧干纸巾, 将那片地方又?仔细捺了一遍。 她将床铺让给了几个年纪一看就?很小的妹妹睡,将衣服和被子铺到地上凑合过一晚上。 过敏处还在?发痒, 尽管陈盐累得睁不开?眼, 但始终留着一根神经,并没有睡熟。 等到后半夜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很轻的啜泣声?音,几乎就?响在?耳畔。 陈盐被吵得翻了个身?, 被窝里盖着的胳膊直接贴到湿冷的地面,她打了个寒战,整个人忽然清醒了。 看了眼时间已经五点?多, 天?已经快亮了。她屏息坐起,房间里的哭声?并没有停止, 反而?更加清晰了几分?。 陈盐在?黑暗中逡巡了一圈, 凭着听力锁定了睡在?床最里侧的那个年纪最小的女生。 那个女生不过才十几岁, 还是在?上学?的年纪, 从救援送过来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话。别人都在?摆弄被雨泡坏的手机, 只有她披着毛毯蜷缩在?角落一动不动,晚饭没动过, 谁来也不搭理。 陈盐穿上外套,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下?床,往那头摸索着走去。 “怎么了?”她怕吵醒了其他?人,特地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用气音说话,“为什么哭妹妹?” 女生抬起哭红的眼睛看了她一眼,本来要说什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马上被哽咽压住了,泪珠一连串地掉。 “别急,慢慢说。”陈盐递给她一张纸巾,用手顺着她的后背,尽量让她喘得过气不缺氧。 “之前救、我……我的小狗,”女生哭得话都说不连贯,断断续续的,“我的小狗没上船……” 陈盐从她不成句的话里串连理出了大致的事件经过,应该是救援的时候船上没位置,没将她养的狗带上就?走了。 “我养了球球十年,它从一条还在?吃奶的小狗陪着我长大,到现在?慢慢变老,开?始生病掉牙,”女生和自己的狗感?情很深,几乎到了一时一刻都无法分?开?的地步,“我之前求那个开?船的叔叔把它带上,它刚做了腿上的手术,没办法自己游到岸上的。” “可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如果带上它的话,万一它不听话在?船上乱咬人,那就?麻烦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这样说着,女生又?开?始难受崩溃地大哭起来:更多自愿加抠抠君羊,四而儿贰五九幺伺七“可是它很乖,从来不咬人的。”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当时船上还有位置,却不能给它一条活路。” 陈盐听后彻底沉默了,只能无力地继续给她递上一张纸巾。 有人视宠物为精神寄托、如家人、如同伴,自然也有人会视宠物为呼喝来去的畜生、如草芥、如刀俎。 陈盐甚至无法对这个妹妹说出更残忍的一个事实,参加救援的时候一切以人为先,即使那只小狗因?为救援人员的一时心软得以上船,后续若是碰见需要上船的人,那么它会毫不犹豫地被丢弃。 “你?的小狗长什么样子?”陈盐替小妹妹擦干净眼泪,绕开?了这个让人难过的话题,“过两天?我换班去救援船,到时候帮你?留意留意。如果看见的话,一定尽力帮你?带回来。” “是只金毛,脖子上挂着一块长命锁,你?要是叫它球球的话,它会回应你?。”女生急忙从泛潮的口?袋里掏出手机,想要打开?来给陈盐看照片。 可惜手机进水彻底黑屏了,她摁了半天?也没能开?机,失望地低下?脑袋。 “如果你?能看见照片就?好了,它很好认的,一看就?知?道。” 陈盐“嗯”了一声?,脑袋转得很快:“能看到的,你?的社交软件头像会不会是它的照片,我直接搜索你?的账号就?好了。” “你?好聪明,”女生很惊喜,不过你?的手机能用吗?” “嗯,当然。” “那等会儿我能不能借你?的手机给我爸妈打个电话,我想确认他?们的平安。” 陈盐的手机快没电了,这里又?找不到能用的充电插座,本来是不想借的。但看着面前女生有些期盼的眼睛,心立刻又?软了,无法拒绝。 “之后你?要打的时候和我说一声?,现在?先睡会儿吧。” “好。”心事都得到了应允,女生乖乖听话地躺下?,很快就?裹着衣服睡着了。 陈盐则是又?出门清洗了一遍过敏的地方,一夜过去,红肿的地方已经消退好了不少,也不再发痒。 她洗完后也重新钻进了被窝,争分?夺秒地养精蓄锐。 这一觉昏沉地睡到了七点?,外面的雨终于停了,水位也退去了一些。 陈盐起床照例先分?发了物资。 凌灵捂着脖颈顶着黑眼圈满脸怨气地冲她走来:“知?道是来吃苦的,但没想到居然会这么苦。我昨天?在?地上压根睡不好,还落枕了。” 陈盐顺手帮她按了按僵住的肩颈:“今天?是我们开?救援艇吗?” 凌灵往后抡着手臂,感?觉脖子终于放松了些,转着头随口?答:“对,按照排班是这样的。你?到时候把救生服穿好,手机那些容易浸水的东西就?别带了啊,要下?水的,到时候用对讲机联系,等你?们队长通知?后出发。” 陈盐将东西都放回房间的包里,摸到那个以前的手机的时候,犹豫了一阵,还是一起放进去了。 将必要的东西准备好,很快队里要求集合。 救援艇的分?配是三人一艇,带着物资分?头行动,有特殊情况及时互相汇报。 除了解救一些被困住的人之外,他?们还需要去分?发物资,一天?下?来运动量极大。 陈盐和刑警部的两个师兄分?到一块,那两个师兄昨天?刚去救援过,比起她来经验丰富了不少。 “今天?天?气好,抓紧时间,”两个师兄身?强力壮,划艇的动作快而?有力,“水位没昨天?那么高了,昨天?有些地方的水位差点?淹到脖子,根本不敢下?艇。今天?的水位只到腰,小心点?走就?行,能走。” 陈盐跟着他?们的话照做。 很多人都躲在?水位线堪堪上一层的位置,有些甚至没有顶,还是露天?的。 船开?不过去,陈盐抱着物资一步步走过去,将物资扔投到楼上。 艇上带了很多物资,但是却不大够发,开?了没一段路就?得回去继续运物资。 导致后面陈盐为了方便都不上船了,自发地站在?浑浊的水中,推着物资艇继续往前走。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很多同事也在?附近运送物资,一时也不缺人手,可以暂缓一口?气。 陈盐边继续往楼上投物资,边和同船的两名男人打听:“师兄,你?们昨天?去救援的时候,有没有在?北边的居民?楼那边看见一只金毛啊?” “你?说昨天?那只没带上的狗啊?我知?道大概方位,”男人明显有印象,还挺深刻的,“昨天?的那艇是郑队开?的,他?说那狗不能上船,我们也不能偷偷把那小姑娘的狗带上,到时候回去多了一只狗也不好藏。” “那狗就?只能被迫留在?那了,那小姑娘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人没了。” “不过那狗确实可怜,还奋力冲着我们这头游了好长一段路,如果不是昨天?的船实在?坐不下?了,我们一定带上它。”另一个男人接话。 “只是我觉得也没什么回去看的必要了,如果昨天?没下?雨也就?算了,偏偏昨天?的雨和风都这么大,那狗又?还受着伤呢,熬不住多久的,肯定已经没了,跑了也是白跑。” “我提前先问一句,”陈盐嗓音淡淡,蕴着自己的坚持,“如果这次找到狗了,我们能带回去吗?能不再死板守着以人为先这条规则,变通一下?,把这些还溺在?水里的猫和狗也顺手捞上来吗?” “那必须啊!”两个大男人相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被她这番话激将到了,应答得格外积极。 “现在?谁家没有养个动物啊什么的,都是当手心里的宝贝疼,我家也养狗呢,简直抵得上我半个儿子,”其中一个开?玩笑道,“放心吧,今天?我们船空,如果真有猫猫狗狗有幸还活着,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去找“球球”的路上,他?们又?捞到了好几只浑身?湿漉站在?浮木上的猫,陈盐拎着它们的后颈把它们放到地面干燥的地方,看着它们的身?影飞快逃窜着远去。 还有几只一看就?是家养的,被吓得不轻,一个劲地往她怀里钻。 “师妹,这下?你?可真成了它们的救世主了。”有个师兄开?着艇无比感?慨地说。 “我不是。”陈盐头也不抬地否认,抱着猫继续涉身?在?泥水里面淌,步履走得坚定而?缓慢,回头淡淡一笑纠正。 “我只是来带它们回家的那只船而?已。” 第65章 又在水中走了好长一段路, 陈盐终于看见露出水面的建筑物上方,趴着一只虚弱的金毛狗头。 它的毛被打湿变成一绺一绺的,黑亮的眼睛无助地望着她?, 嘴里还在不断发出呜咽。这个品种的狗是大型犬, 它看起来却是小小一只, 瘦的几乎能看见皮包骨。腿上缠着的纱布早就已经被水给泡散了, 露出红肿的伤口。 陈盐试探性地唤:“是球球吗?” 那只金毛用尽力气动了动,尾巴摇晃地飞快应答。 她?放松下来, 欢欣跃上眉梢, 大步走过去将它从水里抱着托起来,开心地抚摸着它的头顶:“太好了, 你还活着呀。” 两个师兄也拖着船过来, 看见狗不由得感到稀奇:“昨天那个环境,就算是人?呆着都不一定能?活下来,这狗真是命大。” 陈盐将狗小心翼翼地放到救生艇上,那狗果?然如那个妹妹说的一样, 很乖,似乎知道?自己马上要得救了,主动趴着一动不动。 她?又绕着附近仔细找了一圈, 确定找不到什么被困的动物后,这才离开。 临走前, 陈盐指着东面那片山问:“那边之前也被淹了吗?” “那边山上地势高?一点, 暂时还没有, ”那个有些发福的师兄说, “不过山脚的村庄被淹了不少。只要不再下暴雨, 这边情况其实已经差不多稳定了,之后我们可?能?得转移去那边支援个一两天, 然后就差不多可?以?回家了。” 陈盐也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应了两句,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到了艇里的动物上。 救生艇返航载着好几只动物,还没靠岸,昨天那个小姑娘已经焦急站在外?面等,最终在陈盐的怀里看见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小狗。 “球球!”她?几乎要激动地落下泪来,不要命般往这头奔来。 原本?恹恹趴在陈盐怀里的金毛听到这一声呼唤,像是瞬间被打了针鸡血,挣扎地爬起来,等到艇一靠岸,立马拖着病腿一瘸一拐地往主人?的方向奔去。 它跑得很慢,但方向很明确,很快就被主人?抱了个满怀。 “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让姐姐好好看看,”女生捧着正吐着舌头的狗脑袋仔细地检查,用自己的毛巾给它擦拭着毛,泪流不止,“怎么才过去一天,就饿瘦了这么多?” 一人?一狗自顾自地珍惜好不容易重逢的时光。 在这段时间里,又有好几个人?哭着跑来从陈盐的手里接过自己幸存的宠物。 很快,被救下的小动物没剩几只了。 也有几个人?满心欢喜地跑过来,仔细看了好几遍,也没有发现自己饲养的宠物,一瞬间眼圈就红了。 “等送你们上车之后,我们就要转移去救援别的地方了,没办法?留着它们,”陈盐指着艇上还剩着的几只小动物说,“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请你们暂时照顾一下它们吗?” 她?没办法?残忍地说出你们的宝贝很可?能?已经回不来了这种话,但是有只小家伙陪在身边,好歹还能?有个精神寄托,不至于在面对事实的时候太难过。 所有的动物都有了归宿,陈盐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忙碌了整整一天的精神早就接近极限,她?再也顾不上别的,只想回房间好好休息一下。 陈盐在外?面接了水简单擦洗了身子,换了身干燥的衣服,很快躺倒在自己铺着的床褥上。她?浑身上下都泛着酸疼,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了,一合上眼皮就昏昏沉沉陷入深眠。 这一觉从傍晚一直睡到天色擦黑。 她?是被耳边的一阵嘈杂的说话声吵醒的。 盐生春日 第65节 是好几个人?的声音在窃窃私语。 “……这样不经过别人?允许拿东西,不太好吧。” “我们的手机都被水泡没用了,我听见她?昨天说她?的手机能?用,就借来打个电话怎么了?应该不至于这么小气吧。她?是警察,就应该有奉献精神。”说话的女人?语气遮掩不住的刻薄。 “你打快点好不好?趁着她?还在睡,等到她?醒了和?我们闹就难办了。” “……她?锁屏这个帅哥还挺好看的,是不是明星啊?” “怎么会?穿着白大褂,一看就是素人?医生。” “哎!她?包里还有个手机!” 陈盐无声息睁开眼睛,从床上干脆利落地坐起来,一把用力拉住那个陌生女生从她?包里掏东西的手腕,声音发沉,还泛着初醒的哑:“你干什么,偷东西?” 那个女生吓了一跳:“没有没有,你别误会,我就是看你的包开着,想帮你拉上而已。” “还我。”陈盐冲着她?们这群人?摊开手,目之所及,不仅有他们房间的人?,还有几个隔壁房间的也在。 “什么?”那些人?目标一致,都鸦雀无声地装着傻。 陈盐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藏好了,也不知道?落到了哪个人?的口袋里。 她?脑袋都被气得突突疼,重申:“我的手机,快没电了,还给我!” “没拿你的手机啊,”最前边的女生心虚咽了咽,“你的手机不是就在你手上拿着吗?” “这是我的另一只手机,我还有一只的,还给我!”陈盐咬重了嗓音,拿出警察的威严来,“未经过他人?允许拿走他人?物品就是属于偷窃,赶快把东西交出来,不然的话不客气。” 众人?依旧无赖地沉默着,仿佛是认定了法?不责众,料定她?也不会来挨个找手机。 陈盐手里的那部是好几年前的机子,号码早就停机了,更没办法?打电话。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昨天那个小妹妹抱着包扎好的金毛推门,看着房间里的这个阵仗,吓得有些不敢进来。 “小陈警官,怎么了吗?” 怀里的球球也抬头看着她?。 “我手机丢了,不知道?被谁拿了,也没人?肯交出来。” 这种处境大家都需要一个能?够保持通话的手机,小妹妹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哦……哦!好办,我家球球去培训过,以?前还被借去当?过搜救犬,有什么东西丢了让它找就行。” 她?背对着眨眼示意陈盐把手伸过来。 陈盐不明所以?地抬手,被她?拉着在那只金毛的鼻子底下嗅了嗅。 “球球,去找找吧。” 小妹妹把狗从怀里放下的同时,在陈盐手心里悄悄写了几个字。 她?细密的眼睫颤了两下,很快明白了她?的意图。 金毛在人?群中拖着腿慢慢走着,陈盐跟在它身后,目光锋利地扫过每个人?的表情,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给我。”陈盐拍上其中一个妇女的肩膀,另一只手伸进她?的兜里顺利地拿回自己的手机。 那妇女本?来还捂紧口袋不想给,最终没抵过陈盐的力气,败下阵来。 即使是这样,她?嘴上还是骂骂咧咧的:“你不是有两个手机吗?体谅一下我们,借我们打个电话怎么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啊?” 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 陈盐的耐心也因为这句话彻底告罄,脑中那根理智的线被扯断,发火道?:“我是警察,是有义务保护你们、帮助你们。” “但是不是你们的保姆,也不是你们的移动便利店。你们马上就能?转移到安全?区了,到时候要打几个电话报多少平安随便你们。” “但是现在,这部手机是我的个人?物品,不是共用电话,麻烦你们尊重一下我。” 她?的语气甚至算不上凶,但就是极其有威慑力,震得大家不敢再说话,默默地各自回房间去了。 小妹妹抱着金毛来到陈盐的身边,用小家伙的爪子安慰着她?。 陈盐翻找出自己的充电器,四处寻找能?用的电源插座,可?惜这一整层的电源插座就只有两三个,还都是电路被破坏,没什么电的。 她?只好将手机无奈地放回了包里。 …… 临京市中心医院心外?科手术室的灯在经历了整整四个小时后终于熄灭。 紧闭着的舱门打开,从里头出来几个急匆匆穿着无菌服的护士。 手术室外?除了病人?的家属之外?,还立着几个医院的领导,屏息凝重地望着手术室内。 几分?钟后,病人?被推出,这次手术的主刀医生也做好了收尾的工作,将手套上的血渍清理干净,疲惫地从舱门出来。 他摘掉口罩,露出一张英挺的面孔,额头上都是渗出的汗,高?强度的精神集中,令他唇色都累得发白。 “珩州啊,第一次心脏搭桥主刀手术完成得很成功,恭喜你,”领导们欣慰地看着他,“以?后你就晋升成为我们医院最年轻的主刀了。” “谢谢。”谢珩州挑唇笑了笑,心不在焉地回握了一下领导的手,很快松开。 他脱掉无菌服,将衣服里的手机取出来,看了一眼当?前时间。 马上快要十点了,陈盐那边还是没有任何的消息回复,发出去的信息也都石沉大海。 谢珩州控制不住地拧起眉,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机械女音响起的瞬间,他的沉稳瞬间消失殆尽,很快又回手重拨了一个过去,不出意外?还是关机。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掠过谢珩州的心头,手头上的手术已经完成,他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李副院,”谢珩州打了个招呼,转身从柜子里拿上自己的车钥匙就往外?走,“我请几天假。” 李副院还沉浸在喜悦里,闻言不由得瞪大眼:“臭小子,又要干嘛去?” 谢珩州懒散侧过身:“不好意思?,我得去皖庆。” “救援我女朋友。” 第66章 第一批获救的人员需要转移到安全区。 抱着金毛的?小妹妹临走前依依不舍地抱了陈盐一下, 这才坐上大巴车离开。 临京市公?安来的警察们也接到皖庆分局的通知?,下一步赶往天罗山,往东继续支援毗河区域。 陈盐飞速回房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山区那边不比城市街道, 到现在大部分的?地方都还被?淹着, 只能坐着橘红色的?救生艇, 直接从水路穿过去。 山底一整个都埋在水下,即使是要开展救援, 也只能往半山腰落脚, 就连物资也只能通过空投获取。 即使之前有?预料到这边情况会很糟糕,但也没想到会糟糕成这样。 还有?很多人被?困在车顶, 水即将淹没过他?们的?下半身。 这边水流要湍急得多, 连救生艇都差点被?大风刮跑,更别提只有?几块浮木的?灾民。有?好几次陈盐都已经?快要够到他?们挣扎的?手,下一刻就见他?被?水流裹挟着越来越远,很快被?漩涡吞没不见。 她?伸出的?手落了空, 只能无?能为力地缓缓垂下。 陈盐的?头发几乎都被?雨水浸湿,一刻没停地拉人上船,直到那架小艇满载被?迫上岸。 陈盐和其他?原本就在这支援的?志愿者们带着新?的?那批获救者, 先去山上搭了晚上要住的?帐篷。 雨水带来附入骨髓的?凉意,山区的?气温比其他?区域要更低, 柴火都潮湿了, 他?们没办法生火取暖, 衣服干不了, 全身从头到脚都是湿漉漉的?。 包里已经?没有?能穿的?干衣服了, 陈盐去物资处要了一身统一的?保暖衣先换上。 大锅的?驱寒姜汤被?煮好,她?出帐篷后被?分到一碗, 小口喝了之后觉得全身都暖了起?来。 “陈盐,帮忙给大家分一下。”分发姜汤的?是郑队,他?忙着从锅里盛汤,没工夫走开。 陈盐应声?,捧着一个个碗给大家挨个送过去。 大部分人都接过和她?说?了声?谢谢,只有?一个年?纪大约四十来岁的?男人,怀里不知?道抱着个什么,在她?掀起?帐篷进来的?瞬间就抬起?头直直盯着她?。 陈盐这些天见到过各式各样的?人,还没有?一个人和他?这样反应这么强烈的?,视线不由得在他?身上停留得更久了一些。 那男人身上的?衣服还是自己的?,没换干衣服,屁股下洇出一片湿漉的?水痕。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全神贯注地抱着自己的?包,仿佛那是全世界最令人珍视的?物品。 陈盐把手里的?那碗姜茶递给他?,好心提醒:“你?不去换件衣服吗?物资处那边有?干衣服可以换。” “你?是志愿者?” 那男人声?音粗噶嘶哑,没伸手接,只示意陈盐把碗放到地上。 他?动脖子的?时?候陈盐才发现他?消瘦得厉害,像是只包裹了层松垮的?皮,骨头转动间发出咔咔的?声?响。 这样的?问话很可疑,陈盐的?手习惯性地伸到了自己的?腰后配枪上握着,这才点了下头。 男人这才去端碗,大口大口地咽下,用?那双细得像蛇一般的?瞳孔继续盯着她?:“喝了,你?可以出去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对?人怀有?这么大的?敌意,不过依然照做。 出了帐篷,陈盐就把这事暂时?抛却在了脑后。 她?准备继续去分发姜茶,眼见着何伟然兜头从她?身旁匆匆走过,魂不守舍般往山下赶,仿佛没看见她?一般。 陈盐叫了一声?:“何师兄?” “师妹,” 何伟然不知?道是情绪激动得还是怎么样,整张脸憋得通红,连那双绿豆大的?眼睛都湿润了,“你?来得正好,你?凌灵师姐出事了!” 陈盐手里的?姜汤猛然一晃,砸在地上。 …… 他?们这批临京从调来的?警力大约有?六十多名,需要救援的?人多,打算和在城区街道时?参与的?救援那样,分批次轮流下艇。 在换人交接之前,凌灵其实已经?出去了好几趟。 临近天黑,救援难度已经?很高了,但她?仗着自己有?力气,打算跟着几名男性特警一起?出去捞最后一趟。 偏偏就是这次,她?拉人上艇的?时?候骤然脱力掉进了水里,被?湍急的?水流连同一棵被?撞折的?树一同席卷出了好几米开外。 幸好和她?一起?出去救援的?是特警,见势不妙,立马加大马力将救生艇开了过去,眼疾手快地将人从水里捞起?来,才不至于丢了命。 盐生春日 第66节 但是凌灵的?状态明显很不好,已经?被?砸得昏厥过去,紧急做了心肺复苏也没醒。 随行的?医生并不多,只能给她?做初步的?检查,再进一步深入的?就需要更精准的?设备仪器。 凌灵落入水里时?,半个身子都被?那棵树的?树干砸到,受到很严重的?外部挫伤,很有?可能是被?疼晕的?。 她?的?整个右臂被?撞到青紫发肿,全身上下多处骨折,需要立即救治。 “能不能把凌灵送出去,先去医院,”陈盐心疼极了,都不敢随便碰她?,转身和自己的?队长请示,“她?要是拖延了治疗,下半辈子说?不定就废了!” 郑威义看了她?一眼:“不是我不想救,只是就算再快也得等到明天早上,到时?候把人员再转移出去一批,凌灵就跟着他?们一块走。” “她?得坚强点,靠自己挺过这个晚上。” 很快有?护士来给凌灵打了止痛针,也挂上了消炎药。 陈盐寸步不离地守在凌灵身边,生怕她?就这样长睡不醒。 到了深夜的?时?候,凌灵开始发起?了高烧,但是人却开始清醒起?来,眼睛能睁开了。 “师妹……”她?的?意识还是模糊的?,却能认出陈盐来,“我的?骨头好像要散架了一样疼。” “好疼好疼啊……” “特别……特别是我的?右手……”凌灵的?嘴唇都被?撞肿了,口齿模糊,像是在呓语,“我以后不会……再也拿不了枪了吧……” “不会,明天你?就能看见医生了,你?这手,能有?什么问题?”陈盐不着痕迹地拭去眼角的?眼泪,宽慰着她?,“天亮起?来很快的?,我陪着你?呢。” 她?安慰着凌灵,也仿佛是在安慰着自己。 这一夜过得格外漫长煎熬。 第二天一早,郑威义就联系了几只搜救的?船只,将凌灵和好一部分的?获救者一起?送了出去。 其中有?几名获救者和凌灵一样情况都不太好,需要有?人随时?照看,于是还有?小部分警力和几名医生跟着船一块离开了,其中就包括何伟然。 留在山区的?警察数量锐减,意味着之后的?工作会更辛苦,但陈盐还是选择留下来,将没处理的?事情处理完。 帐篷里的?获救者都想转移到安全区域,大部分都走了,只有?小部分人因为暂时?无?法移动还留着。 陈盐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地掀过去查看登记仅剩人数。 当掀到最后一个帐篷的?时?候,她?愕然发现昨天那个奇怪的?男人居然没走,身上的?衣服也还没换,他?背对?着门这头,只能看见有?些不由自主颤抖的?后背。 “你?怎么还没走啊?”陈盐的?手紧了紧,奇怪地追问,“他?们都走了,你?难道不想去安全区呆着吗?” “错过这次的?船的?话,下次船再来,就要到三四天以后了。” 男人吸了吸鼻子,似乎没听见陈盐的?话一般,置若罔闻,一直低头摸索着手里的?包。 陈盐抿了下唇,虽然奇怪,但并没有?打扰,很快数完人出去了。 临时?设立的?救援地一时?空荡了下来。 陈盐明白白天救援时?间的?宝贵,没有?休息太久,很快就打算去找同事一起?开艇出去。 刚走出去,就见有?两个小孩子结伴扭扭捏捏地冲着她?跑过来。 “你?们俩刚刚不是已经?上船了吗?怎么又偷偷跑下来了?”陈盐认出他?们兄弟两个,很是诧异,“快回去!船等下都要开走了。” “姐姐,我们想要尿尿,”大一点的?那个剪着个西瓜头的?小孩说?,“里面的?那些姐姐我一个都不认识,只好跑出来找你?了。” “船上也有?卫生间啊,你?们怎么不去问问?”陈盐没好气地想带他?们回去,没走两步发现已经?早就已经?过开船时?间了,现在回去也没用?。 “算了,带你?们去外面方便一下,乖乖跟好我。” 两个小孩子乖巧地点头。 陈盐领着他?们俩人走得离营地远了点,背过身去,等着他?们结束。 百无?聊赖之际,她?听着两个小孩那头隐隐传来的?说?话声?。 “天上是不是有?飞机啊,为什么我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声?音。” “说?明打雷了呗,等下又要下雨。” “讨厌下雨!不喜欢下雨!” 陈盐仔细听了听,还真听到一阵似有?若无?的?轰隆声?,不像雷声?,更不像是飞机飞过的?声?音,像是从脚下的?地里传来的?。 “你?尿尿能不能尿直线啊,都抖到我裤子上了,好恶心,不和你?好了!” “我压根没动啊,怎么会抖到你?裤子上?” 陈盐听着他?们的?对?话,警觉地皱起?眉。 她?也感觉到了,从脚底传来隐隐的?抖动,仿佛是地壳运动的?前兆。 陈盐脑中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强烈到无?法忽视。 她?顺应着直觉抬头,正好看见山坡的?一角开始猛然塌陷,无?数的?碎石正直冲着这一片方向砸来。 陈盐脑中有?一瞬的?空白,瞳孔骤然紧缩。 是山体滑坡了! 第67章 安全区域设立在皖庆的宜永区, 这里的地势高,即使是暴雨下?得最大的那两天,水位也才到小腿的位置。 为了容纳更多人, 宜永连夜在?会?展中心、体育馆等空旷地搭设了好几个救援分点, 大批的被困人员被临时安置在?这里, 获得片刻的喘息时间。 何伟然?跟着几名同事一起挑着担架, 将凌灵从?车里接出来,片刻都不敢耽搁, 直奔最近的医院。 “来几个外科医生!她需要马上做手术!” □□度的气温, 他热得浑身都是汗,将凌灵交给护士后, 这才扶着膝盖艰难地喘着气。 来医院的人比往常剧增了两倍左右, 仁安医院也是设立的医疗救援分点之?一,整个大厅都是或坐或躺的病人,甚至还能看见几个大着肚子即将待产的孕妇。 凌灵一直高烧不退,右手的手臂都高高地肿起来了, 骨裂淤着淤血,从?之?前的红色逐渐变得黑紫,看上去既恐怖又吓人。 没?过多久, 之?前带走凌灵的护士去而复返,匆匆对着何伟然?说:“不好?意思, 请问你是病人家?属吗?” “是她同事。” “是这样的, 目前初步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 病人的情?况我们也已经了解, 是需要尽快进行手术, 但是医院已经没?有多余的医生有这个档期,都已经排满了。” 仁安医院里的好?几名专家?医生都被抽调到外面支援前线, 目前医疗团队极其空缺,好?多医生都有好?几台手术要忙,临时的紧急手术很难安排下?来。 “要不您还是赶紧联系一下?别的医院医生吧,尽快转到别的医院去。” “我们是别的市过来的,连皖庆的路都不认识两条,去哪找医生?”何伟然?听后有些傻眼,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护士,你有没?有认识的其他医院医生,能做外科手术的,先帮我们联系联系?” 护士摇了摇头,脸上也露出为难的神色。 一道低醇的嗓音忽然?从?他们的后头传来,语调清晰:“隔壁的德树医院,距离这里五公里左右,里面有几个外科医生是从?临京那边刚被抽调来的,如果动作?快点送过去的话,能赶得上安排第一台手术。” 何伟然?回头,看见谢珩州穿着深黑色风衣,踩着黑靴朝着他们这头走来。他不穿白大褂的时候给人的压迫感深,没?有口罩遮挡,薄单的眉眼下?露出高直的鼻和锋利的薄唇,是很有攻击性的拽痞长相,和在?医院当谢医生的时候判若两人。 何伟然?差点没?认出来,好?半天才哑口唤:“……谢医生?你也来皖庆出差啊?” “不是,” 他口吻懒散地答,“我来找人。” “陈盐呢?” “她不在?这儿,”何伟然?边根据他提供的手机号打出去给凌灵办理转院,边解释,“我们的人分成两拨了,一拨负责把被困的人员顺利送到安全?区,另一拨继续留守在?灾区执行救援工作?。” “师妹现在?还留在?天罗山呢,忙着继续救人还没?出来,”他笑着提议道,“你要去找她的话,和我们返航的船只一块呗。” 谢珩州正要点头,听见旁边的护士说:“天罗山?我刚刚才听新闻说天罗山现在?已经被封锁了,不允许任何船只车辆进出,好?像是出事了。” 闻言,一股不可?名状的焦躁瞬间将谢珩州的心席卷,他绷直着下?颔,语调发硬地沉声问:“那边怎么了?” 护士急着把手里的东西送去导诊台,没?工夫继续留在?这里继续闲聊,指了指输液室屏幕上方播放的新闻:“喏,正好?在?播。” “目前皖庆强降雨已致1047.3万人受伤,146人遇难,已启动三级防汛响应工作?。” “今天上午10时29分,皖庆市锦平区天罗山发生一起山体滑坡,伤亡人数不明,基于灾情?原因,天罗山随时有可?能出现第二次山体滑坡,已致搜救工作?无法第一时间完成,目前现场已封锁人员进出,”屏幕中穿着雨衣拿着话筒的女生在?风雨中目露沉重,“本台记者应诗绮,为您报道。” “疯了……”何伟然?手里的手机重重砸落在?地面上,呆滞地望着新闻屏幕,半晌后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老子他妈的还有很多队友都在?天罗山!!” 他疯了一样冲过去,对着屏幕眼眶猩红地大吼:“救人啊!!凭什么不救人!!这么多的人命啊!!” “里面灾民的都已经基本转移了,只剩下?他们了……”何伟然?是现场唯一一个了解天罗山实况的人,一个大男人不争气地哽咽着,颓然?跪坐在?地上,“只剩下?来救援抗洪的警察们了……” 谢珩州身子绷得越来越紧,背过身抬手拨通了一个电话。 “……谢之?霄,我需要一架能够进行搜寻救援的直升飞机。” “现在?,马上。” …… 昏暗的洞口几乎透不出光亮,却是一个天然?的临时休憩所。 陈盐抱着两个惊魂未定的孩子,气息终于喘匀。 三个人的对面,还坐着一个瘦弱的男人,正仰面躺着休息,看不清神色。 两个小时前,陈盐察觉到地面震动,第一时间拉起两个还在?闲聊的孩子往震源两侧撒腿就?跑。 山体滑坡从?远到近只需要很短的时间,而范围却又这么广,只有拼尽全?身力气跑到安全?地带,才有可?能活命。 她什么也顾不上了,脑中只剩下?一个信念,就?是赶紧跑。 正跑着,从?身后窜出来一个人影,边跑边脱衣服,嘴里还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眼睛虚无地盯着前方,仿佛在?追逐着什么东西。 他本来跑得比陈盐还要快几分,很快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跤,手里那个不离身的包重重掉在?地上。 男人立刻停下?脚步,扭曲着往回爬,想要拿回那个包。 陈盐就?落后他身后几步,拼尽全?身力气帮他将那个包踢了出去,正好?踢到了他的脚边。 两人继续不管不顾地往前奔,才停下?脚步,后头不远处传来“轰隆”一声,一阵天崩地陷,整个山脚都快被滚落的土石淹没?了。 “你疯了吗?”陈盐现在?想起来,依然?还是气得全?身都在?抖,无法平静,“包重要还是人重要?你要不要命了?” “当然?是包重要,”男人已经恢复了点理智,不再像之?前那样笑得诡异,不假思索地回答,笑得露出一口发黄的烂牙,“你懂什么?这里面装着的东西,给我千金都不换。” 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疯癫,嘴里也总在?说一些疯话。 陈盐不太想继续理他,站起来去找水源。 盐生春日 第67节 周围都因为山体滑坡被摧毁得不成样子,在?这荒郊野岭的,吃的大概率是找不到了,但是不能没?有水。 他们和大部队跑散了,即使是有人来救援,也不一定能够找到这边来,如果不自救的话,怕是会?死在?这里。 陈盐去外面逛了一圈,河流小溪没?看见,雨水倒还能接一点过滤了喝。 她找了个容器放在?外面接雨水,走回休息的山洞。 “姐姐,我有点饿了。”那个留着西瓜头的小孩已经缓过神来,看见她回来,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声,“你口袋里有吃的吗?” 陈盐望着他渴盼的双眼,叹口气,手掏进口袋里,将东西一一拿出来。 只剩点纸巾,还有一块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巧克力。 陈盐继续掏,手摸到一个别针样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之?前怕丢了特地带在?身上的警号。 陈盐将东西都放在?手心里,淡淡示意:“都在?这里了。” 对面的男人无声息地瞟来一眼,目光掠过陈盐的手,顿了顿。 “我想吃巧克力。”西瓜头眼巴巴地说。 陈盐将那块巧克力一分为二,爽快地分给了两个孩子吃。 很快,对面那个中年男人也坐不住了,他浑身开始颤抖起来,极力在?压抑着自己的异样。 “我、我有事,出去……出去一下?。” 还没?等陈盐说些什么,他已经自顾自地兜头出去了,急得连他那形影不离的包都没?拿。 等到男人的身影彻底消失,西瓜头迫不及待地和陈盐汇报:“姐姐,你刚刚出去的时候,我看见他在?翻自己的包。他的包这么大,里面肯定藏了不少吃的。” 西瓜头咽了咽喉咙,脸上老大不高兴:“怎么说我们也救了他,他有吃的东西居然?都不分给我们。” “我偷偷去看一眼,里面都有什么。” “不可?以,别人的东西,不能乱翻,这是礼貌。”陈盐沉下?脸,想要教育他。 但西瓜头充耳不闻地已经来到了那个包旁,直接将包从?地上捡起来。 包里有点重,小孩子的力气小提不动,没?两步就?掉在?了地上。 借着洒下?来的月光,陈盐彻底看清了包里头装着的东西。 全?是用小塑料袋封好?的袋装□□和药丸,上面有圆珠笔标好?的印记,每一包都有着令人心惊的熟悉名字。 她浑身血液一时间全?部倒流,甚至有点克制不住地眩晕,放在?膝盖上的手关节用力到泛白。 原来里面满满装着的。 男人说千金不换的。 一直偷偷藏着的东西。 居然?是毒品。 第68章 “呼叫塔台, h64准备完毕,请求起飞。” “天气原因,禁止起飞。” h64号飞行员祁航切掉飞机上的通讯无线电, 嚼着嘴里的口香糖, 看向坐在副驾驶的男人:“老谢, 还在下雨, 天气太恶劣了,塔台会?管制, 没法起飞。” “即使我们是发小, 这忙我也帮不了你。” 谢珩州黑眸中涌动?着辨不明的情绪,指骨寸寸捏紧, 冷鸷的下颔绷着:“以你的估计, 需要多久?” 祁航摇摇脑袋,身子仰躺在座位上放松:“说不好,老子只会?开飞机,又不是天气预报员。得看老天什?么时候赏脸, 能停止下雨了。” 他?点了点操纵杆:“我知道你着急救人?,这样的雨继续下说不定还会?引发泥石流,山上的人?撑不了多久。” 一滴雨点从高空砸落在机前玻璃上, 绽开朵透明雨花,逐渐地越来越多, 汇聚成蜿蜒的水流。 机舱中一时只剩下噼里啪啦的雨声, 和因焦急而压抑着的沉沉呼吸。 “那要是强制起飞呢?”谢珩州的声音破雨而出, 重重砸在两个人?的心头。 祁航望着外面开始逐渐趋停的雨势, 眼中噙着一抹玩味的疯劲, 不置可否:“皖庆都下了这么多天雨,也差不多是时候该停了。” “不如我们玩个大的, 就赌赌看,这场雨过后,到底会?不会?放晴。” “赌注就是——” 谢珩州偏头,两人?对视,无言又默契地碰了个拳。 “我们俩的命。” …… 西?瓜头望着掉在地上的背包,和一袋袋倾泻而出的粉末,蹲下身有些不知所措地想?要将东西?从地上捡起来。 “为什?么这个叔叔包里,放着这么多面粉和糖啊?” “别碰!”陈盐的声音极其严肃,将小男孩惊了一个激灵,差点向后摔倒。 “我叫你不许碰!” 西?瓜头从没见过陈盐这么生气的样子,连忙举起两只手过头顶,解释道:“没动?,姐姐,我没动?。” 下一秒,他?就愣住了,因为他?看见陈盐的眼睛突然变得通红,像是有泪水在里头打转,里面写满了悲怆和痛恨。 西?瓜头被这样的神色吓得扁起嘴,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事?惹她生气了,连忙哭着嚎自己以后再也不敢了。 陈盐闭目平缓了一下心头汹涌的情绪,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将东西?收拾好拿起来,不顾外面还下着雨,走出去将背包里的那些东西?一袋接着一袋的拆开,抖到地面上销毁。 因为毒品的量太大,在一个地方堆积成了小山,陈盐抬脚狠狠地踩上去,盯着它们直到和肮脏的泥土混合,直到被落下的雨水打湿融化,直到消失殆尽。 不断有水珠顺着下颔滑落,已经分不清是雨水、汗水还是眼泪。 她重重碾着这些东西?,像是碾着打向母亲的那颗子弹,碾着曾经落在陈锋尸身上的那些针口,碾着倾轧在年幼的她肩膀上的沉重大山。 那么用力,那么决绝。 直到有个人?影将她狠狠撞开,大叫着扑到地上,将那些粉末连同着泥水挖到怀里,捧到手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滑落:“我的钱!我的钱!谁把它倒了!谁把它倒了!” 他?整个身子都几乎埋在土里,整个人?脏污不堪,忽然怨恨地抬起头望向陈盐,语气幽幽:“是你,是你翻了我的包!” “妈的,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男人?暴怒地从地上爬起来,往陈盐的方向迅速逼近,一把抓住她的肩膀。 即使他?已经因为吸毒的原因,整个人?样貌改变了不少?,长袖下都是破裂开来的脓疮,原本强壮的身子消瘦了,变得骨瘦如柴。 但他?的力气依然还是很?大,只扣着陈盐的肩膀,就让人?动?弹不得。 还好陈盐在警校的时候被训过格斗术,抬腿狠狠顶在他?的下腹,趁着他?力气疼得松懈,反拧过他?的右臂,压下脑袋将他?死死摁在地上,质问道:“你是不是不仅自己吸毒,还贩毒?” “对啊,”男人?整张脸都被埋在土里,声音闷沉却得意,“我卖这一包就能赚万把块钱,全卖了就能去临京买房买车,不仅如此?,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找我买,我还能赚更多的钱。” “丫头,你说这算不算得上是笔划算买卖哈哈哈哈。” 陈盐深呼吸了一瞬,手上不自觉更加用力,看着那男人?的脸在土里越陷越深,整颗头都开始涨红:“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将这些毒品流出去,会?破坏掉多少?人?的家庭和人?生?” “那他?妈关我屁事?啊!”男人?已经因为缺氧开始奋力挣扎起来,“我只管挣钱,哪里还能管别人?的死活。就算不是我卖,也会?有别人?卖。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陈盐语气淡淡:“再说这样的话,信不信我在这弄死你?” “你不会?的……”男人?喘着粗气大笑,笃定道,“因为你是个初出茅庐满脑子正义的愚蠢警察,你干不出这种事?!” “你不仅不会?杀我,你还会?出手救我。” 他?感受到陈盐摁着他?后颈的手有一瞬间犹豫的松动?,连忙趁机将脸从土里拔出来,顾不得已经没入鼻子的尘土,仰面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两个孩子听到动?静从洞里出来,不知道看着他?们打架看了多久,见陈盐放了手,立马跑过来站到她的身边。 “没想?到吧……”男人?眯着眼睛,“我居然能认出你的身份。” “干我们这一行?的,都得对警察格外敏感,你太嫩了,不像局里那些老条子那样油滑,一个眼神我就能猜到你在想?什?么。” 他?坐起来拍了拍手上的脏土:“行?了,还是赶紧找找怎么出去吧,这么长时间也没看见一个人?来,估计是把我们遗忘了。” “这地踩着不大对劲,没准还会?塌第二次。” 话音刚落,地面好似又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震感。 陈盐的头皮发麻,抬头望去。 和噩梦重演一般,又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场景。 山体二次滑坡了! 只是这次和上次有些不一样,与灾难一同来临的,还有一架迅速往这边开来,已经放下救生梯的直升机。 陈盐望着站在直升机舱门门边的那道熟悉人?影,整个人?身子僵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全化为了心头难言的委屈,刺激得鼻酸,眼前立刻不争气地被摇晃的泪水蒙住。 她的嗓音里有述不尽的依赖,不由自主地往那头奔走两步,带着颤抖地唤着他?的名字:“谢珩州……” “嗯,我在。”谢珩州额前的发被风吹起,露出英挺的眉眼,亦深深地望着她。 即使两个人?的声音都被螺旋桨的声浪给吞没,但是光凭着唇瓣的翕动?和眼神的一瞬对视,彼此?滚烫的心意就能被传达。 “快上来。”谢珩州伸出手,想?要将她拉上机舱。 然而陈盐却弯腰,将地面上够不到梯绳的两个孩子抱起来,率先交到了谢珩州的手中。 山石越逼越近,直升机已经无法继续停留空中,被迫往空中飞去。 陈盐见两个孩子平稳落地,放下心来,往后退助跑了两步,跳起来勾上了不断上升的救援梯。 在她之后的那个男人?,连忙也依法炮制地紧跟了上来。 就在他?们攀上救生梯往上爬不过几分钟,蕴含着极度危险的泥石流已经将他?们之前踩着的那片土地尽数冲垮,飞起来的泥水甚至都要溅到露在外面的手臂。 就差那么一点,他?们就要命丧在这里了,所有人?的心里都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后怕。 直升机不敢在这里停留,继续往前开,去寻找一个降落点。 然而在这时,男人?却又开始浑身不对劲起来。他?眼神呆滞,站在救生梯上全身抽搐,仿佛是忽然开始毒瘾发作,仅存的一丝理智让他?紧紧拉着手里的绳索,但也好像力不从心,怎么拉也拉不住。 陈盐下望的时候察觉到他?的吃力,内心不由得陷入了剧烈的斗争中。 盐生春日 第68节 她救还是不救? 这男人?贩毒吸毒,丧失了作为人?该有的良知,已经触及了陈盐的底线。 他?无妻无子,孤身一人?,就算现在掉下去,也只会?当他?在洪涝或者?泥石流中遇了难,世?上不会?有人?会?为他?感到惋惜难过。 只要他?掉下去,世?界上就会?少?一个被毒品驱使操控的败类。 她忍不住冒出阴暗的念头来。 为什?么不呢?为什?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做到袖手旁观呢? 陈盐抓着扶梯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手心里渗出点汗。 “拉我一把,我快坚持不住了,谁能拉我一把……”男人?的力气已经到了尽头,尽管很?不甘心,仍然看着自己的身子以一种缓慢地速度在往下掉。 他?握着梯子的手被摩擦得生疼,额头汗如雨下。 就在男人?的手即将滑落扶梯的那一刻,从上方伸来一只纤细的,拥有女性力量的手,牢牢拉住了他?细得吓人?的胳膊,阻住了他?下跌的趋势。 “你说得对。” 陈盐被他?带得身子重重一晃,白皙的脸因为使力而变得涨红,但是那双杏眼里沁着的光摄人?,仿佛海湾亮起的灯塔。 “我就是个初出茅庐满脑子正义的愚蠢警察。” “所以不论?你是谁,我都会?救你的。” 第69章 将男人彻底拉上机舱的那一刻, 陈盐的手臂都快要脱臼,手指撑着地面,从掌心沁出的汗水几乎要将地面濡湿。 直升机飞行得并不?算平稳, 遇上气流整个机舱都会颠簸一下, 她从舱门处被生生震到后舱座位旁。一抬头才发现, 除了他们?几人之外, 飞机上还有不少熟悉面孔的伤者。 陈盐一一扫过他们挂着彩的面庞,从之前实习时处处和她作对的同事, 到带领他们?四处增援的郑威义, 庆幸得几乎就要掉下眼泪。 还好?,还好?有这么多人还活着。 飞机飞行逐渐趋于平稳。 她吸了下鼻子, 从地上爬起?来, 还没来得及转身,整个人就被扣着脑袋落入了一个温热的胸膛中。 这次不?同于以往,拥抱的力道发了狠,很紧很重, 几乎要把她整个人嵌入怀里,就连肩胛骨都开始微微泛疼。 陈盐整个纤细后背撞上舱壁,被这个拥抱撞得几乎有些喘不?上气, 但她抿着唇,依旧任受任予。 谢珩州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 呼吸破天荒发着抖, 从他身上蔓延出?的暴烈不?安情?绪快要将?她也一并淹没。 “我没事……谢珩州, 我真的没事。”她伸手一遍遍轻摸着他的发顶, 艰难地出?声安抚。 已经是初冬的天气, 两个人的体?温却像是燃烧的炉火,高居不?下, 肌肤相贴的地方甚至隔着衣料都 殪崋 出?了汗。 陈盐伸手握住他的大掌,贴到自己面上检查,努力地笑:“你看,什?么事都没有。” 谢珩州意味不?明地顺着她的动?作垂下眼皮,忽的单手制住她的下巴,下一秒吻就不?声不?响地压了下来。 这些天来所有的愤怒、慌乱、焦躁都融进了这个吻中,他难得粗暴,长驱直入,将?她的那点舌尖都纠缠吞没,痞坏地啃磨她发红的唇瓣。 说是在接吻,不?如说是在咬人。 陈盐五指紧攥着他的衣领,眼角掉下一连串眼泪,有些生涩地踮起?脚尖回应。 咸湿的泪落到相贴的唇角,谢珩州动?作一顿,立刻伸手将?陈盐低下的脸捞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是满脸的泪水。 “别哭,陈盐。”他的嗓音微哑,粗粝的指腹抹过陈盐的肌肤,轻啄着她的唇角,吻势逐渐变得温柔缠绵。 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错,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陈盐不?会坦白这几天究竟有多少次徘徊在生死线,亦如谢珩州不?会告诉她,到底赌上了什?么,现在才能够站在这里。 他们?只是通过眼前的舷窗,在嘈杂的螺旋音浪里,在近千米的高空中,静静望着终于跃出?阴暗云层的悬日。 赤霞黄昏的光涂抹在了现场每一个人的面庞上,映在眼底熠熠发亮。 风息雨止。 天终于开始放晴了。 …… 祁航是违背塔台命令强制起?飞,在航道降落时免不?了费了一番周折。 飞机安全降落在地面发出?沉重声响的一瞬,不?仅是机舱的人松了一口气,围在降落跑道上焦急等待着飞机降落的所有人心头也不?免卸下了一块大石头。 “今日16点57分,h64直升救援机克服了恶劣天气、能见度低等困难,只身出?动?搜救,平安顺利救出?27名天罗山被困人员,”应诗绮眼周还有偷偷哭过的痕迹,播报时却弯着星眸拿着话筒,语气喜悦,“目前皖庆天气逐渐转晴,市政府紧急请求派遣东航多架直升机参与此次救援行动?,继续在天罗山区域搜寻被困人员。” “相信这几架搜救机汇聚了万众期盼,定能力派万难,皖庆加油!本台记者应诗绮,为?您报道。” 舱门在眼前被缓缓打开,第一个落地的人是漠着脸吐掉嘴里的口香糖、摘掉通讯耳机的祁航。 他向来我行我素恣意惯了,干出?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仿佛家常便饭,径自走进机组专用?休憩室里,拿了一瓶矿泉水,仰头灌了一大口。 “祁航!”之前只出?现在通讯耳机里的女声这次真真切切地响在他的耳边,小姑娘急得头发都跑散了,耳朵上的通讯耳机都忘了摘,气喘吁吁地找他算账,“我和你说过了吧,今天天气不?好?,不?准起?飞,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特?立独行,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祁航不?紧不?慢地瞥了她一眼:“担心我?” “你的建议我都听到了,但很遗憾,我这人比较特?立独行,塔台管制约束不?了我。” 他眉目浪荡含笑,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凑在她耳边轻声暧昧道:“只有女朋友才能约束得了。” “你要不?要试试?” …… 很快其他人也下了直升机,又新增了一批病人,医院的人手不?够,谢珩州只能够先去帮忙。 陈盐还要押送那个吸毒男人,特?意落后了众人几步:“走吧,和我去自首。” 她本来不?离身的手铐因为?逃命早就不?知道被甩落在了哪里,一摸后腰只剩下一把随身的配枪。 陈盐看着男人走路都打晃的身子,本来警惕放在腰后的手不?免松开,只淡淡地撇了下下巴:“你走前面。” 经过这点时间的休息,男人的神智好?像恢复得正常了点,能清楚地说话了:“……我如果去自首的话,会被判什?么刑?” 陈盐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催促着他走。 “是死刑,对不?对?”男人被押着踉跄地往前走了一步,不?死心地追问她,“不?是说自首的话,能够酌情?减刑吗?” 陈盐越听神色越冷:“如果你走私得少,当然可?以酌情?考虑。” “但你贩卖多少的量,自己心里应该清楚,”她的话语似利箭刺在男人的心窝,“光你这次运的那一大袋,就足够你在牢里吃十几年的牢饭。” “更别说继续顺着你这根线往上查,不?仅是你,还有你的那些同伙,都迟早要落网。” 男人被她说得彻底不?再说话了,低垂着头往外走。 何伟然听说陈盐被直升机救了下来,连忙从医院奔过来找她。 “师妹!陈盐师妹!” 最外圈还站了许多媒体?,何伟然几乎是挤开人群进来的,望着她眼含热泪:“太?好?了,你没事就好?。” “凌灵师姐怎么样了?”陈盐关切地问。 “她已经做完手术了,伤口有些严重,现在还没醒,她爸妈都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我想尽量等她情?况好?转醒了之后再通知她的父母。在此期间,我会一直陪着她的。” “那就好?,”陈盐放下心来,顺手将?何伟然悬在腰后的手铐摘了,拿了就走,“师兄,借这个用?一下。” 何伟然腰间忽然一松,熟悉的感觉又传来,他往后一摸,已经空空如也。整整愣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发生什?么,追了两步陈盐离去的背影惊叫道:“喂喂!怎么回事?老?不?声不?响偷拿师兄的装备啊!” 陈盐顺利借到了手铐,示意那个毒贩男伸手配合。 男人眼神飘忽,有些不?情?愿地伸出?了左手。陈盐率性地拷在他的手腕上,正要扣上另外一只的,腰后忽然一凉,转眼间男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抢到了陈盐的那把配枪,拔腿就跑。 见状,陈盐立马追了上去。 男人慌不?择路,毫无章法,他是背对着机场大厅跑的,没一会儿就钻进了飞机滑行航道的灌木丛中。 好?在陈盐跑步耐力不?错,也很快追了上去,将?对方擒了个正着。 “我不?想死,我也不?想自首!”两人不?知道跑出?多远,男人的背后就是高墙,四周平坦的大道除了荒草之外什?么也没,他用?力拉开枪栓,叩动?着枪扳狠狠地对准陈盐,“是你逼我的,我只是想要发财,想要活着而已!是你逼我走到这一步的!” “让我走,不?然我就开枪了!” 陈盐皱着眉,在枪口的逼迫下,缓缓抬起?两只手手心,假装投降。 然而眼睛却一刻没停下,不?断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想找到最好?的发力点将?他一朝制服。 她很明白,毒瘾患者是无法长时间集中注意力的,只要和他耗的时间够长,总会露出?一瞬间的破绽来。 果不?其然,不?过两分钟的时间,男人的目光已经开始变得有些涣散,眼前的陈盐像是有了三层重影,他用?力地晃了下头。 见状,陈盐立马小跑过去,一个扫堂将?男人撂倒在地,同时伸手握住他手里的枪,想要夺回来。 对方死死不?松手,几乎用?上了吃奶的力气,就连眼珠子都凸出?了两厘米。 谁也奈何不?了谁,两人一时间陷入了僵持。 就在这时,男人喘着粗气说:“对了,之前都忘了和你说为?什?么能一眼认出?你了。” “其实不?是什?么直觉,而是我凑巧看见了你的警号。” 他舔了舔干燥的唇:“你的警号我认识,是你爸爸的吧。” 陈盐的手僵硬地顿住,血液飞速冲上头顶。 “当时我在烟海一带贩毒,还和你爸当过同事。他演技不?错,当时骗了兄弟伙不?少人。只可?惜他和警方连线的手机不?小心被我发现了,我立马跑去和老?大偷偷报告了。” “啧啧啧,我亲眼看着他被吊起?来打了整整三天三夜,手指头都被割了,我们?被警察发现窝藏的据点,那些销毁不?掉的毒品,全都塞进了他的肚子,那惨叫声哈哈哈哈……” “别说了!”陈盐的双眼通红,压低着嗓音喝止他。 趁着她这一瞬的精神松懈,男人连忙拼尽全力抢夺枪支。 混乱间不?知道是谁的手指摁到了扳手走了火,手枪发出?声沉闷的响。 强大的后坐力让男人的头撞到墙,磕得他眼冒金光。 盐生春日 第69节 空弹壳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陈盐感觉到胸口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她没理会,而是拼尽全力抓住了在男人手上拷了一半的手拷,将?它完整地拷上。 血在不?断地顺着衣服往下渗。 陈盐咳嗽一声,说:“不?论是你,还有所有之前欺负过我爸的所有人。” “这辈子我都会亲手逮捕。” “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70章 仁安医院规模小, 各项医疗基础设备都要比临京中心医院要来得简陋一些,送来的病人太?多,许多抢救的药品也准备不充足, 只能?让护士去调配其他科室剩余的药品, 以保证抢救的需要。 抢救室里站着几个科室医生, 有些生涩地站在一旁, 笨拙地观察学?习着抢救事宜。 他们都是被临时调来帮忙的,平时只坐在病房里问诊开药, 很久没接触到急救这块, 手很生,对于最基本的抢救流程也是一知半解, 面对着一批批送来的病人, 眼?睛里透出一股焦急却无从下手的无措茫然。 站在一线急救的是一名大家都从未见过的男人,被送来的好几个病患都是溺水昏迷,他做人工呼吸的手法标准而利落,炉火纯青到仿佛已经演练了成千上?万次的程度。 身体平放, 打开口?鼻清理堵塞异物,带上?呼吸机,高强度有效摁压。 谢珩州的手背暴起青筋, 背肌顺着强而有力的动?作绷起又放松,将?大家都熟知的动?作示范得如?同行?走的教科书, 平均十分钟的时间, 就能?将?一个丧失自主呼吸能?力的病人从死?亡线边缘给拉回来。 不仅仅是溺水, 就连其他的触电、大出血、哮喘等等杂乱又情况凶险的病症, 他都能?够第?一时间反应, 并且给出准确无误的方向判断。 明明有那么多的病人源源不断地被送入抢救,他却能?第?一时间区分出缓急, 有序地安排抢救。 卓越的能?力足以胜过所?有花哨吹嘘的言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谢珩州已经默认成为?了抢救室里的主心骨,大家对他的急救能?力感到由衷的佩服。 以他为?中心,运送进来的病人由繁到简、由重到轻,分级别准确运送到每个急救医生手上?。 可以说医院便是谢珩州征伐的战场,他创造了太?多不可能?的奇迹,每一个手底下的病人生命力开始回溯,抢救室都会爆发出一阵响亮的欢呼,像是凯旋的号角,令人精神无比振奋。 许多原本觉得自己格格不入的医生护士,都不自觉地参与进来,尽管每场紧张的抢救都需要耗费无数心神气力,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为?自己、也为?他人。 就连死?亡也变得没那么可怖了。 然而这样有效率的抢救也会面临失败的时候,即使是再快的复苏手法,再规范的摁压动?作,也赛跑不过死?神。心率机归零的刹那,机器发出的刺耳声音几乎要冲破耳膜。 负责抢救的小姑娘才刚过实习期不久,遇到这种?情况霎时呆愣在原地,手都还没从病人的胸口?移开,腿已经软得站不住,有些无法接受地直直摔坐在地面。 见状,谢珩州将?手中的病人转交给另一位抢救经验丰富的医生手里,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将?小姑娘从地上?拉起,嗓音镇定:“起来。” 他的眉宇始终沉着,像是一杆挺拔的枪,令人感到安定又心安。 谢珩州没有顺势接手病人,而是就这样立在小姑娘的身后,从容不迫地指挥。 “瞳孔有无放大?” 小姑娘死?死?抿着嘴唇,憋住害怕的眼?泪:“放大了。” “呼吸脉搏?” “丧失自主呼吸、大动?脉搏动?消失。” “肢导心电图?” “直线。” 谢珩州最后一句问话语气不再是那么冷硬,而是变得温和了一些:“确定吗?” 小姑娘继续点头:“多次检查,确定了。” “通知家属,宣告死?亡,让下一位等待急救的患者进来,”他的眼?神始终淡淡,没有因?为?死?亡动?容过一分,“确认流程都记清了吗?时间很宝贵,下次动?作快点。” 那个小姑娘转身将?死?者身上?的抢救仪器一一摘下,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 谢珩州恍若未闻地转过身,一分钟也不敢耽搁,准备重新回到自己的抢救病床前。 就在这个时候,从抢救室门外推进来一张新的平板床。 熟能?生巧,护士对于基本流程都已经了然于心,情况紧急和不紧急都能?够一眼?区分,一进门就边推着边喊:“谢医生,你快来看看,这里有个病患胸口?中枪,大出血了!” 女声高而尖,又是这么特殊的情况,几乎是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抢救医生的注意力。 谢珩州不由拧起眉,脚步没变,只是说:“把她带到我这边来。” 他点头示意另一位医生:“李医生,情况可能?有点棘手,麻烦您也过来一下。” 护士不敢耽搁,连忙将?人推过来。 谢珩州背身迅速消毒换了一副橡胶手套,侧身调整指节时,余光瞥清病床上?人的面容,瞳孔细缩,整个人顿时僵住。 陈盐躺在病床上?,发丝凌乱披散开来,满额细汗,刺目的血迹从靠近左胸胸口?的一个弹洞开始弥漫,几乎染红了整个上?半身。 不同于其他一进门就开始痛嚎的病患,她安安静静地闭着眼?,肌肤冷白?得像纸,仿佛睡着了一般。 李医生已经提前换好了手套,伸手去解她的衣扣做伤势检查,察觉到谢珩州在身后一动?不动?,呼吸像是停止了一般寂静,不由得焦急地转头:“谢医生?你怎么还站着?” 那个镇静果决的、天赋异禀的、从容不迫的谢医生生平第?一次在抢救室出现如?此?慌乱的神色。 手几乎是凭着机械意识在动?,习惯性摁压着动?脉止血。 谁抖?谁的手在抖? 他深吸了一口?气妄图遏制这个现象,依旧无法阻挡自己肌肉的生理性反应。 白?色的手套很快被血液染红,寻常压迫式的止血法并不奏效。 谢珩州死?死?地盯着那个弹口?,强迫自己僵硬的脑子开始转动?,子弹应该是损伤到了肋间血管,导致失血性休克并形成了血胸,需要立即进行?开胸手术引流,否则会因?为?呼吸衰竭致命。 抢救经验丰富的李医生显然也看出来了,她皱眉喊:“能?做开胸手术的外科医生有没有!快点进手术室!病人马上?要不行?了!” “没有主刀医生了,所?有的主刀医生都在手术室里!”有人忙中大声答复,“调不过来,真的没有医生了!” 从接手到确诊的十几秒种?的时间,对于谢珩州而言,就像过了一个世纪般那么漫长。 几个小时前还对着他温软坚强笑着的姑娘,现在双眸紧闭,体温渐失,生命体征被时间一点点消磨。 他死?死?扣住她冷得令人心惊的指尖,像是在用?尽气力抓着一抹快要消逝的风。 “我是主刀。” 谢珩州滚动?着喉结撩起眼?皮,手臂的青筋用?力到根根暴起,将?所?有濒临爆发的情绪收束在胸腔,尽量□□着自己的心态。 “我能?上?手术台。” “不行?,”李医生想也不想地否决了,语调极其严肃,“谢医生,你是不是认识这名患者?” “医不自治,我相信每个医生在进手术室之?前都清楚得明白?这个道理。手术如?果失败是一回事,给你以后的手术生涯带来不可磨灭的障碍又是另一回事。” “你在医学?方面很有天赋,我不希望你做傻事。” 谢珩州已经示意护士用?最快的速度将?病床转移到隔壁的手术台上?,对着这些忠告只无谓地留下了一句话。 “不好意思,她的命,我和死?神抢定了。” …… 手术台上?亮起的白?炽灯极其刺目,谢珩州的眼?睛乍然见光,眼?前有一瞬间的白?。 仿佛比赛开始的那道枪响,这道白?光也代表了一个开始的讯号,从那一刻起,他的神情就变了,所?有的杂念全部被摒除开外,只剩下全身心的专注投入。 手术室里的时针在滴答走着,压迫感瞬间拉满。 他手中拿着的那把手术刀通体银白?,锋利流畅,在灯光下折出微光。 谢珩州腕部沉稳,精准地使用?它划开了胸腔。 一丝一毫的差池也不能?出现,他只能?够确保手术的完美。 助手替他匆忙地擦拭掉额前不断滑落的汗珠,很快替他找到了第?二件工具。 心率始终维持在一个正常的频率,不断波动?的心电监测器就像是他溺入深海的那罐氧气瓶,始终为?他输送着呼吸。 “穿刺针。” “引流管。” “病人的呼吸在衰竭,打一针肾上?腺。” 谢珩州用?尽了毕生所?学?,沉着地将?这台手术的步骤一项项落实,他观测着仪器上?每一样变化的数据,在它生变之?前及时予以遏止,脑袋转得快要燃火。 这样的精力耗费无疑是巨大的,更别说他之?前还在抢救室做了这么久的抢救,几乎是凭着一股狠劲在强行?支撑。 封闭引流—— 【谢珩州,我现在莫名好想亲你。】 【你给亲吗?】 清创止血—— 【会好好介绍的。】 【介绍你是我的男朋友。】 谢珩州累到手滑,没握住手术刀,幸好反应及时,匆匆握住了刀片,鲜血瞬间从手心涌出。 助手惊呼一声,担心地冲上?来止血。 他面不改色地将?破损的手套更换了,继续将?手术最后的步骤完成。 穿线缝合—— 【幸好你握着我的手,把我拉回来了。】 最后一针落下,谢珩州如?释重负,连衣服都来不及脱,支撑不住地脱力背靠着墙缓缓坐下。 不止是那一次。 之?后的每一次,他都会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回人间。 第71章 (正文完) 盐生春日 第70节 皖庆天晴后, 一连多日都没有再下雨。 水潮逐渐褪去,被?转移到各地的人群重归家,开始着手灾后相关重建工作。 因遭遇天罗山山体滑坡牺牲的几名英烈遗体已被?全数找到, 之后会运送回临京。 有?几位被?压在泥石流下, 尸骨已碎裂融入大地, 只剩随身携带的几件遗物和埋在土里的警号, 默默记载下他们的壮丽事迹。 盖上白布的那刻,现场的所有?搜救人员鸣笛垂头哀悼, 致敬英魂。 与此同时的皖庆市派出所内。 审讯室中坐着?前?夜刚从临京迢迢赶来的钟齐和戴着?正厅级警衔的临京市局长安庆年。 坐在讯问椅上的是一个面?容苍白极其?瘦弱的男人, 他两只手腕都戴着?手铐,认栽般地颓然垂着?头一声不吭。 简单的例行讯问流程后, 侦查将问话?移交给了钟齐。 “你这家伙排面?还?挺大的, 做个讯问还?有?两个副处级以上的领导做陪,”钟齐冷然哼笑?一声,动手翻了翻记录,“案底还?挺多。” “王龙, 男,48岁,未婚, 2006年8月至9月、2008年7月-8月、2012年5月分别因吸食毒品海//洛//因被?送到公安局强制戒毒过一个月。” “19年的时候因为吸毒持刀伤人被?追究了刑事责任,蹲了两年的牢。” “我们这边接到报案, 有?人说你吸毒贩毒袭警, 你承认吗?” “吸毒我承认, 贩毒和袭警压根没这回事, 都是误会, ”王龙已经是派出所的常客,编起瞎话?来嘴里真假掺半, “那名受伤的女警同志在押送我的时候,手枪不慎走火,这才把自个儿伤了。至于贩毒,更加没这回事了,我就一普通老百姓,哪来的路子和胆量去贩毒,更何况,这也没证物可以证明啊。” 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顿时让钟齐想到还?在重症监护室没醒的陈盐,气顿时不打一处来:“注意言辞,枪好端端地拿在手里,怎么会自己走火?别以为在值机坪就没有?安监控,到时候一查安防,当时发生了什么情况,都一清二?楚。” “那……那也是我要自保才这么干的,”王龙被?他的话?唬住,咽了咽喉咙,“如果当时她不上手抢枪,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可没那么傻想和她动手。” “既然如此,那请你继续解释解释,为什么我们的线人送来的名单上,会有?你的名字?”这次说话?的是安庆年,他先前?一直没开过口?,沉稳地坐在一侧,单是目光就给人一种无形的威严压迫。 “什么名单?”王龙将装傻两字贯彻到底。 “贩毒名单,”安庆年不徐不疾地说,“2015年的时候,你辞掉皖庆的理发店工作,跑到了烟海一带谋生,从那之后就和所有?认识的人断了联系,彻底失去了消息。都说人往高处走,那时的烟海经济形势和就业前?景各个方面?都比不上皖庆,是什么样的条件才让你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淡笑?着?,眼底掠过一抹精光:“总不能是想去那边再开个理发店吧。” “那几年烟海别的条件没有?,就海关政策还?没完善,比较宽松,适合干些违法运输的勾当。你小学辍学,没什么文化,除了在技校学了几年理发外,也没有?什么别的谋生技能,还?沾染上了毒瘾。以贩养毒在你们圈子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你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加入的毒窝据点吧?” 王龙已经说不出什么话?反驳,额上的热汗下淌,只嗫嚅着?嘴唇苍白道:“……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我年纪大了,马上要退休了,这一趟也不是特地为了你来的,你还?不够资格。” “我是为了陈锋。” 安庆年始终平静,只有?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眼中才有?了些许波动。 “当年陈锋化名邹小海,孤身潜伏进你们的据点,和我们专员最后一次联络的时候,我曾在通讯耳机里听见过你的声音,这一趟来,也是亲自来确认一件事——” “他当时的警察身份,是你告发举报的吧。” “你谎称自己改邪归正,骗取到他的信任,又?为了立功,特地选在了他要离开的前?一天和你们的毒枭头子揭穿了一切,亲眼看着?他被?抓住折磨至死?。” “用?一名缉毒警的命,交换了你的大好前?程。” 王龙始终沉默着?,没有?回答一个字。 但无声亦是一种回答。 安庆年放在桌面?上的手渐渐握紧,正直威严的脸上盛满怒气,声若洪钟:“放心,你该受的法律制裁一样都不会少。” “你这些年的贩毒数目,足以够到执行死?刑的标准。” “到时候,我会替陈锋看着?你行刑。” …… 何伟然手里拎了个保温的打包盒,从袁记猪脚店里出来,正好撞上几名刚吃完饭的同事。 “又?去医院呢?幸好你不是刑警,不然我们做警察的老去医院多晦气啊。” “不是,安驰星怎么带的新人啊,你们怎么都和那小子一个说辞,”他佯怒地冲他们晃了晃食盒,“横竖我这辈子也只能是个老民警了,多去两次也没什么。” “这不是听说陈盐师妹这两天可能会醒嘛?我得多去看看照顾照顾。” 听到陈盐的名字,大家玩笑?的神色顿时敛去。 “那什么,如果真看见她醒了的话?,记得帮我们哥几个也带声问候。” “对对,特别是帮我们安队也带一声。” “拜托了拜托了师兄。” 何伟然望着?他们推推搡搡地离去,没好气地摇了摇脑袋。 这群小兔崽子,只有?在有?求于人的时候才会懂点礼貌。 他到医院的时候刚到饭点,凌灵已经自己从病床上起来了,她的手臂和腿上都动过手术,此刻还?打着?石膏,每天的行动只能依靠轮椅。 幸好她的父母及时从临京请假赶到,不然光何伟然一个人还?真照顾不过来。 才没几天,凌灵就受够了父母的唠叨,不断地冲何伟然使着?眼色,示意他将她推出病房走走。 何伟然和她多年搭档,哪能读不懂她的意思,当即找了个借口?,推着?她的轮椅出了门。 “去哪?” “当然是去看师妹,”凌灵示意他推着?她下楼,“还?真没想到啊,这出来救灾救着?救着?,把我俩警察先送进医院了。” “谢医生那边对师妹的病情怎么说,你问过了吗?” “放心,说是这两天就能醒,他天天都在病床前?守着?呢。把人家仁安的院长都惊动了,说既然每天都这么准时来,不如以后直接到仁安上班,他能出比临京中心医院还?要高一倍的工资,”何伟然乐着?,“你说这不公然挖墙角吗?要是被?我们市那些高层领导知道了,说不定能直接从临京赶到皖庆来算账。” “话?说回来,我总觉得那个姓谢的对师妹图谋没那么简单,就算是自己主刀的病人,也不至于寸步不离吧,”凌灵嗅觉敏锐,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等师妹好转到能转到普通病院,我就住到她临床照顾她,省得她被?人盯上。” “得了吧,就你这哆啦a梦手,能照顾谁呢?”何伟然不留余力地嘲笑?,“最后还?不是我任劳任怨地天天奔来医院照顾你俩。” 凌灵和何伟然拌着?嘴,两人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盯着?陈盐躺着?的那张病床等了十来分钟,很快又?被?护士叫回去了。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陈盐病床旁摆着?的监视仪器忽然出现点细微波动,她重若千斤的眼皮震颤着?,终于挣脱了粘合,静静睁开。 意识回笼,代表着?对痛觉的感?知也开始恢复,接踵而?来的疼痛令陈盐不适地皱眉。 手上的动作牵动了正趴在床侧补眠的人,眼中很快跌进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挺拔身影。 谢珩州用?那双略带着?疲惫的薄单眼睛深深凝着?她,用?粗粝的指腹细细摩挲着?她的脸,失而?复得般珍贵。 他悬了好几天的心终于放下,如释重负地勾笑?:“祖宗,舍得醒了?” 伴随着?清醒而?来的,还?有?进医院前?的那些记忆,联想到谢珩州之前?对她这份职业危险性的评估,陈盐顾不得伤势,试图和他解释:“谢珩州,其?实我那个时候被?枪打中,是因为……” “这几天我想清楚了,”谢珩州蓦然出声打断了陈盐的话?,撩起眼皮和她的目光交汇,“无论我说什么,你这辈子都不会放弃继续当警察了。” 他的话?带着?沉沉的严肃意味,将陈盐的心搅得七上八下,重重地坠下去。 这个开场是什么意思? 意味着?她还?没努力,他就对他们之间的感?情宣判死?刑了吗? “直到退休前?,你都会一直和这些危险为伍,始终冲锋在和黑恶势力斗争的第一线。” “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陈盐想也不想地伸手攥住他的衣角:“考虑好了,不分手。” 谢珩州怔了一瞬,挑起眉梢,失笑?反问:“谁说这个了?” “你敢和我提那两个字试试?” 他拉起她的手,扣在手心里摩挲:“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已经做好了决定,那我会一直在你身后,做你的后盾。” “在你命悬一线的时候,拼尽所有?将你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好一会儿,陈盐才轻轻点头,眼睫带着?点泪,莞尔:“好。” 陈盐病中昏迷时做了个梦。 梦回到他们初遇时的那个夜晚。 她独自跋涉在风里,泥泞破碎,灵魂失重。 唯有?抬眼望他时,乍见浪潮春生。 [正文完结] 记得看看作话?拜托拜托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