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同人] 被关照的空巢老人手冢君》 第1章 [bg同人] 《(网王同人)[网王]被关照的空巢老人手冢君》作者:arrack【完结】 简介:三日月昼,漂亮多金成绩好,可惜是个暴力狂,人生信条是赚足够多的钱,打看不顺眼的人,赔法定的医疗费; . 手冢国光,英俊倜傥人品好,可惜总被认为长的老,人生信仰是不允许任何人在他正义凛然的教育下走上弯路; . 一个优等生暴力狂被迫接受手冢君人格矫正的鬼故事。 . 手冢国光x三日月昼 . 不要大意的上吧! —————————————— 全文1v1/私设和私货都有/高中背景/副线有/解压小甜饼/全程无刀(大概) 避雷: 1.无脑甜爽文不讲道德 2.女主蹭误以为冢不二是真的且崇尚灵魂上的共鸣,有雷请避 3.暴力解决问题本身是问题请勿学习 4.三观不正 ==================== # 空白青春物语 ==================== 第1章 chapter.01 ========================== 不怕流氓会打架,就怕流氓有文化。 作为一个架打的漂亮还有文化的流氓,三日月昼在四月一日开学的第一天就因为暴力事件被长谷川先生叫到了校长办公室训话。 她站在长谷川先生的办公桌前,盯着脚下地板砖上没有用水泥抹匀的缝隙,目光逐渐散成乱七八糟的一团,抬起头来数着眼前早已谢顶的中年人耳鬓两侧的头发。 第四十七根时一分神便数差了,只好忍住哈欠,百无聊赖的目光跨过怒火中烧的长谷川先生,望向他背后擦的一尘不染的窗户。 虽然每个城市都有每个城市的不同,但在远距离的观察下,似乎都差不多,行色匆匆的行人撑着伞穿过斑马线,信号灯约束着整个街道,使之在杂乱无章当中有了默认的秩序——东京,如同一个永不停息的运转着的巨大齿轮。 她叹了口气,打断了长谷川先生的训诫:“老师,要上课了——” “上什么课,我说的话你是不是一句都没听!去给我跑圈!再做一周的学校劳动!” 站在她身旁的荒川老师连忙扣住她的后脑勺把人按下去,自己也紧跟着深深鞠下躬:“是是是——三日月同学已经知道错了。” 知错是不可能的。 在班长手冢国光的监督下,绕着操场跑到第五圈的三日月昼翻着白眼如是想。 关于三日月昼的这场暴力事件,要追溯到早上七点半的那班电车。 一如既往,她的生物钟要比六点二十的闹钟醒的还早,匆匆换好制服,一边衔起面包片一边扎起头发,拎着书包去乘地铁。 三日月家距离地铁站有三个公交站牌的距离,通常她会为了锻炼选择跑步过去。 车门关闭前的最后两秒,她一步迈下最后四级台阶,一阵风似的刮进了车厢。 早高峰时期的东京挤的水泄不通,三日月昼只能见缝插针,找了个还算宽敞的地方落脚,一只手抓住头顶的把手,一只手举着外文杂志。 暗处一只陌生粗糙的手就在这时探向了她的臀。她挑了挑眉梢,心想这八成是个意外。 第一次或许是意外,屡次三番可就是骚扰了。第四次感受到这只手段触碰时,她深吸一口气,合上书转身抽到她身后的中年男人脸上,抬起膝盖朝他两腿中间的部位袭去:“死变态,遇到老子算你倒霉!” 为避免遭受波及,人群迅速的向后退散,刚好腾出了一片空地,让少女有了施展拳脚的地方,嘈杂的惨叫和咒骂顺着这道缝隙像水一样浸漫开来,和四周的切切私语混杂在一起——欸?什么?出什么事了?有人在地铁上打架? “怎么能使用暴力?对一个十六岁身娇体弱的高中生下咸猪手,老子没把你物理阉割就是老子心善了好吗。” “还敢还手,揍的你爸妈都认不得哦——” 总之,三日月昼在开学第一天毫不手软的将人打进了医院。 国中三年级之前,青学名产三日月昼于手冢国光而言,同希腊神话中的朱庇特一样,不过一个是活在传说中的名字,女子网球部的川崎教练一度为她优越的运动神经而折腰,意图将她挖去做主力。 大约是国中三年级一个训练结束后的黄昏,冬季的夕阳像被搅碎的鸡蛋黄,天际迅速的收敛了最后一息光线,彻底暗了下去。手冢国光裹紧了大衣,背着网球袋去青春台乘电车,途经小巷时撞到了几个不良少年在行勒索,弹舌音吐出的唾沫星子让被堵在角落里的女孩直皱眉头:“混蛋!你说没钱?大小姐,五百块也没有吗!” 就露在外面制服衣角来看,那名少女无疑是青学的学生,瘦弱的肩膀和娇小的身躯藏在厚实的羽绒服里,背对着是以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用比对方还要熟练的弹舌音回复:“混蛋!朝谁喷吐沫呢!” 接着是一个利落的过肩摔和回旋踢:“居然对女孩子下手非要挨揍才痛快吗!我发誓要做淑女了啊混蛋!” 后来手冢国光再听到三日月昼这个名字,都会想起这天逼仄的,生满青苔的小巷里,东风卷起她深黑色的衣袂,裹挟着被折断的枯草,高高踢起的又细又直的小腿麻利的将一个小年轻的脸怼到红砖墙上,束在一起的头发飞扬起来,隔着甩过来的长发,他看到了她漫不经心又惊心动魄的眼神:“再出现在青学附近,老子就送你下地狱!” 第2章 站在巷口的手冢少年推了推眼镜,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只好面无表情的把骨骼碎裂的声音和身体摔在地上的哀鸣甩在脑后,肯定是他今早没睡醒,这都是幻觉。 三日月昼终于跑完了第六圈,她支着膝盖,揪着白t恤企图让自己凉快一些,汗水顺着她的脖子往锁骨上汇聚:“手冢君,可以了吧。” “还差半圈。”对方抱着胳膊,丝毫没有放水的打算。 三日月昼恨得咬牙切齿,企图扑上去把他的脖子咬断。 与手冢国光对三日月昼平平淡淡的印象截然相反,三日月昼对手冢国光积怨已久——成绩上永远压她一头占据榜首,好友花崎诗织早已习以为常,甚至懒得拿“万年老二”的戏称来调笑她;又是老师口中的标准优等生,全校学生崇拜的对象,身为新闻社社长的早乙女琉奈提及手冢国光时,一定会加一个“无人不爱手冢君”的副标题;荒川先生不止一次把她的处分记录拍在桌子上,扯着嗓子朝她吼:“能不能向手冢同学学习一下,别在给老师惹麻烦了好吗,我扣的工资比奖金还多!你给老师留条活路吧!” 通俗一点说,手冢国光这个名字的含义就是别人家的小孩。 就在一个途经网球部的午后,她扛着棒球,望着远处橡胶球场上手冢国光来回奔走的背影,揣摩着他手臂上匀称的肌肉和跳跃时紧绷的小腿,拽住花崎诗织说:“我觉得我现在的段位有些低,正面拼力气肯定不行。”她把球杆握在手里抡了几下:“果真,还是要去真田家借一下祖传宝刀。” “欸?不是,你想干嘛?” 三日月昼粲然一笑:“弄死手冢国光,老子就是第一。” 花崎诗织望着面目狰狞,心里早已经将手冢君杀了一百次的三日月昼,终于忍不住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三日月昼,你简直是个混账。” 杀人是犯法的,袭警是要坐牢的。好在三日月昼还算有良知。不怪花崎诗织一直好奇她的大脑构造,父母都是大学教授的三日月昼从国中起就是业界标杆,头脑发达四肢也并不简单,靠做模特积攒了不少资金,同时也是第一个屡次因为防卫过当而名垂青史的人物。 具体来说,比如国一时,女生总是嫌制服裙子太长太土而自行裁去三四公分,这样一来就到了膝盖以上,青春期的男生每天对着一条条白白净净的大腿指指点点,哪个腿型好看,哪个皮肤最白,那条腿上的肌肉匀称……当然,还会有人在上课时把化妆镜贴在脚尖,从里头偷看前排女生的内裤。 国一d组的上野君就这么干过,现在他的坟头草大概两尺高了。那时坐在他前排的三日月昼将笔记一撂,还是上课时间就直接了当的回过头去说:“别看了,我穿的是黑色打底裤。” 然后往上野君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脚背上狠狠踩了一脚,将狭窄的镜子薄片踢的远远的,活动着手腕将他的脑袋扣在了桌板上。上野君的哭叫声不绝如缕,隔壁班的花崎诗织一度以为发生了命案。 这是让三日月昼成名的第一战。 第二战起因是总有几个不学无术的三年级男生喜欢掀女生裙子,并厚颜无耻的标榜:“不想让我们看就不要把裙子改这么短嘛”,刚好把主意打到了三日月昼的身上,撩起她的裙角时还嘲笑:“什么啊,居然穿这么可笑的打底裤。” 结果当然是被她一个回旋踢踹下了楼梯,因为骨折在医院躺了三个月。 第三战和花崎诗织有关。 国中一年级时的花崎诗织是个身高一米六体重却有一百四十五斤的胖姑娘,某一日放学,她正和朋友分享7-eleven里一款新上市的泡面,走廊上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的陌生人里突然窜出来一道男声:“你长的就像泡面。”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哄笑。 十三岁的花崎诗织不知所措的站在教室门口,只是一句调侃,然而杀伤力却比迎面而来的刀子更强大,一直到她国三瘦出玲珑的曲线后,也依旧记得这天午后突如其来扎进她心里的这根刺。 做值日的三日月昼撸着袖子,扛着拖把,岔开脚,像只伶仃圆规似的从d组里走出来,精准的从六七个人里揪出说话的,也是笑的最大声的那名男生,使劲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把拖把塞进他手里:“你笑个屁啦!胖就算了还好吃懒做,不做值日你是想我明天再去排球部把你们部员全都打趴下吗!” 花崎诗织望着三日月昼被炽热的太阳镀上一层金黄的发梢,白净的皮肤和脸颊两侧未退去的婴儿肥,心里愈发笃定:虽然三日月昼是个混账,但是这不妨碍她们做朋友。 -------------------- 情节无变动 回来捉虫 第2章 chapter.02 ========================== 手冢国光和三日月昼这半圈之仇算是结下了。 他永远记住了四月一日开学当天下午,那个为了逃掉最后两百米罚跑倒在橡胶跑道上死皮赖脸打滚撒泼不动弹的少女;她也永远记住了这个就算撒泼打滚痛哭流涕也毫不动摇誓死要她跑完最后两百米的少年。 国中之前,在位于横滨的神奈川第一小学就读的三日月昼的头顶上压着两座怎么翻也翻不出去的大山,一座叫真田弦一郎,一座叫幸村精市。 国小时的邻居仁王雅治笑她是因为姓三日月才总考第三,气的她扛着扫帚追了半条街。而在追杀仁王雅治揍的过程中一不小心撞上了真田弦一郎,且因当时仁王雅治和真田弦一郎身穿相似颜色的衣裳,想也不想就把扫帚砸到了他的头上。 第3章 结果? 呵,结果就是仁王雅治没有揍到,反而被真田弦一郎揪着耳朵拖回三日月家参了一本,在庭院里面壁反省了半个小时。 万年老三三日月昼升学时毅然选择和真田弦一郎决裂,秉持着有我没他有他没我的原则,恰好赶上父母工作变动,直接搬去了东京都。 谁能想到命运捉弄,造化弄人,走了真田弦一郎和幸村精市,又来了一个手冢国光呢。 三日月昼的榜首之旅甚是艰难漫长。 “昼,把你昨天的数学作业借我抄一抄呗,有几个题不会。”身后的花崎诗织在这个四月樱花盛开,且阳光明媚,风和气爽适合睡觉的好时节,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后背。 三日月昼半死不活的甩着胳膊把作业册往后丢,准头极好的落在了她手中:“谢了。” 翻开一看,花崎诗织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欸,怎么和老师讲的不大一样?” 两天前跑完一个五千米后又擦完室内体育场和礼堂的三日月昼直至今日还像死了十年又被扒出来一样有气无力,浑身的肌肉和骨骼都在跟她叫板,不听使唤似的又酸胀又疼痛:“太简单了,我省去了几个步骤。” “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么。” “抄不抄,不抄还我。” 后座的少女立刻没脾气:“抄抄抄,别着急嘛。” 手冢国光途径教室时,三日月昼的雷达准确扫描并定位到他的位置,发射出去一道毫无杀伤力只是白费功夫的眼刀。 对方理都没理她,径直走到座位上取出日本史课本,递给站在门外的不二周助。 花崎诗织双手托着下巴,指尖夹着签字笔,一副慈母的表情:“啧啧啧……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感觉周围的空气都被净化了。” 不二周助蝉联青学社交网站话题排行榜榜首已经三年多了,偶尔会被手冢国光或者大石秀一郎的粉丝团硬生生挤掉,但总是会在月末飙升回去。尽管管理员在这些话题下已经将各种不可描述的评论删了又删,但浏览过去还是能看到不少觊觎少年肉/体的尖叫,仅仅隔着这些评论,就足以想象手机对面那些将不二周助的照片存在相册,时不时拿出来,放大后仔细描摹他的五官的痴女流哈喇子的模样了。 三日月昼也是话题榜里排名前几的人物,不过画风大相径庭,交往过几任男友,参与过多少起暴力事件是必有的离谱故事,说的跟真的似的,没几个人站出来质疑内容真实性,足以见得她有多么不得民心。 “老师真是偏心,成绩好就可以胡作非为。” “欸——长的也不错啦,至少能排在青学最想泡的人top3吧,能和她谈恋爱我死而无憾。” “楼上那位同学如果这样和她表白绝对会被打的。” …… 花崎诗织给她看过之后,三日月昼立刻夺过她的手机,冷漠的敲下了一条回复:“成绩好就是可以胡作非为。” 看到了吗,那张漂亮的脸是用脑袋换来的。 花崎诗织低头瞟了一眼按着手机呲着牙,像是要上战场打仗似的忙于对线的三日月昼,使劲翻了个白眼。 “三日月同学,你有时间吗?” 她抬起一只眼皮,手冢国光站在桌边所投下的阴影刚好可以把她全部包裹住:“怎么了?” “荒川老师让我们过去一下。” “欸?” 三日月昼的脑袋里迅速回放着开学以来自己的活动轨迹,确定除了地铁上将佚名痴汉打的亲儿子都不认以外,没有再闯任何祸,室内体育场在花崎诗织和早乙女琉奈的帮助下拾掇的说不上一尘不染,干净整洁还是绰绰有余的。 啊……她想起来了,反省书没交。 大概就是为这事了。 手冢国光又喊了一遍:“三日月同学?” “哦……抱歉……”她回过神,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和他一起离开教室。 真是难得的好天气,湛蓝色的天空上悬着几片厚重的云朵,阳光被云层过滤成温柔的线条,一只杂色羽毛的麻雀在窗沿附近徘徊了几圈,落到窗口附近的樱花树的枝丫上。多亏上帝的眷顾,已经接连下了许多天小雨的东京,终于见着了太阳,仔细一些似乎还能嗅到窗外隐隐的草木香。 荒川先生和三日月昼时隔一周就要进行一次会晤,说实话他一点也不想见到那张精致的面孔。 三日月昼的父亲三日月真一是他大学时代十分尊重,亦是较为亲近的老师。由于荒川先生籍贯冲绳,在异地他乡奔走稍有心酸,三日月真一便对他格外关照一些,每周末都会盛情邀请他来三日月家做客。那时三日月家还住在神奈川一幢古朴的日式庭院里,枯山水和木制房屋相得益彰,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模样。 荒川大学时期所认识的三日月昼就已经是个很难缠的小混蛋了,脑袋机灵,小小年学到了辩证法的精髓,吵起架来会让人深以为错都是自己的,而她是无辜且有道理的。 如今,三日月昼连这点优点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已经开始光明正大的和他抬杠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爸爸是你师父,所以咱俩就是亲兄弟,这个反省书我能不能不写了?大哥!” 恨不能一巴掌抽死她。 站在一旁的手冢国光推了推眼镜,听见荒川先生问她:“你亲哥知不知道你又多出来个哥?” 第4章 “他不是一直叫你慎也哥吗?占人便宜还不帮人办事,大哥你这样不行的呀。” “别跟我讨价还价!”荒川先生拍着桌子像是要揭竿而起似的:“再宽限你半天,午休之前必须交上来,不许让花崎和早乙女帮你写!手冢同学,你监督一下。” 手冢国光一本正经的答应:“是。” “另外,迎新会上需要优秀学生代表上台讲话,手冢同学和三日月同学你们两个准备一篇发言稿。” 三日月昼眨着的眼睛充满了疑惑:“可我既不在学生会也不在班里任职啊。” “这是你身为副班长和第二名的职责。”荒川先生突然觉得解气,毕竟在此前和她的斡旋争斗当中,他从没占过上风。 “欸?”也不知道是没听明白还是怀疑自己在做梦,她伸手掐了一把胳膊,倒吸一口凉气,有痛感,疼的不行,然后诧异的跌连后退:“欸!副……副班长!” “是我推荐的。”手冢国光的眼镜片反着光,是以她无法从他比成年人还要严肃僵硬的脸上摸索到一丝破绽。 果真,去年就应该趁着没满十六岁不担责,去真田家借刀砍了他的。 “副班长啊……升官发财你还不开心。”以上是花崎诗织的言辞。 “能被手冢君推荐,你现在已经是人生巅峰了。”以上是帮她写反省书的早乙女琉奈的评价。 而身为主角的三日月昼神情厌厌的像摊被剁碎的肉馅似的瘫在椅子上,还没能从巨大的打击里恢复过来:“你们难道不觉得我在地铁上揍了个性骚扰的痴汉是见义勇为为民除害么?我为什么要检讨?” “三日月朋友,你都把人手腕掰折了,还好有监控录像能证明你事出有因,不然你长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不愧是国中时期担任过新闻社社长的人,一封检讨书被早乙女琉奈写出了遗书的气势,然而嘴上却是另外一番说辞:“下次选个没监控的地方揍,最好能物理阉割。” 三日月昼当下竖起拇指:“妥。” 手冢国光来时,早乙女琉奈正要写完最后一句收尾,被他突如其来的男低音吓了一跳:“早乙女同学,你在写什么?” “呀!”后背汗毛像春风吹过的麦浪似的一波又一波的跌宕,她攥着笔颤颤巍巍的回过头,那张梦中情人的脸逐渐在澄亮的瞳孔里放大:“是……是手冢君啊……” 她不怕她不怕,主谋是三日月昼,她顶多算是个帮凶,要挨骂也是三日月昼挨,要挨揍也是三日月挨,她不怕…… 因为积年累月的握拍而满是茧子的手指探过来,拎走了早乙女琉奈面前的信纸,眼角的一瞬寒光丢来时,三日月昼蜷缩在椅子上,不争气的一动也不敢动,眼睁睁看着对方以优雅的,清贵的姿态将那份马上就要写好的检讨书撕成碎片,团成一团,精准的投进教室后头的垃圾桶里:“三日月同学,检讨请重新写。” -------------------- 第3章 chapter.03 ========================== 三日月昼往角落缩了又缩,恨不能将自己嵌进墙壁里,或是变成贴在黑板上那张补丁似的课表。她捞过纸笔,小声嘀咕了一句:“我现在就写啦……” “早乙女同学,不要乱窜班级。”悄悄溜到教室门口,只差一个转身就能逃离手冢国光伤害范围的早乙女琉奈打了个激灵:“是……” 缺少帮凶的协助,三日月昼如座针毡,时不时往坐在旁边的手冢国光瞟上几眼,心里祈祷这尊不动如山的大佛赶紧离开。 按照手冢国光平时的日程安排,午休这短暂的半个来小时原本要待在网球部练习,而今天座位上像被谁涂了强力胶似的。 细细想来,上一次亲自写检讨似乎还是国中一年级的事,成绩优异的不良少女三日月昼由于闯祸太多已经回忆不起事情的起因了,总之在认识花崎诗织和早乙女琉奈前,她所有的检讨书几乎都是由哥哥三日月拓哉帮忙代笔,是以缺少经验的少女硬生生在信纸上挤出两行“我对我此次过错深表忏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这次错就错在下手不够狠……啊不是下手太狠”此类违心之句后宣告败北。 善良如花崎诗织罕见她趴在桌子上要死不活,像条由于缺水而呼哧着两腮等死的鱼一样,于是她偷偷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别慌,稳住,我帮你写。” 她灰烬似的眼眸重新凝聚起了光。 检讨书悄悄传递给了前排的三日月昼。 正巧手冢国光的眼神瞟来,她脊背一凉,讪讪的,狗腿的露出一排整齐的皓齿:“怎么了……手冢君?” 他狐疑的微蹙着眉,原本严肃的表情因此更加凝重了:“没什么,写完了吗?” “啊,写完了……”她把信纸丢到他的桌子上,重新将脑袋埋进臂弯里。 总感觉手冢君知道她在舞弊了呢。 这该死的做贼心虚。 手冢国光扫了一眼信纸上潦草的字迹,抬起眼睑看向紧张兮兮的托着下巴望着窗外哼歌的花崎诗织,又睨着把头发抓成鸡窝,用下巴抵着胳膊直哼唧的三日月昼,眼睛濡湿,为难的像被枪指着脑袋写勒索信而不是检讨书,他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可怜。 是的,手冢国光对三日月昼的关照是从可怜开始的。 “所以我为什么要对手冢国光言听计从,我应该杀死他才对啊!” 第5章 社团活动刚刚结束的这个傍晚,三日月昼坐在看台上,逐渐升温的天气让她的额角渗着细密的汗水,将及膝的制服裙撩起来扇着风,恨铁不成钢的握着草莓味牛奶把盒子吸的呼噜直响。 花崎诗织朝对面投射来不怀好意的目光的男生们瞪了一眼,一把拽过她的裙边铺好:“手冢君的气场实在强悍,你抵御不住是正常的——请你坐端正好吗,三日月少女,不要岔着腿,对面篮球部的混蛋已经盯着你看好久了。” “手冢君可是被称作不良克星的男人呢。”早乙女琉奈近来热衷热血少年漫画,迟来的中二病到高中才犯:“我们理科的北原老师,就是四十多岁因为谢顶不得不戴假发的那位北原老师,都格外惧怕他。” “心情真糟,我要去活动活动筋骨。”她转了几下手腕,在花崎诗织的目光的指引下,看向坐在不远处几名穿着篮球部队服的男生,把空了的牛奶盒往后脑勺一丢,精准的落进了背后的垃圾桶,走到他们面前,亲切的笑着打招呼:“下午好。” 对面血气方刚的少年还没有预知到即将来临的危险,轻浮的吹了个口哨:“哟,戏剧社的台柱,有没有兴趣和我们一起去吃饭。” “你是篮球部的学长吧,我超喜欢打篮球的男孩子呢。”她突然娇羞造作的扭捏起来,仰着头,露出标准而又虚假的八颗牙齿:“学长很厉害的样子,能教我打篮球吗?” “可以啊,当然没问题,当我女朋友我就教你啊!” “哎呀,那这也太无趣了,你赢过阿昼,阿昼就当你女朋友好不好?”早乙女琉奈被她抛媚眼的行为和掐着嗓子娇里娇气的声音吓的直起鸡皮疙瘩,朝身边的花崎诗织翻了个白眼,竖起小指对三日月昼表示鄙视。 和她说话的那名篮球部的正选早先曾入过早乙女琉奈的人物专栏候选名单,是姓村田的,几日前就在话剧社周边徘徊,想必是对三日月昼心怀不轨许久了。就在今天,改剧本时她还听见村田自夸“两天就能让三日月陪我去宾馆”。 上次出现这种场面还是国中毕业典礼前不久,拳击社的社长当着许多人的面诋毁花崎诗织是个丑胖子,后来他在三日月昼的请教当中被打出了鼻血。 早乙女琉奈幸灾乐祸的摩拳擦掌,明天校园网站上的新闻栏目顿时有了着落:“昼可是在国二时就破了铁人三项记录呢……” 不出意外,就在这个傍晚,结束练习之后正打算回家的手冢国光听到了一个噩耗:“手冢君!你们班的三日月和男子篮球部的部员村田打球,把人家一个正选两个候补撞伤了!” 这类控诉,他一周能听见好几个:“手冢君!你们班的三日月因为小组作业和d组的宫野同学吵起来了!” “手冢君!你们班的三日月带着话剧社和摄影部抢拍摄场地结果两方打起来了!” “手冢君!你们班的三日月把野猫带进学校养被风纪委抓现行了!” 他是文明人,他不可以骂人。 针对这件事,三日月昼给出的解释就是摊开手叹着气,满脸无辜的说:“这是意外,我们只是在比赛,比赛就会有受伤啊,村田学长信誓旦旦说他赢过我就要我做他女朋友,我哪里知道他们这么弱。” 诸如此类云云,尽管如此她还是被罚去做三天学校劳动。 早上八点二十的青春学园正因早会而陷入一片死寂,关东平原春末的降雨逐渐变化无常,前一晚狂风骤雨后又见了太阳,巨大的云翳笼罩在东京都上空,宁静在这个拥堵不堪的城市荡漾,寂寞的花朵,阳台上倦懒的野猫,街边褪了色的自动贩卖机,这一切仿佛是些标本,没有丝毫音讯。 三日月昼扛着扫帚,面对吞了她二十块钱之后却没有吐出饮料来的自动贩卖机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扭了几下脚踝,不太舒服的小皮鞋头在水泥地上磕出白色的划痕,迅速的踢腿,转身,低吼,熟练的踹到投币孔下侧:“饮料和钱,你必须给我吐出一个来!” “叮——”一声,一瓶樱桃味汽水就滚落下来。 途径的早乙女琉奈举着相机,被这声巨响吓了一跳,绕过拐角的绿化带就看到了取汽水的三日月昼,咋着舌头拍了张证据:“连自动贩卖机都欺负,你有点过分啊三日月少女。” “是它吞我的钱在先好吗。”她娴熟的用中指勾住拉环,一只手就毫不费力的打开封口:“你不去开早会么?还在追着乾贞治不撒手?” “我看到他从网球场出来洗了把脸,刚要拍照人就不见了。”早乙女琉奈颓丧的指着相机显示器给她看,贴在屏幕上的防护膜已经布满了划痕,往上翻几张就是虚掉的身影和网球场外的洗手池。 三日月昼婆娑着下巴:“还是没有拍到他的正脸啊,继续加油吧早乙女少年。” 早乙女琉奈追逐乾贞治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国中一年级。 初入新闻社的早乙女琉奈和年长一届的前辈前去采访获得化学竞赛榜首的乾贞治,末尾拍照时,她向乾贞治提出:“乾同学,你的眼镜反光太厉害看不清脸,可以摘下来吗?”的要求,结果被果断回绝,后来“乾贞治的眼睛”又被列在青学未解之谜首位,“乾贞治实际上是没有眼睛的外来物种”这种奇葩谣传也一度占据校园话题前列。 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就连乾贞治的证件照都带着这副把眼睛遮的严严实实的眼镜,早乙女琉奈一度质疑这种五官都看不清的照片究竟是如何通过审核的。 第6章 秉持着新闻人的荣耀在于揭露真相的原则,早乙女琉奈开始了她的追踪乾计划。 当然,在网球场外作为校园记者合法蹲守之际,她也会拍一些其他英气少年的照片并以高价兜售,据说一张手冢国光和不二周助同框照可以卖到八百块。三日月昼屡次鄙视她说:“早晚有一天你会被控告侵犯别人肖像权的。” 却总会收到早乙女琉奈的驳斥和嘲讽:“进行人身伤害的非典型性不良少女没资格这么说吧。” 反正,奇形怪状的早乙女琉奈和奇形怪状的三日月昼之间的友谊在旁人看来如此的畸形,简直是建立在彼此相互捅刀子的基础之上。 手冢国光来时,早乙女琉奈已经提前回教室准备上课去了,三日月昼正站在自动贩卖机前,仰着头解决掉易拉罐里最后那口汽水,机敏的觉察到背后正有人逐渐靠近,还以为是恶作剧的花崎诗织:“我也是在深夜看恐怖片的人,你这样吓不到我啦。”转过身,横在肩膀上的扫帚便扫过毫无准备的手冢国光的脸,一下子将他的眼镜拨出去,砸到了地上:“手冢君?” 三日月昼的脑子还没转过来,视线在远处摔断了镜框的眼镜和面前捂着脸颊的手冢国光身上兜了一个来回,才迟缓的将作案凶器抛的远远的,拨开他捂着眼角的手,掰着他的脑袋来回检查着:“手冢君,你没事吧?” “本来是没事的,但是你再掐着我的脖子话可能就出事了,三日月同学。” -------------------- 第4章 chapter.04 ========================== 手冢国光比照片里或是远远扫去意外一撇更加让人惊艳,没了镜片的遮挡,她可以毫无阻碍的看到他茶褐色的眼睛,阳光揉碎了穿透彩色玻璃珠子似的瞳孔洒在里头,在眼底折射出熠熠的光辉,比好些女生还要白净的皮肤上印着几道红痕。 三日月昼盯着他英俊的五官端详了半晌,才在他蹙着眉头的男低音:“三日月,松手”当中回过神来,怔怔的后退一步。 糟糟糟,条件反射想杀死他:“对不起对不起!那个……你的眼镜多少钱?我赔给你。” 她翻着口袋,掏出钱夹询问他:“或者要是你急用的话,我现在去帮你配一副。” 这两个选项他毫不关心,而是将重点放在了:“你打算怎么出去?” 三日月昼光明磊落的指向远处由于距离而看不大清楚的围墙:“翻墙。” “看起来,三日月同学,这种事情你没有少做。” 她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吐沫,眼神来回飘荡着,明明拼命暗示自己这是个意外不必怀揣任何愧疚,也不必畏惧手冢国光颇具杀伤力的视线,反正不过都是一坨肉,然而却心虚的又退了两步,咧开嘴笑着说:“没有啊,只有迟到的时候才这么做。” 最后收到来自手冢国光的精准一击:“你经常迟到。” “怎么能说是迟到呢,这是踩点。”她拿脚尖勾起扫帚轻轻一抬便握在了手里,抽出五千块钱递到他面前:“不需要我帮你换镜框的话,那就付你现金好了,咱们两清。” “不必了。”并没有接过她递过来的现金,他面无表情的捡起远处裂了缝瘸了腿的眼镜仔细检查一番,试图将眼镜腿别回原位,听见背后抱着扫帚的三日月昼嗫嚅片刻,说:“要不……放学我帮你去重新配眼镜吧。” “嗯,也只有这样了。”他把阵亡的眼镜揣进口袋,习惯性的想要去推眼镜的手指在半空停滞了半晌才收回去:“荒川老师喊你去上课,走吧,回教室。” “你以后不要突然站在我身后啊,幸好这次只是扫帚。”跟在手冢国光身边一起回去上课的三日月昼拎着扫把,翻着白眼,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只是善意的提醒你手冢君,没有推卸责任。” 所以说,她和手冢国光八字不合,就连早乙女琉奈都不止一次将三日月昼的恋情称为灾难:“自己亲手拆散了自己磕的cp”“和敌人成为恋人”。 下午四点钟的阳光还没有衰弱下去,夜晚渐趋消瘦,白日渐趋丰腴。穿着略显俗气的制服的少女坐在公交车上,光线穿过发梢被筛成星星点点的光斑,抱着书包,脑袋不停的往玻璃窗上磕,不由自主的张开嘴呼吸,于是口水就顺着嘴角往下流,直到司机一个急刹车,后脑勺砸到结实的座椅靠背上,才哆嗦着喊着疼清醒过来。 后排的手冢国光提醒:“到站了。” 三日月昼揉了揉眼睛,抓着扶手跟在他身后一起下了车,边往前走边拉伸着僵硬的肌肉,打了个哈欠。 眼镜店老板看起来和手冢国光是老熟人,额角上生着老年斑,头发花白,穿了件朴素干净的衬衫,以前曾在东京女子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做眼科医生,似乎是在他小学时就为他配眼镜了。 “小学就戴眼镜啊,真可怜。”三日月昼拎起一副夸张的红色镜框对着镜子搔首弄姿。手冢国光只回复了一个单音节,脸上似乎蒙着一层影影绰绰的阴影。 进工作室前,老板提醒道:“要等半个小时,你们可以先去别处逛逛。” “我去买支冰棍。”付完钱,她随意的拋起身上仅剩的三枚硬币:“手冢君,一起吗?” “好。” 三日月意外是个负责的人。 他想。 很快,手冢国光就推翻了这种想法,因为熬不过漫长的等待和空气中凝结的尴尬因子而一起去买冰激凌时,三日月昼敏锐的察觉到附近灌木丛在沙沙作响,捕捉到细枝里露出来的格纹衣角,毫不留情的摘下书包抡过去,一声闷响证明正中靶心:“变态跟踪狂!” 第7章 繁盛的绿叶后传来大石秀一郎的哀怨:“乾!” “欸?”很是耳熟的嗓音让三日月昼和手冢国光的瞳仁都震荡了一下。隔着一条小路,她望向那枚从冬青里探出来的沾着叶子的脑袋,利索的短发让他从背后看起来就像是枚弧度圆润,发育良好的鸡蛋,那是年级第三的大石秀一郎,而趴在草地上努力爬起来,慌乱的用手帕捂住流淌不断的鼻血的少年正是早乙女琉奈追踪许久的“青学不可思议”之首,理科第一的乾贞治。 “抱歉抱歉。”对于手下败将,特指成绩上的,三日月昼一向态度敷衍。她拎着一罐没开封,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饮料,细直的长腿迈过绿化带踩在石阶上,再往下迈一步就踏上了草坪,远远把饮料丢过去:“你们跟了一路,我以为是变态大叔,用冰敷一下鼻子吧,这个出血量肯定没骨折。” 顿了一下,她把尾音拉的老长:“还有——践踏草坪是要罚款的。” “真让人意外啊三日月同学,你竟然还会遵纪守法。”哪怕血流不止,乾贞治仍旧选择率先捡起使用到封面颜色都褪了一层的笔记本夹在腋下,然后才仰着脑袋用饮料冰敷上鼻梁,心想三日月昼不愧是青学第一非典型性不良少女代表人物,下手又快又狠,怪不得国三时体育老师一直妄图将她往铅球或铁饼运动员的道路上引领。 “三日月……”大石弦一郎听见这个名字后反应了半晌,他之所以无法将乾贞治口中的“三日月同学”和“三日月昼”这个人联系在一起是有原因的。大石秀一郎永远记得国中二年级第一学期的期中考试成绩和排名出来时,一不小心将手冢国光和三日月昼挤出圈,位列第一的他所遭遇的三日月昼森然的仇视。 那时花崎诗织拽着她的胳膊,一边朝他道歉说“冒犯了”一边将人往班里踹:“琉奈说晚上要去帮她拍照,你别忘记了。” 十三岁就已经声名鹊起的三日月昼翻开课本,义正言辞的拒绝:“不,我要学习!” “学什么习!从不去图书馆的人都可以考第三你要我们怎么活!你住手!” 真是段不堪回首的回忆。 大石秀一郎叹了口气,他确实不敢相信手冢国光这个做过中学网球部的部长,曾经接到来自德国的职业球员邀请函,又担任过学生会会长的优等生和三日月昼这个问题学生有什么瓜葛,直到乾贞治说:“三日月昼,恳请你规劝一下早乙女同学,说实话,你的友人才是真正的跟踪狂。” “你满足了她的好奇心,她就会放弃了。” 看不清面孔的眼镜片上闪过一道冷光,乾贞治直截了当的回复毫无协商余地:“我拒绝。” 三日月昼拼命翻了个白眼:“活该琉奈追着你不撒手。” “昼?三日月……昼?”大石秀一郎的脑袋就像是明明按下了开关却迟了许久才接通电流亮起来的灯:“欸?手冢的约会对象是那位三日月昼……同学……” 在这个称号之下,三日月昼姣好白净的脸庞上写满了困惑:“约会……对象?” “大石,乾,你们为什么会在这?”他的眉毛不可置否的抖了几下,口吻里多了几分质问。 “不二说看到你和一个女孩子在约会,这种数据,我怎么可以错过。”其实不二周助的原话是:“看到手冢和一个陌生的女孩子走在一起”,不知为何在乾贞治这里就被曲解成了“约会”,而传到大石秀一郎的耳中时早已变成了:“手冢在和女友逛街”,那一瞬间,挚友有了女友而自己竟丝毫未曾听到音讯的打击让他清楚的,明确的感受到一片真心付水东流的悲伤。 “不是吧,你们脑洞开的也太大了,我早上把手冢君的眼镜弄坏了,现在来付账而已。”她迈出绿化带,择去裙子上蹭上的草叶和灰尘,把甜筒一股气塞满嘴,咀嚼起来就像一只鼓着腮帮的仓鼠,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间快到了,手冢君,去取眼镜吧。” 乾贞治翻着笔记,对能收集到不错的数据这件事还怀揣着不甘心的幻象,他看了一眼因为没戴眼镜看起来比平时温柔许多的手冢国光:“就是……这个原因吗?” “啊。”手冢国光万年不变的表情中竟然罕见的蕴藏了“当然了”“不然要怎样”的意味。 -------------------- 第5章 chapter.05 ========================== 乾贞治的战意就在得到答案的这个瞬间偃旗息鼓。 他合死笔记,拎起三日月昼砸来的书包递给她。 三日月昼印象里的乾贞治是个在国中三年级代表学校参加物理竞赛时结识的,没有感情的数据狂魔,而她之所以对他记忆如此深刻,除了早乙女琉奈每天要提及“乾贞治”这个名字十八遍以外,还有一个主要原因是他所独创的乾汁。 提起名字就足以让她浑身的鸡皮疙瘩先于理智浮现出来,这无疑是遭受创伤的后遗症——意外品尝到乾汁后在床上躺了半天的记忆永远潜伏在她的脑海里,时不时窜出来刺她一下。 “青学还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弄清事件原委,和乾贞治与大石秀一郎两人告别后,三日月昼向手冢国光展示着自己胳膊上一层一层的鸡皮疙瘩,捂着发酸的后槽牙颤抖了好几下:“那个乾汁,简直跟噩梦一样。” “啊。”手冢国光是一个别人叮铃当啷说十句,而他顶多回复一句的人。 第8章 她抱着脑袋,和他并肩往眼镜店的方向走,只好当是在自言自语:“我可是高烧三十八度都可以把八百米跑进三分半的人,结果一口乾汁就把我撂倒了。” 难得这次他多说了几个字:“乾汁在网球部都是做惩罚茶用的,味道虽然一言难尽但对身体很好。” “看样子手冢君也遭受过这种迫害呢。” 不太美好的回忆一下就在这个话题的指引下涌了上来,手冢国光感觉自己的后背和脖颈正不由自主的倒立起汗毛,但外表一如既往的平静,乾汁的杀伤力强大到一年都过去了,可绿油油的液体仍旧在他潜意识里徘徊。 取完眼镜时大约五点钟,太阳的余晖还没完全敛去,但远处烧的滚烫的天际已然逐渐昏黄成枯玫瑰色。 只有佩戴着眼镜的手冢国光,在三日月昼眼里才是完整的手冢国光,仿佛那才是他的本体所在。 在站台告别时,柔和的鹅黄阳光让少年坚毅的棱角分明的侧脸看起来温暖又清冽,连眼角几处泛红的刮伤都透着矜贵。觉察到他身上除了肉眼可见的冰冷外还沉淀着某种其他的特质,一直以对手角度观察他的三日月昼在这一瞬间,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这个答案:清贵。 他是一个随便往哪处一站,哪怕是在垃圾堆里,都能笃定的显示出不凡的人。 一向喜欢漂亮的脸的三日月昼暂时放下了往日的恩怨,毕竟这张脸就算是当摆件看都足够赏心悦目——手冢国光确实是个不错的人,她想:“手冢君,再见。” 他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猜也猜的出:“路上小心,不要大意。” 当然,没过多久她就反悔了。 六月份的天气已经热到空气扭曲的地步,湿重的暑气和阳光一起将皮肤折磨的咔擦作响,蝉声长的像是没有尽头,七八点钟人就已经被晒得没有力气了,偌大的新生朝阳青春学院高中部笼罩着暮气,而在一大早就打破这没精神的沉闷的人,就是风纪老师松平松风先生:“三日月!说过多少遍不许拿运动服当制服!” 对方迅速跨过他的防线,一阵风似的刮过半个学校,直直朝教学楼冲去。 松平先生一大把年纪全凭“学生必须着统一制服”的重度强迫症做支撑,追起来的速度竟然可以和她平分秋色,一路骂骂咧咧的从教学楼大门杀到礼堂,又从二楼阶梯逐到化学实验室,前门进去,后门跑掉。 眼看敌人近在咫尺就要被抓现行了,三日月昼望着走廊尽头那扇敞开的窗户,灵巧的踩住窗棂,后脚跟一蹬就以安全的姿势从二楼跳到楼下小径旁的草坪上,打了个滚做缓冲,撑着上半身,发出鬼畜视频里才会出现的笑声,喘匀气朝高处窗口里探出脑袋来气的满脸通红的松平先生挑衅:“老师,你怎么停下了——” 背后响起一道能直接把她塞进冷藏里冻成冰棍的声音:“你在做什么,三日月同学。” 是谁扼住了她命运的后颈? 哦,又是他手冢国光! “手冢君!”三日月昼带着满身的青草叶子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迎着阳光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干巴巴的笑了起来:“好巧啊……” 他眼疾手快,一把拎住企图逃跑的三日月昼的后领,抬头说道:“松平老师,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吧。” 惹是生非遭遇手冢国光的概率在这一学期急剧增加,被八点钟的太阳晒得睁不开眼的三日月昼在塑胶跑道上跑到了第三圈,站在一旁的松平先生搓了搓手,望着逐渐变成远处弧线上一个端点的少女,小心翼翼的跟手冢国光建议:“手冢同学啊,过两天就要期末考了,你看这个大太阳,万一三日月中暑了,考试可怎么办,意思意思罚几圈就可以了。” “正是因为各位老师对她过于仁慈,才导致她这么无法无天。”手冢国光毫不动摇,簇着眉,抱着胳膊,一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模样。 一直跑完整六圈,又站了两节国文课才算是完成所有的惩罚项目,她瘫在桌子上咬牙切齿的盯着手冢国光的后脑勺,偷偷拿出手机向真田弦一郎发了条短信:弦一郎!我要找你借刀! 远在横滨,正上数学课的真田弦一郎察觉到书包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短信提示音,一个眼神都没施舍,手里验算的笔停也没停,直到课间时分才掏出来看了一眼,黑着脸回复了一句:混账!不许直呼长辈姓名! 其实她和真田弦一郎在年龄上还没差一年,但他自幼便以长辈的身份自居。 少女的双脚搭在桌子上来回晃悠,仰着脑袋,要死不活的往嘴里塞着饭团:“诗织啊,同样是校服,为什么运动服就要遭歧视呢?大热天的穿这么不方便的制服也太要命了。” “你重点错了吧……之所以挨罚难道不是因为你戏弄松平老师吗。”花崎诗织择着她头发上没挑干净的青草叶:“手冢君去找荒川老师了,大概是要罢免你副班长的职位吧。” 三日月昼眼神一亮,重新满血复活:“他可真是做了个正确决定——我一度以为他对我恨之入骨,竟然把我往坑里推!” 花崎诗织的眉梢直颤抖:“你也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很不幸,所谓“罢免建议”只不过是自我安慰的幻想。 手冢国光之所以会推荐三日月昼做副班长,全然是因为放学后意外在教室门口看到她转着笔,琢磨一道数学题时的模样——认真低敛眉头,时而揉着头发为错误的数值抓狂,又抽出草稿纸来重头演算,阳光穿过她柔软的黑色发线,落在浅褐色的眼睛里,让琥珀色的瞳孔绚烂旖旎。 第9章 后来又撞见过她曾在空教室里帮花崎诗织讲解不太容易理解的物理题,黑板上列出来的要点和思路逻辑分明。 那时才开学没几天,初入戏剧社的三日月昼就已经因为开学典礼当晚的一场表演而成为台柱了,被称作青学的狄俄尼索斯。 “三日月同学是我推举的,我会负主要责任。”手冢国光站在荒川先生的办公桌前,午休时分从遮光良好的窗帘缝隙里投射下来的一线光线刚好能落在他金属细边的镜框上,折射出耀眼的寒光:“请务必再给她一次机会。” 荒川先生表情讶异,其实他从一开始听到手冢国光推荐三日月昼做副班长时就已经想剖开他的脑壳看一看里头是不是变质了,令人意外的是当时的手冢国光笃定的认为三日月昼能胜任这个职位,究其原因他说:“三日月同学是个很厉害又负责的人。” 还有着有底线的善良和没必要的正义感。 “你对她倒是很有信心啊。”他摘掉眼镜,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像我这种和她熟悉到连剪一下手指甲就知道我晚上是去约会还是开会,又会动摇的人,大约管不住她——不过她真是我见过最皮实的。” 不知道想起了些什么痛苦的往事,荒川慎也不由自主的捂住了额头。 三日月昼有多抗揍,从她能和真田佐助一起让真田弦一郎气到崩溃之中窥见一斑。 这是前年冬天的事,荒川慎也受三日月家的邀请一起去拜访剑道大师真田弦右卫门先生。 雪后的真田家充满了禅意,结着冰碴的洗手钵没能冻结实,水面飘着一碰就破的薄冰,石灯笼的华盖上堆着一小片雪,真田佐助试图在上头堆个手指大小的雪人。 辅一进门就听到了和室里真田弦一郎破了音的怒吼:“三日月昼!” 真田弦一郎有用夹黄豆的方式来磨练心性的习惯,只有一连贯往碟子里夹满一百颗黄豆,他才心满意足。 然而,就在第九十九颗黄豆从一个茶碟落到另外一个茶碟,只差第一百颗,一日的修行就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之际,不知道什么时候翻墙出去的三日月昼抱着从隔壁邻居家捉来的猫刷啦一声打开木门,将猫丢进去反手就关上合叶,任真田弦一郎的第一百颗黄豆和不大的和室被这只横冲直撞的猫搅和的天翻地覆,而门外的三日月昼赤着脚和真田佐助笑的直不起腰。 老成的少年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勾着软塌塌像条围脖一样的幼猫走出来,立马将三日月昼和真田佐助一路从头追到尾,被逮个正着的真田佐助被迫在三九天里罚跪,而三日月昼为逃脱真田弦一郎的制裁则爬上一株云杉死活不下去。 穿着件单毛衫的真田弦一郎站在雪地里仰着头朝她吼,左邻右坊一听这个动静就知道又是真田家的弦一郎在管教小孩了:“你给我下来!” “就不,你有本事你上来!”她耷拉着一条腿,脚面被冻的发紫,粗糙的树皮刮在脚底板留下好几道口子,她却丝毫没放在心上:“谁让你乱打小报告,害我漫画被没收!去死吧真田弦一郎!” “你这家伙!居然这么跟长辈说话!你的漫画为什么会被没收你自己不清楚吗?这种不健康的东西我看见一次丢一次!你马上给我下来主动认错,然后去面壁思过!” 她抓过针状叶子上的积雪,团成球朝他的脑门砸过去了:“认错?腐漫是日本的灵魂好吗,这个迂腐的老男人!害我损失了签名漫画,你讲不讲道理!” 事情是以被砸了个正着的真田弦一郎,顶着满脑袋的雪花一脚踹上树干,而枝头的三日月昼没坐稳掉下来栽进雪地里而告终结的。 不知道是在追逐还是在爬树时扭伤的脚踝直到她被真田弦一郎卡住脖子拎进房间里,经由真田佐助提醒才发现。一旦知道自己身上有伤,痛感似乎就更加剧烈敏感,三日月昼一脚蹬开他恶人先告状:“真田爷爷!弦一郎他欺负我!” 真田弦一郎只感觉胸口憋着一口气,脑袋缺氧,极需可以充当出气筒的切原赤也来撒气。 即便是气的脑门上的青筋都在起伏不定,可他仍旧要担负起送三日月昼去医院的重任。 好在医生说她没伤到骨头,静养一周再看情况,结果没出三天她就活蹦乱跳继续为祸苍生。真田弦一郎不止一次并表示让寒假赶紧过去,让三日月昼赶紧滚回东京。 “总之,阿昼比桀骜不驯的脱缰野马还要难教训一些。”荒川先生拍着手冢国光的肩膀:“那么,手冢啊,身为班长要有劳你多费心了。” “是,荒川老师。”手冢国光说:“我也会督促三日月同学检讨自己。” 检讨?让她检讨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 三日月境泽前期做惹事精,后期变粉头,再后期变忠犬的故事 第6章 chapter.06 ========================== 维持秩序,参加会议,组织活动,还要上传下达……这一切涉及人情世故的麻烦事对于三日月昼来说都是不想当副班长的理由,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击败手冢国光成为年级第一。 得知终于能从七零八碎的琐事当中解脱的三日月昼高兴的午饭多吃了两个饭团。 就在她抱着刚开封的薯片咬下去,回来准备上课的手冢国光敞着脖颈附近的两枚纽扣,鬓角挂着汗水,似乎是刚从球场练习回来,拎着网球包走向她:“下午有考务会议,记得来一下。” 第10章 “欸?”这手里的零食怎么突然就不香了呢:“我……为什么要我去……” 虽然他身上散发着从室外带回来的热气,但看起来就是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味:“学习委员今天生病请假,你是副班长当然要代替她去。” “你不是要罢免我吗?” “嗯?”他低头望着她睁的溜圆的眼睛,叼着薯片的手指在半空凝滞着,从头发丝到脚趾甲盖都散发着难以置信的:“这事情的发展方式不对”的信息,被讨好到似的心情微妙的愉悦起来:“谁说的?” 三日月昼只好把薯片往花崎诗织怀里一塞,脑袋埋进交叠的双臂里,来回蹬着又白又光洁的小腿,鸵鸟一般发出浅浅的呜咽。 花崎诗织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同情,聊表安慰。 一学期以来,大石秀一郎第一次在会议室见到三日月昼。 她推门进来,能明显感觉到压在肩膀上的空气都沉重了许多,窃窃私语像水一样灌满了整间教室,由一个人蚊子似的嗡声转变为许多人之间的交头接耳,然后在她踩着室内鞋插着腰,用书脊敲着脖子踏进来的刹那,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一双又一双好奇的,质疑的,看热闹的眼神统一投射到她身上。 早已落座的手冢国光喊了她一声:“三日月同学,这边。” “好哦——”毕竟是在摄像机下,在剧场里身经百战的话剧社的狄俄尼索斯,她在如同聚光灯般闪耀的视线中面不改色的关上门,走到手冢国光身旁的空位上坐下。 左手旁的大石秀一郎正犹豫着要不要和她打招呼,对方先一步跨过中间隔着的手冢国光朝他招了招手:“哟,大石君。” “你好,三日月同学……好久不见。” 和传闻中凶神恶煞的不良截然相反,少女骨骼纤细,皮肤白净,五官周正,是英气而优雅的相貌,最出众的是远山眉下眼眶深邃的眼睛和侧面看去挺拔的鼻梁,弧度饱满的杏仁眼和纤长的睫毛让流光溢彩的瞳仁看起来像淋了糖浆和蜂蜜的山楂,坐在位置上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在玩手机,偶尔听听老师的讲话,找出有用的信息,转着笔在本子上勾画两笔只自己才能看得懂的要点,真正做到了一心二用。 所有人都静候着暑期之际,只有三日月昼一个人像打多了鸡血似的,在散会后无比认真的对手冢国光说:“手冢君,这次我一定会超过你的!” 手冢国光一时之间还没明白过来她具体是在指些什么,四目相对许久才反应过来:“啊,加油。” 加个毛线球的油。 感觉到对方丝毫没将自己放在眼里的三日月昼一巴掌拍上笔记,以给她一把机关枪就可以上前线杀敌的姿态冲回教室,扛着一摞习题册直奔图书馆,立誓要一血前耻,摆脱“万年老二”的尊号。 期末考试前一周的青春学园是一整年以来最祥和,最静谧的一段日子,因为在这段时间,青学名产三日月昼会全身心的投入复习之中,恨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二十六个小时都泡在图书馆里奋笔疾书,没了这个最大的刺头,余下爱惹事的虾兵蟹将便不值一提了。 可惜她注定要继续在成绩单第二位上久坐。 考试前一天突然下了大雨,午时还艳阳高照,三点钟左右天色逐渐暗了下去,铅灰的云层在天际线堆积,逼近了东京塔,也逼近了一年a组的教室,像是伸手探出窗户,再抬高一下胳膊,就能把指尖探进天空里,然后惶惶等待它塌下来把这个城市砸的稀巴烂。 低飞的麻雀煽动着潮湿的翅膀撞到窗框上,教室里和这叽叽喳喳的麻雀一样议论声四下弥漫:“这个天好可怕,像世界末日了”“你有带伞吗?我觉得一会放学恐怕走不了”“明天就要考试了唉,怎么这么晦气,难不成注定要挂科吗”。 讲台上的国文老师荒川先生用黑板擦敲了好几遍桌子才渐趋恢复安静。 三日月昼和手冢国光雷打不动的抄着笔记,只有花崎诗织悄悄戳她的后背问她带没带伞时,她才停下完全不像是在做笔记而是在补五分钟后就要上交的历史作业似的手,扭过头回答:“带了。” 而后圆珠笔继续在纸上摩擦出“沙沙”声。 撑着鞋柜换鞋已经是四点半的事了,温习完最后一科准备回家的三日月昼撩起眼皮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手冢国光。 他拎着书包,傍晚的风吹乱了棕栗色的头发,哪怕在容易拥堵的雨天,这个时间点学校里都已经没什么人了,黑色的中山制服让他在一片寂静中看起来格外萧索。不二周助换下了室内鞋,从储物柜另一侧拐到了他身边:“手冢也没带伞吗?” “啊,刚巧今天大意了,正等雨势变小一些。” “不过,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呢。” 几个做值日迟迟未归的女生捏着伞要借给他们,被不二周助温柔的回绝了。 三日月昼翻着白眼,婆娑着下巴cos江户川柯南:手冢国光万一感冒生病,那自己得第一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 她叹了口气,一言不发的途径门廊,把一柄意外幼稚的晴雨伞丢进手冢国光怀里,低哑的声音在萧条寂寥的门楼里回响:“给你。” 举高书包遮住头顶,没给他回应撒腿冲进了雨里。 “三日月!”手冢国光握着折叠伞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她马上就要在朦胧的雨幕里变成一个模糊不清的端点,他看到她弯腰钻进一柄橙红色的雨伞下,大声吼着:“才这么一点路老子的衣裳就湿透了,太要命了!还好诗织你没走!” 第11章 “喂!你不是说有带伞吗,要不是我因为去图书馆还书走的晚,你今天该怎么回去啊!” 见她有熟人接应,手冢国光提溜在咽喉里的心才放回原处。 不二周助眯缝着眼睛,笑着说:“刚刚这那个女生是三日月同学吧,和传言一样胡来,不过还是非常感谢她,得救了。” “啊……”手冢国光皱着眉头拆开捆的乱七八糟的折叠伞,脸色有一瞬间没能绷住,险些对着花里胡哨的图案垮下去。可惜两名粉雕玉砌的翩翩少年,又是青学两大最著名墙头且拥有众多cp粉,举着印满蜡笔小新的伞在雨中漫步的情形八卦达人早乙女琉奈没能看到。 见义勇为的后果就是整年整月不感冒的三日月昼,明明回家之后认认真真的冲过了热水澡,竟然还是罕见的在当天夜里因为着凉高烧到三十八度五。 已经预感到了鼻腔逐渐有肿胀充血,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挣扎的爬下床去客厅找退烧药,脑袋沉重的像是灌了铅,而脚步却轻飘的像踩了棉花。 从医药箱里取出退烧贴,揭开背面的塑封按到脑门上,又寻摸到了以前剩余的退烧药吃下,喝了两百多毫升的水。三日月拓哉半夜被窸窸窣窣的翻找声和客厅里微弱的落地灯光吵醒了,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打开门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怎么不睡觉,昼?” “发烧了,能帮我找一床厚点的被子来吗?” “是不是因为放学淋了雨?每天都告诉你记得备伞,脑袋长了就是个摆设吗。”她的回答一下就将三日月拓哉的睡意驱散了,他拿着体温计看了一眼,紧接着皱起了眉头:“这么严重,难受怎么不喊我?” “已经吃退烧药了。”她按着太阳穴时发现好像是后脑勺疼,揉捏后脑勺时又发现是头顶在疼,总之,她身上每一个关节,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痛苦:“我要去睡了,明天还有考试。” 三日月拓哉直接把自己的被子从床上拽下来将人裹住,打横抱起来送她回了房间:“退的下烧再谈考试吧!” 没有完全康复,但第二天一早测体温时已经有所好转了,三日月拓哉捏着温度计看了几眼,为难的发出“啧”一声,准备和荒川先生打电话请假。 三日月昼一把夺过他刚掏出来的手机:“请什么假,我要去考试!” 被赶出房间时脑袋还有些懵,不得不说三日月昼的嗓门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成正比逐渐递升,它捂着有些刺痛的耳朵呜咽了半晌,继续敲门劝她请假休息,对方先一步拧开了门把手。 才三分钟,她就已经迅速换好了衣裳,扎好了头发,贴着退烧贴,耷拉着怎么也睁不开,甚至因为感冒而红肿的眼皮,两三步就绕过他窜下了楼,一边叼起煎的焦黄的双黄蛋,烫的呲牙咧嘴,一边朝看报纸的三日月先生大喊:“爸爸,你开车送我去学校吧!我快迟到了!” 三日月拓哉撑着墙,扶住额头想:随便这个混蛋吧!死透了才好!恰逢挚友打来电话提醒他不要忘记带期末论文:“拓哉,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大对劲,又被你传说中的妹妹整蛊了?” “没什么,就是我不让她去参加期末考试她非要去。”三日月拓哉生无可恋的口吻结束后,听筒对面发出一声诧异的:“欸?” 还有这等奇人奇事? 人对于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总会容易陷入偏执。三日月昼无精打采的倚着门框,喘息时发出烫的吓人热流,眼眶像是哭了整夜一样红,眼白上布满了红血丝。 花崎诗织看到她这张像是失恋后痛哭过似的狼狈而憔悴的脸时完全没有往感冒的方向去想,直到注意到她刘海下的退烧贴:“你感冒了?还好吗?” 三日月昼呲着牙,撩起衬衫袖子亮出自己肌肉紧实,没有一丝赘肉的手臂:“完全没问题。” -------------------- 第7章 chapter.07 ========================== 按照漫画里的情景,三日月昼现在应该不堪病痛折磨两眼一黑忽然昏倒,然后被某个玉树芝兰的少年抱去医务室从而开启一段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 花崎诗织已经在脑海里把将每句台词都编织好了,可她就是不按流程走——也对,哪怕高烧三十八度都考到了体测第一,她这辈子注定在孑然一生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她把自己塞进座位里,转眼之间鼻涕纸积攒了一堆。 来还雨伞的手冢国光簇紧了眉头:“感冒了为什么不请假?” 她揉着擦起皮的鼻尖,还有力气挤眉弄眼:“你是怕我成为第一吗?我才不会因为这点感冒就认输,你就等着被我踩在脚底下吧。” “啊……总之,谢谢你的伞。”他说:“下次再遇到这种得不偿失的情况,还是不必把伞给别人了。” 三日月昼咬着早上没来及吃完的口服液吸管,致命的苦涩顺着她的舌头直冲天灵盖,浑身上下都因为这股类似于乾汁的味道而颤抖不止,一连灌了好几口水之后再吧唧一下嘴,口腔里还是有若隐若现的恶心感:“放心,早知道要感冒,我才不会管你的死活咧。” 第一天的考试对于三日月昼来说格外煎熬。 铃声响起来了。 她拿起钢笔在桌面上敲了两下,铺开的试卷如同张着大口的妖怪,数字和题目就是它被风撩动的皮毛,不停晃着眼睛;为了缓解这种症状,她把额前的碎发别到了耳后,然后将衣领拉高,遮住下巴和鼻尖,呼出的热气就顺着闭合的衣领灌进脖颈里,侧面看过去潮红的双颊让苍白的脸色有了几分色彩。 第12章 时针还没走到十二点,分针停在四上,她填完答案将钢笔扣了起来,放到笔槽里,叠起胳膊埋着脑袋睡觉。 监考老师的粉笔头砸来时,她刚巧调转脑袋正面迎上。 伴随粉笔头到来的,还有几道小心翼翼瞄来的好奇的目光,然而注意到这个即将挨骂的倒霉鬼是三日月昼,又立马将目光收了回去。 “三日月同学,请认真考试!” 先花崎诗织一步为她辩驳的是手冢国光:“老师,三日月同学身体不舒服。” 她看了一眼腕表,离结束还有半个小时,从桌子上爬起来,支着下巴无精打采的举起手说:“老师,交卷。” 走完一系列流程,她趿拉着被踩成拖鞋的室内鞋,晃悠着似乎要被脑袋压垮的脖子拐去了医务室。 沉重的身体被丢到不怎么结实的床铺上,又用枕头捂住脑袋,裹着被子像只刚结成的蛹。 约么睡了半个小时。 早乙女琉奈一把拉开隔断帘子,拎住她的衣领将人提溜起来:“喂,三日月昼,要考试了,快起来,不然你的复仇大计就泡汤啦。” “欸!要考试了吗!” “假如你再不醒的话。”早乙女琉奈凝视着横冲直撞的三日月昼,不得不慨叹她顽强的恢复速度。 午休和便当让她彻底从清早睁眼都勉强的状态中活过来,除了说话时隐隐的鼻音,没什么其它感冒过的痕迹。 “怎么样?”最后一天考试结束后,早乙女琉奈拎着书包瘫在操场前的长椅上,哀莫大于心死似的递给身边的花崎诗织一瓶汽水。 对方接到手里,以一模一样的姿势翘着二郎腿,偏着脑袋,用要死不活的口吻回答:“最后两道题完完全全,完完全全没思路。” “啊,我也是。”早乙女琉奈望着远处教学楼门口正仰着脑袋朝手冢国光大放厥词的三日月昼,又一次用冰凉的手捂住眼睛:“她不要面子的啊……” “万年老二”三日月昼不负众望的继续稳坐第二把交椅。 成绩单出来后,她盯着榜首与自己仅两分之差的手冢国光,嚎啕一声用绕着操场跑圈的方式冷静去了:“我这个笨蛋,为什么要借伞给敌人!” “她怎么了?”被刮过去的一阵风撩起衣角的手冢国光不由侧目,望向这阵风的制造者——远处跑的如同一百米冲刺似的三日月昼,提出了疑问。 早乙女琉奈对着凄凉的成绩单唉声叹气,摆了摆手:“不用搭理她,三日月少女和普通人的脑回路不一样——手冢君,你有看到乾君吗?” 手冢国光回想起刚刚一同讨论完暑期特训的乾贞治,垂眸时镜片上闪过一道白光。 与八卦制造机早乙女琉奈纠缠不清的乾贞治具有超强的反侦察能力,在不停被追踪的这几年时光里,他成功训练出了“早乙女雷达”,凡是会被早乙女琉奈的摄像头波及到的范围,乾贞治总是能敏锐的察觉到并躲闪开。 他相信他完全有自保能力,毕竟在恶劣环境下进化是人类的一大优点,但不忍心出卖队友的手冢国光说了谎:“没有。” 他说谎时会不由自主的收敛下颌,上眼睑垂下两毫米,哪怕后来改掉了推眼镜的小动作,这两个连乾贞治都没能发现的习惯仍逃不过三日月昼的火眼。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社团活动结束之后,手冢国光拎着网球包,刚走出球场没多远,就看到了挂在树梢上努力将气喘匀的三日月昼,远处响着戏剧社社长牧野一生的咒骂:“三日月这个混蛋!马上就要结业典礼了她竟然敢翘班!不就是考试没考好么,什么?年级第二她还不满足!花崎你不要拦着我,也不用说情,等我找到她一定要把她的腿打断!” 一字不落,听的全整,反正被抓住之后绝无生还可能。 她像只野猫似的蹲在树上,支着下巴前后摇晃,低头看到手冢国光投射来的视线,焦躁的晃动和不安分的扣着树皮的手就都停了下来。 夕阳下的手冢国光有着和这个年纪相违和的成熟,你说他三十岁没什么毛病,二十岁也没大问题,十六岁也说的过去,难以从外表一眼就看出他实际的年龄。 他张口要喊她的名字,三日月昼的呼吸一滞,心跳也像是突然坏掉少走了一秒的时钟一样骤然停顿,在牧野一生察觉到之前蹬着树枝扑过去,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她身上的味道是薄荷味的驱虫水,以前她似乎和花崎诗织抱怨过是“易招蚊虫体质”:“别说话!” “我好像听到了三日月的声音。”牧野一生卷着剧本插着腰,花崎诗织拍着她的肩膀劝她先回去排练:“啊?我怎么没听到!你一定是听错了,回头我见了昼帮你揍她。” 三日月昼示意他不要说话,对方回以了然的眼神,她才蹲在灌木丛里松开手,探出一颗挂着叶子,头发也乱七八糟的脑袋,直到目送牧野一生和花崎诗织拐进回剧场的小路上,她松了一口气,站起来拍去运动裤上的灰尘:“又遇到你了啊,手冢君。” 明眼人一瞧便能知道大概情况:“如果网球部有人敢无故翘掉训练的话,一定会被罚跑圈。” 三日月昼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你们网球部的。” “以你的前科,大和部长也不会允许你进入网球部。” 正踩中她的痛点。 第13章 三日月昼才不想跟他浪费口舌,现在她看到这张脸就能想起今天早上收到成绩单时所遭受到的屈辱:“如果不是感冒眼花写错了一个数值,今天你就是我的手下败将了,珍惜你最后一次当第一的机会吧,下一次我一定会击败你。” 手冢国光抿着嘴角,低头时能看到她脸上不知何时蹭上去的三道灰尘。 记忆中的三日月昼似乎永远是这副风风火火不拘小节的模样,像个战士一样士气高昂,别人说她逞强时会认真的反驳说“我本来就很强”,别人说你太瘦了,你要温柔,她会恶狠狠的回复“你管的着吗”,遇到笑她胸部平坦又嘲笑花崎诗织胸脯硕大的人会直接一拳抡过去,心情不好还会再补一脚,比整个青学的不良加起来的战斗力都强,但在类似“自行车不能载人”“未成年不能喝酒,未成年的大学生也不行”以及“践踏草坪要罚款”这种事情上意外的较真:“期待你的表现。” 她的瞳孔微微震荡,心跳被他嘴角似有若无难以揣测的笑意搅的乱七八糟,比秒针转动的速度还要快上半拍:“少……少瞧不起人了!” “三日月!”远处灌木丛传来窸窸窣窣的波动,原本走远的牧野一生就在这时突然横空插进来,手里的剧本一巴掌甩到她脸上:“我就说你在这!” 真刺激。 这回她的心跳彻底漏了一拍。 花崎诗织摊开手掌表示她已经尽力阻拦了,被卡住脖子险些喘不过气来的三日月昼一边被牧野一生往剧场拖,隐约能听见脖子上的骨骼被拧的卡吧作响的痛意,一边张牙舞爪的挣扎:“要死人了!” 就是在这个瞬间,手冢国光感受到了网球部的温柔与和谐。 一切就是从那天起开始变得不同的。 -------------------- 第8章 chapter.08 ========================== 一整学期的社团活动结束在结业典礼那天。 换作从前,她根本不会参加这种仪式,事实上,三日月昼的暑假在期末考试结束的那天就算是正式来临了,如果不是手冢国光,她想她现在应该会在家里抱着冰镇的西瓜,吹着空调看《龙马传》,欣赏福山雅治和广末凉子的盛世美颜。 而现在,她不得不站在礼堂里忍受制冷效果奇差,以至于脖颈上的汗水蒸发之后粘着头发和衣裳的空调,还要沐浴在在荒川先生泪眼汪汪的“三日月昼终于有所成长”的目光里念演讲稿。 青学高中部春季学期是从手冢国光和三日月昼的讲话当中开始的,也是在他们的讲话当中结束的。 燥热的空气像胶水一样粘稠,停在人身上动也不动,三日月昼只能把一沓演讲稿攥在手里挥动,扇出几缕没什么作用的风,翘着二郎腿坐在后台折叠椅上,等待散去的人群不再犹如候鸟归巢一般拥堵之际动身离去。 一瓶葡萄味汽水递过来,她以为来人是花崎诗织,簇着眉抱怨着:“葡萄味啊,我想要橘子味啦,夏天当然要喝橘子汽水。” 接过来的一瞬间,她注意到握着汽水的那只手要比花崎诗织的大上两圈,虎口和关节起着薄茧,指甲修剪的圆润一丝不苟,没有倒刺也没有污垢,顺着这只手,她抬起头来,正迎上手冢国光茶褐色的丹凤眼:“是你啊。” “表现很好。” “谢谢。” 不过这种类似夸小孩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她撇了撇嘴,拉开易拉罐时发出气泡往外涌的“噗嗤”声,先开一道小缝将多余的二氧化碳散出来再开启盖子,一看就是常喝饮料养成的习惯。 冰凉的葡萄味汽水顺着口腔和咽喉流淌,她不由自主的抖着肩膀,跺着双脚发出心满意足的喟叹,鬼使神差的说了句:“话剧社下午要演最后一场《奥赛罗》,你要入场券吗?” 话刚说完,三日月昼立马就后悔了。只不过是一瓶葡萄汽水竟然就让她邀请敌人来看演出,她也太大意了! 结果对方还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不了,我还有训练。” 少女的脸色一下耷拉下去:“呵,我就是客气客气,你别当真。” 戏剧社算是青学众多社团里顶梁柱般的存在了,辉煌时曾在新国立剧院演出过百老汇经典《猫》和威尔第的多幕剧《法尔斯塔夫》,上一任话剧社的部长在今年二月份成功收获宝冢音乐学校的录取,现任部长牧野一生也早早开始为明年一月份的招生而做准备。 “社长,感觉大家都知道以后要做什么啊。”站在礼堂角落里帮三日月昼穿束腰和戏服的牧野一生突然听见她这么说:“社长想去宝冢歌剧团,诗织想成为家庭主妇,早乙女少年想去早稻田读新闻,啊……我们班的手冢君要成为职业网球运动员,隔壁班的河村君要去做寿司——大家居然在十六岁就想好未来六十年的事了。” “你这家伙没理由说这种话吧。”身高一米七五的牧野一生由于骨架细直,因而看起来比一米八左右的男生还要更高挑一些,为了考进宝冢,从高一开始学习芭蕾,时常因为逐渐定型的骨骼承受不住开肩的疼痛而落泪,有着麦芽色健康的肌肤,梳的一丝不苟的背头和合身的西装让她看起来像是从古典小说里走出来的上流社会的少爷。 她站在三日月昼身后,嘴里衔着备用的腰带。 戏剧社里大部分都是女生,是以外表清俊,五官分明的牧野一生常在舞台上反串男性角色,并因此吸引了众多女性粉丝:“做什么都能做的很好的三日月根本不用为以后要成为什么人而担心吧,去日本最高学府也好,去剧院也好,做艺人,做摄影师,连打架都比别人做的好,你手里攥着的选项可比我们多多了。” 第14章 “社长你不要嫉妒的咬牙切齿啊我快被你勒死了……”腹部被紧绷的裙子绑的要窒息似的,好在牧野一生人性未泯,悄悄松了松背后的系带,嘴上带来了致命的一句:“你长胖了,赶紧把碳酸饮料戒掉,演出前一周不许吃高gi的东西——虽然我说你不会听,但是你去拍杂志照片时会被扣工资。” 牧野一生太了解她的软肋了,三日月昼抿着嘴唇发现自己竟然想不出一个字来反驳最后这个理由。 她理了理她肩膀上的褶皱,突然语重心长起来:“不过你才高一,脑子又聪明,现在应该考虑的是谈恋爱而不是前途吧,前途是我们这种庸人才需要头疼的事。说来也是奇怪,有时间有能力的人从来不在这方面上心,没才华又没运气的人反而天天在这个该学习的年纪期待拥有少女漫画里的恋情。” “恋爱经验丰富会被嘲笑,没有谈过恋爱也会被嘲笑;被拒绝后第二天就会传的人尽皆知,表白成功后又会遭到揶揄和揣测,现在的高中生都不用学习吗?”她偏着脑袋,舞台上正在调试的灯光骤然亮起,镁光灯把她涂着粉的脸照的惨白,纤长的睫毛在下眼睑上投射下阴影,瞳仁和眼白被遮的严严实实,看起来漆黑一片,远远瞧过去就像两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牧野一生从里头看出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她叹了口气:“这种话人后抱怨就可以了,太直接会被讨厌的。” 三日月昼撩着扎成麻花的头发,齿缝里挤出嚣张的嗤笑:“讨厌我的人多了去了,没一个人能把我怎么着。” 牧野一生胸口积於着一口气,抬脚往她屁股上踹,这个混账!三日月昼被裙子绊着从后台扑到帷幕前:“前辈,我穿的裙撑太难受了,能脱掉吗?” “忍着!” 戏剧社每学期会排三场大戏,为结业典礼,开学典礼和文化祭所准备。 青学日常开放的小礼堂空间不大,一般情况下都会座无虚席,这次英国tnt剧院话剧版本的《奥赛罗》由于是第一次上演更是人满为患,后一人的脚尖贴着前一人的脚跟挤到了墙缝里,这种盛况除了网球部,就只能在戏剧社一睹为快了。 大和佑大和手冢国光一起来礼堂观演时,正到第三幕第一场,贵族小姐苔丝狄蒙娜和将军奥赛罗因为丢失的手帕起了争执。 饰演苔丝狄蒙娜的三日月昼穿着身沉重的维多利亚风格裙子,抽丝的蕾丝花边离远了看瞧不出什么名堂来,全场有一半观众是为她而来,而另一半则是为了哪怕贴着青灰相间的胡茬又将头发喷的花白也掩盖不住俊秀的牧野一生而来。 牧野一生是少见的雌雄莫辨的女中音,从国中一年级起就一直同班的大和佑大称她是老天追着喂饭吃:“牧野说要和网球部联谊,手冢,你觉得如何?” “我们应该先考虑全国大赛。”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答案。 虽然大和佑大并没有采取他的意见:“那就安排在九月好了。” 在黑暗里站的笔直的手冢国光不禁蹙起了眉头。他看向台上忙于辩解的苔丝狄蒙娜:“我可以去把它(手帕)拿来,可我现在不高兴,这只是您赖掉我要求的诡计——请您把凯西奥重新录用了吧!” 三日月昼的声音辨识度很高,质感独特的沙哑,咬字浑圆清晰,聚光灯下,她和她发着光的指尖足以抓住全场人的眼球,也让他微敛的眉尺逐渐平整——她总是能给人惊喜,从不让他失望。 谢幕前惯例有几场福利,比如应观众要求,牧野一生邀请一名女生上台跳了支舞,而三日月昼则赶鸭子上架似的即兴唱了段《恋爱循环》——她什么都能做好,除了在唱歌方面,是个实打实的众所周知的音痴。 表演尾声,她将别在头发上的发卡掷向观众席,少年们一阵哄抢却没能得到的发卡在昏暗之中落到了手冢国光的掌心里。 “机缘巧合啊。”大和佑大掏着口袋调侃,远处挤成一片的少年们不知发卡究竟落到了谁手里,正义愤填膺的跺着脚咒骂这位幸运儿。他笑着提醒道:“快收好吧,以免被人抢走。” 手冢国光的眼睛被反光的镜片遮的严严实实,身边围绕着一股低靡的寒气——恐怕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幸运儿”:“下次见到三日月同学,我会还给她。” 大和佑大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肩膀:“这么多年过去了,手冢,你一点都没变。” 没变吗? 他摸着口袋里那枚镶着钻,还挂着几根发线,一看就是冒冒失失的三日月昼动作粗暴之中拽下来的,还能感受到她掌心温度的发卡——好像冥冥之中早已出现了什么不同,但他却捕捉不到脑海里隐隐浮现出的那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 这枚发卡最终没能还回去,它躺在了手冢国光精心准备的丝绒匣子里,一躺就是十年。 -------------------- 第9章 chapter.09 ========================== 手冢国光在凌晨五点半准时苏醒,黎明早已悄然而至。 他套上运动服,系鞋带时在床头柜上看到了三日月昼的发卡,小巧的几何形状,镶着水钻,说不出是什么品牌但看起来很昂贵,小腿用力使劲踩了几下,确定新买的运动鞋足够舒适,拉开窗帘,混着泥土芬芳的空气和远处尚未完全突破云翳显现出来的朝阳扑面而来,塞上耳机以晨跑的方式拉开了新一日的帷幕。 第15章 七点钟早早结束了晨练,清晨的暑气已经开始从柏油马路和萎靡的野草里弥漫开,从早开到晚的空调似乎在这个分外炎热的夏天都不太有用了。 面包机里烤着切片面包,一阵噼里啪啦的热油在平底锅里炸开的声音之后,油烟机的翕动声和烟火味就从里间厨房传了出来,他换上室内鞋道了声:“我回来了。” 手冢国一不久前收到了警察学校的老友发来的邀请,今日打算前往横滨赴约。 东海道线的通车让东京与横滨之间的距离又缩短了五分钟,电车四平八稳的穿过高架桥,手冢国光手里那本米色书页上迅速晃过几道电线杆的投影,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信号灯,将书收回背包,准备动身下车。 七月份的神奈川空气里嗅得到浅浅的咸味,海风穿过漫长的海岸线扫荡着横滨一尘不染的街道,位于西区港未来的地标大厦妆点着铮亮的彩色幕布玻璃,能从老远就看到它耀眼的反光和不远处似乎离的很近,又似乎离的很远的观光摩天轮。 真田弦一郎站在立海大附属中学门口,结业典礼结束这天,他被同班的图书管理员挡住了去路,不知为何长着长着就在十五岁一夜衰老下去的真田弦一郎对眼下的境况略有头疼:“有什么事吗?” “那个……” 用脚趾甲想也知道对方接下来要说些什么,无非是“我喜欢你”“我想和你交往”“我们可以试试吗”之类的告白,这种说辞他已经疲于应对了。 “弦——一——郎——”比崭新的自行车先一步引起他注意的是这道尾声拖沓的中低音。 还没有看到那张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甚至可以称之为梦魇的脸,真田弦一郎就已经抿紧了嘴唇,因为这道辨识度极高的声音不由自主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了。 三日月昼骑着一辆女士山地车刮过立海大生了绣的铁栅栏,卷起的风撩起女生的裙摆,引来一片尖叫和骚动,一阵匆促锐利的刹车声后,车轮精准的,早有预谋的抵住真田弦一郎的小腿,在他干干净净的制服裤子上留下一排麦穗似的车辙:“哟,铁树弦一郎这是在被告白吗?” 她胸口的名牌上刻着绪方春夏。 这名突如其来的,看起来和真田弦一郎关系十分密切的局外人打断了她的计划和勇气,她只能局促的搅着衣角,脑海里翕然闪过无数猜疑,恨不能把低垂的脑袋和烧红的耳际都埋进胸腔:“不……不是的……” “弦一郎也到铁树开花的年纪了啊。”三日月昼抱着胳膊自说自话,还没慨叹完就被真田弦一郎攥住脑袋,将脖子夹在了腋下,后颈的骨头拧的卡巴直响:“你这家伙,说过多少次不许跟长辈用平语!” “疼疼疼疼……” “还有,什么铁树开花,就算不考虑学业,眼前的全国大赛根本没办法分心去谈什么恋爱!” 三日月昼拍着他的胳膊:“要喘不过气来了混蛋!” 对方终于松开了手,按住她的脑袋向绪方春夏致歉:“绪方同学,抱歉,小辈不大懂事,见笑了。” “没……没关系……”绪方春夏耳边回荡着真田弦一郎那一句“眼前的全国大赛根本没办法分心去谈恋爱”,聪明人一瞬间就从这句话里解读出了要点,眼底的光闪烁了几下终于熄灭了,不安的绞着衣角的手停了下来,恰好蝉鸣也停了下来,万籁俱寂之中她听见真田弦一郎又问了她一遍:“绪方同学,有什么事吗?” “啊……其实是想和真田同学讨论一下图书委员的事,下学期我可能要为升学去上补习班,恐怕没有时间操心这些事务了。” 其实是想把“喜欢你”说出口,但又怕挑明关系后被发卡的尴尬,所以只能找借口维持现有的关系,然后说服自己如今这种生活已经很好了,知足吧。 “好的,回头我向老师汇报。” 三日月昼的胳膊肘抵住把手,支着下巴,望着一路小跑穿过滴滴作响的红绿灯,连单薄的背影都透露着悲凉的绪方春夏,发出“啧”的一声。 她穿了件浅紫色的印花t恤,牛仔短裤下露着颀长白净的双腿,遗传自母亲的冷白皮肤在阳光下就像是个发光体,不说话时还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一开口就原形毕露:“我果真不喜欢心思细敏的人,说一个拒绝的不字就会产生隔阂。多亏了我这聪明的小脑袋瓜,你得好好谢谢我。” “谢你什么?谢你弄脏了我的衣服还是谢你多管闲事?”立在一旁的真田弦一郎拍去小腿上的灰尘,低着眼帘扫了她一眼:“比起心思细敏的人,你更讨人厌吧。” 三日月昼居然一本正经的回答:“讨厌我的人只是嫉妒我的美貌和才华。” 真田弦一郎捂住骤然跳动的太阳穴,他知道自己噩梦一般的暑期就要来临了。 立海大今年的期末考试时间安排的比青学晚了三四天,正式放假时间也迟了一步,从假期第一天起就要应付三日月昼这件事让他无比绝望,和他一样绝望的还有仁王雅治。 他勾着像是怎么也挺不直的胸膛,以前三日月昼一度认为他年纪轻轻就患上了强直性脊柱炎,迈着修长笔直的双腿和柳莲二一起从林荫大道走来,一眼就看到了立在校门口岿然不动的真田弦一郎和他身侧跨在单车上的少女,距离甚远又许久不见,一时之间没能认出这道身影的仁王雅治发出调侃意味的“噗哩”,同伴早已拿起了不知何时取出的笔记本——尽管真田弦一郎谈恋爱的可能性趋近于零。 第16章 真田弦一郎的时间比物理公式还要有规律,八小时训练,八小时学习,余下用以苦练心性和睡眠,生活显现出乏味的枯燥,十六岁就已经开始提前步入老年生活了,柳莲二曾一度揣测这就是真田弦一郎一年之间就从满脸胶原蛋白衰老成二十多岁,说不定说三十岁也有人信的青年的原因。 “真田——”仁王雅治勾着书包远远喊住他。 三日月昼从遮挡视线的真田弦一郎身后偏着脑袋,他埋在树荫下英朗的脸颊和挂在肩膀上头的小辫子就倒映在她澄亮的琥珀色瞳孔里,十指一紧,冷气就从齿缝里硬生生挤出来:“仁王——雅治——” 少年举在半空的手和往前去的脚都僵住了,条件反射的隐隐胃疼,他一瞬间就想起了童年被女神雅典娜的裙子所支配的恐惧:“第三……” 心里好像被狠狠戳了一刀。 “啊……原来是真田的侄女。”柳莲二又口吻失望的补了一刀。 也就是去年,三日月昼曾在早乙女琉奈采写全国大赛时在照片上见过柳莲二,和乾贞治同框站在一起居然形成了两个人没有眼的千古奇观。 名为“恶作剧”的细胞构成了他的皮肤和血液:“哟,第三,你怎么来横滨了?” 毫不意外,仁王少年被迎面而来的单肩包砸了个正着,捂着鼻子直喊疼,口齿不大清晰:“这么长时间了,第三你一点都没变温柔。” “呵,你管我。”她皮笑肉不笑的抖了抖嘴角,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分针马上就要追上时针,在十二点重合了。 弯腰勾起丢在地上的单肩包,能通过松垮的领口看到里层平坦的工字背心,三日月昼的胸脯也和她的性格一样,多年以来丝毫未变——对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说,女生的胸围似乎比未来要选理还是选文更值得瞩目一些。 肚子发出擂鼓似的轰鸣,她婆娑着下巴细细忖度了几秒钟,咧着牙一把拽过真田弦一郎肩膀上的书包,踩上脚踏板,佝偻着腰一下就如同离弦箭一般冲了出去,一手把着把手,一手高举着他的书包挥动,发出类似动物的低沉诡谲的笑声:“真田弦一郎!赶快跟上,不然我就把你的书包丢到神奈川的海里去!” “你这家伙!不可饶恕!” 仁王雅治扶着柳莲二的肩膀才能勉强支撑住发软的双腿。 好友看着他按压着腹部的手掌,微微蹙起了眉头:“怎么了,仁王?” 他垂着脑袋,斜着眼睛望向一边嘶吼一边努力追上前方山地车的真田弦一郎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牵强的拉开嘴角,回复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答案:“我对这个笑声过敏……” 虽然三日月昼早已离去,但她像电音似的笑声一直回荡在仁王雅治的耳际,迟迟不肯消弭。他不禁回想起儿时为了一场圣诞节的联合表演,她亦是用这种奸佞笑声将他按在地板上,强迫他穿上女神雅典娜的白裙子:“不许哭!抽签抽到了你了哭也没用!” 那时的仁王雅治早已到了记事知羞的年纪,稚嫩的婴儿肥并不能掩饰他削尖的下巴和俊秀的五官,披肩发和长裙加身竟然意外的惊艳,以至于小学生活的前几年一直被人拿着饰演城户纱织的剧照询问是不是有个长的特别漂亮的姐姐。 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仁王雅治有生之年收获的第一次告白,竟然来自那场联合晚会上一个被他的打扮迷惑了性别的男孩。 而这仅仅是三日月昼对仁王雅治的荼毒的开始,变本加厉是在他得知她是万年第三且以此为把柄嘲笑之际——恶作剧告他黑状的幕后真凶是三日月昼;举着拖把追着他跑了三条街都不带喘气,扬言要打断他的腿的是三日月昼;砸中马蜂窝只顾自己逃命却让他被蛰了满脸包的人也是三日月昼;往他六年级喜欢的女孩子书包里塞玩具蛇,又栽赃嫁祸回来的人还是三日月昼。 柳莲二沉思了片刻,恍然大悟的得出结论:“这是所谓的相爱相杀吧。” 仁王雅治怎么也站不端正的姿势突然笔直的像条线,神色要比网球场上面对幸村精市时还要严肃:“拜托,莲二,我想多活两年。” 从立海大附中到真田家原本要走四十分钟,三日月昼拎着真田弦一郎的书包停在挂着名牌的庭院前,身后追着气喘吁吁的真田弦一郎,竟然生生将耗时缩短了一大半:“你看,跑快一点还是能趁早吃上午饭的。” 真田弦一郎支着膝盖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怒火冲上天灵盖甚至有些头晕,他接过对方丢回来书包:“昼!你去给我面壁思过!” “得了吧,这又不是在三日月家,没人会听你告状。”她翻了个白眼,停妥山地车,推开木制的院门连蹦带跳的顺着卵石小路跑到大厅,踩住脚后跟直接将没解带的鞋丢在玄关。 跟在她身后的真田弦一郎只好咬牙切齿的将她沾着泥点的平底鞋摆好:“说过多少次了,不许把鞋乱放——也不许光着脚!给我换上室内鞋!” “是是——”嘴上虽然这么应和,行动上却没有任何实际性的表示。她赤脚踩着木地板,拉开了客厅的障子:“真田爷爷,我把弦一郎接回来啦!” 看到里头盘坐在蒲团上的手冢国光和他面前散发着热气的梅子茶,她的大脑出现了一片短暂的空白,心脏提到咽喉又眨眼之间跌落谷底,不由自主的倒退两步,飞快将障子合上,使劲揉了揉眼睛。 第17章 走到她身边的真田弦一郎见她罕见的驻足沉默,问了一句:“怎么了?” 她认认真真的扬起头来,盯紧他的眼瞳,一本正经的说:“我好像看到妖怪了。” 隔着木格子和娟布,客厅里传来低哑,质感又不大清晰,还混着尖叫和吵嚷的歌声,像是演唱会现场。 她愣了片刻,耳尖一红,重新拉开障子,那哪儿是什么演唱会现场,那是她在《奥赛罗》谢幕上唱的五音不全的《这么可爱真是抱歉》:“这是怎么回事!” 坐在电视机前的真田佐助举着遥控器,抬头凝视着三日月昼慌里慌张闪闪烁烁的眼神和烧的滚烫的耳际,面无表情,声线平和,总能用最冷静的声音说出最讨人厌的话,精准的直击靶心:“是三日月阿姨寄来的录像,特意标注要我们看最后五分钟——昼,你唱《恋爱循环》的样子简直像是一个自我意识过剩的死肥宅。” -------------------- 第10章 chapter.10 =========================== 戏剧社在结业典礼那天的表演是早乙女负责录像的。 学期结束后,母亲特意向她刻录了一份光盘,寄送给了真田家,似乎是想炫耀一下她那位尽管一无是处但首场舞台就座无虚席的女儿,如果没有后续那首《这么可爱真是抱歉》,她想这一定是一场值得炫耀的好演出——十项全能的三日月昼其实是个没有艺术细胞的“音痴”。 令仁王雅治都头痛的三日月昼跪倒在蒲团上,脑门有节奏的敲击着茶几,郁闷了许久才抻开双臂,软塌塌的搭在桌子上,匍匐着胸口,让脸颊也贴在冰凉的桌面上,或许是刚从外头的暑气里回来的缘故,她眼下挂着两团明显的枯玫瑰色红晕。 真田弦一郎没理会她,帮手冢国光把茶湛满:“怎么来横滨了?” “和爷爷一起来的,他现在在和真田老先生一起下将棋。”手冢国光抿了口茶,不疾不徐的回答。 得知彼此的祖辈认识居然还是春假的事。 说起来,真田家与手冢家的缘分颇深,祖辈是警察学校时的竞争对手,真田弦右卫门与手冢国一九十九胜对九十九负的将棋比赛至今没有角逐出个结果,而自从手冢国光以零比六的成绩胜过真田弦一郎以来,彼此也一直是宿敌的关系,真田弦一郎在去年全国大赛当中扳回来的那一分,让二人之间亦是形成了一胜一负的持平局面。 三日月昼仔细想了想,这关系说世仇也不为过。 晌午时分,真田弦右卫门和手冢国一的棋局尚未结束厮杀,只差真田佐助知会了句:“大家先吃。” 午饭是传统的日式料理,三日月昼吃东西时喜欢眯缝着眼睛,一旦碰到格外可口的食物就会激动的左摇右摆,恨不能后脑勺顶上一副冒着小花的背景,喜好料理的真田夫人因此格外偏爱她。 “昼没给你惹麻烦吧?” 手冢国光握着筷子的手一顿,敛着眉头仔细忖度,回复真田弦一郎:“没有。” “喂……你怎么想这么久答案……”三日月昼扒着米饭,说话时会露出上颌的一片嫩粉色的肉:“我本来就没有给你惹麻烦好吧。” 假如没有三天两头的迟到,也没有三番五次的打架,更没有屡次三番的违反校规的话,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三日月昼的确没给他惹麻烦。 “看样子她很让你头疼啊。”真田弦一郎明知幸灾乐祸是不对的,但就是按耐不住看到手冢国光眉心的褶皱时产生的愉悦感,脑海里甚至还会冒出类似于“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惨,大家都遭遇了三日月昼的折磨”这种想法。 他掩着嘴角轻咳一声,这种想法太不应该了,想来是自己的道行太浅,修行不深,今日要再追加一百颗黄豆:“和她分在一个班,难为你了,手冢。” “真田弦一郎你这么说话就过分了啊——” “最后重申一次,不许直呼长辈名姓!” 三日月昼“啧”了一声:“就比我大半年,称自己为长辈你好意思吗?” “从辈分上看我是你叔叔。” “做梦去吧!”三日月昼一口吞下一块完整的寿司,将整个口腔填的满满当当,牙齿恶狠狠的将米粒,海苔和肉松,鳗鱼碾的粉碎,像是这些东西就是真田弦一郎的肉,血,骨骼,脉络。 早在这日之前,手冢国光就通过几封邮件知道三日月昼和真田弦一郎的关系了。 真田弦一郎虽然是少言寡语,铁面无私的模样,但对后辈却格外温柔,尽管这种温柔充满了真田弦一郎式的强势。知道三日月昼与他同班的当天就发来一封邮件【虽然昼是我的晚辈,但如果犯了什么错误,务必严惩不贷】,五分钟后似乎觉得措辞不够妥当,又发来一封【但也不要罚的太厉害,跑几圈就行,毕竟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 呵,一个五千米跑完气都不喘,还能教训流氓的女孩子。 手冢国光打算下午去一躺专门兜售江户时期作品的三田书店,找一本在大屋书房没能找到的合卷。 得知他要去西区久保町,三日月昼把山地车寄放在真田家,也一起去了趟旧书店,找老版本,标注更加全面的《万合句》。 原本是想等手冢国一一起离开,然而真田弦右卫门输掉棋局后不服气,又重新开始了新一轮的博弈。 第18章 四点钟时,手冢国一还沉浸在迷局里,端着茶让他先去办自己的事,结束这一轮的拼杀后再同他联系,他只好独自向真田家告别,和三日月昼一同搭上了公交车。 好在夏季漫长的白天会一直持续到七点多。 刚到达久保町,手冢国光的手机就响起了提示音,是一封广告短信,掏手机时碰到了口袋角落里待了一天的发卡,恰好在横滨碰到了三日月昼,他突然回忆起这件险些遗忘的事:“三日月同学,你的发卡。” 正摘过街边玻璃展柜里的一枚章鱼香肠的三日月昼疑惑的“嗯”了一声。扭过头看了一眼躺在手冢国光掌心里的镶满水钻的发卡,那是她用在太阳下晒了五个小时所获得的第一笔工资买的。对于那时的三日月昼来说,八千块钱并不是一笔小数目,不过:“你那天不是有训练,没去看演出吗?” “结束训练后和大和部长一起去看了,在第三幕第一场进去的。”他一五一十的回答。 三日月昼咬着香肠,面露不解:“那你现在……” “还给你。” 看着递过来的那枚小巧精细的发卡和他漂亮的手指,她愣愣的,眨了几下眼睛就蹙起眉,躲在了明明写着禁止打广告但还是贴满宣传单,留满电话号码的电线杆后,警惕的盯着他:“手冢君,你特别恨我吗?” 他望向从电线杆后头弹出来的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沉吟然后问:“为什么这么说?” “戏剧社里不成文的规矩,舞台上送出去的东西被退回来就会受诅咒,比如职业生涯终结什么的。” 手里亮的耀眼的发卡突然变成滚烫的山芋:“抱歉,我不知道。” “你还是收起来吧。”她衔着竹签回到他身边:“不过你竟然把发卡随身带在身上……” 他抽出她咬在齿间的竹签丢进垃圾桶里,提醒她这种行为很危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到你,就一直带着了。” “喂……”对面的红灯跳到了三秒,绿灯眨眼两起了来,他们顺着斑马线,这个行人寥寥无几的街道上行走,三日月昼拍上他的肩膀,胳膊几乎贴在了一起,彼此衣服上散发出的洗涤剂的味道和热气纠缠在一起:“手冢君,你不是喜欢我吧?” 哦——她居然在手冢国光毫无波澜的脸上捉到了一丝“见鬼”的意味:“骗你的——不过仔细想想,如果恋爱对象是手冢君的话似乎也不错,我果真喜欢漂亮的脸。” 手冢国光回以沉默,好像这就是对她最大的蔑视。 三田书店被埋藏在巷尾最深处,招牌陈旧,店面寡净,门口堆着一些刚收回来没来得及分类的旧书,老板蜷缩在门口阴凉里的摇椅上,顶着玳瑁纹的老花镜看报纸,千层百褶的面皮往下掉,一条说不出品种的狗趴在墙角里要死不活的打着哈欠,耷拉着没精神的尾巴。手冢国光和三日月昼向他道了“下午好”进去时,他就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而已。 三日月昼抽出书架高出上的一本二十年前出版的《武藏野》,从她站的地方可以通过没塞满书的木架所露出的一块缝隙,看到对面的手冢国光。 书腰上磨起的毛边,封面上留下的咖啡渍,里头泛黄的内页,都是时间留下的痕迹,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穿着白色上衣手冢国光和他手里的书,像是老照片里突然闯入陈旧的,积着灰尘的背景里的一抹斜阳。 她摩挲着扉页,率先打破了沉静:“听说你今年一月份打进了澳网青少年组的四分之一决赛。” “嗯。” “没去打法网吗?” “时间和学业冲突。”手冢国光捡了两本书:“后天就去英国。” 三日月昼冷哼一声合上书,拎着《武藏野》和《万合句》去结账:“网球打的这么出色,成绩也要压我一头,还真是惹人生厌。” “彼此彼此。”声线冷清,听不出是谦虚还是客套。 “我这个人心眼小,对于得不到的东西一向耿耿于怀。”她突然抬起头,瘦弱的少女从侧面看过去就像是山水画上一条婉转出色的墨迹,目光里有着坚不可摧的重量:“我会超过你,成为一个比你更优秀的人。” “啊……加油吧,三日月。” 不是三日月昼,也不是三日月同学,而是三日月。 因为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她的耳尖一直烧到傍晚。 晚霞渡上她瓷白的脸颊,将琥珀色的眼眸染的通红,如同倒映着残阳的湖泊,纤长的睫毛就是岸边荡漾的芦苇。 手冢国一来电说已经辞别真田家,先一步搭上了电车,手冢国光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您路上注意安全。” 三日月昼原本拎着书,又从便利店买了零食,付完帐之后手冢国光就主动勾到手里帮她拿着,作为感谢,她说:“要不要送你去站台?” “应该是我送你回家吧。” “我是没多大关系,男孩子一个人出门在外也要注意安全啊。”她站在十字路口,躲在树荫里举着电动小风扇等待红灯切换成绿灯。 纹丝不动的空气里,红绿灯像漏水的水龙头似的发出嘀嗒声巴掌大的风扇叶卷起的微风吹起她鬓角粘在一起的发线,她就神色厌厌的靠着橱窗站着,像是一滩要被晒融化的冰淇淋:“上次幸村在高峰期乘电车,就有女孩子偷偷往他胸口贴,难道没有难缠的女孩子来找你要邮箱吗?” 第19章 手冢国光一如寄往的站的笔直,他仔细想了想:“没有。” 她望着他一成不变的嘴角和侧面看过去线条硬朗的脸颊,第一眼就知道是个不容易亲近的优等生:“啊……难怪……” 对面行人通行的信号灯亮了起来,她取过手冢国光手里的塑料袋,为了不在宽阔马路中央的安全岛上继续等待,迈开腿迅速穿过斑马线:“那就开学见啦——” -------------------- 第11章 chapter.11 =========================== 出乎意料的,三日月昼并没有在神奈川停留太久。真田弦一郎六点钟晨练结束后,她就穿好衣裳,叼着牙刷,打着呵欠拉开了障子。 真田弦一郎见了鬼似的:“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她耷拉着眼皮,拨开面前山一般的少年:“我两个小时后要出发去大阪拍摄。” “我听仁王的妹妹说起过,你现在在做杂志模特是吗?”听见她低低的应了一声,摇头晃脑的靠着门框,眯缝着水肿的眼睛,托着尚未和意识一起苏醒的身体朝洗手间的方向走,他继续说:“她很喜欢你。” 嘴里含着泡沫:“那替我说声谢谢。” “零花钱不够用?”他蹙起眉,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的确会在衣服化妆品上开销巨大,谈恋爱后节假时期的花费更是翻了一番,但:“你还是要把重心放在正经事上。”虽然嘴巴这么说,但行动上却主动掏出了合包,零花钱一掏,原本撑满的钱夹就瘪了下去:“不要太劳累。” “不是零花钱的问题——”她拽下毛巾擦去脸颊上的水,接过真田弦一郎手里丰厚的钱数也没数就揣进了口袋里。不得不说,尽管他永远都严肃的板着脸,充当让长辈都惧怕的角色,在对待三日月昼这个远房侄女的态度上,虽然她并不认同这个事实,可以看出他尚有做暖男的潜质:“做兼职是为了打完人之后能赔医药费。” 四目相对,他没有在她眼里看到任何撒谎的痕迹,云淡风轻的口吻像是在说“早上好”,高大健硕的身体一颤,怒气值迅速加载满:“三日月昼!” “唉呀——我又不会主动惹事,我只会防卫过当罢了。”她摆了摆手:“为了这个原因,《六法全书》我看了很多遍呢。” 会法律的流氓是不良的金字塔顶端,真田弦一郎不止一次觉得三日月昼已经濒临晚期,无法挽救了——好在她也没有让他失望,在被吵醒的真田佐助从门缝里探出一枚睡眼惺忪的脑袋,张口叫她阿姨时,她毫不犹豫的将拖鞋敲到了他的脑门上。 各种运动里,三日月昼最擅长的就是合气道和柔道。 吃过早餐,和真田弦右卫门告别,她匆匆忙忙搭上计程车前往羽田机场。自从三日月奶奶前年因意外过世后,三日月老先生就搬去了濑古区的乡下,位于神奈川区的三日月家久空着的老宅只能雇佣专人每月打扫,三日月昼这趟来横滨先去乡下探望爷爷,再来拜访常做客的真田家,粗略一算不超过一周,而暑假接下来的时间,她把行程排的满满当当,甚至在八月十一日烟花大会那天都没能和真田弦一郎或是花崎诗织一起参加祭祀。 八月九日,结束在冲绳海边的拍摄工作,躺在床上闭着眼就能睡着,连澡也不想洗的三日月昼就接到了花崎诗织邀请她一起去大仙看烟火的电话,她瘫在沙发上,努着嘴叹了口气:“我现在在长崎啦,如果接下来顺利的话或许十二号才能回东京,不过那时候距离开学就十几天了,还要预习功课。” “今年也不能一起看烟花啊——” 翻身换了个姿势,她趴在沙发上敲着鼠标,在浏览器首页上键入关键词,小腿来回摇摆着:“怎么会,日本夏天可是有上千场烟花大会呢——啊,三十一号会放烟火,不过规模比较小,那时我们一起去吧。” 提前结束暑期的工作,原本打算直接回东京的三日月昼被真田弦一郎一通电话喊去了神奈川。她坐在四面通风的和室里,八月下旬的天气逐渐有了几丝凉气,空气终于摆脱了粘稠不堪的形状流动起来,只是响彻了整个夏天的蝉声还在迟迟不消的鸣叫,哪怕喷足了驱虫水都免不了蚊子的侵扰。 驱虫水是切原赤也唯一能分辨出的香水味。他战战兢兢的跪坐在小方几前,抬起眼皮往右看,幸村精市正笑吟吟的端着茶赏景,再往左看,真田弦一郎下巴上像挂了个铅球似的铁着脸,而正前方,正前方是去年期末考试前一周,把他的房间贴满英文单词和文章并将他捆在椅子上按着脑袋写作文,写不出来就喂他吃苦瓜的三日月昼。 一张没能及格的考卷遮住了她的脸,他看不见她的神色,但仅凭那张单薄但沉重的纸上被逐渐收拢的指尖攥起的皱纹,切原赤也的脑袋里就飘满了四个字——完了,要死。 “那个……”三日月前辈,卷子要被你撕坏了啊…… 三日月昼深吸一口气,敲着脑袋把卷子推回给真田弦一郎,眼睛里透露出一抹绝望:“切原,你还是不要升学了,你不适合读书,直接去打职业吧,你的脑袋绝对不是用来学习的,特别是用来学英语,绝对不合适。” “可是三日月前辈!只有升入高中,才有机会打败立海大的三巨头,成为立海的no.1啊!” 真的只是想打败幸村精市或者真田弦一郎吗? 第20章 她支着下巴,漂亮的,连茧子都不怎么清晰的手指有节奏的敲着脸颊,一条腿曲着,另一条腿踩着蒲团,膝盖上搭着条胳膊,打起眼睑瞟了一眼从地上弹起来的切原赤也,或许是想继续和大家一起打球吧,他一直是一个别扭的小孩。 “比吕士和莲二帮赤也补习过了,但是效果不是很好。”幸村精市放下茶碟,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恐怕要拜托你,昼。” “因为他们没有我心狠手辣是吗?” 幸村精市没有应答,他的答案早已藏匿在越来越灿烂的微笑里了。 少不更事的三日月昼由于喜爱这张脸,不知受过多少这副精致又动人的皮囊和温柔又亲切的笑容的蛊惑,落入敌人寻欢作乐的陷阱,以至于如今再看到这副表情就会像是从冰封的湖泊里捞出来,冻的浑身打个激灵,脑门上细碎的头发和汗毛一起直挺挺竖着。 “总之,三日月前辈,拜托你!像去年期末考试时一样训练我吧!如果这学期再挂一次科,恐怕我就不能直升了!”切原赤也的脑袋磕在茶几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苦瓜和小鱼干,怎样我都没问题!” 手腕被攥的卡吧直响,她看了一眼真田弦一郎,像是在寻求肯定“怎样都可以?”对方点了点头,她又伸展开了脖子,后颈上节节分明的骨骼也摩擦挤压发出了动静,站起身来一把拎住切原赤也的衣领,将人提溜在手里:“你以为,我还会用苦瓜和小鱼干那套吗?你把我想的也太仁慈了。” “等等……不然我再询问一下同学或者柳生前辈……三日月前辈……等一下啊!”当切原赤也毫无反抗能力的被看起来娇弱实则凶狠且能打的三日月昼拖向杂物间时,他就知道事情往不太妙的方向发展了。 可惜不论是向真田弦一郎求救,还是向幸村精市呼喊,都没能收获任何一个同情怜悯的目光,反而遭到了嫌弃:“明明已经升入高中部了,却还要管赤也的学习,希望他多少考虑一下前辈们的心意吧。” 切原赤也被从真田家的杂物间里放出来,已经是一周后的事了,距离开学考试还有两天。而放他回家的前提条件就是把模拟试卷考到六十分。对此,被绑成蠕虫以防逃跑的切原赤也不止一次颤抖瑟缩着抗议:“明明只要考到平均分的一半就算是及格了,六十分实在太高了!” 然而对方秉持□□主义精神拒以采纳。除了三日月昼与真田弦一郎之外,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度过这暗无天日的七天时光的,以至于日后每每当他考前偷懒不想复习英语时,只要提出“让三日月来给切原补习”这个建议,就会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背书——比起身体上的挫折,精神上的打击更加让人胆战。 仁王雅治曾在切原赤也升学考试结束后问过这个问题,他面如缟素的回答:“三日月前辈太可怕了!她把我绑在椅子上,拿着刀,如果我答不上她的问题就要把我的球拍线全部割断,啊——她还会笑着喂我吃坚果,说是有助于思考,我真的最最最讨厌吃坚果!一旦打瞌睡就会直接塞给我一勺芥末,她拿教尺对着我的时候我觉得我命就没了——总之,幸村部长说的没错,三日月前辈一定是个高智商杀人犯,她清理新鲜三文鱼的时候眼都不眨就把内脏剖出来了。” 至于在此之前,幸村精市究竟向切原赤也灌输了多少类似于三日月昼是无恶不赦的罪人一类的故事从而造成少年巨大的心理阴影,那就不得而知了。 处暑过去不久,天气逐渐转凉,晚间出门需要多加一件薄外套或是衬衫,没多久就会到中元节,夏末秋初的风扫荡过街头巷尾还绿着的枝丫,穿过夹缝时传来微弱萧条的呼叫。乘横须贺线回东京前,真田弦一郎将她送到了站台,抄着口袋,嘴唇翕动了几下突然说:“你之前是在冲绳拍杂志写真吧?” “嗯,怎么了?” “和你一起参与拍摄的君岛育斗前辈说你和摄影师起了冲突。” “啊——这件事啊。”她满不在乎的偏着脑袋,手一挥,拍着他的后背:“多大点事,那位摄影师说晚上想和我做些不可告人的事,我赴约时打了他一顿,存了录音文件发给他的妻子,据说现在在闹离婚。” 真田弦一郎的眉宇间藏匿着隐隐的不安:“以后怎么办?如果你以后还想继续做模特,恐怕有困难吧。” “我以后不会做专职模特——说白了,这只是一个赚钱的途经,学习之余的娱乐活动罢了。” 拖着行李箱坐在电车座位上,三日月昼望着窗外流光溢彩的阳光,它夹杂着尘埃穿透玻璃,穿透昼像黑曜石一样深沉的瞳孔,穿透她的身体,然后摔的支离破碎。她眺着远处起伏的建筑在夕阳之下成了一道深色的剪影。谈话的最后,真田弦一郎问她:“如果以后不想做模特,那你究竟想做什么?” “金钱,权利,自由,我想得到这些,至于想做什么,我还不知道,不过不想做什么我倒是一清二楚,很俗气,对吗?” 初秋的白昼还是特别漫长,明明都到了五点半,可天际仍旧白花花的一片,没有丝毫昏沉的迹象。阳光毫不吝惜的铺洒在她的肩头,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银行卡到账提示,她看了一眼,心满意足的眯缝起眼睛——以后的事还是以后在想吧,至少眼下,摄影师的赔偿金有着落了,她可是遵纪守法的好青年。 第21章 -------------------- 第12章 chapter.12 =========================== “不愧是青学名产三日月——”早乙女琉奈咬着面前插在果汁里扭的乱七八糟的吸管,朝对面从铜锅里精准的夹起一枚牛肉,填到蘸料里一点就塞到嘴里的三日月昼敷衍的鼓起了掌:“干的真是漂亮。” 她是在说三日月昼将骚扰她的摄影师胖揍一顿这件事。 早乙女琉奈之所以和三日月昼成为朋友,本身就带有功利性目的。国中二年级就扛起新闻社大梁的早乙女琉奈曾为做三日月昼的专访而追着她跑了三天,这三天时间里,她记录了她迟到翻墙的路线,也见证了她果断到唏嘘的拒绝表白的场面,那时的三日月昼早已因为暴躁的脾气,姣好的身手和抢眼的成绩成为了青学的风云人物,十桩校园新闻里有九桩与她有关,余下那一桩是每周的网球部专栏。与其我来就新闻,不如新闻来就我,在这个动机的驱使之下,早乙女琉奈堂而皇之的盯上了三日月昼。 不开口说话的三日月昼就像是从老画报里走出来的气质端庄的小姐,一旦开口,比如现在这种情况——她撂下筷子,抽出夹角里的纸巾擦干嘴角的油渍,往后一倒,翘着二郎腿瘫在竹椅上发出爽朗的喟叹:“好久没有吃过一顿完整的寿喜锅了——”就会变成吊儿郎当的纨绔:“就因为摄影师这件事,我回来之后被母亲大人罚跪了两个钟头呢。” “你真的不打算继续做模特了吗?”自从进入模特行业以来,她从没吃过一块奶油蛋糕,偶尔克制不住就会从涩谷最知名的甜品店打包,当然和手艺一样声明在外的还有昂贵的价格,带到教室给早乙女琉奈和花崎诗织吃,三日月昼本人跨在椅子上,双手托着下巴,笑着说:“你们吃过了就等同于我吃过了。” 认真做事的三日月昼对自己比对别人更残忍。 此刻,她打了个满是蘸酱味的嗝,叹了口气:“谁知道呢,反正当时也是君岛前辈帮忙介绍的工作。” 早乙女琉奈问:“下手有多重?” “唔……”她支吾着斟酌了半晌:“大概打了几个巴掌,又踹了一脚,其实他没有要求补偿,是我非要给——毕竟打人是不对的,给钱两清就踏实了。” 在知错不改,屡教屡犯这条道路上她行走的一往无前,花崎诗织和早乙女琉奈不得不佩服。 在新宿站道别时,三日月昼满怀期待的扬手说:“明天烟火大会见啦——” 公交车上睡过了头,再睁开眼就不知道去到了哪一站。脑袋在前方的金属栏杆上亲密接触发出一声闷响,打瞌睡的少女吸溜着口水,迷迷瞪瞪的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捡起早已在地上滚了个来回的外文杂志揣进包里,在空空荡荡的车厢里环视了一圈,满头雾水的下了车。 “三日月?”手冢国光清冽低沉的,过于成熟的嗓音将她从半梦半醒之中薅了出来:“你好——” “手冢君……”她揉着沉重的眼皮,抬头看了一眼站牌:“好巧啊,我以为你还在温布尔登。” 东京还真是小的像条街,随便一个拐角就能遇到手冢国光。 走在路上遇到介于熟悉和陌生之间这类只见过几面的同学,她一向统统假装没看到,以防虚假的微笑累人累己,不大会说漂亮的客套话,没有话题可聊干巴巴的说声“你好”就会尴尬,对方没完没了的扯一些家长里短绯闻八卦又过于浪费时间。 面前停下了五十路公交车,而手冢国光却没有动:“八月份已经到了最后一天,全国大赛都结束了。” 她看着面前巨大的广告牌,脑袋有一瞬间的短路,许久才有了回应:“啊——暑假居然要结束了。我好像听弦一郎和精市聊天时说起过,全国大赛上你没能上场青学就输了。” 这话说的可真直接:“嗯……”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她翻了翻上衣口袋和裤兜,抓了把乱七八糟的头发,最后在背包夹层里取了出来:“原来在这。”花里胡哨的手机壳上布满了划痕,钢化膜也出现了蜘蛛纹,“三日月拓哉”的备注就在屏幕上裂成了一片:“喂,干嘛。” 听筒里传来男人倦怠的声音:“晚上买些寿司回来吧。” “知道了。”拢共三句话,不过二十几秒的通话时长。她记得乘五十路公交车,下一站下车,再拐一个弯就到了河村家的寿司店。她坐到长椅一端,另一头就是端着体育杂志的手冢国光。对于从没能推翻过的这三座大山,无论谁从谁手里摘得胜利的桂冠,她好像都开心不起来——全死了才好。 五十路公交车再度进站时,她和手冢国光一起站了起来,四目相对在彼此眼里都看到了惊异,一言不发的刷卡,环视一圈发现没有空座位,脚步停在后门附近,伸手勾住扶手。三日月昼需要抬起头来才能够到他的眼睛:“你要去哪儿?” 他颔着下巴,两束目光悄然碰撞到一起:“去河村家。” “……我也是。”也不知道该称为“孽缘”还是“冤孽”。气氛尴尬之际,她伸手搔了一下脸颊,刚巧正行驶的公交车前方窜出一只野猫,司机一个急刹车,哪怕平衡力极佳的三日月昼由于没有支点也因惯性使然而朝后仰倒,就在她伸手要捞他胳膊的一瞬间,正好错开对方好心要捉住她的那只手,一屁股蹲在地上磕到了尾巴骨。 第22章 “嘶——” 皮糙肉厚如三日月昼,这点小伤于她来说不过皮毛,顶多看着手肘和脚腕上蹭破的皮倒吸一口冷气,揉着屁股在他的搀扶下站起来,嬉皮笑脸的道谢,在一位提溜着菜篮子的阿婆说“司机师傅开车小心一点才是”时还辩解了一句:“是我没抓好扶手啦。” “没事吧?”手冢国光打量着她脚踝上从蹭破皮的伤口里渗出来的血迹和一片红肿但看不出伤口的胳膊肘,再反应过来,血就不知道从哪里溢出来了。他握着她纤细的胳膊,居然一只手就能攒满:“公交马上进站了,先去药店买创可贴吧。” 她掏出纸巾轻轻沾去血渍,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多大点事,买完创可贴伤口都愈合了。” 他皱着眉,还想再说些什么,到站通知就响了起来:“京华女子中学校前站到了,感谢您的乘车。” 五十路公交车在站牌前停妥当了,三日月昼勾着背包从后门打上卡,一瘸一拐的下了车,望着远处的流云不禁陷入了遐想。 “怎么了?”尾随在她身后的手冢国光突然开口,冰凉的声线过于陈旧,让她浑身颤抖了一下:“我只是在想,按照少女漫画的套路,难道我不应该在摔倒时跌进美少年的怀里吗?” 手冢国光沉默着绕过她,眼镜折射出锋利的光芒,三日月昼撇着嘴,趔趔趄趄的追上去:“人生已经这么艰难了,当然要幻象一些现实中不存在的东西让自己好过一点。” 她总有一套充满歪门邪道的谬论,比如聪明人的学习就是想方设法的偷懒,比如善良是最平庸的特质,最惊恐的是,她说的一些话越是细想越是觉得有道理。手冢国光站在河村家的寿司店前叹了口气,拉开木门,被围在榻榻米上的大和佑大就从一堆花花绿绿的衣裳里伸长脖子喊他:“哟,手冢,你太慢了——” “手冢部长!”原本背对着他的桃城武和海棠熏庄重的站了起来,两天前青学初中男子网球部再度夺下了全国大赛的冠军。许久不见而积压在心里的情愫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泄口,连越前龙马都放下筷子,侧着脑袋从高大的桃城武身后冒出来,猫眼石一样的瞳子在倾泻下的一线光线里熠熠生辉:“手冢部长。” “应该叫手冢前辈啦!”嘴里的金枪鱼寿司还没咽下去,菊丸英二就沉桃城武不注意,端走了他桌前的鳗鱼手握。 海棠熏虽然是整个房间里目光最凶狠的人,可说出来的话竟意外让人热泪盈眶:“手冢部长永远是我们的部长。” “人都齐了,那就——恭喜手冢打入温网青少年组四分之一决赛!”大和佑大拉响了手里的彩带,周围响起了口哨声和欢呼,暂时的安静之后,狭小的店铺里又继续着喧嚷。或许只有面对旧友时,手冢国光的眼神和嘴角的弧度才能柔和一些:“谢谢。” 但对于叙旧这类事,三日月昼一向是嗤之以鼻的,或许对于她来说过去实在没什么值得怀念的事。她拨开堵在门口的手冢国光,朝柜台后的老板招了招手,瘸着腿坐在吧台上,碰到淤青的尾骨时的一瞬间疼得呲牙咧嘴:“河村叔叔,打包两份什锦寿司,再做一份鳗鱼手握。” 乾贞治捏着筷子的手一抖,被镜片挡的严严实实的视线在少年和少女之间萦绕一圈,在桃城武和越前龙马咬耳朵“这不会是手冢部长的女友吧”“啊——手冢部长这种人怎么会有女友呢”的窃窃私语中打了个寒噤:“三日月?” “三日月同学!” “欸?三日月……昼吗?” “欸!那个三日月前辈!” 河村家寿司店算是这条街上的老招牌了,从河村老先生就开始做寿司,一直传到了第三代的河村隆。吧台,过道和两间拆掉木障子的六叠和室组成了这家不大的店铺,印着标志的门帘隔开了厨房,忙忙碌碌的河村先生抬头和三日月昼打了个招呼:“阿昼啊!好久没来了!” “你身上的伤……”在乾贞治的数据库里,三日月昼同样是值得研究的标本,发达的运动神经和不正常的脑回路,以至于她成为了本人和数据偏差最大的那一个:“意外事故的几率是百分之六十三点四,打架斗殴的几率是百分之三十四点六,其他情况为百分之二。” “意外事故的概率是百分之百。”向河村先生借用了碘伏喷剂,黄褐色的液体通过喷嘴溅到伤口上传来明明疼得厉害但又舒爽的刺痛感,匍匐在吧台上发出低沉的嘤咛时像是在发笑,有种扭曲的变态感:“我才不会因为打架受伤,和我打架,绝对,绝对只会是别人受伤。” 河村先生娴熟的将三文鱼切成薄如蝉翼的薄片,手指灵活的攒着手握,年轻时也是个热血青年,见到什么不正当的事都要插一脚:“打架?打架可不行啊。” “开玩笑啦,我这么娇娇气气柔柔弱弱可可爱爱的淑女,怎么会使用暴力呢。”笑起来的瞬间明明像朵盛夏绽放的小白花,但放置好网球包刚刚落座的手冢国光就是感觉到了一丝诡谲的寒气,正从她身上蔓延到他脚下,然后顺着脚踝一路攀爬到他的膝盖,腰际,后背,胸膛和脖颈,最后停留在发梢。他想起冬风扫荡过的狭窄小巷里,她高举的鞋底将一名染着黄头发勒索零花钱的不良怼在墙壁上的那一日,哈喇子从身形健硕的少年被挤变了形的嘴唇和腮帮上流下来,他颤抖着向她求饶:“大姐头,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第23章 娇娇气气? 柔柔弱弱? 可可爱爱? 这种词根本与她无关吧! -------------------- 《回村的诱惑之空巢老人手冢国光》 手冢国光扶起摔了一个屁股蹲的三日月昼:“没事吧?” “没事,就是肚子疼。” “你摔到了屁股应该是屁股疼。” “生理期啊混蛋!直男什么的去死吧!” 第13章 chapter.13 =========================== “三日月亲!好久不见!” 传说中在初中三年级时做硫酸实验并且提纯成功,把化学老师吓个半死的三日月昼在追星少年菊丸英二心中是另一副截然不同的模样。 两人因为独自去看演唱会又恰巧邻座而相识,从此开始被网络无形的系在一起,假如你翻阅三日月昼的手机,除了日常关系较为密切的挚友外,邮件往来最频繁的收件人就是菊丸英二,内容不外乎是idol演唱会结伴而去的邀约以及娱乐行业鲜为人知的绯闻和内幕——当然,菊丸英二之所以对她抱有莫大的好感,是因为她曾格外毫爽的帮他拿到新生偶像斋藤小姐从没对外公开过的签名照,并且对于此类要求总尽力而为,既不拿捏也不打空头支票,这种和善是大部分年少成名,特别是在娱乐圈里的人所缺少的,大部分总是摆出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态。 “菊丸前辈和三日月前辈很熟络吗?”“前辈”这两个字让桃城武的舌头像是打了结,毕竟她的整体形象和所作所为和“前辈”的含义实在八竿子打不着。 和这类词同样没缘分的还有菊丸英二——桃城武回过头来花费许久才发现手边的刺身拼盘被劫掠一空,而幕后黑手正是点着头,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以至于半截鱼片露在外头的菊丸英二:“菊丸前辈!那是我的刺身!” 他灵巧的躲过桃城武伸过来抢夺的那只手,顺利将剔红盘子里最后一块手握塞进嘴里,仰着脑袋,依靠胳膊支撑着身体,双腿叠成最舒适的姿势,肩膀软塌塌,从身侧的桃城武和大石秀一郎当中露出一个完整的脑袋和侧脸:“明天perfume演唱会的票你买了吗?” “不去啊菊丸咚,明天晚上要去看烟火,而且又买了arashi的专辑——”三日月昼拨动着手机按键,短信箱里全部都是三日月拓哉的催促,说是家里晚上来了客人,让她早些带着寿司回去,抽出手来向他比划了一个数字:“三十张——” “三日月亲——你怎么能有除了perfume之外的墙头呢!” “据说十一月有perfume在东京巨蛋的十周年演唱会,当模特时结识的前辈会帮我留意内场票,那时候再一起去啊。”三日月昼不耐烦的簇着眉头,回复三日月拓哉【寿司在做啦,马上就回去,再催就把你的论文当废纸卖掉】。 前一秒义愤填膺的菊丸英二立刻摩拳擦掌的称赞:“不愧是三日月亲!我的零花钱已经准备妥当啦!” 和过道一起被夹在当中的桃城武听的一头雾水,什么是“三日月亲”?什么是“菊丸咚”?他才是年龄较小的那一方吧,怎么会突如其来这么深的代沟呢? 河村隆把包裹好的寿司递到她手里:“三日月同学,请拿好。” “谢谢。”卷起胳膊,伤口撑开的一瞬间又疼出一阵诡谲的笑声,她掏出钱夹付了帐,和穿着身白色工作服的河村先生道了声:“河村叔叔,再见”,一瘸一拐的抱着颇有份量然而在她手里如同盒饭般轻巧的外带包裹,形单影只的拉开门走了出去。 烟火吗? 手冢国光支着下巴,面前码着一盘整整齐齐的军舰卷,忽然想起一整个暑假几乎都是在欧洲度过的,他都没来得及看夏日的烟花。 上次看烟花是什么时间他都记不太清楚了,反正那时大石秀一郎还孑然一身,河村隆还在打网球,大和佑大还没受伤——年纪越大越容易伤春悲秋,会在某一个快乐的顶端被势如破竹而来的不真实感侵袭,陷入喑哑无声的沉默和寂静里,说不上缘由,就是这么措手不及。 三日月昼望着电梯里花花绿绿的广告招牌,电子屏上滚动播放着天气预报和落俗套的短音乐,靠着铮亮干净的墙壁叹了口气,指示灯从一层跳到了二十层,失重感随着电梯门的开启戛然而止,外头早已华灯初上,暮霭沉沉,从深蓝色往橘红色过渡的间隙里藏匿着两三颗隐隐约约的星子,城市的轮廓从二十层能看个大概,像是一排参差不齐的龋齿。走廊上的感应灯不知何时坏掉的,她只能借着暮光敲响了门:“我没带钥匙——” 门锁“咔哒”一声,从客厅里倾泻而出的光将昏暗的走廊打亮,像是在黑暗的地上开了一道窗,少年宽阔的肩膀和凌乱的发梢就呈现在她眼前。 陌生的脸庞让她退回去看了一眼楼层和门牌号,微敛着眉心:“您是?” “哦——”她恍然反应过来,和三日月拓哉关系融洽又有着两米身高的少年,放眼整个东京都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除了他就没别人了:“越知月光吧。” “是。” 入到玄关,饶是三日月昼已经高出了日本女性平均身高许多,但在一个两米的巨人面前实在压抑,加上头发几乎紧贴着门框,稍矮一些的门就需要弯腰才能进的去。她踩着帆布鞋的后跟将脚退出来,鞋子随便一丢,拎着包裹走进客厅就看到地上乱七八糟的文档,盘坐在茶几后头的三日月拓哉摘下眼镜,用最后一丝仿若游丝的生气说:“你回来了啊——” 第24章 “如果严重洁癖患者三日月女士在家,你现在就要被逐出家门了。”她放下包裹,捡起地上散成一页一页的资料,粗略扫了一眼,全是不认识的德文:“开学前两天才开始写作业哦。”眨了两下眼睛,扭过头望向还站在玄关附近的越知月光,了然于心似的露出狡黠的微笑:“难不成,越知前辈是你喊来帮忙写翻译的吗?” 三日月拓哉胸口一痛,作为最了解她的哥哥,他比谁都明白这个微笑意味着什么:“演唱会门票我帮你买,不许告状。” “要三张哦——”由于幸灾乐祸而拖长的尾音险些让三日月拓哉把牙咬碎。 三日月家的家长去文科教育省开会去了,这间东京都三百平米的大平层里只留下辉煌的灯光和窸窸窣窣的做饭声。三日月昼盘坐在沙发上,举着遥控器看了一眼坐在茶几一端,还在帮三日月拓哉做翻译的越知月光,将娱乐节目的声音调小了一些:“这个音量会吵到你吗?” “不会,没事。” “不过,越知前辈——”自来熟也算是她的一大优点了,她婆娑着下巴,打量着他完完全全把眼睛遮严实的刘海:“你这样真的能看到东西吗?” 对方握着签字笔的手明显一滞,漠然的点了点头:“可以。” 少女偏着脑袋显出了几分娇憨,仍旧怀揣着质疑。初中二年级她就对当时冰帝高中网球部的王牌越知月光有所耳闻了,一夜之间窜到两米的身高在整个东京都算屈指可数,何况还有渐趋增加的趋势,当然,记得住这个名字的主要原因是——越知月光是冰帝高中二年级的文科第一。 后来择校时曾在冰帝开放日上打过照面,人海中一眼就能看到的这只脑袋想不引人注目都难。那时他拎着份章鱼烧,将一只瑟瑟发抖的野猫堵在墙根试图投喂,可惜他刚伸过手,这只猫就呜咽一声跳的老远,钻进灌木丛不知逃去哪儿了。仿佛天生磁场就与毛茸茸的动物相悖,以至于家里养了许多年的猫和他也不亲近,本就少言寡语的少年站在无人的角落里露出萧索的背影,后脑勺立起来的头发都透着被喜欢的事物拒绝的凄凉。 “越知,今天辛苦你了——”三日月拓哉系着三日月夫人常用的格子围裙,端着汤碗从厨房走了出来,看起来颇有几分贤妻良母的味道,明明面对越知月光还笑眯眯的,扭过头来喊三日月昼时几乎称得上面目狰狞:“昼!你不知道来厨房帮你哥做饭吗!” 她不为所动:“我这种五指不沾阳春水的仙女是不能迈进厨房的。” “这个懒惰的家伙……”他一度怀疑每天往来各个拍摄现场,课业任务比大一在读的他还要重许多的三日月昼是如何写完暑期作业,保持住年级第二的业绩的,但看到她眼皮下青灰色印痕就明白了一切:“准备浴衣了吗?不是说明天去看烟火么?” “浴衣?”她捏着寿司沾了点芥末大大咧咧的往嘴边递。比起箱寿司来,握寿司在关东地区更受欢迎,虽然在她口中除了外形不同外基本没什么差别就是了:“腿都迈不开,我才不穿。” “说起来我也很久没有看过烟火了。”三日月拓哉询问道:“越知,明天要不要喊毛利一起去看烟火?似乎是夏天最后一场祭奠了。” “嗯……”越知月光坐下来会有一种比她站起来还高的错觉,开口是慢条斯理的男低音:“我没问题,恐怕今晚你要把作业写完才行。” 三日月拓哉夹在筷子里的手握突然就乏味了。 原本打算一觉睡到中午的三日月昼在清早六点醒来上厕所时看到客厅里亮着灯,以为昨晚三日月拓哉和留宿的越知月光忙到太晚忘记关,一边抱怨着浪费国家电力,一边摇头晃脑的趿拉着前头缝着猫咪耳朵后头贴着尾巴的拖鞋,踩着木地板在长廊里发出沉闷的回音,刚揉着水肿的眼皮走到客厅,就在茶几旁看到了拿着电子词典,皱着眉头直发愁的三日月拓哉和横在地毯上,罕见的露出靛青色无神双眼的越知月光。一早起床的三日月昼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你们起的好早啊——” 三日月拓哉揉着太阳穴,假如他面前有面镜子的话,那他一定能看到自己青灰的脸色和一夜之间冒出头的胡茬以及下眼睑深的吓人的青褐色黑眼圈:“不,是一夜没睡。” “哇哦——”她竖起拇指,比起钦佩来那表情更像是嘲讽:“厉害!” “昼,你帮我翻译一下这份英文材料可以吗?是假期里接的兼职,还剩最后两页。” 她看了一眼外头像是溏心鸡蛋被一针刺破了,橙黄的蛋液四溢似的朝霞,打着呵欠伸手关死了客厅里亮了一整晚的灯,露出温柔又无可挑剔的笑容:“快醒醒,别白日做梦了。”转身头也不回的回了卧室。 “看吧……”三日月拓哉生生折断了手里握的圆珠笔:“三日月昼这个冷血的小混蛋!” 面无表情的越知月光对三日月拓哉的评价表示赞同。 -------------------- 每天都夹带私货的沈东楼 第14章 chapter.14 =========================== 再度苏醒不知道是几点,厚实的遮光窗帘让整个房间陷入死寂的黑暗,睁开眼甚至看不清对面墙壁上的时针指向了何方。 窗帘交界处倾倒下一线光线,刚好能把房间割裂。她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捉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已经下午两点钟了。 第25章 倒回去在被窝里埋了许久,又打了几个滚,她才嘤咛着舒展着腰肢和后背爬起来,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开了闸似的漫过整个房间,她眯缝着眼睛,用胳膊挡了一下,打开壁挂cd,简单的活动了几下躺的时间过长而无力的四肢,几乎记不得上次睡眠这么充足是在何时了。 从长廊通往客厅的路上有两级台阶,客厅里漆黑一片,她险些踩空,自言自语的咕哝了一句:“拓哉在搞什么啊!” 准备开灯,恰好看到倒在沙发上睡着之后一动不动的越知月光。三日月家的沙发对他来说过于拥挤了一些,脚踝搭在扶手上才能勉强把腿伸直,羊毛毯子短了一大截,整条颀长的小腿都露在外头。 “长这么高有什么用呢……”三日月昼捂着脑袋,捡起散在脚边的打印纸,在黑暗里摸索空调遥控器的过程中差点踩到直接倒在地毯上睡的四仰八叉还流着口水的三日月拓哉,接连朝他腿上踢了两脚都没能让人醒过来。 她叹了口气,将空调温度调高后从卧室取来两床毯子,一床盖住了越知月光的腿,另一床丢到了三日月拓哉身上,面对仿佛车祸现场般的房间,她弯腰收拾了一会就将书本和资料随手一丢,选择视而不见——谁制造的麻烦当然就得谁来处理啊,完全忽视了那些年三日月拓哉帮她写过的检讨和背过的黑锅。 “这个忘恩负义的小混蛋!”三日月拓哉是被毛利寿三郎的电话吵醒的。身体比意识率先醒来,他伸着胳膊四下摸索震动声传来的位置,最后不得不眯着如同用针线将上下眼皮缝的严丝合缝的眼睛,在茶几底下找到了手机。骤然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来自毛利寿三郎的未接电话已经积攒到三通,他连忙看了一眼时间,一边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吩咐三日月昼帮忙收拾一下房间,对方毫不犹豫以“自己的烂摊子自己处理”为理由拒绝了。 五点钟要出发去浅草寺,可三日月昼在三点钟才吃上午饭。刚刚醒来就向被放鸽子的毛利寿三郎致歉的三日月拓哉看着餐桌上那份寡淡无味的白米粥,听筒对面的毛利寿三郎说:“从横滨来一趟居然被放鸽子真的很伤心啊前辈,我还特地带了神奈川的鸽子蛋糕欸。” “抱歉抱歉……你现在在哪儿?我和越知去接你。” “在你家楼下了。” “欸?”睡眠不足的三日月拓哉反应格外迟钝,但门铃已经响起来了:“三日月前辈,我是毛利——” 于是三日月家今天的午餐就成了糊味白粥和鸽子蛋糕。 看在鸽子蛋糕的份上,三日月昼对初次见面的毛利寿三郎好感度极高,哪怕他说:“我听真田提起过你,虽然在他口中你是只会闯祸的小孩子,但看起来也没那么差啊”,她都笑着送给他一张arashi的新专辑:“前辈请多关注我们arashi的巡演,下一场就在横滨,前辈有空的话一定要和朋友一起去看演唱会啊,土曜日nns的《交给岚吧》也一定要关注一下。” “谢谢三日月家的妹妹,不过明年一月份要升学考试,恐怕没什么接触电视节目的时间……”这句话还没说完她就立刻把专辑夺回来塞到了刚被喊醒的越知月光怀里,拉开窗帘卷起的尘埃在他周围萦绕:“越知前辈,拜托你啦。” “嗯?”越知月光衔着只鸽子蛋糕,将没拆封的全新专辑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只能看到抿成一条线的嘴唇和削尖硬朗的下巴,低声敷衍:“好。” “真过分——”虽然嘴上这么说,然而毛利寿三郎只是耸了耸肩一笑而过,扭头帮三日月拓哉归整书籍和资料去了。 对待后辈要比对亲妹妹更加温柔的三日月拓哉问道:“学业还顺利吗?” “马马虎虎啦,昨天才结束暑期补习,后天就要正式开学。”提及这个话题,毛利寿三郎虽然感到沉重,但又不得不直面:“三日月前辈怎么会去庆应的文字研究科呢?” “因为文学部录取分比法学和商学都低啊。” “前辈你也太诚实了吧……” 三日月拓哉订好要上交的作业册,搬起书暂时摞在了电视柜上,拍了拍毛利寿三郎的肩膀:“总之,分手的事没影响到你的心情就好。” 他插着腰,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前辈好像个欧巴桑——不用担心,我很好。” 三日月昼迅速将略带糊味的白粥灌进肚子里,以为这样就能短暂受到焦苦味的冲击。她吃饭时没什么正形,穿着格子五分裤和三日月拓哉限量版的t恤,赤着只脚踩着椅子边沿,另一条腿就垂下去来回晃荡,只是听到他俩的谈话慨叹了一句:“升学期间闹分手哦——” 餐桌对面的越知月光仅仅抬了一下眼皮,三日月昼就在他如同空空荡荡的麻袋似的眼神之中狠狠打了个寒颤,咬着鸽子蛋糕小声咕哝:“你们这些大人可真是难懂。” 于是乘山手线在上野下车又换乘了浅草线,抵达风雷神门和花崎诗织以及早乙女琉奈汇合时,原定三个人的烟火大会突然成了六个人。 “我就说应该去晴空塔看烟火啊,隅田川两畔肯定都被小情侣占据啦!”三日月昼像是穿着睡衣出门的,棉质的五分裤和印花t恤,再踩一双帆布鞋,肩膀上挎着小巧的单肩包,扎着马尾,在灯火辉煌之中干净凛冽的犹如一株默默生长了许久的古树,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浅浅的卧蚕,像是黑白电影的画面里突然呈现出的一点彩色涟漪,弥漫扩散从而有了色彩和生机:“诗织和琉奈穿浴衣的样子真好看。” 第26章 花崎诗织转了一个圈,展示着自己许久之前购入却一直没机会穿的鹤望兰浴衣,木屐在路面上敲打出清脆的响动,对着三日月昼举起的相机摆出腼腆的笑容和不大自然的动作:“准备了好久呢。” “三日月前辈也来了呀。”早乙女琉奈百般挑剔着她沾着泥的帆布鞋和睡衣似的五分裤,扳着她的胳膊咂着嘴,左左右右看了又看之际才透过她瘦削单薄的肩膀,瞧见跟在她身后的三日月拓哉:“还带了朋友呢。” “听说是夏天最后一场烟火大会,就和阿昼一起来了。”三日月拓哉推了推眼镜,身上有着与三日月昼截然不同的书卷气——像三日月拓哉这种气质才对得起三日月家的名号:“这位是我大学同学,越知月光,这位是我在立海读书时的后辈,毛利寿三郎——欸!三日月昼!不许乱跑!” 如果天底下有谁能让三日月拓哉身上淡然的气势一瞬间荡然无存,甚至面目狰狞的话,那这个人势必就是三日月昼——她顺着人潮,一路拨开人群向前跑,利索的翻过路障,抬脚将前方戴着黑色帽子找空隙藏身的中年人踹到在地,娴熟的掰过他的中指,反手一拧就将他整只胳膊别在了身后。这时,人群中才后知后觉的响起一声刺耳的尖叫:“嗨呀!我的钱包不见了!” “跑啊!你有本事怎么不跑了!”三日月昼捡起他掉在地上的女士钱夹,狠狠的朝被钳制住的小偷脑袋上抽了几下。片刻的骚动后,警卫终于挤出人群姗姗来迟,把钱包交给了失主——那是个揣摩不出年纪的女子,说是三十岁似乎太年轻,说是四十岁又过于老气,穿着精致昂贵的和服,在刚入秋的夜晚踩着足袋,迈着碎步朝她委下身:“实在太感谢你了!” “您客气啦。”她掰着肩膀,活动着筋骨,拉出标志性的露着八颗牙齿的笑容。 “哎哎——”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三日月拓哉拎住她的耳朵将人提溜起来:“三日月昼!你能不能让我有片刻的安宁,我迟早要被你下出心脏病来!” “疼疼疼——” 疼个毛线!他根本没有使劲! 毛利寿三郎回想起初中时日常被罚的切原赤也——那时候的切原赤也真是既可怜又可笑,真田弦一郎开心,切原赤也挥拍一万次;真田弦一郎生气,切原赤也挥拍一万次,眼前三日月昼的境况和切原赤也简直如出一辙:“前辈,昼也算见义勇为,多少温柔一点吧。” “谁希望自己家的孩子见义勇为……”三日月拓哉望着一个转身就像泥鳅般从自己手里溜走,夹着花崎诗织和早乙女琉奈的胳膊跑到玉子烧店铺前,还不忘回头摆出鬼脸说“白痴拓哉”的三日月昼——由于拍摄需要保持身材,她近乎有一年时间没碰过任何油炸食品。他插着口袋,看的久了眼前一簇一簇的灯火就会模糊成斑斓的一片,叹了口气:“这个鲁莽的家伙,对方要是带了刀怎么办,她只要平安顺意,一切就万事大吉了。” “我倒是觉得前辈的妹妹是个热血好青年呢。”毛利寿三郎和他一起走向花崎诗织和早乙女琉奈,软木塞顺着她们手里的枪管飞出去,偏离目标不止一星半点:“哦呀,是射击游戏。” 在眨眼之间就拿着三日月拓哉的钱包席卷了周围的小吃铺子的三日月昼怀里塞满了打包盒,只是每种食物都只品尝了一小口,像没入味以至于味道古怪的油炸豆腐之流尽数投喂给了三日月拓哉和越知月光,只将自己爱喜的留下来:“毛利前辈和越知前辈应该很擅长吧,以前都在打网球。” “我试一试。”毛利寿三郎接过花崎诗织递来的软木栓枪,问她“想要哪个奖品”时,她柔软稚嫩的脸庞在鹅黄色的白炽灯里染上了浅浅的绯红,局促的指向正前方丑陋之中透露着憨态,披着超人斗篷的虎皮猫公仔:“这……这一个……” “对猫真是执着。”甚至熊猫狸猫她都是喜欢的。三日月昼倚着三日月拓哉的肩膀,没骨头的无脊椎动物似的,哪怕他无数次提醒她站有站姿她都充耳不闻。 越知月光问她为什么不参与,她咬下一只墨鱼丸,侧过脸时的光影让整个人看起来高深莫测:“像我这样几乎百发百中的人,会让老板赔本赔到哭。” 自恋的态度顿时让越知月光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和她继续交流比较好。 毛利寿三郎时常笑着,他的眉眼和嘴角通常都带有弧度。从前三日月昼曾在三日月拓哉的相册中匆匆扫过他一眼,当时的毛利寿三郎还带着少年的稚气,脸颊线条还没有如今这样棱角分明,一旦将嘴唇抿成一道直线,再将目光变坚硬,看起来就与先前判若两人,透露出生人勿近的距离感。他扛着软木塞枪,对准瞄准镜,才一颗子弹就击中了目标,恢复了往日势在必得的笑容:“真是幸运。” “我听哥哥说,毛利前辈也打算去庆应,是吗?”据说浅草寺的御守很是灵验,不常来的三日月昼和毛利寿三郎打算前往浅草神社祭拜。 距离七点钟还有半个小时,天际带着隐隐的光亮,不知道是霓虹灯的光晕还是迟迟没能彻底沉下去的夕阳。 早乙女琉奈提议先去隅田川公园占领高地,三日月拓哉不放心两个女生单独行动便一同跟去了,临走前给他再了解不过的妹妹留下了口头警告:“不要给毛利和越知添麻烦。” 三日月昼撇了撇嘴,冲他翻了个白眼——不论何时何地,她自己惹来的麻烦总能自己摆平。 第27章 毛利寿三郎回复的很是干脆:“是啊。” 摇签筒时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她闭着眼睛,对面莹莹的烛火穿过纤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扇子似的阴影:“可是毛利前辈和越知前辈不都是网球界的佼佼者么,弦一郎也很钦佩你呢。” “不是所有人都能从事理想中的行业,大概……只能退而求其次谋个安稳的前程。”每一场世界赛事昂贵的报名费和旅费,最辉煌的年纪里高不成低不就的困境或是受伤退隐对于未来所造成的影响都是不可预测的,何况还要再加上来自家庭的期望和安排。 倒也不是说没挣扎过,但就在某一天突然看清了自己的斤两,明明白白的了解了哪一条路才是自己能走的通的,简明扼要一些,就是同世界和解了,换而言之,就是妥协。 竹签落地了。 毛利寿三郎几乎在一刹那就敛起了眼底沉重的骇浪重新笑起来,他举起签条,在幽暗的夜晚借着清冷月光和热闹的烛光看到了上端的字迹:“是吉哦,运气不赖嘛。” 解出来大致是枯木逢春,运气将至之意。 同来的少女气运不佳:“我居然是末小吉。” “能在一百张签里抽中只有百分之三的末小吉,也算是一种运气了。”他安慰道,扭过头询问一言不发的越知月光:“月光桑,你呢?” 少年沉默了许久,像是遭遇了重创:“……凶。” “前辈,你也太可怜了。”字面上饱含同情,但她口吻里却充满了“有人比我还惨真是太好了”的落井下石。 后来越知月光想,之所以成为百分之三十概率之一,一定是因为三日月昼在场的缘故。此刻他抿着嘴角,掏出手机在谷歌上查阅抽到“凶”签的解决方法。 有着两米二六的身高又少言寡语,看起来仿若高岭之花,离得稍微近些就会感知到身高差所带来的无形的压迫感,实际上竟然意外的拙稚。 她得抬着胳膊才能拍上他的肩膀:“前辈,把解出来不吉利的签纸系在神社里就可以了。” “是这样啊。” 夜风撩起她鬓角的碎发,她扬着手里已经解完的签纸,丝毫不在意上头的“末小吉”,仍旧是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样子:“一起吧。” “听三日月说你把模特兼职搅黄了。”像是要回报她的提醒:“之前有经纪公司联系我去走秀,我可以把联系方式给你。” “越知前辈才是吧,这个身高不去秀场或者篮球场简直是暴殄天物惜。”前方四个人张开手都未必能环绕起来的老树虬根盘结,郁郁葱葱的枝丫要遮天蔽日似的伸展着,形状扭曲像是承载了过多的签纸。矮处已经没有能系下的地方了,她只好拜托越知月光将自己解出来的签缠到高处一眼就能看到的枝头:“坦白说,我对这个行业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她低垂着眸子,深思熟虑了半晌才笑意吟吟的眯起好似玻璃珠子的眼睛:“大概……我的理想其实是拯救世界。” 越知月光突然陷入沉默,原来这是个中二病晚期少女。 -------------------- 第15章 chapter.15 =========================== “月光桑,昼,三日月前辈在催我们过去了。”毛利寿三郎挂下电话,举着手机朝两人挥了挥手。 “好哦。”她张开胳膊,丢下庞大的像是矗立在黑暗里的电线杆似的越知月光,一路小跑,喧嚣着从台阶上一跃而下,初秋的晚风吹着山红榉殷红的叶子,簌簌的在她耳边作响,远远看去就像是个没长开,稚气又闹腾的少年。 六十公分和二十五公分的身高差,两者相较而言她势必会选择走在后者的身旁才觉得没那么卑微,于是从三日月昼向越知月光逐人递增的高度在人潮里犹如没满格的手机信号指示灯。 细细一想,日本的平均身高全靠他俩以一己之力拉高的吧:“六十公分的身高差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意味着我居然还没到越知的胸口!意味着诗织才刚刚没过越知的腰迹!” 毛利寿三郎低头就能看到手舞足蹈比划着的三日月昼,她漂亮的发际线和细碎的绒毛:“你还会再长高的。” “不过毛利前辈和越知前辈站在一起的话,就比较和谐了。”她的眼睛突然在灯火里矍铄生辉,掏出随身携带的便签簿,抽出圆珠笔来激动的脸颊和耳朵都烧着了,洋洋洒洒的连笔字很快就占据了巴掌大的纸张。 正巧隅田川公园门口挤满了人,毛利寿三郎拽着她的胳膊将人往里拉了一把,才避免她被人撞到:“在写什么,先看路啊。” 三日月昼要比看起来的更健美一些,一只手就能圈个圆满的胳膊上没有丝毫赘肉,可以通过微趔的领口看到清晰精致的锁骨,想象出棉布料下令人艳羡的,只有投身运动和健身才能拥有的直角肩。 被夹在两人中间的三日月昼举远了便签簿,另一只手弹动纸张发出刷啦声,展示着自己的三分钟创造出的劳动成果:“我有一位画纯爱漫画的朋友最近正因为新作而困扰,以我涉猎漫画的经验来看,类似越知前辈和毛利前辈这种设定,一定会收获好评的,艺术来源于生活啊——一米九的毛利前辈和两米二的越知前辈,天然直球攻和傲娇诱受……”她合十手掌,赞叹的摇着头:“绝美!” 毛利寿三郎只觉得喉咙一梗:“我似乎明白弦一郎撕你漫画的原因了……” 第28章 “那个老顽固才当然理解不了,这是爱啊!”话剧社出身的三日月昼随时随地都能将舞台上浮夸的动作和语气带到现实当中。她踩住花坛外围的石台阶,轻巧的踮着脚尖,舒展着胳膊旋了个圈,圆润干净的指尖直向远端的上弦月:“腐才是日本的灵魂!” 这一瞬间,毛利寿三郎和越知月光相互对视,都在彼此眼睛里看到了“累了毁灭吧”的信息。 “像你这种性格,从小到大应该很受欢迎,有些奇奇怪怪的朋友也正常。”越知月光的声音就飘在她的头顶上,她借着路灯将便签上的内容拍下来匆匆发了封邮件,笑着说:“不是啊,我初中以前没朋友。” 夜空被一道拖着长尾巴的红光割了道口子,巨大的烟花就从这一点光为中心“嘭”的一声散成了一朵,零星的火点又迅速在近乎墨色的深蓝夜空里泯灭。 绚丽的光芒在三日月昼的琥珀色的瞳孔里摔成七零八碎的片,她突然沉默下去,站在前头,背着双手,明明只距离她两步,以越知月光的步伐甚至一伸手就能勾住她的衣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她离的很遥远,像是月光下一碰就散去假象。 低哑厚重的女声在烟花停歇的空档响起来:“哦呀,烟火大会开始了啊。” 在隅田川公园一片没有河畔那般人挤人壮观场景的草坪上找到三日月拓哉时,烟火已经持续绽放了十来分钟了。早乙女琉奈朝人群中迟来的,格外显眼的三个人挥着衣袖,展示着手里不知何时捞上来的金鱼:“三日月少女——这边啦!慢死了!” 从这个角度举起相机,就能通过拉远的镜头,看到河岸边的小路上密密麻麻的后脑勺。 像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她眼睛眨了又眨,调试光圈时从取景目镜里看到了手冢国光,怔了一瞬又拉近镜头,确认了那张在夜色里比月色更清冷的侧脸。 在百万人参加的隅田川烟火大会,在拥堵的浅草寺,眼风扫过去恰巧能捕捉到他的几率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命运就是如此不可思议。 她皱起眉头,居然在这么旖旎的夜晚偶遇曾罚她跑五千米,又在成绩上压她一头的手冢国光,也真是扫兴。 花崎诗织见她的兴致突然之间就消沉下去,挽住她的胳膊问:“怎么了呢?” “看到了一个仇人。” “欸?”花崎诗织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软软糯糯,如同甜中带有清冽草木味的果香香水:“能在黑压压的人群里看到仇人,这种缘分也是妙不可言。” 她耷拉着眉毛,弯着腰才能倚住她的肩膀:“是孽缘才对啦。” 鬼使神差的举起相机,瞄准手冢国光的方向。很快她就发现入了取景框的手冢国光身边还站着穿着浴衣的不二周助,他们彼此相望,绮丽的烟火将瓷白的脸庞拢上一层朦胧的粉色调,又再度打起精神举起相机,对着远方并肩而立的少年们的后脑勺和天际绽开的花火按下了快门,尽管肋骨下的心跳和喧闹的环境融为一体,但她还是明明白白数清了胸口跃动的频率,要比秒针还要快一些:“欸——” 手冢国光和不二周助在一起看花火? 欸! 据说手冢国光和不二周助从初中一年级时就因为同属于网球部而结识了,二年级机缘巧合成了同班,三年级那年带领青学打下了全国大赛冠军,下雪时撑过同一柄伞。 又据说,手冢国光去年前往德国打职业的那段时间,不二周助因为相隔的八千公里沉郁了许久。 还据说——不二周助把手冢国光掰弯了! 太棒了……三日月昼在校园论坛上捡出这些信息,磕到真人cp的激动感一直持续到开学。 夏季学期又是以礼堂里的训话为开始,站在台下抱着手机左摇右晃的三日月昼从一大早就摆出谈恋爱似的春心荡漾脸,吓的早乙女琉奈决定一整天都要离她五百米之远,以免被原本就不正常如今看来更非人类的三日月昼波及。 “刚刚开学典礼上,昼居然在刷校园论坛欸!” 花崎诗织把这个消息分享给早乙女琉奈时,后者抱着胳膊,脊梁窜上一股寒气,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她受了什么刺激?” 自从初中一年级,陌生人把她的照片挂到校园论坛之后,关于三日月昼的话题一直乐此不疲的被提起,虽然她知道十条传言里有九条是假的,剩下一条是半真半假的,但一无所知只会敲键盘的人的污蔑和调侃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最开始她会想方设法将造谣者一个一个拎出来警告一顿,众口铄金之下以一己之力单挑地方千军万马费时又费力,索性再也没浏览过校园网站,眼不见心不烦——就算她在学校里被描绘成妖魔鬼怪,也阻碍不了她依旧是个成绩优异,家境优渥又相貌出众,像是被上帝追着喂饭吃的不良少女。 “好像一直在看有关于手冢君和不二君的话题。”花崎诗织坐在教室后排,端着便当盒,一边打量着斜前方三日月昼蓬松的后脑勺,一边夹着米饭往嘴边递:“非专业腐女三日月昼已经发展到磕真人cp的级别了。” “她不是一直看手冢君不顺眼么?” 花崎诗织沉默了片刻,扭过头同躲过手冢国光溜进一年a组的早乙女琉奈四目相对,认真的说:“她的原则不就是没有原则吗。” “好有道理……”初中一年级就在辩论社当过第一辩手的早乙女琉奈居然无法反驳。 第29章 原本三日月昼将手冢国光与不二周助的面孔自动带入到漫画里只是图个乐,她很乐意想象仇人被压的香艳场面。但联合田径赛报名表下发来的那一天,她真真切切的撞破了手冢国光和不二周助之间不可告人的惊天秘密。 九月中旬举办的联合田径赛算是盛大的活动了。由于以往女子组不论是径赛还是田赛,尤其是田赛项目都缺少报名人员,是以三日月昼通常会主动参报五千米长跑或铁饼、标枪一类冷门项目,但今年比赛期间,牧野一生拜托她帮忙补习英语口语,任职体育委员的田中同学说希望她能参与八百米接力赛时,她眼皮都没抬就拒绝了。 “可是,三日月同学,你是我们a组的王牌,你不去的话就没人参加了!”“为了我们a组的荣誉,你当然应该参加啊!”类似的话,每个课间她都能听到。 一向没耐心的三日月昼终于在午休时,面对斯斯文文但自荐为体育委员的田中同学,把手里牧野一生准备用来参加演出用的剧本砸到了桌子上。 巨大的声响和桌子要散架似的摇晃让喧嚣的教室陷入陡然的死寂,前方握着筷子的手冢国光,最后一排聚在一起抢梅子饭团的少年,两侧正准备打开便当盖子的少女,所有人的动作和呼吸都在这个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目光汇聚到同一个焦点——三日月昼。 她撩起昨天刚洗过所以披散下来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往椅子上一斜,翘着二郎腿,精美的如同博物馆里展出的手工艺品一般的五官都因燥郁而攒到了一起:“我解释过了,接力赛比赛当天我有事要做,何况我已经报过了八百米跑和跳高,你还不满足吗?还有,不是我应该去参加比赛所以就要去比赛,而是我想去比赛所以才比赛,再废话就揍你了哦——我打人喜欢打脸。” “对……对不起……可是……”田中明明站在她面前,但气势就是比坐在座位上懒懒散散连腰都没挺直的三日月昼矮上那么一截,低着头支吾了半晌,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花崎诗织:“花崎同学……” “如果要我作为好友劝她参赛,大可不必,田中同学,阿昼做的一切决定我都支持。”她笑嘻嘻的:“我可是阿昼的毒唯呢。” 她朝花崎诗织抛了个飞吻。作为回复,对方也眨着眼睛表示接收到了充满爱意的讯号,这下,立在桌边无助的田中同学更像是外人了。 “田中同学。”手冢国光放下筷子,突然转过身,开口说道:“既然你也说这是整个班级的事,何必一直强求三日月。据我所知,班里女子组目前为止只有三日月报了两项运动,与其执着的逼迫她,不如再去问一问其她人。” 充满挫败感的田中终于灰头土脸的放弃了进攻:“既然手冢同学也这么说……” 三日月昼瞠目结舌的支着下巴,见鬼似的小声嘀咕:“什么啊,手冢君居然也有讲道理的时候。” “手冢同学一直很讲道理,是你不讲道理所以才觉得他没道理。”花崎诗织直叹气——恐怕又有人要对她评头论足,议论纷纷了。 一句话里好几个“讲道理”险些把她绕晕:“你这是什么地区的绕口令……” 果不其然,争执很快就传到了荒川先生耳中。 -------------------- 第16章 chapter.16 =========================== 所谓学校只是为了学会不被孤立而退让的地方。 争取机会被说成爱出风头;明明是个表现欲旺盛的人却要伪装出推诿和勉强,嘴上说着“我做不到啦”“我不行,还是某某同学更合适”,实际上心里得意洋洋像捡了笔巨款。牧野一生初入戏剧社时只不过是野心勃勃的自荐出演校园祭大戏《荷西与卡门》男一号,就被社里的部员指点了许久。 人际关系可真是个玄幻的词语,站在荒川先生办公桌前的三日月昼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如是想。 “听说你午休时和田中同学发生了口角。”荒川慎也习惯用单手摘眼镜,轻便的细眼镜框早已变了形,办公桌上的物品和大部分老师一样杂乱,唯一区别在于面前背夹上一沓签满三日月昼名字的处罚记录。 她自觉拉过隔壁的椅子坐下,翘着腿,露出了底裤上一道花里胡哨的花边,胳膊肘习惯性的搭在椅背上,口吻里还有几分洋洋得意:“居然惊动老师你了,看样子我的影响力不是一般大啊——反正我不是不会参加接力赛的。” “谁管你要不要参加接力赛——田中同学向我哭诉了许久,我脑壳都在痛。” “哦呀,慎也哥居然会说出这么明智的话来。” “不是说过,在学校要叫我荒川老师吗!”他气的喉咙直发梗,劝自己好几遍“这是在学校办公室,不能大声喧哗”才把声音压下去:“你说话能不能委婉一点,多少体谅一下我吧,班里的同学对推荐你的手冢也连带着颇有微词。” “好啊,我尽量。”她从来就是个“我答应你只是因为我不想和你争辩浪费时间,实际上绝对还是会我行我素”的人。 面对她的敷衍,荒川先生绝望的磕上眼睛,有气无力的把联合田径赛的报名表递给她:“把表明表交给手冢,他现在应该在训练,让他明天一早统计完交给体育祭委员会。” 她懒散的扫了一眼上头的内容,直接把东西丢回去:“我才不去。” 第30章 “十分钟,我的相亲对象已经等了我十分钟了。”他指着腕表:“作为副班长我连早会都不要求你开,你放过我吧。” 鉴于荒川慎也曾经因为处理三日月昼的祸事已连续错失两名相亲对象,以至于至今还是大龄单身男青年,同情和愧疚作祟,她撇着嘴不情愿的拿过报名表:“哦。” 就偌大的青学来看,网球部并不难找,特别是校内排位赛期间,女生聚集最集中,尖叫声最浩荡的角落一定就是网球场的所在地。少年们英俊的外表和挥拍时肌肉紧绷散发出的荷尔蒙足以让视力都恢复到一点五,尽管球场外挂着“不可喧哗”的牌子,但仍旧阻挡不了春心萌动的少女麻雀似的嗓子,哪怕后来菅原教练明令禁止外来人员靠近球场,也奈何不了树丛里探出来的长焦摄像头。 三日月昼走到网球场外时,天□□/晚,轮值的部员正在清扫场地。 她拿着报名表走到离自己最近的球场,倚着生了锈后又重新漆过的门框,伸手将脚边网球捡起来,轻巧的一投就进了远处的收纳筐,她扬着下巴,朝远处拎着推水器,穿着白t恤的少年喊道:“小哥,手冢君在吗?” “三……三日月昼?”比她还要高一级的网球部部员怔了怔,难以置信戏剧社的狄俄尼索斯居然就出现在自己面前,比照片里还要更好看一些,使劲揉了揉眼睛,直到对方不耐烦的皱起眉头,又努力保持礼貌问了一遍:“手冢君不在吗?”他才手足无措的顶着烧红的脸颊回答:“他在更衣室。” “谢啦。”她挥着手里的报名表,腿像是怎么也抬不起来似的拖沓着地面,手长脚长,配色俗气又不大舒适的制服都能被她穿出摆在橱窗里待价而沽的昂贵感,黑色的长发在夕阳里泛着光泽,秋风卷起发梢,离的近一些就能嗅到上头的薄荷洗发水的味道,不疾不徐的走向男子更衣室,站在紧闭的门前敲了几下:“手冢君在吗?我是三日月,现在方便么?” 隔着隔音效果奇差的门窗,她听见对方回答:“在的,直接进来就好。” 进男子更衣室对于三日月昼来说并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得到同意,在她打开一道缝隙,昏黄的像嚼碎了的鸡蛋黄似的光线顺着门口的夹缝挤入房间的刹那,更衣室里一阵踢里哐啷的物品坍圮的动静,不二周助被掉下来的网球拍绊倒,迎面扑向对面的手冢国光。 于是当她彻底站在门口的时候所见到的场景就是这样的——不二周助撑着胳膊,趴在被打翻的网球里努力从手冢国光身上爬起来,后者倒在他的身下,屈着双腿,将人夹在怀中。 闪光灯亮起来的那一秒,十六岁的手冢少年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绝望。他偏着脑袋,朝站在门口举着手机笑的满脸奸佞的三日月昼厉声说:“把照片删掉,不是你想的那样。” 多惊艳的场面。 难怪学校里这么多人都觊觎不二周助的肉/体,据说中学三年级结业典礼上,惧怕制服上第二颗纽扣被争抢的不二周助直接将扣子送给了友人。从没系严实的领口上,能看到他分明的锁骨和坚实的胸膛,明明看起来细细长长的少年,衣裳底下居然藏着这么紧实的肌肉,比许多专业模特的身材还要好一些。 “三日月同学……你……”他从地上爬起来,顺手扶起手冢国光,明明眼睛完成两条弧线但嘴角却严肃的抿紧,指着自己的鼻尖:“你流鼻血了……” “欸?”她用手背擦了把鼻端,指尖沾上殷红新鲜的血迹,顺着人中蜿蜒而下的鲜血途经薄凉的嘴唇和削尖的下颌滴到制服上,她连忙仰起脑袋捂住鼻子,比起流血她更关心:“刚洗过的制服,母上大人会杀我一百遍啊!” 手冢国光连忙从自己的衣柜里取出还没来得及拆封的新毛巾,对折叠了一下,拽下她捂着鼻子的手腕,一手托住她仰起的后脑勺,一手将毛巾怼在了她脸上:“不二,我带她去洗手池,更衣室麻烦你整理一下。” 三日月昼心里狂吼:“不用理我你们继续交流感情啊,继续深入啊!”但嘴里满满都是血腥味,又被捂住了口鼻,张不开口,只能扬着下巴,像只小鸡崽似的被手冢国光牵去了洗手池。 中学一年级的手冢国光比她要矮上半头,二年级时就像雨后春笋似的一夜之间长到了一米七五,三年级体测数据上又高了六公分,如今靠的近些,她得这样抬着脑袋才能看清他的狭长锐利的丹凤眼。 她撑着池沿,吐掉含在嘴里的血腥味,掌心,指缝和指甲里全是半干之后粘稠的血迹,拧开水龙头时把开关都染红了。 手冢国光一言不发的打湿毛巾递给她,她道了声谢,终于止住血后才指了指放在高处台子上的联合田径塞报名表:“荒川老师让我把报名表交给你,明天一早统计完要送去体育祭委员会。” “好。” 她用纸巾堵住鼻孔,看起来滑稽又狼狈,偏偏摆出一副正经的表情:“声明一下,我只是巧克力吃多了,才不是痴女。” 他望着她别过去的毛茸茸的脑袋,脸颊上折射着夕阳的水渍,撇着的嘴唇,虽然抿紧了嘴角,但温柔的笑意还是从猫眼石一般的瞳孔里弥漫出来:“知道了。” 用裙角蹭去手上多余的水迹,羞耻之类的感情倒是没有,流血这种不可控因素谁能预料到呢。她一向不忌惮别人的目光,倘若她介意的话,恐怕现在就要被积累了十五年的流言蜚语压垮了:“我再买一块毛巾赔给你。” 第31章 先是眼镜,然后是毛巾,她和手冢国光之间的金钱纠葛还真是没完没了。但她没想到,第二天早乙女琉奈就带着“三日月昼勇闯男子网球部更衣室,疑似看到手冢君赤身裸/体后流鼻血”的讯息拽住了她刚伸进校门的胳膊:“论坛上都传开啦!” “是吗。”自从结束文科教育省的会议又马不停蹄的前往东京女子大学上课后,三日月夫人连夜写论文积於的怒气终于在三日月昼刚刚洗过制服后一天又搞得一塌糊涂之际爆发了,比起手冢国光的身材如何,她更关心晚上送什么礼物能让母亲大人消气。地处漩涡中心的三日月昼早已习惯了这些空血来潮的绯闻和流言,挥了挥手表示:“反正过两天就消停了。” 实际上,早乙女琉奈真正关心的问题居然是:“话是这么说,但……你真的看到手冢君的裸/体了吗?” 三日月昼翻着白眼,嫌弃的推开这枚探过来的脑袋。 早乙女琉奈剪着乖巧的妹妹头,夏天剪短,秋天蓄长,到了冬天就披散下来和围脖混在一起取暖,是个物尽其用的实用主义者,眼睛里总是闪烁着求索的欲望:“并没有——不过……”在她消停下去之前,三日月昼掏出手机,满脸狞笑,像是影视作品中漂亮又迷人的反派角色,调出昨天傍晚拍摄的,手中国光由于突如其来的流血事故而忘记删除的照片:“我拍到了手冢和不二同学的和合照!” 早乙女琉奈搭着她的肩膀,凑过去,就着狭小的屏幕匆匆扫了一眼便激动的握住她的手,张着嘴巴发出无声的土拨鼠尖叫,激动的像是磕了药:“我的天啊啊啊啊!” 三日月昼抛去一个媚眼,喜滋滋的收起手机:“松岛看过了,说下一期的漫画扉页要用这张照片做参考。” 后来这张照片流通出来时,三日月昼在手冢国光失望又怨怼的目光里恨不能悔的一头撞死。 -------------------- 第17章 chapter.17 =========================== 联合田径赛进行到女子八百米时,胳膊肘上生了新皮肤,疤痕尚未消下去的少女在最后一圈弯道时再度受了伤。 九月中旬,上午十点钟,久违的阳光穿透厚重的,像成团的棉花一样的云,落在三日月昼的身上,夏季的尾巴还没走远,炽热的骄阳烧着她瓷白色的肌肤,让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 男子四百米结束后,跑道经过清理,穿着运动服的女孩子展露着细长的胳膊和小腿,站在女子八百米起跑线上扬着下巴,亮着纤长的脖颈,揪着宽大的白色t恤试图制造出风来。 八百米径赛对于耐力好爆发又强的三日月昼来说是小意思。 信号枪打响后的第一圈就一直不慌不忙的领先第二名半个身位。 变故发生在第二圈的弯道,后一名选手赶超她时绊住了她的脚踝,细细长长的三日月昼只感觉目眩神迷,世界像是颠倒了个,黄天在下厚土在上,连打了两个骨碌才躺在跑道外。 做现场记者的早乙女琉奈最先反应过来,慌乱的喊她的名字:“昼!”,丢下三脚架就跑过去询问她的伤况:“你怎么样?没事吧?我带你去医务室!” 对方眨了眨眼,撑着橡胶场地,借机超越她的选手一个又一个在眼前晃过,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身体一瞬间就先于脑袋给出了答案——她迅速爬起来,重新回到跑道。 至于早乙女琉奈还有花崎诗织,甚至还有手冢国光的声音都在她耳边回荡的:“快弃权!”她听都不想听——能不能赢是未知的,但不想输是肯定的。 冲刺阶段的最后半圈,她接连与五名选手擦肩而过,以一个身位的距离率先迈过终点线,观众席上零零星星的惊诧、议论、担忧和惶恐在这一秒全部转变为欢呼—— “不愧是三日月同学,被人反超这么多居然能拿第一” “受了伤还能跑这么快,不去做运动员也太可惜了” “什么啊,三日月同学这么拼命,也太让人感动了吧”。 直到花崎诗织拿着手帕,翻过观众席朝她奔来,她才觉察到擦伤的膝盖传来阵阵的痛感,鲜血已经顺着小腿肚一路流淌,浸湿了白色运动鞋的里衬,呈现出刺眼夺目的红,掌心和胳膊肘也全是渗着血腥的口子。 后知后觉的三日月昼呜咽一声疼得呲牙咧嘴,浑身发软,险些支撑不住直挺挺倒下,身为班长的手冢国光连忙凭借优越的腿长跑过去,伸手搀住她的肩膀:“我送你去医务室。” 手冢国光的形象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高大过,架住她的胳膊,二十公分的高差他得弓着脊背低着头走路,仰起下巴就能看到他俊俏的侧脸,优越的鼻梁和线条硬朗的下颌角,像是从精修的电影海报里走出来的人物,嗅到他身上清清爽爽的薄荷沐浴露的香味:“谢……谢谢……啊啊啊啊!你慢点!疼疼疼疼!” “昼!”花崎诗织拿着手帕沾去她小腿上的血迹,一向温温柔柔的眉眼里染上几分愠怒:“都说让你弃权了!” “就是皮外伤,明天就结痂了……啊喂!你不要哭啊……” 世界上有两件事会让三日月昼手足无措,一是母上大人发火,二是花崎诗织流泪。 她收回搭在手冢国光肩膀上的臂膀想要帮她擦去眼角莹莹的泪光,刚动了一下,腰际那只属于手冢国光的滚烫的掌心便紧了紧。 第32章 她投去不解的目光,对方皱着隽秀的眉——他经常皱眉,频繁到她不由自主的想象五十年后的手冢国光眉心里一定会生皱纹:“不要乱动。” “哦……” “花崎同学,我先送三日月去医务室。” “诗织,你先回观众席吧,我的手机和钱包还在看台上,我没事啦。”她朝花崎诗织和远处跑来的早乙女琉奈露出洁白闪亮的皓齿以示安慰,一走路原形毕露,疼得直吸冷气:“手冢手冢!你走慢点!” 作为经验丰富的受伤专业户,三日月昼深知最疼的一瞬间是伤口消毒后的五秒。 她坐在医务室病床上,攥着一旁手冢国光的胳膊死死不撒手,眼里含着泪花,吼叫声几乎响彻了整个青学。夜里换衣裳,手冢国光不幸在自己胳膊上发现了青紫色的印子:“疼疼疼!老师!你轻点啊!咱俩没仇没怨!” 又一次用酒精棉球擦拭伤口。 常年出现在通报批评名单上,像是在公告栏里久居的不良少女三日月昼抱住手冢国光,娇里娇气的把脑袋埋在他怀里,“桀桀桀”的低笑里有几分湿漉:“老师,我保证不偷配医务室的钥匙了!你轻一点!” 兴许是疼的厉害,她没能觉察到手冢国光顷刻僵直的身体,喉结滚动了一下,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她的头发是细软发质,摸上去就像冬季帽沿上的皮草领子:“老师,没伤到骨头吧?” “那倒没有。”刚贴上纱布,医务室的草间医生就被喊去了体育馆,据说是一个二年级在男子跳远上脸着地,摔断了鼻梁,需要校医做紧急处理。 于是狭小的医务室里只剩下两个人和三张病床。 秋风打起窗口的白色纱帘,手冢国光举起来想要顺一顺她的后背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下,又收了回去,扳住三日月昼的肩膀,将她从自己怀里推开,坐到对面床沿上:“好些了吗?” 她小声支吾着:“脚疼……” 他说了句:“冒犯了”,拎起她的脚踝左右检查了一遍,按了几下痛处:“踝关节可能扭伤了。”起身找来冰袋贴在了她微肿的脚背上。 “手冢君好像很精通急救欸。” “嗯,以前伤过手肘。” 她听说过这件事,国中一年级的手冢国光曾被年长一级的武居学长用球拍击中手肘,留下了后遗症:“你现在可以去打温网,应该是痊愈了吧?” “啊,已经痊愈了。”他回答。 “你的脾气太好啦,要是我的话一定要揍的他满地找牙才行。”望着他低头时垂下的睫毛,通过白净的皮肤和一道褶皱也没有的衬衫,很难想象浑身上下透着书卷气的少年是个十六岁就已经打入温网四分之一决赛的网球运动员。 只要他想的话,什么都能做的很好,这一点和三日月昼何其相似,可相比手冢国光,除了名次上的差距,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是她所没能察觉只隐隐有了个苗头的,至于那轮廓究竟是什么,她并不清楚:“下一场男子一百米短跑有不二同学,你快去看比赛吧,我自己处理就好。” 他抬起眼眸,锐利的目光投射到歪七扭八的撑着床铺的三日月昼身上,后者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我为什么要去看不二的比赛?” 欸? 去看男友的比赛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你不关心他吗?” “需要在这种事上关心他吗?” 什么什么? 这是什么态度? 四目相对,闹别扭的少女一下把自己的脚从他温热的掌心里抽出来,抻到了伤口疼得横在病床上闷哼着打了好几个滚,卷起被子将自己裹成一枚没来得及切开的寿司。 “草间老师回来后再让她帮你检查一下脚踝,我先去赛场向花崎同学说一下你的伤情,你休息吧。” 闭着眼睛小憩的三日月昼听见背后响起手冢国光站起身来,床板恢复如初发出的“吱呀”的叫喊,运动鞋磕在瓷砖上的摩擦声渐行渐远,被推拉门隔绝在走廊里。 半晌,她终于睁开一道眼缝从床上弹起来,掌心里没出血的几道划痕散发出灼热的疼痛感,相比膝盖鲜血淋漓的伤口还不算什么——遇到手冢国光这个渣攻,不二君也太可怜了。 如同打开开关而延迟了数十秒才亮起来的白炽灯,迟缓的意识到三日月昼刚才是在朝自己撒娇。 手冢国光陡然停下了脚步,在光线昏暗的走廊里又敛起了眉——闹脾气这个坏毛病也得改一改。 两人各怀心思,像是不在同一频率的电波。 原以为花崎诗织稍后就会拿着她的背包和制服过来医务室,结果闭上眼睛再醒来,看一看挂钟,一个多小时就过去了。 巨大的,厚实的流云被身后的阳光镶上一道辉煌的金边,由风吹着向天际飘去。三日月昼艰难的翻了个身,张开五指遮掩着从窗户里倾泻下来的光线,白纱帘在头顶摇曳,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窗框外湛蓝的晴空。 她晃了晃久睡后沉重的脑袋,小声嘀咕着:“诗织这家伙去哪儿了,都不关心我……”和草间医生道别后一瘸一拐的朝体育场的方向走去。 “早乙女同学,我真的不是有意绊倒三日月同学的,拜托你相信我。”辩解之后是好友的附和:“是啊,早乙女,黑川正打算去和三日月同学道歉,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第33章 穿过长廊在绿化带附近看到了早乙女琉奈的身影。正打算过去就见她举起录像机,发出似有若无的哂笑:“是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不过我特意留了录像,要找荒川老师来查证吗?” 三日月昼压低了眉梢,不顾膝盖上的伤口传来的痛意,着急的迈开大步:“琉奈——” “啊,三日月同学!”b组的黑川同学遥遥看到了她,连忙弯下腰向她道歉:“比赛时我一不小心绊倒了你,我不是故意的,真是太对不起了!” “既然不是故意的,那就算了——”她拍着早乙女琉奈的肩膀,笑着说:“别生气,生气会变丑”,转身挑着眉梢,面对黑川就换上一副盛气凌人的倨傲面孔:“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三日月……” “究竟是意外,还是嫉恨我去年十二月打你的那一巴掌呢?”她笑的高深莫测,像是看透一切的神棍,眉梢,嘴角和杏眼都带有弧度,可寒气就是从眯缝起来笼上一层琢磨不清的薄雾,磨砂玻璃似的眼珠子里渗透出来,看的人心惊胆颤。 事情要追溯到去年十二月份的教学参观。 从事科研工作的早乙女夫人算是老来得子,早乙女琉奈十五岁时,五十七岁的早乙女夫人已然满生华发,皱纹遍布,平时忙于工作,每天在实验室奔走,疏于打理,看起来就更加显老了。 三日月昼记得那次教学参观,三日月家来的是叔父三日月诹一,看见张贴在公告栏里写着她的大名的通报后还发了火,被她匆匆打发走了。 四点钟结束一整日的教学参观,早乙女夫人和早乙女琉奈一同站在校门口边聊天边等候司机,和左摇右晃准备去搭电车的三日月昼巧遇后便同她打招了个呼。 她原本是清冷的轮廓,但生了一双狡黠漂亮的杏眼,笑起来有如冰雪消融,万物复苏,说话又甜,很受长辈的喜爱:“阿姨好——您在研究所这么忙,还能抽出时间来参加教学参观呀。” “今天特意请了假,阿昼很长时间没来我们家做客了。” “我经常去早乙女阿姨家找琉奈的,可惜您都不在,我还有许多学业上的问题想跟您聊,昨晚还梦见您做的水果派了!”做事认真,爱学习,成绩好,又有礼貌,除了深谙她本性恶劣的三日月家,还有哪个家长不喜欢这样的孩子呢? 不和谐的声音就是在这个时候冒出来的:“是早乙女同学啊,今天来参加教学参观的是你的奶奶吗?看起来蛮年轻的欸。” 三日月昼回过头,说话的人就是黑川。 她悄悄瞪了她一眼,目光里全然都是厌恶,可对方像没瞧见似的,和友人一起在早乙女夫人面前立成了棵道行树。 早乙女琉奈只好目光矍铄的抬着涨的通红的脸,抿着嘴唇,神情严肃的回答:“这是我妈妈。” “欸?不会吧!”黑川掩着嘴角:“真是难以置信,看起来好像是奶奶辈呢!” 恰好远远驶来一辆单从喷漆就可以看出昂贵的私家车,更显贵的是号码牌,三日月昼朝面露尴尬和沮丧的早乙女夫人轻巧的笑起来:“早乙女阿姨,司机先生到了。” “那……琉奈,我得先回研究所,你和昼一起搭电车回去好吗?” 早乙女琉奈乖巧的朝坐进车厢里的早乙女夫人挥了挥手:“好,您路上小心。” 转过身的一瞬间,三日月昼的笑容凝固成了三九天,她从口袋里掏出钱夹,抽出八千块钱塞到还在朝早乙女琉奈冷嘲热讽的黑川怀里。对方发出一声惊诧的:“欸?”开口询问:“三日月同学,你这是……” “做什么”这三个字还没说完,就被她扬起的巴掌打歪了脑袋。寒风自她的齿缝挤出来,连早乙女琉奈都吓了一跳:“你可以讨厌琉奈,但你拿受人尊重的长辈开玩笑的嘴脸,真是刺的我眼睛疼。我是个讲道理的人,既然打了你,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一样都不少,毕竟我这人最大的特长就是钱多,揍你个百八十回不成问题。” -------------------- 三日月.超能力是钞能力.昼 第18章 chapter.18 =========================== “不服气吗?”此刻三日月昼和去年十二月份那天露出的表情如初一辙,你明明看得到她笑起来时温柔的弧度,可又能清楚的感知到这温柔里藏匿的刀,正无形的割裂着皮肤;也像去年十二月份一样,伸着几根手指一下又一下推搡着黑川的肩膀,却没人敢上前来阻拦,方才曾帮她与早乙女琉奈争辩的好友攥紧了交叠的双手,怯懦的恨不能成为绿化带里不起眼的忍冬叶子,或是枝头将死的飞蛾:“还是拿我当傻子,以为这点把戏能骗得过我?哭?你哭什么哭?我骂你了吗?我打你了吗?哭给谁看呢——受伤的人是我吧,你装什么委屈。” 哪怕黑川眼里恐惧和恨意混做一团,嘴上还是断断续续的抽泣:“不是的……不是的……三日月同学,我是真心向你道歉……” “倘若你坦率一点直接说是在报复我,我还能高看你一眼。”她嗤笑一声,眼角的余光都不屑于给她。 比起争吵,无视所表现出的轻蔑似乎更具杀伤力。 在所有的词汇里,她最讨厌的就是“对不起”和“别在意”,你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造成的伤害都是切实的,道歉这种行为简而言之不过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恶感,让错误造成的伤害变得心安理得罢了。 第34章 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了血,纱布上甚至氤氲着星星点点的红渍,早乙女琉奈捞起她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说话都有了底气,看也不看黑川:“比个赛都能把自己摔成这副样子,你可真没用啊三日月少女,我送你回医务室。” “矫情,就是蹭破了皮。”她嬉皮笑脸的拨弄着早乙女琉奈的头发,脸色变得比六月份的天气还快,眨眼的功夫就从雨转晴:“我要去找诗织,我的手机在她那里。” “她好像还在体育场。” 至于后来网传“黑川比赛当中无意绊倒了三日月,结果遭到报复”这类流言,托早乙女琉奈的福,用比赛录像将舆论导向了“黑川故意妨碍比赛”的话题上,流言蜚语当然要用流言蜚语来击溃,对方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恰好三日月昼也是个高智商流氓。 这种不思进取又想将别人一起拉到低谷里的人,她见的多了。 花崎诗织之所以没能及时来探望她,是因为在跑去医务室的路上着急忙慌,半途发现忘拿了书包,折回去时东西就不见了,里头的装着三日月昼的手机。她先去了广播站发了寻物启事,又绕着观众席询问了一大圈,最终还是没能把遗失物找回来。三日月昼在散场后凄凉又萧索的体育场观众席上找到她时,她正独自坐在倒数第一排空座上,耷拉着脑袋为这件事而自责。 花崎诗织原本五官寡淡,甚至有些平庸,但淡妆弥补了她不够明朗的轮廓,稀疏的眉毛和不明显的内双眼皮,披散着头发,看起来就是内敛温柔,甚至可以说是优柔寡断的人,没主意时就会扣弄指甲和茧子。三日月昼来在早乙女琉奈的搀扶下站到她身后拍了拍她的左肩,她就当机立断的往左看去,实际在右侧的三日月昼趁她迷惑不解的回头之际,伸手戳中了她柔软细嫩的脸颊:“嘿嘿,上当啦!”低头就看到了花崎诗织右手食指上因为长期写字而磨起的茧子已经被撕起了屑,露着参差不齐的白色锯齿,茫然的问:“怎么了?” “阿昼!你的伤怎么样了?”她没有做答,而是掰着她的肩膀来回打量了一番。早乙女琉奈捏着三日月昼紧实的胳膊替她说:“能抗动斯坦尼康的女人能有什么事,有事的是你吧,看起来神色不定的。” “我着急去医务室看昼的伤情,把背包落在体育场了……”她小声说道,嘴唇因为日晒和干渴早已皴裂:“我找过好几遍,没能找到——其它都不重要,可是阿昼的手机在里头……” 看花崎诗织的表情,三日月昼以为是天塌了:“你找了多久哦,妆都花了——” “一下午……” “欸!” 花崎诗织是傻瓜吧! 事情以节假时重新买了只手机为结束。花崎诗织执意要买单,考虑到她的财政状况,三日月昼趴在橱窗外,挑选了一只商场打折处理,甚至已经不再投入生产的旧型号——反正昂贵或新潮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能打电话,能发邮件就是她对手机所有要求。早乙女琉奈一直笑她像是活在消息封闭的明治时代。在更新换代之前一直使用着老式翻盖机,连老年人都会嫌按键太小看不清而舍弃的那一种,后来三日月拓哉时常因为信号问题联系不上她,忍无可忍之下直接送她一部智能机,这才让她结束原始落后的通讯生活。 “明明是牧野学姐说要请客,居然迟到——真是难以置信,模特多少也算是时尚圈的工作吧,你居然连twitter或者facebook都没有。”新一日就到了周末,早乙女琉奈握着三日月昼新买的手机,在联系人一栏里键入自己的电子邮箱,如是慨叹。 “这就是为什么你的成绩只能在中游徘徊的原因,早乙女少年——还有,部长明明只说要请我一个人吃饭好吗,你和诗织都是赠品。”她衔着支冰棍,为了不触及膝盖上的伤口,只能伸直这条腿,另一条缓缓曲下,侧着身倒进路边长椅里,一语中的。对方也毫不示弱:“是啊,努力学习还是万年第二呢,三日月少女。”像把刀子似的直插软肋。 险些扭打到一起的三日月昼和早乙女琉奈被花崎诗织小声的惊呼吸引了注意力:“欸?那不是不二君么?” 顺着花崎诗织的目光,她举着冰棍的指尖一滞,一眼就看到了马路对面即便穿着最简单的衬衫和牛仔裤也能在人群中发光的不二周助,还有他身边拎着便当盒子的不知名少女。 “哈?”三日月昼偏着脑袋,先是疑问语气,晒化了的冰棍一歪就“啪叽”一下掉在了裙子上,紧接着就是拉长了尾巴的感叹词,不知道是在愁苦衣裳上的污渍,还是惊叹约会中的不二周助:“哈!” 邻近涩谷,品川区西北角上也因此零星坐落着几家商业中心,细心一些就能从四通八达的小巷里找到一家年代久远,手艺精湛,口味独到的流水荞麦面店子。正好是饭点又出现在商场,附近就是黑目川,旁边的公园就是约会圣地——三日月昼当机立断拨通了手冢国光的电话:“手冢君,我有个事关不二君的重大消息要告诉你——你可能被绿了。” 要说狗,还真是三日月昼比较狗。 听筒另一边的手冢国光将手机那远了耳朵,在炫目的太阳下,手机屏幕由暗转亮,他眯缝着狭长冷峻的丹凤眼仔细盯着来电显示,的确是三日月昼的名字,也是三日月昼的声音,脑子却不大像是三日月昼的脑子——怕不是联合田径赛上摔坏了。 第35章 “手冢,久等了。”不二周助和上衫奈绪拐过黑目川公园,就在站牌前看到了矗立在阴凉里的手冢国光。难得没有背网球包,他穿着紫色衬衫和休闲裤,正午热烈阳光里埋着尘埃在他宽阔的肩膀上积累,远远看去如同浮世绘里的一道坚固的远山。 不二周助看了一眼他挂断手机时蹙起的眉头:“怎么了?”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满脸写着狐疑,看起来似乎比平时更阴沉一些:“骚扰电话。” “手冢前辈,好不容易过周末还要让你帮忙挑选钓具,真是太麻烦你了。”上衫奈绪挽住不二周助的胳膊,朝他展示着碎花包裹:“这是京都外婆家寄来的牛肉干,请你务必要尝一尝。” 他总习惯与生人保持一条手臂的距离:“谢谢。” “手冢君也太可怜了吧。”虽然没有说出口,但这正是三日月昼此刻最真实的想法。牧野一生为了答谢她负了伤还如约赴来活动室与她对台词,提议请周末请她吃饭,图热闹就将花崎诗织和早乙女琉奈喊来一起攒了个局。尽管在一遍一遍矫正她的英语口音过程当中,三日月昼不停嘲笑“放在英语国家绝对没人能听明白你在说些什么,放在澳洲你恐怕都会被认作是乡下人,英语二级残废吧你是”,至于后果——牧野一生可是以暴力专政而闻名话剧社呢。 从与牧野一生相见,到走到公交站牌,再到搭乘二十一路抵达这家依靠烧鸟和平价驰名日本的鸟贵族的过程当中,三日月昼一直想着手冢国光。开遍歌舞伎町的鸟贵族已经顺着新宿四通八达的小路蔓延到品川区了,吵吵嚷嚷的环境里飘散着裹挟着油脂的烟火味,盘子里噼里啪啦烧焦的迸裂。 一路来,她想象着手冢国光失恋后的沉郁,最好成绩也因此一落千丈,至于一厥不起这类事还是不必发生的好,除了严肃甚至可以说是死板之外,手冢国光在她心里尚算个不赖的人。心情愉悦的三日月昼比平时更聒噪,直到她顺着橱窗玻璃看向外头——手冢国光与不二周助一同走出马路对面那家年代久远的钓具店,而彼此之间夹着名笑起来明艳动人的少女,三个人颇为熟络的模样。隔着她,俩人相视一笑,双方在彼此眼里都看到了无可奈何。 比起同行来,他似乎情愿独自一人走在后头,前方就是不二周助蓬松的后脑勺。 筷子里的鸡胗一抖,掉在了盘子里,三日月昼咋了咂嘴,最终说出了如上那句话:“天呐,手冢君实在太可怜了。” “三日月,你脑袋里不要想什么腌臜事哦。”看到窗外的景致,牧野一生拉开嘴角,朝三日月昼亮出了拳头。 -------------------- 明天还有一段 今天我肝不下去了朋友们 我要去找找好康的网王同人 . 找到好几个坑掉的文,不能我一个人难受,大家一起来难受!要死一起死系列! 《失恋者联盟》《你的窗前明月光》(都是坑)《毛利寿三郎的暗恋》(短篇小甜饼)《请和中二的我谈恋爱》(这个太太专栏里有几本村哥bg然鹅我还没来得及康) 第19章 chapter.19 =========================== “不二君有姊妹吗?”三日月昼托若有所思的托着下巴,在牧野一生威胁的目光中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复杂的面部表情,以至于逐渐呈现出变态扭曲的姿态。 花崎诗织嘴里塞着鸡骨头,仔细回想然后摇了摇头:“有一个姐姐,不过早已工作了,还有一个转去圣鲁道夫的弟弟。” 所以这么亲昵对待的,大概只有拥有“女友”这个身份的人了吧——手冢君居然是被辜负的那一方,还要在不二君和不二君女友面前伪装出云淡风轻毫不介怀的模样……啊……之前联合田径赛上没有去看不二君的比赛,是不是也是在为这件事而赌气呢?脑海里一阵揣测和博弈之后,于是她再度得出了那个结论:“手冢君实在是太惨了——” 上衫奈绪被不二周助藏的小心翼翼,是以高中部没有几个人知道她与他的关系,就连乾贞治这个数据达人,或是早乙女琉奈这位变态跟踪狂都只是隐约知晓不二周助有个神秘女友。是的,盛传全体青学女性的梦中情人不二君早已情有所属这件事并非空穴来风。 她用手肘捅了捅一旁正啃翅中的早乙女琉奈:“少年,带相机了吗?这么好的素材你怎么能错过呢!” “我是一个严肃的新闻工作者。”早乙女琉奈的嘴唇因为沾着油渍显得格外铮亮,压低的眉梢下澄澈的眼眸也散发着不悦和锐利的光。春天曾涂了唇蜜,被乾贞治误以为吃东西没擦干进嘴,递来了手帕,还被贴上邋遢的字眼,从此她与乾贞治的恩怨就更深了:“我不追八卦。” 如果可以,三日月昼想淬她一脸唾沫。 上衫奈绪与不二周助相识在国中二年级的秋日。十月底的深秋一旦失去阳光就会陷入潮湿和阴冷当中,是有关节炎的老人最厌烦的日子。草木一夜枯黄,唯有忍冬还绿着,西北风呼啸着扫荡过街头巷尾,一场雨让平日里最是繁华的新宿和涩谷都冷冷清清,从头就能望到尾。 为期六个月的初恋无疾而终之日,她还有一项兼职在身。套着巨大的玩偶服装在街头派发传单,实际上藏在内部的少女哭的一片狼藉,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又来不及擦,舔一舔嘴角就都是苦涩的咸味。至于这段半路夭折的恋情,实在难以启齿,简而言之不过一句话:她遇到了骗子。 第36章 撞破男友,哦,彼时应当是前男友了,与联谊会上结识的,年长一级的学姐的约会时,上衫奈绪整个人就像是被从暗处伸来的手掌一把推到冰窖里一样,从头发梢一直凉到脚趾甲盖,那一瞬间,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事后甚至她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当时是如何大步流星,满脸肃杀的走到少年面前,扬手打了他一巴掌,全凭一口傲气说出“分手”这两个字的。 她听到对面那位和男友并肩站着的前辈发出一声惊呼,紧接着抿着嘴角,声线温柔但语气冰冷的质问:“你不是说,你没有女朋友吗?” 瞧她,瞧她上衫奈绪的眼光,初恋男友不仅出轨居然还是个骗子。 上衫奈绪趁着无人的空档,摘下脑袋上巨大的公仔头套。晚风很大,街边音响里放着滨崎步的歌,旋律被吹乱成一截一截的,她坐在长椅上,放下传单,艰难的抬起胳膊拭去眼泪。真正说出“分手”,心凉透了的那一瞬间,她都没有来得及感觉到委屈,只被气愤和怨恨填满了胸腔,如同信号不佳的电台,用许久时间调整好天线,重新接收到讯息之后才恢复声音,而她用了许久才记起哭。她当然知道对方是个骗子,这段感情压根不值得惋惜,可理智上是一回事,情感上又是另外一回事,越是劝自己不要哭,就越是哭的厉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要钱似的。 人一旦倒霉,就不会遇见一件顺心顺意的事。 风渐大了,还来了阵突如其来的雨,四下散开的人一下空出这一整条街,体量小巧的上衫奈绪还没来得及躲,头套就掉到了地上,去拾头套;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又去接电话;一股乱风卷了长椅上的传单就跑,她还得去把传单撵回来。 路出奇的空寂,只剩下上衫奈绪手舞足蹈的追逐风里的传单。 就在这时,不二周助举着伞,犹如宿命一般伸手捕捉了这几页刮到他面前的传单。她跑过去向他道谢,硕大的毛绒鞋子吸了水,让她左脚绊右脚,直挺挺的摔倒下去,她爬起来,半跪在地上,抬着脑袋仰视着他。 她想那时的自己一定狼狈不堪,汗水让鬓角和额头上的发现凝结成缕,涕泗横流的脸颊上全是哭花了妆的痕迹。 他把传单递回来,手柄一斜,阴云下明丽的红色雨伞就笼罩在她头顶上了,他说:“你没事吧?” 像是神明派来救她的。 “奈绪?”傍晚的霞光照亮了上衫神社里雄大的斗拱,不二周助站在鸟居前,低下头,昵爱的捏住了她的鼻尖。 陷入回忆的泥淖中挣扎的上衫奈绪突然晃神,眼前不二周助放大的清俊面孔让她呼吸一滞,耳尖滚烫,好像拨开黑暗里无论如何也驱不散的迷雾的那束光,她连忙垂下头,险些把下巴埋进胸口:“没……没什么……谢谢周助前辈今天能帮我挑选送给爷爷的生日礼物,也请周助前辈代我谢谢手冢前辈。” “那……奈绪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欸?”她一愣,漂亮的眼睛睁的溜圆,婆娑着礼物袋子上麻绳质地的提手不发一言,似乎在琢磨他方才究竟说了些什么:“那……那个……” 他眯着眼睛沉默了片刻,能从凝固的空气里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突然笑着开口:“我的意思是,要不要考虑和我一起去参加下一周的联谊会?” 她松了口气:“啊!是这样啊!”幸好不是表白,紧接着她意识到——哈?表白?前辈向她? 大白天她在做什么梦。 “就是这样,大和前辈和戏剧社的牧野前辈商榷好了联谊日程,就在下周末。”他低头望着她懊恼的神色和红到脖颈的侧脸,心想——来日方长。 与此同时,涩谷区一家年轻人偏爱又因周末而格外拥挤的精品店里,三日月昼到嘴边的脏话在牧野一生笑吟吟的威胁中梗在了咽喉:“你有没有搞错啊社长……中心考试已经开始报名了,你们三年级不用备考吗?哪里来的时间联谊?” 牧野一生摘过展示架上一枚低调的耳环,在耳垂上比划了几下就丢进了购物筐里:“弦绷太紧,总得松一松才行。” “如果去宝冢的话,牧野前辈还要准备中心考试吗?” “当然啊,多一个选择总归是好的,我可能……如果去不了宝冢的话,就会离开东京……” 三日月昼沉默了片刻。牧野一生这个中性化的名字是牧野先生取的,作为家里的长姐,她总被期望多承担一些责任:“那……你准备去哪儿呢?” “京都吧。” 她发出调侃的笑声:“欸——是因为大和前辈要去京都吗?” “有时候不知道该说你糊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牧野一生抿着嘴角,将她没扎起来的头发揉搓成乱七八糟的一团:“阿昼你呀,你一直这么任性下去吧。” 三日月昼被千石清纯撂倒在地的这个傍晚,依旧能回忆起牧野一生抿着嘴角笑起来的模样,柔软蓬松的短发将将到耳际,风一吹就会露出刘海下饱满的额头。九月的最后一天,她趴在拳击场上打了个滚,平息着急促的喘声,望着天花板下方斑斓模糊的冷白灯光直发愣。 千石清纯解开挡板,叹了口气跌坐在地上:“我说,三日月,你受伤没来拳击场的日子,大家都过的可轻松了,拜托你再伤一次吧。” 对方脱下运动鞋,看也没看就朝声音来的方向丢去。千石清纯一偏脑袋就避过了她的袭击:“今天怎么打的这么凶,心情不好吗?” 第37章 “我好像任性过头了。” 虽然他想说“任性是女生的特权”,然而面对三日月昼,他实在说不出口:“原来你还有自知之明。” 三日月昼没有理他,汗水顺着粘在一起的发梢滴答下来,打湿了地板,她试图滚到边上去取水杯,自说自话:“我好像把手冢国光弄哭了。” 千石清纯的喘息戛然而止,甚至开始怀疑人生:“是打网球的那个手冢国光吗?就是我也认识的,青学网球部的那个手冢国光?” “嗯。” “嗯?” 事情要追述到这一日的清晨。三日月昼的一天往往或是从迟到或是拆情书开始的,这一天也如往常一样,从鞋柜里取出了一封未留名的情书。她娴熟又潇洒的撕开火漆处的封口,拎出里头的信纸,单手一挥就展开了,囫囵扫了两眼,全然是缺乏新意又故作深沉实则矫情的词句,攒成一团看也不看的往后脑勺一扔,丢进了身后的垃圾桶。早乙女琉奈拿着手机,一阵飓风似的风风火火的刮到三日月昼身边,气都没喘匀就掰着她的肩膀,将吐沫星子喷了她满脸:“手冢君和不二君的照片被传到校园网站上去了!” “什么照片?”她慢条斯理的拆开早上没来得及打开的草莓味牛奶,试图通过补充蛋白质和钙的方式努力窜高四公分,到达一米七,日后就可以挑起话剧社男役的大梁了。 “就是之前你在男子网球部更衣室拍到的,手冢君和不二君缠绵悱恻的那张照片。” “我的手机已经丢了啊,又不是我干的。”她懒懒散散的斜着肩膀,声音平平,挎着书包,塑料纸被捏的直响,再使一点劲吸管就从顶端塑封上脱身,对准包装盒上小拇指甲盖大小的锡纸插口,将吸管捅进去,一边晃悠着细长的胳膊和双腿,像是没睡醒,一边漫不经心的说:“何况就一张照片而已,平时就有一些发布偷拍照的人啊。” “问题不在于你怎么想,而是除你之外的其他人如何想。”早乙女琉奈把自己的手机塞到她怀里,强迫她阅读屏幕上怎么删也删不完的,几乎可以用混战来形容的留言。没几秒,她空掉的牛奶盒就被捏成了细细扁扁的一条,底部的残渣顺着吸管和开口喷溅出来,打湿了她的衣裳和掌心,五官拧在一起,狰狞的有如恶鬼般若:“这个留言者是谁!她怎么胆敢说自己才是配得上手冢君的女人呢!明明手冢君和不二君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个王八蛋出来搅和什么!手冢君已经很不容易了!” 拿早乙女琉奈的手机做武器,三日月昼也一头扎进了象征荣耀的唇枪舌战中。 早乙女琉奈翻了个白眼,事情怎么往越来越奇怪的方向发展了:“你……真的有觉得手冢君活的不容易吗?” 看着不像。 -------------------- 周末可能不更新啦捉一捉前面的虫 屯一下字数 写多少发多少的毛病真的很容易坑emmm 第20章 chapter.20 =========================== 对三日月昼报有希望就是一件错事,倘若不是个别时候表现的过于机智,早已女琉奈恐怕就会有十全的证据怀疑她漂亮圆润的脑壳里头装的是豆腐渣:“手机还我。” 三日月昼灵敏的一闪,就让她捞过来的手扑了个空,键盘敲得不大活泛,错别字格外多:“等一下,我要骂完这个人——” “混蛋!你不要用我的账号留言啊!我还得联系大岛学姐删掉帖子!”三日月昼要比她高半头,高举着双手,仰着脑袋盯着头顶正上方的狭窄屏幕,一边躲闪,一边继续手里的工作,离得近一些就能听见后槽牙硌的直响的动静。早乙女琉奈试图跳起来抢回手机,平衡力一直不佳,体育成绩也不堪入目的少女挥动双手跃起的一刹那,意外就出现了——手机没能夺回去,反而被失控的巴掌拍飞了。 小巧单薄的黑莓手机在半空中划出道抛物线来,时间定格在这一秒,三日月昼原本狰狞愤恨的表情转为惊恐,双手停在半空中没做反应,硬挺的上衣因这个动作而耸起,露出腰迹一片雪白的肌肤和隐约的马甲线;早乙女琉奈扑在她身上,精巧的下巴撞上她硌人的肩头,张大了嘴巴,伸长了五指呼唤着:“我的手机!” 落地声让凝滞的一切开始有了动作,但最先走到手机面前的不是她俩,而是手冢国光——机缘就是这么巧合,他只用了一步就探出手捡起来了,遭此劫难竟然完好无损的屏幕上已经写好却没能发出去的留言和主贴上的照片一并入了他的眼。 三日月昼觉得他好像每天都在长高,他踩着男子室内鞋走到她面前,白皑皑的衬衫被熨烫的一条皱纹都没有,手腕上搭着外套,卷起的袖口露出一条精壮的小臂,低头俯视着她嘴角不羁的笑意,镜片反着光,只能看到挺拔的鼻梁和清秀的下巴,浑身都带有冷冽的气息。开口质问:“这是怎么回事,三日月”的一刹那,她险些心虚的跪下去。 “就是你和不二君的事,其实也没什么……”底气十足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突然看到了狭窄的老式眼镜下他通红的,泛着水花,如同挂了糖衣的山楂似的眼珠子,像是哭过。脑子一下就乱成了一团麻,喉咙哽咽了片刻,她搭着手冢国光的肩膀,明明急切的想要安慰他,但话到嘴边却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说些什么,一句话结结巴巴断断续续的,前言不搭后语:“我我我……虽然照片不是我上传的,但确实是我拍的,我一定会对这件事负责……手冢君你别难过……”直到最后才切入要害:“琉奈!你快去找大岛前辈把帖子删掉!” 第38章 “三日月。”手冢国光拨开肩膀上的那双手,把手机交还给早乙女琉奈,眼神里泄露出来的倦怠和失望笼罩着她,让她胸口发闷,险些喘不过气来:“要上课了。” “可是,手冢君……”她拽住他的衣袖,想要再辩解两句。 但对方并不领情,如同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厉声重复了一遍:“三日月,去上课。” 那时,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她把手冢国光气哭了。 时间回到此刻,三日月昼横在擂台边沿,咬着杯子里的吸管,慢条斯理的嘬着水。听完原委,盘坐在一旁的千石清纯翻来覆去的细想:“手冢不会为这种事哭的,你肯定看错了。” “我也不是个会为丢钥匙这种事而哭的人啊。”她说:“但是那几日太倒霉了,我就是因为这件事哭了半个钟头。” “骗人的吧……”完全想象不出她流泪的模样。 似乎十三岁以后眼泪就不常见了,像是个所向披靡披荆斩棘的战士,一路勇往无前,但总是为丢了钥匙,电脑系统崩溃重启,买个鲷鱼烧被老板恶劣的态度气到这种小事而哭泣。明明所有难挨的日子都渡过去了,所有棘手的麻烦都解决了,余下的鸡毛蒜皮,柴米油盐都不值一提——原来,原来每一座山都是由沙砾累积而成的,每一次崩溃都是积累的过去所导致的。 “手冢君怎样才能原谅我呢?” 左思右想的三日月昼当然不会知晓,手冢国光的眼眶之所以会红了一整天,并不是因为哭,而是前一天傍晚河水溅进眼睛,造成了轻微的感染。 心比天大的三日月昼罕见的失眠了,她闭上眼睛,在床上翻来覆去滚了半天,羊数到一万多只又重头开始,再睁开眼,天就亮了。起床洗漱时,她被化妆镜里自己青灰的脸色吓了一跳,眼下罩着一圈淤青,被人打了似的,死气沉沉的,双手拢住一捧水,胡乱洗了把脸。十月初的清晨已经转凉了,突如其来的冰水让她打了个冷颤,她直起腰,撑着洗手台,盯着镜子里倒映的琥珀色瞳孔,意识逐渐清明起来,她朝自己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就从打击报复开始吧。” 早乙女琉奈的电话带来了大岛学姐的消息。她耸着肩膀将手机夹在耳侧,从书包里掏出地铁卡,迈过了闸机:“没有找到发帖人吗?我一向不水校园论坛,没有注册过账号,手机遗失第二天就去挂失了号码,他肯定是用自己的账号发布的,应该很容易找到吧。” “嗯,顺着他的id找到了不少以前没删干净的评论,大概是怕被发现,今天这个id下曾发表过的言论就都被删除了,对比乾的数据,发帖人应该是三年d组的武居前辈。”早乙女琉奈的声音里充满了困倦,她打了个哈欠继续说:“有意思的是,乾发现,武居前辈的字迹和你每天早上收到的匿名情书上的字迹一模一样哦。” 三日月昼匆匆挤上电车,伸手勾住扶手,捕捉到一丝细节后抿着嘴角揶揄道:“欸——你和乾的关系已经要好到可以相互帮忙的地步了吗?” “你在说什么啊!”听筒另一面的早乙女琉奈大约脸色倏然一红,连声音都局促紧张起来:“你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吧!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她偏着脑袋,身体随着电车的行驶而晃动,漫不经心的低下眼睑,看起来乖顺又清冷,再抬起眸子,眉梢一条,目光矍铄:“当然是先揍一顿出气。” 电车在青春台停靠后,她轻巧的迈下台阶,将纤长的脖颈扭出清脆的声响,刚好在学校门口碰见棒球部的部长长泽前辈,她一巴掌拍到他肩膀上,说了句“前辈,借个球拍”,也不管对方答没答应,直接抢走了他背包,一路抗在肩上,雄赳赳气昂昂的径直杀向三年级d组。正巧长泽前辈与手冢国光相识,夏季球类比赛上曾做过对手,连忙和他通了电话,等待接听的过程中,攥着手机的掌心就冷汗淋漓了:“要死人了!你们班的三日月要去杀人了!” 长泽前辈口中要去杀人的三日月昼此刻正拎着球拍,笑吟吟的在三年d组门口拦下一名同僚,拖着懒散又不着调的长音:“前辈——能帮忙喊一下你们班的武居前辈吗?” 她无疑是个天生的演员,笑容乖巧又有感染力,很少有人能抵御住她的巧言令色和花容月貌,是以武居前辈不仅轻易的做了条上钩后等待宰杀的鱼,心里居然还有隐约的悸动和紧张——而她只是眨了眨眼,说了句:“前辈,我有些事想和你说,可以跟我来一下吗”,对方就不疑有他的跟去了主教学楼右翼后没能修缮妥当,破败的像烂摊子似的小花坛。 早先种在花坛里的老树在暑假时遭遇了雷劈,拦腰倒下后浑身都是烧焦的痕迹,横在挖掘后的废墟里,在秋风中招摇着生命力顽强尚未完全枯死的树梢。三日月昼踩住露在泥土外盘虬的老树根,这棵老银杏见证了青学的发迹,年龄甚至比如今的青学还要再老许多,据说可以追溯到大正时代的最后一年,校方为了保护这棵颇具意义的老树,否定了许多整改方案,一直拖到如今才开始施工。她揪下手边枯败的杂草,望着逐渐泛起黄边的银杏叶,倏然收拢了笑容:“武居前辈,我的手机呢?” “啊?”像是被兜头浇下来一盆凉水,他还自以为是的认为她笑的这样诱人,或许是发现了每日清晨在她储物柜里塞情书的人正是他,来回复自己的心意的:“三日月学妹,你的手机……跟我有什么干系?” 第39章 “什么干系?你这个混蛋居然敢在校园网站上发些不该发的东西,还让老子背锅……”她戳着他的肩膀,将人逼的跌连后退:“话说回来,学校里姓武居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最开始听到这个名字时我还没反应过来你是谁,原来就是国中时打伤过手冢君的那个武居啊。” 正好踩中了他的尾巴,心脏一下就提溜到了嗓子眼里,只能用大嗓门来掩饰内心的惶恐和紧张,一边嚷着:“混蛋!你胡说些什么!疯狗!”一边就要扭头逃跑。三日月昼拽着他的胳膊,拦住他的去路,做贼心虚又慌不择路的武居扬手抽了她一嘴巴,抬起腿来就准备踹向她的肚脐,不料对方像只狡猾的泥鳅,扳住他的关节往侧方一闪,顺手抽出包里的球拍,直直卡住了他的咽喉。 “啧……”她捂着平添一枚新鲜掌印的脸颊,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笑了起来:“居然打女生,武居前辈你……比我想象中的更恶劣一些,居然被你这样的人喜欢,我都快吐了。” “你这个混蛋!”被她嘲讽和贬低的口吻踩痛了要强的自尊心,他掰住球拍还妄图反击,又被她卡住了肩膀动弹不得,牙缝中挤出的讥笑比她身上的檀木香更加凛冽:“青学生存法则第一条,就是不要和三日月昼动武,前辈你不会不知道吧。” 眼前的景色颠倒过来,身体也在空中飘着,武居只感觉脚下一轻,再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被摔到地上了。三日月昼一手将他的胳膊别到背后,另一只手拎着球拍抵住他的后脑勺:“照片是你发的,不管你拿没拿老子的手机,老子都得把这笔账算在你头上!” 第一拳落在他的脸颊,正巧对上她挨耳光的位置:“你再反抗一下试试,老子把你胳膊掰折。” 第二拳落在另半边脸,为了丑的对称:“挨了打才想起来还我手机,晚了!” 手冢国光和花崎诗织顺着哀嚎声赶到现场时,武居前辈已经被她用麻绳捆的像只蠕虫,倒掉在枝头,双颊高肿如发面馒头般口齿不清了,充血的脖颈里涨起了青筋,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难以分辨,呜咽的抽泣让人不敢想象这是个一米八几大个儿的健壮少年。而三日月昼就插着腰站在他对面,拾着棒球拍,没个正形的撇着腿,有韵律的敲着后背,不疾不徐的说:“知道我为什么被称作青学名产吗?国中时我就被视为可以升入日本顶级学府的苗子了,一年级翘课逃学,把棒球部和排球部搅的一团糟,教授家政的山口女士说我持续这样下去成绩恐怕要一蹶不振,不过让她失望了,哪怕平时没有认真学习,我的成绩始终居高不下。你今天就是受了些皮外伤,连根骨头都没折,当时你可是险些断送手冢君的网球生涯呢,现在还敢偷拿我的手机发这些污蔑性的言论,我今天就算是把你打成二级残废,凭三日月这个姓氏,我的下场最差也不过是更名换姓转去别的学校而已,有钱有权有势,你这个一事无成的流氓,不过虚长几岁,怎么敢惹我这种就算在学校里横着走都听不到一个不字的人呢?” “三日月昼!”手冢国光的低沉严肃的难以想象属于十六岁高中生的声音如同利刃一般扎进她的耳膜,她后背一凉,浑身一颤,拽着麻绳一端的手顺势发软,武居前辈就从低矮的枝头掉下去,一头栽进了松软的泥土里,蠕动着号啕大哭起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她一脚踹在他脸上,留下一枚清晰的脚印:“哭什么哭!再哭就把你丢到混凝土里埋了!” -------------------- 早上做早饭把汤圆煮成了汤,现在满脸绝望中 ————— 即将变成三日月境泽的三日月昼:我以为我是tf党,没想到ta,te我都可以,原来我是个all t。 松岛柚:你只是单纯喜欢手冢君吧混蛋 —————— 暴力是不对的 但是在我的小说里都不能把这只狗揍一顿那就太憋屈了 第21章 chapter.21 =========================== 三日月拓哉在这个没有课的空闲日子原打算一觉睡到正午再叫个披萨外派,如果还能再有一杯快乐肥宅水那就更好不过了,可惜被一通电话打乱了全盘计划。九月份刚满十八岁就顺利拿到了驾照的三日月拓哉一路驱车从港区抵达文京区,刚泊好车就顶着一团乱糟糟,出门前没来得及打理的头发,以一步迈三级台阶的速度闯进了荒川先生的办公室。三日月昼背着手,桀骜不驯的侧脸上涂着一枚殷红的巴掌印,遗传自母亲的白皮肤,稍有伤痕就分外刺眼,她偏着脑袋,嘲讽的望着一旁没完没了的指责她的武居前辈,准确来说,就是武居佐太郎,因为在她眼里,他配不上使用“前辈”这个敬语。 三日月拓哉掰住她的脑袋左右检查,她还有心情询问无辜的证人花崎诗织:“你说,当时手冢君受伤时,武居佐太郎有我这么大阵势吗?” 花崎诗织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另一侧的武居佐太郎口若悬河,仿佛刚才哭着求饶的人不是他似的,悄悄凑到她的耳际:“快别说了,你看手冢同学的脸色,站在他身边我腿都打颤。” 三日月昼顶着脸上的伤痕,偏着脑袋偷偷打量了一眼手冢国光的脸色,比平时更让人畏惧。似乎觉察到了她投来的目光,他立刻扫睨了她一眼,险些害她的心脏停止跳动:“他干嘛这种表情,明明是为他和不二君报仇了啊……” 第40章 早乙女琉奈敲响了荒川先生办公室的门,将手里过往武居佐太郎没来得及删除的评论下载下来又打印成册的资料递交到长谷川先生手里——没想到三日月昼打一次架,居然连校长先生都惊动了。 武居佐太郎终于说累了。以免她在办公室直接和人打起来,三日月拓哉一直攥着她的胳膊不撒手,看起来像是护崽的老母鸡,实际上怕的心都提溜到嗓子眼里了,毕竟假使她现在再度冲上去把武居佐太郎揍一顿,连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阻拦得住。好在三日月昼是个讲道理的人,抿起嘴角就是翻着白眼的无声冷笑,指着自己脸颊上许久都没消退的印记,声音沉闷:“荒川老师,最先动手的不是我,而是他好吗?我打了你,各项赔偿当然不会少,但是你偷了我的手机,那是htc的最新款,价值四万五千块,折旧一下算你个四万块,加上窃取私密照片,你就等着法院的传票吧。” “我明明已经把手机还给你了!更何况,谁让你的手机不设密码!” “还?”得理不饶人的三日月昼要被他的说辞气笑了:“偷窃再还回来也是犯罪既遂,不设密码就是你偷看别人手机,发布污蔑性质的言辞,侵犯别人隐私和名誉的理由吗,你可真是无耻。”在她近乎强词夺理一般的据理力争之下,武居佐太郎险些在高中生涯的最后几个月喜提退学处理,最终在他父母苦苦哀求之下收获了长达半个月的校园劳动和为期两周的停课。 事情本不该如此匆忙收场,她完全可以选择报警,届时拘留通知和法院的传票都会接踵而至,校园偷窃本就是大忌,特别是在武居佐太郎一直重申着:“我是因为喜欢三日月才拿她的手机,想要更了解她一点,我原本打算偷偷看一眼就还回去的”,发布照片则是因为:“喜欢的人手机里存着别人的照片,只是出于一时嫉妒”,这类说辞更是让她恼火,像是最初的导火索就是她这个红颜祸水,恨不能扑上去再补几拳。之所以没有这么做,全然是因为手冢国光冰冷如寒冬般的脸色。马上就到了深秋,气温逐渐转凉,清晨和傍晚需要裹上轻便的外套才能御寒,而手冢国光的存在,让整间办公室的气温又低了一度。哪怕末尾三日月昼按着武居佐太郎的脑袋,强迫他在校园网站上实名发表一封郑重其事的说明和致歉,澄清捏造谣言的真相,把照片解释为后期处理,他的脸色都没有好上半分。 “手冢国光!”在这个秋意正浓的傍晚,背负着三天校园劳动的三日月昼终于失去了耐心,走到他的桌前,一把夺过他手底下的摘录笔记,轻轻一跳就坐在了他的桌子上:“你到底想怎样!” 空荡荡的教室里能听到窗外风卷动窗棂上脱胶的防水条发出的呜咽,秒针“滴答滴答”的追逐着分针,昏黄的阳光铺撒而来,填满了房间所有的罅隙,在地砖上画出宽宽窄窄的平行四边形。三日月昼脸上的伤痕还没完全消下去,微微发红,隐隐肿着,面对手冢国光平静,甚至可以说凛冽的面孔,她势如破竹般的气势一下就瘪了下去:“你到底要怎样啦……” 他一言不发的取过她手里的笔记,妥当的收好。三日月昼没有见过比他坐姿更挺拔的人了,就连真田弦一郎都会偶尔抱臂或托腮,但他始终都直着后背,像块没有疤的榆木板子,双手平放在桌前,思考习惯时把笔颠倒过来,用笔头敲两下桌面:“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照片是我拍的,但确实不是我发布的,这件事里我也是受害者啊。”从坐姿就能看出这是两个脾气性格截然相反的人——尽管她的腰背是笔直的,肩膀是打开的,可三日月昼不论何时何地都要给自己找个舒适的姿势:“我做出了善后,也帮你报了仇,当然,我知道既已造成的伤害是不可弥补的,但是你要怎样才不介怀,你告诉我啊,我去做就是了。” 而他回答:“你不必向我道歉。” “烦死了,又是这句话!”她抬腿踹上他背后的桌子,踩住桌沿,裙角飞起的一瞬间露出了羊毛质地的打底裤,手冢国光耳尖一红,连忙别过脑袋,避闪开目光,好在夕阳的余晖让一切都变得滚烫,刚好能将空气里的局促和暧昧都掩盖。三日月昼的腿又细又直,皮肤白净,膝盖上还留着不久前磕伤后没淡去的粉红色疤痕,是摄影师都偏爱的身材。手冢国光回想起联合田径赛那日,秋风打起医务室里雪白的窗幔,他握住她的脚踝时冰凉的触感。 两日来,亲手做的便当,美津浓新上市的球鞋,在公告栏里张贴自己亲笔写就的道歉信……所有能为他做的事,她都做了,甚至自荐替他去了文化祭执行委员会,可手冢国光对她的态度仍旧不冷不热的,虽然和以前也没多少差别,但就是能感受到他目光里沉甸甸的责备,他什么也不说,就等她自己参破,可她情商有限,实在不懂他究竟为哪般。 “你究竟在生什么气啊……”她往后仰着,双手支撑着桌子,耸起了肩膀,似乎没打算得到回应,只是单纯的自言自语。肘部的伤刚退成黄褐色,膝盖就添了新伤;膝盖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脸上又平白无故多了个印子。手冢国光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拎起书包说:“好好休息吧。” 他究竟在闹什么别扭嘛…… 她躺在篮球场中央,看着头顶上裸露在外的钢铁框架和一溜排灯,身旁丢着扫帚,正打算这样以偷懒的方式结束最后一天的校园劳动,大和佑大就抄着口袋,弯下腰,出现在她放空的视线里了。 第41章 “大和前辈?”她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朝坐在她身旁的大和佑大眨了眨眼,心里揣着事,反应比平时要慢上半拍:“你怎么来了?” “原本是牧野要来,被我拦住了。”仅仅只是听到“牧野”这个姓氏,三日月昼就已经条件反射的捂住了自己隐隐作痛的脸颊。牧野一生最看重的就是她这张脸,倘若让她知道她好巧不巧伤到了脸,后果有多惨痛是可想而知的。她打了个寒噤,讪讪的笑起来:“谢谢大和前辈。” 他拆开一盒百醇,撕开包装袋,将开口递向她:“手冢今天没来训练,我以为他会来帮你做校园劳动。” “他?”三日月昼道了谢,衔着巧克力棒狠狠咬了几口,像是在咬碎手冢国光的脑袋一般:“前辈,你知道吗,我从来没对谁这么卑躬屈膝过,他居然得寸进尺,还给我脸色看,真是过分——” “你知道武居和手冢的事吧。”大和佑大突然陷入了沉默,偌大的篮球场里只浅浅的咀嚼声,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当时手冢才中学一年级,受伤之后就立即去做了检查,谁能想到明明医生说了没有大碍,以后却成为定时炸弹一般的存在呢。而我所能为他做的,就仅仅只是让武居退社而已。” “世界上所有事里,手冢最厌恶的就是暴力,他深受其害。”三日月昼的耳边一直回荡着大和佑大的提点,她直愣愣的望着前方,目光跨过蒙着灰尘的地磅上白色的划线,看向远端紧闭的大门,连大和佑大起身离开都没能察觉,多日以来纠结的问题终于有了呼之欲出的答案,屏息凝神的身体一瞬间放松下去:“是这样吗?是这样哦……”沉闷的一声“吱呀”让她游离在外的魂魄回归到了原位,门被自外向内推开了,橙红的夕阳顺着狭窄的缝隙溜进来,又随着闭合而泯灭,逐渐明晰的视线里,手冢国光一尘不染的黑色外套就矗立在她面前,她仰着头,脑袋还有些发懵:“啊,是手冢啊——” 这次终于省去了“くん”。 “啊……那个……我以为你是因为照片外泄而生气。”她盘着腿,挺直了腰迹,搅着裙角,目光飘来飘去,耳朵也笼罩着一层玫瑰色:“对不起……是我解决事情的办法不够妥帖,没考虑到受牵连人的心情,原本有更和谐的解决办法的。” 手里的消肿止痛町是刚从医务室买来的。回想他们从认识到现在,她毁掉了他的眼镜和毛巾,他却得屡次给她买通气鼻贴和止痛町,说来还真是不公平。他蹲下身,将喷头对准掌心,呛人的药味就萦绕在鼻息之间,伸手捂住她红肿未消的脸颊,轻轻揉拭:“多少照顾自己一下,三日月。” 他不是气她以暴制暴的手段,他只是气她从来都以自己受伤为代价。 “欸?”如同运载过高的cpu,她一巴掌挥开手冢国光的胳膊,手脚并用着往后爬了好几步,举着红到脖颈的头颅,嘴皮都不大利索了:“你你你……你怎么能喜欢着不二君的同时,还和我这么暧昧呢!” -------------------- 存. 薛定谔的猫. 稿又没了 呵 我好难 第22章 chapter.22(捉虫+补更) ======================================== “如果世界上有人胆敢对你动手动脚,你就揍他。”三日月真一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没能预料到三日月昼会往危害社会的方向发展,此刻,她正捂着药物导致的灼热的伤口,纠结于是否应当把手冢国光的行为划分为“动手动脚”之列。 与此同时,手冢国光盯着自己没能收回来又被她避闪开而僵滞在半空中的手,陷入了深刻的反思——他居然试图理解三日月昼的脑回路。空气里飘着尴尬因子,他低下头,推了推眼镜,额前的碎发随动作掉下来,遮住了他的眉眼,看起来肃然又冰冷,放下喷剂,他站了起来:“药给你留下,你自己上吧,至于我和不二,我们只是朋友,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好……好的!”她不由自主的盯紧那只曾拂过她脸颊的手。那真是双漂亮的手,正好长在她的审美上——手指细长,关节分明,圆润的指甲修剪的干干净净,垂手时手背上就会鼓起隐约青紫色的脉络,手腕上凸起的骨骼,甚至内侧白净的皮肤下跃动的筋脉……一回味薄茧在耳际婆娑遗留下的触感,她就捂着红透了的耳朵,试图用冰凉的掌心让不断升高的温度降下去,所以他后半句解释,她什么也没听见。 转身离开时,他抿着嘴角,留下一个刀刻斧凿般棱角分明的侧脸:“冒犯了。” 她告诉过他,她喜欢漂亮的东西,喜欢漂亮的脸。 托他的福,她双手抱头,在四百二十平的篮球场里独自冷静了半个钟头,满脑子徘徊着“手冢国光怎么可以在喜欢不二周助的同时,还去撩拨别人的心弦呢,他其实是个双性恋吗”,成功与东京电视台播放的动画回放失之交臂。 午间新闻播报着东北新干线即将在年底竣工的消息,偶尔从屏幕顶端插入一条地震讯息。三日月昼的周末一般是没有上午的,闹钟提醒她到了出发的时间,她努力从被窝里挣扎出来,惺忪的睡眼眯成一条缝,从床边勾过一条既不知道穿没穿过,穿过几次,又不知道长什么模样的棉布长裤,囫囵着分清前后就套上了。出门时只穿了件长袖t恤,冷风一吹又迫使她折回去加了件毛衣,牧野一生的电话就犹如催命符一般一遍又一遍的打来,她靠着电车栏杆,索性将手机调到了静音。 第42章 最开始她对联谊这类活动还抱有几分好感,遇见的无趣的人多了,仅存的好感也都逐渐磨灭了。比起免费的水果和点心,毕竟她此前不吃高糖分的食物,她更喜欢橱窗里新上的乐高人仔,假如这枚人仔又刚巧是精灵王瑟兰迪尔,她就会热情到近乎疯狂。 牧野一生站在约定好的十字路口,她身材高挑纤细,立在话剧社和网球部的成员当中,偏着纤细的脖颈,脊背挺拔,站姿优雅,远远看去就像只清高的闲云野鹤。在等待三日月昼的过程中险些把手机按键敲碎,在她要忍无可忍的当着男子网球部的少年们破口大骂之际,珊珊来迟的三日月昼终于出现在马路另一端了。隔着这个红绿灯,牧野一生朝她大吼:“阿昼!你这家伙好意思让这么多前辈等你一个人吗!” 原地踏步的三日月昼一等绿灯切换,就率先从人潮中脱颖而出,一路跑到她面前,微喘着气,澄澈的双眼里散满了午后明媚的光辉,像是糖果外头包裹的五彩斑斓的玻璃纸:“抱歉抱歉,迟到了。” “你知道今天是联谊吗,联谊欸,作为话剧社的台柱,你居然穿着睡衣出门。”牧野一生允许她迟到,允许她胡闹,是因为她有一张适合挑起话剧社大梁的,漂亮又精致,如同摆在橱窗里高价兜售的娃娃一般的脸,她可以忍受三日月昼耍流氓,但决不能忍受她用祖母一辈的老年人都嫌弃的花纹裤子来糟蹋这张脸。 她笑嘻嘻的扑过来揽住她的肩膀:“穿的太好看的话,我岂不是太抢人风头了。” “话剧社人来齐了吧。”大和佑大清点了一下人数:“不二说要去接朋友,稍晚一些直接去烤肉店。” “欸——不会是传说中的女朋友吧。”菊丸英二只是抱着后脑勺随口一说,哪知道能一语成谶呢。 随着九月底学生会选举的落幕,三年级生也从社团引退,二年级生开启了新时代的序章,比如话剧社的西本雪桧,网球部的鹤田修彦。 “啊,对了,菊丸咚——”三日月昼从挎包夹层里掏出演唱会门票,走到他身边去。初次见面的缘故,整条队伍泾渭分明的划成了男子网球部和戏剧社,周围没和她打过交道的高年级生发出“果真很可爱”“真的是传说中的不良吗”这类唏嘘,议论纷纷的场面,无论是夸赞还是诋毁,她都早已习惯了,眼皮都没抬一下:“十一月份perfume在东京巨蛋的演唱会门票,是内场哦,我托人帮你抢到了。” “三日月亲!你人也太好了吧!有你在还真是方便。”在她举起两根手指对他说要付两万块之前,菊丸英二的情绪一直很高涨。 三日月昼最开始做模特时,开明如三日月夫人本是反对她年纪轻轻就进入这个鱼龙混杂的行业的,直到她受邀拍摄了第一个时尚杂志广告,并托主编为三日月夫人要来了木村拓哉的签名照,收受贿赂的三日月夫人才满心欢喜的放她去做兼职。据三日月先生所说,三日月夫人之所以会嫁给他,就是因为他年轻时长的有几分像她的梦中情人木村拓哉,连给儿子取名都出自于偶像,可以想象年轻时的三日月夫人也是每天蹲守tbs电视台看《美丽人生》大部队之中的一员。 如此看来,追星也是会遗传的。 高中生的联谊,无非就是吃喝玩乐,原本甜品天堂是首选,可三日月昼和牧野一生都不吃甜,平价的自助烤肉就成了最终敲定的去处。牧野一生坐在七叠的榻榻米上,细微的吵闹声从原本还算宽敞,但这么多人一涌进来就瞬间变狭窄的店铺里像水一般弥漫开,逐渐熟络,然后沸腾。 自从听说三日月昼加入文化祭执行委员会后,她就一直担心着话剧社的排练进度,三日月昼是一个想方设法偷懒的人,这一点她比谁都了解:“西本,文化祭的剧目选定了吗?” “选定了,前辈,在《蝴蝶夫人》《西区故事》和《第十二夜》里选了最后一个。”西本雪桧柔声柔气的回答:“前辈走了之后,话剧社就缺少出众的男役了,还好有阿昼在。” “这家伙没有偷懒吧?” “没有,她想演浅利庆太先生的《蝴蝶夫人》,商榷好是《第十二夜》后发了会儿牢骚——文化祭还是演喜剧比较好。” 三日月昼插起一片生菜叶子,在身旁菊丸英二打了个寒噤“单独吃生菜得多难吃啦”的惊慌里继续把生菜撕成一条一条的,一边说“习惯就好”,一边往嘴边递,听起来怪心酸的:“前辈——你怎么能把我想的这么不堪呢。” 大和佑大体贴的把牧野一生面前的饮料换成白水:“想一想,负责剧本的编外人员早乙女,负责服化道的花崎,再加上预备男役三日月——你们话剧社没什么可担心的吧。” “有一个三日月昼在就够让人担心了。” 原本不打算参与这种场合的上衫奈绪在收到不二周助的邀请讯息后纠结了许久,直到他说传闻中的三日月昼也在场,等她反应过来,人就已经站在烤肉店招牌前了。她紧张的揪着衣角,朝不二周助询问了“我的头发有没有乱”“今天穿的衣服合适吗,会不会太抢眼”,又再度掏出镜子确认妆容和仪态,攥着掌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拽着不二周助的衣袖颓丧下去:“果真……要不然我还是回去吧……” 然而他已经拉开了合页,原本顺着缝隙泄露出来的烟火味一下扑面而来,上衫奈绪紧张的吞了口吐沫,只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榻榻米上,全场唯一一个大大咧咧盘着腿,吊儿郎当没骨头似的少女:“三日月前辈,真的是三日月前辈……” 第43章 听见自己名字的三日月昼正努力和牛腩上意外沾的芝士较劲,一扭头就在门口看到了迟来的不二周助和上衫奈绪。握着筷子的手一僵,她嗫嚅着,目光在秉持“寝不言饭不语”原则的手冢国光和不二周助之间打了一个转,最后落在前者身上,露出同情和怜悯的眼神。好在手冢国光一向不露声色,否则,现在他脸上一定写满了饱含“你看我做什么”意味的问号。三日月昼一度思考:要不要拆散不二周助和上衫奈绪,成全了手冢国光。可对方一见她眼睛里就闪着星辉,冲破了怯懦的束缚跑来她面前,紧张的话都说不完整:“三日月前辈!您演出的话剧我每场都有看!我最崇拜的人就是您啦!” 这要她怎么下得去毒手。 三日月昼咬着筷子尖,心虚的拉开嘴角:“谢谢……” 自我审度一番——松松垮垮的黑毛衣和挽到膝盖的裤管,散散的束在背后的头发和手里端着的调料碟,难为上衫奈绪能将她和舞台上浓妆艳抹的形象重叠在一起,一眼就将她识别出来了。上衫奈绪提出合照时,除了牧野一生支着下巴,像关照多年的幼崽终于长大了似的慈爱的望向她,调笑着:“我们阿昼居然也是有粉丝的人啦”,其余大部分都将注意力放在上衫奈绪身上:“原来这就是不二传说中的女友哦”“好像是国中部的上衫学妹”“欸——原来是上衫学妹呀”,她攥着手机,脸颊和耳尖都飘着红晕,努力张嘴辩解:“不……不是的……我和不二前辈只是相识而已……” 不二周助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依旧是眯成一条缝隙的眼睛,但就是有威胁的意味从上扬的嘴角里弥漫出来:“还是不要起哄了,奈绪有些腼腆。” 见她局促的低着头,三日月昼将装满酱汁的调料碟放回桌上,从远端抽出卫生纸擦去嘴角的油渍,抬头望着她,挤着一旁的菊丸英二往里挪了挪,拍了拍身边腾出的空位,低沉沙哑的声音拨开喧闹的烟火,具有让一切沉寂下去的力量:“不是说要拍照吗?” “啊……是是的!”她连忙跪坐在她身边,举起手机,小心翼翼的靠向三日月昼:“谢谢前辈!” 一切都比不二周助想象中的更为顺利,唯一的意外出现在花崎诗织身上。上衫奈绪保存好照片,心满意足的收起手机,一抬头就看到了在帮早乙女琉奈夹烤肉的花崎诗织:“欸?您……”居然就是声称“单身”的前男友广崎在联谊上结识,又被这说辞欺骗过的前辈。 假如说世界上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女人迅速统一战线,同仇敌忾,那一定是遇到了同一个渣男。被上衫奈绪和花崎诗织夹在中间的三日月昼缩着肩膀往后挪了又挪,退了又退,受两名少女一起咬牙切齿恨不能联手将广崎剥皮拆骨的气势和惺惺相惜的哀怜所波及,她塞到嘴里的牛板筋都不敢咀嚼了:“诗织,要不然……咱俩换个位置,你和上衫学妹坐一起吧,方便说话。” 没等对方同意,她便匆匆端着碗筷站起来,踩着榻榻米上的空隙迈到花崎诗织的位置上,正巧挨住手冢国光,小声嘀咕着:“果真……不能惹女人呢。” 手冢国光见她放下筷子,一味吃着生菜叶子灌着白水,微微蹙起眉头:“吃这么少。” “是啊,为了演出,瘦子都是难为自己努力出来的。”她叹了口气,悄悄打量他的眼色,直到他忍受不了她欲言又止,翕动了许久的嘴皮,干脆利索的问:“你想说什么?”她才搭上他的肩膀,安慰道:“你还有机会,不要伤心。” 镜片挡住了他眼底的不解,但他知道这张嘴巴大概只会说一些惊世骇俗,离经叛道的言论,未免自己气到英年早逝,他选择不问。可换到三日月昼眼里,沉默着挺直着腰板,慢条斯理的夹着牛肉往嘴边送的手冢国光就是默认了,碎发和阴影下看似无动于衷的表情里藏匿着悲愤欲绝。她抿着嘴角,占据着公筷从铁网上扫下烤透了的五花肉,一口气全夹到他碗里,含烟带雾的杏眼里满满都是怜悯:“手冢……你多吃一点,别难过,化悲愤为食欲,我懂。” 最愚蠢的事都是最聪明的人办出来的,三日月昼果真应了这句话。 “上衫真的很喜欢阿昼啊。”一起散步去就近的ktv时,牧野一生和不二周助落在最后,顺势攀谈起来。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她一眼就能看到走在前方的三日月昼,柔顺的头发垂在肩头和背后,在开始染发化妆的年纪里素面朝天,面容寡净,上衫奈绪小心翼翼的挽着她的胳膊,似乎老远就能感受到她第二根肋骨下“咚咚”的心跳声,花崎诗织又是一个“只要你喜欢三日月昼,就是你有眼光,咱们就能做朋友”的人,加之一起吐槽渣男的战友情谊在——此之前,上衫奈绪偶尔回想起这段恋情,胸口还会隐隐刺痛,如今再提起来似乎连广崎的模样都记不大清楚了,很快就带领着本不大容易亲近的早乙女琉奈和大家融成了和气的一团。 牧野一生早在国中三年级就见过三日月昼了,那时她就起了把她诱拐入话剧社的心思。国中部的戏剧社比不上高中部庞大完整,有时一台了了数人构成的童话剧都攒不齐整,更勿论灯光和服装。新生入校当日,她站在天台高出,努力在人群中搜索漂亮的脸,于是她顺理成章的看到了三日月昼。 可惜国中一年级的三日月昼比如今脑子里装着个二极管似的一通到底的少女还要难缠,不仅嚣张跋扈,还聪明狡黠,又能使一把好手段。那时她还没能认识花崎诗织,也没有遇见早乙女琉奈,早已因为几场口角争执声明在外,班上唯一能与她交谈几句的就是樱田真良,还是学号邻近而成为同桌,少不了借纸笔,打交道的缘故。假如在一个晴朗的午后,她没有把樱田的男友揍了个囫囵的话,还能继续相安无事下去。 第44章 樱田真良和她的男友恒川都是三日月昼的同班同学,可惜座位隔了小半个对角线。那日三日月昼吃完午饭回到教室时,恒川正坐在她的位置上和邻座的樱田谈情说爱,距离上课还有十几分钟,她原想趴在桌上小憩片刻,拎着空荡荡的便当盒子走到他面前,敲了敲桌面,打断了他俩的浓情蜜意:“占我位置了,请让一下。” “三日月啊,你先去我的位置上坐吧,我上课就走。”在和厌烦的人交谈方面,她的耐心极差,重申了一遍“请让一下”,对方居然没看见,没听见似的继续握着樱田的手,凑到她耳际说着悄悄话,少女嘴上说着让他离开,耽误别人做事了,但仍有不撒手的打算。三日月昼深吸一口气,克制是不可能克制的,更何况当时学期中考试成绩新鲜出炉,原本信心满满到头来被手冢国光压了一头,她已抑郁多日,忍耐早就到达了顶点,抬脚更加使劲的踹向桌沿,填满课本的课桌险些朝恒川砸下去:“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他反倒是一副受害者的表情和口吻:“都说马上就走了,你还要怎样!” 樱田连忙横在他俩中间,推搡着恒川充当和事佬的角色,而三日月昼竟然一句道歉都没能听见:“好啦好啦,你快走啦。” “这个疯婆子!仗着自己家世好就无法无天了吧,有病!” 这下可好,他铁定是走不了了。 三日月昼一只手插着腰,另一只手撑住桌面,眯缝起眼睛,冲他吊儿郎当的背影发出一声寒到骨子里的冷笑:“喂,恒川,你在骂谁?” “就是骂你!怎样!你以为我是怕你吗?不过是看你是个女生,让着你罢了,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考第二了不起么,你有本事把手冢国光踩下去!”恒川不顾樱田的阻拦,执意将手指送到她的鼻尖。都被人指着鼻子骂了,再不还击似乎说不过去。三日月昼面容平静的活动着脖颈,指关节被掰扯的响声清脆。 握住他的手腕,第一个耳光挥下去时发现这般温柔的攻击方式压根不适合她,又换成了拳头,考虑到柔道或是合气道大多都是花架子,她特意改练了综合格斗,正巧应用在恒川身上。 樱田拽着她的衣袖,环顾着四周投来的看戏般眼神,涨红着脸恨不能成为地缝里的一粒灰尘:“别打了,三日月,别打了,你和大家的关系本来就不好,这下会更糟的!” “人生已经这么艰难了,我凭什么还要对这种渣滓忍气吞声。”她撩起散到肩头或是垂在额前的秀发,一脚跺在地上正想爬起来的恒川的胸口,将他重新踩回去,室内鞋在白皑皑的衬衫上留下一枚鲜明的脚印,高高在上的扬起下巴:“谁要和你搞好关系,你能带给我什么利益?能和我成为雪中送炭的朋友还是能给我钱?都不能的话,我为什么要做这种无用功。” 拿着戏剧社宣传单立在教室门口的牧野一生瞠目结舌的见证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她发誓,她一定要把三日月昼拐进戏剧社,那张脸和反派气质不来演话剧简直暴殄天物。 “三日月同学确实在国中就开始演话剧了,看样子学姐是成功了呢。”听牧野一生叙述完三日月昼的丰功伟绩,不二周助在打赢胜仗般骄傲的说:“那是当然”的前辈面前轻微抿起嘴角,转动眼眸望向相隔不远的上衫奈绪——她才到三日月昼的下巴,需要仰着头才能看清她根根分明的睫毛,抹茶色的方领裙子勒着纤细的腰肢,赤露着膝盖和脚踝。他沉思了片刻,向牧野一生说了句:“稍微有点事”,就顺着夹缝钻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举着手机说:“奈绪,你能帮我写封英文邮件吗?上次联系的摄影杂志给了回复……有些着急。” 心无城府又全心信赖着他的上衫奈绪当然即刻松开三日月昼的胳膊,接过他递来的手机,用力的点头:“当然可以,真是太好了,不二前辈。” 虽然很感谢先前三日月昼帮忙解围,但他可不忍心让上衫奈绪这株玫瑰和她过于亲近,以免潜移默化,日后生长成食人花——毕竟近墨者黑。 -------------------- 这次存稿真的没了 有缘再见朋友们 ————— 补更一大段 假装大粗长嘿嘿嘿嘿 第23章 chapter.23(捉虫) =================================== 晦暗的包厢里,五音不全的歌混着和嬉笑打闹声,顺着门间的罅隙漫出来。三日月昼蜷缩在沙发角落里,退去一脚蹬的平底鞋,靠着扶手昏昏欲睡,五光十色的灯光让她闭上眼都觉得晃,脑袋顶上的音响偶尔又会爆出刺耳的“滋啦”声,又睡不踏实,眉头皱了半晌,仿佛热闹都是别人的。不好意思拂他人兴致,她端着瓶冰水,悄无声息的溜了出去。顺着四周铺着大理石,又被晦暗的灯光打的暧昧的长廊,途经几间包厢时,扯着喉咙还是没能把高音唱上去又跑了调的歌声刺了耳膜,一路揉着耳朵走出了店门。 她蹲在阴凉里,望着远处像极了番茄炒蛋的夕阳,暗自决定文化祭结束后一定去吃一顿油炸,再要两杯,不,三杯可乐。 “怎么出来了?”顺着这道低沉成熟的嗓音,她偏过脑袋,视线一路从黑色休闲裤脚挪到藏蓝色开衫和白衬衣上,终于摸索到了他茶褐色的丹凤眼,垂眸望着她竟有几分慈眉善目的味道,她支着下巴,腮帮上没多少的肉就挤成了一团,似有若无的笑起来:“哦呀,手冢,你怎么也出来了?” 第45章 “看到你出来,就跟出来了。” 她摆着手,往旁边挪了挪,给手冢国光留出立足的空地:“他们太吵啦。” “我以为你喜欢这种场合。”他抿着嘴角:“其实,我以为你不喜欢就不会来。” “就算是我,也有无解的问题啊。”夕阳映照着她瓷白的肌肤,将睫毛和发梢都镀上一层温暖的鹅黄,黑色圆领毛衣露着里头一截白色衬衣边,再往下就是精致的锁骨,她用毛衣套住曲着的膝盖,一直拽到脚踝,远远看去就像是个三四头身的侏儒:“我以前抓过小偷,帮一个阿姨追回钱包的时候,让他跑掉了,后来去了警署,阿姨说钱夹里少了五千块钱,非说是我干的,要求我赔偿。当时我都快气死了,可我又不能当着警察面打人,你看,就算是我也会遇到无解的事啊。” 许多年后,手冢国光收到三日月昼从瑞典寄来的明信片,她有幸在优卡斯亚维度假时遇到了极光,那时距离她实现买下一座山的愿望已经不远了,而他却在美网半决赛上惜败,无缘大满贯。那封漂洋过海的明信片上写着:愿我们参破世界生存法则后,仍能一往无前。他总会想起这天被黄昏染旧的三日月昼,她蓬松的头顶,纤长的小扇子一般的睫毛,不说话时安静的宛如艺术品。 他问她:“再重来一次,你还会去抓小偷吗?”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甚至几乎能与她给出的回答严丝合缝。她扬着巴掌大的小脸,呲着牙,笑起来会露出上颌一小片粉红色的牙花子:“当然,我还得把那偷东西的孙子揍一顿,然后把钱包丢到那位阿姨的脸上。” 晚上有形体课,牧野一生早早告辞,拎着包,下楼,出门,准备过马路搭公交,就在不远处的墙角里发现了蹲守在甜品店面前,对着招贴广告上的可丽饼流哈喇子的三日月昼,罕见的是,她身边居然还站着手冢国光,那个高冷人设,少言寡语但玉树芝兰的手冢国光,假如他不是一心扑在网球上,她可真想把他拐带进戏剧社演个年轻才俊,比如马吕斯或者阿尔芒:“阿昼——不许肖想甜食!” “牧野前辈?”她扭过脑袋,手冢国光细长的双腿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好前倾着身体,伸长了脖颈:“你要走了吗?” “晚上有形体课。”她点了点头,从头到脚打量她一番,对她近日来为了演出拼命维持身材的态度很是满意:“忌甜忌辣忌油腻。” “知道啦知道啦,想一下都不行嘛,我管的住自己的身体可是管不住自己的想法啊。” 牧野一生低着头,盈盈扬起唇角:“那么,就先管好你的身体吧,我得走了。” “等一下!牧野前辈!”她突然窜起来,用力过猛以至于眼前发黑,耳际一片轰鸣,还好一旁立着手冢国光,及时伸手扶住趔趔趄趄的三日月昼。她缓了片刻,肩膀上那双滚烫的掌心里传递而来的温度正让她的视线逐渐清明,然而牧野一生已经借着信号灯,穿过斑马线,去到马路另一端了,她回过头来,额前的刘海长长了,撇在一侧,风一吹就遮住了她的眼瞳:“怎么啦,阿昼?” “牧野前辈,我每天都有喝牛奶,吃鸡蛋,我会长到一米七,也会成为戏剧社的台柱。”她很瘦,但并不羸弱,能从一道积蓄着泪水的目光,起伏的胸脯,攥紧的拳头和微簇的眉尺里感知到力量:“希望以后能在宝冢再见你啊——” 像是早已预见到这一眼就注定是生离了,远处印着急行电铁标志的列车正从东京都驶往横滨,据说十月是送神的日子,寒露将至,晚风裹挟着枯草,卷动着中央公园小径两侧红透了的枫叶,也卷动了牧野一生单薄的裙褶,背后的天际如同一张即将闭合的大口,绛紫色的夜就是它的上颌,光怪陆离的新宿华灯初上,是它的下颌,交接处那最后一息余热就是它的嘴唇。这大概牧野一生最后可以伤春悲秋的片刻了,日后她清醒的每一秒都将被忙碌占据,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将她与三日月昼隔成两端,她笑着向她道谢,也是道别,转身毫无留念的搭上了公交。但三日月昼的悠远绵长的目光仍旧没能收回来,她像是眺望着远处高楼大厦的剪影,又像是在看近处鳞次栉比的八百屋:“早知道……早知道《奥赛罗》是和牧野前辈一起演的最后一场戏,我一定不会偷懒的……” 手冢国光垂在两侧的指尖轻轻婆娑着,仍没能控制住那只有自己想法的手,不由自主的抬起来揉了揉她颓靡着的绒毛一般的脑袋:“以后还有机会。” “你不懂,不会再有机会啦……”几不可察的慨叹在她的嘴角凝结,转身走向ktv五光十色的霓虹招牌,葱尖似的手指搭上不锈钢把手:“回去啦。” 很多时候手冢国光觉得她简单的像张白纸,世界在她眼里就是非黑即白的形状,但只有某个突如其来的瞬间,她周围意外有浓雾萦绕,有如海上那叶少了指南针的扁舟。门刚刚推开一条缝,她突然仰起头,视线抓住了他茶褐色的眼眸,璀璨的灯光里像只轻巧灵动的猫儿,露出狡黠的微笑,她选择了与目标截然相反的方向——“我们逃走吧。” “嗯?” 不由分说的,她拽住他的手腕,和性格截然不同,手冢国光的皮肤散发着温热的暖度,沉下心来就能感受到内侧脉搏的跃动。六十秒的红灯期到达了第五十九秒,她笃定坚硬的拉着他往不知名的方向跑,只通过畅通无阻的绿灯却不管将抵达何处,而他居然任由她带领着,毫无抗拒和挣扎。 第46章 黑暗的,漫漫的长路,有吹口哨的少年和角落里窸窸窣窣翻爬着的老鼠,灯火散落在城市各处。于是在这个星棋罗布的夜晚,她带着他穿过开启闸机的电车轨道,穿过风,穿过无人的小巷,把纷争喧嚣的闹市丢在脑后,不知道跑了多久,她终于在须贺神社前停下了脚步。那时的须贺神社还只是新宿区里的一个无名小卒,或许所有的外地游客都鲜少知道它的存在。 三日月昼倒在台阶上,搭着朱红的栏杆,手里蹭上了铁锈味,微微的喘气声在静谧的四壁形成空荡的回声,仰着头,汗水就顺着她的额角流到下颌。手冢国光掏出手帕递给她,她胡乱擦了一把,揪着毛衣领子,勾起了嘴角:“你说,大和前辈他们发现我们不见了,会是什么脸色?” 他掏出手机,点亮屏幕,上头五通未解电话就展现出来——全部来自大和佑大:“不该让你胡闹。”转身回复了一条短信,称和三日月昼先走一步,让他不要担忧,顺便告知一下花崎诗织和早乙女琉奈眼下的状况。 双手撑住台阶,仰望着彻底暗下去的天际线,远端新都心百米以上的建筑如利刃一般刺破穹顶,劈开白头的富士山,闪烁着红色信号灯,她朝手冢国光翻了个白眼:“老古板……” “文化祭”这三个字刚从手冢国光的嘴边吐出来,她就立即丢去一记眼刀,远山般的秀眉微拧,瞪着一双盈盈流转的杏眼斥他:“快别说了,能不能别在周末提工作,你烦死了!” 他轻轻一笑,虽然像夏日祭上的花火一般稍瞬即逝,可仍惊艳了这个夜晚:“我是想说,文化祭上的演出,能不能帮我留一张票?” “可……可以……”明明夜风徐徐,秋意浓浓,可为什么她的耳廓滚烫,又为什么缺氧般目眩神迷?她连忙将视线落到别处,比如墙缝里暗生的青苔杂草或者头顶上乱七八糟的电线,背后成排的白色纸灯笼:“你刚失恋嘛,对你关照一些也是应该的。” “我并没有失恋……”他何时有过恋情的开端? “你不必嘴硬,我都懂的,诗织被渣男欺骗后哭了三天,眼睛肿成了核桃,我站定你不动摇啦,你加油。” 他早已解释倦了。可三日月昼是个问题儿童,他得给她更多的耐心和时间,这或许就是他为什么没有立即转身离去的缘由。 真的是这样吗? 如同一道复杂的数学题,在得到正确答案之前总是需要冥思苦想,算错好几个数字,想错好几条思路,哪怕最终有了结果,代入验算时还是会发现成不了一个和谐的等式。这个曲折的求解过程千回百转,但只要逻辑对了,总能柳岸花明,可现实不同,因为现实不止有逻辑在作祟,还有情感。这道涉及情感的题目他最终解出了答案,可惜那时高中生涯已经结束,他与她各奔东西,成了茫茫人海中散向四方的沙砾。 文化祭当天碰巧是个周六,今年立冬要比往年都冷清一些,才十一月初银杏叶就落了满地,两侧的乔木秃着枝丫,像是行将就木,举着双手乞讨的老妪。好在当日是个晴天,久违的阳光在清晨拨开薄雾,给棉花似的云朵镶上金边。私立青春学院没有哪一日比今天更加热闹了,宽阔的中央大道被各式各样的摊铺所占据,比如三年e组的鬼屋,c组的占卜店……但这些都不在三日月昼感兴趣的范围之内。她在不知哪个班级所开设的甜品铺里买了可丽饼,又从隔壁敛了满满一杯碗的关东煮——文化祭的开始和结束也意味着她食草生活的结束。 正赶上休假日,三日月拓哉和越知月光找到她时,她正站在摊位前挑选面具,最后选中了一只祭奠上常见的狐狸,见三日月拓哉走来,她遥遥招了招手:“哥哥,越知前辈——” 手冢国光见到她时,距离其实远的很,但就是在匆匆一撇之间看到了她——她穿着松松垮垮的蓝色菱纹毛衣,细直的双腿裹在牛仔裤里,被衣袖遮住半截的指尖捏住一张粗制劣造的狐狸面具底端,轻轻一抬便展露出清冽澄澈的双眼,半张脸埋在阴影里,阳光穿透垂在额前和肩头的发线,铺满了另外半张脸,看起来高深莫测,嘴角拉扯就亮出一排小巧洁白的牙齿。 他的呼吸一滞,心跳快的像是要跳出胸膛逃逸似的,忽然想起那个她带着自己逃跑的夜晚,她摇晃着脚尖,从自动贩卖机里取出来的一瓶代糖的气泡水只浅浅抿了一口就盖上盖子:“告诉你个秘密,手冢,反正你也不会说出去——我以后想去依川的大森或者是西湘的和泉买座山,没有山的话买几亩田也不错,再搭一个小院子,只我一个人,与世隔绝。” 站在对面的越知月光像是平原上骤然兀起的崇山峻岭,怀里抱着缩成一团的猫,肥硕的像只橘色的毛线,她将面具挪到脑袋一侧,戳中杯碗里的一枚墨鱼丸抵到它面前,可惜它打了个哈欠,抖动着胡须看也不看:“是你们家的猫吗,它叫什么?” 越知月光的话一如既往的少,她问什么,他便答什么:“糊糊。” “我能抱它吗?” 他一言不发的搂住糊糊的前爪,刚递到她面前,正要伸手去接,这只皮毛被打理的一尘不染的肥猫便挣脱越知月光的双手扑到她脸上,蹬住她的后脑勺,趾高气昂的跳出去老远。三日月昼捋着被它抓的乱七八糟的头发,咬牙切齿的追上去:“臭猫!老子要抱,你居然敢跑!” 第47章 今日也是安静不过三分钟的三日月昼。 -------------------- 第24章 chapter.24(补更) =================================== 想来糊糊也是个只看外表的肤浅之猫,否则三日月昼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它怎么会笔直的冲到手冢国光怀里。他接住迎面而来的糊糊,风衣外套上沾了猫毛。杀意满满的三日月昼撸起袖子像是要来阉割了它,他伸出胳膊,将她脑袋上的狐狸面具扣下去:“别胡闹。” 手冢国光是个天生的衣架子,肌肉匀称再加上两条颀长的腿,更令人嫉妒的是太阳底下反着光的白皮肤,三日月昼一度怀疑他是以吨计数来使用防晒的,可世界上就是有这样可憎的人,哪怕在骄阳下晒上一整个夏天,回头褪一层皮又比鱼肚白还干净了。这天他没有穿制服,一件长度到小腿肚的卡其色风衣,换成稍矮一些的人恐怕看起来会像个不足一米二的侏儒,稍瘦一些就会单薄,敞着前襟,露出里头半高领的黑色毛衣和牛仔裤,拂着糊糊脑袋的手上卡着鳄鱼皮表带,隐隐约约一截白嫩的脖颈让人遐想。三日月昼取下面具,望着他精雕细琢的塑像般的面孔,叹惋的摇着头:“你这张脸就不能有些变化吗?” 他给了她几许反馈——蹙起了眉头,但她更加不满了:“你本来就像是一个老气横秋的叔叔,再皱眉头只会显得更老。” 见她立在一个少年面前聊了许久,那少年低着头,怀里抱着越知家那只胖到连打架爬树都困难的猫——这个问题越知月光早已想过无数次解决方法,但猫粮一减量,糊糊就会向越知家昂贵的皮质沙发发泄怨气,论起娇纵来,三日月昼和糊糊的确有的比较。他偶尔抿起嘴角,露出几不可察的好心情,可惜眼镜和睫毛遮住了他的眸子,三日月拓哉看不到他的目光,于是他便带着好奇心径直走过去:“阿昼——” 手冢国光的视线抬起来,从三日月昼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的属于自己的身影挪向前方。去年集训时相识的越知月光为给他添了麻烦的糊糊道歉,他解下纽扣上挂的猫毛:“好久不见,越知前辈。” “你们认识?”三日月拓哉惊讶于自己居然是唯一一个局外人。在少年说出“手冢国光”这个名字后,他就了悟了,哪怕是停留在网球入门级别的业余爱好者,恐怕都听说过手冢国光这号人物。但对于三日月拓哉这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运动无能来说,这个屡屡在成绩上压三日月昼一头的名字,主要是从她的咒骂当中得知的——“这个可恨的手冢国光!” 少见三日月昼有一个长达多年的仇人,真田弦一郎勉强算一个。不过,如今让人困惑的是,三日月昼与手冢国光的关系看来似乎并没有言谈中那般针尖对麦芒,或许有所改善,甚至可以称为“友好”——“是我们班长啦。”她伶仃圆规般插开腿,豪迈的朝他胸口拍了一巴掌。 一个手冢国光本就是引人瞩目的存在,假使旁边再站上三日月昼,就有如剧场里的聚光灯般的效果,何况还有海拔两米以上,巨人般的越知月光,是以端着热可可的乾贞治很快就发现目标,朝西南方位走来:“手冢,越知前辈——要热可可吗?” 青学生存法则第二条——不要喝乾贞治递过来的饮料,不论这杯饮料看起来有多正常。 乾贞治的到来意味着早乙女琉奈就潜伏在附近伺机而动。果不其然,三日月昼脚边的常绿灌木丛一阵翕动,她就带着满身的冬青叶子,举着相机从花池里窜了出来,尖叫着扑到三日月昼身上:“有虫!” “你离我远点,我也怕虫啊!” 本就十分招摇了,加之早乙女琉奈杀猪般的哀鸣,四面八方投来怀着敌意的目光,她只好偏着脑袋当做什么都没看见,掰着早乙女琉奈卡住自己咽喉的胳膊,险些一口气喘不过来,被她生生勒死。好在乾贞治帮她取下衣角上趴着的小虫,捏在手里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居然能听出几分赏心悦目的意味:“下次做乾汁或许会用到。” 潜意识里对乾汁的恐惧让三日月昼听见这两个字后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联想到或许此前品尝过的乾汁里也加了某些不知名物种,她的胃就不由自主的绞痛,双腿也紧跟着颤栗起来。早乙女琉奈躲在她背后,搭住她的肩膀,探出一双漂亮的眉目,盯紧乾贞治捏着虫翅的指尖和上扬的嘴角直发怵:“变态,绝对是变态……” 三日月昼偏着脑袋,把她搁在自己肩膀上硌得慌的下巴推开,抬起手腕,挽起袖口看了一眼时间:“我得去候场彩排了。” 分演塞巴斯蒂安和薇奥拉两个角色的三日月昼大约背了小半本台词,这也是她最初抗拒出演《第十二夜》的原因。早乙女琉奈早就知道她记忆力出奇的好,但能在半个月内就将整个剧本捋顺的确出乎她的意料。 或许是受牧野一生退役的影响,一向混水摸鱼的三日月昼这一个月以来居然保持着十二分的认真,没再逃过一天训练。西本雪桧与牧野一生不同,她秉性柔和,可不会出现满学校逮她的场面,至于逃训三次后会不会被除名,那就不得而知了。 喧闹的中央大道在午后就陷入熙熙攘攘的境遇,站在青学最高的本部楼俯瞰,就能发现此时的人群正往两个方位分散,或是拥堵在男子网球部活动范围,那是家露天咖啡铺,提供甜点和饮品,当然还有气宇不凡的翩翩少年。三日月昼途经时有幸目睹,热火朝天的场面加上花枝招展的服饰,比起服务生来更像歌舞伎町上platina里的牛郎;另外便是礼拜堂门前的检票口,也不知道是因为男子网球部美色在前还是失去了牧野一生这块招牌,戏剧社在文化祭上的演出居然首次出现空座的情况。 第48章 长达两个半钟头的演出,三日月昼需要在转场的五分钟换装,不仅如此,由于身高限制,她还得垫着两层内增高在舞台上站一下午。第三幕第二场,台下最后一个空座被占有了。满头大汗的三日月昼扎着低马尾,留着电影里常从青年才俊身上出现的中分,发蜡和灯光让她的头顶铮亮,往观众席回望时,她看到角落里,占据最后一个空座的人是手冢国光。 脚下的脚步一滑,险些造成演出事故,好在反应敏捷,才得以迅速转入下一个的场景。 【手冢哦】 嘴边念着台词,心里却在开小差。 和乾贞治的数据几乎严丝合缝,台下布置的座位刚好能坐满,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虽不比牧野一生在时辉煌,但对于换届后的新人来说已经是个很好的成绩了,第五幕最后一场落幕时,西本雪桧悄悄捏住三日月昼的掌心:“谢谢你,阿昼。” 不过,很快她就生出了悔意,因为三日月昼在演职人员谢幕时溜了。“这家伙太乖戾了!”难得让西本雪桧都发了火。 而乖戾的三日月昼在十一月的傍晚赤脚踩着拖鞋,一瘸一拐的迈过绿化带,瘫倒在水池附近的长椅上,后脑勺磕着扶手,合上眼睛,深深叹了口气,能清晰感受到肿胀的脚背上血脉张弛的跃动和伤口的刺痛。初冬的天气逐渐转冷,吐一口气就会在夜色里凝聚成嘴角的一团白雾,灌木上生了露水,风一来,湿淋淋的衬衫贴着皮肤,她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一件卡其色的风衣就铺在身上了。 感受到衣服的重量,她睁开眼睛,手冢国光那过分白皙精致的面孔就投射在无精打采的眼眸里,她连拉出一道敷衍的微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勉强挑了挑眉梢:“是你啊。” 看着她伸的笔直的双腿下□□的脚,十根脚趾有七根磨破了皮,后脚跟鲜血淋漓,全是拜那双垫了两层内增高的皮鞋所赐,他微皱了眉:“要不要去医务室?” “不用啦,我实在没办法穿着那双鞋撑到谢幕,西本前辈没生气吧?” “当然生气。”他坐在她身旁,一时之间她分不清萦绕在鼻息间的薄荷味究竟是来自他的身上还是他的衣服上。他沉默了片刻,蹲下身,用她盖在身上就曳地的风衣包住了脚:“小心着凉。”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吧。”她掀开风衣,脚边的手冢国光只穿了件薄薄的羊毛衫,贴着身,能看见绰约的肌肉线条,宽阔的肩膀和细窄的腰迹:“你接下来不是还要备赛澳网吗,可千万别感冒。”其实重点在最后半句:“感冒别怪在我头上。” “穿好。”他把衣裳重新披回去,远远看,包裹的纹丝不透的三日月昼就像一只两头尖尖中间圆圆的蚕蛹:“暂时不去打澳网了,先去atp巡回赛里积累些经验。” 浓艳的妆容遮住了她原本干净幼态的五官,汗水滚过粉底留下的痕迹凝固在鬓角,看起来有几许风尘味,偏偏眼睛是干净的,散发出微弱的矛盾感:“真好啊——虽然我是拿你当对手,当敌人,但不得不说,我的确没你活的明白,你是怎么活的这么明白的呢?”这声喟叹过于悠长缥缈,像是眨眼就要消失似的:“我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和牧野前辈一起所以选择戏剧,还是因为喜欢戏剧所以选择戏剧……我好像也没有特别喜欢舞台……” 可惜老天连伤春悲秋,思考人生的机会都不给她。暮野四合,星河错落,据说晚上还有专门为三年级生举办的晚会,三日月昼注定是无法拖着这双险些残废的脚去凑热闹了。远处教学楼的窗户里闪过数道黑影,凛冽的风卷着书页发出刷啦啦的响动,抛物线贴着楼下花崎诗织的耳际和肩膀,掉进背后的水池里,课本倒还好说,但辛苦一学期的笔记被水泡成了模糊不清的一团废纸。花崎诗织冷漠的,沉静的,近乎麻木的仰起头,望着三楼窗框里裱起来的如画般的少女——那是e组的大谷千鹤子。 高处窗台那张隽秀的脸让三日月昼瞬间哑了火,瞳孔里发生了地震,意志失去承重墙般坍塌的稀碎。她抿着嘴角,趿拉着虚浮的步伐,拨开盖在身上的风衣,义不容辞的走到脱掉鞋,踩着池沿挽起裤脚,正要在这个凛冬迈入捞回水面上飘着的课本的花崎诗织身边,拽住她的手腕,目光坚定的望着她:“把鞋穿好。” 从没见过这样冷峻的三日月昼,笑容,生机,不正经都荡然无存,只留下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结了冰的眸子流转之间就落在三楼倒数第五个窗口,她还穿着没来得及更换的演出服,印着汗渍的白衬衫和格纹西裤:“许久不见,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卑鄙啊,大谷千鹤子。” 她扶着窗台,支起下巴,几分促狭和揶揄隔的老远就落在她身上:“许久不见,阿昼,我真是看不惯这种货色纠缠你,不必谢我。” “啊……真的是……”她叹了口气,又像是在无力的冷笑,抓了把散在额前的头发就要不问后果的冲上去闹它个天翻地覆,抬脚就是一个趔趄,倒在了大步流星的走到她面前的手冢国光怀里,磨破了一大块皮肉的后脚跟和脚趾已经很难支撑这具身体了。顺着她的目光,他望向三楼,窗后空空如也,只有被冷风席卷的窗帘在猎猎作响,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没事吧。” “没事。”她敛着下巴,无精打采的推开他,踩着水池就要踏进去捞书,被手冢国光一把勾住腰肢拎了下来,怒目而视,毫无生气的脸上才有了几分原来胡作非为的风采:“你干嘛!” 第49章 他一言不发的收拾好一切,迈入冰窟似的水里,明明已经把裤脚和衣袖挽的老高了,还是被洇湿了一道深色的边。 三日月昼望着暮色里弯着腰,把课本和笔记一起搭在手臂上的手冢国光,眼眶滚烫,险些哭出来。 -------------------- 每天都告诉自己 我写的是个欢脱解压小甜饼 我不可以太正经(居然还押韵了) —————— 懒得改简介啦就在这里补充一下 设定是在高中一年级 高中毕业前是双向暗恋毕业后开始谈恋爱(没错我就是喜欢把感情线写这么急人) 私设和私货一大堆 副线不二周助x上衫奈绪 忍足侑士x松岛柚 全文1v1 ooc有 ————— 以及评论里要看手冢君追妹的姐妹! 你们真的不怕看到一片ooc吗! 第25章 chapter.25 =========================== 哭这种情绪对于三日月昼来说并不算丢人,年幼时她基本上是被真田弦一郎教训大的,哭天抢地也软化不了这樽大佛,积年累月下来脸皮都比别人厚上三层,也越发觉得哭是件纯粹发泄,浪费时间的事,比起以哭做发泄,她更喜欢以打架代之。 花崎诗织接过手冢国光递过来的湿透了的课本,埋着脑袋向他道谢。三日月昼连忙抖开风衣披到他肩膀上,摸索着口袋四下找寻手帕之际才恍然想起自己还穿着演出服。索性握住他的手腕,拽着衣袖将他小臂上冰凉的水渍擦干净。手里的动作突然放缓,手冢国光低着头,凝视着她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的模样,手掌里是特殊的衣裳料子擦拭指尖留下的温度,那是三日月昼的体温。 她深呼吸,借用冰凉的空气让一团糟的脑袋冷静下去:“她为难你多少次了?” 滴着水的课本打湿了她的衣袂,花崎诗织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温柔的没脾气似的,无懈可击:“只有这一次,我没关系的,课本晾干就好……笔记……笔记我也可以重新写。” “你不要骗我,我了解大谷千鹤子,她才不是……” “阿昼——我没事——”道路两侧的灯倏然亮了起来,室内体育馆的热闹顺着风传遍了整个青学,她不知道究竟是在说服三日月昼,还是在说服自己:“我没事的……” 望着她逃跑般慌乱离去的步伐,矗立在苍穹之下的三日月昼倦怠的跌坐在水池边上,仰着头,湖面似的眼里映着隐隐约约的明月,安静的像死了一样。牧野一生之所以喜欢她的脸,不仅仅是因为漂亮这么简单,而是漂亮的特别,深眼窝遗传自她偏西方长相的父亲,窄窄的扇形双眼皮,虽是杏眼但眼尾微有上扬,抬起时双眸圆润皓亮,低垂时清冷不食烟火,加上舒展又没棱角的细眉,有几分慈眉善目的悲悯;轮廓大约随了母亲,棱角分明,转折柔和,如同薄雾笼罩的山头。 “还能走吗?” 她摇了摇头,眼眶微红,像封没人签收的信笺,一身盛气凌人的盔甲被剥了个精光:“不能走。” 他重新用外套将她裹住,轻轻呵出一口气:“我背你。” 她呆滞了几秒,有气无力的搭上他宽阔的肩膀和后背,用他肥大的外套蒙住脑袋,只留出只耷拉着眼皮的眼睛来,温热的呼吸带着檀木香扑到他的脖颈和耳尖,他攥成拳头的双手微紧,只觉得窘迫,好在她无心观察。从水池到礼堂更衣室这并不算长的一段路途中,三日月昼罕见的没有说一句话,倘若不是脊梁上传来的不疾不徐的心跳和浅浅的暖流,手冢国光恐怕以为自己背的是块石头。到头来居然还是他打破了沉寂:“要联系你哥哥或者西本前辈吗?” “不用了。”小礼堂早已人去楼空,更衣室没有落锁,是西本雪桧特意吩咐部员为她留的灯。她换上衣裳,卸了妆,就着洗手间的水龙头捧着把凉水洗了脸,脚上疼的没敢穿袜子,踩着运动鞋一瘸一拐的往出口走。手冢国光见她倒吸冷气的模样着实可怜,伸手搀住她,这么一看显得她跟个七老八十腿脚不利索的老太太似的:“去哪儿?” 她没心肺的咧开嘴角:“演出结束了,当然要去胡吃海喝。” 那晚三日月昼和他一起去了河村家的寿司店,和大石秀一郎一起观看晚会的河村隆曾与他通过电话,询问他的位置,他看了一眼忙着往嘴里塞鳗鱼饭的三日月昼,闪烁其辞的用“有事”二字搪塞过去了。每次来吃寿司,似乎都绕不过借碘酒这件事,河村先生撇了一眼她惨不忍睹的双脚,说着“鞋不合适怎么不换掉呢”,又转身帮她拿来了创可贴。 那九个创可贴不仅要把她整双脚都占据了,也快把手冢国光的脑袋占据了。 夜里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海中总是回想起她坐在水池边,肩膀像只没气了的气球似的泄下去,双眸死寂,万念俱灰般的姿态。他重新打开灯,拨下通话键,向真田弦一郎询问了关于三日月昼和大谷千鹤子的过往。但真田弦一郎的回复几乎没有任何可取之处:“大谷啊,小学时和阿昼算是朋友吧,其他就没什么过节了。”他顿了片刻:“或许有过,但阿昼从来不说这些事。” 真田弦一郎记得那正赶上换牙的年纪,三日月昼和一群男孩打架,打赢后为了炫耀战绩跑到河堤最顶端,结果打架时没受伤,这会儿反而被石子绊倒,磕掉了本就岌岌可危的门牙,鲜血糊了满脸,一扭头就把几个被揍了一顿不知悔改还想复仇的男孩子吓哭了,自己倒是一脸平静的揪着衣裳擦去血,熟门熟路的摸到牙科诊所看病去了。 第50章 “有主见”再加上“不听话”,越是教训脾气越拧,让她罚跪,她就梗着脖子跪;罚她跑步她也不带喘气的跑,抄书这事更是易如反掌,真要上棍棒打,又下不去手,索性顺着她来吧,日后多撞撞南墙,总会撞明白。 虽然手冢国光这样忧心忡忡,但当事人却浑然若无其事,生活眨眼间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她依旧是个惹是生非,玩世不恭的非典型不良少女,像是文化祭那晚发生的一切都是凭空而来的一场梦;走廊上与大谷千鹤子擦肩而过,彼此一如既往呈现素不相识的模样。手冢国光一度怀疑自己魔怔了。直到十二月份那个大雪漫漫的清晨,期末成绩单下发下来时,独占鳌头的三日月昼反应平平,他才参透她的伪装。 “手冢,失恋又失去了第一的位置,你真的好可怜。”冬季学期的最后一天,积雪颇有将青学掩埋的阵势,松枝承受不住厚重的雪花发出噼里啪啦的折断声,好在彻底断裂之前,枝头一弯就将雪渣抖落了。浩荡的阴云笼罩在东京上空,留下做扫除的三日月昼和手冢国光临走时,天已经快黑了。她把梦寐以求的成绩单捂在胸口,嬉皮笑脸的调侃他——他以为她是个没心事的人,如今这勉强的笑容看起来刺眼。 假使世界上的一切事都像考试,像比赛一样都有个结果就好了。他这么想,没有用“大谷千鹤子”这个名字来试探她,稔知结果无非与早乙女琉奈那句“诗织怎么了,看起来有心事”所得到的结果别无二致——“你想多了吧”,而是问:“寒假去哪儿?” 理所应当像他俩关系有多好似的。她撇着嘴,不过还是回答了:“启程去大阪,见个朋友。” 手冢国光想了想:“回来之后和我联系,去志森网球俱乐部。” “我好不容易在成绩上压你一筹,你就想在你擅长的领域扳回来,你这叫恃强凌弱!” 只是想带她去打球发泄一下,怎么就恃强凌弱了?他叹了口气,站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穿上大衣,外头的雪还没有丝毫止住的意思,背着书包,从储物柜里拎出皮鞋换上。迹部景吾原本约他下午去私人俱乐部打球,如今看来,天公不作美,是要改个时间了。他扫了一眼旁边套上臃肿的羽绒服,又努力把围脖缠到脖子里的三日月昼,取出雨伞时就回想起五六月份的那场大雨,她一言不发的把唯一一柄伞丢给受困的他,独自闯进漫漫雨幕里的情景。鬼使神差的,他走到三日月昼的身后,默默帮她把不停往下滑的围脖系好:“回来的时候和我联系。” 她老老实实的站着,指尖从松紧袖口里探出来,扣弄着胸前的纽扣,飘来飘去的目光里含着几分窘迫:“知……知道啦,你怎么比弦一郎还啰嗦。” 再度听到“三日月昼”这名字,已经是几天之后从迹部景吾口中了:“那小疯子啊,就是个做着英雄梦的傻瓜。” 什么词加上“小”这个字就会显得亲切。手冢国光不由自主的敛起眉。 迹部家的私人俱乐部供暖很是充足,开着加湿器仍然被空调吹的像条干尸。他坐在长椅上,从包里取水时在夹层里发现了一条还未拆塑封的毛巾,从折起来的侧面就能看出花里胡哨的图案,居然是只招财猫,嘴角明明还保持着一条直线,但眼里早已含着一片温柔的笑意——那是三日月昼流鼻血弄脏了他的毛巾后赔给他的。 迹部景吾之所以会说起三日月昼,是因为管家提醒他过几日得去三日月家拜会三日月先生。 手冢国光想了半晌,还是问出了口:“你和三日月很熟吗?” “啊?谁会和那家伙熟。”他的手指扣住拍网,试了试拍线的松紧,提到这四个字时眉宇间弥漫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原本三日月昼只是个没见过真容的名字而已,后来曾在学校开放日上打过照面,当时仅凭第一印象,他居然觉得三日月昼没有传言中的顽劣不堪,呵,扭头功夫就在咖啡馆里泼了一名少年满身的果汁——那家咖啡馆是他常去的地方,刚进门就看到她抱着胳膊,翘着二郎腿,斜着眼睛,一脸倨傲的望着面前搭讪的小年轻。她掏了掏耳朵,叹了口气,端起面前的杯子,站起身来,不疾不徐的将果汁倒在他杂草丛生的头顶上:“广崎学弟,想道歉的话直接去和诗织说就好了,跟我这装什么妖精,都是千年的狐狸,你骗得过诗织,骗得过我吗?” 后来去横滨,途经真田家又在门口看到了跪在在庭院里梗着脖子的三日月昼,满脸写着“我可以跪,但我就是不改”的傲气,真田弦一郎的怒吼隔着院墙扎进他的耳朵:“三日月昼!我真想打断你的腿!”对方还咬牙切齿还口“你有本事打!打不断你是狗!”迹部家的私家车原本已经停在真田宅前,甚至连车门都打开了,迹部景吾又退回去,轻咳两声和司机说:“今天来的不是时候,改日吧。”掉头回了东京都。 此后家里人有介绍他俩相识的想法,就在西餐厅碰了个头,正巧遇见小偷,她二话不说就追上去,人没逮着,好歹把被偷的钱包救回来了,原本是好事一桩,可惜末了失主诬陷她偷了五千块钱——“这件事,三日月好像和我讲过。”手冢国光喝了口水。 迹部景吾接过管家递来的毛巾,倒在长椅上伸直了双腿,解了两粒纽扣的衣襟露着一截锁骨,随胸膛微微起伏:“也算怪事,据说三日月家祖辈师从福泽先生,到三日月老先生也是位泰斗,三日月先生又是一桥大学法学部出身,如今又回到一桥大学任教,多少应该培养出大和抚子一类的女性,像三日月昼这样也算独一份了。” 第51章 手冢国光握着水杯的指尖一顿,簇着眉继续问:“那你听说过大谷千鹤子这个人吗?” “大谷?”迹部景吾偏着脑袋,仔细想了许久:“本家是本愿寺大谷的那个大谷吧,何止听说过,大谷家的事简直就是一团烂摊子,奉劝一句,你可别牵涉其中。” “不是我,是三日月。”他扣着水杯上的标签,眉目里隐隐担忧。迹部景吾斜了他一眼,一边观察着他眉尺微皱的细节,一边默默的用毛巾擦着头发,漫不经心的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无非是婚姻上的事——大谷先生十年前出过一次轨,有了孩子,给她五百万打掉,结果对方瞒着大谷先生把孩子生下来,正巧母子都会讨人欢心。当时大谷先生和大谷夫人已经在闹离婚了,为了家产一直拖着,后来大谷先生回本家时和大谷千鹤子起了争执,为了外头的女人和孩子拿刀砍了她,五刀,在背上——虽然对外声称是车祸,毕竟纸包不住火,该走漏的风声还是走漏了,不过只当秘辛听听就好。” 室内场地上亮着排灯,没有阳光也感受不到空气的流动,时间像是在原地凝固了似的,直到香取先生提醒,才知道已经五点钟了,外头的雪早就止住了。在更衣室换了衣服,迹部景吾一把将储物柜拍上,憋了一下午的话嗫嚅着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手冢,我要是你,现在就会安心准备巴西公开赛,而不是为无谓的人分心。” 可惜对方不动声色,只浅浅应了一声:“啊。” 迹部景吾皱着眉头,撩起头发发出“啧”的一声,小声的自言自语:“都是这种执拗的家伙……” -------------------- 第26章 chapter.26(捉虫) =================================== 松岛柚最经常被提起的名字不是“松岛柚”而是“松岛霉”。至于松岛柚究竟倒霉到何种程度,举个例子,早上她老老实实走着去搭电车都会无缘无故被路边抢食的野狗追;又或是和千岁千里打赌,硬币好巧不巧正卡在桌椅夹缝里,以一种立着的诡异姿态宣告松岛柚的失败,千分之一的几率都能被她踩个正着。 前一日下了雪,好友的航班因此误点。天气晴朗,积雪辉煌,远处的千鸟破风宛如新生般划破天际,刀尖似的闪着寒光。正赶上冬假伊始,街上零零星星走着逛街的人,未曾涉足过的领地里一踩上去感觉就像踩了棉花,雪粒被挤压践踏,发出咯吱的声响。松岛柚顺着通往邮筒的路,留下两排清晰干净的脚印,裹紧了手套捧起把没被糟践的雪扬起来,雪花顺着风灌进她的围脖里头,掉在头顶上,结成了冰碴,她咯咯笑起来,站在拐角的邮筒前,从包里掏出信封,庄严的塞进去,等待它卡上邮戳,以缓慢的速度送往东京。 意外结识的o君来信邀请她去东京过冬假【m小姐,据说这个冬假将在积雪里度过,万分想邀请您来东京赏雪,可惜晴空塔工程开始后,整个东京斗灰尘扑扑的,不过,说起来大阪的风景似乎更别致一些,或许是我的故乡情节作祟,总感觉大阪比东京更值得留念,又或许是因为有想念的人吧。我近来在读妹尾河童的《少年h》,难以置信妹尾先生居然能创造出这么多种泡面吃法,知晓妹尾先生尚是在此前拜读的《窥视印度》,读过后萌生了往宗教国家走一番的念头,姐姐去年和旅游团一起去过了德黑兰,从她传回的golestan palace的镜厅照片里可以窥见奇妙的图腾,和爱人开启一场朝圣之旅可真是件浪漫的事。 今年冬假要来东京吗?倘若这封信您收迟了,不如春假再见吧,我是忍足侑士,可否告知您的名姓呢?恕我冒昧了,期待与您见面的那一日。】 忍足侑士。信封顺着邮筒触底发出清脆的回应,像是在回应她在心里默念的名字:“我是松岛,松岛柚。” 果不其然,她错过了机场巴士。成绩一般运动也不怎么样的松岛柚原本有机会在车门关闭的最后一秒冲上去的,但临了脚下一滑,脸着地的跌下去,抬起埋在雪地里的脑袋,眼睁睁看着它毫无留恋的扬长而去,伸着双手呜咽着:“等……等等我——”不过,据说因为大雪的侵袭,中心机场遭遇了暂时封闭,不少航班因此停飞或延迟,或许好友的客机也在延误之列。 所以说松岛柚永远无法心想事成,抵达关西机场时,好友已经站在门口等候许久了——她穿着羊角扣的呢大衣,敞了两粒纽扣,纤长的脖颈被黑色高领毛衣包裹着,从黑色牛仔裤和马丁靴里隐隐看出筷子似的小腿,眼下常年挂着不大明显的黑眼圈,一手掏着口袋,另一只手搭着箱子,脸颊和鼻尖被冷风吹的通红,不少出租车司机前来询问她要不要搭车,她只好塞上耳机,把音量调到第五格,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模样,没有玩手机的习惯,目光散乱悠长的望向远方,不知道究竟在看哪个点。 “对……对不起!阿昼!”居然让初来大阪的好友等了半个多小时,松岛柚险些给她跪下谢罪。三日月昼弯起眼睛,挤出一道明显的卧蚕,干裂的嘴唇开开合合,说了些什么松岛柚没能听清,只觉得愣在原地如沐春风,好像是:“没事的,你能来就好啦。” 她拎过她小的可怜的行李箱,轻的让人怀疑里头或许没装东西:“爸爸妈妈得知你要来,昨天就去超市买了许多稀罕水果和特产。” “啊,我预订了宾馆,晚上就不去松岛家叨扰了。”三日月昼招来一辆出租车,松岛柚劝她去坐巴士:“大阪的出租车简直贵的像在杀猪”,但她早已掏出钱包:“没关系,我付钱——总不能你来接我,还要委屈你挤巴士回去吧。” 第52章 “你果真是个大小姐吧!” 松岛柚初见她是在一年前的漫展上,那日三日月昼正在一家游戏公司做模特,穿着绀色狩衣,不说话时和凛冽的男孩子无异,周围萦绕着无数要求合照的少女,松岛柚也是其中一位,然后她们在洗手间相遇了——这件事无疑可以列入松岛柚此生最丢人场合之首,以为自己进错洗手间的松岛柚连忙闭着眼睛向她道歉,转身拐进另一侧入口,结果可想而知,尖叫声把盥洗池洗手的三日月昼吓了一跳,忙问一边道歉一边红着脸跑出来的姑娘:“怎么了?”开口居然是女孩子的声音。 攀谈之中发现彼此都是纯爱漫画爱好者,三日月昼表示近来杂志上一篇短篇漫画惊鸿一面,便十分喜爱上这位名为“奈奈子”的漫画家笔下的故事,推荐作品的模样像是个买保险的销售员。哪怕后来纯爱漫画占据多半江山,衍生出各式各样的新花样,三日月昼最喜欢的还是那篇关于“分别”和“无奈”的作品。 松岛柚的眼里打起了泪花,自从开始从事漫画工作以来,从最开始投稿被拒收一直到刊载后反响平平,中途无数次萌生放弃的念头,这感觉大概就像顺着高塔拾级而上,走到半腰了人告诉你:你走反了,这不是通往高处的路,而是往地下去的,再继续下去你就粉身碎骨了,收手吧,别走了,认输吧,折回去还来得及,还能从头再来。这个关键时刻听到的赞美和褒奖于她而言无异于水中稻草:“欸?你真的就是奈奈子吗?那……我可以拥有一张你的手稿吗?” 那时恰好一缕阳光穿透深蓝色假发上的刘海,落到她琥珀色的眼眸里,松岛柚感觉自己冰凉的指尖逐渐升温:“当……当然可以!” 冬季的大阪比其他落雪的城市更加拥挤,街边一层叠一层的浮世绘风格的招牌,挂着白色纸灯笼的门檐,店员在十点多钟清扫着积雪,天守阁沉默的杵在豆腐块似的高楼大厦的簇拥里,最难堪时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无人问津,褐色硕鼠在塌墙土堆的残骸上打闹,丛生的荒草里埋着粪便;辉煌时曾是丰臣时代的象征,黑色屋檐和榫卯建筑如今都换作了混凝土。 计程车一路穿过木津川,停在了中央区一家便捷酒店门口。三日月昼安置好行李后又拎着从东京带来的礼物,和松岛柚一同拜访松岛家,再用过午饭,正打算去日本桥吃大阪烧,松岛家的门铃就再度被按响了。松岛柚趿拉着拖鞋,脖子里挂着还没来得及系好的围脖,一边嘟囔着“这个点会是谁啊”一边打开门,冷风顺着门缝挤进来,没化完的雪粒子也随风跟进来,还没落地就灰飞烟灭了,躲在门后的松岛柚仰起头:“啊,是千里哦。” “锵锵——”千岁美由纪从千岁千里宽阔的肩膀后窜出来,拉开嘴角,露出和健康的麦色皮肤对比鲜明的牙齿:“小柚,我也在!” “还有美由纪啊!”松岛柚接过她递过来的包裹,是千岁夫人做的苹果派,特意给松岛家送来的。千岁千里瑟缩着闪进暖气充足的室内,注意到她挂在脖子里的围脖,在地垫上跺去鞋底的雪茬:“你要出门吗?” “嗯,有从东京来做客的朋友,正打算一起去日本桥。”她看向客厅里还在和七岁的松岛昭行一起画画的三日月昼,她正盘坐在地上,拎着画纸,向松岛昭行展示着自己的大作,对方嫌弃的指着上头的火柴人问:“这是什么?” 脸上的自信和骄傲不减半分:“小柚。” 再指向一旁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火柴人:“这个呢?” “我。” 松岛昭行居然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七岁的男孩只好选择沉默,心里把她划归为怪阿姨的行列。说来也是奇怪,三日月昼什么都能做的很好,唯独在音乐和绘画上的造诣可谓惨不忍睹。三日月夫人在她记事时就企图教她弹钢琴,将她培养成大家闺秀的模样,经历长达半个月魔音贯耳的折磨后,生不如死的三日月夫人选择好好活着——她从没想过钢琴居然能发出难听如杀猪般的动静。 从玄关探进来探查情况的千岁千里咽了口吐沫:“你这位朋友有些奇怪啊……” 松岛柚干巴巴的笑了两声,请他和千岁美由纪请进了门,向三日月昼介绍道:“这位是千岁千里,这位是千岁美由纪。” “你们好,我是三日月昼。”她站起来,将鬓角散下来的秀发别回耳后,整个人干干净净冷冷清清的,从头到脚没有一丝多余的杂物。打量着眼前发量惊人,发梢微卷的黑皮少年,通过目测无法将他与毛利寿三郎的个头比个高低,口音倒是有几分相似,特别是在说“什么啊”这个词时,有浓厚的关西特色,狭长的双眼在没有表情时似乎也笑着:“三日月……昼……我似乎在哪儿见过你。” “阿昼是个兼职模特,许多时尚杂志上都刊登过她的照片。”松岛柚解释道。 千岁美由纪扶正脑袋上的毛线帽子,稚气的脸颊已经初显轮廓:“欸——怪不得。” 三日月昼摘过衣架上的外套:“我们正要去日本桥,要一起吗?” 假如千岁千里知道她们的目的只在扭蛋和animate的话,他可不会跟去。 千岁千里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儿放,被称作西部秋叶原的日本桥盘踞着大阪最大的一家animata,现在,此刻,这个身高一米九的少年站在书架前无所适从,往左看,那是封面不怎么雅观的百合漫,往右看,那是拿着一本纯爱杂志讨论激烈的三日月昼和松岛柚,往前看,千岁美由纪正考虑买下一支秋山澪手办,甚至有向他借钱的打算。千岁千里孤零零的站在走道上,偶尔来几名购书的宅男宅女还要嫌他碍事借个道,他揣着口袋,头一次深切感受到被时代洪流淘汰的悲凉感。 第53章 “欸,这就是上次参考我发给你风照片画的扉页吗?”三日月昼端着书,眼睛一旦睁圆就会闪闪发亮,像见了钱一样欣喜:“这个姿势果真很诱惑了!” 松岛柚挽着她的手臂,靠住她的肩膀,狡黠的笑容里透露出八卦的讯息:“照片上的手冢君和不二君还有后续吗?” 提到这事,三日月昼难免又要以“他实在太可怜了”为开头:“手冢被甩了,不二君有了女朋友——还是一个和我关系融洽的学妹。” “欸?”松岛柚从她身上弹开,四目相对,对方笃定的点着头,但她仍是难以置信,可毕竟事不关己,很快就释怀了,重新贴上她的臂弯,忍不住中二的慨叹:“果真,谁能抵挡得住世俗的污染呢,人类的劣根性啊——被抛弃的手冢君确实好可怜。” 远在东京的手冢国光握住鱼竿,陡然一股寒气从脊梁窜上脖颈,使劲打了个喷嚏。手冢国一坐在河边小椅上,目不斜视的盯着结着层薄冰的湖面,关切的问了句:“没事吧,可别感冒。” 手冢国光蹙了蹙眉,将挂好饵的鱼钩甩出去:“没什么大碍。” 大概是有人在骂他吧。 -------------------- 发现每次忍足少年的出现都和信有关 第27章 chapter.27 =========================== 千岁千里以为animate是结束,没想到一切才刚刚开始——他得弯下腰才能看清扭蛋机上的一溜小广告,脚边蹲着蜷缩成小小一团面色严肃的三日月昼,她本来算是高挑,但身材细直,稍微一缩就像是个毛线球,双手搭着膝盖,专心致志的静候又一个扭蛋从出口掉出来,她拆开看了看,仍旧不是她缺少的那只精灵王,原本想随手丢给松岛柚,可对方尴尬的扯动嘴角,视线移到怀里满满当当小山似的的新鲜扭蛋上,于是她抓了抓脑袋,转手送给了千岁美由纪。 他瞥了一眼松岛柚,捏起山顶上一枚,举在太阳底下仔细揣摩,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巴掌大的东西毫无收藏价值:“直接去买一套不好吗?” “你完全不懂扭蛋的意义!”她的眼风扫来时,千岁千里脚下生根似的一动不敢动,后背一片汗毛波涛汹涌,小声咕哝:“这股认真劲放在别处不好吗……”好在她忙着从零钱袋里掏硬币,没有听清他的自言自语。 “叮”的一声,这一次她终于抽中了梦寐以求的扭蛋,攥着瘪下去的零钱袋从地上弹起来,双颊泛着红晕,不晓得是因为肆意的北风还是因为心愿达成的欣喜。松岛柚将她此前抽中的作废的扭蛋填进在animate买漫画时所用的手提袋里:“你来一趟大阪,难道就是为了这些明明在东京就可以找到的东西吗?” 三日月昼将精灵王挂在钥匙扣上,哼着没调的小曲:“不是啊,是为了来见你啊。” “剩下这些扭蛋怎么办?”千岁千里好心替她考虑了腰包问题。 她毫无迟疑的回答:“当然是以后节假日当礼物送出去。” “这样不太好……”松岛柚深以为礼物这种蕴含寄托的物什总得有些特殊意义,礼物本身的价值是次要的,而这种特殊意义才是礼物之所以存在的真正的价值。三日月昼满脸敷衍的拎过手提袋,拍上她的肩膀,目光慈爱的凝视着她的双眸,如同在看自己没能长大的女儿:“本来就不想维护的关系,送敷衍的礼物敷衍过去也没什么毛病吧。” 乍一听来好像很有道理。松岛柚揪着螺纹袖口。她一直是一个不懂回绝的人,初入四天宝寺就扮演起随意差遣的角色,因此背上了“跑腿少女”的名号,幸亏有千岁千里这样的好友在,一米九的少年往身旁一立就像是尊神像,哪怕他时常扬着落拓不羁的笑容,又生着招人喜欢的桃花眼,仍会因为颀长的身高而产生压迫感。 不知何处的钟楼报时十五响。千岁美由纪的手机屏幕因为一条广告短信亮了起来,狭窄的屏幕上显示出手冢国光的照片。三日月昼低着头,下巴贴到胸前,不想让冷风扑面,手提袋挂在手腕上勒出一道红痕,千岁千里伸手摘过去:“我帮你拿吧。”她扬起头来,重新把手抄进口袋里:“谢谢你。”扭头让老板把大阪烧包裹好,分给了松岛柚和千岁美由纪:“谢谢你们做导游。”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千岁美由纪没能彻底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上印着的照片:“那是……手冢?” 北风吹去了薄云,也吹起了千岁千里自来卷的头发,头顶蓬松因而发量看起来多的让人嫉妒,贴着脸颊乱七八糟飞舞着:“欸?你认识手冢?” “嗯。”她抱着热腾腾的大阪烧,袖口里露出冻的通红的指尖,偶尔乖巧的像只饕足的幼猫:“我们同班。” “可真巧。”千岁千里拨开额前缭乱的发线:“我和手冢算是对手,虽然都是网球选手……”中间一停顿,揶揄的看了还没到及他腰线的千岁美由纪一眼:“不过比起我来,美由纪更喜欢手冢——从没见美由纪把我的照片设为锁屏。” “哥哥,你够了哦。” 她低头揣摩着面前十来岁的女孩,迅速扫过她蹙起的眉头,脸上因为麦色皮肤的遮掩而不甚明显的红晕,和千岁千里八分相似的轮廓,掌间的茧子——就脸来说,果真还是不二君更适合手冢一些,而更为重要的结论是:“小学生还是应该好好学习。” 在这个晴朗的下午,哪怕午时的米饭早已到填满了胃,她仍努力用章鱼烧塞上了仅有的空隙,甚至涌到喉咙来了。松岛柚担心她消化不良,特意拐去便利店里买了药。冬季的天在四点钟就早早晦暗下去,失去太阳的庇护,整个大阪北风肆虐,穿堂风卷起巷口的易拉罐丁零当啷跑出去老远,砸在墙壁上凹下去一个洞。三日月昼紧了紧衣襟,抬起手表,看了一眼时间,站在道顿堀的路口和她告别:“太冷了,你们早点回去吧。” 第54章 以免她远道而来不识得路,误入西区贫民窟这类去处,而千岁千里恰好又要去中央区附近找白石藏之介借用日本史笔记,顺路一起走下通往地铁站售票处那条长长的甬道,将她送回酒店。大阪的地下几乎被掏空了,商业街从负一层修到负五层,地铁席卷而过发出的轰鸣时常让地下街也随之震上一震。三日月昼凝视着车窗里那张属于自己的脸,电子广告牌一闪而过,她突然问:“千岁君,你现在还在打网球吗?” “偶尔打一打。”他勾着把手,望向玻璃窗外靠站时略过的浮光掠影,休息日常做的娱乐活动就是搭乘电车或地铁绕着大阪跑,仿佛这样他也能一直不停的往前去一样,日子久了几乎可以把整个大阪的交通路线都背下来,指了指自己的眼角:“受过伤,以前还好,现在不行了。” 她仰起头,仔细瞧半晌才能看出他眼皮上方一道不大显眼的疤痕,总感觉和千岁千里站在一起对颈椎都不大友好:“抱歉……” “没大碍,这个结果最开始是不大好接受,但既已发生的事是无法更改的。”千岁千里偏着脑袋:“现在也好,可以专心致志的考警察学校了。” “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已经站在快捷酒店门口,甚至已经拎着一下午的战果迈进了旋转门,她又折了出来,站在台阶上才能和千岁千里的视线平齐:“你们打网球的,都长这么高吗?”就连国中时期的人越前龙马都在一夜之间窜高了十几公分“怎么做到的?” 千岁千里没想到她再度从暖气房间里折回来就是问这种问题,捂着脑袋笑了半晌:“你可真是个怪人。” 三日月昼撇了撇嘴角,到最后她所得到的答案和越知月光所言别无二致,无非就是多喝牛奶一类众所周知的废话,不过越知月光的回答要比千岁千里的更可恨一些:“到你这个年纪已经没有长高的机会了。”满脸诚恳居然让她哑口无言。 兴许是和真田弦一郎相处久了,也染上一些强迫症的习惯,每天或晚或早雷打不动的五公里不论何时何地都不耽搁。从一层健身房出来搭上电梯,并非大阪的旅行旺季,酒店住客并不多,夜里只能听见窗外川流不息的汽车鸣笛。宽敞的房间里开了一盏台灯,鹅黄色的灯光倾泻在伏着桌案的三日月昼和她胳膊底下的数学作业册上。 早乙女琉奈打来了电话,嘱咐她带些大阪特产,注意安全,不要去打架斗殴种种,刚刚挂断,继续埋头做习题的她再度被嗡嗡的振动声搅乱了思路。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个稀罕来客,按下接听键,迹部景吾的声音就从音响里穿出来:“喂,三日月。”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脖颈和腰椎,打开一道窗缝,楼底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喧嚣就溜了进来,五彩斑斓的霓虹灯点亮了冰冷的夜空,不论是近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还是远处低矮的违章建筑,都在寒风里瑟瑟发抖:“怎么了,大少爷。” “昨天和手冢打球,提到了大谷千鹤子。” “手冢?手冢国光吗?”她一头栽进柔软的枕头上,张开双手双脚,摆成一个大字,弯着拇指敲着眉心灵光一现:“啊……你们都打网球,应该是认识的。” “好心提醒你一句,别和大谷千鹤子有牵扯,听到了吧,嗯?” 她翻了个身,拖着不正经的长音,听起来懒懒散散的不像话:“感谢你百忙之中还来关照我,大少爷——再见——” “啊……喂!” 迹部景吾的话并没有说完的机会,忙音就从听筒里传开了。三日月昼随手把手机丢出去,盯着天花板上的简洁的白炽灯,模糊一片的视线里逐渐凝聚出手冢国光冷峻的侧脸,她吞了口吐沫,再回过神来立刻抽了自己一巴掌,埋进枕头里咕哝:“手冢在管什么闲事啊……” 三日月昼走的很是匆忙,前一晚订过机票后就和手冢国光通过电话,告诉他第十点在志森网球俱乐部碰头的事。一边匆匆收拾行李,好在东西并不多,一边用肩膀和脑袋夹住手机和松岛柚联系:“小柚,我临时有些事情,明天一早的航班,抱歉抱歉……” “欸?好不容易来一趟大阪……出什么事了?”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解释了原因:“没什么,着急回去见一个人。” “那你明天几点走?我去送你吧。” “不用啦,明天要走很早,你也知道我是胡作非为派,总是想起做什么就做什么,给你添麻烦了,替我向千岁君和美由纪问好。”她俯瞰着中央区鳞萃比栉的楼宇,据说明年大阪这块土地上将会开始阿倍野的建设工程,届时将取代梅田蓝天成为关西最高的大厦,日本更新的速度快的让人难以追逐,即将落幕的九州新干线或是在建中的晴空塔,巴不得每时每刻都连轴运作,没有丝毫停歇思忖的空隙。 不知道怎么,时间好像走的过于缓慢了……真想一睁眼就到明天了啊。 -------------------- 第28章 chapter.28(小修) =================================== 凌晨四点的天色还在沉睡,而三日月昼早已醒来办理了退房手续,拎着行李箱站在路口,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在车费昂贵的日本,舍得从中央区打车去三十公里外的关西机场的高中生可谓少之又少,一路上司机都聒噪的寻机会和她攀谈,可惜三日月昼睡眠不足,靠着座位,拉低了帽沿,提高口罩遮住整张脸,阖上眼睛,抿着嘴角,最开始还会回两个单音节,久而久之司机识趣的闭上了嘴,狭窄的车厢里只留下收音机在播放着某场不知名的网球比赛。 第55章 五点半的飞机,她踩着登机提醒的广播迈进登机口,喇叭里还响着她的名字,走进机舱才拽下口罩打了个哈欠,冒着红血丝的眼里翻着水光,她用衣袖擦去泪水和鼻涕,参照登机牌上的指示找到座位,带上眼罩和u形枕,开始为期两个小时的返程。 她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无论是发动机的轰鸣还是机身遭遇气流的颠簸都没能吵醒她。再度睁眼时,东京都的轮廓就从半开的遮光板下呈现出来,街道上的灯还没熄灭,从高空俯瞰,一块块网格垒筑的城市就被踩在脚下,下巴是大地,嘴唇是地平线上那一线赤红灼热曙光,眼睛是云层,迷蒙一片但含着星辉,地上仍有万家灯火,她还没能彻底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一只手撩起眼罩,只有黎明在提醒着,距离着陆只有二十几分钟了。 从成田机场乘机场线直抵家门,三日月昼颈部的u形枕没来得及取下来,风风火火的跟了她一路。早起看报的三日月先生听见门锁咔嚓一响,她就满脸倦意的走进来,蹑手蹑脚的走到茶几边上,端起放了一夜的水就仰头喝下去,此时正止清早七点半,三日月夫人和三日月拓哉尚未睡醒,三日月先生推上滑下鼻梁的眼镜,震惊的瞳孔回复原状,压低声音问她:“你不是去大阪见朋友了吗,怎么这就回来了?” 她摆了摆手,将行李箱抛在玄关:“有事,我快困死了,回头再和爸爸说。”一路散了架似的往卧室走,脱掉鞋又脱掉外套,全都随手丢在地上,拐进房间就一头栽倒在枕头上。距离十点还有一个小时,她还有机会再睡一会。 然而这一睡就睡过了半个多钟头。 手机振动了好半晌,三日月昼的脸还没从枕头里抬起来,手先一步在四周摸索着,等她翻了个身从被子底下揪出手机时,未接电话已经积累到了第四通。她按下接听键,手冢国光成熟稳重的男低音就顺着听筒而来,彻底驱走了睡意:“三日月,你现在在哪儿?” 她连忙睁眼看了一眼挂钟,距离十一点还差二十五分钟,一边哀鸣着“完了完了”,一边从床上弹起来在衣柜里胡乱扒出一套运动装,换下身上没来得及洗的衣裳,肩膀上搭着围脖和外套,拎着书包一阵风似的刮到门口,鞋都没提牢就冲了出去:“抱歉手冢!我马上就到!” 难以置信,她居然让这个立在无人之巅只敢远观不可亵玩,以至于怀春少女不敢肖想只敢顶礼膜拜的手冢国光苦等了一个小时。三日月昼下了地铁一路奔跑,最后一个漫长的红灯阻挡住她的脚步,再拐过一个转角,她终于看到了立在招牌下姿态笔直的手冢国光——黑色的,质地高级的羊毛大衣和高领毛衣,在加上健康的白皮肤,多日不见的手冢国光好像比道行树还要挺拔,如同写真上走下来的名模,还是c位那种。厚重的喘息声让她嘴边的白雾滞留了许久才最终散去:“久等了……”她看了一眼腕表,胸口剧烈起伏着,气都没缓匀就先忙于表达歉意:“已经十一点了,你一定没吃午饭吧,我请你。” “这么快就在大阪回来了?”好在他常年没变化的脸上并没有透露出一丝责备,可正因如此,三日月昼愈发愧疚了,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心虚的回答:“嗯……就……突然有事,就回来了。” 他不疑有他:“是吗。” “总之,先去吃饭吧,我记得这附近有一兰。”她跑的满头大汗,解开外套扣子敞着怀,被他勒令把衣服穿好。鉴于自己作为过错方,需要一个良好的赔罪态度,于是她罕见的没有顶嘴也没有反抗,老老实实裹紧了大衣。 圣诞节在即,街上到处布满红色袜子礼物袋和拐杖糖果,一派歌舞升平,海晏河清的景色。值机时随便买的面包早已消化殆尽,她拽着手冢国光踏进最近的拉面店铺,一顿午饭吃的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至于狭窄的包厢和情侣折扣套餐,她可没闲工夫生出什么旖旎的想法:“我出门太着急了,没有带球拍,可以借用一下你的吗,手冢?” 和对面慢条斯理的手冢国光相比,她的吃相的确不大雅观:“啊,没问题。” “我在大阪遇到了一个叫千岁美由纪的妹妹,她的手机屏幕上都是你的照片。”她揪了张餐巾纸,胡乱抹去嘴角残留的油渍和酱料,揶揄的笑起来:“没想到你这么受欢迎啊。” 他眼神一紧,眉心就皱了起来:“她只是好友的妹妹。” “我知道啊,千岁千里君,我去大阪见的那位朋友恰巧与他相识。千岁君说他的眼睛有旧伤,打不了网球了。”她手里拨动的筷子突然迟缓下去,低垂着眼帘,餐厅里晦暗的灯光拢上她瓷白的脸颊,隐去了长时间睡眠不足而遗留下的淡淡的黑眼圈,显现出几分慈悲来:“不过,他现在看起来过的也不赖。” 手冢国光在听见“千岁千里”这个名字后就停下来的汤池开始动弹起来:“嗯,那就好。” 抵达志森网球俱乐部时,室内场地正好空出一块,手冢国光换好运动服从男子更衣室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蹲在门口抓着脑袋四处找皮筋的三日月昼,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召唤:“皮筋,皮筋,你在哪儿……”许久才在书包最底部的夹层里找到,低着头扎上头发。 鉴于她乱丢东西的习惯,后来手冢国光出门时手腕上总要套上几枚皮筋。 “事先声明,你不能用职业选手的水平来要求我这个菜鸡。”站在场地上的一瞬间,她还是心平气和的模样。看到他脱下卫衣,一不小心露出纽扣系到最顶端的紫色运动衫下那一片坚实的腹肌之际,她咽了口吐沫,居然罕见的开始紧张起来。手冢国光的备用拍她握着有些不舒服,缠了好几圈的手胶磨损厉害,攥在掌心里有些割手。他伸过手来比对了她的手掌,张开还没到他指尖关节,拆去旧手胶重新裹了一层:“试试。” 第56章 她接过他递回来的球拍,握在手里来回挥动:“刚刚好。” 网球对于三日月昼来说仅仅是和真田弦一郎相处久了,耳濡目染,会些皮毛的地步,棒球篮球排球都打的不错,被一些运动部门请去做外援是常事,可惜不怎么守规矩也不喜欢打配合,是个乱来的人。小学时学过游泳,轻而易举摘得了第一后就乏味而放弃了;又转成排球,拿到不错的成绩后也中止了,后来又尝试过体操和舞蹈,也都由于提不起兴趣不了了之。 从姿势和握拍来看,她是有一定经验的,但仍被手冢国光的发球打的措手不及,手腕还没动,球已经落到后场了。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逐渐凝重,好不容易追上球,终于得到了回击的机会,球拍又被击飞出去。她低头看了一眼因为撞击和用力握拍而颤抖不止的手,再抬起眼睑时,目光里像藏了锋利的刀:“手冢!你这家伙真的是让人火大啊。” “终于有些斗志了。”他迈开腿,把球拍换到右手,像教小学生似的:“继续。” “不用你说,我会做的更好!” 手冢国光凝视着对面认真起来连眼神都变凶狠的三日月昼,几不可察的抿起嘴角,永远将我视为对手吧,三日月…… 一直朝底线打,保持着缓慢的节奏,来回追逐的三日月昼的体力也是惊人,技巧也懂得一些,偶尔能放出一招短球,控球力也以分钟计数逐渐上升,算是天赋异禀了,难怪女子网球部的川崎教练和排球部的片栗教练一直想挖墙脚。四十分钟后,她势如破竹的截击被手冢国光轻巧的挡了回去——职业球员与业余爱好者的差距就在这里,她咬紧牙关才能勉强追到球,而对手却能毫不费力,甚至是优雅的反击回来,能感受到他手臂上肌肉有节奏的松弛和紧张。没巴掌大的球踩中了底线,她双手撑着膝盖,大汗淋漓的倒在长椅上,有如一滩烂泥,气的咬牙切齿,眉目生动:“让你这个职业级和我打球,该说你欺负人还是该说我三生有幸。” 几乎没怎么出汗的手冢国光把水杯递给她:“喝点水。” “说实话,你是不是嫉妒我考了第一?”屈服于本能,她老老实实把水接过去:“下次一起去打棒球吧,我肯定会赢过你!” 除了三日月昼,还有谁会和她一样走火入魔似的对成绩如此执着。他推了推眼镜:“好。” “我可从没像今天这么狼狈过,只有你哦,手冢,能让我这么狼狈的可只有你。”三日月昼伸直了白色裤裙下细长的双腿,浅色t恤被汗渍打湿了一片,直接把毛巾搭在脸上,仰着头放松着身体,好在坐在一旁的手冢国光恰巧是一个冷却机器:“迹部说你向他打听过大谷千鹤子。” “啊。”他调整护腕的动作一滞,轻轻应了一声,重点落在:“你和迹部怎么认识的?” “每隔几天就要出现在早间新闻或者经济频道里,想不认识都难吧。”颈肩旋转发出卡吧的响动,她拽下毛巾搭在脖子里,偏着脑袋看向隔壁场地正在打球的小学生,不免怀疑自己千里迢迢从大阪跑回来就是上赶着让手冢国光找场子来的,鉴于他遭遇失恋又丢失第一的份上,三日月昼宽宏大量的想。她耸了耸肩,咬着水杯上的吸管,不疾不徐的说:“迹部家觉得三日月家假清高,三日月家觉得迹部家装风雅,彼此看不起但你有用的地方我还是要拿来用的。” 真是直击核心的一句话。手冢国光轻飘飘的瞥了她一眼,难得她耷拉着眼皮,撩动湿答答的头发,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他收回目光,摘下眼镜,擦去上头边边角角里的水蒸气:“真是不太融洽的关系。” “我大概可以理解美由纪的心情,在她心里你一定是神明一样不可侵犯的存在——曾经我也是。”这话题插入的很是突然,突然的手冢国光一时之间不知道她究竟想表达些什么含义。直到她晃悠着小腿,懒懒散散的斜着肩膀,目光散乱的如同一滩沙,不知道究竟落在哪一个点上,将这个故事继续叙述下去:“我和大谷千鹤子是小学同学,认识的时候,她背后就已经有那五道刀伤了——” -------------------- 第29章 chapter.29 =========================== 时间回溯到五年前的九月,热浪并没有随暑假的结束而结束,一到正午,特别是半晌,整个神奈川的空气都是扭曲的,天上没有一丝云,阳光白花花的炙烤着街边无精打采的樱花树,时常来学校里遛弯的野猫都躲在树荫里一动不动,假日在这种天气里又不幸碰到一节体育课,那可真是生不如死。 十岁的三日月昼就是幸运儿之一。晨会时把动物观察课上的绵阳幼崽藏进背包里带进了教室,午休就被笠松小姐拎着耳朵提溜到办公室接受教导,再跑到运动场,上课铃就已经响了,加上她原本就打算翘掉这堂体育课,是以不疾不徐的咬着被晒化了的巧克力棒朝更衣室走,原以为这个时间更衣室应该空着,推开门的一瞬间,大谷千鹤子布着伤疤的后背就展现在她眼前。 像是被从大敞的门口倾泻进来的阳光烫伤了似的,大谷千鹤子尖叫一声,连忙用衣裳遮住后背,往阴影里藏了又藏。三日月昼抓了抓脑袋,视若无睹的关上门,散漫的道了声:“你好——”然后一屁股倒在长椅上,闭上眼睛,声音甜甜的,还没有今日这般沙哑迷人:“抱歉,我没想到更衣室有人,不过现在已经上课了,你还在这里没问题吗?” 第57章 大谷千鹤子窘迫的穿好衣裳,后背紧贴着橱壁,以免背后丑陋的疤痕被她看到——那五道千足虫似的伤疤让她阔别了芭蕾舞台,日后工作入职也难以通过体检,才十几岁似乎就断送了大好前程。待她痊愈后重新回到学校,好友又因为意外看到她背后的伤而被吓哭了好久,从此就养成了她只在无人的空房间才换衣服的习惯。对于十岁的小姑娘来说,还有什么打击比被视作“怪物”更致命的呢? 三日月昼很小就彰显出了与众不同——“不听话”“有主见”再加一个“厚脸皮”,可以说是无敌了。见她缩在墙角涕泗横流,她从长椅上弹起来,掏出手帕递给她,一脸闲适:“你哭什么?怕迟到被罚吗?那一起逃课好了。” 三日月昼和大谷千鹤子的一切都是从逃课开始的。 “你不能做些正面的表率吗?”听到这,从小优秀到大就差把“优等生”这三个字贴脑门上的手冢国光将手肘搭上膝盖,再度皱起了眉头:“小小年纪带着同学逃课,太胡闹了。” 她无所畏惧的发出软绵绵的“切——”盘着腿,坐在长椅上,远处场地上交错着网球落地和击牌时清脆的响声,注意力被他手腕上磨的有些开线的护腕吸引去了:“后来被弦一郎知道,抓回去抄了半晚上的校规。” “然后呢?” “啊——大谷千鹤子就成了我的小跟班,她料理做的很好吃。”她目光所在地是远处透明的玻璃幕墙,似乎刚才的故事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以前的我比现在的我更受欢迎。” 恐怕自我认知还有些问题,你现在并不受欢迎少女。手冢国光低下了头,细框眼镜上折射出一道反光。 但麻烦就是从不久后开始的,三日月昼身边的朋友和她越来越疏远,直到六年级的最后一个学期,寒冬凛冽,逢魔时刻天光赤色,映着立在窗口豆芽菜似的大谷千鹤子如同从十八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偏偏动作和笑容还是优雅的,气势和表情之间的空隙里填补着违和感,伸手将眼前和三日月昼关系尚且还不错的同学推倒在地,笑容残酷又真实:“自觉一点,别在出现在阿昼身边,毫无长见的你不合适和她做朋友。” “那天我才知道,我身边的朋友都是这样一个接一个消失的,然后我就一个人了——”三日月昼停下来回晃动的小腿,眉间的痕迹稍微深了一些,手冢国光看向她,她也在这时回过头,四目相对所碰撞出的火花在旁人看来颇有些深情厚意的意味。她继续说:“后来碰上升学,父母工作变动,就离开了横滨,和大谷也很久没联系,高中又碰到了一起,我以为这次我们真成陌路了,没想到她只是变本加厉而已。” “你想怎么办?” 只见她十分走心的左思右想,举起拳头将关节捏的清脆,眼神里透出血光:“揍一顿就好了。” 果真,他能指望三日月昼解出什么答案呢。 “开玩笑的,大谷家的婚姻官司闹了十年,至今没有盖棺定论,说起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也不无道理吧。”她拎起球拍,活动着肩膀重新站起来走向场地,尽管脸上没有一丝说笑的痕迹,她是发自内心的想把大谷千鹤子揍一顿了事,可惜世界上许多事都不是这么干脆直接就可以解决的:“我也有无解的答案啊。” “不要着急,会有办法的。”手冢国光跟上去,走到底线上不疾不徐的接住她的发球。 “对了,手冢。”她突然说:“一会能陪我去买些东西吗?” 三日月昼所要买的东西和运动物品有关。从俱乐部出来后就和手冢国光一路并肩走去了车站,对于两个细长个子又品相不错的人来说,收获瞩目是一件常有的事,只不过今日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所以肩膀上的重量涨了一倍而已。假期的电车本就十分拥挤,再加上晚高峰的缘故,三日月昼险些找不到立足之地,好在下一站是个商业中心,能吸引不少寻欢作乐去的乘客。她伸手握住把手,掏出包里的杂志来,往车厢里一杵就像草甸上的旗帜,和手冢国光之间毫无交流的氛围实在称不上友善。 等她抬起头来看到站提醒时,对面玻璃窗里就映出了手冢国光的身影。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到了她背后,圈出一片空地替她挡下了不少摩擦,从他贴着自己耳际,将她环住保护起来的胳膊上能嗅到清新凛冽的洗衣液的味道。她仰起头,柔顺的秀发蹭着他的胸口,一眼就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垂着脑袋问,玻璃珠子似的眼睛里浮现出她姣好的面孔:“怎么了?” 这姿势看起来过于亲密了。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再稍移动些目光就能看到她头顶上雪白的小旋:“大概……” “头发也有点长了。”也是有定性,被这么俊秀的人凝视着都不为所动。 “嗯。” 她把脑袋摆正,一时之间找不到其它可供交谈的话题,合上杂志塞回书包里,开始目不转睛的打量映在玻璃窗里的少年——可以说是很精致了,眉目细长,轮廓深邃,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常年运动,作息规律的缘故,皮肤上找不到一个毛孔,干净的像没墨迹的画布。她回想起在俱乐部里,他张开五指和她的掌心相贴,指尖相抵,测量手胶用量的那只手,灼热感就从婆娑着衣角的指甲缝一直窜到头盖骨——感觉……夏天是不是要来了? 第58章 “新宿东口到了,感谢您的乘车。” 没情感的电子广播声将她游离在外的思绪拉扯回来,她在手冢国光的掩护下顺着人潮迈下电车,一路顺着狭长的甬道走出地下商场,冷风从出口灌进来,她缩了缩脖颈,使劲抖了一下:“我还以为夏天要到了……” “你说什么?” 她摇了摇头,一边运动商品专柜走一边说:“没什么。” 目的是护腕。她从商品架上取下五六种颜色的护腕,举在眼前,勾起手冢国光的胳膊,撸着他的袖口一通比较,他皮肤白,什么颜色都能驾驭:“长的一模一样,选最贵的吧”,就在这时,角落里无人问津的粉色男士护腕一下抓住了她的眼球,她伸手捞过来,在对方抗拒的目光中迅速结账。 钱夹里的票根随着她的动作掉了出来。手冢国光卷下被她撸到一半的袖子,跟在她身后捡拾,那是张从大阪至东京的机票,时间是今天早上五点。他抬起眼帘,凝睇着她精致秀丽的侧脸,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悄悄把机票塞回她背包外侧的口袋。 这么早回来就是为了赴约啊。 “给——” 手冢国光盯着那只递到眼前的没拆包装的粉红护腕耷拉下眼角,抿着嘴唇抬脚就往前走:“不必了,三日月。” 她小跑两步追上去,撇着嘴不由分说的拽过他的胳膊,攥着他的手,拆开包装将护腕卡在了他白净的手腕上,颜色并不落俗,只是过于女性化,甚至还绣着同颜色的图案。看到他无力抗拒的表情和手心里的战利品,她心满意足的笑起来:“就当是你关心我的谢礼吧——还挺贵的,可别丢了。” “谢谢……” 真的不是报复吗? 手冢国光很是怀疑。他活动了一下手腕,还留有她指尖冰凉的触感。虽然后来带去社团训练被嘲笑了许久,在国际赛事上也总是被对手或同僚调侃,他却始终没有摘下来。 东新宿的傍晚正是这只蛰伏的巨兽苏醒之际,华灯初上,灯火辉煌,乾贞治和大石秀一郎正相约在一家最近高中生里口碑相当不错的小吃店里觅食,鲷鱼烧刚咬到里头的豆沙馅就从乾贞治的手里掉了下去。 大石秀一郎迷惑不解的望着眼前恐怕风一吹就要散成灰的乾贞治:“怎么了?”顺着他胶着的目光探寻过去,街对面的手冢国光和正攥着他手腕的三日月昼就一并入了他的眼,倒吸一口冷气:“手手……手冢?还有三日月同学!” 他不留情面的糊了自己一巴掌,痛意顺着脸颊往四肢百骸弥漫,居然不是做梦也不是眼花。 “见鬼了——” 可不正是见鬼了! -------------------- 不定时更新的沈东楼已经心焦力瘁了 ————— ooc的真田弦一郎:以后你叫我叔叔,我叫你兄弟,咱俩各论各的 手冢国光:???! 第30章 chapter.30 =========================== “手冢和三日月果真有一腿。”乾贞治掏出笔记本,在标记着手冢国光名字的那一页上写下这个浓墨重彩的名字:三日月昼:“很好。” 按照惯例,乾贞治应该会在两分钟内让这个消息扩散到整个网球部。然而现在,他居然毫无作为,推着眼镜笑的高深莫测,仔细一点还能瞧出几分阴险,让身侧的大石秀一郎猛打了一个寒噤——目测这件事会向更加惊悚的方向发展。 乾贞治的数据一向算无遗漏,光辉传奇在三日月昼身上栽了个跟头,算是数据狂魔此生最大的污点了。 新年刚过不久,街边就插满了为受验生应援的条幅和招牌。这个新年对于三日月昼来说和以往任何一年都不太相似,她是在神奈川的乡下度过的,大晦日前一天下过了雪,村庄里的合掌造上白皑皑的一片,远处矗立在半山腰的寺庙顶上飘着炊烟,远远眺望像是有神明盘踞,当天就是吃过惠方卷和荞麦面,在《红白歌会》结束后和家人一起去这座寺庙里参加的初诣,定做的和服和头上的发髻都让三日月昼无所适从,一百零八道钟声从这件狭小的乡下寺庙响起时,山路上一路蜿蜒的灯火和山麓下辉煌的村庄就点亮了她的回眸。 那一瞬间的感觉难以言喻,大概就是切实被“平凡静谧的震撼”撞上了胸口。她曾和手冢国光说想去依川的大森或者是西湘的和泉定居,最好能与世隔绝,那不是在开玩笑,她是认真的。 时间仿佛还停留在元月一日清晨那杯自酿的屠苏酒和青鱼子里,可实际上冬假已经成为过去式了。早已回到东京的三日月昼在新学期的第一天就无精打采的透过窗户细数着楼下林荫道上的应援旗帜,拢共三十多面,还不加本部楼上那长谷川先生亲自提笔写就的大字条幅。 “今天做了炸天妇罗,阿昼,快来吃饭了。”花崎诗织伸手戳了戳目光放远的三日月昼。她回过头来,面向后桌上摊开的便当包裹,手里攥着原子笔来回摁动:“一想到牧野前辈要考试,我居然比她还紧张。” “三日月少女,合气道部的小田切学姐想请你去帮忙打比赛。”早乙女琉奈习以为常的提溜着便当盒子迈进一年a组的教室,拎过花崎诗织座位旁的空椅子。由于三日月昼恶名在外,周围方圆两米内基本寸草不生,是个宽敞去处。她岔开腿骑在椅子上 ,用纸巾包住炸天妇罗抵到嘴边,花崎诗织无数次劝告“用筷子夹啦”,屡教不改后就彻底放弃“让三日月昼成为淑女”的事业了:“不去,马上要到学校开放日里,我要排一场童话剧。” 第59章 早乙女琉奈朝瑟缩在门口踌躇着的合气道部现任部长小田切学姐,做贼似的只从门框里露出一双眼睛,目光粘在三日月昼的身上:“那你自己回绝她吧,上次你把合气道部的部员全撂倒之后她就不敢来见你了。” 她偏着脑袋,大大咧咧的和外头徘徊踯躇的小田切前辈挥了挥手,声音无精打采的拖拉着:“前辈——我要排演话剧,你们合气道部的事我就不去帮忙啦——” “是……是!”被她一道飘然如棉花的视线扫过一眼,小田切前辈立刻僵直着身体,板板正正的立在门口朝她鞠了个躬。虽然上一任的望月部长引退时告诉她倘若平时训练状态不景气,就可以去寻一年级的三日月昼帮忙,可真的站在传说中曾击垮合气道部的少女面前,她立即回忆起去年被她摔倒在地磕中下巴后的痛感。 “也不知道小田切前辈这么瘦弱的人是怎么加入合气道部的。”早乙女琉奈回过神来,便当盒里最后一枚牛肉丸就被三日月昼叼走了。她瞪了她一眼,磨着后槽牙:“相反,以暴力著称的三日月居然会去戏剧社。” “因为牧野前辈最先邀请我啊。”她支着下巴,慢条斯理的咀嚼着米饭。花崎诗织好奇学校开放日在即,要参演童话剧的三日月昼居然没有开始节食,以往经验来看,邻近演出前一周或半个月逐渐减少油炸和碳水的摄入了,避免空腹导致的低血糖影响学习进度,中午和晚间只吃鸡胸肉和水煮菜——世界上或许有死吃不胖的人,但那毕竟是少数,想要获得某项成就就势必得付出与之相匹配的努力。三日月昼叹了口气说:“不行,邻近升学考试,课业比以往都要重,吃不饱会影响我的进度——不过不用担心,社团活动结束后我还会再去搏击俱乐部练习,把这些碳水都消耗掉。” 早乙女琉奈注意到她眼下的黑眼圈似乎又深了一些:“你几点睡哦?” 她张开手指,比划出个数字:“十二点,七个小时的睡眠还是有保障的,我还没对自己残忍到那种地步啦。” “比较起来还是手冢君最可怕,中学最后一年青学男子网球部拿到全国大赛优胜时做过网球部专刊,手冢君居然从六岁开始就每天五点钟起床,十点钟睡觉。”早乙女琉奈的厉害之处在于她能够把青学当中所有稍有名气的人物的喜好和背景摸的一清二楚,这一点恐怕只有乾贞治能与其比肩:“最不可思议的是,一个朝气蓬勃的高中生,居然喜欢垂钓和木工,约会最想做的事是去新穗高溪钓。” 原来手冢国光不仅仅是外表和性格成熟,连喜好都这么老气横秋。三日月昼回想起几日前午休之际,去还化学器材时在三楼窗户里看到的那一幕,独自坐在花圃长椅上的手冢国光展开报纸,忙于追求上衫奈绪的不二周助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他身旁了,寒风将几页纸吹的哗啦直响,和簌簌的叶子声搅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看起来像是被抛弃的孤寡老人,萧索又孤寂,她咂着嘴:“手冢可真像是个空巢老人。” 正巧无辜被卷入话题的少年朝她走了过来,听见窸窣响动的三日月昼回头就看到了穿着老式制服,因为无框眼镜和没有表情的脸更显暮气的手冢国光:“三日月,柔道部的仓知前辈想请你去做陪练,你有空吗?” 论身高和体重,三日月昼自身的情况在运动社团里并不讨巧,无奈她也算是个弹跳能力达两米八又骨骼清奇的奇葩,中学在柔道部划水许久后又去了排球部,最后居然花落戏剧社,也算出乎意料之外,符合情理之中。 她用筷子抵住下巴想了想,仰起头来认认真真回望着他,开口说道:“戏剧社的新剧要到一直排到六点半,我可以六点钟就过去,但是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之后还要去练习搏击。” “仓知前辈也希望能够这样安排。”毕竟有合气道部和女子排球部的前车之鉴,没人期待三日月昼在训练场待一个小时以上,把好好的社团活动搅个天翻地覆。 早乙女琉奈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戳着她的肩膀:“呀,三日月昼,明明是我先替小田切前辈邀请的你好吗。”遭到了来自她的无情反击:“我喜欢漂亮的男孩子的脸,所以对漂亮的男孩子,前提是我的手下败将,也格外宽容——当然你也很漂亮,可我更喜欢手冢的脸。”仔细一些能听出一支离弦之箭“咻”一声插进早乙女琉奈心脏的动静——胸口刺痛的主要原因是面对手冢国光的脸她竟然无可反驳,外表英俊,成绩优异,运动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冢国光可以称作完美了。假如手冢国光是个女孩子,答案就不会如此了,她深谙女生可以接受有人说一个男孩子比她漂亮的言辞,但不能接受当着她的面说另一个女生比她漂亮的说法,前者是调侃,后者是无礼。 被三日月昼喜欢着脸的手冢国光耳尖悄然一红:“那我去转告仓知前辈了。”紧接着一声懒懒散散的应答,她扭过头继续和花崎诗织说:“幸村那张脸放在我面前我也是毫无抵抗力的。小时候神奈川第一小学举办文化祭,我拐骗幸村扎了双马尾,好看的像是草莓大福。”当然,那时候的幸村精市还没现在这样让她过敏。 “草莓大福这是什么比喻啦。”明明国文成绩也很出彩,花崎诗织却总是能听见她说些奇形怪状的比喻。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把食物屑掉满桌子的,好在面前还铺了纸巾:“就是想让人咬一口的那种漂亮,我家相簿里有存照片。”全然没有注意到转过身的手冢国光脚步一滞,听见这番话后略有弧度的嘴角就掉下去,恢复成比平时更加严肃的眉宇,她只感觉浑身没来由的冷飕飕的,忙把敞开通风的窗户关小了一些,留下一溜狭小的缝隙。 第60章 网球部已经连续好几天被罚集体跑圈了,今天也不例外,原因就是闲散的部员们聚集在一起继续议论手冢国光手上那花里胡哨的护腕——“那是手冢的女朋友送给他的啦”“女朋友?手冢怎么会有女朋友,他就差和网球谈恋爱了吧,或许这就是人家的癖好呢”“但是手冢以前从没用过这么花俏的东西,肯定是很重要的人送的”,于是,一年级就成为网球部王牌兼副部长的职业选手手冢国光再次悄然无声的站在场地门口听全了所有言辞,阴沉着脸喊出了从中学三年级至今丝毫未变令人闻风丧胆的经典台词:“所有人——罚跑十圈!” 然后再一片抱怨声里继续说:“二十圈!”从一年级到二年级集体鸦雀无声,要死不活的认命挨罚去了,磨磨蹭蹭的脚步又换来一声呵斥:“三十圈!动起来!” “今天……手冢的心情格外不好呢。”故意落在最后的不二周助打量着立在场地里和部长鹤田修彦一起商议训练计划的手冢国光还有他袖口露出的一线粉红色边角,侧向一旁挂着了然微笑的乾贞治,身边响着急促的跑步声:“乾,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他推了推眼镜,方形镜片上折射出一道精锐的寒光:“现在还不确定,马上就可以了。” 然而,三日月昼和手冢国光的关系却没有像乾贞治预料中的稳定发展,自从她在学期末考试中成功加冕后,对手冢国光的兴趣就大打折扣。 “啊……手冢哦,他已经不在我的对手名单里了。”当事人给出的解释全然不负责任。乾贞治沉默了片刻,当时他的成绩从偶然获得的第一位跌到正常水平的第五位之际,她也是这种寡然无味的表情,这让半路被早乙女琉奈喊来戏剧社活动室修电路的少年开始怀疑自己的期待。 他扫了眼对面的挂钟,训练时间要到了,于是他掏出手机给手冢国光打了通电话:“手冢吗,我在帮戏剧社修一个发光道具,稍晚一些去球场。”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之前在球场,他身为职业球员一点都不懂照顾初学者,居然用发球把我打成了六比零。”和乾贞治一起检修短路线路的三日月昼捏着螺丝刀和电笔的手一攥,露出凶狠如猛兽般的獠牙,眼睛却还是眯缝着笑的,透出一股病态:“我果真还是想借刀来杀死他呢。” 总之,乾贞治被三日月昼这个诡谲的笑容吓的半晚上没睡着觉,决定放弃对她的观察,从此把她划入最高级别危险人物行列。 -------------------- 清汤寡水的日常 以及想被当成对手的手冢实际上是在求关注系列 即将变成爸爸的手冢君和即将变成倒霉儿子的三日月 第31章 chapter.31 =========================== 学校开放日前,三日月昼获悉了了牧野一生的中心考试成绩在河合孰拿到b类的捷报。她走下公交车,夜色落满肩头,举着手机,呼出的热气一瞬间就凝固起来,另一只手揣进口袋里,看了一眼路标就往十字路口的方向走去了:“下一场考试在什么时间呢?” 电话另一端的牧野一生似乎是在翻日程表,一阵刷啦的纸页声:“二月五日是京都外国语大学的入学试验,京都市立艺术大学在二月二十五日,还有一所北海道的私立学校用来兜底。” “欸——你铁了心去不了宝冢就去京都啊。” “是啊,很早就决定了。” 红灯结束了最后五十九秒,绿灯亮起的瞬间,没什么行人的偏僻小路上响起了信号音,要去的目的地就在不远处的夜晚亮着绚丽扎眼的霓虹招牌,她对着听筒说:“前辈你已经很棒啦,我以为以你的成绩也就是个c。”然后在对面牧野一生怒气冲冲的“三日月昼”中挂断电话,她立在理发馆门前,甚至可以清晰的想象牧野一生端着她那骤然一眼看去雌雄难辨的俊脸,站在前往补习班的地铁上咬着后槽牙恨不能把手机捏碎,或是穿过听筒来到她面前拧断她脖子的表情,“扑哧”一声轻巧的笑意,她勾起肩膀上滑落的书包带,推开了磨砂玻璃门,把手上祈愿的铃铛发出泠泠的碰撞:“您好——” “您好,要剪头发吗?” 三日月昼拈起一缕甩到肩膀上的发梢,胡乱扎起的马尾已经悄然不觉的长到了倒数第三根肋骨:“对。” 刚洗完头的手冢国光由于高大的个头不得不自己用毛巾擦去发梢上滴滴答答的水。年轻的理发师学徒跟在他身后,两相比较瘦小就像是只雏鸟。没有戴眼镜,额前散着乱七八糟的茶褐色绒毛,遮住了大半的视线,但他还是从缝隙当中眯起眼睛,看到了三日月昼那张精致秀气却被冷风吹的发红的脸。 朝座位走去的双脚不由自主的一顿,湿淋淋的头发和毛巾一起搭在肩头,敞着两颗纽扣的衬衫散发着潮意。 “手冢?”三日月昼率先看到了他身上的制服和衣裳下诱人的锁骨以及肌肉,而后是抓着毛巾擦拭耳朵里积水的骨节分明的手指,系着腰带的黑色长裤下修长细直的双腿。他的头发一定很柔软,贴着脸颊,散在耳后,看起来比越知家的糊糊的绒毛还顺滑,她迫切的想勾在指尖摸一把,嗅一嗅她喜欢薄荷味。用尽最后一丝自制力把即将流下来的哈喇子咽回去,她解开围脖,把书包和外套一起塞到储物柜里:“好……好巧。” “你好。”他拽下脑袋上的毛巾,甩了甩头发,撩起额前碍事的刘海,露出光洁的脑门和优秀的发际线,在她大剌剌的目光和“真是赏心悦目的脸,可惜没有表情”的慨叹里眉梢一沉,径直绕过她坐到镜子前。 第61章 洗完头,披上围布后,眼角生出几条鱼尾纹的理发师唐泽先生再次询问她:“确定要剪这么短吗?不要后悔啊。” 她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削尖的下巴和稚气未脱的脸颊,抿紧嘴角就透出一股冷漠,时常熬夜留下的黑眼圈近来隐约有褪去的迹象,毫无迟疑的点下头,笑起来就打碎了身上包裹的无形屏障,看起来没心没肺的:“戏剧社缺少男役,只能我来上啦。” 恰好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她从黑色围布里掏出手来看了看邮箱,发件人是松岛柚:【联系不上千岁,素材包告急,模型卒,请求支援一双漂亮的手。】 漂亮的手——她脑海里一瞬间就浮现出了手冢国光的名字,正巧他剪完头发,站起身来拨去肩头的碎屑,少年修长的身姿如同一条挺拔的直线。 “手冢——”她连忙喊住他,从镜子里与他相望:“你等我一下好吗,稍微有点事……” “好。”他回答的很是干脆,拎出包里的《网球月刊》坐到了等候区。窗外忽闪而过的鹅黄色车灯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原本清冷的眉眼显出几分温柔来,像是画本里美艳的会勾人心魄的妖怪。直到唐泽先生解开系在颈后的围布,用海绵扫去脸颊两侧的发屑,拍着她的肩膀说:“已经好了”,她才猛然收回目光,回过神来,没了长发的掩护,一时间不习惯的三日月昼感觉脖颈里凉飕飕的,抓了抓被发茬刺的发痒的后背,拉开嘴角道了声谢。 已经套上一只袖子才发现另一只脱下时拽反了的三日月昼险些被绞进外套里,她试图直接把袖子掏正。手冢国光叹了口气,合上杂志,伸手拨开七扭八拐的胳膊,站在她身后把她的袖子、塞在里面的衣领和内外颠倒的帽子整理好。 剪去长发的三日月昼扑面而来一股清爽利落的少年感,蓬松的刘海好像把眉目间几许傲气封印了,只留下明媚的春意。她一边推开门一边向唐泽先生告别,跳下三级台阶,背包追在她身后来回蹦哒,或许是刚换造型的缘故,三日月昼心情格外的好,寒风扫过她耳畔的碎发,她突然仰起头来笑着说:“手冢,你觉得女生留长头发的好看还是短头发好看?” 手冢国光不疾不徐的跟上去,静谧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的颀长无比,细碎的目光从眼镜后悄然落在她身上:“短头发。” “你要说都好看。”她撇着嘴纠正,掏出小巧的微单相机:“我想借用一下你的手。” “嗯?” “我有一位画漫画的朋友,近来在周末特辑有一个打网球的场景,工作上有点完美主义癖好,想拍一下握拍和场地。”她合十双手,眼睛在橘黄路灯下闪闪烁烁的亮着:“如果还有挥拍姿势就更好啦。” “附近有个网球场。”他一偏脑袋,扬起下巴朝马路对面示意,颈部硬朗的线条和喉结就都明确起来:“走吧。” 她小跑两步才能跟上他迈开的步伐,挥手拍上他宽阔的后背,隔着衣裳布料都能从掌心的触感上感知到他背肌流畅的线条。手冢国光并不算典型的运动系少年,或许是佩戴眼镜的缘故,他更有文人的清高感,从发梢到脚趾都透着无人可及又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短袖t恤,衬衫,制服,外套和长裤就是他身上所有的衣裳,换到平时周末还要再少一件,涓流一般散发着温暖的热量:“太感谢你啦!” 这块街头网球场有些年头了,柱子生了锈,掉了漆,将破败的球网边缘染了色,橡胶地面上全是乱七八糟的划痕,小路上的冬青叶子被冻的焉头耷脑,露着无人问津的凄凉,排灯倒是亮堂,四周空无一人的观众席没蒙灰,估计平常时有人来。 三日月昼卷起他的袖子,绕着他左左右右转了一圈,闪光灯一道道的晃着眼,迅速的拍完握拍和挥拍的手臂特写后又拍了几张场地,一并发邮件给了死期,哦不,是截稿日将至的松岛柚。 她上下翻动着照片,就连他小臂的线条和肌肉都松弛有度,既不纤弱,又不遒结。篮球馆里那只带着浓郁消肿止痛酊味道的手时不时光顾她的潜意识,脸颊有些痒,还有些热,或许是和武居前辈打架时留下的伤还没好利索吧——反真是个被上帝眷顾的人:“来都来了,要打一局吗?” 像是上次被摁头打到六比零的人压根不是她。 “我是没问题……”手冢国光活动着肩膀,那片刻的犹豫是担心和上次在俱乐部一样,她抱着他的腿不肯走,哭天抢地非要拿到一球才罢休,可惜他铁石心肠,毫不相让,任凭她手脚并用的扒着他的腰他的脚踝不撒手:“被你用非惯用手打成零说出去我不要面子的啊!” 他坚信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复杂的目光早已让她面子里子荡然无存,连并他自己的也丢光了。 “哦呀,手冢。”于是一个小时后,横在场地里摆成个大字,累的气喘吁吁的三日月昼恍惚之间听到了熟悉的喊声,汗水簌簌撒了一地,在橡胶地板上砸出花来,撩起眼皮,仰着脑袋,迹部景吾就头脚颠倒的出现在视野里,她吹了个口哨:“哟,迹部——” “轻浮”这两个字立刻从迹部景吾脑袋里窜出来,他抄着口袋,偏过脑袋,满脸不耐烦的扫了一眼灰尘扑扑的三日月昼:“你怎么也在?”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吧。” 披着星辉的迹部景吾比平时更平易近人一些,连帽的卫衣和螺纹的运动裤,耳朵里只塞着一边耳机,处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独属于少年的气息里掺杂着凛冽和高傲,伸手把扣在脑袋上的帽子丢到背后,甩了甩半潮不湿的头发:“路过,你有意见?” 第62章 “我怎么敢有意见呢——大少爷——”她说话的调子软绵绵的拖的老长,全然都是佻薄的揶揄,仔细听还能听出一声哂笑。 就在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凭借良好的家教来努力克制不由自主抽搐着的嘴角时,手冢国光皱着眉,大步流星的走到她身边将满脸写着“我的确打不过你但是我就是不服”的三日月昼拎起来,训斥说:“站好,地上脏。” 然后才转向他:“好久不见,迹部。” 三日月昼的视线在四目相对有如龙虎相争的手冢国光和迹部景吾之间兜了个圈,定格在前者略生薄汗的侧脸上,身上运动后散发的热量包裹着她——其实,下次让小柚写个相爱相杀的脚本也不错。 -------------------- 这个糖它就是个暗暗的糖 不知道为啥我就喜欢写暗暗的糖hhhhh 齁甜的糖还要攒很久 第32章 chapter.32 =========================== 每日例行夜跑的迹部景吾只是听见曾来过的街头球场有动静,这间球场时常被玉林中学霸占,偶尔还能碰到青学的桃城武和不动峰的神尾明,不过像今天这个冬风飒飒,寒意凛冽的夜晚,草木萋萋,连虫子都不知道去哪儿过冬去了,闻声而来却撞上手冢国光也算意外收获了。 三日月昼站在剑拔弩张的两人之间,抬着一张不谙世事似的脸,乖巧的刘海让她乍一看以为是个天真烂漫的中学生,实际上只是直言不讳,脑子像二极管一通到底不打弯。她揪着衣襟擦了把汗:“你们看起来恩怨颇深。”伸手把球拍递向迹部景吾,藏在毛衣开衫袖子里头只留了半个通红指节的手拍上他的肩膀,委以重任:“大少爷帮我报仇啊!” 他本来就高,还要扬着下巴,只能用眼角的余光扫视:“谁管你。” 三日月昼发出微弱的鼻息,翻了个白眼,从裙子口袋里掏出手机,被点亮的屏幕上,时间已经悄无声息走到了八点半,她倒吸一口冷气,慌里慌张的把球拍塞回手冢国光手里,跑到看台边上勾起外套,抱着书包,手忙脚乱的捡起掉在地上的微单相机,心疼的擦了擦万幸完好无损的屏幕揣回口袋:“完了完了,我死定了,超过门禁回家我会被三日月女士杀一百遍啊!” “啊喂,等一下!”迹部景吾探出手扳住抬脚就如离弦箭似的往公交站牌跑的三日月昼:“三日月老先生搬去了哪里?” “怎么了?” “父亲从英国邮寄来了礼品,原本新年时就要去拜访的,但照顾三日月本宅的成田阿姨说三日月老先生搬去了乡下,就暂时搁置了。” “啊……”她仔细考虑着该如何描述那座无名的小村庄,措辞纠结成一团,索性舒展开眉头:“春假时我带你去吧,要走山路——欸?手冢,你也要走吗?” 手冢国光背对着她,宽阔的肩膀偶尔也会泄露出类似愉悦的情感。他把两柄球拍收进网球包里,印着青学网球部标志的书包很容易就暴露他的职业和喜好,放下卷起的袖子,精壮的小臂就收进了衬衫里,套上外套和大衣,蓦然转身:“啊。”越过迹部景吾走到三日月昼身边:“迹部,下次再一起打球吧。” “呵,本大爷是无所谓,赛场上见吧。”他大方的一挥手,宽容大量的赦免他似的,一副高高在上的倨傲神情,眯缝着眼睛没回头,将兜帽和耳机重新戴上,朝相反的出口继续完成最后一公里。 双手拢成喇叭状朝他的背影大喊:“小心夜里遇到痴女哦”的三日月昼龇着牙,迅速低下头,阻挡着意图钻进脖子里的寒气,粗线针织的杂色围脖遮住了她的下巴和薄唇,说话时只有脑袋因为下颌的张合翕动而微抖:“要去公交站啊,这附近我不太熟,一起走吗?” “走吧。”手冢国光的话一如既往的少,后背挺拔若松,一看就是个作风正派的人。三日月昼忽然想,以爷爷老旧的品味,大概会十分欣赏他。她咧着嘴抬脚追上去,将书包往背后一丢,腾出冰凉手,所站之处刚好比他高两个台阶,凉夜彻骨的风席卷过脚边无人修剪而漫出围栏的杂草,发出如泣如诉的沙沙声,她就突然之间把手探进了他的后颈。 “三日月。”被突入其来的凉意害了个激灵的手冢国光很快就恢复了波澜不惊的平和,沉郁的声音和经常蹙起的眉头一起随着他偏过来的脑袋浮现:“伸出来,别闹。” 她抱着脑袋慢悠悠的蹦到他前头,转身正面对他倒退着走:“什么啊,你的反应比弦一郎还无趣——以前神奈川的冬天一到,我就会和佐助一起,趁弦一郎看书把雪球塞到他后背里。” 真田弦一郎比手冢国光还要古板正统一些,中学三年级的暑假她曾因为拍摄需要,得在三十六度的高温下赶地铁,偶尔一次穿了件吊带短裙出门,赤露着修长的胳膊和双腿,被他拽住斥责了半天:“你怎么能穿这样出门!地铁上这么多人,万一有人心存歹念怎么办!太不合规矩了!” 她夺过被他摘走的遮阳帽,使劲用平底小白鞋踩了他一脚:“弦一郎你这个大笨蛋!这种事怎么能怪我穿什么,应该怪痴汉吧!”转身掰住下眼睑,吐着舌头向他挑衅:“去死吧!”一溜烟就窜没了影。 尽管如此,后来他悄悄在她书包里塞了防身电棒,当然,一入地铁口就被安检扣下来还险些被当作可疑分子,气的她晚上没吃下饭。 第63章 “你和弦一郎还真相像。”在他冷若寒霜的目光里,她老老实实的放下胳膊,调转身体,将手掏进口袋和他并肩走在一起:“大和前辈准备去哪儿呢?” “据说要去京都大学或者龙谷大学。”下一个拐角之后就是马路,他默默的和她调换位置,自觉走在了外侧:“牧野前辈也打算去京都吧?” “是呢。”她叹了口气,夜空苍茫寂寥,头顶上的星星随着他们一起走,她仰着头盯着黑漆漆的流云激流般的略过,露出了镰刀似的勾月:“我国中一年级的时候就认识牧野前辈了,本来戏剧社是不在考虑范围的。我们曾一起在礼堂听过讲座,那时我还没有加入戏剧社,她坐在我旁边,讲座关于无赖派文学,提到了十四岁丧父的太宰治,牧野前辈托着下巴漠然的嗤笑,小声说:欸——这算什么,我七岁就经历过啦。或许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吧,总觉得……许多年来她过得很不容易啊。” “怎么突然说这些?” “大概……”她停在电子站牌前,白炽灯将她的脸颊照的惨白,低垂着眼帘冥想了许久,指甲习惯性的扣着书包带,像是突然通电的线路,心里那盏老旧的灯泡骤然亮起,连同她的眼睛也被点亮了。她遥遥看着前方空无一人的长椅,扭过头来深深望着他,下眼睑挤出两道明显的卧蚕:“感觉手冢是一个可以托付秘密的人。” 她不知道那一刻手冢国光浸泡在她澄澈的目光里几不可察的吸了口气,常年不变的脸色一抹紧张稍瞬即逝,微微收紧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面孔,一直,一直将这张瓷白的脸刻在心底。抓紧背包的手指很快就放松了,他罕见的露出浓重的笑意:“是吗。” 很可惜,对方偏着脑袋,像只散漫的水獭似的眺望着即将进站的公交车,冬风撩起她鬓边的短发,散在脸颊上遮住了半边视线,暖黄色的车灯碎屑洒在她身上,将影子拉的颀长无比,于是她遗憾错过了百年不遇的一幕:“车来了,我要走啦。” “手冢国光的微笑”是继“乾贞治的眼睛”之后又一大未解之谜,校园传说中流传着中学三年级网球部取得全国大赛优胜时偷拍下来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手冢国光比现在纤瘦一些,穿着蓝白相间的运动服,老旧的无框眼镜,抱着双臂已成为他的标志性动作,只有一个俊美的侧脸,嘴角居然挂着似有若无的神秘微笑,除此以外,没人见他笑过。 当然,后来不二周助无心提起曾见手冢国光开怀笑过时,三日月昼再次不由自主的将他俩组在一起,不过那时她已经物色到了足以让人左右为难的新cp。 “路上小心。”手冢国光目送她安全搭上公交,透过玻璃车窗注视着她刷了卡,一路歪歪斜斜的朝后排空座走去才收回视线,看了看站牌上狭长的一条到站时间提示,忽然一声急促的“手冢”让他回首四顾,重新落到她从车窗里伸出来的脑袋上。她扒着窗棂,公交车才刚刚启动,走的不是很急,顶着一头被风吹的乱七八糟的短发和进了沙石睁不大开的眼朝他喊:“春假时一起去神奈川乡下吧!我爷爷一定很喜欢你!” 他怔了片刻,抿着嘴唇说:“好。” 但春假前有一个槛不得不过——单身十五年的三日月昼最不感兴趣的情人节。不感兴趣的主要原因是她不喜欢吃甜。 情人节当天刚好和学校开放日凑到了一起,立春刚过,天气还清冷的厉害,但大街上成双入对的情侣和做情人节活动的商铺都让这一天暖意洋洋,春心荡漾,然而这其中并不包括一大早就在自己的储物柜里发现两盒巧克力的三日月昼。她面无表情的取出包装精美的礼品盒和火漆封口的信笺,随手撕开信封,抽出情书捏在两指间潇洒的一抖,一看就是司空见惯的老手,一目十行的囫囵看完,折好后撕成碎片丢到了垃圾桶里。至于巧克力就没有情书这么幸运了,她看都没看两眼就丢给了向她道早安的仓知前辈。 血气方刚的少年脑海里虽然一瞬间划过旖旎的念头,但很快就冷静下来,面对三日月昼那张无异于梦魇的脸——那张每天下午六点准时出现在柔道部,将十几个人高马大的少年打的鸡飞狗跳的脸,他可真没什么浪漫想法。果真,她阴郁的换上室内鞋,使劲将柜门拍上:“仓知前辈,你拿去和朋友分了吧,我不吃甜。” 掏出便签,大笔一挥用签字笔写下“诱惑女生吃巧克力就是犯罪,谁再送就把他的头拧掉”,一巴掌贴到柜子上,抓着后脑勺上蓬乱的头发,不耐烦的扬长而去,留下被她阴鸷的表情吓到的仓知前辈双腿打颤。 虽然三日月昼不收巧克力,但为了迎合这一天的氛围,她通常会向花崎诗织和早乙女琉奈送亲手做的巧克力。所谓“亲手”的含义就是说她亲自去商场买明治或者ghana巧克力回家,把成品加热融化后倒进模具里撒上一些榛果,再添加不怎么精致的包装。当然,她会心满意足的收到花崎诗织不加糖的小饼干或者纸杯蛋糕做回礼,又或者是早乙女琉奈的煎蛋卷和喜好烧。 但眼下这种情况,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站在走廊上的三日月昼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系着蝴蝶结的礼品盒,吞了口水,又抬头扫视着满眼星光的上衫奈绪,似乎能从她期待的表情里想象出飘着小花的背景布来,又不好表现出为难,薄唇翕动:“那个……” 第64章 “奈绪恐怕忙了许久吧,包装好像都是自己亲手制作的呢。”不二周助在她拒绝前就张开了口。他面带灿烂的微笑,甚至没办法从眯缝起来的温柔弧线里找到深蓝色的眼球,这导致这副笑容下藏着些朦朦胧胧的类似威胁和警告之类的复杂内容。三日月昼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每当视线碰到这张笑意盈盈的脸,她的鼻子就会不由自主的发痒,这种情况曾在幸村精市身上发生过,屡次三番,她总结为自己对他“某种特殊含义的微笑”过敏,如今这份名单里恐怕要多加一个不二周助了。 她干巴巴的笑了两声,长久以来的职业要求让她百般克制,方圆五里之内绝对不会出现该长胖利器。最终,她在上衫奈绪崇拜又期盼的目光里,颤颤巍巍的伸手接下了这份礼物,当面拆开包装尝了一枚抹茶口味的巧克力,并没有想象中的甜,有些可可难以避免的苦味:“好吃。” “考虑到三日月前辈要保持身材又不吃甜食,所以我就用的蜂蜜。”原本紧攥的指节终于松弛了,上衫奈绪脸色微红,笑着说:“前辈能够喜欢真是太好啦!” 不二周助的笑意自从拆开盒子,看到里头颜色形状口味各不相同的八枚小巧玲珑的巧克力后就一直在扩大,口吻里隐藏着浅浅的失落和抱怨,仔细一听还有指甲盖大小的嫉妒在内:“奈绪送给三日月同学的巧克力似乎比送我的更花心思呢,我只有一袋榛果味的巧克力球。” 面对他瓷白的皮肤和雅致的五官,三日月昼又持续打了许久喷嚏,捂着清鼻涕和眼泪逃亡似的以“彩排”为由挥别上衫奈绪和不二周助,抱着一盒称心如意的巧克力跌连倒退了几步,脑袋一低就穿过正要出门的手冢国光的胳膊钻回教室:“诗织,走走走,我们快去找西本前辈!” -------------------- 第33章 chapter.33 =========================== 原本以为此前牧野一生为了做宣传打出的“戏剧社的狄俄尼索斯”这个名号已经够中二了,如今三日月昼蹲在活动教室墙根里,托着下巴,无精打采的耷拉着眼皮,怨念深重的盯——向举着“王子殿下”发光招牌的西本雪桧:“西本前辈……” “我觉得还是应该女性化一点。”花崎诗织拿着便签纸笔仔细考虑了半晌:“戏剧社的弥涅尔瓦更合适。” 脑袋一拐弯,她把视线挪到花崎身上:“诗织……” “虽然是好斗没错,但果真还是应该直接了当,直接叫台柱吧。”连为数不多的男性江口前辈都掺和其中,三日月昼翻了个白眼,戏剧社还有没有正常人了。 “阿昼,不要蹲太久哦。”突然被点名的三日月昼浑身一抖,以为西本雪桧是担心她腿会发麻,有气无力的眼皮一台,眼睛就恢复了以往的流光溢彩,结果她笑眯眯的给予她致命一击:“把道具组辛苦做的衣服弄皱就不好了。” 三日月昼面对她灿若莲花的微笑,揉着发痒的鼻子,捂住骤然刺痛的胸口。自从牧野一生引退后,她在戏剧社的地位就一落千丈。她呜咽一声,扑过去抱住西本雪桧的肩膀,弓着腰把脑袋填在她脖颈中,柔软的发梢蹭着她细白的皮肤,轻轻朝她耳尖呵出一口橘子味的热气:“西本前辈!我可是你最喜欢的后辈啊!” 西本雪桧张开五指,伸手攥住她的脑袋,表情是笑着的,但就是能从额角的凸起青筋上看出十二分的愤怒和嫌弃来:“从来就没喜欢过你哦。” 被她卡住下巴和脸颊,原本就清瘦,没有多少的肉被攒到了一起,金鱼一般嘟起的嘴唇发音不准确:“疼疼疼!西本前辈!” 在不二周助面前吃亏,又在西本雪桧身上受挫的三日月昼慨叹一声,刚出龙潭又入虎穴的经历证明今日早间占卜说的不错,她的确运势欠佳,老老实实的跑去活动教室门口为学校开放日兢兢业业的站岗去了。 不得不说,外表靓丽的三日月昼的确具有相当大的吸引力,剪过短发后不仅能诱惑纯情少年,还能勾引不少未经世事的少女,当然,这都是在不知她名姓,没有把她和传说中的“三日月昼”对号入座前提之下。同班的田中同学来传达荒川先生的指示时,她正守在活动教室门口,身上穿着演完童话剧中的王子后没换下来的白色衬衫和燕尾服,身边环绕着几名来青学高中部参观的中学生,颇有歌舞伎町里最受欢迎的host的架势。 路过的棒球部前任部长长泽前辈已经进入了预备队,是以相较同龄考生更加轻松,惊叹于这万花丛中一点绿,可惜这点绿要笑僵了,火气值即将因为“前辈如何称呼”“前辈你喜欢吃什么”“前辈你有男友吗”“前辈你有女友吗”这种问东问西的场面逼近临界点。 长泽前辈婆娑着胳膊一阵恶寒:“为什么这个性格恶劣的暴力狂比牧野还受欢迎啊!” 立刻遭到一枚发光招牌的袭击——三日月昼一把拽过西本雪桧高举的那幅“戏剧社的王子殿下”,精准的越过人群砸到他的鼻梁上,然后她朝人群微微一笑,脸僵硬的比挨揍还酸楚:“不好意思,处理一些事,稍微离开一下。”拨开人群的一瞬间,笑容就消失了,她张大嘴巴又收回,放松着脸部肌肉,轻而易举的拖住仰倒在地长泽的脚走到田中同学面前:“要找我吗?” “啊……”自打上次在联合田径赛前被她亮出的拳头吓得噤若寒蝉后,田中就唯恐避之不及了:“那个……荒川老师在找你。” 第65章 “老师在办公室吗?” “是……” 三日月昼自以为亲切的拍着他的肩膀,实际上却把田中同学吓了一跳,浑身颤栗,战战兢兢的咬着嘴唇,像是随时随地要哭。虽然此前有过争执,但在忘性极大的三日月昼眼里,只要不动手的吵架都是交流感情,这或许也是牧野一生动不动就称她的脑子为二极管的原因:“我知道了,田中同学,麻烦你把长泽前辈送到医务室,他好像被我砸晕了。” “欸?”没等他回答,手里就多了一条腿,那是昏厥后还在说梦话“啊啊啊是我喜欢的□□”的长泽前辈的腿——究竟在做什么梦啊! 他再也不想和奇奇怪怪的三日月昼接触了。 “慎也——”三日月昼推开办公室的门,吊儿郎当的拉长了尾音。荒川先生没能压住火气,将手里刚刚写好的教案攒成一团,当着一整个办公室人的面砸中她的脸,按住她的脑袋一通收拾:“我说过了,在学校给我喊老师!在哪里都要喊我——老师!” “知道了知道了——”她漫不经心的拨开他的手,捋了捋打了发胶梳了背头,此刻却被折磨的形如鸟巢的头发:“田中同学说你在找我,有什么事吗?” “给我用敬语!” 她改口改的很是利索,举着一张浓墨重彩的脸,露出肉粉色的牙花子:“您。” “三日月老师刚刚打来电话,近来他和三日月夫人都要忙入学考试,拓哉也要准备学年考试,让你暂时到我家里来。”荒川先生捡起教案,摊开满是褶子的纸团,心里一阵懊恼:“放学一起回去。” 她老老实实的回答:“冬季联赛快到尾声了,我在协助柔道部训练,要晚一点走,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你知道我的住址吗?” “知道知道,上次你约会时我有跟踪过你。”在荒川先生齿间挤出一丝冷气,在那声完整的,足以让整栋本部楼都震上一震的“三日月昼这个混账”从他喉咙里嘶吼出来之前,她急掣闪出了办公室,一路哼着小曲朝活动教室走,脚步一顿,她在窗口看到了翻着书的手冢国光。 学校开放日安排在周末,备考中的三年级生当然无心参与这类活动,除去长泽前辈这种未来早已有了定数的异类,大部分人都在补习班里奋笔疾书,埋头苦读,是以这层教室都空着,落了锁,整条长廊算是目前青学最是幽静的场合了。正巧一缕阳光穿过云缝和生了新芽的枝头,投射到倚靠窗棂立着的手冢国光身上,将他皑皑的衬衫烫上几枚光斑,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来,贴近窗户的一侧镜片反着光,只露出一直凛冽的眼睛,显出几分叵测来:“三日月。” “啊……你是神明吗……” 只听了个大概的手冢国光一愣,合上书:“什么?” “唔……没……”瞧她没出息的模样。一瞬间觉得他像漫画里从一片雾中走出来的神明的三日月昼连忙把一动不动的眼神挪开,目光飘忽不定,试图用尴尬的微笑蒙混过关:“你怎么会在这里?” 手冢国光沉默了片刻。每逢情人节这种日子,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都会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躲起来。对于十项全能的手冢国光来说也存在为难的事,拒收一个人的巧克力还好,但倘若需要拒绝的人多了,他自己也因为浪费口舌和时间而很是困扰,详情参考中学三年级的大石秀一郎,可见过分受欢迎也是一件让人苦恼的事。他推了推眼镜,没有回答,反而问:“你呢?” 她走到他身边,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书封,是她读不懂的德语书:“我去了慎也哥的办公室。” “在学校里要喊荒川老师。” “好。”反正她也不会因为应答了就改口。 忽然,楼下两道熟悉的身影让她眼眸一转,低下了头——不二周助和上衫奈绪正站在一株盛开的山茶花下,少年手里拎着一袋巧克力,向脸色红扑扑的少女露出温柔的笑意,伸手摘下她头顶上一不小心沾住的落叶,嘴唇开启又上,似乎是在说:“我果真很喜欢你呢,奈绪。” 多浪漫的场景,假如没有……她突然意识到身边还站着手冢国光,眼睛微瞠,连忙倒吸一口冷气,小心翼翼的侧目看向他俊美的脸颊,仍旧是如山顶岿然不动的积雪线一般的表情,低垂着睫毛,视线就停留在不二周助和上衫奈绪之间。她喉咙一滚,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别……别看了……”然后摆正他的脑袋,四目相对,把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面色十分之诚恳:“天下这么多歪脖树,你不要在一棵上吊死,你看迹部就不错,虽然他自恋,毒舌又傲娇,但人还是很可靠的!” “嗯?”手冢国光呈现出少有的懵懂和呆滞,还没彻底反应过来,她就又开始说:“啧……看你这样好像连巧克力都没收到呢,不应该啊,这张脸绝对能让牧野前辈这样挑剔的人都折服——肯定是因为你表情太僵硬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草莓味的巧克力强赛到他掌心里:“原本要分给戏剧社的前辈们的,还剩下一颗——我亲手做的呢。” 竟然连回绝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放学等大石秀一郎一起搭电车回家时,悄然而至的少年见他盯着摊开的掌心里那枚包装草率的巧克力一动不动,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手冢,你不是从来都不收巧克力的吗?” 第66章 “别人硬塞过来的。” 他了然的点了点头,的确有这种大胆一些的女生:“是这样啊。” “电车快到了吧。”手冢国光抬起头,趁着大石秀一郎背过身去看站牌的功夫将巧克力剥开丢进嘴里。 好甜。 和明治巧克力豆的味道一模一样。 -------------------- 说起来不信我是打算四十章完结的我怎么这么能写跪下了orz 以及晚安晚安 今天是不用熬夜的沈东楼 第34章 chapter.34 =========================== “那么,冬季联赛决赛,请各位加油吧。”离开柔道部训练场前,她站在教练员的位置向仓知前辈露出了安心宽慰的微笑。 三日月昼是个众所周知的不良混蛋无疑,但仓知不得不承认,在打架,不,他是说柔道和搏击方面,偌大一个青学里的的确确找不到比她更有技巧的人了。这段时间以来,柔道部部员身上留下了不少淤青,可想而知不间断陪练的三日月昼浑身上下从没散去过的药油味说明了什么,面对她那张代表着戏剧社场面的脸,仓知热血澎湃到浑身颤栗,然而她却总有办法打破和谐的氛围:“把冲绳那些乡下佬打成溃兵!” 从完完全全能跟上柔道部超强的训练计划就可窥见她是一个对自己多严格,甚至可以说是残忍的人,尽管这种严格和强烈且另类的胜负欲捆绑在一起,是不怎么受人喜欢的性格,但倘若你这么建议她,她就会嗤笑一声回答:“谁要人喜欢。” 这个情人节不仅仅与学校开放日撞在一起,同时也是柔道部冬季联赛决赛前一天。三日月昼借着即将敛去最后一抹血色夕阳的天空,一路从训练场回到本部楼。早间贴上去的便签还老老实实呆在上头,她伸手打开储物柜,打眼就看到了一盒安安静静的平躺在里面的巧克力,她眉头微簇,小声嘟囔着:“便签上都说的这么明白了,怎么还送呢”,取出来正要扔,就在署名处看到了一抹眼熟的字迹:大谷千鹤子。 发出为难的一声“啧”,按住跃动的太阳穴,头就开始疼了起来。抬手就要把礼品盒子丢到脚边的垃圾桶里,可已经悬在正上方了,再一个松手它就会寿终正寝,她却叹了口气,颓靡的扬起头,颈椎倒数第一枚关节卡吧一声,将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塞进了书包里,弯腰提溜起鞋跟,跺了几下脚,将小皮鞋踩实,摇摇晃晃的走出了学校。 柔道部摘得冬季联赛的桂冠后,三年级生的卒业典礼前,三日月昼在这个安稳祥和的春假出发前往了神奈川西部的乡下。三日月老先生的居所是座经过修缮改良的合掌造,前年刚刚换了茅草,附近有条溪水和废旧的生了青苔的鸟居,路边随处可见藏在岩石后的神社。在三日月老先生在五十五岁成功转型为作家之前,原本职业是工程师,后来受聘去了东京大学,主讲挡土墙设计,成为迹部先生选修课老师。说来也是稀奇,一学期屈指可数的选修课居然能让他们成为亦师亦友中的表率——假如没有这段缘分,三日月昼时常想,她就不用面对迹部景吾浮夸的言行,恨不能自挂东南枝了。 比如,她提议一起搭公共交通,不过四十多分钟就能到达横滨,然而这位大少爷执意先行乘私家车前往真田家拜访。于是坐在电车上的三日月昼捏着一本书,再次愤恨的对同行的手冢国光说:“迹部这个浮夸少爷!” 仔细想想,按照迹部景吾的作风,没有直接为所有人安排一辆观光大巴已经很是低调了,虽然人头屈指可数。 三月初的清晨,整个东京像是只蛰伏冬眠的野兽,还没完全苏醒,春光穿透薄雾,落在盎然的枝头和白绿相间的电车上,也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窗,烧热了三日月昼原本冰凉的指尖。 受邀同行的手冢国光看了一眼她手里那本《锌皮娃娃兵》:“怎么想起来看这本书?” 三日月昼愣了一下,展开封面,露出扉页上写给早乙女琉奈的字迹:“琉奈喜欢阿列克西耶维奇,这是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刚好她假期住在横滨,就喊她一起去啦。” “花崎同学不在吗?” 对话突然陷入了一片空白,她的手指不安的扣着封面上的书腰,停顿了半晌才开口:“她说有兼职,老板不允许请假,没办法赶过来。” “因为大谷同学?” “不是……”否绝后连她自己都心虚起来,挺拔的脊背松懈下去,露出圆领毛衣下显眼的锁骨,如果是其他人,她时常想,如果是其他人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尚且可以直接用武力解决,但一旦对方变成大谷千鹤子,原本果断的拳头就会变成一团踌躇的棉花,她盯着招牌上的动漫广告,叹了一口气:“对于千鹤子,我总是有些愧疚,我把她从泥沼里拉回来,又把她丢回去,比那些往她身上扔泥巴的人更加过分。” 电车经过铁轨接合处产生短暂的颠簸和震荡。一直与她保持着安全社交距离的手冢国光伸直了胳膊,宽厚的大手包裹住她的脑袋,低头看着杂志,事实上心思早已飘到了远方:“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这不怪你。” 她簇着眉挥开他的手,很快就整顿好了心情:“我知道——我没有在逞强,也没有在勉强,我是真的很强,所以你不用安慰我。” 安慰不适用于三日月昼,棍棒教育也只会适得其反,真如真田弦一郎所言,她可以称得上无可救药了。手冢国光盯着那只被她拍走的手,掌心还残留着柔软发梢的触感和温度,他摇了摇头,抿着唇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第67章 东海道线穿过神奈川沿岸,停在了横滨站。通过闸机走出车站之际,她按着手机和迹部景吾通过电话,询问他的所在地,获悉他此刻身处真田宅时,她让他把电话移交给了真田弦一郎:“除了手冢外,我还有个目前在横滨的朋友,我想带她一起去真田家可以吗?” 通话里的杂音让他说话声更加醇厚:“没问题。” “慎也哥今天休假,我走的时候怕吵醒他就没有做早饭,现在还饿着。”三日月昼说的理直气壮:“我要吃小豆汤和奶黄包,家里没有你材料就出去买一趟嘛,右边拐角就是八百屋。” “自己去做。” 她嗲里嗲气的对着听筒喊了声:“叔叔。” 于是真田弦一郎就在这声“叔叔”里败下阵来,倏然起了身鸡皮疙瘩,捂着脑门,一派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嗯,我去。”尽管两人都一致在心里谩骂对方毫无底线。 手冢国光在三日月昼与真田弦一郎斗智斗勇的日常对话里握住她的胳膊将人拉到自己身边,避开往来行人的碰撞。三日月昼在挂断电话前还提醒了好几遍“少放糖”,仰着头向手冢国光解释:“看不出来吧,弦一郎居然是个厨艺很不错的居家派。” 联想到球场上略显老成,行事粗犷的少年和他满手的薄茧,他点了点头:“确实看不出来。” 原本打算去换乘公交,神奈川的空气里一如既往是海盐的味道,三日月昼站在江之岛电铁线的绿站牌下,狭长的人行道旁矗立着栅栏,绿皮电车就在斜坡和栅栏之间的罅隙里匆匆驶过,她突然说:“我们走走吧,时间还早,到下一站再搭车怎么样?” 就是有些想在这个安静的横滨街道上,迎着没散去的雾气和露水同他一起散步。 握着她手腕的还没松开,他就已经开始贪恋她皮肤的温度了:“好。” “我以为你担心迟到会拒绝的。”她一巴掌拍上他的胳膊,插着腰,笑的大大咧咧。十六岁的手冢国光穿着件浅蓝色的连帽卫衣,带着她送他的粉色护腕,往晨曦里一立就像是个路标,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住看上一眼。 “荒川老师是你父亲的学生,那是法学生吧?”他停在街拐角的早餐铺旁,对面是掉了漆的绿色鸟居,海产批发店在这个时间就开始营业了,街巷里人声逐渐由清晨寂寂转为鼎沸。他询问她要不要先吃早饭,她说“要吃”,继续回答:“是啊,假如没有大三时的那件事应该就去律师事务所了吧。” 握住手冢国光递过来的三明治,准备掏出钱包来还钱,就听见他说:“先吃饭,不着急。” “你记得之前有爆出研究生导师性骚扰女学生的丑闻吗?那位白泽先生是和慎也哥十分要好的诉讼法老师,当事人在学校论坛上发布这件事后,白泽先生就被停职了,但这只是为白泽先生当众斥责她论文而做出的报复——其实也不算说谎,只是在言辞当中透露出让人向这方面曲解的内涵而已,发酵在于别人臆想的添油加醋。白泽先生我是认识的,是爸爸关系很好的同事,虽然看起来是个吊儿郎当的不婚主义者,实际上很可靠,待人亲切又温和。哪怕后来事件得以澄清,白泽先生头顶上的污名仍旧没能洗去,自作聪明的人说女生是因为被施压才出面道歉删帖,反正众口铄金之下,他恢复原职后又辞职了。”三日月昼剥开三明治,结结实实的咬下一大口,咀嚼的很有节奏感,像只没长大的花栗鼠,说话语气慢条斯理的,可就是有无形的重量压在他肩膀上:“这件事后,慎也哥认为从事法律工作无法从本质上纠正人的德行,所以就选择做了老师——律师行业失去了一块金子啊。” 手冢国光沉默了很久。她很会讲故事,也许她本身没有什么值得吐露的故事,但却能让身边其他人的故事成为自己故事的一部分。过了半晌,不善言辞的少年说了句:“荒川老师是个很好的老师。” “当然啊,哪怕世界末日了,慎也哥都会高举理想主义大旗呢。”她勾起一个带着甜味的笑容,眉眼弯弯,露出一排皓亮的牙齿,电车从面前风驰电掣,一分钟后绿灯亮了起来,黄黑相间的道闸杆缓缓升起,随着人群往前走,不需多久就抵达了公交车站牌。她看了一眼提示灯:“还有两分钟进站。”把包装纸揉成一团往右侧一丢,潇洒的像刚刚讲述了一个沉重故事的人根本不是她。 在去真田家前,三日月昼在便利店买了支冰棍,手冢国光皱着眉让她放回去,她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才不”,一路提溜着包装袋,门铃都没按就窜进了真田家的院子,绕过来开门的真田佐助,鞋胡乱一脱,熟门熟路的闯进客厅,“刷啦”一声拉开障子门:“弦一郎——” 跪坐在蔺草蒲团上的真甜弦一郎浑身的汗毛都被这又甜又腻的绵软尾音吓起来了,还没来得及回头,脖颈一凉,后背就被塞进一支没拆封的冰棍,手忙脚乱的站起身从卫衣底下抖出来,脸色发青,也不知道是因为气还是因为冰,全然不顾坐在对面瞠目结舌的迹部景吾:“三日月昼!你给我去跪着!” “翻来覆去就是这句话,你烦不烦啦。”她视若无睹,捡起冰棍撕开包装,询问迹部景吾:“你吃不吃?橘子味的。” 说到底是见惯大风大浪的迹部少爷,他面无波澜的挑起眉梢,端着梅子茶抿了一口:“呵,就买了一支还问我?” 第68章 “你要吃的话,我可以让给你啊。” “大可不必。”义正言辞。 “切——”她撇着嘴,正要咬下去就看到进门前规规矩矩的道了句“打扰了”的手冢国光露出低沉的表情。她把冰棍拿远,递到他嘴边:“心情不好啊?不然让给你吃?” 他习惯性的推上眼镜,心焦力瘁:“不必了。” 就在刚刚,他竟然觉得三日月昼乖巧懂事,他恐怕是疯了。 -------------------- 第35章 chapter.35 =========================== 就在真田弦一郎按住三日月昼毛绒绒的脑袋准备拎她去庭院里罚跪之际,门铃再度响了起来。早乙女琉奈提着包裹站在真田家的栅栏前,指甲略显紧张的扣弄着包裹上系的结,直到见到门缝里露出的是三日月昼乱如鸡窝的脑袋,紧张感才稍微平复下去:“早上好。” “早上好。”她把被真田弦一郎糟蹋的乱七八糟的头发捋顺,顺手接过早乙女琉奈带来的礼物,向她介绍了如今客厅里的组成人员。 对于早乙女琉奈来说,不论是迹部景吾亦或是真田弦一郎都曾因为中学时跟网球部的采访而略有耳闻,不算格外陌生。特别是真田弦一郎,从许久之前就通过友人三日月昼得知了他的铁腕,也曾见识过全国大赛的赛场上,他将一名海带头少年整治的服服帖帖的场景,但这一切先入为主的主观印象,都无法让她与面前这位系着格纹围裙,站在厨房里盛汤的居家美少年严丝合缝的贴合在一起。于是她盯着眼皮底下的小豆汤——不仅是立海大的皇帝陛下亲手做的,而且是他亲自端来的,不禁发出了疑惑:“这真的是那位真田弦一郎君吗?” “难以置信吧。”三日月昼衔着一枚奶黄包,明明已经吃过了三明治,如今看来无底洞般的胃袋还能填不少东西,凑近早乙女琉奈小声嘀咕:“虽然长的老但会做饭。” 真田弦一郎瞪了她一眼:“昼,吃饭不许交头接耳!” 嘴里塞着早餐,说什么都说不清楚,再加上拖的老长的尾音:“是——是——”迎面而来的敷衍感险些又让真田弦一郎生出将她丢出去的想法。 真田弦右卫门近来罹染风寒,不便出远门,便由真田弦一郎代他前去与三日月老先生会晤。来的匆促,临出发时三日月昼才留意到停在真田家门口的那辆从标志就透出昂贵的私家车。迹部家究竟有多少辆私家车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第一次见面时还是飞着浮夸女神像的劳斯莱斯,第二次就变成了宾利,如今又出现一辆suv,据说在英国还收藏着一辆法拉利125s。坐在后排,拿着地图的三日月昼说服自己要有文人的风骨,不能向金钱低头,但顺着山路一路颠簸,她还是拍了拍副驾驶上的迹部景吾,诚恳的,认真的说:“虽然你这个人傲慢又中二,但我果真还是很喜欢你的钱——我是在夸你。” 迹部景吾一巴掌挥开肩膀上的那只葱尖似的手,支着下巴,隐忍的很是辛苦:“抱歉,本大爷一点都不想被你夸奖。” 春种时期,天气乍暖还寒,音响里播放着披头士的《yesterday》,三日月昼请求司机伊原先生打开天窗,被露水打湿的草木香就顺着风涌进了车厢。她靠着椅背,左摇右摆的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手里捏着从路边揪来的野草,不知编着什么东西,轻松愉悦的心情很快就弥漫到了整个车厢。 她一直是个有生动感染力的人,坐在一旁的手冢国光想。 合掌造前的小桥过于狭窄无法通车,就在对岸停妥当了。伊原先生从后备箱里取出见面礼,原本打算在车里等候,三日月昼就邀请他一起进门了,这让伊原先生总是时不时对迹部景吾说一句:“这可真是位善解人意的小姐。” 此刻这位善解人意的小姐正张开双臂,在真田弦一郎“不要乱跑”的吼声里,像滑翔翼一般略过小桥,拽着大喊“慢一点”的早乙女琉奈,春风撩起她的刘海和柔软的短发,让手冢国光想到了迹部景吾手机屏幕上的那只柯利牧羊犬——迹部景吾曾换过无数手机,但每只手机的锁屏无一例外是这只叫伊丽莎白的狗,这可是连“迹部景吾的女友”都无法享受的高级待遇。 可惜,兴致冲冲的纠结是去山上摘野果还是去找长尾山雀的三日月昼在钓鱼中度过了一上午。 她一度想开口,但面对三个才十六岁就对钓鱼,甚至能和三日月老先生高谈阔论哪种拟饵更为好用的少年,她选择抽自己一巴掌,老老实实蹲在家门口的小溪边,支着下巴,往左望一望坐成一排溪钓的手冢国光和迹部景吾,还有立在一旁换饵的真田弦一郎,又扭头透过窗户,瞧一瞧陪三日月老先生下将棋的早乙女琉奈,咬牙切齿的翻了个白眼,虽然平时被人评价“非正常人类”听多了,但——十六岁的青春期喜欢垂钓和将棋才是不正常吧! “直接下水捉鱼不是更快一些吗?” “不要说话。” 被手冢国光堵了一句的三日月昼恨不能把手里的小石子砸到水里。在真田弦一郎的撺掇下,她试图拿起鱼竿尝试一下这项被她划归为“中老年人专享”的活动,坐在板凳上等候了半天,盘起左腿,放下,抬起右腿,放下,扭着脖子又放松了肩膀,好不容易鱼漂抖动了一下,她眼睛一亮,立刻激动的站起来,攥住鱼竿轻轻一挑,勾上挂的从上游漂下来的枯枝败叶就现身了,还收获了来自迹部景吾的一阵嗤笑。 第69章 “你得静下心来。” 在真田弦一郎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斜着眼睛对比了一下他和手冢国光的鱼桶,恕她直言:“一条都没钓到,对午饭毫无贡献,你凭什么说这句话。”成功将他噎了回去。 中途,工作上的君岛前辈打来的一通电话彻底让她放弃了无聊的垂钓,趴在敞开的窗口向三日月老先生说:“爷爷,我去山上探望一下寺庙里的藤原先生。”拿着响个不停的手机一边往空旷的地方走,一边朝背后嘱咐她“不要乱跑,一会回来吃午饭”的真田弦一郎挥了挥手。 手冢国光望着她缓缓淌过小桥的背影,林荫里星星点点的碎阳光落在肩头,米白色的绣花毛衣罩在身上,穿成九分的直筒牛仔裤,她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清冷和温暖并存的矛盾感。他放下鱼竿,对捂着脑袋,头疼的自言自语“昼这家伙实在是太松懈了”的真田弦一郎说:“刚好我也打算去周围山上看看,不必担心。” 他知道手冢国光一直很是可靠,不论是作为朋友还是对手,脑门上跃动的青筋这才有所舒缓:“那就拜托了。” 君岛育斗这通电话是来劝说她参演一位新晋导演的电影的,在他之前,委托人早已几经周折托付了不少人,无一不遭到惨痛的拒绝,不幸的是,最终王牌君岛育斗也没什么效用。她踩住石阶,这座山遍布郁郁葱葱的老树,藤蔓顺着枝干一直向上延伸,未经打理的野草生机盎然,穿过生着青苔的鸟居和脆弱的注结绳,有条不紊的回答:“前辈,我没有打算要进娱乐圈啊,我只是想靠这份兼职赚钱而已,不想投入这么多的精力。” “那位导演的电影不知道有多少人挤破了头想去参加试镜。” “那让想去拍的人去啊,我又不想去。”她叹了口气,换了个语重心长的口吻:“君岛前辈,你知道的,模特对别人来说或许是个光鲜亮丽的兼职,但对我来说这和在餐厅做服务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都是赚钱的手段,一个钱多一个钱少而已,所以我有余力的情况下当然会选择薪水多的那份兼职,你看,我一直在强调兼职,所以它对我来说不是必需要斥巨大精力去做的,它不是我最想做的事,而是我可以做好的,能达目的的事,你明白吗?” 听筒里一阵苦兮兮的笑声:“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会特别冒犯那些努力的人,比如我。” “啊……”她顿了顿,脚下踏住没来及清扫的腐朽树叶和瓯坏的枯草,没留神一滑就直挺挺的向后仰,哪怕反射神经再强也来不及扭转受伤的后果了,倒下去的一瞬间,她脑袋里想的竟然是:还好距离平台只有两级阶梯,就算摔倒也不会骨折。然而预料当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她跌进了一个散发着薄荷清香的怀抱。所有的思绪都在这一刻被四面八方灌涌而来的山风带走了,只留下一片茫然的空白。 处于懵然状态的三日月昼仰起头,能感受到背后炽热的胸膛和有力的心跳,她张开五指,春日里弥足珍贵如金子一般的阳光顺着这不太精细的指缝倾泄下来,连同逆着光的手冢国光,一并落进她浅褐色的瞳仁里。 她又回想起了学校开放日上,站在窗口的少年和他干净利落的白衬衫。背后鸟居下的铃铛和引水链泠泠作响,野草树叶瑟瑟,与山雀和鸣,她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了那个词:“かみさま。” 是神祇吧…… 手机听筒里传来君岛育斗担忧的呼喊:“阿昼——阿昼——” 她连忙回过神来,举起手机把没说完的话说完:“那还真是抱歉。” “说什么抱歉,我是问你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不小心滑了一下,没事的。”她慌乱的从他怀里跳出来,似乎自己的毛衣上也沾染了薄荷味,她揪住衣襟使劲嗅了嗅,或许是虚心作祟,除了周围的青草香,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手冢国光的味道,心跳快的像是要从第二根肋骨下逃出来,她拍了拍脸,不敢回过头去面对他,对着听筒提高了声音意图把窘迫遮掩:“反正……反正就是这样,我说不去就不去啦!就这样,君岛前辈再见!” 飞速挂断了手机,新鲜的空气涌进肺腑,她试图用冰凉的手背给脸降温,身后就响起了手冢国光的声音:“受伤了吗?” “没没……没有。”她慌乱的摆着手,又背过头偷偷深吸一口气,再转过身来就恢复了冷静,虽然心情没有全然平缓,但好歹话可以说利索了:“你怎么在这?” “真田不放心你,我也打算来附近山上看看。”比起手足无措的三日月昼,手冢国光反而一脸古井无波的严肃,连她最后那点没能彻底熄灭的悸动都碾碎了,也是,她对着一个天然冰块害羞个什么劲,她扣着半掩在袖子下的指甲:“这座山上有间寺庙,据说还有银颏山雀出没,我现在要去拜访寺庙的藤原先生。” 他伸手折了跟路边的树枝递到她手里,灌木丛里藏着不知年岁的小神社和被苔藓掩埋的石像:“一起吧。” “好啊。”台阶不宽,堪堪能两人并行,手臂和衣服难免发生摩擦。三日月昼偏着脑袋,杵着树枝,长久的沉寂让气氛暧昧起来,于是她开口将这片不恰当的静谧打破了:“和藤原先生借把扫帚扫一扫台阶吧,他上了年纪,走这种山路很容易打滑。” “好。” “你今年春天没有比赛了吗?” 第70章 “暂时没有了。” “哦……”她低着脑袋,山并不高,但两人也圈不圆满的古树很多,无名的寺庙就隐藏在石阶尽头,据藤原先生说,里头那尊掉色掉出木纹来的最大的佛像已经有百八十年的历史了,它见证了这片土地上的大起大落,曾经整个村庄里的人都按照晨钟暮鼓作息。后来一场大火毁掉了这座寺庙,如今从废墟上重建起来后,就成为了一种象征,再没有人理会过它。他突然问:“刚刚打电话来的是君岛前辈?” “是啊。”她揪了根根狗尾巴草,剥去外头的叶子衔在嘴里:“有个导演觉得我很适合他的电影角色,但是我不想去,太浪费时间了。” “我以为你一直在戏剧社会向这个方向发展。” “是牧野前辈拜托我去的戏剧社,那时候许多我有些兴趣的运动社团都尝试过了,我不是说过吗,我其实不太清楚自己最喜欢做的事是什么,但是又不能什么都不做,所以就把什么都做好吧,有些事情它急不得。”她偏着脑袋,认真想了很久:“到高中也是牧野前辈最先向我递出橄榄枝,顺理成章的又加入了戏剧社。她把戏剧社托付给了我,我就想把一切都做好,其实我不是非要演话剧不可,我只是不想辜负她。” 他回忆起那天藏在网球场附近的树梢上逃训的三日月昼,回想起掐住她的脖子将人拖回活动教室的牧野一生,人表达情感的方式的确有些不可思议:“卒业典礼上好好感谢她吧。” “她不会来参加卒业典礼啦。”石阶到达了最后一级,豁然开朗的空地上那座朴素的寺庙里矗立着这座山上最老的一棵云杉,顶部露出雷劈过的痕迹。她扭头望着他,阳光和钟声一并萦绕在她身边,她眯缝着眼睛,逆着光,他看不大清晰,但就是直觉她眼眶里含着雾气:“手冢,你相信吗,我们相遇就是为了分别。” -------------------- 第36章 chapter.36 =========================== 牧野一生的确没有来参加卒业典礼,听大和佑大说起这个消息时,手冢国光还明显的愣了一下,紧接着就联想到了那日林荫下三日月昼闪闪烁烁的双眼。据说牧野一生终究没能考入宝冢音乐学院,而是录取到了京都市里艺术大学,手冢国光原本到嘴边的“无论如何,恭喜前辈”像根刺一样卡在喉咙里,他叹了口气,最后说的是:“好在大和前辈你也在京都。” 里氏9.0级的地震让整个三月都陷在恐慌的泥淖里,铺天盖地的噩耗一直持续到了六月,客厅里的黑色匣子每天播报伤亡人数和失踪名单的频率渐次减少,一切好像都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碗大的疤痕还留在东北沿海的土地上,空气像是有重量,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制服换季那一日下了场雨,原本就沉重的空气更让人如同蒸锅里没处理干净的鱼,讨人嫌的天像个倒扣下来的深潭。但更让二年c组心惊胆战的是连续几日心情欠佳的三日月昼,以至于窗外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只是她手里迅速转着的笔一不小心脱离控制,掉到桌子上这种小事,就把教室里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原封不动的堵了回去,甚至没给理科老师黄泉川先生举起的黑板擦敲到讲桌上的机会。 当事人毫无觉察,继续伏在桌子上,勾起手臂枕住脑袋,另一只手转着笔,勾勾画画解一道函数题。午休时也是如此,所有试图探明天气状况的人统一避开了三日月昼所在的中间地段,一致挤到了前后两排的窗户前。 独有一个例外,男子田径部的渡边润也,算是青学里的风云人物了。他拿着美术馆门票走到三日月昼身边,双臂撑着她的桌子靠过去,露出标志性的阳光清爽的微笑:“三日月同学,周末一起去看展览吗?” 三日月昼瞥了一眼设计感十足的门票,抖了抖自己手里的纯爱漫画,百无聊赖的回答:“不去,比起某某派大师的艺术品,我更喜欢漫画。” “那……涩谷新开了一家游戏厅,我听说你打游戏挺厉害的,什么时候切磋切磋。” “喂……”她抬起埋在漫画杂志里的脑袋,像黑暗里的一束火苗,漂亮的脸不由自主的让人想起“蓬荜生辉”这个词,只可惜没耐心的皱着眉:“我不止游戏打的好,我什么都能做的很好,知道你为什么做不到吗?因为你整天满脑子想的都是泡妹。” 坐在手冢国光前排的乾贞治咋着舌头,推了推眼镜直摇头:“四句话,三十五秒。”而另一旁的早乙女琉奈也叹惋又习以为常的尾随其后说出了一个数字:“第三个了。” 手冢国光拆开便当,整片喧嚷的环境里抬起眼皮在乾贞治和早乙女琉奈身上绕了一圈:“这是怎么回事?” 升学后两个月的相处时间并没有磨去早乙女琉奈对同班同学手冢国光君的畏惧。一直害怕幽灵和恐怖故事,甚至迷信的在房间里挂着把桃木剑,在钥匙扣上系着御守的少女永远记得高中一年级,他悄无声息站在自己背后,摘过她手底帮三日月昼写的检讨的场面。她捧着便当的手颤了颤,像罹患帕金森的老太太:“就是这段时间以来,和阿昼表白并且惨遭人身攻击的男生数量。” “对渡边同学的态度已经很不错了。”乾贞治拨动着米饭,说话声低沉成熟,吐字清晰,不疾不徐,掺杂着与外表不搭调的慵懒:“第一位只收获了一个滚。” 第71章 于是“三日月昼为何会这样”这个疑问自此就一直盘旋在手冢国光的头顶。早乙女琉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隐隐暗示着:“或许是因为诗织盲肠炎要休课一周吧,又或许是因为b组的大谷同学。” 就连新升入高中的上衫奈绪都发现了三日月昼的消沉。社团活动由于下雨的缘故遭遇了搁置,她站在房檐底下,把淋到雨的挎包往怀里紧了紧,动作间脑袋上拢罩了一圈荧色,不二周助的声音就在她身侧响了起来:“久等了,我去找手冢还了一下笔记,稍微迟了一会。”除了制服和手腕上映上的那片她最喜欢的浅莺色,还有萦绕在身边的她最喜欢的柠檬香。上衫奈绪轻轻一笑:“也没有等很久,有见到三日月前辈吗?” “嗯,她好像被同班的渡边同学纠缠住了。” 上衫奈绪背好书包,踏进了积水里:“欸——三日月前辈果真受人欢迎。” “其实……”她快荣登“青学男子公敌榜”no.1了。不二周助举着伞,稍稍倾向上衫奈绪那一侧,不动声色的想。 “算起来,我对三日月前辈是一见钟情。”她贸然来了这么一句,寂静的雨幕里犹如平底一声惊雷:“我第一次见她,她演的是一名浪客,后辈问她如何才能把角色演好,三日月前辈说,你不要想着表演,你是在体验情感,那个时候,我就对她一见钟情啦。”就是单纯想到了“一见钟情”这个词,是不是用错了语境也不重要,只是觉得当下没有哪个词比它更妥帖。 不二周助低下头,浅浅的笑意像是贴在脸上的一副防水面具,眯缝起来的眼睫微睁,望着她微敛的双眸,忽然后悔起那次联谊上带她结识三日月昼这件事来。虽然所谓的“一见钟情”无关情爱,但身为男友,听着分外刺耳就是了,他口吻里有几分罕有的失落:“三日月同学在奈绪心里很有份量呢,我也比不上吗?” “不……不是的!当然是周助前辈……周助前辈最重要!” 看,他还是略胜一筹的。 与此同时,三日月昼打了个喷嚏,堂而皇之的挤进了手冢国光的伞底下,让这把不算大的空间成为一个二人世界。她撑着膝盖,带着像是在雨里冲刺了几百米的微喘,颈间和额前的发梢滴着水,几乎湿透的校服湿答答的下坠着,书包倒是完好无损的被抱在胸前,塞在毛衣开衫里,只湿了个表面。就着雨水把刘海捋到后脑勺,露出一片光洁的额头眼里像是进了水,有些发红:“哦呀,手冢,好巧!” 手冢国光皱起眉,把伞交到她手里,从书包里取出运动服披到她肩上:“怎么没带伞?” “谢谢……我记得我的伞一直放在置物柜来的,找了半天,好像是丢了。”她抹去脸颊上的水渍,也没推诿矫情,脱下湿淋淋的毛衣外套,暂且换上他的运动服,双手合十,像是预料到他一定会答应一样嬉皮笑脸,一点诚恳的态度都寻不见:“你要去车站吧,我们顺路,拜托捎我一程好吗?” “太大意了。”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伞稍向前倾:“你家应该在相反方向才是。” “我要给诗织送笔记。”她指了指书包:“去医科大学附属医院。” “今日没有社团活动,刚好我也要去给花崎同学送分科表,一起吧。”手冢国光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像披了个麻袋,又大又宽松,一直遮到膝盖。她一边撸起袖子,一边把书包挎到肩上:“好啊,你要选文科还是理科啊?” “理科。” “哦呀,我也是。”她笑着说:“不过你高中结束就要去德国吧?” “嗯。”一直像生了锈的零件一样硬邦邦的拙于表达的手冢国光不会问缘由,只会在她苦恼时说:“最近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 “倒也不算麻烦。”三日月昼走在靠围墙的内侧,偷偷瞄过去看到身边少年的轮廓融在淅淅沥沥的雨幕里,被深色的雨伞笼罩而愈发寂静的栗色头发,明明举着一张毫无表情的写着“金贵”的脸,但就是能和“温柔”搭配在一起:“有诗织的原因,有千鹤子的原因,还有奈绪的原因——虽然我是觉得奈绪和不二同学相处的很好,但磕了好久的cp突然就彻底一拍两散的感觉真的很难受,就像刚刚泡好的泡面被某个混蛋偷去一样。” 埋头向前走的三日月昼突然离开了雨伞的庇佑,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后连忙向后看,原来是手冢国光漠然的停下脚步,杵在原地,而自己又一不小心走出了遮雨的范围。仅用一步就迈回他身边,她拨弄着又开始滴水的潮湿刘海,将滑下来后像唱戏一样的袖子甩到他肩头:“你干……嘛……” 尾音在他冰冷锐利的视线所编织出来的那柄已经架在脖子上的刀锋里渐趋变小:“三日月昼,你好好说话。” 第一次喊她的全名,没有加“同学”,也不是“三日月”或更亲昵的“昼”,而是显得她特别无理取闹的“三日月昼”。其实真田弦一郎或是早乙女琉奈,甚至是哥哥三日月拓哉,稍有不顺心从来都直呼她全名,她每天都能听见许多次。像真田弦一郎,掰着手指算一算,一天能喊这个名字高达二十余次。唯独从手冢国光嘴里挤出来的这个腔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进深不见底的井水里一样压抑。她皱了皱眉,委屈的抖了抖嘴角,袖子底下的双手彼此互相婆娑着,一言不发的表达着她积郁的不满。 第72章 然后他就叹了一口气,松开眉头,这一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我和不二是很要好的朋友。” 在对方混合着歉疚的的视线里,她低下头,为触碰了他的雷区而自责:“抱歉,是我口无遮拦。” 别说是提不许提,就算是想,也不许想,得从源头斩断。他从三日月昼的口袋里掏出她的手机,按住屏幕找到了校园网站上的浏览历史来回翻了翻,原本放松下去的眉头和目光再次收紧,贴子里从“手冢和不二一年级打过的那场球”“二年级共用的一个水杯”“三年级获得全国大赛后的拥抱和相视一笑”再扯到“高一时的勾肩搭背”“两个人都在等候对方所以拒绝女生的靠近”“手冢君永远都和女生保持一臂安全距离的原因分析”这样一团浆糊。他胡乱摆弄几下,仗着身高优势,在抢夺和“欸欸——你要干嘛”的抗议中将她的校园账号注销掉:“明天我会让大岛前辈将这些帖子,照片,文章全部删除,这次只是注销账号,再有下次,我看这学期结束前手机还是放在我这里比较妥当。” 终于获得手机的控制权也已经于事无补,她气急败坏的跺着脚,挤在狭小的伞下几乎贴着他的胸口,能看清第二颗贝母纽扣上的划痕,闷声闷气的推搡他一把,但抬头看到他哪怕抿紧了嘴角,皱紧了眉头,还是没忘将伞偏过来而因此淋湿了半边肩膀和后背,就攥着手机哑火了,目光在泛着涟漪的地上飘来飘去,哼哼唧唧的,声音比蚊子还小:“我知道啦……从来都不接受表白也不接受女生送的礼物,关系最密切的又是不二君,我也以为你喜欢不二君啊,而且你们站在一起赏心悦目,天造地设,我喜欢漂亮的脸你知道的,所以,可是,你真的,真的,不喜欢不二君吗?” “真的。” “可是……” “没有可是。” “哦……”好像面对手冢国光的时候,一向铁骨铮铮的三日月昼总是会不由自主的低头。 -------------------- 晚上补更吧 不更新掉到三十九线的沈东楼 ———————— 下次要弥补一个冢不二专场算了all冢吧 反正这篇里这个旗我是扛不动了给自己作死了 回头看看还能不能挽救 ———————— 小剧场 不二周助:我没想到我最大的情敌是三日月 三日月昼:我也没想到我最大的情敌是不二 总之,没想到腐姬和三日月是互为情敌的关系这个混乱的男男/女女/男女/关系 第37章 chapter.37(小修) =================================== 准确来说,三日月家在真正的如迹部家这类名门心里算是不好定位的存在,老年人吃着退休工资,从事教育行业的中年人称得上两袖清风,但一旦加上“一桥大学的”和“东京女子大学的”这两个定语就立刻变得不同起来。尤其还要再提及“法学科”和“英美文化科”这更仔细的类别,那就值得肃然起敬了。这意味着或许律师界的半壁江山都听过三日月先生的讲座,某个外务省的女士曾是三日月夫人的学生。 花崎诗织躺在病床上,感受冰凉的消炎药通过手背上的针头灌进血管里的涌动。前两天医生说可以保守治疗不必开刀时,她松了一口气,脑海里徘徊的是以后还可以穿比基尼和露脐上衣。她试图翻个身,但耳边还响着大谷千鹤子的那些警告——“所以,看清你和阿昼之间的差距了吗?看清了就趁早离她远点,她不需要你这种一无是处的朋友。” 说“自卑”有些夸张,但绝对到达不了“自信”的地步,尤其在她还是个一百四十五斤,总是用“胖”来做“花崎诗织”的形容词的时候。可以用“平庸”来描述的她的确没有值得自信的资本,成绩一般,运动平常,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就是和面团一样的好脾气,在人际关系里也只是被当作“三日月昼的陪衬”一样的存在,至于相貌,平时偶尔会得到“蛮可爱的”或是“很娴静”的赞誉,但不出意外总会加一个“仔细看也”的前缀。这样的她时不时想:真的可以做三日月昼最要好的友人吗?而大谷千鹤子让这种自我怀疑更加深了一层。 把脑袋埋进被子里,钝钝的长叹一口气,空调开的很足,但背后还是因为隐隐的疼痛起了一层薄汗。 背后的帘子被“刷啦”一下拉开了。她拨开雪白的被子,扭转着脑袋,视线从被地砖割裂的影子上一点一点挪到旁边湿答答的鞋子,又一点一点移到裙角,过分大的外套,抱着书包的手,再到软塌塌的头发。一旁看顾的花崎夫人惊诧的放下水果刀和削到一半的苹果,连忙站起来:“阿昼,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抓过毛巾搭在她的脑袋上来回揉搓着,嘴里不停念叨:“哎呀,这么大的雨就不要来了,回头感冒了可怎么办。” “花崎阿姨,我来给诗织送笔记啦!”少女笑起来如沐春风,拍了拍立在一旁的手冢国光的肩膀,似乎曾扬言“杀掉手冢国光”的人并不是她:“手冢也在。” “欸——手冢君?”花崎诗织支起胳膊,对面前这个奇形怪状的组合露出惊诧,甚至是讶异,以及略微难以置信的表情。青学盛传的一旦针锋相对必定两败俱伤的“不良克星”手冢国光和“非典型不良”三日月昼,这两个最不可能和平共处的两个人同时出现的频率近来的确有些高,高到原本在“最适合恋人榜单”底端盘踞的名次要逆风翻盘了。 第73章 他一本正经的向花崎夫人介绍:“您好,我是手冢国光。” “你……你好。”省略号里填着“不可思议,居然有这么老成的高中生”的情绪。 三日月昼胡乱擦了把头发,把毛巾搭在脖子上,身上全是水,怕弄脏床单和被褥就没有坐,从书包里掏出只湿了个边角的笔记本赛到花崎诗织手里:“哝,这是今天国文课和日本史的笔记,我写的时候用了复写纸,这一份你可以留着。”然后又在夹层里翻翻找找,把相机拿了出来放到床头柜上:“这是理科和数学的录像,你有空就看一下吧。” “嗯……”在她忙忙忙碌碌的动作里,花崎诗织点头的动作迟缓了许多。 “啊,对了,琉奈的感冒尚未痊愈,没有一起来。”三日月昼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自来熟但又有些社交困难,冷静却热血,有很强的自制力却不自制,好奇怪啊,怪可爱的。花崎诗织绞着手底带着消毒味的被罩,事实上没有谁比她更加了解她的社交距离了,假如人和人之间相处的距离可以实体化为米,以一百为起点,她会迅速和人拉进六十米,但也只能止步于着六十米,余下的四十米她可以让人做到寸步难行。而花崎诗织和她之间的距离是最亲密的十。 “欸——诗织,你眼睛怎么发红呀,还是不舒服吗?” “没……没有……已经不疼啦。”她摆了摆手,盯着双膝上那份因为怕她看不清而写的格外板正的笔记:“我在休病假,你还非要给我看黄泉川老师的脸。” “因为以你现在的成绩去不了设计科啊。” “虽然事实如此,但你不能婉转一点吗……” 手冢国光把分选科目表交给了花崎诗织后就和三日月昼一起告辞了,途经洗手间时取出书包里一套备用的运动服让她换上,而自己站在不远处等候,闭上眼睛,弯着手指抵住了眉心,喉咙有些发涨,呼吸和思绪也有些紊乱,这状态可不太好,他自己也意识到了。 到大腿中段的五分裤被穿到了膝盖,t恤也大的和裙子一样,再穿上外套,就差点找不到三日月昼这个人。刚洗过晒干的衣裳上带着少年家里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她拎着看起来和抹布没区别的制服,顺便把湿透的袜子直接脱掉丢进了垃圾桶,赤着脚穿上鞋,转身蹑手蹑脚的溜到心不在焉的手冢国光背后,发出轻巧的一声“嘿”,并没有收获被吓到这类反应,他一脸平静的回过头来,炎热的天气让领口的两颗口子悠闲的松着,视线刚好能平齐看到他脖颈上诱人的软骨。 背上的球包像是多啦a梦的口袋,什么都能装下:“走吧。” 一起穿过被镁灯光照的惨白的长廊,拐进电梯,路过住院部下的便利店,他停下脚步帮她买了一杯热可可。三日月昼感受着掌心里烫人的温度,偏着脑袋,嘬着吸管说:“谢谢。”被注销掉诞生不久的校园账号的阴霾就碎成了雪白的灰。 “我之前和千鹤子谈过了。”踏上公交不久,车厢里满是各种上班族,摩肩接踵的,将狭窄的空间堵的密不透风,但三日月昼在手冢国光的庇护下获得了一丝轻松,甚至生出了“要是每天都有手冢在就好了”这种诡异至极的想法。她扶着把手,声音随行驶而颠簸:“算不上和谐,但也没动手,我不擅长应付这种偏执的人。” 事情和手冢国光想象中的并不一样,她没有表现出“害怕因此失去朋友”的小心翼翼,也没有讨好和迎合,总体上来说,洒脱的像是来这尘世间玩一遭的游客,浑身上下写着“你要走就走,我不强留”。他不是一个迟钝的人,相反,对于部员情绪上的变化,他比谁都敏锐,对自己也是——长久以来“过度留意三日月昼”这个问题霎时拨开云雾,见到了天日。 一个大站上离开了三分之二的人,后半部分空了不少座位,并排坐下后,三日月昼望着窗户上倒映的侧脸和玻璃后还白花花的景致,座位与座位之间狭窄的间隙难免让彼此有些擦撞,难得的是静谧的沉默里没有尴尬和拘谨。接连几个红绿灯后,她突然说:“不小心摔坏你的眼镜那一次,我们搭公交车去眼镜店的时候还是前后排坐着,真意外,没想到有一天我能和你和平共处。” “三日月……” “嗯?”她回过头来注视着他的一瞬间,那句尽管时机还不成熟,却突然涌到嘴边的话就险些顺着翕动的嘴唇吐出来,轰隆的引擎和刹车猝然响起,顺着惯性向前栽的三日月昼扶住把手,也如同榔头一样把冲动砸了个稀碎,他收回目光,静止了片刻,才说:“没什么,你要到站了。” 不能太心急,还不到火候。 “手冢国光”和“三日月昼”是两个不太容易被联系到一块的名字,所以哪怕这天两人被拍到了共同离开医院背影,还传到了校园论坛上,也没能掀起多大浪花来,顶多是“惩恶扬善”“乐于助人”的手冢君和助理三日月同学一起公办。当然,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而乾贞治刚好就是这少数人之一,于是在某天社团活动开始前,他的镜片上闪着精光,攥着笔记本露出森然的笑容:“手冢,你喜欢三日月。” 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揣在口袋里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攒紧,但隔着布料,对方无法发现,所以也就给了面色不改的他一个否定的机会:“并没有。” 第74章 “高中一年级给你表白的人数平均每周两个,二年级是每月三个。除了拒绝表白和公事之外,你和其他女生交流的次数屈指可数,唯独三日月。”乾贞治觉得有些事点到为止即刻,基础训练前最后敲打了他一句:“渡边君在追她,你岌岌可危了。” 正应了他的警告,九月份的开学典礼上,越挫越勇的田径部王牌渡边润也站在演讲台上当众向三日月昼表白了。而站在台下的手冢国光只觉得紧张的像抢七局里决定命运的最后一球,连正常的呼吸都不大顺畅。此时此刻,在期末考试中重回第二,但对手不再是手冢国光而变成大石秀一郎的三日月昼也毫无顾忌的挥开准备上台讲话的,学生会会长大石秀一郎阻拦她的那只手,在一片唏嘘和起哄里顺着台阶走到演讲台,一把夺过渡边润也手里的话筒,恼火时简直颇有打个你死我活天花乱坠的意思,一字一句,全是凝结起来的冰碴:“你想挨揍吗?” “哦豁。”早乙女琉奈看热闹不嫌事大,和花崎诗织一起为她鼓起掌。 当然,结果她被荒川慎也提着竹刀从操场追杀到福利社,最终没逃过罚跑和校园劳动。原以为事情至此也就尴尬落幕,但没想到这是秉持着“不折不挠”“胜不骄败不馁”的运动精神的少年发起攻击的开始。就在修学旅行即将拉开帷幕前的这个清早,渡边润也将人堵在了门廊里的储物柜前,手臂越过她的耳际,一阵肆意的风略过,而后一巴掌拍在了铁质的柜门上。正在更换室内鞋的少女们脸色一红,原本热闹的清晨倏然在这个点陷入死寂,一阵僵持后又人言啧啧起来:“欸!这是……这是壁咚吗?”“渡边君真的太帅了!”“被这样坚持专一的男生喜欢还要怎样啊!” 在一片细锐的尖叫里,渡边润也低头凝望着面无表情的三日月昼,逐渐弯下手肘向她靠近,直到两束呼吸密切的纠缠在一起,自以为她被吓的呆若木鸡,轻轻的拉开干净爽利的笑容,用让人丢盔卸甲,无法抵御的沙哑嗓音说:“三日月,请和我交往吧。” “哧——”她静默,而后偏着脑袋哂笑一声,伸出巴掌扣住继续靠近的渡边润也的脑袋,像只被入侵领地的豹子张开了獠牙和利爪:“我喜欢学习,不喜欢你。” 使劲一推,将他的头推的老远,对方又继续粘了上来,握住她细长的胳膊,白皙的皮肤有着冻椰奶一样的触感:“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我可以学啊。” “我不喜欢善谈的男孩子,也不喜欢爱笑的男孩子,不喜欢外向的,活泼的,也不喜欢幼稚的,风趣的,更不喜欢长的不好看的。”网球打的太差也不行,最后一句是仔细考虑后说来得及提出来的要求。 “啊……好奇怪……”渡边润也为这些特别的审美要求陷入了迷茫,她所不喜欢的,不正是别人最喜欢的理想型么? 许多年后,意外发现将这些短句颠倒过来就是“我喜欢沉默寡言的,不爱笑的,内敛的,成熟的,清贵的,长的好看,网球打的好的男孩子”,在她交际圈内,只有一个人符合条件——手冢国光。 -------------------- 我太喜欢写互撩的情节啦 谈恋爱什么的以后再说吧那不重要 第38章 chapter.38(捉虫) =================================== “你果真,很有意思。” 渡边润也在这个明朗的早晨,在一堆被秋风吹的七零八落,飘来飘去的面孔里发出爽朗的笑声。 哪怕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还是没有打退堂鼓的打算。那是副十分符合十五六岁春心萌动的少女们审美观念的长相,干干净净,利利落落的,笑起来像寒冬里的暖阳,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浑身散发着类似被子被曝晒后温暖炙热的气味。三日月昼不以为然的想,手冢国光笑起来肯定比他还好看,挥手挣开被渡边润也困住的胳膊,抬眼在门口看到了闻讯赶来的花崎诗织后,剑拔弩张的气氛至此才消弭:“诗织——” 她没来得及换鞋,拨开水泄不通的围观者闯进来,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挡在三日月昼的身前。哪怕她太了解这位青学战力天花板了:“等我一下,一起去教室吧。” 这回是懒懒散散,软软绵绵的,无视了渡边润也和其他所有人的回答:“好啊——”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手冢国光比大多数男生还要高上半头,立在人群里很容易就捕捉到鼻梁上反着光的眼镜,再加上低沉严肃的嗓音,偶尔错认为成年人也是常有的事,公交车上让个座位,还会遭遇被小学生喊“叔叔”的尴尬场面。虽然学生会会长的职业生涯在中学三年级就划上了终止符,而后的两年里由于转为职业选手和课业加重不再以“管理者”的面目出现,但许久来积攒的声誉让他一出现就令场面风平浪静,万里无云。 视线越过还矗立在原地的渡边润也,她兀自朝他挥了挥手:“手冢,早上好。” 花崎诗织按住三日月昼毛茸茸的脑袋,将她不太好看的脸色拧到一侧,在她耷拉着的眉眼和愤愤不平的鼻息里,歉疚的笑着说:“渡边君也快去教室吧,早会要开始了。” 对方并没有就此偃息旗鼓的意思,反而在离开前挑衅似的凑到她耳边:“我是不会放弃的。” “啊……”三日月昼困扰的抓了抓后脑勺,撸起开衫袖子就要追上已经离去的渡边润也的背影,拉伸着肩膀:“果真,还是揍他一顿好了。” 第75章 后领被一只骨节清晰的手指勾住了,紧接着手冢国光仗着身高差所带来的便利,轻而易举的按住她的肩膀:“要开早会了。” 她叹了口气,而渡边润也就在这一口气的功夫里拐了个弯,消失在走廊尽头了。 算了吧。她想。下次耐着性子,认认真真的拒绝他试试吧。 噪耳的蝉鸣突然在九月的某一天截止了,早间最后一丝热气渐渐的褪去,恍然意识到秋天早已来临的时候,叶子已经黄透了。进教室前,花崎诗织避开同行的手冢国光,悄悄拉住了她的衣袖:“阿昼,你是不是对大谷同学说了什么?” “她又找你麻烦了?” “正是因为没有才……” “啊……”她若无其事的低垂下眼眸,阳光就从她纤长的睫毛里悄悄流淌下来,一直到没什么焦点的瞳孔里:“上次对话谈崩之后,我威胁她再乱来就把这些事告诉大谷夫人。” “欸?这么简单吗?” 并没有听起来这么简单,不久前,一直和大谷千鹤子相依为命的大谷夫人检查出了乳腺癌。大谷千鹤子毋庸置疑是个性格恶劣,甚至可以称得上缺陷的女生,但所有家长眼里自己的孩子永远都是最乖巧,最优秀的那一个,大谷千鹤子也不例外,她从小学就树立了远大的目标:“以后赚钱,带妈妈逃离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攻击别人的软肋一向为人不耻,她永远记得那天傍晚,大谷千鹤子与她对视时备受打击而失去焦点的双眸和握着她的胳膊发出的低哑克制近乎野兽的无声嘶吼,那一刻她恍然有一种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背叛者的错觉。对于大谷千鹤子来说,她是她唯一的稻草,现在这根稻草彻底沉没了。 这一个清晨她频频叹息。 “下午去帮我拍照哦,休学旅行前还有一次校内排位赛。”刚进教室,早乙女琉奈从身后倒下来,胳膊越过她的耳际,揽住了她的脖子,她能感受到后脑勺枕着的那片柔软。她说话声音像没睡醒,眼睛底下也笼罩着淤青,整个人从头到脚写满了“睡眠不足”的憔悴:“把专访材料备好,就可以放心让其他人一起做校刊了。” “干嘛要我去,我还有排练。” “别人没有你拍照技术好啊,又是要拍运动场面,当然得你出马。”她拨着三日月昼稀碎的绒毛般的短发,如同在抚摸家里那只被称作“犬君”的拉布拉多,仿佛从这触感里能得到治愈倦怠的力量:“我向西本前辈把你借走啦,怎么说我也是无偿向你们戏剧社提供剧本的人,这点请求还是能够得到应允的。” “行吧。”都商量好了,再来征求她的意见有什么用哦。她翻了个白眼,某一瞬间觉得自己就像摆在橱窗里囤积居奇的打折商品,老老实实在这个下午,扛着三脚架和长焦镜头站在了网球场外。手冢国光见到她细长的身影和抗在肩膀上又搭了半截小臂的三脚架,瞟了一眼立在身旁观赛的不二周助,默默往另一侧撤了一小步。回想起她和渡边润也的绯闻,又觉得多此一举。 老实说,三日月昼觉得自己恐怕是被拉来做苦力的:“排位赛的结果——”她一边翻看拍摄成果,手里的动作一顿,赫然发现里头“手冢国光”占据了半壁江山,她不动声色的沉吟了半晌,手又开始动了,将他的脸一帧一帧投入垃圾桶,像是这样就能把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也清理干净一样,一边问做记录的早乙女琉奈:“手冢居然用三分钟打了个六比零。” 早一女琉奈轻微近视,上课和写东西时都会戴上眼镜,长到脖子中间的头发利落的绑在后脑勺,但总因为长度不够或扎的太松而滑到耳边,掉到额前,挡住视线。手里的动作没停,瞟了她一眼,解读出来就是“你对手冢国光的厉害之处一无所知”:“还是用右手。” 为期两天的比赛结束后还余下对男子网球部正选的个人采访。例如“乾贞治到底有多少一模一样的笔记本”“菊丸君最推荐的美食”“大石君考不考虑换个发型”“海棠君为什么喜欢绑头巾”这类问题,三日月昼听的无精打采,直到早乙女琉奈问到手冢国光:“手冢君人气一直很高,如果恋爱的话,理想型是什么样呢?” 她提起一口气,几乎算得上屏息凝神的状态,能明确感受到浑身的毛细血管都跃动着透露出别样的期待和紧张,但得到的答案是: “目前只想专注于网球,不做其他考虑。” 三日月昼扣着相机缝隙的手指一顿,什么话都没有说,眨了几下眼睛,像一个受尽折磨的人终于盼到了姗姗来迟的死亡,整个脸庞就在这一刻放松了,眼睛弯成诱人的曲线,最后重新抿着嘴角笑了起来——就该这样,他就是这样的人,她想。 不知怎么就松了一口气。 修学旅行安排在京都,在东海道新干线上,早乙女琉奈还在为接下来文化祭上的新剧本唉声叹气。坐在对面的三日月昼撕开一包海苔味的薯片,心不在焉的往嘴里塞:“还要写童话剧吗?” “上次校园开放日上的童话剧反响很好,西本前辈又喜欢你演王子和骑士这类角色。”她气若游丝的把脑袋埋在臂弯里,抬起头倚上隔壁花崎诗织的肩膀:“我六岁就不看格林童话了。” “那写个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吧。”手里的动作没停,口腔里响着薯片清脆的回声:“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公主一直一直一直喜欢着王子,王子也一直一直一直喜欢着公主,但有一天王子要去北边屠龙,公主要在南方管理城池。” 第76章 “那怎么办呢?” 和她背靠背坐着的手冢国光心不在焉的翻着书页的手一顿,等待着故事的结局——“然后,他们就惦记着彼此各自分开啦。” 还喜欢着,但没有“在一起”。 “好丧——”早乙女琉奈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邻座的同班同学邀请她一起玩uno,头都没回就拒绝了,燥乱的抓了把头发:“算了算了……我居然想指望毫无浪漫细胞的你。”偏着脑袋支起下巴的那一刻,眼风扫到坐在手冢国光对面的乾贞治抱着胳膊发出平缓的呼吸,好像睡着了。 面对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早乙女琉奈激动的摩拳擦掌,幽灵似的蹑手蹑脚的摸到他身边,满脸狞笑着缓缓将手伸向了他的眼镜。手冢国光皱起眉,正要发声制止,就被三日月昼从背后探出来的手指捂住了嘴。 就在“青学未解之谜之乾贞治的眼睛”即将解开谜底的刹那,眼镜挡着是以完全分辨不出究竟是睁眼还是闭眼的少年一把握住了早乙女琉奈的手腕,声音里混杂着惺忪的困意:“喂……”她一下子跳出去老远,捂着被他的体温烫伤的皮肤:“乾!你的反侦察能力也太强了吧!” 三日月昼屏住的呼吸开始流畅,失望的松开钳制住手冢国光的手,胳膊支在椅背上,托着下巴,能嗅到下方薄荷味洗发水的味道,眼睛一眯:“啊……手冢,我刚才回头时就见你在看这一页插图,都没有动。” 下颌微敛,眼睫稍垂,他合上书,周围全是她身上凛冽的木制香水和甜甜的石榴沐浴露纠缠在一起的沁香。隔壁玩uno的躁动突然停了一瞬,不知道是哪个人先起哄:“单看外表,三日月同学和手冢君真是登对。”接着是一句没礼貌的:“欸——不要了吧,看起来好像一对gay哦。” 坐在人群中的渡边润也压低了眉梢,将手里的纸牌丢到桌上,调侃当中包裹着七分认真:“我和三日月就不般配吗?” 接着是了然的,甚至有几分奚弄的“般配啊,你们最般配啦”,他就在这片应和里,握着气泡水站起来坐到她身边的空位上:“喝水吗?” “不用,谢谢。”声音是少有的冷漠和疏离。 “那要一起玩uno吗?或者你有什么其他想玩的?我陪你。” “不用。”她敛起笑意,防御值加载满,确切的表明不论对方发出任何邀请都会回以不留情面的拒绝,岿然不动的举着寒星似的眼睛凝望着他,直到他削尖的下巴再也兜不住热切温柔的笑容,才慢悠悠调转视线,伸手捞过手冢国光安安静静的放在膝盖上的书,擦着他的耳尖,彼此能在那一瞬间感受到对方呼吸的频率。面不改色的翻了几页,转移了话题:“《尤利西斯》?这么晦涩,你是怎么看的下去的。” 渡边润也碰了一鼻子灰,在同伴无声的嘲笑里攥紧饮料瓶折回了位置。往角落里一倒,朝对面的椅子使劲踢了一脚,愤懑的闭上眼睛装睡。 “不用这么直接吧……”花崎诗织劝她。 她把翻了没几页的书塞到手冢国光手里,绞着耳际的短发:“没有任何可乘之机之后就会知难而退,难不成我不喜欢渡边君还要给他留余地,暗示他你再努努力多献献殷勤就能得到圆满结果?”再加一声嗤笑:“完全不喜欢但因为哄笑所以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时间长了他自己就会受不了主动离开,你看,还是前者杀伤力比较小吧。” “万一相处久了合得来呢?”早乙女琉奈接到一句反问:“要合的来还用等到现在?” 她颇有一种白在辩论社混这么多年的无奈感,被堵的哑口无言,只好翻了个白眼,摊开双手:“随便你吧。” “啊……手冢。”半跪在座位上,和稍微仰头的手冢国光四目相对的姿势,半个车厢里还徜徉着悄然的窥视,结果她说:“你要不要考虑来我们戏剧社做女役?这样我们就又有卖点啦!” 手冢国光揉着眉骨,抬起胳膊把书轻轻敲到她脑袋上:“你好好说话。” 广播里突然传来了急救信息,说是相邻车厢里有位乘客突发休克,询问同车的旅人中有没有专业医生。间隔五分多钟,京都站就到了。 三日月昼从行李架上取下不大的黑色箱子,背着双肩包,避开摩肩接踵的人潮,一路和手冢国光掉在队伍最后头。她突然拽了拽他的胳膊,穿着白色t恤和黑色短袖衬衫的少年就弯下腰把耳朵凑过去:“你说我以后穿白大褂会很帅吗?” “应该很好。”毕竟她长的窈窕。 “你喜欢医生吗?” “不太喜欢。”手肘出问题的那一整年里,他时不时就要和消毒水打交道:“但如果是你,那还好。” “那……我以后当个悬壶济世的医生怎么样?” 他嘴角浸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她什么都能做的很好,他一直知道:“好。” -------------------- 第39章 chapter.39(捉虫) =================================== 同一房间的立泽在和男友通话,忌惮着她的恶名,声音小的和蚊子似的,索性跑去了洗手间,关着门,坐在马桶上,用甜腻的声音和对方撒着娇。可惜墙壁和板材木门的隔音效果并不好,三日月昼独自张开双腿双脚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枕头和被褥散发出消毒液的气味,除了立泽清晰的谈话声,还有从敞开的窗户里飘进来的车水马龙。岚山和金阁寺的旅程不算紧凑,又有着羁旅的兴致在,倒称不上疲惫。她爬起来,拿着手机,塞上耳机,准备披着夜色去跑五公里。 第77章 电梯上碰到同样要外出的手冢国光是意料之外的事。电梯“叮”一声响,紧闭的门徐徐开启,露出了少年清俊的脸庞,她愣了一下,迈进电梯里,站到他旁边。他穿着运动鞋和浅紫色的运动套装,身上背着硕大的网球包,一看就知道要去找球场自主练习,但仍率先笑着开口起了个头:“去哪儿呀?” 得到是一板一眼的:“去打球。” “我去跑步。”狭小的空间里气氛暧昧,无处安放的双手在背后来回绞着,表面上却能做到敞亮大方:“上次说过要一起去打棒球吧,这附近有机器,去吗?” 答案很是果决,仔细一些还能察觉出急切的意味:“好。” 事情顺理成章从一个去打网球,一个去跑步变成了两个人一起去打棒球。发球机启动的瞬间,手冢国光挥动手里的球杆,顺利将球回击。站在一旁的三日月昼双手交叠撑着立在脚边的球拍,拖长了腔调:“欸——天底下有什么是你不擅长的吗?”接着像想到了解,调侃说:“啊,你不擅长做表情。” 看到对方微敛着眉头和为这句话而挥空的球杆,她发出爽朗的笑声。旋转肩膀,精确的打出一个全垒打,炫耀似的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手冢国光挥拍的姿势里能看出网球选手的影子:“我出门的时候听到隔壁的渡边正说要找你。” “我已经出门了,你再说这些有什么用,何况我又不想见他。”把球杆扛到肩上,隐约看到他嘴角含着浅浅的类似奸计得逞的笑意,她连忙揉了揉眼睛,再一眨,还是那幅冷若冰霜顽固不化的模样——眼花了吧,肯定是眼花了。 “不过,渡边君怎么会喜欢我呢?性格恶劣,在学校里也不是最受男生欢迎的那种。”她活动着手腕,姿势标准的接连回击了好几个球:“啊——我长的好看。” 原本对她有自知之明的赞赏转为了沉默。见他不语,她拈起自己的下巴来回摆弄几下,质问:“怎样,你看这张脸,它不好看吗?” 他扫了一眼,认真的说:“好看。” 对方直来直去的诚恳坦率反到让她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发烫的耳垂,听见他成熟的声音和清脆的击球声响起:“既然如此,不要和渡边有过多瓜葛。” “我没想和他有瓜葛啊。”她皱起了眉:“何况,我对恋爱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有则锦上添花,无则不伤大雅。小时候见多了貌合神离的婚姻,像千鹤子的父母,我有和你说过吗,大谷夫人以前是个主持人,很持家温柔,甚至老好人的女性,小学时做绿豆汤都会额外帮我做一份少糖的,大谷先生对她一见钟情,喜欢的时候玫瑰礼物奢侈品,想要星星都能摘下来,不喜欢了弃之如敝履,到头来为了股份一场离婚官司打十几年——倘若是我的,爱情和尊严,我肯定会选后者,要是能给人生要素排序的话,它排在倒数。” 手冢国光挥动的球杆止住了,双手垂下去,发球机里喷射而出的软式棒球擦过他鬓角的发梢,砸到背后的铁网上,咕噜滑到了脚边。他看到她面向正前方的发球机,露出顽劣不羁的笑容:“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如果结果一团糟,那还不如没有开始。” “太悲观了。” “你才悲观。” 两片薄薄的嘴唇翕动了片刻,他终究没有反驳——至少真田弦一郎有一句话是对的,多撞撞南墙,总会撞个明白。 结账离开后,三日月昼坐在商店台阶上不想动弹了,她高挑,但很瘦,蜷缩起来就成了小小的一团:“我累了,不想走了。” 他还义正言辞:“起来。” “我不。”但抵挡不住她甜而不腻的撒娇,像幼猫伸着舌头舔舐过的掌心酥酥麻麻的触感,于是他叹了口气,背对着台阶蹲下来,她就嘻嘻哈哈趔趔趄趄的扑上了去。人平和下来,景色也是,人行道上莹莹亮亮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公交车缓缓爬上坡,路过的风像温柔的秀发,散步的行人熙熙攘攘,让这夜充满人情味。 手冢国光的手一直拘谨的握着,然后在距离酒店不远的十字路口将她放下来,在这之前,她悄悄说:“牧野前辈的事,千鹤子的事,慎也哥的事,还有很多很多事,我只和你一个人说过,手冢,你是特别的。” 说完这句话,她就自行从他背上跳下来,一路迎着晚风左摇右晃,蹦蹦哒哒的跑过了路口,留下从迷茫转向滚烫的手冢国光形单影只的立着。 次日的行程是二条城,三日月昼在千本鸟居受羁旅摄影师的邀请拍了照,突然插来一脚的渡边润也拦着她的肩膀蹭了个镜头,被她拧住胳膊压在朱红柱子上求饶许久。 旁观者远远望着少女张扬的眉目,眉心不由自主的拧成一团麻线。乾贞治拿着相机筛过一遍照片,悄无声息的站到他背后:“论长相论脾气,渡边和三日月看起来也算和谐。” “是吗。”用不冷不淡的余光瞟了他一眼,他抬脚朝正把渡边润也按在地上的三日月昼走去,伸出手的一瞬间其实想落在她绒毛似的脑袋上,最后还是微敛着眼睑,拍上了肩膀:“松手。” 在他俯视的目光和威严之下,三日月昼竟然真的放了手,一旁的早乙女琉奈挽着花崎诗织的胳膊慨叹:“不愧是让风纪老师松平都畏惧的手冢君,连阿昼都能制服。”神出鬼没的乾贞治不知何时又飘到了此处:“究竟是谁降伏谁,结果还未可知。” 第78章 “什么意思?”的询问后,他的嘴角弯成一个高深莫测的弧度,惨遭早乙女琉奈的唾弃:“笑个鬼哦你!” 离开京都前一晚月朗星稀,料想回东京那天应当是个不错的艳阳天。出门跑步时在酒店门口的自动贩卖机旁买水,刚从左右口袋里掏来掏去摸出硬币,就被一只白净的手抢先一步,同时自作主张的摘下她一边耳机。三日月昼微微敛眉,撩起眼皮就看到了渡边润也不知疲倦的笑意:“还没吃够教训吗?” 他弯腰取出苏打水递过去,但对方并没有接,鹅黄的路灯和门厅里散发出的冷光将少年的影子拉的乱七八糟,于是在坚如磐石的视线中轻轻吐出无奈的鼻息:“就算做不了恋人,还是可以做朋友吧。” “不能。”她没有理会,重新投了一枚硬币,深思熟虑只用了两三秒,一片空白的沉默之后,以免继续周璇,她转过身来倚着自动贩卖机,像根被晒嫣了的植物。经历了大谷千鹤子的事后,她就明白了有时温柔并不一定是能救人的那也轮渡,也有可能是藏在棉花里的针,但她现在仍旧尽量柔和的,语重心长的解释:“渡边君,你表白前我们还有成为朋友的可能,表白之后就没有了,在我不喜欢你,你却喜欢我的前提条件下,任何密切的往来对你来说都是不公平的,所以说,在陷入沼泽前,适可而止好吗?” “我也没有很差吧……”他觉得委屈:“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就像你手里的苏打水——”她掏出出口里的饮料,在他面前挥了挥,笑起来清甜又伶俐:“我从来不喝。” 渡边润也挺直的肩膀和胸膛在结果公诸前的一瞬间还试图努力支撑着,迅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圮下去,他捂着眉眼,深深的吸气,呼出,眨了几下眼睛,揉着鼻头重新笑起来:“我知道了。” “抱歉……”她不费吹灰之力拧开了瓶盖,浅抿了一小口便准备穿过斑马线去对面公园跑步。出乎意料的是一辆山地车从不远处的斜坡上迎风而下,车闸似乎是失控了,车主把着车头的手紧张的摇摇晃晃,大喊着“快让开快让开”。渡边润也疾呼一声“小心”,拽过她的胳膊将人护到了怀里,车子贴着她的后背呼啸而过,自己身上超市打折时打包处理的沐浴露的味道和少年清新的柠檬香拧在一起。十六岁的怀春少女在这种场面的刺激下当然会心跳加速——假如没有看到手冢国光立在马路对面的身影的话。 “手……手冢……”三日月昼怔了片刻,连忙把询问“你没事吧”的渡边润也推开,但手冢国光径直走入她的视线,向两人问过晚好,面不改色的用毛巾擦着鬓角运动后流下的汗水,迈着细白笔直的双腿扬长而去了。 尽管他什么都没说,但三日月昼就是猛然抖了个激灵,从他逐渐远去的背影里嗅到一丝气闷。 那一刻,三日月昼瞬间明白了切原赤也得知自己要帮他补习时的心情,可以称得上是动物面临即将到来的危险的本性:完了,彻底。 耳边渡边润也的关切和折返回来的山地车主的致歉就都成了混沌的一片,她颓丧着眉目,揪着头发恨不能以头抢地。尤其是少年还掰着她的肩膀追问:“刚刚……你也没有一点心动的感觉吗?” 耐心已经到达了临界点,她抬起藏在乱七八糟的刘海下带着浅浅黑眼圈的眼睛,锐利的刀锋和寒意顺着闪亮的深棕色瞳孔渗透出来,手背上的青筋凸现,盖子没能拧紧的矿泉水瓶被拧成了麻花,五官攒在一起又不可遏制的挤出冷笑,随时随地要将他浑身上下两百来根的骨头一枚一枚剃下来:“渡边润也……我之所以没有揍你,是因为你刚才帮了我,虽然多此一举。好话歹话都说过了,如果以后再纠缠我……”伸出拇指在脖子上划了一道:“把你头拧下来。” 扭头将塑料瓶砸进垃圾桶里,怒气冲冲的跑回酒店,准备找个无人的角落蹲着冷静一下,想好该如何同手冢国光解释就去负荆请罪,但紧接着,一个庞大的疑惑闪电似的划过脑海——她凭什么跟他解释。 而立在原地的渡边润也被她杀气腾腾的表情和刀子似的狰狞眼神吓的双腿打颤,抽了几下鼻子,一米八几的大高个险些哭出来。 至此,少年心里那点黏黏搭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和幻梦碎成了地板上的一滩玻璃屑。 “早知道这样有用的话,我才不会和他费这么多口舌。”得知青学盛传的“渡边润也由爱生畏”的原因后,三日月昼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时,为期五天的修学旅行结束不久,她不知着了什么魔怔,每日午休雷打不动看漫画时间转移到了家政教室做点心。这些还是次要的,最具杀伤力的是她屡战屡败毫无长进的厨艺,作为小白鼠的花崎诗织品尝过指甲盖大小的碎渣后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掐着自己的喉咙朝垃圾桶里干呕了半晌:“你送给手冢君的就是这种东西吗?你们俩是什么仇怨?” “重点不是味道,是心意。”她放下托盘,解开围裙随手一丢,说服自己不必为厨艺不精而羞愧,坐在小圆椅上翘起二郎腿:“我还特意询问了千石,他应该最清楚这个年纪的高中男生喜欢什么。” “是什么?” “巨/乳的成人杂志。” 花崎诗织当场捂住自己的眼睛,恨不能从六楼跳下去了此余生。 第79章 而同一时间,秋日罕见的阳光明媚,秋高气爽的午后,手冢国光坐在网球场外的观众席上,双手交叠,支着下巴,洗脸时打湿了额前的头发,混着汗水一起往下掉,满脸阴郁:“我好像被三日月讨厌了。” 满脸关切的大石秀一郎的问题“出什么事了”所得到的回答莫名其妙,他坐到手冢国光身旁,看到一侧敞开的盒子里装着和精美的包装完全不匹配的,烧糊的,一看就知道味道如何的小饼干:“手冢,你以前从来不收女生送的礼物。” “不……”这不是他本意,是三日月昼直接从教室窗口丢下来,砸到他怀里的。 不正常感已经接连持续了好几天,最开始是从储物柜里被塞上成人杂志,并且贴着“请用”的便签开始的,那字迹龙飞凤舞,全然是三日月昼的神韵。值得一提的是持续几天在垃圾桶里发现这类杂志的松平先生一直守株待兔,等待这位违校规违背者的现身,直到他发现丢书的人是手冢国光,浑身的气焰就消弭了,慈眉善目的笑着拍着他的肩膀:“原来是手冢君啊,老师年轻时也偷偷看过不少,理解理解,但还是要克制一下。” 嗯? 当然,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事发生在体育课上的分组篮球赛,原本在女生组的三日月昼主动请缨和手冢国光组队,可怕的是体育老师麻生小姐竟然同意了,早乙女琉奈一度想质问她究竟给麻生小姐灌了什么迷魂汤。成功打入男子组的三日月昼俨然成为一个传球机器,所有断下的球一概交给手冢国光,从不打配合的三日月昼这次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了——哦,假如没有手滑砸中手冢国光的后脑勺,也没有伤到鼻梁的话,而三日月昼真心实意为此满脸歉疚:“我以前都是直接投三分,没怎么传过球。” 花崎诗织问起“你为什么要用篮球砸手冢”,三日月昼支着下巴,诚恳的回答:“是为了让手冢多表现一下啊,就是手生,我以前都不怎么传球。” 好吧,这个答案勉强接受。 最最可气的是,当她发现成人杂志压根没有千石清纯口中所说的魅力和诱惑后,就将目光转向了同性杂志,哦,她居然还弄来了迹部景吾的写真集,他真想剖开她的小脑袋看看里面裝的是不是面粉,同样,他也想问问迹部景吾好端端拍这种欲拒还迎的写真集是何种癖好。后来某天,知晓自己的写真集竟被三日月昼转送给手冢国光的迹部景吾险些亲自开着推土机碾平她的脑袋瓜。 但那都是后话了。眼下,大石秀一郎捏着一块杀伤力堪比乾汁的曲奇,瑟缩了几下就重新丢回盒子里,好一阵恶寒:“手冢,三日月真的这么恨你吗?” 他不知道。 在修学旅行结束前,一切都还在正常的轨道运行——除了他还对在京都的最后一晚撞到了过于亲密的渡边润也和三日月昼而心存芥蒂,最为介意的是,他没有等到三日月昼的解释,就像是个等待良好转折的患者。 “手冢为什么会这样?”三日月昼在十月末,西风渐趋冷冽的,不甘的白日被夜空挤成灰蓝的傍晚,蹲在活动教室的角落里恨不能变成一株没光照的蘑菇,一个眼妆没画好,就暴露了昨夜的焦虑。 早乙女琉奈翻阅着文化祭上将演出的剧本,润色着台词:“手冢君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吧,倒是你,怎么老是和他过不去。” “他的话比平时要少。”她争辩:“何况我哪有和他过不去,我在讨好他好吗?” 就算说出来,早乙女琉奈也不信那是讨好。那怎么能被称作讨好呢?双目微瞠:“你怎么看出来的?” 就是这样看出来了,就是这样像条件反射一样,在他的一举一动当中捉住了一条不愉快的线索,顺着这条绳结慢慢往前,参透了症结。没有其他多余的杂念,总结起来,她或许只是单纯的希望他不要苦恼,要快乐。 “但是我觉得——”上衫奈绪打着毛线,据说是想在冬天来临前织成一条围脖:“与其这样胡思乱想,还不如直接去问手冢前辈本人。” “我不擅长道歉啊,就只是想给他惊喜嘛。” “是惊吓吧。”早乙女琉奈将卷成筒的剧本敲到三日月昼的头上,扭头和西本雪桧交谈:“西本前辈,你们戏剧社真的要让这种不靠谱的家伙当接班人吗?这无异于自杀啊。” “如果这家伙还像以前一样不靠谱的话,我只好亲手帮她谢罪了。”西本雪桧头都没有回,但三日月昼就是透过她的后脑勺,在意识里勾勒出一个残忍又狰狞的微笑,鼻子发痒,狠狠打了个喷嚏,就听见她说:“戏剧社怎么能毁在阿昼这个没用的惹祸精手里。” 软绵绵的反驳毫无力量:“西本前辈——你已经上升到人身攻击了——” “这种话能不能留着向被你吓到方圆十里就可以响起警报信号的渡边君说呢?” -------------------- 第40章 chapter.40(捉虫) =================================== 所谓“戏剧社的王子殿下”和“戏剧社的狄俄尼索斯”这类中二到日后回忆起来会遭遇无尽吐槽的称号,放在现实当中毋论说是“戏剧社有史以来最不靠谱社长”更为妥帖。才刚刚引退,西本雪桧就已经开始为戏剧社的未来而担忧了。 此时,这位芳龄十六兼任文化祭实行委员会书记的社长小姐正贼头贼脑的蹲守在手冢国光前往网球场的必经之路上,僵持多日,不论是成人杂志还是体育明星写真都没能让高岭之花生出恻隐之心,于是她决定掐着手表,亲自出马,等待猎物出现,伺机而动。 第80章 多日来被三日月昼毁尽的清誉多半是找不回来了,整个网球部稍有风吹草动,聚众侃大山的情况,轻则挥拍两千,重则跑圈一百,再一个不慎就有乾汁伺候,可谓过的比草根还苦。而今天的手冢国光虽然没有再收到乱七八糟的礼物——假如泳衣照片也可以被称作礼物的话,但心情反而更加复杂的难以言喻,隐隐有一种气生太久会被没耐心的少女厌烦,索性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预感。 就在忧虑之际,被一再警告的三日月昼突然从一层器材室里拉开窗户窜出来,沙哑中带着甜味的声音就赫然响起来:“手冢——” 路过小径往网球场走的手冢国光不仅被逮了个正着,连带吓了一跳。她撑住窗台,一个侧身就从器材室翻了出来,拍去手上的灰尘将人堵在眼前:“你吃午饭了吗?” 他一只手里拎着便当包裹,另一只手推了推眼镜:“吃过了。” “你说谎的时候就会推眼镜,还会蹙眉头,眼睑也会往下垂。”她叠着胳膊,给她一个放大镜就能冒充福尔摩斯:“小动作太拙劣了,放在戏剧社会被打手心的。” “三日月。”他两侧的太阳穴都开始疼了,按着眉骨,一张扑克脸上罕见的显出颓败和无奈的意味:“你到底要做什么?” 还倒打一耙。心里那点不足为奇的小火苗和委屈一瞬间就扩散到了整个胸腔,她皮笑肉不笑的嗤了一声,插着腰摆出攻击状态:“这句话应该我来说吧,你到底要怎样?怕你误会我和渡边的关系,为了讨你开心,我每天去买成人杂志都被便利店小哥当变态了,我还给你做小点心,手艺是不太好……”气焰在他冷冰冰的审视下越来越小,最后声音嗡嗡簌簌,几乎听不见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他叹了口气,耳边乱七八糟的,胸口也像塞了一团棉花,听不得她委屈的控诉,也见不得她低垂的眉目,却又不想娇纵她的脾气,索性绕过去,眼不见心不烦。可对方完全怀揣着不开窍和一无是处的破釜沉舟,掰住他的肩膀将人推到墙根里,精致漂亮,不染烟火的五指穿过鬓角翘起的碎发,一把掌拍到墙上,撑在他的耳侧,眉尺间压抑许久的英锐藏不住了:“要么咱俩一拍两散老死不相往来,要么你说清楚你究竟要我怎么做才开心。” 怎么会是她呢?许多年后,手冢国光屡次在深夜回忆起这张意气风发的脸和她势在必得,满满占有欲的脸,就忍不住扪心自问:怎么是她? 中学时期的手冢国光谈到理想型,脑海里所勾勒出的轮廓大约是传统的大和抚子般的女性,不用太漂亮,认真有时,温柔有时,莽撞有时。所以他从没想到自己四平八稳的人生里会闯进这个任性又通透,潇洒不羁的人间旅客,唯一能和草图搭边的就只有“做事很认真”这一条,可永远在达到目的后就索然无味——你问她为什么想学医,她会坦率的回答“因为医学最难考”,而不是“我喜欢”。她和他的想象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世上的恋人大多如此,以前描绘的所有花朵都不过是纸上谈兵,唯有这一支是真实的。 深秋十月的枯木和她身上的木质香水味搅动在一起,融在背后黄透了的银杏树上,远远看去就像浓墨重彩的山水画里最出彩的那一笔朱砂,口吻不由自主的逐渐缓和下来:“谁教你买成人杂志?” “千石,他说你们男生都喜欢。” “以后离他远点。” 她仔细想了想:“可他是我的搏击教练欸。” “换一个。” 见他眉目舒展开,她撤回手,连带把前倾的身体也摆正了:“你是不是因为我和渡边的事不开心?” 没有正面回答:“你和他走的太近了。” “那次是意外,有辆山地车冲向我,虽然我自己也能躲开,但他非要拉我一把,那之后我们就没有瓜葛了。”她举起三根手指:“我保证。” “好。” 她婆娑着指头:“那你吃饭了吗?” “没有。” “一起吗?” 他顿了一下,掏出手机敲了几个按键,就在她“不吃就不吃,我走了”的怨怼口气里重新抬起头来:“走吧,一起。”而在休息室等候的乾贞治和菊丸英二因此收到了一条来自手冢国光的短信:临时有事,稍迟一些过去。 能让手冢国光改变行程的事能是什么呢?乾贞治坐在休息室里的长椅上,在桃城武啧啧称奇声中,细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黑色的眼镜框上,再稍一偏脑袋,镜片就折射出锐利的锋芒:被三日月纠缠住的几率是百分之百。 自愿被纠缠住的手冢国光看到三日月昼餐盒里的蔬菜沙拉和水煮鸡胸肉,眉梢沉了下去。捡起便当盒里的寿司递过去,熟练的像是早已将这个动作做过了几百遍:“午饭好好吃。” “又有文化祭还有拍摄工作,我也很不容易。”但还是把他亲手夹过来的寿司填进嘴里,坐在长椅一端愉悦的晃悠着小腿,然后在他“坐好”的呵责中骤然停止:“你真的不考虑来演话剧吗?就一场。” 接下来又挑出了新的刺:“不许咬筷子”,她就立刻把衔在齿间的筷子抽出来,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的握着,乖巧的像只捋顺了毛的猫。随之而来是他的答复:“演什么?” “来年四月份,我在戏剧社的告别戏,演王子殿下。” 第81章 那位屠龙的王子和守城的公主的故事最终还是写成了剧本,在三日月昼高三的最后一场告别中被搬上了舞台。不论如何这是三年级在舞台上最后一场长达两小时的剧目,早乙女琉奈最初拿出剧本来,一度认为三日月昼的决定十分草率,但她高深莫测的说:“正是因为如此才要演这一出原创剧目,让服道组也一起登台吧。” 感谢网球部的倾情参与,当天的观众一直挤出了礼堂大门,颇有将这幢古老坚实,爬着半壁爬山虎的建筑挤垮的阵势。那段时间,连不传谣不信谣这条基本原则都遵守不了的学生当中谣传着“三日月昼强迫手冢国光共进午餐”,并附着她将他堵在墙角,一同坐在长椅两端谈天说地的照片,当然她是负责“谈”和“说”的那个人,而对方只负责听,而这场由手冢国光饰演亚历克斯,由三日月昼饰演丽兹的演出再次将两人推上了风口浪尖。 从早乙女琉奈的手机上看到校园论坛顶端的这个帖子后,她翻了个白眼,什么都没说,径直拿着相机去附近的照相馆冲洗四月一日演出时的合影去了,比起流言蜚语来,储存卡里披着红色披风,穿着白色骑士装的手冢国光更具诱惑力——那身衣服可真是适合他,托花崎诗织的手艺,浮雕纽扣也好,垫肩上的金色细穗也好,全像是为他独家定制的,哪怕从没演过话剧,这世上就是有这种往舞台上一站,就能胜过聚光灯的人,而手冢国光恰巧就是这为数不多的一类。 话题没过两个月就被“三日月昼缺考一门科目,却排名第五”扭转了势头,“不良”的称号好像一夜之间就随着夏季风的来临变了味道,就在某一天反应过来时,“准东大候补生”的人设就已经立下了。期末考试成绩公布当天,三日月昼望着矗立在榜单最顶端的“大石秀一郎”的名字,一节一节的按响了手指上的关节,歪着脑袋咬牙切齿的自言自语:“如果不是有一科忘记写了名字……”一记眼风扫向路过的大石少年,对方就趔趄的被钉在了墙角。 和他同行的手冢国光没能得到一角余光,嘴角微沉,而三日月昼俨然没有和他讲话的打算,站在大石秀一郎面前险些把一口牙咬碎,努力拉出一个僵硬死板的笑意,可惜眼神里隐藏着狠戾,整个表情都是狞恶的:“大石同学,恭喜你啊,啊——天底下怎么能有我这样会忘记写姓名的人呢,脑子是坏掉了吧。” 忘记写姓名另有隐情,一切都要回溯到夏季学期结束的最后一场考试,座位后方的山森系一不留神打翻了敞开盖的保温杯,热水或许没满一百摄氏度,但倒在前排的三日月昼身上后还冒着滚烫的热气。大臂隐隐的灼热感烧着皮肤,一向皮糙肉厚的三日月昼拧着眉头中心的疙瘩,倒吸了一口冷气。花崎诗织连忙在山森系手忙脚乱的道歉声中拉着她去洗手间冲洗降温,短袖制服遮挡着,加上着急准备考试,三日月昼卷起半截袖,展示着衣裳底下毫发无损的,浅浅的泛红迹象,几乎强颜欢笑着安慰:“已经没事了了”。但实际上,一整场考试下来,患处的疼痛感越发强烈,全程脸色苍白,等她提前交卷离去,越演愈烈的痛感让她忽略了名字那一栏上的空白。 医务室的草间女士看了一眼伤况,原本没什么大碍的皮肤上不知不觉起了好几个水泡,一边用棉签上着烫伤膏,一边啧啧称奇:“都烫成这样了,还能坚持考完试,你也是有够执着了。” “老师,你难道不应该夸我志残身坚……不对,是身坚志……身残志坚么?” “据说人下意识说错的话才是潜意识里真正所想。”将她的短袖妥善卷好,草间女士将棉签丢进垃圾篓里:“每天涂三遍烫伤膏,凉着伤口,睡觉时不要压到,小心留疤。” 幸好那几日既没有演出,也没有拍摄活动,唯一一场庆祝毛利寿三郎获得庆应入场券后第一场辩论无意获得的最佳辩手的聚会都被她以此为借口推脱了。说起来,毛利寿三郎这种对能轻易做好的事从来提不起干劲的性格,居然能够在一年级就拿到最佳,她一度怀疑评委席上的诸位都是被那张脸贿赂了。 山森系曾屡次向她致歉,也不知道性格使然或是无心之举,表达歉意的药膏居然是陈旧的,无名厂商又过期的消炎药。她堪堪扫了一眼,也没推诿,算是消去了山森系的愧疚之心,提醒说:“以后不要把敞开的热水杯放在桌角上。” 宽容,大度,仁慈,作为受害者她自己都要被自己的善良打动了,但就在伤势好转,成绩公布的这个下午,已经站在活动教室门口的三日月昼倏然想起将理科笔记落在了教室,拎着书包原路返回后,漂亮的手指刚刚探向门把手,碰到冰凉的不锈钢,就有一道比这更加寒冷的抱怨顺着窗缝渗透出来,那是山森系的声音:“三日月非要亮出伤口来让每个路过的人都来问她你怎么伤成这样吗?” 伤口刚好位于短袖衫可以遮住的地方,以便涂药和愈合,也为了避免布料摩擦伤口,几日来她一直穿着松垮的跨栏背心,露着瓷白的胳膊和干净画布上被砸了滩烂泥似的伤口。她插着腰,冷飕飕的叹了口气,觉得可气又好笑,将日趋渐长的头发别到耳后的瞬间,她在教室另一头的门口看到了拿着申请材料的手冢国光。 滴水声都可以听的一清二楚的走廊上,一墙之隔的背后还流淌着抱怨:“好烦她啊,我已经送过她药膏了,就这么点伤恨不能人尽皆知哦,矫情死了,难不成非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是我害了她吗?” 第82章 四目相对,手冢国光立刻皱起眉来抬脚走向她,而对方早已握住后颈来回活动了两下,嘴角拉开一道寒气逼人的笑意,一把拉开门,滑道咕噜一阵声响后就“咣当”一声撞到了底又反弹回一大截。她站在阴森的投影里,慢悠悠的倚住门框,抱着胳膊,朝教室里骤然安静后面面相觑的山森系与友人亮出讽刺的獠牙:“继续,怎么不说了?” “三日月同学……”山森系拉住友人的胳膊,往她身后瑟缩着,竭力摆出一副泰然自若的面孔:“好巧啊,你还没走哦。” “啧……”三年级的三日月昼和一年前相比脾气好了不止一星半点,以前连不二周助这样温柔可亲的人都不解于累死的骡子似的做模特赚钱,只为能踏踏实实的打人的行为,西本雪桧一味劝说“改一改你那招人恨的脾气”,她从来用“上帝给了我一张好脸蛋,又给了我一个好头脑,再给我一个好脾气,你觉得上帝公平吗?”将人堵的哑口无言。如今的她和她日益长长的发梢一样软塌塌的,扫到了脖颈,上课时随意找个皮筋绑起来,跟在后脑勺就像麻雀翘起来的尾巴,可总有那么几缕顽固的发根向四面八方翘着。她敲了敲眉骨:“总觉得人间真是美妙,你以为你已经遇到了足够多的奇葩了,实际上奇形怪状的人多的远超乎想象。” “啊哈哈哈……三日月同学人真有意思……我们接下来要去补习班,先走啦。” 她径直走过去,站在过道里抬脚踩住桌沿将人原地拦住,于是百褶裙下绣着一排小雏菊的打底裤几乎全整的露了出来。手冢国光愣了一瞬,顶着烧红的耳朵,低下头,尽可能冷静的避开春色:“让你走了吗?” “三日月同学……你……你……”刚刚扬起胳膊,拳头还没落下去,山森系就蜷缩着肩膀和脖颈,喉咙里发出钥匙尖划过玻璃一样锐利的尖叫。想象之中的疼痛没有降临,因为那枚拳头只是僵滞在半空中,毫无落下去的念头。她若无其事的放下腿,张开五指,虚晃一下就绕过她撑住她身后的椅背,皮笑肉不笑的讥讽:“怕啊?怕什么嘛,你应该庆幸我只喜欢正面打架,不喜欢背后插刀——至于你聊表歉意的那只过期的消炎药,不好意思,现在应该已经到垃圾处理站了吧。” 一片僵持的空白之后,她收回手,抱着胳膊,趾高气昂的朝山森系扬了扬下巴:“不是说要去补习班吗?” “是……是的!” “等等——”将这场纷争看的一清二楚的手冢国光压低了眉尺,能从抿成一条线的嘴角上看出两三分愠怒:“道歉。” 三日月昼面对山森系那“靠山终于来到”的表情,情不自禁的翻着白眼,呵出一口冷气:“喂,手冢!我凭什么……”然后眼睁睁看着她在手冢国光冰棱似的目光和下一句话里瞬间灰白:“山森同学,请你向三日月道歉。” “嗯?”三日月昼狐疑的瞪着他,眼白多过了瞳仁,眼睛睁的溜圆,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饱满的杏仁:“什么情况……” “手冢同学?”山森系还企图想从他坚定不移的眼神里看出几分口误的羞赧,可惜没有,那就是束单纯的,疏离的,带有压迫感的视线,她咬着嘴唇,一副受害者的委屈面孔,畏畏缩缩的低下头,“对不起”这三个字刚起了个头,就被三日月昼打断了:“你不用向我道歉,反正也不是真心实意的,而我也不会接受。” 转身从课桌桌洞里拿了笔记,走向立在门口的手冢国光,掰着他的脑袋仔细研究了半晌,直到他略有粗糙的大手扣住她的脸,将人推出去,她才满心疑虑的嘟囔着:“手冢,你今天吃错什么药了,居然会站在我这一边。” 柔软的刘海扫过掌心,酥麻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里:“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不得不承认,当时她在这句看似软绵绵实则重如磐石的话的攻势之下,脑子里“刷”一下就变戏法似的空荡了,呼吸停顿了两秒,险些沦陷,几乎有些气急败坏:“你只会说我胡闹啊!你今天吃错药了吧,你绝对是吃错药了!是不是喝了乾汁食物中毒出现幻觉了?”她拨开他的手,一会摆弄着他的胳膊,一会托着他的脸左右检查:“不不不,是我出现幻觉了,可我也没有喝乾汁欸,难不成是后遗症?” “松手。”然后她在警告的目光里确定自己还活在现实,既没有做梦,也不是幻觉。心虚的收回手,揉了揉鼻尖,踩中落叶都会惊出一身汗来,连忙岔开话题:“你准备去哪所大学呀?” “海德堡。” “啊,那所学校据说出过不少德国总理。”受了伤后,她就暂时摆脱了制服的束缚,并且此项特权还避开了风纪老师松平先生的追杀,简简单单的背心夸在身上,抬手之间能从领子和袖口看到底头工字背心的轮廓。几天前几个邻班男生还在走廊里肆意讨论过“三日月什么都好,就是胸平的像小学生”,被路过的手冢国光训斥了一顿,仔细一想,其实三日月昼这样手段暴力一些也尚且不错,至少能免受这类骚扰:“顺便转告大石君,这次只是我的疏忽,下次我一定会夺回第一,把他踩在脚下。” 看她那愤恨到摩拳擦掌的神色,手冢少年觉得自己要被带偏了,思想很危险——这样发展下去是不行的,训练结束后加跑二十圈吧。 “我说三日月亲,你为什么一定要纠结名次呢?如果我能考到第五名,做梦都会笑醒吧。”全国大赛开幕仪式前不久,菊丸英二和三日月昼在国立新美术馆阅读室里碰上了,在课业的重压下,原本打算六月份同去的演唱会没能如期前往。他坐她旁边,撅着嘴将圆珠笔夹在鼻尖底下,提问声因而瓮里瓮气的。三日月昼埋头写着日本史思维导图,仔细观察她的手,就能辨别出右手中指上厚厚的一枚茧子,从掌心内侧看像是变形了的关节:“没有结果的过程没有意义啊。” 第83章 菊丸英二面朝眼前需要订正的试卷,打了个寒颤,发出了疲惫的喟叹:“你也太可怕了。” 她头都没抬,他甚至担心她过早患上颈椎疾病:“多谢夸奖。” “啊,手冢快到了,我拜托他帮我补习理科。”菊丸英二的口吻里充满艳羡:“真好啊,可以直接去德国读书。” “手冢?”她微微蹙眉,把拿来消遣的纯爱漫画悄悄藏进书包里,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她连忙按下接听键,向背后被吵到的人道了歉,和菊丸英二比划着口型招呼了句:“我去接电话”,就轻盈的,像长了肉垫似的没声音的踮着脚,溜进了洗手间。 电话是远在大阪的松岛柚打来的:“阿昼,你有想好报哪个学校吗?” “我吗?”她掰着指头数了数:“东京大学……京都大学或者早稻田,如果时间充足的话再考一下庆应。” “欸,骗人的吧!没有兜底吗?” “有啊。”然后又一枚刀子通过听筒直插松岛柚的玻璃心:“立命馆吧。” “啊喂,这家伙学习这么好的吗?明明看起来超任性啊。”一旁千岁千里的慨叹也录了进来。她顺道走到化妆镜前,刘海正处于半长不短的尴尬期,别到耳后就会立刻滑下来,尝试数次就放弃了,任由额前几缕秀发凌乱的散着:“对啊,转告千岁君,我这个任性的家伙可是有任性的资本哦。” 松岛柚想考来东京,千岁千里在一旁插科打诨:“好像是喜欢的人在东京呢”,能从听筒里听见一声“千里!去死!”想象出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将抱枕砸向他的场面,轻咳两声缓解了尴尬,她才继续说:“原本以为可以和你考同一个学校,结果是绝对不可能了。” “没关系啊,大家都在东京,一趟电车就能搞定。”她笑着安慰:“我上次看你现在连载的漫画好像要结束了。” “是呀,准备暑假就happy ending,接下来就得耗在补习班了,真是羡慕你呢。” 三日月昼婆娑着右手中指上像是变了形的第一关节,干干净净的葱白手指上只有那一个硕大的茧子。拍杂志时摄影师总是不得不屡次想方设法处理掉她手上的这个细节,频频叹惋:“要不是这个茧子,以后你还可以去当手模。”那是长年累月的比别人写更多的习题,做更多的笔记所留下的痕迹。 以“希望听到你的好消息”作为谈话结束语,她挂下电话,甩着阳光下白净如波光粼粼的湖面般反着光的手臂和细直的双腿朝阅览室座位走,正巧看到一旁饮料店里的服务生端着鲜榨的冰橙汁,满脸春情,羞红着脖子站在早已在菊丸英二身边落座的手冢国光:“您好,您的果汁。” 他从习题册里抬头,对于被打断思路这件事颇有微词,但也仅仅是沉了下嘴角,目光放空了一秒:“我没有点过。” “是我请你的。”年轻服务生露出了标准的八颗牙齿的微笑,紧张的来回踮脚,背在身后的手不停摩挲着工作服一角。三日月昼将摇头晃脑的身形摆端正,撇着嘴,沉默着近乎有些阴沉,大步流星走到他后头,探出一只手,蹭着他的耳尖扶住桌面,弯着腰,低下头顺势咬住吸管,杯子里的水位线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也不知道是解气还是解暑,总之她眯缝着眼睛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朝立在桌边手足无措的服务生扬起眉梢:“味道还不错啊,就是有点甜。” -------------------- 这张大概六七千字的大粗长 然鹅沈烧酒她半夜才有时间写东西 分几次更 大家都是大艺术家,好好睡觉 距离高考还有三十天 各位栋梁加油(? ??_??)? 第41章 chapter.41(捉虫) =================================== 手冢国光的俊美是胡乱哪个角度拍张照片塞进钱夹里,随时取出来都可以炫耀的程度。再加上敞着一粒纽扣的浅色衬衫和休闲裤,身上散发着成熟和青涩并存的清冷气质。这里还需要谈一谈手冢国光在校园论坛排行榜上居高不下的名次,新一期里仅次于大石秀一郎。单从外表上看,受发型的掣肘,大石秀一郎的确要低上两三分,可待人足够温柔和煦,又充满绅士风度的举止足以抹平这微弱的差距;而手冢国光呢,拒绝表白时永远都是那句“学业为重”,从头发丝到脚趾甲盖都透露着冰冷的距离感。当然,在不二周助捕获女友前也有着水涨船高的呼声,如今跌落神坛,毕竟有归属的美少年不值钱。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眼下的手冢国光。三日月昼从口袋里掏出钱包,远远看了一眼附近招牌上的价目表,抽出五百块钱递到服务生眼皮底下,看起来是和煦的微笑,但藏在表面下的暗涌是不得而知的:“做兼职很不容易啊。” “是,抱歉……啊……我是说,谢谢。”不知道究竟该为鲁莽的搭讪行为道歉还是该为她的付账行为道谢的服务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窘境,慌忙鞠了个躬就跑回吧台,蹲在桌子后头由同伴的调笑和安慰去了。还没想明白这就是所谓“宣誓主权”的三日月昼生着闷气,坐回菊丸英二对面,摊开的课本乱七八糟的摞在桌子上,难怪手冢国光看那潦草潇洒的字迹眼熟:“英二没说你也在。” 菊丸英二望着握住玻璃杯的三日月昼,不得不说这或许就是猫科动物的敏锐,从她咀嚼着吸管的牙齿就能看出她的不快,扯着嘴角的解释说:“刚好碰到啦。” 第84章 啊……好像国中三年级时,三日月昼就很讨厌手冢国光来着。菊丸英二背过脑袋,留给他们一个凄凄惨惨的后脑勺,万分后悔着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冷嘲热讽的口吻:“是啊,怎样,耽误你被搭讪还真是不好意思。”非但没惹他生气,还觉得有些好笑:“好好说话。” “是是是……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话,耳朵要听起茧了。”她将见了底的橙汁推到书本一侧,支着下巴,重新捡起笔在指尖来回转着,懒懒散散玩世不恭的翘着二郎腿:“比起橙汁来我更喜欢西瓜啊,服务生小姐怎么不请你喝西瓜汁呢。” 菊丸英二湛蓝的双眸睁了半晌,过多的眼白才逐渐被收拢的眼眶包裹住:“难不成……实际上……的确是……三日月亲和手冢的关系还不错吗?” “哦呀。”她拨弄着鬓角扎不住的碎发,抬起眼帘扫了他一眼,手里的化学方程式并没有停,坦率的承认:“给这家伙当了三年副手——说起来这真是孽缘啊,孽缘,居然和手冢一起度过了三年同班生涯,难以置信我居然能在这家伙的阴影里活过三年,一年级的寒假我还特意为这事去四天王寺求签。” 手冢国光不动声色的回击:“真是委屈你了。” “不过,刚刚那位服务生小姐……”菊丸英二站起身来,支着桌子凑到对面三日月昼的耳边,掩着嘴角一副做贼心虚,地上掉根针就能被吓到的模样:“好像快哭了哦。” 三日月昼将他的脑袋推到一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面对吧台后强颜欢笑的少女展露出毫无同情心的哂笑,翻了个白眼继续写习题:“谁管她啊,我刚刚讲话明明很客气,何况也是为了维护手冢的清誉嘛。” “手冢的清誉早被你用成人杂志毁的一干二净了吧……” 关于“成人杂志”这件事早已澄清过了。那还是一个月前的事,三日月昼习惯性的跨坐在椅子上,看到早乙女琉奈在每周新闻社工作汇报的记录簿上写着“看成人杂志的手冢国光,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这种哗然取宠大标题,用椅子后腿做支撑点来回摇晃着:“这条贴子还没删除吗?” “删过之后又会有人再发,都怪你,送什么不好非要送成人杂志,还是……”早乙女琉奈倒吸一口冷气,双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弧:“波霸那种。”手冢国光明明是那种把“禁欲”写满每个头发丝的高岭之花啊。 来回摆动的动作停了下来:“怎么能以貌取人呢?就不允许人家在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年纪里有什么翩然幻想和生理需求吗?明明是人之常情,凭什么手冢就非要被议论。” “三日月少女……够了……” “你以为他是圣人吗?哦豁,说不定还有什么宅属性之类不为人知的一面啊。” “三日月……”早乙女琉奈的视线在她和她背后悄然立了许久的手冢国光之间兜了一圈,拼命向她挤眉弄眼,电波像遭遇干扰一样完全没能传达到,她捂着脸颊叹了口气——算了,让这粗神经的家伙去死吧。 而后她就在一声沉重的“三日月昼”里浑身一哆嗦,当机似的一停一顿的扭过头,被手冢国光锐利的眼刀切割的体无完肤,收回双腿,并拢,乖巧的坐好,拉出一个尽可能没那么僵硬的笑容,干巴巴的咳嗽了两声:“嘿……嘿嘿……手手手冢……”装疯卖傻蒙混过关是不可能了,颓然收起抽筋似的嘴角,低下头:“好吧,我受罚,我去跑圈。”熟练的让人有点心疼。 思路并没有因此清晰起来,反而脑袋一热,为平息事端亲手写了封悔过书贴到公告栏上,三号大字加粗又标红:“手冢君柜子里的成人杂志是我送的!再胡说八道就揍到你爸妈都不认得!”落款:三日月昼——违反校规还要光明正大署名可以说整个青学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虽然气焰嚣张又暴力,可就是有用,当然代价也是高昂的——检讨,罚跑,校园劳动一样不落,连带荒川先生也挨了顿训。 高中生涯所有的课余活动几乎都是监督三日月昼罚跑,夕阳下下穿着白色t恤的少女和她颀长的双腿,脖颈上滚落的汗水和冷硬的眉峰陡然融化成万物复苏的春意构成了手冢国光课业和比赛之外绝大部分回忆。 就“名誉”究竟在或不在的问题,三日月昼表示并不想和菊丸英二争论太久,摆了摆手继续投入到题干里了。手臂上烫伤的痕迹被半截短袖遮掩着,据说已经痊愈了,但搭乘公交车,伴着热烈的夕阳离开国立新美术馆时,他执意要看一眼情况,她就烦躁的说了句“好啰嗦哦你”,卷起宽大的衣袖,亮出了正在褪皮,长出了嫩粉色的新肉的那片伤疤。菊丸英二凑过去看了一眼:“伤的这么严重吗?” “其实还好,已经不疼了。”她大大咧咧的挥开握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将衣袖放下去:“疤会比较难消,不过无所谓。” 手冢国光将她没留意还折着道边的袖子拾掇平整:“平时小心一点,虽然快痊愈了,还是不能大意。” “知道啦知道啦。”她没耐心的揪着书包上的公仔,低着头。菊丸英二就在这一秒顿时觉得自己十分多余,并且隐隐从三日月昼和手冢国光之间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答案就死死卡在脑海里呼之欲出的那一个短暂的片刻,像断网的视频一般转动着“加载中”,然后终于在踏上公交车,坐在空座,透过玻璃车窗看到与自己不同路,还在等车的少年和少女,才终于明了——手冢国光和三日月昼好像父女哦。 第85章 平白无故掉了个档次的三日月昼当然对这一切无从知晓。九月中旬,初秋的风拂着渐黄的树叶,仿佛汇聚在一起的河流终究会奔涌到河口,泾渭分明的向四面八方滚滚而去,往返于补习班的花崎诗织和早乙女琉奈,目标是早稻田的大石秀一郎和想来东京的松岛柚,准备dsh和德福的手冢国光,能在河村寿司独当一面的河村隆……当然也包括夺回冠冕,重回首位的三日月昼。继承戏剧社衣钵的上衫奈绪在这天为三日月昼和花崎诗织举办引退仪式。礼花拉响的一瞬间,三日月昼仿佛回到了初入戏剧社那天,牧野一生也是这样欢迎了她,如今她走,仍是这样一枚彩带礼花和炽烈的掌声。她端着盘蛋糕,靠着窗口,玻璃窗里倒影着自己的伶仃的身影,突然在一片喧嚣里沉寂下去,望着不远处嬉闹的属于上衫奈绪的班底,勾起嘴角露出似有若无的笑意:“突然觉得,能遇到这么多优秀的前辈,真是太幸运啦。” 花崎诗织娴熟的握着塑料叉子,将缀着蓝莓的蛋糕切开一小块塞进嘴里:“我想,牧野前辈和西本前辈,还有奈绪也会这样认为吧——遇见你是一件幸运的事。” 小学时对胖瘦和美丑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家长夸奖一句“圆滚滚真可爱”就天真的信以为真了,直到国中一年级让“胖”成为别人的第一印象之后,原本自信的花崎诗织开始内敛起来,甚至因为减肥节食导致低血糖,体育课上昏倒过。那天其实才是她们正式对话的第一天,三日月昼偷偷配了医务室的钥匙,方便在体育课上偷懒,正好和花崎诗织装个正着,听说了事情原委后她说:“减肥这种事是因为自己想减所以才减的吧,别人说的话都是废话。”后来国中二年级同班,在她回答“梦想是成为家庭主妇”时,她没有成为班级里哄笑不止的一员,而是目光澄澈的从桌子上爬起来,兴致冲冲的用“真是个伟大的梦想啊”将所有不怀好意的笑声压下去,那个扛着扫把,无意之中维护了她的尊严的三日月昼;那个在“拔刀相助”和“见义勇为”早已成为传奇的世界里一往无前的三日月昼——对于花崎诗织来说,这世界上找不出比遇见她更幸运的事了。 然而正如甲之蜜糖乙之□□,同样的三日月昼于手冢国光而言着实是个复杂的存在。 比如现在。 经铃木女士传唤去核查了试卷后,三日月昼走在从办公室回三年c组的那条狭长的甬道里,站在一侧敞开的窗口俯瞰,就能看到楼下花坛里的海棠都谢了,残花败柳没来及清扫,一阵秋风卷的满地乱滚,除却忍冬,还意志弥坚的绿着。眼皮稍抬,就能看到对面三年c组的教室和靠窗坐着的手冢国光。十八岁的手冢国光有着这一年纪的少女理想男友所拥有的一切,高大纤长,皮肤白的像是无时不刻在反光,就连制服裤脚下露出的一片脚踝都具有强大的诱惑力,更不必说是敞开的领口下线条流畅的锁骨。随着年龄的增长,手冢国光的性格越发沉稳,大多数时间都在独自做自己的事情,身上散发出来的不可亵渎的寒意比荷尔蒙更多。此刻,他一只手夹着德文小说,难得悠闲的翘着二郎腿,靠着椅背和不二周助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天。从三日月昼的角度看下去,他低垂的睫毛敛去了所有难以亲近的威严,余下冷冷清清但的确存在的温柔水一样漫过她的心房。她撑着窗棂,隔的老远喊他的名字:“喂——手冢!” 清冽沙哑的嗓音回荡在偌大的校园上空。手冢国光皱着眉头,合上书,看向窗外,像是天生的默契,一眼就捕捉到了相隔半栋楼的三日月昼,她正张牙舞爪立在窗口比划着,时而伸着胳膊,时而歪着脑袋。 不二周助自然也看到了她,摩挲着下巴:“三日月同学好像是要说些什么?” “她说要去图书馆。”也不知道是如何读懂她驴头不对马嘴的示意动作,他掏出手机,找到置顶的联系人,敲了几下按键:“一起去,别在学校里大呼小叫。” 感受到口袋振动的三日月昼掏出手机,看着短信,心满意足的笑起来,眼睛里斑斓闪烁,简略的回复了一个:“好”。 不二周助见他站起身,拎起早已收拾好的书包,说了句:“先走了”就真的头也不回的走了,步履有些着急,像是迫不及待见到某些人。眯缝的双眼稍睁了片刻,露出的漂亮的蓝眼睛转瞬即逝,又恢复成和煦又温柔的模样了——手冢和三日月的关系果可以用默契来形容吧。 图书馆新馆建在老馆旁,将两层楼还爬满青苔的老建筑映衬的陈旧衰老,门廊背阴,一进入口就能嗅到淡淡的潮味,感受到皮肤上的温度骤然冷却。三日月昼挎着书包,在储物柜前看到手冢国光口袋里露出的一角纸边,直接掏出来拆开,惊讶的一声“哦豁”:“骗人吧,这就已经考完五级了?” “嗯,铃木老师拿给我的。”他取出课本,在储物柜里存上书包:“以前在德国待过一段时间。” 正好角落里有张完整的空桌子,刚坐下没半个小时,过早衰败下去的阳光让人弄乱了时日,还没六点钟,头顶的白炽灯就逐排亮起来。就在这时一名眼熟的同级生就踌躇着攥着封情书走到他身边:“手冢君……这封信……这是给你的。” 二楼的落地钟沉稳厚重的敲了好几下,称不上厌倦,手冢国光捏了捏眉心:“抱歉,这是图书馆,是学习的地方。” 第86章 三日月昼转着笔,支着下巴,对面举止失措的少女是大气的面孔,大眼大嘴大鼻子,是和黑川关系极好的挚友,有股正室的气派,但是满脸刷白的神色在有三日月昼在的场合却从骨子里感到了心不安理不得。她定神坐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坚果往嘴里塞,碰到对方单薄紧张的对视,整个人就充满皱巴巴的杀气。然后她就不由自主的将这封情书捏成一团,委屈的就快哭出来,用颤抖的声音道歉:“打扰了,手冢君。” 那道落荒而逃的背影并不妨碍三日月昼吃东西,正相反,她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尽管她自己也知道这并不好。 “笑什么?”娴熟的将手里的笔颠倒过来,敲了敲她手边的课本:“写作业。” “知道了知道了。”虽然完全控制不住拉扯的嘴角以至于摆出肉笑皮不笑的诡黠表情:“快到你生日了吧,你喜欢什么礼物?” “不是每年都送扭蛋吗?” 她嘿嘿笑了两声:“之前大阪买的扭蛋都送光了。” 不过最终他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还是那句“都可以”,当然后头还有“只要是你送的”没能说出口。 和大石秀一郎在学校大门前的偶遇早已算不上狭路相逢了,就某个方面来说,她着实是个薄情的人,大石秀一郎想,与其被青学名产当对手,每天活在虎视眈眈的注视中,他宁愿安安稳稳做输的那一方。终于在某一天,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她终于迟缓的反应过来,不是因为对第一有执念,而是因为第一是手冢国光所以才有执念。 “手冢,记得这周五要一起去阿隆家,越前要从美国回来了。”大石秀一郎的来意很单纯:“三日月同学有时间的话一起来吧。” “你们网球部的聚会我一个戏剧社的掺和什么啊。”她果断拒绝了邀请:“何况周五我还要去练搏击,不好意思啦。” 不过,周五刚好是七号吧,她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时间就在着几根手指的缝隙里流淌而过。周五到来前的那几天,三日月昼似乎格外的忙,每天放学后往往鬼鬼祟祟的抱着只箱子第一个窜出教室,就连花崎诗织和早乙女琉奈都找不见她的踪影,一到晚上就下落不明,电话和信息都联系不上。而这天下午四点,坐在手冢国光斜后方的早乙女琉奈再度望着一溜烟就在走廊拐角消失的三日月昼,嘴唇翕动着,拽着花崎诗织的胳膊窃窃私语:“昼那家伙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前方收拾书包的手冢国光动作一僵,顺带万年不变的表情也出现了一丝裂缝。 恋爱? 三日月昼? 绝对不行—— “绝对不行!”和他想法一致的人是来找不二周助一起前往河村寿司铺的上衫奈绪,她一巴掌拍到早乙女琉奈的桌子上,激动的揪着她的袖子来回摇晃:“三日月前辈的脸和三日月前辈的身体,哪怕是一根头发都是戏剧社的共有财产!” “啊喂……三日月少女已经引退了,多少为这个前十八年没有心动没有告白更没有恋爱的可怜人着想一下啊。”早乙女琉奈比划着手刀,轻轻敲在她的脑门上:“不多勾引几个男人,都对不起她那张脸。” 乾贞治扫了她一眼:“早乙女,不要教坏小孩。” “阿昼喜欢的人的话,一定是超优秀的那种,不要担心啦。”花崎诗织笑着拍了拍两人的肩膀。正是这句话让手冢国光脑袋里那根线崩断,立即熟稔的按下一溜早已铭记于心的数字,拎着书包有些狼狈的迈出教室,步伐逐渐急促,一直打到第三通,终于有人接起了:“三日月,你去哪儿了?” “干嘛?” “在哪儿?”察觉到自己僵硬的口吻,他停下脚步,缓缓的呼吸和吐纳:“一起去阿隆家吧。” “不去,我有事啦。”好像是上了公交车,从听筒里传来刷卡时的提示音和引擎声:“啊对了,今晚须贺神社见,八点,八点哦,过期不候。” “喂……三日月……”第一次被人绝情的挂断电话,他苦恼的捂着额头,一把炭火在胸口燃烧似的,积郁着一口闷气。 所谓“为庆祝越前从美国归来”不过是为了营造生日会的惊喜而找的借口。拉开合页的一瞬间,守在门口的菊丸英二和桃城武就一左一右的拉响了礼花,彩色碎片落了满头,手冢国光茫然的看到了挂在墙壁正中央的写着“生日快乐”的横幅,冷冰冰的侧脸上勾出了似有若无的笑意:“谢谢。” “三日月没来吗?”乾贞治环视了一圈没能找到那个无论到哪儿都存在感极高的身影:“真少见。” 早乙女琉奈抿了口大麦茶:“她说有事。” 一直到七点,提前离席的手冢国光就“三日月昼究竟瞒着什么事”这个问题推演出了无数个可能性,越想越觉得“恋爱”的概率最大。搭上前往须贺神社的电车,即将到站前,他接到了三日月昼的催促电话,再次重申了如果九点前不能赶回家她会死的有多惨。 须贺神社,那是三日月昼扬言说要带着他“逃跑”的最终目的地。他抵达时,她身边立着那只近日来出现频繁的黑色琴箱,怀里抱着把木吉他胡乱拨着,十月初的晚风已初显锐利,搅动着少女铺在背后的秀发,不知不觉,她的头发已经到了第二根肋骨,和一年级相似的长度,穿着利落的牛仔裤和运动鞋,干干净净的白色卫衣和干干净净的脸颊,和空气中湿漉漉的秋草香相处的无比融洽。 第87章 “三日月。”他顺着台阶拾级而上。听见呼唤的三日月昼松开拨动琴弦的那只手,高举着朝他挥了挥手:“哟,手冢——” 他脱下外套披在她肩膀上:“这么晚了,一个人在这种巷子里很危险。” “是不法分子危险才对。”她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散漫的倚住锈迹斑斑的栏杆。 “你这几天都在做什么?”避免被她一句“多管闲事”堵回来,他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马上就要中心考试报名了。”然后就听见她纤长白嫩的手指拨动琴弦,指尖受夜里凉意的侵袭而略微番泛红,沙哑的嗓音是好听的,就是有些跑调,据说她是个非典型“音痴”来着。手冢国光怔了许久,直到副歌才想起偷偷用手机录音。那个夜晚,三日月昼用学了半个月的吉他唱着他没听过的歌,算不上好听,大概平均水平还要偏下一点,但手冢国光就是执意用它做了来电提示,每每响起,经理人亚历克斯先生就会捂着耳朵说:“难以置信,这是一个听贝多芬的人的手机铃声。” “虽然不太好听,但是我学了好久,水平也就这样啦。”她把吉他立到一旁,笑嘻嘻的说:“之前在新宿逛街偶然听见这首歌,就想到你了,生日快乐啊,手冢。” “这几天,你就是在忙这件事吗?” 她抱着胳膊,原本娴静的侧脸又皱皱巴巴的满是娇纵了:“怎样,你觉得很简单吗?唱歌对我们音痴来说是最大的折磨。” “谢谢……”他低下头,抿着嘴角悄悄笑了许久,疑虑和担忧不会泯灭,只会在拨开云雾的一瞬间转化为喜悦的一部分,逐渐和好心情融合成更浓重的笑意。他轻轻咳嗽了几声,掩去唇边轻松的弧度,可被月光映射的格外澄亮的眼眸里却出卖了他浓重的温煦:“我喜……” “啊,对了,礼物。”她突然从背后取出一枚巨大的纸盒,甚至都没来得及包装,有些粗糙草率,塞到他怀里。花里胡哨的正面印着《秋之回忆》和“恋爱养成”。原本笑意浓浓的脸颊迅速阴沉下去,镜片上折射出的冷芒让她打了个冷战,揉着鼻尖说:“我觉得你的恋爱经验为零肯定是有原因的,拒绝女生怎么能用图书馆是用来学习的这种借口呢,好好从游戏里学习恋爱技巧吧。啊喂,你那是什么表情,不喜欢吗……我选了好久欸,不然去换个成人向好了,《纯白交响曲》或者《白色相簿》?” “不……不必了。” 不愧是三日月昼。不过同样是恋爱经验为零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 今天也是努力不熬夜所以更新慢的沈烧酒emmm 啊哈不更新的理由就是不想熬夜你打我可以但是不能取消收藏略略略 这一章也有七千多字!上一章昨天半夜有补充!记得看啊!昨天一熬夜今天立马长了两颗痘= = 这一卷就要结束啦之后节奏就会快的飞起 我也想写糖!我超级想写糖!我还想写车! 但是我的良心告诉我不着急不着急已经写这么烂俗了不能再糟践手冢君了(orz ————— 好的七千多字全都补完了 下一章是这一卷的最后一章啦 第42章 chapter.42 =========================== 质量守恒定律告诉我们十万年前的某只恐龙仍旧是世界的一部分,而我们所进食的所有食物都在体内与我们一同存在,直到有一天尘归尘,土归土,我们身体的一切都将与大地融为一体,成为某一株花的养料,与这株花并存。 手冢国光想这也算是另一个意义上的“永远在一起”吧。肩膀上突然一沉就多了个脑袋,脖颈被她头顶细软的绒毛扫的发痒,目光一倾,就能看到睡意昏沉的三日月昼她优异的鼻梁和小巧的鼻尖,挂在眼下的黑眼圈的,两片微微开启的薄唇,一,二,三……屏住呼吸还可以数清纤长的睫毛。他不自在的动了一下,她就蹙着眉念念有词:“手冢……十文字烧,锡纸鲑鱼……啊……茶……茶泡饭……” 没能忍住,他低眉颔首,偏过脑袋在空荡荡的后车厢里拉出一道明朗的弧线,露出一排整齐皓亮的牙齿。从须贺神社有直达三日月家的公交车,此刻他们正乘坐着7路公交,继续在柏油马路上四平八稳的颠簸。他拨弄着她散开的长发,三日月好像又长高了两公分,但在高中的最后一年还是没能实现一米七的理想,然而她的男役生涯,甚至是话剧生涯已然戛然而止,如今看来身高问题似乎就不再是问题了,她一直豁达,潇洒,时常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又有着闪烁着认真锋芒的眼睛。 窗外呼啸而过的冷风顺着一指宽的窗缝挤进公交车,卷起了十八岁少年白皑皑的衣领,他低下头,偷偷吻上她的额头,温柔的目光像水一样透过镜片,落在还说着“五目炒饭”的三日月昼身上,只有月亮和星星知道。 东京的第一场雪要比往年来的更晚一些,一直到十二月份的隆冬,距离中心考试不久,但势头却格外猛烈。浩荡的雪将青学妆点成森森的古堡,晨光熹微的清早被踩的一片狼藉的小路如今又静悄悄的恢复如初,雪花义无反顾的从阴云里跳下来,坠落到忍冬叶子上,或是图书馆边缘的窗台上。 借阅室的暖气开的很足,窗户上挂着一层雾气,嫌闷热而靠窗坐的三日月昼折叠着后颈,颈椎发出僵硬的关节得以疏络的舒爽声,她伸出手指,在玻璃窗上写下这个名字——昼。从变透明的痕迹里能看到附近不知哪所学校的避雷针:“手冢,雪要停了。” 第88章 对方没有回应,她又喊了句:“手冢?”才扭过头,桌对面的手冢国光不知何时撑着下巴,悄然无声的睡着了。站起来,椅子就被腘窝推着后退了一步,摩擦着地板发出细微的“呲啦”,她张开五指,举在他紧闭的双眼前晃了晃,又伸手戳了戳他的鼻子,离近了看连脸颊两侧的毛孔都不清晰,皮肤细腻的让女孩子都嫉妒,茶褐色的刘海垂下来,情不自禁的帮他拨开,向前倾,当她反应过来后,就已经轻啄了他有些干裂的嘴唇了。 三日月昼倒吸了一口冷气,四下张望确定不存在目击证人,直愣愣的站在原地,像只被冻的硬邦邦的冰棍,满脑子都是“我做了什么?我玷污了高岭之花!我真是个禽兽!怎么连本能欲望都控制不住呢!这样的三日月昼和牲畜有什么区别!”甩手给了自己一巴掌。但目光触及他清俊的脸,转念又想:人生值了。然后又抽了自己另半边脸“好疼”:清醒一点啊三日月昼! 于是在手冢国光支撑着下巴的胳膊肘一歪,脑袋点了下惊醒过来后,就看到了对面的三日月昼脸上赫然一片通红,如果仔细一点,就能看到她藏在黑色秀发下滚烫的耳尖。或许是刚刚醒来的缘故,他声音里还夹杂着慵懒和沙哑,简直性感的要命:“怎么了?感冒了?” 原本埋在习题册里的头颅做贼心虚,压的更低了:“没有!哪有!就是暖气太热了……嘿……嘿嘿……” 手冢国光狐疑的扫了一眼,身边萦绕着淡淡的木质香,那是属于三日月昼的味道。她立刻把a4大小的材料立起来,藏在后头将自己挡了个严实。努力做着心理建设:不就是接吻吗,这个年纪的高中生里还有许多□□女咧,三分之一的人恋爱都谈过三四五六段了吧。如同打了好几个死结的麻绳,越解越乱,她趴在桌子上觉得自己就是个逃避责任的流氓。而且是第二天就忘了个稀里糊涂的那种流氓。 中心考试成绩下来时,三日月昼毫无疑问拿到了a,在接下来国立大学的考试中也十分顺利。总的来说,她这一生几乎是一路畅通的渡过了第一道关卡,连个“稍等”的黄灯都没遇见过,更不用说红灯或“此路不通”了,结束最后一场私立立命馆大学的考试,对于三日月昼来说就算是彻底解放了。 同样报考医学专业的大石秀一郎曾问她为什么不考虑东京医科大学,她漫不经心的偏着脑袋:“为了更多录取男生,会故意压低女生的分数。” “怎么会呢。” 她狡黠的一笑:“开玩笑啦。” 后来东京医科大学的丑闻爆出后,大石秀一郎每每想起她若无其事的表情,就会冷不禁打个寒颤——指不定她哪句听起来随口胡诌的话里就掩藏着不为人知的真相。 毕业典礼那天,作为东京大学医学部的准新生三日月昼胸前配着花,和手冢国光一起作为优秀代表上台讲话。菊丸英二站在台下拽了拽大石秀一郎的胳膊,凑过去小声嘀咕:“我们这一届真是活在三日月亲的阴影里呢,入学是手冢和三日月亲,毕业还是手冢和三日月亲。” 是的,就连毕业这天也被她搅乱了一个环节。既定的讲话没能如计划举行,因为三日月昼失踪了。这里所说的失踪并不是真的下落不明,而是说她溜走了,当着整个三年级生,当着全校老师,当着三日月家的三位家长,胆大包天的三日月昼真的丢下演讲稿件人间蒸发了,最后还是大石秀一郎上台来救了场。目睹这场事故的手冢国光脸色铁青,下巴上足矣挂个秤砣,抬脚迈出礼堂,哪怕已经是在青学的最后一天,闹出乱子来的三日月昼都得接受惩罚。 而此刻,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的三日月昼正在爬树。她在礼堂里准备上台之前就透过窗户看到这只隐匿在绿叶底下,下不来又上不去的幼猫了,凭着对礼堂的熟悉,一路悄无声息的顺着过道溜出来,手脚并用,灵敏的顺着糙厉的树干爬上去,跨在最粗的那根枝梢,脱掉别着花的制服外套裹在手上,小心翼翼的向前方蠕动,伸手攥住这只卡在抽新芽的树枝下动弹不得,只能不停叫唤又声音细小的幼猫。 不知何时,盘虬纠结的树根上站了手冢国光,他斥责一声:“你在做什么,整个礼堂的都在等你。” “哦呀,手冢。”就在她分神的片刻,恩将仇报的猫崽就挣脱她的束缚,朝她胸口蹬了一脚,亮着尖锐的爪子,顺着树干滴溜滑下去,钻进不远处的灌木丛里,消失不见了。而三日月昼因为这一下失去了平衡,猛地栽下去,好在有小腿勾住树梢,形成了倒掉着的局面,被地吸引力牢牢抓住的百褶裙翻下来,亮出底头全整的蕾丝打底裤,宽松的上衣也往下掉,露着精致的马甲线和内衣边角。 于是手冢国光到嘴边的责骂就被刷一下红到底的羞涩占据了,一言不发,尽可能冷静,甚至冷漠的僵立着。她敏捷的起身,“唉咻”一声,恢复如常:“我一开始就说了不想上台讲话啊,既然你有空出来找我,那这件事肯定就是解决了。” “这不是你绕乱秩序的理由。” 才不想和他有口舌之争:“是是是……”低头看了一眼高度,她勾出奸佞的微笑:“喂,手冢,接住我。”就从枝头一跃而下扑到他怀里。 手冢国光连忙张开双臂握住她纤细的腰肢,恶作剧成功的少女揽住他的脖子,让薄荷味和木质香卷在一起,纠缠不止,分割不开。手缓缓向上蔓延,一直到她柔软的头顶,轻轻的揉了几下:“闹够了吗?”声音里是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温柔和无奈,而那冰冷的外壳和气闷都也在她张扬明媚的笑容里被击的粉碎。她从前他怀里跳出来,脸颊上贴着玫瑰色的红晕:“还可以吧。” 第89章 “被猫抓伤了吗?” “没有。”她把外套往后一甩,豪放的搭在肩上:“特意用衣服包起来了。” 良辰美景,早樱开的山花烂漫,立在中央大道上恍惚之间就有一种落英缤纷,世外桃源的错觉,假如忽视三日月女士的呵责的话——原本伤感的别离场面生生被她搅和成了一出笑话,早乙女琉奈和花崎诗织安抚着气到头晕的三日月女士,拼命朝跪在一旁的三日月昼使眼色,荒川先生连忙把她拉起来,按着她的脑袋弯下腰:“阿昼她肯定知错啦。” 能屈能伸才是生存之道:“三日月女士,我真的知道错了,不会有下次了。” 但是会有下下次。 不论如何,感谢三日月昼为青学莘莘学子提供了一场印象深刻的毕业典礼,日后回忆起来也是值得一提的谈资。 然后就到了分别的时刻了。 离开日本那天,手冢国光坐在书桌后,握着一只巴掌大的礼物盒,独自对着窗外漫天飞旋的花瓣发了许久呆,礼物盒里只有一枚镶满钻的发卡。他推了下眼镜,想起这是和三日月昼一起配的眼镜,转一下手腕,想起那是三日月昼送给他的护腕,收拾行李,又在网球袋里发现了她赔给他,而他却还没拆封的毛巾……还有房间角落里那一盒拎回来就被母亲围着质问许久的恋爱养成游戏,深吸一口气都是她喜欢的薄荷味。 除了大满贯,这是他第一次有“无论如何都想要得到”的念头。 手冢彩菜蹑手蹑脚的在他门前蹲守许久了,顺着微微敞开的门缝凝视着他手里那枚发卡。早在收拾房间,在他床头柜上的抽屉里发现它时,手冢彩菜就已经明里暗里试探过她的主人了,可惜少年的口风紧俏,怎么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另一边,送给花崎诗织和早乙女琉奈升学礼后就去逛街的三日月昼被大谷千鹤子拦了下来:“能谈谈吗?” 她顿了一会,在花崎诗织担忧的目光中走向了附近的露天咖啡馆。明明是她发出的邀请,却需要三日月昼率先开口:“大谷夫人还好吗?” “在恢复了。”她绞着衣角:“妈妈说你去探望过她。” 那是一年前,大谷夫人罹患乳腺癌不久:“是。” “你为什么要来呢?”大谷千鹤子捂着额头,飘忽不定的眼睛里蓄着泪水:“阿昼,你让我知道原来大声嘻嘻哈哈吵吵闹闹是如此快乐,甚至会因为稍微做些调皮事而得到大人的宠爱。在我眼里,你就像是能掌握住解开所有事的那枚钥匙,你把我带进了阳光底下,却没告诉我这份阳光会灼伤我的皮肤。” “如果知道你会对我的朋友做这么过分的事,我从最开始就不会伸出援手。”她的声音淡淡的,没有起伏,冰冷的和平时判若两人:“不是我没告诉你这份阳光会灼伤你的皮肤,是你自己亲手毁掉了这层防护罩。觉得我很绝情对吗?小学时怕大谷夫人看到你形单影只一个人而哭泣,哪怕我不想和你再有纠葛,还是会和你讲好,面对大谷夫人时就牵着手,不然她会哭。我从来不是因为哪种如同中世纪麻风病一样传播迅速的流言蜚语而丢下你,而是因为你亮出的那把刀插在了我致命之处。” “但是……可是……” “我不欠你的,我也不是抛弃你的那一个,正相反,是你推开了我。”她浅浅的叹了口气:“你欠诗织一句对不起,记得还上。” 她只是在那时作为一个十岁,贯彻善良的人,将大谷千鹤子拉出了泥潭,她只是不够精明,识人不清,以为救的是只兔子,实际上是只猛兽,可她也没有推开这只猛兽,而这只猛兽反戈一击吃掉了她的同类,才让她举起了武器——太温柔是不行的,她吃足了教训。 离开之际,大谷千鹤子最终还是向邻桌的花崎诗织道歉了:“你是这么多年,唯一一个被我威胁,却没有离开她的人。” 花崎诗织抿直了嘴唇:“阿昼对我的意义,并不比她对你的意义少。” 刚好能在咖啡馆藤椅上休息片刻,早乙女琉奈搅拌着咖啡,提及了另外一桩让人头疼的事:“你喜欢手冢君吧” “是啊。”也没矫揉造作,承认的大大方方。 “怎么不说?” 懒洋洋的抬了下眼帘,翘着二郎腿:“也没人问过我啊。” “他都要去德国了。” “我又不去。”她翻了个白眼,看出了早乙女琉奈和花崎诗织的担忧,她把垂在肩膀上的发线绕道到手指上来回缠着,慢悠悠的开口:“他要去德国做职业球员,而我要留在日本做医生,我们不同路,以后他会遇到志同道合,秉性相投的人,而我也不会因为喜欢他而改变我自己。” 如同那出告别舞台上的童话剧,他们都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事。的确,那清贵的少年无意之中路过了太多人的人生,温暖了太多的人,包括三日月昼。 “也不去送他吗?” 一片沉默的空白之后,她酸涩的笑着回答:“不了吧,我不擅长分别。” 接到手冢国光的告别电话已经是晚上的事了,三日月昼站在电梯里,信号不好,只能听到一片杂音。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她听见他说:“之前你问我最喜欢什么礼物。” “我最喜欢你。” 原来那不是一通告别电话,而是一通告白电话。 -------------------- 第90章 ==================== # 东京恋爱故事 ==================== 第43章 chapter.43(捉虫) =================================== 手冢国光伸出手指,生着茧的指尖泛着青白,面带倦容。在挂着层白雾的玻璃窗上写下这个名字——昼。窗外城市的轮廓影影幢幢,天际昏沉的一片,远处高楼上的信号灯有韵律的闪动着。 时针刚刚指到十,他洗了个热水澡,早早在住所休息了。 隐约之间听到了一些声响,他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捕捉到了从门缝中溜进来的感应灯光,一个黑影从缝隙中闪了门,灯光缓缓地消失,“咔”的一声,门上锁的声音令他心中一紧,支起身来询问:“是谁?” 等视线逐渐明晰,他终于看到了那个轮廓,她穿过玄关和客厅,绕过廊柱,迈进隔断,赤着双脚渐趋向他走来。 “三日月?”他狐疑又情不自禁的喊出这个名,但那黑影不为所动,并没有回话。她半张脸埋藏在黑暗,半张脸沐浴着月光,穿着翻驳领的睡衣和长裤。多年不见,她似乎一点都没变,仍是瘦瘦高高的,眼睛明亮,抿成一条线的唇角突然扬起,被静谧浸泡的房间里响起她清冽的声线:“国光——” 这个时候,三日月昼应该还在焦头烂额的上病理课,绝对不可能出现在罗马,所以他蹙起眉:“你是谁?” “真是让人伤心的问题啊。”她坐在床沿,慢条斯理的晃悠着细直的小腿,倾身上前。他克制不住那只伸向她脸颊的指尖,轻轻触碰她的皮肤,眉角,鼻梁,最后整只布着茧子的手都覆了上去,沙哑的声音像是在念一道破解潘多拉魔盒的咒语:“阿昼……是阿昼……” 他握住她的后颈,缓缓攀上后脑勺,凑近她的嘴唇,暧昧的呼吸纠缠不清。 她拨弄着他湿漉漉的发梢,轻轻啄住他的脸颊,浅浅一笑,突然撑着他宽阔的肩膀将人推开,哒哒跑到窗台,打开窗户,像变戏法一样,被一阵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得烟消云散。 以前他看电影的时候见到过这种场面,一只妖怪念一句咒语,就有一阵突如其来的卷携着灰尘沙土而来,随机就像蒸发一样,在烈日炎炎之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阿昼——”他有些慌乱的望着三日月昼消失得窗口,晨风吹进来,吹得他手脚冰凉,一颗心脏无处安放,似乎一不小心就会停止跳动。 手冢国光猛地睁开眼睛,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愣了许——梦吗?还是春梦。他叹了口气,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城市轮廓上空出现一道天光,刚刚五点半。 经理人亚历克斯来时他正在冲凉水澡。少见他起床后没叠被褥,就这样乱七八糟的瘫着:“这么早洗澡,这就晨跑回来了?” 手冢国光没回应,穿着浴袍,拉开玻璃门,用搭在脖颈里的毛巾擦了擦眼镜,看起来并不想聊这个话题:“你有什么事吗?” “今天下午有个访谈,再次拿到意大利公开赛冠军,世界排名已经越居第五位了。” “我知道了。” “打完温布尔登,下半年只有年底一场巴黎公开赛。”亚历克斯拿着日程本交代着行程:“上半年的比赛很集中,辛苦你了,稍微休息一阵吧。” 亚历克斯不论在哪个行业里看都算是年轻有为,三十岁孑然一身,过的很是潇洒自在。喜欢古典音乐和歌剧,两人在剧院巧遇之后,他就跳槽来做了手冢国光的经理人,算是志趣相投。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亚历克斯是个话唠,而对方刚好话很少。 采访安排在下午三点,记者是从娱乐线调来体育线的年轻姑娘,辅一见就问他要了签名。手冢国光记得,就在五年前,离开日本奔赴德国前不久,三日月昼也兴致冲冲的向他要了签名,当然,那时因为赛程安排不多,他还没能在世界领域大放异彩,atp里的积分也位于不高不低的中流,说是以后可以时常拿出来炫耀这位人美心善的职业网球运动员。 或许有这段先入为主的回忆,和记者的谈话要比以往更和善一些。他无疑让许多记者朋友深感棘手,在那所出过五名德国总理的海德堡大学修的社会关系,百忙之中担任过交流生会会长,打过几场辩论赛,每年拿着最高奖学金,还没出学校就第一次打下了意大利公开赛的冠军,刚毕业的第一年就卫冕两大赛事,可惜,他话太少了,答案又直又正,模棱两可,许多问题都以“我拒绝回答”结尾。 而这位记者小姐的:“初恋在何时”破天荒的得到了回答:“高中。” 像是满足个人的好奇心:“那初吻也在高中?”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陷入某种静谧的回忆:“十八岁生日。” 东九区到东一区之间所间隔的仿佛不仅仅是短短的八个小时,而是视频里匆匆忙忙跳出来的一句话,半秒——“十八岁生日。” 三日月昼支着下巴,敲键盘的手微微一滞,看着立在一旁的手机屏幕里不论何时都是同一副表情的手冢国光,心烦意乱的按下视频上的暂停键,返回手机主菜单,开了飞行模式,熄灭屏幕,继续翻阅着桌面上花里胡哨的试题,手里敲敲打打。 忍足侑士在实验室找了一圈没看到人影,打电话又不在服务区,五年来被压榨而产生的默契让他当机立断向图书馆走。在门口看到她那辆一个轮子就八十万日元的山地车,他就知道来对地方了。二十三岁的忍足侑士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疯,蓄起了到脖颈的,半长不短的头发,在后脑勺扎了个长尾雀尾巴似的小揪,带着圆框眼镜,再加上迷人的笑容,频频收获男男女女的表白,导致松岛柚恨不能把“名草有主”四个大字贴到他脑门上。 第91章 “阿昼。”在中心地区的空桌前,忍足侑士拍了拍她的肩膀,她面前的咖啡还没下降三分之一,桌子上就摆了一个礼物盒:“文学部的工藤老师在找你,多少看一下手机吧。” 手和眼睛都没停:“着急吗?” “不是很急。” “那我写完这一点。”她蹙了蹙眉:“对了,和柳生说一下,周一一起去实验室,把实验做完。” “暑假有安排吗?” 她叹了口气:“当然是睡觉啊。” “迹部要回东京待个把月,一起去聚聚?” “哦呀,这个大少爷不会又请了一个乐团吧?”对于上次去迹部家见识到的白金汉宫和交响乐团——所谓交响乐团并非寥寥数人或是十几人的小场面,而是五十余人,从小号到大提琴应有尽有,可以当场演《魔笛》的排场,三日月昼表示实在忍受不了众星捧月似的迹部景吾和他的玫瑰花雨。 虽然不排除这种可能,但忍足侑士秉持着能忽悠一个是一个的原则:“不会,真田也去——不过,真田最近频繁向我打听你的近况,尤其是恋爱方面,出什么事了?” “啊……”她慢悠悠的开口,却有语不惊死人不休的架势:“上次他问我是不是实际上喜欢女孩子,我回答说是,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 “真……真的吗?” 她偏过脑袋,森然的注视着他的眼睛,直到对方被这道视线盯的毛骨悚然,才噗嗤一笑:“当然是骗他的,弦一郎最近好烦啊,不忙着升职加薪整天瞎操心。”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活动着僵硬的身体,拍上笔记本,手机从飞行模式解放后,未读信息就轰炸来了,夹着书,循着书架上的标识放回原处,来帮忙的忍足侑士问她:“不会真的二十多岁都没有心动过吧?”她百无聊赖的笑着,仔细想了想,灵光一现,懒懒散散的吐出了与他的期待完全相反的答案:“有啊,奖学金到账的时候”,转身拎上书包,握着手机,低头逐一回复着信息。 “我为什么要关心你这种没人性的家伙啊……”忍足侑士看了一眼落在原处的礼物,提醒了她一句,她头都没抬,继续往前走:“别人送的,硬塞过来,我又不想收。” “你再这样我也会怀疑你喜欢女孩子了。” 她眼里写满了“你真肤浅”和“你是不是纯爱小说看多了”的含义,翻了个白眼:“樱花,汽水,大海,甜甜的恋爱,这种事对于一个医学生来说根本是不存在的。” 忍足侑士之所以认为三日月昼是个神经病,不仅仅是那辆奢侈的山地车,还有她学俄语的理由。大学二年级的暑假,三日月昼去圣彼得堡学射击,因为语言不通被一家水果摊老板骗了两千卢布,自此从零开始了艰难的tpkn考试生涯。 试问哪个正常人会因为两千卢布就殚精竭力的学一门全无接触过的语言呢? “那我去找工藤老师了。”她拆开车锁,一路蹦蹦哒哒,从头发到指甲都是干干净净的,顶多涂个没大颜色的唇膏,穿着运动鞋和牛仔裤,看起来像是个高中生,扭头和忍足侑士招了招手:“辛苦啦。” 一路穿过林荫道和广场,将山地车丢在楼下,一步两级台阶的跑上二楼,在标着“工藤凉子”的办公室前站定,敲响了门。工藤凉子曾是三日月女士的学生,从大学院毕业后继续出国深造,如今被东大应聘来做讲师,初中曾做过真真正正的不良少女——是的,就是叼着烟卷着舌头到处作乱的那种。所以三日月昼得到许可,伸着脑袋又甜又腻的喊了声:“凉——子——亲——”就立刻被她手里的折扇打了个正着。 “疼疼疼……”她倒吸一口冷气,揉着后脑勺:“工藤老师——找我什么事?” 见她终于正儿八经的说话,工藤女士才沏上茶水,递给她一张名片:“我有个做医生的朋友是切原选手,切原赤也选手的医生,最近出了场小车祸,过几天他就要去温布尔登了,需要跟随一名医生。” 正襟危坐的三日月昼义正言辞的表示拒绝:“我已经买好去意大利的机票啦,要去看演唱会。”追星追到国外也是锲而不舍了。 “有工资。”工藤女士伸出手来比划了个数字,三日月昼立刻眼睛一亮,竖起拇指:“去。” 比起拒绝来,倏然认真起来的眼神更让工藤女士气郁,稍微有点底线好吗。 邻近学期末,和大部分相同年纪已经毕业的朋友不同,六年的医学生生涯才刚刚迈过一多半,每天陷入病理实验的三日月昼在这个阳光明媚,适合偷懒的周末,关闭了五个闹钟之后,又蒙着被子迷迷瞪瞪的打了几个滚,终于在早上七点半醒来了。 如果说这五年三日月昼有了什么突出变化,那一定是染上了一些洁癖,就刷牙这件事来说,如果放在五年前,已经到吃晚饭的时间再醒来的话,她或许就会直接省略洗漱的这个步骤,在晚上睡觉前统一解决,而现在,她老老实实遵循着最佳生活习惯,懒懒散散的叼着牙刷,低头看了一眼身上松松垮垮的睡衣和乱糟糟的头发,发梢上沾了牙膏沫,随手抹了一把。 位于丰岛区边缘的复式公寓是三日月昼名下为数不多的资产,靠着池袋,享乐主义者在丰岛校舍那小到无处落脚的房间里忍受了三年,又租了一年房,毅然选择全款置办一间单身公寓——当然,为了这座毗邻娱乐中心又少见安宁和足够安全的两居室,哪怕有三日月先生的友情赞助,三日月昼悠闲的生活中还是多了不少金钱问题。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般晚上才回落脚,不常打扫,扫地机器人一开开半天,还算整洁。 第92章 再看一眼时间,三日月昼惊呼一声,兵荒马乱的用十分钟洗了个头,擦都没来得及擦,嘀嗒着水,一阵风似的刮出门,踩着山地车,加足了马力奔赴实验室。 原定一个月完成的科研项目如今险些将战线拖长到一个半月,三日月昼打算利用这个周末加班把之前的临床报告写完。同组的柳生比吕士在周一如约踏进实验时就看到了埋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像直接入土为安了似的三日月小姐,门口储物柜里敞开的背包露着装着昂贵的化妆品和洗漱用品,摆明了要在这安家似的。 后脚跟进来的忍足侑士也被她眼下可怕的黑眼圈吓了一跳:“啊喂……这家伙多久没睡觉了?” 柳生比吕士没有说话,只伸出了两根手指,换来了对方一声钦佩和调侃混杂的“哦呀”:“不怕猝死吗?”老老实实换上衣服继续研究一块白细胞,写着实验报告。 三日月昼在医学部的威名不仅仅源于那张漂亮的脸,还有大学一年级解剖课上生猛的表现——比如第一只实验小白鼠,揪住头和尾巴就“咔嚓”一声,当然,课后她的确也就着洗手池干呕了半晌,但当时课上冷漠的仿佛一个钢铁做的机器人;二年级上人体解剖课,得知大体老师是位在神经外科颇有成就的老教授,和家里商量过后就立刻签署了遗体捐赠协议。 忍足侑士顺着椅背滑下去,活动一下手腕,整个颈椎和手臂都僵硬了。空荡的教室里没有回声,连角落里的柳生比吕士都忙着手里的工作,一副透明屏障架在四周,谁都不理的态势。他拿着写好的报告走向桌子另一端的,被埋在参考文献和外刊里的三日月昼,电脑屏上的蓝光打亮了的头顶,她就直挺挺的将脑袋砸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病理报告敲上她的脖子,她动都没动一下,抬起胳膊指了指一旁下一项实验报告,意思是:继续,还有。 “没有这么着急吧,明天再做也来得及……话说回来我才是组长。” 那颗绒毛似的脑袋还是没有动,随后朝他竖起了拇指,意思是:你可以,加油。 可惜忍足侑士还是拒绝:“不…………” 然后她抓过手边空掉的咖啡罐,一使劲就徒手捏成了一团:再废话就杀掉你哦。 “你和柳生是孑然一身,我晚上约了小柚啊。” 柳生比吕士推了推眼镜,放在以前,三日月昼绝对有成为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潜质。她四下摸索着手机,浑身只有手指在动,熟稔的盲打下一溜字:忍足借我用一下,保证还一个活人。半秒钟都没到提示音就响起来了:ok。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她把手机举到忍足侑士眼前,展示着松岛柚的回复,撑着桌面抬起头来,判他死刑似的:“认命吧,忍足。” 好在暑假来临之前就把准备发表的论文全部整理完,交给了加藤教授。无事一身轻的三日月昼如愿以偿踏上了前往佛罗伦萨音乐节的旅途。 亚平宁半岛的雨季一旦到来,恐怕就难以遏制了。巨大的阴影笼罩在罗马上空,而这个恨不能把出租车开出飞机的架势来的城市并没有因为雨季而宁静,前一天在佛罗伦萨音乐节上拿到了喜欢的乐队的签名和合照,后一日抵达罗马的三日月昼还沉浸在雀跃里,不大会说意大利语,夜晚在住所附近的街边酒馆听不知名乐队弹吉他时,倒是有几个小伙用英语和她搭讪。 她看了一眼时间,索性穿过马路回酒店去了。窗外似乎响着海浪声,又苦又咸的海风拨弄着窗帘,她意识到自己的住处根本不靠海,那是雨。 幸好第二天一早搭出租车前往菲乌米诺奇机场时没因此耽误时间。 手冢国光塞着耳机,翻阅着过往的体育期刊,亚历克斯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他登机。 不到三个小时的行程,途径巴黎上空,广播里突然传来一名六十五岁的俄罗斯旅客出现呼吸困难的消息,需要医生和翻译,靠窗坐的三日月昼解开安全带,向空乘说明了情况,由他带领去了头等舱,已经在做紧急处理的医生是个暴躁的中年意大利人,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蹲下来用流利的,大舌音标准的俄语和患者沟通。 那是日思夜想的声音,手冢国光放下手里打发时间用的报纸,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又在发梦,攥着报纸的指节一紧,她穿着立领的柠檬黄衬衫,小脚牛仔裤和帆布鞋,头发长长了不少,没过了胳肢窝,低头时从耳后滑到眼前,嫌碍事拨回去,利索的抓在手里准备扎住,又发现手腕上没有皮筋,还是那个丢三落四的习惯,只不过好像又瘦了,更加清冽了,更加稳重了。 “阿……三日月——”他的喉咙一阵酸涩,原本过于亲昵的“阿昼”就藏了起来。 即将降落,高龄患者的情况稳定下来,听见呼唤的三日月昼回头看了他一眼,稍微一愣:“手冢?” 他抿起嘴角:“好久不见。” “啊,的确,好久不见。”像面对睽违许久的老友,她大大方方的朝他笑起来。空乘人员提醒她飞机要降落了,让她赶紧回座位系好安全带,她朝手冢国光点了点头,淡然的走出头等舱。 “这位会说俄语的医生小姐是你的朋友吗?”接下来半个小时的行程里,亚历克斯屡次找他聊天,放在平时他多多少少会回以一个单音节,今天也不知道在为什么而焦虑,双手交叠着,攥的指尖发白。 第93章 一直到下了飞机,顺着vip通道走到尽头,那个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定一下就不可遏制的冒出来了。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将亚历克斯丢在原地,一路朝托运行李处跑去。他知道她出门在外手里不喜欢拿东西,他知道她哪怕拿个十六寸的行李箱都要办理托运,她不是不喜欢甜食,她只是不能长胖……他如此的了解她,簇一下眉就知道那是气闷还是不解,笑到哪种程度才是真心实意的,他就是如此的了解她。 果不其然,他在九号行李转盘前发现了她的身影,时间好像没有在她身上流淌,还是瘦瘦高高的一条,脖颈纤长,端正的仪态下透着散漫。他健步如飞的迈着长腿走到她面前,伸手捧住那张带着错愕表情的脸:“我有话跟你说。” “手冢?你一个人?” 高大青年需要弯下腰才能和她平视,将她意图四下张望脑袋掰正,义正言辞的询问:“你有男朋友吗?” “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有。”她握住他的一根手指,婆娑着上头的老茧:“拷问犯人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哦?” “有喜欢的人了吗?” 她眨了眨眼:“没有。” “三日月昼。”一切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一旦听到手冢国光叫她的全名,就会不由自主的感到委屈和颤抖。他坚定不移的目光牢牢定格在她琥珀色的瞳孔上:“五年前我说的话是,你问我最喜欢什么礼物,我最喜欢你,现在我说的话是,我喜欢你,最喜欢你——这次你听清楚了吗?” “欸?”双目微瞠,眼神躲躲闪闪了半晌,两片嘴唇翕动了几下就立刻恢复了冷静的直线,迎上他锐不可当的眼神,摆出绝不退让的姿态,但耳朵情难自禁的染上一片绯红:“别闹了,你不是说初吻在十八岁生日吗?怎么又成一直喜欢起我来了呢?” “是。”索性和盘托出:“那天从须贺神社送你回家,你靠着我的肩膀睡着了,我偷偷吻过你的额头。” 她噗嗤笑起来,脸颊涨的通红,别扭的嘲笑里灌满了羞涩:“那算什么初吻……”最后一个语气词没说完,他宽厚的大手就顺着她的脸颊一路爬上后脑勺,被温柔的双唇堵了回去,那是一枚浅浅的,淡淡的,带着熟悉的,想念的薄荷味道的吻,他凝视着当场愣住的三日月昼,嘴角的弧度不大,眼睛里却闪着光:“现在算是了。” 像橱窗里那份新年礼物,第一眼看过去就想得到她,不论多久过去,如今再看一眼,他更加想得到她。 手冢国光喜欢三日月昼的第八年,也是三日月昼喜欢手冢国光的第八年。 -------------------- 祝大家都有甜甜甜的爱情 第44章 chapter.44(捉虫) =================================== “是吗……” 不同于其他人,对于三日月昼来说,她总是使用“但是,又……”之类的转折词来形容手冢国光。比如:他彬彬有礼,但固执倔强,他沉默寡言,疏离冷淡,又温暖强大。这些矛盾都是她曾切身体会过的,正如迹部景吾问她,五年来每个寒暑假几乎走遍了欧洲每一个古老小镇,羊角村,五渔村,瓦朗索勒,莎士比亚的故居……却不敢踏进德国的土地,这一刻似乎得到了答案,有些东西,是看一眼就想据为己有的。 她深吸一口气,游离在外的魂魄回到了原位,脸上错愕和呆滞都恢复了寡淡,冷静的近乎冷漠的拨开他的手,拐到行李转盘最末端取走了自己贴着乱七八糟的托运贴纸的行李箱,低着头从他身边匆匆刮过,“失败了”的结论就用了几个眨眼的功夫飘在手冢国光的头顶上。他无所适从的取下眼镜,眉头恨不能夹死一只苍蝇,捏了捏鼻梁,胸口直堵得慌,倘若亚历克斯这多嘴的话唠在场,肯定会无情的嘲笑他“球场得意情场失意”,再想方设法把他这个滴酒不沾的五好青年骗去借酒消愁,还得让他自己全部买单。 被烙上死刑烙印的手冢国光听见背后一阵急促的脚步,胳膊一紧就被人握住。折返回来的三日月昼散漫的撑着拉杆,重新站回来。希斯罗机场的乘客走了一波又来一波,她不疾不徐的用指甲敲着塑料把手,仰着头说:“是,我也喜欢你。” 一片灰烬似的眼睛里的光死而复生。 “但是……”她说话喜欢直来直去,坦坦荡荡,大大方方:“整个高中被你罚跑两百八十八圈,十一万五千两百米,就这样让你追到手岂不是显得我很掉价,我也算是未来医学界的脊梁吧,长的好看,人缘也好,再柔柔弱弱心思缜密一点就是一个标准玛丽苏,居然想用一句话把我追到手——” 虽然说的慢条斯理,尽可能条理清晰,可脸上的表情就透着别扭和傲娇,他知道她在撒娇,这个毛病他高一时就希望她能改掉,现在却觉得很是可口,死灰复燃的微笑差点要了她的命:“我知道了。” “你还要比赛。”她别过脑袋不去看他,紧张的双腿都在打颤,胸口像是沾了猫毛,痒的厉害。他重新伸过手来掰正她的脑袋,认真的,笃定的深深望着她的眼:“好。” 目眩神迷的原因好像是大脑缺氧,手机铃声恰好响起来,手忙脚乱的摸遍全身的口袋,在挎包里找出来,来电显示上是切原赤也:“三日月前辈,你还没有出机场吗?我没有看到你欸。” “出来了,等我一下。”她假装挠着发际线上一颗突然冒出来的蚊子包,借此动作捂住自己的脸,张开的指缝里露着殷红的皮肤,抿着嘴角在滚烫的耳边扇着风,眼神来回飘荡,手足无措指向出口戳了戳:“我先走了。” 第94章 “好。”他宽厚的手掌可以直接扣住她的脑袋,她一边抱怨着:“头发乱啦”,一边拨开他的手,迈开步伐尽可能稳稳当当冷冷静静的离开,一不小心就顺了拐,远远看到泊车位上的计程车牌和立在一旁不耐烦的切原赤也,一路逃跑似的将行李箱丢给他,拉开车门躲追杀一样钻进去,抓过他落在后座上的外套兜在脑袋上,而外头的切原赤也抓着拉杆,满头雾水的眨了眨眼,扒着敞开一道缝隙的车窗问她:“三日月前辈是过敏了吗?脸怎么这么红。” “要你管!”眼前一片白色的网状内衬,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忽然回想起五年前那通电话,原来,原来那时他说的是“喜欢”这句话。 时间回到五年前那个春假,倒春寒的四月寒风料峭。和久违的新宿相见后,拎着一整天的战利品的三日月昼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接到了手冢国光的电话,附近的信号不太好,听筒里呲呲像是在冒火花,沙啦的响声里,他对她说:“之前你问我最喜欢什么礼物。” 停顿的刹那一阵巨大的货运车轰隆隆碾压过柏油马路的声音和似有若无的信号将他接下来的话分割的七零八碎,拎着十来个购物袋又抱了箱水果的三日月昼只能用脑袋和肩膀夹住手机,艰难的从电梯里挪出来,轻轻踢了踢家门。开门的是来做客的毛利寿三郎,自来卷的头发不知道出自哪位发型师的手笔,比以前更短更利落了,拉出散漫的笑容:“哦呀,是我们阿昼回来了。” “毛利前辈,你能不能不要对我手里这些东西袖手旁观。”于是毛利寿三郎一边说着“是是是,主要是为了庆贺你这位未来脊梁成功进入东大”,一边搬过她手里的纸箱,这才让她腾出手来握住电话,轮着酸胀的小臂:“手冢,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他迟疑,然后开口:“没什么……”听筒里响起了检票通知:“我要登机了。” “再见啦,手冢。”在一片烟火气里走到阳台上,拉上玻璃隔断,将自己困在这一方宽敞敞亮的空间里,抬头就能看到夜晚皎洁的明月,抿着嘴角说:“一想到你在德国和我在日本看到的同样都是三秒前的月亮,就觉得分别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幸好她不是一个喜欢叙旧的人,绕是如此,每每目光放空之际仍会不可避免的想到手冢国光的名字,像藏在针头里那根出乎意料的针。 事情并不是以这通电话而结束的。为三日月昼升学而举办的聚会一直持续到九点钟,林林总总聊的天南海北。帮三日月夫人打扫过房间的三日月拓哉后一日有早课,得和毛利寿三郎早回公寓。三日月昼出门时没戴钥匙,将门虚掩上,踩着拖鞋送他们下了楼。再乘电梯上去,握住门把手,正要拉开门,就从门缝里听见三日月先生长长的叹气声:“你以后小心一点,别让拓哉和阿昼发现了。” 是因为三日月拓哉刚刚在厨房打下手时顺嘴提了一句,上周在池袋西口公园附近的东京艺术剧院看到三日月夫人和陌生男人走在一起,她只用“同事”两字糊弄过去了。 “我知道,等阿昼开学后都稳定下来,我就般去千代田区,离婚这件事还是先继续瞒着吧。” 她仰着头,头顶上感应灯坏了好久一直没来得及修,成天成夜的亮着,映在瞳孔里刺的眼睛疼,她觉得是时候联系一下物业了。使劲踏了几下脚,给三日月先生和三日月女士藏起局促的狐狸尾巴的准备,她打开门,面色倦怠的趿拉着拖鞋,穿过狭长的甬道往房间走,坐在沙发上的三日月夫人问她还要不要喝牛奶,她一瞬间就想明白了,就像她没能长到一米七,有些事强求不来,索性折回去,站在通往客厅的台阶上,望着佯装看报纸的三日月先生和有些紧张的三日月夫人,平静的像是再说早安:“你们分开吧。” “阿昼,你……”三日月夫人想说的原本是“你在开什么玩笑”,但碰到她审慎认真的眼神,又立马缩了回去,变成了踌躇的嗫嚅:“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不疾不徐的回答:“很早之前,我看到了你柜子里的离婚协议。” 三日月夫人怔了许久,眼眶里的泪水在打转,喉咙吞咽了一下,就噗簌噗簌的掉落下来:“对不起……” “没什么值得歉疚的。”还是那副对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的步伐,她走到三日月夫人面前,坐到她身边,握住了她干净细腻的双手,以此借给她足以冷静下来的力量,于是三日月先生手里攥出褶子来的报纸也终于收起来了:“爸爸妈妈的人生也是人生第一次,你们只要以你们的方式生活的更好就可以了,不要为了我或者为了拓哉那个笨蛋就放弃自己的人生,你们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像你们无条件支持我一样支持你们——但是你们没必要瞒着我,我比你们想的更厉害一点。” “那……”三日月先生摘下眼镜,声音里有哽咽也有不安,还是三日月夫人代他开口:“阿昼,你想和妈妈一起去千代田住吗?” 反倒是她比较轻松冷静:“让哥哥和你一起吧,虽然他手无缚鸡之力,但好歹也是个男孩子,独居的话比较安全,以后再婚了还能帮你吵架,爸爸话这么少,再没有一个话多的人陪他岂不是要孤独终老。” 她站起来,从衣帽架上取下外套,换上运动鞋,跨上背包,拉上拉链,笑着说:“今晚我在这难免让你们觉得尴尬,也会打扰你们做出决定,我先去诗织家睡一晚——这件事别先告诉哥哥,他要准备升学材料,如果非要解释的话,就说妈妈出差了吧。” 第95章 途径利根川支流上的那座跨河大桥底层的人行道入口处立着自动贩卖机,她投了币,取出一罐咖啡,一只手拎着饮料,另一只手抄进飞行夹克的口袋,巡逻的巡察老远从车窗里伸出半边胳膊和脑袋,拍着玻璃提醒她晚上不安全,早点回家,她就敷衍的“哦——”拉长了软绵绵的声音,调头搭车去静冈买了装备,和花崎诗织通过气,爬富士山去了。 世界上的一切都不过是一个过程,时间到了,也就停止了。 时间回到抵达温布尔登这天,三日月昼在开着冷风的车厢里拽下蒙在脑袋上的外套,长长吁了口气。坐在一旁的切原赤也缩在角落里,乖巧的并着双膝,后背簌簌冒着冷汗。计程车早已稳稳当当的驶离机场干到,朝着酒店方向行去。一手拿着电子词典,一手拿着手机导航的的切原赤也惊讶的指着她的脸颊:“三日月前辈,你过敏好了啊。” 她横了他一眼,从电子词典狭窄的屏幕上看到一溜英文单词。自从他顺利考入一所普通私立高校以来,国中三年级为了升学而饿补的英语再度退化到了只认识am,is,are的小学水平。她咂着嘴:“不论如何,赤也,以后千万别说我曾教过你英语。” 同一时间抵达酒店的手冢国光放下行李,结束一整天的基础训练后就去便利店买了一包发圈。后来三日月昼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买各种奇形怪状花里胡哨的头绳系在他的手腕上。 -------------------- 第45章 chapter.45 =========================== 不幸的是不止切原赤也一个人的英文水平低,就连他的教练员藤冈女士都因为常年不使用口语而产生交流状况,磕磕巴巴说半天也整不明白,除英语外还能说一口流利的俄语以及半瓶子晃荡的法语的三日月昼不得不承担起翻译的任务。 比赛开始的第三天,她一边检查着切原赤也的手腕和肩膀,一边问:“藤冈老师,没请翻译吗?” 她解释:“翻译小姐因为家里临时有事没能赶来。” 按照积分,切原赤也的世界排名还在十五名上下浮动,一月份在阿德莱德打入了半决赛,美网和澳网打入了四分之一决赛,墨西哥公开赛和卡塔尔埃克森美孚公开赛上都拿到了优胜,就年纪来说,胜率保持在百分之六十五的切原赤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被称作“种子坟墓”的二号球场让切原赤也先发制人,用三轮结束了与澳大利亚名将的比赛。实际上也称不上“以下克上”,在去年和今年上半年的比赛中,由于没有出席多少草地赛事,在温网排名当中切原赤也的位置还要再低一些。正因如此,藤冈女士在他打入第四轮后毅然决定将他下半年赛程上多安排几项草地赛来补短板,这让喜欢打硬地和红土的切原赤也抱怨了许久,在纸扇的震慑之下战战兢兢的选择闭嘴——能把纸扇使出鞭子的效果是藤冈女士的拿手绝技。 赛程开始这几日来,手冢国光没再和三日月昼联络,最近日期新鲜的短信是在赛前的夜里,那句简短的“晚安”。收到邮件的当晚,三日月昼躺在套间大床上攥着手机打了好几个滚,一把拽过被子蒙住脑袋,嘀咕着“我已经是个二十三岁的人了,又不是十六岁的小姑娘,激动个什么劲”,小腿来回扑腾,在耍个大牌,明早起床回复和立即一句“你也是”之间斡旋,最后一丢手机,打着赤脚哼着小曲,毛巾甩到肩膀上摇头晃脑的洗澡去了,然而澡洗到一半,泡沫凑活着冲干净又着急忙慌的冲出来回了信息。 喜欢这种事在没说出来之前就仅仅像是为橱窗里昂贵奢侈的进口茶具攒了小半年,终于拿着沉甸甸的银行卡去买心心念念的礼物时发现它不巧被人抢先一步买走了一样,因为没有得到过,所以就没有失去这个说法,所有的情感都只集中在遗憾这个点而已,再过上一段时间就连它长什么模样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付出的努力和遗憾,时间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对于三日月昼来说,以前的手冢国光就是这样一份既没得到过,也没失去过的茶具,可如今不同了,这套茶具兜兜转转又回来她身边,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似的非她不可的架势。 第四轮赛前,三日月昼再次检查过了切原赤也的肩膀,翻阅电子病历得知他曾在青年选拔赛中受过伤后就格外关注一些。她有证据怀疑,切原赤也在英语上的短板完完全全补在网球上,从外表上看,这家伙就像是个顽劣不堪的不良少年,再深入到聊了两句话的程度,就会发现实际上这是个单细胞生物,总之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切原赤也都与精明和谋略这类字眼毫无关联——一个就算把试卷填满还是考个位数的人当然和聪明无缘。但将视线转移到网球上,最开始单刀直入,只会你死我活的切原选手在和柳莲二的切磋当中并没有领悟到对方的精髓,不过多少学到点皮毛,再加上多年来赛场上的打磨,第四轮上突然放的短球和最后的回击将他送入了四分之一决赛,当然,也让三日月昼掐着他的脖子,笑的满脸狰狞的问他:“既然有脑子,那我辅导你课业的时候为什么不用。” 天知道在切原赤也升学考试那段时间,三日月昼用了多少眼霜和精华。 比赛中磕到膝盖的切原赤也还没得到医治就险些被她送去黄泉路,还好紧要关头留了他一口气,蹲下身来检查了一下骨头,确定只是简单的皮外伤后,就从医药箱里取出碘酒,棉签都没取,一整瓶倒过去,疼得切原赤也呲牙咧嘴,屡次想躲却被她按住了脚踝:“就这么点伤,再不包扎就痊愈了,给我忍着。” 第96章 “前辈!我知道错了!” 藤冈女士伸手按上他搭着毛巾的海带脑袋:“接下来就是四分之一决赛了。” 隔壁球场的比赛还没结束,切原赤也和藤冈女士决意去观摩对手,三日月昼站在十字路口,懒懒散散的挥着手说了声“回头见”就顺着捷径走向中心球场前的自动贩卖机,顺手在报亭里买了本封面好看的体育杂志,投完硬币才发现售货机里没有橙子味汽水,皱着眉买了汤力水。 随手挑来的杂志扉页正巧是手冢国光,她对着倒数第二个问题的答案眨眼的功夫,就有人先她一步弯下腰,从出口取出饮料来了。她的目光从杂志挪到一旁的青年身上,他脖子上搭着花里胡哨的招财猫毛巾,手上是粉红色护腕,和这个人的气质格外不协调,好比是一块放错了地方的拼图,“怎么用这么花俏的毛巾啊”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另一个念头就占据了脑海——那条毛巾好像是以前她买给他的,那副护腕也是。两片薄唇翕动着,她接过手冢国光递过来的饮料,伸手又投进去几枚硬币,尽可能把舌头捋直,豪迈阔绰的像个要包养他的富婆:“你肯定打进决赛圈了,选吧,请你喝。” 然后他无趣的选择了纯净水。 三年级的三日月昼和越前龙马之所以不对头,是因为一个喜欢喝橙子味的fanta,而另一个喜欢喝葡萄味的fanta,就在网球部社团活动的一个下午,两个人一起将硬币伸向同一台自动贩卖机的投币口,先后取出两种口味的饮料,彼此看了一眼标志,原本和平的气氛就终结了,特别是桃城武还硬插了一句:“叫什么劲,一个饮料也有谁比谁高级的说法吗?”战火立刻将他也波及进来。 三日月昼对该问题的解释十分形象:和她谈论橙汁和葡萄汁的关系就像对河村隆说箱寿司比握寿司更高贵一样。 “这里没有橙子汽水。”手冢国光说:“去便利店能买到。” 她将杂志夹在胳膊底下,轻巧的动了下手腕就把盖子拧开了:“我看杂志上的访谈答案,你说喜欢长头发的女孩子,你还挺善变。”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里,目光里居然有几分见鬼的慈爱:“你想多了。”他的偏好随着她头发的变化而变化,他不是喜欢长头发的女孩子,也不是喜欢短头发的女孩子,他只是喜欢三日月昼,只要是她,无论怎样都是好看的,是他喜欢的:“最近过的好吗?” “公费旅游,当然好。”时间好像对她格外仁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连棱角分明的个性都没能磨去一星半点。他不知从口袋里掏出些什么,悄悄填到她的掌心里,俯下身来将她滑落耳畔的发线别回去,小声说:“今天的礼物,一会要去看其余场地的比赛录像,得先走了。” 穿着白色t恤和短裤的手冢国光站的笔直,从中学时期起,他身上就没有丝毫运动系少年的阳光和活泼,从系鞋带的动作里都透露着清贵,如今仍然没有哪个动作和粗鲁,爽朗或是豪迈搭边。仔细想来,好像分别之后,就连喜欢的电视剧演员都成为了带着眼镜,不怎么爱说话,也不怎么爱笑,把矜贵二字写进骨子里的人,原来那些她喜欢的皮囊和性格都是以他为蓝本。等她反应过来,就已经举着手和他告别了,她连忙在他温柔的回望里把胳膊按下去藏到背后,收敛了快要流哈喇子似的笑容,尴尬的咳嗽了两声。 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手冢国光塞过来的所谓“馈赠”,摊开掌心一看,是一枚橙子硬糖,玻璃纸在仰光底下折射着五彩斑斓的光色。 切原赤也止步四分之一决赛的结果公布的那一刻,他瘫倒在长椅上,孩子气的蒙着毛巾低着头,脸上不知汗水还是泪水,顺着露出的那片白净的下巴滚落下来砸到地上。三日月昼朝他被蹭破的脚踝上贴了枚创可贴,伸手按住他的脑袋,隔着毛巾将他原本乱七八糟的头发抓的更加蓬松:“多少也是见识过中心球场的人,硬气点,晚上想吃什么?” 切原赤也擦了把鼻涕,说话前还有些哽咽,吞了口吐沫:“牛肉派。” “好啊,我请你,奶油鸡,哈吉斯和烤肉,最贵的。”她偏了下脑袋,对满脸愁闷的藤冈女士拉开嘴角,留给她一个“放心吧”的眼神。于是那顿晚饭是她在温布尔登兼职工资的三倍。 对于如何把这笔钱以另外的方式讨缴回来,三日月昼在刷完卡肉疼的更火燎了一样时接到迹部景吾的电话的一瞬间就得到了安慰。二分之一决赛前一晚抵达温布尔登的迹部景吾和她通过电话,受到三日月先生成为迹部财团的法律顾问的影响,这几年来她和迹部景吾的联系倒是不少。这位忙到一天恨不能从美利坚和伦敦飞两个来回的大老板终于腾出空来接待一下她这个远道而来的旧友了。而他能抽出空来探望她,还托来伦敦旅行的凤长太郎的福,虽然她只是“请客吃饭”这一环节中附带的赠品。 迹部大少爷选的地点当然等同于销金窟,三日月昼搭着计程车抵达餐厅时以为误入了枫丹白露宫,是英国少见的法式庄园,迹部景吾就埋在一片花花绿绿的巴洛克壁画和花卉当中,松了松领带,解开袖口,支着下巴像是只玫瑰花精,不论是人还是景都富丽堂皇到让人咋舌的程度:“果真是连名字都透着中二……啊不,昂贵的人。” 远道而来的凤长太郎拘谨的站起来朝她打招呼:“三日月前辈。” 第97章 “凤,好久不见。”她笑着挥了挥手,翘着二郎腿,简简单单的短袖衬衫和长裤让她坐在这里看起来就像个纯粹的异类。迹部景吾对她不论在什么场合都能顶着无数异样的目光将“睡衣风格”贯彻到底的行为已经有所适应,把菜单推给她,漂亮的手指在长的吓人的英文单词上划了一圈,那意思是随便点,朝服务生勾了勾手指,眼皮都没抬,对方就眼观鼻鼻观心的走过来,捞起醒酒器点上酒:“什么时候回东京?” 就出手阔绰这一点来说,足以撼动三日月昼微不足道的底线:“来都来了,当然要看完温布尔登决赛,我还自掏腰包买了票。” “上次澳网手冢输给了博格,这次可别太难堪。” 她用纯正的英式英语朝年轻服务生说了一大串,把菜单还回去,继续软下脊梁,靠住雕花的实木椅背和牛皮纹理清晰的软垫:“你这家伙明明就很想他赢吧——说真的你是不是对他?” “三日月,你想付账吗?” 面对可以用金钱把她砸死的人,三日月昼表示她怎样都可以:“大少爷,都是我的错,你说的都对。” 迹部景吾冷哼一声,看向以前的部员的眼神就转为了温慈:“长太郎读的是早稻田的医学部。” “那是大石的后辈。” “是的。”凤长太郎婆娑着高脚杯:“我想就算在东京大学医学部大概也找不到比三日月前辈更优秀的医学生了。” 对于夸奖,她一向遵循照单全收的准则:“有眼光。” 打道回府的路上,她让迹部景吾把车停在了酒店前的那个十字路口,凤长太郎担忧的说她喝了酒,独自回去不安全,被她潇洒的背影丢在了角落,歪歪斜斜的踏着浓重的夜色和月亮的光辉往前走:“我自己走走,醒醒酒,你们路上小心。” 昏昏沉沉的吹着口哨,闲散的晃悠着走了半条街,她突然停下脚步,脑袋逐渐回正,无精打采的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也缓缓睁开,在酒店楼下看到了立在灌木丛前的手冢国光。他好像在夜跑,脖子上挂着耳机,双手抄着口袋,露着线条紧致的小腿肌肉,清冷的灯光下,硬朗的侧脸好看的像是一碰即散的幻觉。三日月昼歪歪斜斜的立了一会,在酒精的催动下,脸上荡漾的笑容再也无处藏匿,沙哑的声音里带着软和甜,仍把调子拖的老长:“手冢——” 然后她甩着单肩包朝他跑来,扑到他怀里,双手环住他的窄腰,把脑袋填在他的脖颈里轻轻蹭了蹭,抬起头来盯住对方稍瞬即逝的窘迫眨眼间转为质问的眼神:“你喝酒了?” “一点点。”她倚着他的胸膛,揪住自己的衣襟仔细嗅了嗅,有浅浅的葡萄酒味,全凭这一个点做支撑,一旦他推开她,她就会趔趄着摔下去:“你怎么在这?是想我吗?” “路过——”他顿了顿,轻轻吻着她的脸颊,照实坦白了:“其实有些想。” 也不知道是谁借给她的胆子,她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勾住他的后颈,迫使他弯下腰,得逞又得意的笑容甜的像沙瓤的西瓜,踮起脚来吻着他的嘴角,离开,又留恋的点了一下:“我的。” 他婆娑着她的耳际,眉眼里韫着浓浓笑意:“嗯,是你的。” 她嘟嘟囔囔的,能勉强凑齐一句:“谁会输的难堪啊,我们国光才是第一。” -------------------- 第46章 chapter.46 =========================== 在英国的雨季却碰上一整周的晴天,这运气也是好到不遑多让的地步了。平时一片沉寂的温布尔登在公开赛这段时间迎来了全年中最热闹的时刻。歌舞升平在小镇暗生着青苔的狭窄街道上徜徉,这座城市和人一样无时不刻的在呼吸,如生命一般此消彼长,原来的老旧建筑只留下一座框架,荒原逐渐被居民楼占据,它似乎还是温布尔登,又似乎不再是以前的温布尔登了。 夜夜笙歌的街角吹来一阵风,三日月昼一哆嗦,脑袋也跟着清醒了不少,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些什么,捂着双眼摇摇晃晃的从他怀里离开,也没说站的多直,但比平时总要歪歪斜斜的靠着些什么或是叉着腰斜着肩膀的站姿的确要直一些。不远处的酒馆里泼出来一杯朗姆酒,路过的野猫如惊弓之鸟被吓了一跳,不论是日本的猫还是英国的猫,爱吃三文鱼还是鸡肉干,这天底下的猫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讨厌水。她盯着那只跳到灌木丛里之后往黑暗的巷口逃跑的野猫,在中心球场没有赛事的日子里就成为了一群流浪猫的大使馆,明天之后它又将被这群野猫占据。 该怎么说呢?倘若以后聊起天来提一提和手冢国光几乎命运一样的邂逅和重逢绝对能和“浪漫”这两个字相匹配,而“被一颗橘子硬糖俘获”就只能和“见色起意”挂钩了吧——虽然本身也是如此。她捂着脸,耳朵后知后觉的涨的通红,连她自己也没想过自己居然和忍足侑士一样是个纯爱派:“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就是决赛了。” “你也早点休息。”德意志的严谨和手冢国光真是相配,马克·吐温单独写了篇文章来讨伐德语中阴阳性,毫无逻辑,怪诞又离奇,许多年下来让他在母语里也染上了几分海德堡的口音。 论起酒量,三日月昼并不算差,状态也并没有达到微醺的程度,但在酒精的刺激和驱使之下,潜意识里的欲望好像突然挣脱了枷锁,一个比一个积极的冒出来。旖旎的氛围里她想起病理学当中那无数个又臭又长的学术名称,但所有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有一道是明确的:“我喜欢你送的糖,也很喜欢你。” 第98章 他抿着嘴角,借着推眼镜的动作掩饰眉角的欣喜,但并不能改变他接下来的斥责:“以后少喝点酒。” 她捂住耳朵,轻轻的戳了戳他的胳膊:“知道啦知道啦!你好烦啊!” 至少在决赛前一天晚上,以为会失眠的三日月昼实际上被切原赤也着急要上交,但又不会写英文概述的作业折磨到凌晨三点,强迫症似的帮他改了一连串的语病,也不知道是疲惫还是葡萄酒的推波助澜,她第二天差点一觉睡到十点。再睁开眼,对面钟表上的时针指向九还有些挽救的余地,但指向十的分针彻底宣告了一切的终结。一片空白的脑袋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做出了反应,掬了捧水胡乱洗了把脸,嘴里填上牙刷,握着手机开始给切原赤也打电话,或许是现场过于喧哗,一直等了许久才打通:“切原赤也!你早上怎么不喊我!” “前辈,我喊了啊!”他的声音里带着哭丧:“你起床气简直太可怕啦!” 对于三日月昼留下的历史悠久的心理阴影,切原赤也在这个早上又恍然回忆起来了。八点钟他犹如早已设定好的闹钟一般准时站在三日月昼的房间前敲响了门,至少过了十分钟,穿着睡衣的三日月昼举着吃人似的眼神,连后脑勺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一根白头发都写着“睡眠不足”和“低气压勿扰”,倚着门框出现了。他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声音颤抖起来:“三日月前辈……要……要出发了……” 她用一只手撑着门框,好像还没完全苏醒过来,只有躯体因为敲门声不胜厌烦而无意识的行动着,另一只手在脖颈上划了一刀后,漂亮的手指就如枪口般指向他,动作连贯流畅,一看就是喜好威胁人的惯犯。切原赤也在她蛇信子似的眼神里提溜着一颗心,无声的飞快点着头。门“哐当”一声甩上,他不免再度油然而生出和多年前一样的想法:三日月昼一定是个变态杀人狂。 “有这种事吗?”当事人听我完故事原委后试图装疯扮傻。她抓了抓脑袋,吐掉牙膏沫,直接凑到水龙头前漱了口,握着遥控器打开电视,没能搜到直播频道就胡乱套了身衣裳,尴尬的笑了两声:“抱歉抱歉,忙太久突然放松下来就会这样——话说回来,难道不是怪你不好好写论文吗?混蛋,我是用来给你扫尾的吗?”她叹了口气,忖度了几秒钟,到现场去恐怕来不及了,她拿着房卡一阵飓风似的跑下楼,冲进隔壁正在营业的小酒馆。 十来个客人正对着悬挂在低矮横梁上的电视机发出激动的喊声,三日月昼找了个角落,点了杯莫吉托加入了这些中青年大叔的行列。说起看球赛的经历,早先世界杯开赛时,支持阿根廷的三日月昼险些在酒吧和德国队球迷打起来,柳生比吕士和真田弦一郎只能一人一条胳膊把她架出去。一直走的老远柳生比吕士都不敢撒手,生怕她折回去:“跟一个醉鬼争吵,你怎么能吵得明白呢。” “知道自己喝多了什么德行还要喝这么多,这不是找不痛快么?喝多了就是他寻衅滋事的理由吗?揍他个脑袋开花,知道社会有多毒辣。” 而这次,她显然紧张到连争辩谁更厉害的心情都没有了,她发誓,哪怕参加东京大学的应试时心都没有跳的如此之快。按照乾贞治的分析,手冢国光是全方位选手中的佼佼者,初学时单手反拍是弱项,如今反倒成了优势,综合所有的比赛来看,百分之十三在前场,百分之四十六在中长期,百分之四十一在后场,是进攻型选手中防守最严密的,也是防守型选手中进攻最猛烈的。 追身球后紧随的零式削球滚向灰扑扑的网的一秒钟被分解为一帧一帧的慢动作,吹响的哨声带来了捷讯,原本扣着中指上的茧子险些扣出血来的三日月昼松了口气,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逐渐扬起,仿佛结果就该如此,隔壁桌上的法国人在博格身上下了一千英镑的赌注打了水漂,她朝服务生打了个响指,勾了勾手,就差把“纨绔”两个字贴在脑门上,抽出银行卡来付给他,一激动各种语言混杂着组成一句前不搭后语的话,捋了许久才说出字正腔圆的英文:“今天这场子我买单。” 可惜不论是五年前的那通电话还是手冢国光第一次在大满贯赛事上拿到首胜,她总是阴差阳错的错过他人生中至关重要的时刻。就在叹惋和“杀死切原赤也”的怨恨纵横交错,缠绵悱恻之际,逐渐拉进的镜头下,汗水顺着手冢国光小心翼翼用凿子雕刻出来的下巴滚下来,砸到草地上,他和博格握了手,脸上罕见的露出微笑,但也仅仅只是“微笑”而已,就像这场赛事和以往夺冠的其他赛事没有任何区别,观众席上突然冲下来一名扎着马尾的少女,翻过路障一路领先于记者跑到他身边,在全场的欢呼声里一把抱住了他。 哦,该死的,还亲了他的脸! 于是金发碧眼的年轻服务生目瞪口呆的看到一只用来签账单的圆珠笔在她手里被捏成了两截,背后飕飕一股邪风,对方还笑的格外灿烂:“抱歉,一会我去便利店给你买只新的。” 为她的请客而道谢,顺便再搭个讪的年轻小哥拉开她对面的木椅坐进去。三日月昼百无聊赖的打了个白眼,切原赤也就打来了电话,混着现场的嘈杂只能勉强分辨个大概:“三日月前辈!手冢前辈居然真的赢过了那个博格!” “手冢呢?” “领完奖之后还要接受采访。” 第99章 她捞过手边的开瓶器来回转悠,塑料把手一下又一下敲着桌面:“你呢?” “藤冈老师说我们明天启程回东京。” “好,我知道了。”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对面双手交叠着等候她挂断电话年轻人,转身勾起背包,没给他说一句话的机会,礼貌性的勾着嘴角笑了一下就转身离开了。指尖飞快的在屏幕上跳跃,按着一个国际号码,可惜对听筒里持续传来一片又一片空白的忙音:“啊……混蛋……” 独自生闷气这件事对于三日月昼来说是绝对不存在的,生气会长皱纹,长皱纹会变丑,变丑是女人的大忌,所以对于归根结底让她没能去成现场,浪费一张票钱,死不学英语也不写作业还要靠她收拾烂摊子的切原赤也,她铁定是得揍一顿。于是脑袋瓜一向不够机灵的切原选手一回酒店,明显读不懂危险空气但动物敏锐的直觉已经先一步预感到危机的来临,然而已经迟了,还没迈开腿就被她扳住胳膊压在了地上,哭天呛地的叫着。 “老子来趟温布尔登还得帮你写论文,不付工资还不叫我起床,早干嘛去了你。” “叫什么叫,老子就是来给你清账的吗混蛋!” 他抱着自己的脑袋:“对不起嘛前辈!我错了!” “本来三日月前辈你也有错啊,我早上这么大声喊你,你还威胁我。”事情是以切原赤也请她吃牛排结束的,没眼色的隽秀青年非要在餐桌上重新提及这个话题,她把兑了果汁和冰块,只剩一个杯底的伏特加敲到桌子上,他就立刻调转了风向,合十双手,埋下了脑袋:“都怪我都怪我,不该让前辈熬夜帮我写论文的。” 尽管眼神里带着刀,但切着牛排的三日月昼还是具备着一个“前辈”的自觉:“回东京之后记得去做个全面的体检,尤其是肩膀,虽然有可能和气候有关系,但是尽量注意一下。” 回想起中学三年级的手冢国光,一年级所受的伤一直修整了两年半还没好利索。提到手冢国光这个名字,她掏出一不小心调到静音后漏接了十几通电话的手机,还有一条国际号码发来的简讯:接电话。简短利落还带着命令的口吻,一看就知道出自谁的手笔。再看一眼时间,已经晚上九点钟了,距离收到这条短信已经过去七个小时。 既没有在现场看到三日月昼的身影,也没能收到她的联系,接受采访时错过三通电话,收到了一条“恭喜”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亚历克斯执意要举办的庆功会,实际上只有亚历克斯和他两个人,他压根没心情理会,亚历克斯一度怀疑收到的挑战者杯是个幻觉,他看起来可不像是一个刚刚赢得大满贯赛事首胜的人。假如在现场的是三日月昼的话,她大概能理解手冢国光之所以如此平静的原因——他一直有着明确的不可更改的目标,登顶前的失败也好成功也好,都不过是路途上的一个地点,而不是目的地,他不会为一个途径地或沾沾自喜或趾高气昂,他不是这样的人。 作为经理人的亚历克斯只好自己去伦敦市区风流了。而手冢国光形单影只的坐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每隔几分钟就要拿起手机看一眼,电视里播放着bbc的纪录片,或许是房间过于宽敞了,又或许是摊开的莫泊桑里没有一个字能读的下去,他第一次感受到被冷落的寂寞。 门铃恰好响了起来,他询问了好几声只收到了频率越来越急促的声响。他皱着眉头打开门,走廊上的鹅黄灯光就顺着门缝顷泻进这间只点了一盏阅读灯的房间里来,和光一并进来的,还有三日月昼漂亮,清瘦,精致的脸。 她好像喝了酒,脸颊上有微醺的红晕,眼里亮着锋芒,绕过他的胳膊从门缝里挤进来,一巴掌拍上了门。手冢国光努力不去看她盯住自己如野兽般的眼神,仿佛他就是她到嘴边的肉,但又情不自禁的偷偷打量她勾起的充满玩味的嘴角,那真是一副充满占有欲的笑脸。 “阿昼……”他只是用沙哑的声音喊了她的名字,她就伸出手来轻轻掐着他的脖子,逐渐向后脑勺蜿蜒,拽着松散的领带让他的脑袋低下来,好能看清他老式眼镜底下的丹凤眼里一闪而过的窘迫情绪。 他簇着眉头想掰开她的手:“你喝酒了。” 可惜三日月昼并不是一个肯听话的人,她松开他的衣襟,轻巧的推了一下他的肩膀,人就直接倒在了后头的床上。修长笔直的双腿迈上去,一只手解着翻驳领上的纽扣,握解剖刀的那只纤细又白净的手就重新钳上了他的咽喉。冰凉的掌心里有他身体上的温度,还能感知到喉结滚动时留下的律动:“前一天熬夜帮赤也写论文了,早上他没能叫醒我,没去现场,你不能生气。” “我知道,没生气。” “抱你的是谁?” “以前在德国做复健时认识的教练员,她没有抱到,我把她推开了。”原本错愕的表情转为了轻笑,他扣住那只轻轻掐住自己喉咙的手:“你在嫉妒吗?” “何止呢?我快气死了,多少有点追求者的自觉吧,手冢先生。”她撩了把低头时散在额前的头发,俯下身将两人的距离拉进到暧昧到能明确看清彼此脸上的绒毛的地步:“手冢国光,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呼吸纠缠在一起时,他能嗅到她身上浅浅的酒精味。双手握着她的肩膀,原本想将她推开,但全然不受控制,调转去她的脸颊,轻轻抚摸着,重复道:“阿昼……你喝多了……” 第100章 “你喜欢我,对吗?”她紧贴着他的耳际,敞了几粒纽扣的领子下露出简单的粉白色衣边。 尽管他没有回答,但终于在这个点,她原本天旋地转的脑袋就再度眩晕,闭上眼睛再睁开,就是手冢国光撑在自己耳侧的关节分明的五指和他摘掉眼镜后锐利与温柔并存的眼眸,透过他的发梢能看到房间上方寡净的吊顶和没打开的水晶灯。下颌攥入了他的掌心,她抬脚踹他:“我要做上面那一个!”可惜被抓住脚踝挣扎不掉,逃脱不出。他轻轻厮磨着她的耳尖,下颌,让她和自己一样染成绯红的颜色,沉默之后情难自禁的如魔咒般喊她的名:“阿昼……” 她在低沉沙哑又宠溺的呼唤中丢盔卸甲,沦陷进去了:“国光,你特别特别喜欢我你知道吗……” “我知道。” 从高中结业典礼上的那次拥抱开始,从分别的第一天开始,他就知道了。 -------------------- 昨天写到半夜可能虫比较多近期比较忙希望七月份之前能完结吧 接下来的糖就分散了 平平淡淡才是真系列 第47章 chapter.47 =========================== 究竟是从哪个时刻开始关注三日月昼呢?是从高中一年级,看到乘着夕阳,转着笔做数学习题的少女棱角柔和的侧脸开始,还是她扛着扫帚走在被罚做校园劳动的路上,顺手摘下一张贴在因为性格内向而遭受欺凌的陌生学生后背上的,恶作剧的,写着“我是ky”的小纸条,然后悄无声息的带着威胁的含义,环视过整条走廊上指指点点看笑话的人;又或许是因为舞台上那一场《奥赛罗》,那枚烫手的发卡,那惊艳了一整个青春的眼神——事到如今,那时推荐她做副班长究竟是毫无偏颇的公正还是隐隐作祟的私心,他都分辨不出来了。 关于“三日月昼睡了手冢国光”这个问题,在她睁开肿胀的双眼,看到素雅寡净的吊顶后两分钟之内完全没反应过来,直到稍微动一下手指,咽喉像遭遇炭火炙烤过般干哑,稍微偏一下脑袋,灰褐色的遮光窗帘留出一片落地玻璃,外头好像下起了雨,雨水顺着窗棂往角落汇聚,昏暗就像这波雨水一样浸满整个房间,填满每一条大理石地砖上的缝隙。她嘤咛一声,皱着眉揉了揉沉重的脑袋,脖颈有些刺痒,眨眨眼,恍然醒悟过来,那是埋在颈窝里的手冢国光的头发。 咽了口吐沫,像具尸体似的横在床上一动不敢动,缓慢的转动眼珠,视线落到拦在自己腰上的那条线条流畅,皮肤细腻的胳膊,再挪到他肩膀上,后背上,还有脖子里印着十来道浅浅的红色划痕,那都是她的指甲留下的杰作——完了,她这个饥不择食的禽兽对高岭之花做了些什么!三日月昼满脸冷漠的抽了自己一巴掌,小心翼翼的从床上弹起来逃的老远,一直赤着脚贴到墙角,发出无声的尖叫,恨不能立即化作一粒灰尘或是地毯上掉下来的绒毛。 她战战兢兢的捂着额头,如果喝断片什么都不记得也算好事,怕就怕酒这个东西只停留在浅尝辄止,意识和记忆比行动更加清醒的时刻。她全然记得昨天晚上是如何掐着手冢国光的脖子将他推到床上的,也记得是如何困倦的抱着他的腰,借着酒劲厚颜无耻的让他帮自己吹干头发的……这些回忆如同强行塞进来一般入侵了她的脑海,她捂着脸,打量了一下身上那件散发着薄荷味道的,烙着手冢国光印记的t恤,贪婪的揪着衣襟细细嗅了嗅,当场抱着脑袋僵成了一座塑像,满脸不可思议,焦灼又恐惧的来回打圈徘徊:“三日月你是禽兽吗!你怎么能做这么无耻的事呢!” “醒了?”原本埋在枕头里的手冢国光头一次这么晚起床,抓过床头柜上的眼镜,听见外头淅沥沥的雨声,嗓子染着沙哑和磁性,比起平时一本正经的严厉更加诱人。退无可退的三日月昼张开捂着脸颊的五指,顺着指缝,借着窗口那一道晦暗不明的光线,她看到他赤/裸的胸膛,漂亮的腹肌和瓷白的皮肤,就这份美色来看,她顿时没出息的觉得自己赚到了。 她掩着嘴角尴尬的咳嗽了两声,若无其事的笑了笑:“今天天气不错啊。” 他岿然不动,连表情都毫无触动的板着,伸手拍了拍床:“过来。” 等她清醒过来,就已经乖顺的走到床边了。她纤瘦但不羸弱的肩膀垮着,和脊梁连成一条柔和的曲线,浓墨重彩的五官没有一点修饰,干干净净的,清早起床没来打理的头发乱七八糟的披散着,随着微含的下巴滑落到脸颊一畔,抿着嘴角尽可能装出一副“大风大浪都见过了,这点小事算什么”“是二十三不是十六,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这类底气十足的表情:“干……干嘛!” “早上切原给你打过电话,你没醒。” 她倒吸一口冷气,被他拽着胳膊拉到怀里,用纸巾轻轻擦去眼角由泪水凝结而成的痕迹,本就有些低沉的嗓子哑的厉害:“你帮我接了?” “嗯,我说有事。”他弯起嘴角,拍了拍她的脑袋:“昨天你夜不归宿,他担心你。” “你和他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手冢国光握住她妄图躲闪的后颈,摘去她挂在微微干裂的嘴唇上的头发:“早上吃什么?” “可颂。” “我去买。” “一……一起吧。”她抓着他的手,低着脑袋,目光左躲右闪,通红的耳朵从头发底下透出来:“一起去吧。” 第101章 柔软蓬松的头发蹭着他的下颌,她捂着双眼,把所有的表情都埋在他肩膀上,对方皮肤上滚烫的温度灼伤了她的额头,滚烫的热流顺着血液淌遍了全身。他低头推了推眼镜,伸手揽住她的腰,呼出的薄荷味热气扫过她的脸颊,捋了捋她的骨骼突显的后背:“可以。” 比起他身上那些浅浅淡淡的血印子,他对三日月昼可以说是温柔至极了。冲澡时从镜子里看到脖颈和锁骨上那一小片红痕,就足以让她咬牙切齿的翻出医药箱来找到大号创可贴遮住,怨怼的朝泡梅子茶的手冢国光扫了一眼,当然,看到他肩膀上的牙印后心里的不平衡感多多少少得到了缓解。 手冢国光的住处对面有家便利店,再过一条狭窄的十字路口就是提供早餐的西餐厅,八点半是它供应早餐的最后时刻。踩着点推门而入,手冢国光娴熟的点了可颂,牛奶,丹麦卷和烤番茄,典型的英式早餐,尽管在温布尔登四处遍布“完全英式早餐”的宣传标语。以中心球场和网球公开赛驰名中外的温布尔登几乎每个人都是球迷,摘得挑战者杯的手冢国光一夜之间就成为炙手可热的职业选手,男人崇拜他的球技,女人喜欢他的外表,出门不得已戴着口罩,和亚历克斯通话想早点离开温布尔登,可惜不知人在何处风流的经理人压根没搭理他。 三日月昼坐在角落的桌子前,不喜欢用刀叉,就直接衔着牛角包,支着下巴,用汤匙搅着麦片粥。她想他的生活应该颇为辛苦,从中学就是如此,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要独自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单向感情,憎恶,比如让他手肘受伤的武居前辈,羡慕,比如同侪的大石秀一郎,喜欢,比如几乎可以称得上对他一见钟情的千岁美由纪,此外还有附赠的如影随形的高标准,但这些外部因素对于如老僧入定的手冢国光来说似乎并不重要,偶尔露出精疲力竭的人性化时刻,也仅仅只是因为没能达到个人期待。他的出类拔萃足矣让侪辈的许多人相形见绌。 服务生小心翼翼的来跟他要签名,三日月昼恍然意识到,他的确是个非常非常受欢迎的家伙没错,高中时无数女孩中邪般为他痴迷,许多人天真的傻瓜似的跟在他屁股后头偷偷摇头摆尾的打转,心情因为他一个眼神,一句话而过山车似的忽上忽下。她高中就揣测过他所喜欢的女生类型,诚如他在初三一次访谈中谈到的,他应该喜欢那种恬静的,淡雅的,做什么都很认真,具有疏离感,而不是主动送上门的女性,这些词同她八竿子打不着。 她搅着麦片粥的手停了下来,脸色平静,眉头都没皱一下,平铺直叙的像是在说陈述句:“喂,手冢,你为什么喜欢我?” 对方只是慢条斯理的帮她切开餐盘里的黄油炒蛋和香肠,运动,学习,相貌,除了僵硬的脸部表情……所有能力都划归为正值第一象限的手冢国光和脾气位于负值第四象限的三日月昼曾经是整个青学“最不可能情侣榜”上的no.1。他仔细想了想,一旦确定如此的喜欢她,仿佛她吊儿郎当的翘着二郎腿都是可爱的:“因为是你。” “嗯?”没听懂他在说些什么的三日月昼怔忪了一下,听见他继续回答:“因为你是你,所以我喜欢你。” 海德堡受人膜拜的哲学家们喜欢将一句简明易懂的话拆分成理解困难的概念这种事,似乎也随着德语口音融进了他的言辞里,席勒的才华和歌德的灵魂正悄无声息的感染着他的思维。这个似乎可以与“唯一”划等号的答案继而让她的脸颊不争气的一红,掩着嘴角轻轻咳嗽了几声。 “那你呢?为什么喜欢我?” “不知道——”她摇了摇头,看向窗外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湿漉漉的地面飞速略过一只野猫。她最讨厌这种不大不小的雨,撑伞有些不值当,淋着又会浑身潮湿。她插起半截香肠,回忆之余努力将自己的想法剖开给他看:“我中学最讨厌的就是你,常年在成绩榜上压我一头,又是个高高在上的优等生,但如果第一不是你,换成大石或者乾,又会有些失落。也不知道是因为把你当对手,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我就是热衷于研究你的表情,说谎时下降两三毫米的睫毛和抿起的嘴角,后来觉得好像周围的人都很在意你,不二,迹部,还有弦一郎——真的完全满足我对纯爱漫画的想象,究竟是喜欢你,所以觉得你值得所有人喜欢,还是喜欢纯爱漫画,所以幻想里所有人都该喜欢你这个答案没那么重要,反应过来已经到了高三,你要去德国,我留在日本,我们各自有各自的路要走,谁都不会为谁妥协,距离和交际的变动会让一切截然不同,诚然我后来看过你所有的比赛。”她扭过头来,深情的视点聚焦在他停止的刀叉上:“但那时候我以为咱们全剧终了。”她抿了口麦片粥:“如果硬要说理由的话,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 他不知道为何沉默,似乎是被她坦率的剖开自己内心的行为所触动,缓慢的插起一块培根,能清晰的看到她弯弯的眉眼和嘴角边浅浅的梨窝。三日月昼的好看是可以在清冷和温暖之间灵活游走的好看,据真田弦一郎所说,每逢十一月二日,东京高校最盛大的一场文化祭——东京大学驹场祭上,三日月昼一台话剧里的骑士角色可以吸引全校三分之二的女生,举着灯牌在台下喊她“姐姐大人”,可惜他没能参与她过去五年的人生,错过了这类盛况:“我们在一起吧。” 第102章 手冢国光低了下头,放下刀叉,像是为了隐藏眼角和嘴唇上的笑意,但这东西压根藏不住,也许民成一条线的嘴唇没能出卖他的心情,可它顺着圆润健康的指甲,微翘的发梢和紧张的交叠着的双手手呲呲的往外冒:“我以为,在希思罗机场重逢那天,我们就算在一起了。” “你不要得寸进尺哦。” 就是她亦嗔亦喜的表情吧,还有那声还没跑到他跟前就已经响起的,软绵绵拖的老长的:“手冢——”,以及落拓不羁,张扬明媚的笑靥,只是想三日月昼这个名字,整颗心就温柔的像水一样了。 吃过早餐,他一手举着伞,一手牵着她,五指相扣漫步在雨中的温布尔登。看到摊贩在兜售小吃,她立刻就松开他的手,一路小跑穿过狭窄的老街道,钻进雨搭底下,买了份上次去苏格兰没来及吃的炸鱼薯条,顺手拿起货架上被埋在过期《time》里的漫画杂志,柔软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而颠簸,散着边的衬衫和短裤松松垮垮的罩在身上,远远看去就像是个没坏心眼的高中生。手冢国光皱着眉走过去,将伞重新打到她头顶上,帮她付了钱。 等候的过程中,她翻阅着漫画书,抬头透过红蓝相间的条纹雨搭看向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阴雨天让空气沉闷,微风有和没有都没什么区别,头发被汗水粘在脖颈里的触感让她微微敛眉,下意识看了眼手腕,没戴橡皮筋,只好腾出手来拨弄了一下头发。手冢国光把手递过去,腕上的黑色皮筋就露出来。她踮起脚朝他脸颊上咬了一口,眯缝着眼睛取下,随手一挽就扎了个马尾:“我下午要回酒店收拾行李,晚上七点回东京的航班。” “一会送你回去。” “好啊。”她接过牛皮纸袋,向老板道过谢:“你从德国回东京时,真的都没来看过我吗?” “看过,大一,平安夜前一天,我去东京大学找你了,看到你和一个男孩在拥抱。”穿着毛呢大衣,扎着围脖的三日月昼用她闪闪烁烁,像被阳光晒融化的冰棱似的眼神望着另一个男人,他可真不想回忆起那天的事情。 她衔着薯条,顺手往他嘴边递了半截:“男孩子?不能吧,我是医学部出了名的解剖实验狂魔。”她仔细回想着四年前的平安夜前一晚,蛰伏的过往霎时间明晰了:“啊——那个人,那是牧野前辈啊。” “嗯?”手冢国光和她四目相对,陷入了持久的沉默。她笑着挽上他的胳膊:“那时候牧野前辈去了四季剧团,留着短发,从背面看的确像个男孩子——恨不能把每天过成三十小时,我哪有时间谈恋爱啦。”她绕到他面前,他带着口罩,只能看到挂着水渍的镜片后那双锐利又温柔的眼睛:“你呢?” “没有,我喜欢你。” 那股雀跃的心情有如依随哈勃定律加速膨胀的宇宙,早已超出她可以掌控的范围:“那还真是幸运,二十三岁都能成为彼此的初恋。” 某种程度上来说,毫无浪漫情趣的三日月昼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有了实证主义倾向,比如上衫奈绪称第一次见到不二周助就像见到了“刺破阴云倾泻下来的生命里的光”,她就会泼一句:“光不过是电磁波的一种”。哪怕听到了五年前的那句告白,十八岁的三日月昼对手冢国光的感情还没积累到足以让自己相信处于人生车尾的爱情具有跨越时间和空间的能力,三日月先生和三日月夫人就是前车之鉴。她以为分别的时间足以用来遗忘,可这五年只是让他们彼此都更加清楚的看到了对方的重要性,让所有的想念一层一层的叠加却无法像浪潮一样随记忆消退,让她把“结果比过程重要”的想法扭转成“哪怕和手冢国光的恋情最后可能没有结果,都想把这个过程据为己有”。 她回想起高中三年级告别舞台时演的那场原创剧: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公主一直一直一直喜欢着王子,王子也一直一直一直喜欢着公主,但有一天王子要去北边屠龙,公主要在南方管理城池,后来他们彼此相互惦记着分开了。 现在,她想重新加上一个结局:许多年过去了,屠龙的王子还是一直一直一直喜欢着公主,而守城的公主也一直一直一直喜欢着王子,他们彼此肩负着各自的使命,但他们还是在一起了,从此又多了一个一往无前的理由。 “为了你。” -------------------- 改了一下结尾 我高估了自己码字的速度 这个电脑已经长大了它怎么就不能自己写呢 第48章 chapter.48 =========================== "你在说什么?"手冢国光只听见她小声嘀咕了些什么,半敛着眼帘,目光悠长的没有尽头。 她仰起头,泛着粉红色润唇膏的嘴角柔和的上扬,斩钉截铁的回答:"为了你,第一次希望分别和远离是为了相聚,手冢,我希望无论我在哪里,都在努力与你相聚。" 这根本不是毫无浪漫的细胞的三日月昼的风格。多年前他们一起去看《致命魔术》,令人讶异的是两个小时的悬疑电影,而她的关注点全部集中在休·杰克曼居然用一台可以复制一切的机器变魔术,而不是从劳动中解放全人类,思想觉悟简直低到令人发指。如今,她竟然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这么高水准的情话,手冢国光的第一反应不是感动,而是伸手覆上她的额头,试探她有没有发烧。 第103章 她大叹一口气,还有些冷笑的意味,耷拉着死鱼眼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尽管他是一个凭借外表就可以轻易爱上的人,但她仍说:"这才是你五年来没有恋情的真正原因吧。"他就笑着无声的揽住她的肩膀,无比自然,习以为常似的将她推到马路内侧,挡下外头飞驰而过的车辆溅起的所有水花。 一路走回三日月昼的落脚处,她从放眼望去完全被水塔占据的纽约,聊到政府通知开放湖面就可以去滑冰的埃德蒙顿,当然还有那被骗了的两千卢布,最后发出“下次一起去科隆吧”的邀约,就停在了外部装潢如同温室房子似的酒店楼下。她攒着他的手指,摩挲着关节上粗糙的茧子:“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下半年有几个月休息,九月份去打美网,年底有场巴黎公开赛。”他一五一十的告知:“过两三天我也回东京。” “那日本见。”名字的意义其中一项就是标明人际关系中的疏远,尤其是对三日月昼来说,很少有谁能在她这里获得什么亲昵的称呼,比如忍足侑士,从第一次见面的“忍足侑士君”到第二次见面的“忍足君”,再到一周后就停滞不前一直维持着“忍足”,再也不可能逾矩半步成为“侑士”,她就用这些名称来划定着人的身份,那些人是可以亲近但又不能过分亲近的,哪些人是值得深交的后辈,哪些人是只见一次面这辈子就不可能有第二次的,所以她改口喊他的名字时还有些别扭:“国光——” “三日月前辈,手冢前辈。”在楼下便利店买零食的切原赤也拎着印着巨大标志的牛皮纸袋,穿着半截睡裤和t恤,抓着原本就乱七八糟,如今没来得及梳就更加不修边幅的头发,推开玻璃门,挂在把手上的鹦鹉公仔就立刻发出电量不足的“welcome”,看到不远处的三日月昼和手冢国光,怔了一会儿,目光迟缓的移动了几下,挪到她贴着创可贴的脖子上:“三日月前辈,我要告诉副部长你夜不归宿!还在国外打架!” 她冷漠的扫了他一眼,习以为常的缓缓抬起胳膊,快碰到他时突然加速将他的脖子勾在肘弯,夹住他的脑袋又拎住他的耳朵,大有杀人灭口的态势:“好啊,那看是你告状快,还是我扭断你的脖子快。” 国中时期的切原赤也看起来没比她高多少,但骨架的不同显得比她要矮上一截,那时少年稚气未脱的脸庞还能和“可爱”搭上边,如今一米八几的青年常常因为不够聪明而给人“性格恶劣”的第一印象,张牙舞爪的拍了拍她纤细但有力的小臂:“前辈!前辈!要喘不过气来了!” “日本见。”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怎么办,还没分开就已经开始想她了。 等电梯的半分钟,切原赤也掏出一瓶橙子汽水递给她:“你不要给手冢前辈添麻烦啊。” “等你什么时候能不给我添麻烦,再来说这种话吧。”她翻了个白眼,扣住他的脑袋来回晃了晃,电梯到达一层的提示音响了起来,她向一侧退了一步,让开中间的通道,一直等电梯空出来才不疾不徐的迈进去,按下十七层。 数字飞快的上涨,失重感持续了五秒,电梯还没抵达完全和十七层地面同一水平线的高度,倒映着她和切原赤也的身影的金属门就打开了。切原赤也抓了抓肩膀上被蚊子咬起的包,才一个眨眼的功夫,最开始纸上意外被签字笔戳上的小黑点一般的疙瘩就扩散成一片:“前辈和手冢前辈原本就是好友吧。” “不是好友。”她掏出房卡,腰上有块骨头稍一使劲,不凑巧就会传来足矣让人的意识瞬间清醒的酸痛,再通过这道闪电般劈过神识的刺痛联想到昨晚旖旎的一切和羞耻的姿态,她捂着眼睛几乎溺毙般喘不过气来:“是男友。” “哦,原来是男……”切原赤也在对方的关门声里凝固成一道靓丽的石像,怀里的牛皮纸袋一时失控掉到地上,喜欢的饮料,海苔味薯片,饼干,特产就这么稀里哗啦的散在花纹繁复的地毯上:“哈?男……男友?” 此时的日本正笼罩在夜幕之下,半夜十一点被手机铃声吵醒的真田弦一郎还没完全从梦魇中挣扎出来。从中央警察大学毕业后通过公职考试,一年之内查破一起非法走私案后,不日前就由警部补升职成为了警部,尽管在理论上来说,二十三岁坐上这个位置是有可能的,但实际操作起来困难到万里挑一的地步,而真田弦一郎就是这万分之一的佼佼者。 打电话来的是切原赤也,但愿他是有急事,而这通电话里传来的消息让他一整晚翻来覆去,明明身体很疲惫,但精神兴奋的像是能独自飘出去蹦个迪:“副部长!三日月前辈和手冢前辈真的是恋人关系吗?手冢前辈是不是被胁迫了?” 欸——手冢国光不是在德国吗?哦——他也去了温布尔登;可他最开始明明是希望他能像长辈一样照顾一下三日月昼,而不是往恋人方向发展——手冢这个混蛋;但——她不是早已承认了自己的性取向为女吗?一系列问题像利根川的水一样湍急的在他眼前掠过,直到眼皮上隐隐透出肉粉色的光,才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十几个小时的行程后,从希斯罗机场飞往日本的航班降落在羽田机场,特意请假来接机的真田弦一郎和三日月拓哉在出口等了许久,才看到随着切原赤也一起从vip通道走出来的三日月昼。前一晚在飞机上没休息好,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手里拖着自己和藤原女士两个人的行李箱的切原赤也和她说一句话,她就有气无力的回复一个单音节:“嗯”“哦”“是”“啊”“哼”。 第104章 真田弦一郎接过她少的可怜的行李,她打了个哈欠,衬衫上一包褶皱,从袖口探出半截手指头朝他们挥了挥:“哟——” 女生和男生之间友情的区别就在于,女生总是喜欢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一旦分开行动就意味着某种关系在悄然破裂,但三日月昼从小学开始就彰显出与众不同的一面,算是来无影去无踪的那类奇葩行动派。到二十三岁更是经常发生前一日说想去看伯罗奔尼撒看遗址后一天就搭乘一早的飞机消失的无影无踪,保不准两三天之后一会到家就又能看见不知何时回来的她握着痒痒挠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这类事,但对类似蹦极这种极限运动,别人喜不喜欢是不清楚,但就她个人来说格外排斥,好像万丈悬崖上跳一下灵魂就能得到升华似的。 三日月拓哉先把藤冈女士送回了公寓,换了真田弦一郎坐副驾驶,三日月昼的手机就震了几下,她蜷缩成一团,披着薄毯子,靠着车窗小憩,精准的抓起挎包里的手机,发出沙哑慵懒的一声:“喂——” 手冢国光的声音还是冷冷清清的,隐隐透着关切:“到家了吗?” “在路上。” “吃午饭了吗?” “飞机餐。”她捏了捏眉心,鲜少抱怨的三日月昼也不知道是因为脑子不清醒还是因为对方是手冢国光,絮絮叨叨的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登机前喝了杯咖啡,结果一晚上没睡着。你那边应该在做晨训吧,以后不要为了迁就我的时差,在训练的或者是该睡觉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好。”他似乎轻轻笑了一声:“到家后就赶紧休息,我去晨练了。” “知道啦。”她迟疑了一会,才主动挂下电话,蠕动了几下就用毛毯蒙住了脑袋继续睡觉。前排的真田弦一郎和三日月拓哉相互对视了两眼,透过后视镜,看到了扒着靠背见了鬼一样的切原赤也。他掩着嘴角咳嗽了一声,在寂静如死水般的车厢里明知故问:“阿昼,你刚刚在和谁打电话?” 受毯子的影响,声音瓮里瓮气的:“手冢国光。” 就连接下来他尽量用小心翼翼的试探口吻实际上内容无比直白的:“你们是什么关系”都得到了直率的不带拐弯抹角也没有迟疑更没有羞涩的陈述回答:“恋人。” “你上次不是说你喜欢……喜欢同性吗?手冢是值得敬仰的人,你最好别打什么歪主意。”好不容易接受了“同性恋”这个设定的真田弦一郎没料到她抬起胳膊掀开毯子,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弦一郎,你是怎么做到一年就成为警部的哦,那是在戏弄你啊!” 三日月拓哉将问题拉回了原点:“也就是说,你真的和手冢在一起了?” “是,没错,我们在恋爱中,我是他的女友,他是我的男友,是恋人关系,再绕着这个问题兜圈子我就自己打车回去了。”她不耐烦的重新蒙上头,将三日月拓哉那句:“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缠问堵回喉咙里。心理学上说人们在大多数只对有安全感的人发脾气,三日月拓哉有时候觉得她的脾气简直糟糕的一塌糊涂,但偶尔也会觉得还好她性格恶劣,这是她从小被人娇惯长大的证明,也是他被依赖着的证明。 至于再后来的“什么时候让我见一面”直接得到了“去体育杂志上就能看到”的答案,再追加一句“我想当面见他”,她就气闷的撕开一包注芯饼干:“何止你想见,我也想见啊,我都见不到你打什么主意。”被噎的无可辩驳。 有时三日月昼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嘴开过光,抵达东京,正式开始短暂的暑假生活不过几天,她就在一个清晨,打开门,看到了站在外头,拎着装在牛皮纸袋里的早餐,略带倦容,但眼眸清澈的手冢国光,他茶褐色的瞳仁里有着筛状的柠檬黄,倒映着她脸颊上模棱两可的缓和线条,没等她从怔忪中做出回应,他就弯下腰,宽厚的大手穿过她柔软的发线:“早上好,阿昼。” 也就没出息的愣着十几秒吧,她面无表情的关上门,被隔绝在外头的手冢国光不解的皱起眉头,就听见她在墙另一边慌乱的叫喊:“你先等一下!”一边把沙发上乱七八糟的衣裳和阳台上洗干净没来及收拾的内衣抱成一团塞到卧室柜子里,扫地机器人不太敏锐,险些把她绊倒,扭头不停撞击着踢脚线上的瓷砖,她没空理它,匆匆洗了脸,刷了牙,一边捋着打结的头发一边趿拉着拖鞋,重新打开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打扰你了。” “并没有。”她笑着张开双臂勾住他的脖颈。明明才重逢不久,但三日月昼却觉得像是早已和他相处了八年,稔知他是薄荷,森林,天空,星河,晚风,孤岛这些美妙的词汇构成的,踮着脚尖只能蹭到他的下巴,嗅到他衣领上薰衣草味的洗衣液,和发梢上熟悉的薄荷味:“难以置信,才分开两天,我就已经这么想你啦。” -------------------- 第49章 chapter.49 =========================== 味增汤、玉子烧、梅子饭团和鱼饼,沙拉和拿铁,独自居住后,她很少有精力来制作这样丰盛的早餐了。三日月昼的一天始终是在晨跑当中开始的,一路从丰岛区途经三个地铁站,在文京区东京大学站前下车后从便利店匆匆买个面包和速溶咖啡,如果记得起来就再顺手买本漫画或杂志,五年来她吃遍了学校附近所有便利店里所有种类的面包,如果她能记住所有品牌和包装袋的话,或许就能按照喜好顺序列出一长串清单。原本想用从中华街买来的新茶和西瓜招待他,可惜衔着饭团打开硕大的冰箱的一瞬间,迎面而来的冷气和蓝白灯光下空荡荡的置物板让她为难的敛起眉,只有侧面立着几瓶过期的啤酒和没开封的罐装咖啡。 第105章 一直没来得及填补库存的三日月昼只好靠着吧台,把两扇冰箱门甩回去。前面说过,她有些轻微的洁癖,房间里除了常坐而东倒西歪的沙发抱枕和桌边无处安放而摞的同样东倒西歪的专著,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井然有序。她抱着胳膊,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虽然我也很想好好招待你,可是我的冰箱空了。” “先坐下来吃早饭。”手冢国光打开餐盒,敲了敲桌子,她就踩着拖鞋哒哒跑过去,乖顺的坐到味噌汤面前:“你昨天很晚才落地吗?” “不晚。” 她撇了撇嘴:“骗人。” “快吃。” “哦。”她一边捧着味增汤,一边晃悠着小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对面抿着咖啡的青年。从十六岁起他就是这样一张会被误认为是老师的一张脸,眼神锐利,时时刻刻都像在看猎物,如今二十三岁,还是这么一张毫无变化的脸,只是刚好能和年龄匹配起来,三日月昼怀疑他是不是什么妖怪,到六十岁也还是这样。手冢国光被她盯得不大好意思,微垂下眼帘,伸手捏了捏她柔软光滑的脸颊,提醒着:“专心吃饭。” 这次改换她不好意思了。 打算去超市购置接下来一整周的补给品的三日月昼寻思到这是第一次正经约会,在裙子和裤子之间徘徊了许久。上一次为穿什么这个问题而纠结好像还是一年前某一项科研技术奖的颁奖仪式,她的脚娇贵,迄今为止穿过的最高程度就是四公分的粗跟,不论多昂贵的高跟鞋踩在脚上都会被磨的血肉淋漓。一条简练的小黑裙套上又扒下来,最后还是挑了常穿的棉质裤子和t恤,这身打扮经常被柳生比吕士认为是穿着睡衣来学校的。对着全身镜转了一圈,就凭这张脸和身材,她觉得自己穿什么都好看——尽管事实是,她并不丰腴,甚至可以称得上干瘪,不过自信到自恋也是她的优点之一。 楼下没看到手冢国光的身影,她四下张望,在落地窗前的一角看到了躺在摇椅里的青年,他手里握着一本属着她名字的学术期刊,左手搭在扶手上,指节一松,课本就顺势掉到了地上,不知何时伸着修长的双腿睡着了。她蹑手蹑脚的走过去,那把椅子藏在一溜遮光窗帘后,清晨就已经开始炙热的阳光铺在他的胸口,打亮了健康光洁的指甲。她弯下腰,伸手碰了碰他的下巴,划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梁,再到他解着两粒纽扣后露出来的喉结和锁骨,这几日她一直在想,五年的时光,独在异乡的手冢国光究竟是怎么度过的。 想来日子过的也没比她轻松到哪里去,既要兼顾学业又要去网球学校,保不准还会被一群坏小子门戏弄称做“精英”,十九岁异军突起,在三项大师赛中拿下两项冠军,就此一发不可收拾。她从不问他这几年过得好不好,因为不论日子糟糕成什么样,他只会回答:“都很好。” 那只婆娑着他下颌的手突然被抓了个现行,神游在外的三日月昼一愣,目光正迎上苏醒来的手冢国光,指尖不知所措的动了几下,可惜对方没有松手的打算,牢牢攥在掌心里。她干巴巴的笑了几声,心想美色误国,古人诚不欺我:“你继续睡吧,我一个人去超市就好。” 他微微皱起了眉,轻轻一拽就将她抱到怀里,满布薄茧的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低下头蹭着她的头顶。能清楚的听到他肋骨下有力的心跳,她往他脖颈里埋了埋,伸手圈住他的腰,像只在撒娇的猫,沙哑的,诱人的声音飘在耳边:“走吧。” 靠着新宿,不论是去伊藤洋华堂还是去崇光百货都十分近便,顺路还能买支抹茶口味的冰激凌。不论被手冢国光提醒多少遍她都放不下冷饮和零食,她故意把甜筒伸过去问他:“你要尝尝吗?” 结果对方真的低下头舔了一下,皱着眉揉了揉她的头顶:“以后少吃,你肠胃不好。” “哦呀——”她挽住他的胳膊:“我刚刚是被撩了吗?” 回答直言不讳:“嗯。” “德意志居然教会了你这些东西。”她抬手胡乱拨弄着他的头发:“国光!你不能跟这些社会小青年学坏啊!” “阿昼,松手——” “啊!alashi的新专辑还没有买!”突然想起本月最重要一件事的三日月昼连忙搜索着最近的音响店,被抛弃的手冢国光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推了推眼镜叹了口气,拽住她的手腕防止她乱跑:“鞋带开了,小心一点。” 她低头看了一眼,抬起右脚来回踢了踢,正要把手里的甜筒递给他,好腾出手来系鞋带,对方就轻叹一声,先她一步蹲下去,指节灵巧的打了个蝴蝶结。她怔了片刻,心满意足的咬了一口脆筒——夏天可真好。 喜欢的音乐也是截然不同的风格,难怪真田弦一郎屡次致电刨根问底。他一手牵着她,一手推着购物车,三日月昼就游走在货架旁,仔细对比着酸奶的生产日期和价格,难以想象她居然还是个勤俭持家的人,对此,三日月昼的态度是:“货比三家是穷人的乐趣。”尽管从头到脚没有哪个标志能让她和“穷”这个字联系到一起。 “中午吃寿喜锅吗?”刚把两盒牛柳排丢进框里,手冢国光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乍一听来很是熟悉,三日月昼用食指抵住下巴仔细回忆着,直到他看了一眼屏幕上“真田弦一郎”的名字,面无表情的挂断电话,铃声戛然而止,她才恍然想起,那是她送给手冢国光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是在须贺神社前自弹自唱的那段走调的歌,是唱给手冢国光的歌:“你居然偷录下来了,还用来当铃声!你快换掉,太难听了!” 第106章 伸手要去捉他的手机,然而二十公分的身高差摆在那儿,眼疾手快的抬起胳膊,被逗弄的三日月昼只能咬牙切齿,他勾着嘴角,揽住她因为抢夺而贴上来的腰际:“好听的。” “刚才是谁给你打来的电话?怎么不接啊,不会有要紧事吧?” 他顺着她绒毛似的柔软的头发:“骚扰电话。” 电子显示器上滚动播放着几场烟火大会,中间夹杂着由仁王雅治挑大梁的新电影宣传海报,三日月昼伫立着,仰起头回想起许多年前的隅田川,投射在长焦镜头里,穿着浴衣的手冢国光的侧脸,那张照片她现在还留着,没成想最后真心实意磕过的cp没在一起,反倒是自己横插一脚,顿时心情复杂。手冢国光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能感受到她的指尖在自己掌心里轻微的小动作:“想去吗?” “想去啊,上次去看烟火还是高一。”她的叹息和低喃都被他听在耳中:“但接下来还要准备语言考试和实习,一口气都不能松懈啊。” “我听迹部说,你一直都是第一。” “在这个专业里,我只有比男性做的更好,才能获得和男性一样平等的机会。”她伸手摘下几包既能清楚解乏,热量又低的零食和坚果,笑的云淡风轻:“看清现实,才能更好的和现实对抗。” 手冢国光沉吟了半晌,牵着她的手一起去收银台,购物车沉甸甸的,他的心也沉甸甸的。他的确是喜欢上进的人,但又不希望她太过努力,那样太累了,他希望她只要当个没心没肺,胡作非为的小公主就可以。像是看破了他的内心,她从购物车捞出蔬果和零食,堆在结账台上,撑着购物车边沿,露出势在必得,张扬明媚的笑容:“你不用觉得我会很累,我这个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挑战权威。” “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手冢国光捏住她略显稚嫩的脸颊,把银行卡递过去,主动拎起沉重的塑料袋,扣住她的手乘电梯去了地下停车场,把乱七八糟的日用品塞进后备箱,合上箱门,往驾驶座的方向走了两步,手刚搭上开关,就发现三日月昼立在车尾没跟上来。他抿着嘴角,凝视着低着头陷入思忖,穿着件印花t恤和宽松长裤的三日月昼,细软的头发散在耳边,她咬了几下嘴唇上没撕干净的干皮,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修饰,没有发卡,没有项链,没有戒指,多打了好几个孔的昂贵腰带是唯一一个配件,还被藏在了衣摆下头:“我了解你,国光。” 他叹了口气,倚住车门:“你想说什么?” “我喜欢开诚布公。”她撩了把头发,视线骤然明朗起来:“我还没二十三岁,接下来还要读四年书,可能到三十岁还在做十几个小时的外科手术,很难陪你去比赛,也很难帮你做饭洗衣服。我知道就算你哪天不喜欢我了,也会靠着该死的责任感迁就下去,我不喜欢这样,本来你作为一个明星球员所接触的世界要比我广的多,所以,那个时候,到你不喜欢我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 他的唇角一下就沉下去了,头疼的捏了捏眉心:“三日月昼,你明不明白?” “欸?”她看着他径直走过来只用了两步,像是从少女漫画里走出来的男一号,敞开的衬衫衣摆带着风,捧住她的脸只用了一秒,吻下来,唇齿相交持续了五秒,低哑的声音就飘在头顶:“对我来说是非你不可的。” 强大,冷静,随心所欲,娇纵任性的外表下一颗透彻的心,再加一点厚颜无耻,她就涵盖了这些词汇,或许是这场旷日持久的暗恋持续的太久了,他想象不到假如不喜欢她,自己还能喜欢谁。他当然知道他们都不是会为爱情死去活来的人,在不该迁就的地方彼此迁就迟早会潦草收场,那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脸颊上传来的热度让她有了几分真实感。正如三日月老先生所说,男人笔下通常会有最完美的女性,而女人笔下通常会有最完美的男性,三日月昼总会在凝望着他的时候联想到爱情小说里的男主角,怎么办呢,她觉得自己的运气好的过分。她攒住他衣摆的手再度抓紧了:“我想起来还有东西没有买。” 然后她迅速折回百货超市,在结账口拿了一盒冈本。 手冢国光看着她明明耳际红到底却还佯装镇定的表情,张开五指扣住她的脑袋:“以后这种事我来做。” -------------------- 一个为了吃蛋黄肉粽跑遍超市的北方人真的太难了 端午安康 招例给各位比个心 啾咪 第50章 chapter.50(捉虫) =================================== 迹部景吾归国那天甚至惊动了媒体,恨不能把“迹部大爷回来了”写在天上供全世界人民瞻仰,普天同庆,跟走红毯似的。报纸和新闻上铺天盖地是润生实业下两家五星酒店被收购后,整个润生实业并入迹部财团的消息,事实证明,迹部景吾是个天生的资本家和管理者。泡沫经济时期,迹部家以药械行业中所积攒下的雄厚资产在一片烂尾楼里存活下来,凭借法人身份入股银行和电器平步青云,如今触角涉及到了酒店和餐饮,又入股了交通和化妆品,不说富可敌国但也没差,反正就以迹部景吾随随便便投资一所学校的挥霍程度为蓝本,哪怕迹部大少爷什么都不干,迹部家都可以延续到富六代。 三日月昼扫了一眼早间新闻,一边喝麦片一边继续在期刊上勾勾画画。忍足侑士来电说要给迹部景吾接风,她支着下巴沉默了好半晌。受加藤教授的推荐去日本医科大附属医院实习的三日月昼近来忙的恨不能再长出两只手。想来学术界也是个圈,兜兜转发现忍足先生和三日月先生年轻时曾在辩论场上分别作为东京医科大学和一桥大学的第一辩手交锋,彼此怀揣着“你虽然很厉害我也很欣赏你,但是你就是不如我”的倔强而复杂的想法记恨了许久。但总的来说,忍足先生是个颇为仁慈又见解独到的中年人,小学生似的在办公桌上贴着座右铭:“不要太乐观的想你的病人本来会死而你能挽救他,你要想你的病人本来可以活着而你有可能会随时因为某个差错害他丧命。” 第107章 刚巧今晚不值夜班,原本想早点回家休息的三日月昼趁不忙的功夫,趴在办公桌上活动着颈椎和手冢国光通了电话:“迹部回东京了,你知道吗?” “嗯,早上通过电话。” “忍足说要给大少爷接风洗尘。” “那我去医院接你。” 她踩住边沿,将自己叠起来塞进狭窄的转椅里,声音软绵绵的:“哦呀——我们国光怎么这么善解人意。”刚好柳生比吕士推门进来,在她嗲里嗲气的嗓音倒吸一口凉气,把问诊记录拍到她面前,倒进她对面的座位上,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时至今日他仍旧不敢相信,那个从中学开始就一本正经,高高在上的精英中的精英手冢国光居然在和面前这个翘着二郎腿,哼着完全没调的小曲,指尖夹着百醇,幼稚的叼在嘴里当烟抽,还故作深沉的吐出一口并不存在的烟雾的戏精谈恋爱——虽然柳生比吕士不得不承认,这位戏精小姐的确很特别,特别凶悍。 记忆深刻的是去年医学部医学科在驹场祭上演一台童话剧,除了台下一群大喊着“姐姐大人”的本校粉丝外,还有一名狂热的校外人员冲上台来扑向她索吻,当时正和柳生比吕士演对手戏的三日月昼敏捷的转身躲过他探来的手,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压住他的肩膀就把胳膊掰脱臼了,再一绊脚踝,将人直接按在地上。于是台下在几秒钟的寂静后再度响起了冲破云霄的尖叫。 作为解刨课和实验课同组的组员,在东京大学就读这没满五年的时间里,她拒绝了一切异性的追求,曾经一位文学部的前辈加她的line后半个月没能得到回复,才知道她看到告白讯息后就将人直接拉入了黑名单,拒绝了一切恋爱的可能性。外表靓丽,成绩斐然,再加上一个在律政界声名显赫的父亲,不论哪一条单拎出来都足以让她不乏追求者,除了对解剖实验带有非同凡响的热爱——比如钻研如何用最快的方法把一只兔子的骨头完好无损的剔出来。想到这,柳生比吕士又陷入了困扰,三日月昼和手冢国光这两个人在一起,究竟是手冢国光遭到胁迫,还是三日月昼疯了。 “十七号房那位孕妇的血常规出结果了吗?”她翻阅着记录询问道。 “出来了,忍足医生在和产妇人科的中居医生在会诊。” 她递过去敞开口的饼干:“你不是一直想去心外科吗,怎么会跟忍足医生呢?” “托加藤教授的推荐,这两年来学习一下经验,以后还有调动。”柳生比吕士抽出一条:“你以后想待在肿瘤科?” 忙的脚不沾地倒是次要的,问题是要见证这么多场生离死别。 “是啊。”她咔吃咔吃的咀嚼着,突然想起些什么,从抽屉里拎出一枚精致的包裹推到他面前:“急诊一个护士姐姐托我送给你的。” 他漂亮的手指抵住太阳穴,困扰的微微皱起了眉毛:“又……” “我告诉她你有家族联姻,估计现在已经传开了,不用谢我,下次请我吃烤肉就可以,我家附近刚开了一家新店。”她朝着柳生比吕士干净清秀的面孔,自我感觉良好的摇头晃脑,嫌弃的指向他办公桌前的摆件:“你在办公桌上摆个仁王的假发套能有什么用,驱鬼吗?” “谢你损毁我的名声?你这家伙真是不可救药。”柳生比吕士怕鬼,怕到骨子里的那种,尤其在值夜班的时候,恨不能黄符加身,大三一起看恐怖片,他直接失去了意识:“不是说仁王可能是狐妖么,震慑作用还是有的。” “封建迷信不可取,我下班啦,值班愉快。”她挥了挥手,转身脱下白大褂,换上运动鞋,从抽屉里抓过车钥匙,向科室里的前辈道过别,临走前提醒了柳生比吕士一句“照顾好我的山地车”,匆匆勾着单肩包走到了电梯口。 手冢国光将车停稳,伫立在综合楼下,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作为一名低调的职业网球选手,温网前在更偏爱足球和棒球日本国民中总体来说没什么存在感,体育杂志上用的还是多年前学生时期第一次在大师赛中夺冠的大头照和赛场上不大高清的全身照,而就凭这几张模糊不清的低像素都掩盖不住清俊的照片,他在回日本的第一天就撞上了一大波粉丝。也仅仅是“一波”而已,亚历克斯和斋藤教练将他的住处安排在千代田区安保极好的私人住宅区,能隔绝几乎一切烦扰。 “国光——”永远在人到之前先是一声把每个音节都拖的老长成为“ku——ni——mi——tsu”的呼唤,然后她从不太高也不太多的台阶上跑下来,扑到他怀里。他伸出双手握住她的腰做缓冲,如果要打比方,那她活似见到小鱼干的猫,龇着牙齿,眉目弯弯,琥珀色的瞳孔在不太深的夕阳下亮的像橙子味的硬糖,还是包裹着玻璃纸的那种:“迹部说直接去新力大厦顶层。” “这个大少爷真是阔绰。”她撇了撇嘴:“那我们先去买见面礼吧,不过迹部他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缺,就送乐高吧。” 他一句话就戳破了她的私心:“是你自己想要,还是想送人?” 三日月昼的单身公寓拢共两间卧室,其中一间被她当作书房,架子上摆着爱隆王会议和精灵王子,霍格沃兹城堡和海德薇,还有一件多达五万五千块的千年隼,所以她义正言辞的回答:“当然是我自己想要——我想买awm。”还闭上一只眼睛,摆出射击的姿势一边扫荡一边发出“梆——”的拟声词。 第108章 “好。” 正好加藤教授打来电话,希望接下来倘若她有时间的话能去山本教授的解剖课上做个示范,把身体填进副驾驶,仔细想了想自己安排在周三和周四的休息日后就果断的答应了。手冢国光见她在忙,伸着修长匀称的胳膊帮她扣上安全带,由加藤教授率先挂断电话后,朝他不得不凑过来的脸颊上啄了一口,理直气壮的咧开一道偷袭成功的得意洋洋的微笑,从马鞍包里掏出化妆品,照着后视镜迅速画了个妆。 她很白,放在太阳底下,除了热烈明媚的性格是个天然发光体外,连皮肤都在反着光,只胡乱描个眉,涂了支玫瑰色的口红,就是另外一番端庄雅致的状态了——前提是不开口说话:“这个巴黎圣母院太太太太棒了!”“这个人仔也要。”“乐高简直是人间天堂!”直到他在她抱着硕大的乐高盒子,穿过货架,抬脚要去结账的时候提起了“迹部”这个名字,她才想起自己的目的,随手拿起离自己最近,价格中等的蝙蝠战车,草率的付了钱。 “太敷衍了……”有点幸灾乐祸又有点愧疚,当然还是前者占上风,尤其在她说:“贵在心意嘛,迹部大少爷肯定会明白的——明白我敷衍的心意。”的时候,他抿着嘴角,笑意从目光里蔓延出来。 收银员是个年轻姑娘,悄悄打量着两人,发出“好登对哦”的慨叹。 在购买欲方面,三日月昼对自己完全是自由放任的态度,手冢国光也对她没有太大的节制,比如上次在新宿音响店,她大手一挥买了十张一模一样的专辑用来拉高中奖率,而这十张专辑在中奖名单发布后只会留下两张,余下的用来送人为偶像做推广。成为规培生后每月领着三十万块的工资,倘若她去的是私人医院——一位以百分之九十四的偏差值考入东京大学医学科又常年累月位居第一,拿着全额奖学金的非典型优等生当然炙手可夺,或许每月月薪能高达五十万日元。薪水并不是衡量一个人的标准,但在物欲横流的东京,一旦和“薪水”这两个字挂钩,一下就能将人打成凡夫俗子——不包括斩获温网男单冠军的手冢国光和商业精英迹部景吾。 每每看到迹部景吾宛如佩戴着拿破仑加冕时的那顶皇冠般倨傲的表情,她就已经想翻个白眼了。尤其是这位大少爷端着香槟,揣着口袋,身后跟着如同人工智能似的桦地崇弘,二五八万的站在她跟前,扬着下巴和手冢国光说:“手冢,你怎么会看上这个胡作非为的小东西。”时,她立刻夺过手冢国光手里的乐高积木,笑眯眯的看着他,然后眨眼的功夫,表情就垮下去,调头走向桦地崇弘,把蝙蝠战车塞到他怀里。 忍足侑士耸了耸肩:“那套乐高或许该是你的。” 他从齿缝里挤出一声哂笑:“本大爷可不稀罕。” “哦呀——弦一郎!凤君!” “三日月前辈。”凤长太郎远远看到了朝他和真田弦一郎招手的三日月昼,不疾不徐的走过来,也一并看到了立在她一旁的手冢国光:“手冢前辈,恭喜你拿到温网首冠。” 他一向少言寡语,不温不火,不冷不淡的:“谢谢。”特别是在真田弦一郎频频询问他和三日月昼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后,他再也没接过他的电话。此刻,面对同时出现,还颇为亲密的手冢国光和三日月昼,他表情难以言喻的精彩,讶异,不解和微妙的同情搅在一起,最后表达出来,只有搭在手冢国光肩膀上的那只手:“辛苦你了。” 手冢国光并不领情,拨掉他的胳膊,潦草的回复了一个音节:“嗯。” 没有五十人以上的乐团,也没有一人高的香槟塔,难得迹部景吾这次只是低调的见了见老朋友,国王游戏,唱歌,喝茶,很难相信这是迹部大少爷会安排的娱乐项目,本来她已经做好了欣赏芭蕾舞剧的打算。回绝了忍足侑士递来的香槟,自从开始担任规培医生以来,她几乎连啤酒都不碰。说起这个人来也真够奇怪的,平时懒懒散散的恨不能和团不成个的沙一样,但从某一方面来看又有着极强的克制力,如果需要减肥,对面的甜点再有诱惑力她都可以不眨一下眼,如果需要握手术刀,烧酒和香槟有再大的魅力,她眉头都不皱一下。 这么一看,三日月昼与手冢国光不惶说是天作之合吧。当然,私心认为他自己与松岛柚才是天底下最相配的。 “三日月前辈……”凤长太郎局促的挠着后脑勺,唤起她的名字来:“我有些话想和你说,能和我一起来过来一下吗?” “好啊。”她放下手里的橙汁,随他一起去了窗台,殊不知看似在和迹部景吾闲聊的手冢国光一直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眉头轻微一敛,相识多年的老友立刻意会的转过头,顺着他的眼神探寻,将焦点凝聚在靠着窗户怎么也站不直的三日月昼和高大俊秀的凤长太郎身上。他想起当时在温布尔登,凤长太郎望向她的,带着热度的眼神。翘起的二郎腿一落,抄着口袋,站起身来,踏着小皮鞋踩着波斯风格的地毯走向那道偏僻的角落。 “那个,三日月前辈……”凤长太郎试图张开嘴,薄唇嗫嚅了几下,合十双手,在迹部景吾来到他身边前,近乎祈求的朝三日月昼低下了头:“拜托你……把病理学笔记借给我看一下好吗?” 欸? 迹部景吾的眼睛一下失去了光彩,像条梦想泯灭的咸鱼。 第109章 “好啊,不过只能拿给你去复印,你有时间就来就来医科大附属医院来取,在肿瘤外科,或者我去早稻田的时候帮你拿过去。”她答应的很是爽快,玻璃窗上倒映着她颀长显瘦的影子,被鹅黄色的暖灯光拉成奇怪的形状,偏了一下脑袋,就看到了倒映在里头的迹部景吾:“欸?迹部?” “太谢谢你了三日月前辈!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想去看你做解剖。”他并没注意到像个局外人一样矗立许久的迹部景吾,也没听到她小声地嘀咕,继续情绪高涨的说:“前辈你发表的所有论文我都读过,如果我也能和你做的一样好就好了,可惜这次我的病理学险些挂掉——也托前辈向三日月先生问好。” “啊,说起来,爸爸和凤先生是认识的。” “是的。”他回答:“多亏三日月先生的引荐,父亲才能进入相泽事务所。” 话题不知怎么扯到了那套少了瑟兰迪尔的人仔谈到了甘道夫的远光灯,对他的称呼立刻变成了“长太郎”,并声称:“啊,有上进心又同是粉丝的后辈,真是太好啦。” 于是本日最大赢家就是收获了“业界模板”的三日月昼的病理学笔记和指导的凤长太郎。 而此时,迹部景吾仍旧是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原来恋爱在年轻人心里的地位已经这么低下了吗? “迹部,你怎么还站在这?有事吗?”她偏着脑袋,瞟了一眼迹部景吾,顺带瞄到了朝她走来的手冢国光,立刻抛下怀有敬佩之心的后辈,跑过去笑嘻嘻的挽住他的胳膊,当然,这份热情并没有打消他回头要把《魔戒》三部曲从头到尾看一遍,连托尔金的原著都要读个透彻的打算。后来不仅如此,他还在打美网过程中帮她凑齐了那枚从高中开始就一直缺少的瑟兰迪尔人仔。 迹部景吾敲着额头:“你只是想找她要笔记?” 凤长太郎有些愣:“是啊,迹部前辈。” “为什么要避开?” “因为笔记是医学生的命脉啊,当然要悄悄说。”他抓了抓后脑勺:“其实,我也是有些私心,之前有借过忍足前辈的笔记但是我没能看懂……而且三日月前辈的笔记在医学科被奉作病理学圣经,我怕冒犯到忍足前辈啦。” 这话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 作者有话要说内容存在问题,暂时锁定 第51章 chapter.51(捉虫) =================================== 忍足侑士的笔记属于只有自己能看得懂的那一种,中学时没有哪个科目值得他做笔记,天才总有办法当场消化全部知识,并且完全不理解抄书的意义在哪里,到大学基本上能少写多少字就少些多少字,也不是潦草,只是简略而已。就算凤长太郎不作说明,迹部景吾也能描摹出忍足侑士那本粗糙的病理学笔记的大概轮廓:“不过,迹部前辈,你不会以为我喜欢三日月前辈吧?” 假如让三日月昼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他都可以想象出她嘲笑的目光和讽刺的话,像是“大少爷——你也太操心了”或者是“你自作多情自以为是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他掩着嘴角咳嗽了两声,咽喉有点堵得慌:“想多了,我以为你遇到了什么困难。” 于是基本上可以荣获傻白甜称谓的凤长太郎就这样信了:“是这样啊。”转头回望,三日月昼和手冢国光不知在聊些什么,多半是她在手舞足蹈的翕动着嘴唇,从中学开始在关东大赛见到第一面就始终以丝毫不变的冷酷深入人心的年轻男人此刻仍是万年不变,如同肃穆的石像般无法撼动的表情,几许暖意从上扬的丹凤眼里,茶褐色的瞳仁里,抚摸着她绒毛似的秀发的手掌里,从黑色t恤里潺潺流出。凤长太郎的口吻里不由自主的平添了三分艳羡:“真好呢……” 头脑一流,工作能力也超强,前程一片大好,再加上恋爱一帆风顺,不愧是他的偶像三日月前辈,但是——所有的褒奖里最怕出现这个转折词,通常,三日月昼认为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打破戒律。凤长太郎的羡慕和崇拜没能维持一个夜晚,就被她硬生生抗下一闷棍后还要闹到警察署的暴脾气砸了个粉碎。 新力大厦顶层有家口味正统的餐厅,和隔壁的露天酒吧一起常用来举办各种婚宴或社交舞会,温柔的鹅黄灯光和堆着乐器的舞台只占据了一小片角落,精致的雕像和新锐画作都曾是美术馆的展品,几件珐琅制品还上过苏富比拍卖会。放眼整个东京都,除去东京塔和后起新秀晴空塔以外,可以称得上摩天大楼的高层建筑屈指可数,而新力大厦就是其中一位,当然,一晚的价格和高度一样屈指可数,望而却步。作息规律到几乎刻板,恐怕会让人怀疑是否罹患什么特殊病症的真田弦一郎早在八点多钟就提前退场了,而这场声势浩荡的聚会却持续到十点半,八月份的雨来的格外忽然,且有着势如破竹般的姿态,砸着玻璃发出踢里哐啷的巨大响动,银座附近的十字路口没二十分钟的功夫就堵的水泄不通,四下的鸣笛此起彼伏,如果运气不好,两辆出租车司机还可以借此机会交流半小时经验。露天顶层在第一滴雨水落下来时就匆匆合上了膜结构顶棚,陆陆续续,稀稀落落的走到最后,新力大厦门口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迹部景吾抬头通过商场入口处的玻璃房檐,看了一眼越来越急促的雨势,拍了拍凤长太郎的肩膀:“走吧,我送你回去。” 第110章 凤长太郎依稀记得他和迹部景吾才刚刚进入地下停车场,顺着车位找到迹部家略显尊贵的号码牌,不远处就响起了争执和吵嚷,对面已经打开副驾驶车门的三日月昼皱起了眉,一反常态的显出头疼的表情,很像冰岛休眠已久的艾雅法拉火山,猝然喷发出呛灼的浓烟和岩浆,仰着头叹了口气,泄愤似的朝晴空隆隆呐喊一样,甩上车门,以咄咄逼人的气势朝争执传来的方向大步流星的走去。 “阿昼?”手冢国光不解的降下车窗,就见她伸手拽住一位衣着光鲜亮丽的小姐的胳膊,一转身将人拉到怀里,替她挨下迎面而来的那支球棍。 夏天的衣裳只有那薄薄的一层,三日月昼只能堪堪避开要害,她倒吸一口凉气,多年来积累的受伤经验告诉她,这回她的肩膀就算没骨折估计也得小半个月抬不起来,保不准现在已经冒血腥子了。咬牙切齿的扭动脖子,转身抬起脚朝对面那位穿着露了半个胸脯的礼服,头发被抓的乱七八糟,举着高尔夫球杆对这个突如其来逞英雄的陌生人颐指气使的谩骂的女士胸口踹了一脚,精心护理后雪白的皮肤和玫红色的晚礼服就立刻烙上她踩过水的脚印。 三日月昼撩了把披散下来的头发,如同神明一般站在被推倒在地的大谷夫人和大谷千鹤子的眼前,掰的指节咔嚓作响:“去你大爷的。” “阿昼……”被她挡在身后的大谷千鹤子颤栗的双肩逐渐恢复了平稳,脸上的妆容早已哭花,脖子里三道抓痕泂泂冒着血,她不由自主的攥住她的衣角,像是多年前,在更衣室里抓住的那最后一根稻草。 迹部景吾和凤长太郎闻声赶到时,手冢国光正攥着她挥舞着却没来得及落下去的拳头,从斜下来的领口,看到了底下隐隐泛着血印子的伤痕,连忙将她揽在怀里,锐利的目光转向对面嗓门尖锐的指着自己胸前的脚印气到近乎疯狂的女士,立刻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了她的咽喉,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虽然我不了解情况,但请您做好收传票的准备。” 迹部景吾只看一眼大谷千鹤子,就将情况弄懂了大概,他揉着太阳穴,视线逐一扫过面前的大谷千鹤子,大谷夫人大谷美辛子和大谷先生,当然也包括那位拿着高尔夫球杆不停尖叫的情妇望月女士和她的私生子——从初中起他就不止一次的警告过她,不要和大谷家搅和在一起。而三日月昼深吸一口气,活动着还能使上劲的左手,掰开大谷千鹤子拽着她衣角不撒的手,脱下外头的衬衫,只留下一间纯白的t恤,走到跪倒在地,靠着车门不停啜泣的大谷夫人身边,温柔的将外套搭在她的肩膀上,打量着这位中年女人哭花的眼妆和苍老的目光,还有膝盖上磕出来的淤青和血迹:“您没事吧,高桥美辛子阿姨。” 是“高桥”而不是“大谷”。这个称呼立刻激怒了立在一旁,拦着望月女士的大谷先生。但三日月昼已经先他一步发难,凝视着望月女士的双眸仿佛藏蓄着巨大的恶兽,而对方就如同遭到光线刺透的菲林底片,昂扬的气势仿佛泄了气的皮球,手里平白无故出现的高尔夫球杆咣当一声掉到地上。她早已拨通了报警电话,全然不顾肩膀上烧灼般的痛意,连并将新力大厦的安保人员也一起咒骂了一句:“人都是死的啊!” 事情的起因无非是大谷先生这个仔细一看实在找不出和垃圾有什么区别,活似复制粘贴一般的男人,他竟然胆敢将原配和第三者,女儿和私生子凑到一起参加家庭聚餐,还企图让大家其乐融融,和谐共处。 托他的福,丰岛警暑在邻近十一点的深夜迎接来了一波声名显赫的人物,值班的小巡查深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见到这么大的阵势了,除去经常能在电视上见到的商业精英迹部景吾不说,还有近日来频频出现在池袋,涩谷和新宿最高处电子大屏幕上的网球选手手冢国光。 “唉——警官,你往哪儿看,看我。”三日月昼翘着二郎腿,轻轻踢了踢桌沿。年轻巡查立刻收回那束落在手冢国光身上挪不开的眼神,手忙脚乱的将一份调解书递到她面前:“三日月小姐,你看一下……” 只是开头那三个字就足以让她翻个白眼,对着一旁被关在铁栅栏里的望月夫人挑衅似的一笑,低下头用还能活动的左手将签字笔丢回去,在桌子上弹飞老远,齿缝里挤出一丝冷笑:“怎么着,伤情鉴定做了吗?就这情况判她个拘留不成问题吧。” “阿昼,不管怎么样,咱们先去医院做个检查,赔偿都好说。”从知道她的名字开始,从看到迹部景吾和手冢国光的脸开始,大谷先生咄咄逼人的气势就急转直下。她掏着耳朵,掸去指尖上的灰尘,轻轻踩住桌角,就撑着转椅调转了方向,扬着吊儿郎当的腔调,慢条斯理的说:“大谷先生,您可别这么叫我,我怕折寿。何况赔偿这东西我不稀罕,今天我一定要这个女人在这住上段时间。”扭头扫了一眼做记录的年轻巡查:“别说别的,按程序走吧。” “可是,都是一家人……” “谁和这种贱骨头是一家人!”大谷千鹤子捋了捋被薅的乱七八糟的头发,拨开被泪水和汗水粘在脸颊两侧的头发。三日月昼就顺着她的哽咽继续往下说:“听见没,望月女士算哪门子的一家人,去过役所吗?有过婚姻届吗?” “手冢——”熟悉的嗓音和哒哒的皮鞋声穿过磨砂玻璃墙,绕过敞着半扇门的入口,荒川慎也带着一副多年不变的老式黑框眼镜,拎着有模有样的公文包,脖子里的领结略有松垮,也不知道是早上没打好,还是白天扯散了,风尘仆仆的走进几张桌子和文件就把房间填的满满当当的办公室。做完记录的手冢国光站起来和他握了手:“荒川老师。” 第111章 “哟,慎也哥——”同样是打招呼,三日月昼不例外又获得了他敲来头顶上的公文包,挪走后扣住她的脑袋恨不能用一只手掌就把她的颅骨捏碎:“好不容易加完班居然还要来处理你这个烂摊子。” 她理直气壮的扬着下巴:“啊喂——你是国光的代理律师啊当然要随叫随到你这个乙方。” 睡眠不足的荒川慎也一时之间没能对“国光”这个称呼做出敏锐的反应,直到手冢国光将眉头皱成沟壑,拍着她的肩膀说:“接下来就交给荒川老师,我先送你去医院”,而她朝衣衫不整面目狰狞的望月女士露出挑衅的笑容,吹了个口哨,精亮的眼神紧紧攫取着她的视线,以胜利者的姿态扬长而去,他才咀嚼着从她嘴里吐出来的“国光”这个名字,吓的拼命摇晃着不大清醒的脑袋,像只脱毛的吉娃娃。 “你是傻瓜吗?嗯?”回国第一天就登门拜访了警署,迹部景吾虽然不相信怪力乱神的传言,但还是决定改日抽空去清水寺请件御守:“我说过多少次,不要管闲事。” “迹部前辈,受害者还在。”凤长太郎看了一眼跟在后头,低着脑袋,顶着抓痕和巴掌印一言不发的大谷千鹤子,大谷先生一路领着大谷名礼从狭长昏暗的甬道走出来,坏了一盏的筒灯里有微弱的电流声,亮个五六秒就闪几下,一阵旋风似的撞过她的肩膀,害她趔趄了好几下,明明气的恨不能当场将三日月昼揍一顿,但千层百褶的往下掉的皮肤上还是硬生生挤出几许冷笑,是比哭还难看,像打多了玻尿酸,假的厉害。这笑容当然不是给三日月昼看的,而是笑给迹部景吾的:“我们家的家事,牵连到迹部君了,真是不好意思。”扭过头又一脸慈祥和痛惜的做样子给她看:“阿昼,家里的人都不大懂事,你别往心里去,回头叔叔请你吃饭。” 她翻了个白眼,冷嘲热讽的技能修炼到巅峰,一副气焰嚣张的表情,乐的借着迹部景吾的身份狐假虎威:“您家的饭我可不敢吃,可别让人煽风点火打起来,再给我一闷棍。万一打脑袋上,您这辈子活够本了,吃着锅里的看着盆里的,左拥右抱,连风俗店都免了,我才二十来岁,没活够呢。” 大谷先生气的直哆嗦,手帕掩着嘴角咳嗽了半晌,伸着手指头指着她“你”了半晌,在迹部景吾不耐烦的目光里灰头土脸的冷哼一声,一头钻进了私家车里。大获全胜的三日月昼没来得及向观众讨彩头,就被手冢国光拽着填进了车厢:“干嘛?” “去医院。” “我没事。”她摆了摆手,眨眼间恢复了温驯的像隔壁邻居家傻里傻气的萨摩耶一般的微笑。然而对方油盐不进,不吃这套,伸手朝她右肩轻轻捏了一把,她立刻浑身颤栗着蜷缩成一团,如同数着全身毛发,躬着腰蓄势待发的窜老远的猫,小声呜咽着扒开他的手。 迹部景吾站在燥热的夏夜里,目送那辆城市越野娴熟的退出停车位,驶离警署,再一个加速消失在街角。手腕上搭着绣着钉珠的外套,拍了拍凤长太郎的肩膀:“怎样?” 目瞪口呆的青年咽了口吐沫:“总觉得,三日月前辈和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样。”他快没勇气崇拜她了。 柳生比吕士在楼下便利店买了关东煮,高中阶段他还是个对吃穿用度格外讲究的人,早餐都要精致到荷包蛋的形状,而大学时期不知道是课业繁忙还是三日月昼的压榨,能将就就将就起来。比如这碗有消毒水味的关东煮,他对着竹签叹了口气,将垃圾分门别类丢进垃圾桶,抬头推了推眼镜,正准备回科室就隔着玻璃门在门诊楼外看到了被手冢国光半拖半拽的三日月昼:“三日月?” 她委屈巴巴的看了默不作声的手冢国光一眼,有气无力的回应着巧遇的柳生比吕士:“柳生。” “怎么了?”其实不用问,他就已经猜出了八九不离十:“打架了?” “是见义勇为。”她露出营业性的笑容,口吻却阴森的很,又重复了一遍,强调着:“见义勇为你懂不懂。”对方没听见似的,和手冢国光四目相对,传递出“任重而道远”的讯息,至于对方接没接收到那就不好说了。 从拍完x光片到取结果的五分多钟,她险些靠着他的肩膀睡过去,迷迷瞪瞪的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片温暖包裹住,牵起来,意识逐渐脱离身体游荡在外,全凭前方宽厚的后背做支撑。手冢国光握住她圈着自己腰际的胳膊,背后传来她温暖的体温和小声的嘟囔“还没好,困死了。”也是成天没心没肺,一旦放松警惕,困意来袭就没有丝毫抵御能力,光是站着就能睡过去。他把x光片抵给医生,再三确认没有伤到骨头,只是单纯的皮外伤后才松了口气,三日月昼在他逐渐舒展开的眉心里骤然清明,恍然想起,许多年前,他正是因为手肘上的旧伤错失了一年的关东大赛。正是有先前的经验,“如果伤到骨头再积劳成疾,以后不能上手术台怎么办?”这种想法虽然没有表达,但她想他一定是这样担忧的。 她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小心翼翼的转动肩膀,手冢国光拿着刚从自动贩卖机里取来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塞到她手里,伸手拨开她的衣领,看了一眼红肿成一片的蝴蝶骨:“疼吗?” “有点。”她扭头朝他手腕内侧亲了一下,扬起精明古怪的笑意:“我没事,下次不会这样了,你别生气。” 第112章 “知道我在生气?” 她乖巧的点着头,并紧双膝,坐的端庄笔直,一时间乖巧的跟只等投喂的动物有的一比:“知道,就是不知道为什么。” “下次遇到这种事不要自己上。”他扣住她的后脑勺,蹲下来,能在彼此的瞳孔里看到彼此的倒影:“我就在你身边。” “你这是在说情话吗?” 还没得到回答,一声让她以为自己现在不是伤筋动骨而是入土为安般凄厉的“阿昼”就打断了旖旎的氛围。咬牙切齿的一记眼刀丢向楼梯口,收到消息后踩着拖鞋,穿着睡衣,连头发都是从嵌进去的枕头里刚取出来的形状的三日月先生,这位打扰她谈情说爱的不速之客。当然,他也同样隔的老远就瞧见那位半跪着的青年才俊。夏季的深夜,孤男寡女,姿势亲密,这几个词连在一起意味着些什么,年轻时不乏追求者的三日月先生了然于心。 尽管早就生出了登门拜访的想法,但手冢国光万万没想到,自己和三日月先生第一次会晤,居然是在医院里,准确的说,居然是在这样暧昧的气氛当中。 -------------------- 好的都见家长了 其他还会远吗 ———— 要准备雅思 日更选手职业生涯结束啦 随缘见吧朋友们 第52章 chapter.52(补) ================================= 反正,事情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眨眼之间朝诡异的方向发展了,如果要形容的话,这感觉大概类似于像坐在巴士后排而司机心血来潮不经同意就突然掉头往相反方向行驶,生气吗?生气。能跳车吗?命重要。眼下,三日月昼屏住呼吸,转着眼珠往右瞟,身边的手冢国光正端正的坐着,卷起半截黑色衬衫袖子,漂亮的五指交叠,他特别适合穿黑色和各种难以驾驭的冷色调,他的眼睛很亮,夜风卷着雨水从来了客人而被推开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玻璃门里捎进来,稀里呼噜的捋着他的头发,露出一小片光洁的额头,让她想到“可靠”这两个字,将视线挪到对面抱着胳膊的三日月先生身上,隔着热咖啡扬起的薄雾,她看到他后脑勺翘起一片的头发,雨水都没能让顽强的发根服帖下去,卷着领子的尖领睡衣,再搭配一副忖度的表情,让她想到了“滑稽”这个形容。 “三日月先生,我刚回国时就想去拜访您了。”手冢国光婆娑着指节上的茧子,最先开口:“阿昼希望我们再多相处一段时间。” 三日月先生开始不由自主的抖腿,指肚快速的敲着胳膊,眼花缭乱的,像在敲钢琴键,耷拉着嘴角沉默了许久。三日月先生性格温煦又固执己见,几分清高和书卷气一起藏在深邃的眼皮褶皱里,在三日月昼的记忆中,她很少见他这么严肃,甚至用肃穆来描述也没什么不妥。医科大附属医院对面的便利店曾经是三日月昼每天的必经之处,它包揽了她的早午餐,如有不幸,还会再加一顿宵夜,狭窄的空间和琳琅满目的货架,再加上收银员小姑娘甜甜的笑容和清脆的嗓音,吧台和桌子上温馨的手写卡片和墙角的雨伞,本来是个倍感熟悉温暖的地方。三日月昼还没来得及叹气,三日月先生就敲响桌子:“去,帮我拿份纸笔。” 不会是起草什么协议之类的吧?她眨了眨眼,想不出一个法学老师还能做些什么。 恐怕她不止要失望,日后提起这日八成还会冷笑。 三日月先生深深吸了一口气,潮意混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涌进肺腑,冷飕飕的风让精神为之一振,露着八颗牙的笑让人措手不及,像个追星的高中生,深情款款的望着手冢国光,把纸笔递给他,还是双手,激动的嗓子都在打颤:“手冢选手,能帮我签个名吗?我看了你之前在澳网的比赛,实在太可惜了,那场明明比温网打的还要厉害。”在她无暇留意的这段时间里,三日月先生通过一场温网回放就成为了手冢国光的忠实球迷。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淡定的,冷静的回应着“是”,认真的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在三日月先生“能再写一个:送给三日月真一吗?”的要求里低下头继续的,反正她是翻了个白眼,无力的往椅背上一靠,还撞到了伤处,疼的呲牙咧嘴也没人管没人问。虽然她已经是这样一棵独树一帜的歪脖树了,但三日月家的家风甚严也不是说笑。原本以为大半夜和男性独处会被兴师问罪,没成想事情还能往这样措手不及的诡异方向发展——父亲刚好变成男友的球迷,剧本也不敢这么写吧。 “我从很久之前就听慎也提起过你,那时候慎也还在青学当老师。”三日月先生终于喜笑颜开的把签名折好,小心翼翼的塞进胸前的口袋里,兴许回头还会找个相框裱起来:“没想到会这样来见你。” 他就在他像欣赏《摩西》雕像一样赞赏不已的审视里,沉着的回复:“是。” 二十三岁的手冢国光何止是用出类拔萃能形容的了的。三日月拓哉的到来让这趟浑水彻底变成了三堂会审,迎面劈头盖脸将她骂了一顿,但以他的素质,教训也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词,理所当然的,接下来他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到了手冢国光身上。记忆中的手冢国光好像应该还是那个在神奈川的乡下,在三日月昼扛着水枪惹怒了一只家养的大白鹅,被追着咬了半天又不知悔改的逗弄隔壁邻居家的狗时,站出来呵斥她的少年,转眼就已经挺拔的像庭院里的北罗汉云杉一样:“手冢,好久不见。” 第113章 “好久不见,三日月前辈。”手冢国光向他伸出了手,和谐的场面让三日月昼在目送三日月家的家长坐进私家车后,就立刻掰过他的脸,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冰凉又认真的目光像台扫描仪,直到对方握住她的手,她才诚恳的发问:“国光,你是金子吗?” “嗯?” “中学的时候琉奈就总是会标注谁能不爱手冢君的副标题。”她咂着嘴:“你怎么这么容易让人喜欢啊。” 于是他虽然还是冷若冰霜的表情,但耳朵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我送你回去。” “爸爸和哥哥也太放心你了,居然就这么把我丢下来——这是爸爸第一次见你欸。”不可思议这个词在她脑海里不停盘旋:“慎也哥什么时候成为你的律师了呀?” “上个月,我听说他辞去了教师的职位,重新做回了律师。”手冢国光拎着一包药膏,撑开伞,在去停车场的这短暂的一段路程中如往常一样将伞往她所站的方向倾斜。在这个尴尬的年纪又重新回到律师事务所的荒川慎也已经离开行业太久了,哪怕曾经是从名校走出来的高材生也难免因为苍白的经验而落魄到帮着打些鸡毛蒜皮的民事官司的地步,曙光出现在手冢国光和他通电话的那天,在得知他进入事务所后就立刻雇佣他成为工作团队中的一员:“怎么会突然做回律师呢?” “不久前,慎也哥的恩师白泽先生罹患淋巴癌过世了。”她平静的像是在说“早饭喝味增汤”,淡然又哀婉:“可能那一瞬间就感觉,从白泽老师那里学来的知识都没派上用场,人就已经走了,是想继承他的衣钵吧。”顿了片刻,她继续说:“牧野前辈也是,我之前千里迢迢去京都看了好几场四季剧团的演出,年底的《喝彩》是我看的第四场戏,我想如果牧野前辈还是不见我,那这就是我在四季剧团看的最后一场戏,然后散场的时候,她喊住我了,说想回东京来看看——能和过去和解,真替她开心,好像年底就要要和大和前辈结婚了。”最后她扬起下巴,嘴角上扬,在淅沥的雨夜,在灯光昏暗的地下停车场,拉出一道明媚的弧度,像是晨曦:“一切都会变好,对吧,国光?” “对。”他不由自主的攥紧了她的手。 庞大的雨落下的声音几乎让整个城市陷入了瘫痪,灯红酒绿的池袋陷入了沉静,丰岛区椎名町的单身公寓墙壁上老式石英钟表揍出一连串音符,刚好凌晨一点,橘黄色的路灯下积水愈加辉煌。手冢国光乘电梯送她上楼,放下一包药膏叮嘱了几句后,就打算回住处,灯光奋力的投进屋子里来,顺着落地窗投下一地零散的光亮。三日月昼迈过沙发一个箭步冲到门口,站在虚掩的门前,胳膊一张,抻到伤口疼得“嘶”一声抖了抖眼角:“已经这么晚了,要不然你先住一晚吧。” “不了。” “怎样,在温布尔登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现在矜持起来,早干嘛去了。”刚翻了个半个白眼,就在手冢国光目不转睛的逼视下泄了气,嘴唇嗫嚅了几下,如果此刻她脑袋上有耳朵或者背后有尾巴,那一定是耷拉下去的形状,默不作声的往一侧退了一步,小声说:“那你路上小心。” 他低垂着眼帘,掩着嘴角似有若无的弧度,伸手穿过她纤细的腰,将没关严实的门带上,走廊里明亮的冷白灯光就被隔绝在外头。或许是太困了,三日月昼勉强支楞着眼皮没能反应过来,仰起头定格在细边镜框下暖褐色的丹凤眼上,他一边换拖鞋,一边说:“我帮你上药。” “好。” 客厅顶灯该换灯泡了,但三日月昼一直忙着上班,明明已经把买灯泡写在了日程本上,仍不可避免的晕头转向频频遗忘。宽敞的客厅装修成美式复古风格,没什么多余的东西,珐琅彩的花瓶和里头蔫了许久的水培植物就是唯一的摆件,又是在夏天,看一眼就觉得热的毛茸茸的东西她不喜欢,墙壁也寡净的没个照片,简洁利索,几乎有些强迫症的意味。 只开了角落里一盏昏黄的落地灯,电视上播着两年前她在驹场祭上演的一场话剧,台下的欢呼声和早乙女琉奈突入起来的一句“演了这么多年王子怎么还没演够”将台词淹没了。她盘坐在沙发上抱着一包薯片咔嚓咔嚓的咀嚼着,扭头看着电视屏幕里喧闹的场合。手冢国光撩开她宽大的t恤,雪白的后背上一片斑驳的血印子就呈现在眼前,眉毛几乎同时拧成了一团,捏着药膏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才不会弄疼她:“下次别再冲上去了。” “我不过去,现在大谷千鹤子就要在医院里躺着了。”她扯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叹声,就这么跳过与可能遭遇责备相关的话题:“也不是说原谅她,怎么可能原谅她呢,托她的福,我小学可没少吃苦头。” “怎么讲?” “啧……”像回想起什么不太美好的往事,迅速从口袋里捕捉薯片的手停了下来,能感受到手冢国光略带粗糙的手拂过脊背传来的类似于沙砾的触感,她抓了把洗过后没来得及吹干的头发,在睡衣上滴滴答答氤出一片蓝白的水渍,支起下巴,看着对面的落地窗里看到自己和青年交叠的身影,寂静的氛围里倍感温馨,远处路上偶尔有车子驶过,惊天动地的跑过去:“优秀的人总是容易遭到嫉妒嘛,就像中学时武居对你一样,不过我比你性格恶劣就是了。” 第114章 -------------------- 第53章 chapter.53(捉虫) =================================== 弗洛伊德说人的无意识才是本能,解开意识和前意识的樊笼最终显示出来就是人最原本的欲望。三日月昼相信,所谓教育就是强化人的意识来压抑性本能的行为,所以在教育的最初阶段,也就是幼年时期的孩子的行为和言辞带着攻击性和破坏力而不自知,大人称之为天真无邪——去他的天真无邪吧,每每听到这类说辞,她都会悄无声息的翻个白眼咒骂一句。 五年级的大谷千鹤子威胁过不少和她关系友善的朋友,那个年纪的女生还没衍生出嫉妒或是没能意识到嫉妒这种情感,还喜欢往优秀的人身边成群结队的靠近。很遗憾,她是一个捡到树枝逗弄街边的猫猫狗狗就可以独自感到快乐的人,自我感觉良好,自信心爆棚,别人喜不喜欢都不碍事,自己喜欢就欢天喜地,彼此决裂后也乐于享受一人的快活。但到十二岁似乎就显出了端倪,在学校这种集体生活当中,落单就以为不受欢迎,不受欢迎就意味着这个人十分讨厌,十分讨厌就意味着人品很差,差到交不到朋友的地步,于是她就被无辜的划归到“成绩虽然好,但是品格低下”类别里,从“避免大谷千鹤子找麻烦”转变成了“被迫孤立”,“很受欢迎的人”一下沦落到“不受待见的人”很容易遭到落井下石,恨不能所有人都在背后拉踩一脚。 日本这个校园欺凌比中午吃寿司的频率还高的国度,性格内向,懦弱,话少,随便哪个不合群因素都会成为导火索,而被孤立的三日月昼遭遇围堵的原因横竖离不开那几个词:“优等生”“傲气”“瞧不起人”和占据大部分的“幸村精市”。 不得不说,幸村精市从小就有做祸水的潜质,如果把他每年收到的情书积攒起来称重买废品的话,应该会是一笔不小的进账。总之,因为各种复杂的小心思,三日月昼就被五六个女生声势浩大的堵在了洗手间里——当然她们还试图用拖把别住门将她锁在隔间里,然而她站在马桶盖上抬脚一个回旋踢就把拖把杆踹断了,连同门也晃晃悠悠的呈现将坏未坏的趋势,一撩头发只感觉可笑,时代在更新可惜校园欺凌的手段毫无长进,除了堵洗手间,泼饮料,抽巴掌,划桌子就没有别的方式了,“没创意”是三日月昼唯一的想法,甚至连生气都觉得没必要,钻着拳头将领头人打趴下之后其余虾兵蟹将自然就散开了。 这并没有结束,后来不服气的姑娘们不知悔改,纠结了不少人继续来找麻烦,一心只想把第一位的真田弦一郎和第二位的幸存精市踩在脚下的三日月昼本来就没耐心,频频抽出时间来应付这些琐事让她能动手时绝对不多说话。 后来直接随身带着一枚摄像头,挨了顿打没还手,将暴行录下来拿到证据后就原形毕露,一把掐住对面家庭颇为优异的女生的下巴,在一群人里算是领军人物,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虽然还不明朗但已经用聪明的脑袋瓜残破了微妙的玄机。 那时的三日月昼在同龄人中已经很是高挑了,拿着手机把录像强硬的塞到她眼前,明明笑的一脸:“我最近忙的要命,不管以后谁来找茬,我都会算在你的头上,到时候这个视频会被发送给你的亲朋好友,如果我想,还能让你以霸凌者的身份上报纸头条。别和我说你是受挑拨,教唆,因为大家这么做所以你也这么做,我不管这些,祈祷以后别再有人来找我麻烦,或者帮我收拾掉这些麻烦,也不是帮我,是帮你自己守好这个秘密,不然你就和你的小姐妹们一起滚出横滨吧。” 手冢国光拧上药膏盖子,放下她的衣裳前小心翼翼的朝伤口呵了口气,吻了她的脖颈:“那时候你多大?” “不到十二岁。”三日月昼捏着一枚薯片,伸到背后抵到他嘴边,动作流畅的像演习了无数次:“以前也是,现在也是,对于我来说这件事算不上什么阴影,毕竟我在那个年纪就这么厉害了,这么想还值得沾沾自喜。该怎么说呢,因为让你沦落到这步田地的人曾经和你无比密切,可能是失望吧,对别人的期待太高是我自己的问题又不是别人的问题,反正是不想和她有牵扯了。” 她向后一倒,靠在手冢国光怀里,又调转了方向,伸手环住他的腰,第一次庆幸家里的沙发足够宽敞,嗅着他身上浅浅的洗衣液的味道,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手冢国光拨开她耳边的碎发,露出线条姣好的侧脸:“吹干头发再睡。” 她收紧了胳膊,使劲蹭了蹭:“嗯。” 指腹婆娑着她的下颌,低下头数着她的睫毛,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扑到皮肤上,声音里沙哑的磁性有着不自知的性感:“我没有换洗衣裳,今天睡沙发。” “啊——”她突然睁开眼,四目相对怔了片刻,暧昧的视线扫过他不常舒展的剑眉星目,挺拔的鼻梁和永远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如果目光有形状的话,她此刻大概已经到了性骚扰的程度了,狡黠的一笑,恍然想起些事,从他腿上弹起来,赤着脚跑上了二楼卧室:“等一下——” 没过半分钟,她就拎着礼物袋左倒右歪的从楼梯上蹦下来,将牛皮纸袋递向他:“上次和诗织逛街买的,还没想好什么时候送给你,正好拿出来用。” 是一套情侣睡衣,深绿色,翻驳领,背后绣着花里胡哨的图案,好像是个设计师品牌,很小众。乍一看好像有些宽大,洗完澡一试尺码居然正好。再回到卧室,三日月昼已经沉沉睡去了,温暖的床头灯将她轮廓模糊成柔和的一片,睡姿七扭八拐实在称不上美观。他靠着床头和靠枕,浏览着亚历克斯白天发来的日程安排,伸手抚摸着她的脑袋。 第115章 像是遭到打扰,她皱了皱鼻子,翻了个身朝向手冢国光的方向蠕动几下,贴到他身边再次抱住他,连同腿也伸过去,八爪鱼似的牢牢别住,小声咕哝:“茶泡饭……草莓鹅肝……”无人的深夜,他终于露出了足够明艳动容的笑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他总是容易对她心软。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请了病假的三日月昼就吃到了茶泡饭。 闹钟准时在七点钟响起,条件反射的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按死,蒙着脑袋继续睡,明明感觉只睡了两分钟,眼睛一闭一睁半个小时就过去了,对着正对面光洁墙壁上那台做旧的钟表足足愣了半分钟,伸手在身边来回扫了扫,属于手冢国光的那半边位置早已空空荡荡冰冰凉凉,见了鬼一样胡乱抓着头发跳起来,赤着脚从衣柜里随便挑了件好收拾的衣裳,电动牙刷两分钟的计时时间里着急的直跺脚,嘤咛着趁机用湿毛巾擦了把脸,风风火火的冲下楼。 晨跑结束后的手冢国光站在吧台后,煮咖啡豆的功夫,她就一步三个台阶的近乎用滚的方式把木地板踩的咚咚响,放鞭炮似的,手忙脚乱的踩上鞋,在他蹙着眉问:“你去哪儿?”时就摘过了挎包,抓住了钥匙:“去上班啊!迟到要扣钱啊!” “柳生不是已经帮你请过假了?” 就像被按下暂停键的视频,定格在那一个一动不动的画面,重新开始后又不幸碰上网络质量不佳,“加载中”的圆圈一直滴溜滴溜原地打转。她缓缓的,当机似的扭过脑袋,手一松,单肩包和钥匙就一齐掉到地上,目光跟死机一样失去灵魂,哀嚎一声栽到沙发里,声音闷在抱枕里:“可恶!完完全全忘记这件事了!” 他撑着吧台叹了口气,看着细细长长,文质彬彬的,但短袖下那节肌肉线条流畅又漂亮:“来吃早饭。” 三日月昼这才扭过脑袋注意到他——平常一样的白色t恤和长裤,简简单单干干净净的,如果用饮料来形容的话大概像清爽的橘子柠檬的气息,还是加多了冰块让整个杯壁冒冷气的那种,早上冲澡打湿的头发还没干透,凝结成一缕一缕的耷在额前,例外的是系在腰间的格子围裙,维和里又意外有矛盾的适配感。她走到吧台,撑着下巴不知道是在赞许眼前的茶泡饭还是手冢国光,扬着下巴,眼睛险些眯成一条缝:“欧洲人不是都会有早安吻晚安吻告别吻吗?你一点都没有学来啊?” 他撩了一下眼皮:“并没有。” “德意志只教给你得比严谨更严谨。”她咬着勺子,吃东西的咀嚼频率很快,像只仓鼠:“我下午还是要去医院的,顺便去探望美辛子阿姨。” 三日月昼在中学也好高中也好,朋友少的原因绝大部分来自于社交网站上空穴来风的留言,也有一部分是她过于优秀的缘故,这份优秀又拼命的劲头很容易无形之中给人压力,现在她同样把这股所向披靡的势头带进了职场中,刚刚进入医科大附属医院的三日月昼在前一段疲于奔走的日子里累到午休的那半个小时倒在桌上小憩,被喊醒时无意识中乱七八糟说了三种语言,导致至今为止科室里和她最要好的还是柳生比吕士——这也足以从侧面反映出柳生比吕士的过人之处,不依靠家里的权势就在这个年纪赚的金盆满钵,三日月昼一直强调他不去当商业精英简直就是华尔街的损失。 “不是说不想和大谷同学有牵扯吗?”他解下围裙搭在扶手上,揪着领口松了口气。三日月昼晃悠着小腿回答:“千鹤子是千鹤子,美辛子阿姨是美辛子阿姨,两者不可一概而论,我昨天出面也是为了美辛子阿姨——看到她这段噩梦一样的婚姻我都要恐婚了,果真,这个世界只有工作和金钱不会背叛我。” 在慨叹结束后,手冢国光抿了几口咖啡,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按住她的后颈压过去,轻轻吻住她的嘴唇,声音低哑动人,无意之间撩拨起他人的心弦:“我也不会。”继而一脸平静的走到玄关,像是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拿起车钥匙问了句:“我去训练场了,晚上想吃什么?” 三日月昼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去捂嘴巴还是该捂住那颗跃动不安的心,咽了口吐沫,顶着烧红的耳尖结结巴巴吞吞吐吐:“你你你你偷袭!” “你说想要告别吻。”他一脸清朗反而衬着她欲盖弥彰。 “你不是说你没有学会吗?” “因为没有实践对象。”理直气壮里还有几分困苦,擅自决定了:“晚上早点回来,我帮你上药。” 大概天才选手在适应角色方面也超乎常人吧。三日月昼觉得这一轮输的很不甘心,脸颊不可遏制的一红到底,连同那句“谁要你帮”一并没出息的被他的关门声堵回喉咙里。 -------------------- 这腻腻歪歪的恋爱酸臭味 ————————— 距离高考还有两天,各位栋梁嘎油(? ??_??)? 第54章 chapter.54 =========================== 柳生比吕士在和同科室的竹财前辈打赌,内容是今日三日月昼会不会来上班,所以当她睡足了一个回笼觉,在下午两点钟拎着全科室人员的饮料迈进来,立即收获竹财前辈抓着脑袋发出的哀叹:“三日月,你不是请假了吗!” 她把饮料分给聚过来嘘寒问暖的同事,守着礼节向年长的前辈拖腔拉调的说了声:“辛苦了”才调转到竹财前辈身上:“才半天没见,前辈就这么想我了吗?” 第116章 “你这家伙其实是个自我认知有问题的魔鬼吧……”肯定是这样——的确是这样,从初识起她就和整天把“好可爱”和其他软软糯糯的拟声词挂在嘴边的女生不大一样,也和张着一脸痤疮自我感觉良好说大话的男生不太一样。柳生比吕士推了推眼镜,端着咖啡敲起二郎腿来,低哑的口吻里藏着显而易见的落井下石,朝对面瘫倒在办公桌上愁苦的竹财前辈勾起唇角:“前辈,科室里的大家都会帮你记得这顿饭。” 她坐会自己的位置,掰住桌角伸着脑袋询问:“什么饭?” “我和竹财前辈打赌,如果你今天来上班的话,前辈就要请我们科室去吃烤肉。” 她慢条斯理的鼓着掌,看不出来有什么兴奋或是愉悦的情绪,平缓的像心电图上被判了死刑的直线:“哦呀,还是柳生更了解我。”当然她也很了解柳生比吕士,比如明明怕鬼怕得要死还逞强硬端着,而在最讨厌的游乐园项目是旋转木马这一点上与三日月昼出奇的一致。大学二年级樱花盛开的季节,她曾与柳生比吕士联手作为硕大的电灯泡参与了乾贞治和早乙女琉奈以及忍足侑士和松岛柚这两对暧昧期准情侣的约会全程,进入鬼屋前还是以绅士风度著称东京大学医学部医学科的少年,一路在早乙女琉奈鬼哭狼嚎的包围下走出来,基本只剩半条命了。忍足侑士问他喝不喝饮料不做回答,乾贞治问他吃不吃点心也不做回答,丧失语言能力和思考能力只剩一具漂亮但不中用的躯壳。 她取出别着规培生名牌的外套换上,逐一扫过柳生比吕士桌前琳琅满目的吉祥物——其中居然还有一只招财猫,最醒目的当然还属仁王雅治的假发,紧了紧松散的马尾,和柳生比吕士交代了一声,转身去了急诊。 下午炽热的阳光让空气呈现扭曲的形状,蝉鸣长的像没有尽头,闷热的天气更加聒噪,热岛效应让东京成为了一座天然火炉,运动鞋踏上柏油马路感觉底都要不知不觉的融化了,烤得脚底板生疼。狭长的甬道在大白天拉紧了白色的遮光窗帘,瓷砖明晃晃的映着日光,刚迈出电梯就被一道熟悉的“阿昼姐姐”喊住了,一回头,迎面而来的千岁美由纪径直撞进了她怀里。她趔趄了两步,张开双臂亲昵的拢住她的肩膀:“好久不见,美由纪。” 没想到会在医院碰到作为关西地区代表来东京参加全国大赛的千岁美由纪和陪同的千岁千里,她拨开滑落下来的发线,斜斜一楼阳光夹杂着尘埃穿透发梢间的缝隙,打量了琥珀色的眼瞳:“怎么来医院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千岁美由纪展示着手里的鲜花:“上午四天宝寺对立海大的比赛里,有个朋友脚踝受伤了,我来探望她。” “全国大赛吗?” “对。”作为四天宝寺高中女子网球部王牌出战的千岁美由纪突然有一天就窜高了十公分,为此免疫系统还出了些故障,她拉开嘴唇,露出明亮的笑容:“我们是优胜队伍。” 去往同一个方向,一路和千岁美由纪并排一边往前走一边说:“恭喜。”随手扶了一下擦肩而过的同事即将滑下来的档案盒,又推了一把窗台上险些被蹭掉的皋月杜鹃盆景,还接住了一个险些跌倒的小男孩,如果不是满脸漠然那应该担得起“热心市民”的美称,回头看了一眼千岁千里:“千岁警部怎么也有时间来东京啦?” “正好在休假,就来看美由纪的比赛了。”每一个被其他男生羡慕有妹妹的哥哥都对自己的妹妹深恶痛绝,每个妹妹都对在外一表人才在家邋里邋遢还会抢零食和电视遥控器的哥哥表示鄙夷,例如三日月拓哉和三日月昼,并且是绝大多数,而千岁千里和千岁美由纪是为数不多的后一种,几乎有求必应的前者和活泼懂事的后者,应该是可以颁发奖状的家庭模范中的和谐典型了。三日月昼注意到他夹在腋下的体育杂志,封面是手冢国光在温网夺冠时的照片——取得大满贯赛事的他频频出现在池袋和新宿的电子大屏幕上,借来翻了几下:“这些记者把他夸的跟朵花似的。” “手冢前辈本来就很厉害嘛。”千岁美由纪掏出手机来询问朋友的病床号码,原先属于手冢国光的锁屏被她和不知名少年的合照取代了,三日月昼无意之间用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一个大概,调侃她有了男友就忘了偶像。千岁美由纪扬着下巴反驳:“才不是呢”,但麦色皮肤上的红晕和悄然红起来的耳朵都暴露了少女怀春的心思:“不过,我第一次遇到手冢前辈的时候,虽然他旧疾痊愈,但肩膀因为神经痉挛抬不起来,就算那种情况还是救了我啊。” “看不出来。”千岁千里跟随着三日月昼拐进住院部,掏着口袋,偏着脑袋慨叹:“手冢这个意志弥坚的家伙居然会有神经痉挛的经历。” 意志弥坚吗?好像叙述起他来全是类似的词,什么“有担当”“坚定不移”“意志顽强”,还有一些悲剧式英雄既视感。三日月昼微垂着睫毛,敛去瞳孔里的光华,可是现实通常要残酷复杂的多,从二楼窗口驻足片刻,就能看到花园里躯干雄伟或姿态离奇的花花草草,路边栽着圣安德烈橡树,她撩了把头发,停在一间病房前:“我先走了。” 勾着指头敲了敲门,一手揣着口袋从门缝里挤进去,懒散的水獭似的拖拉着腔调:“美辛子阿姨——” 陪护的大谷千鹤子一扭头就看到她脸颊上毫无瑕疵不可挑剔的笑容,不知道是这许多年改变了她还是本来就可以像一副描绘精细的面具贴在脸上摘不下来似的的伪装,那一刻她终于发现了两人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和难以跨越的雷池,嘴唇张张合合,只能从齿缝里挤出一个颤抖的名字:“阿昼——” 第117章 “哎呀,阿昼来了。”松弛的皮肤和皱纹并不能掩盖大谷美辛子的美,她在事业的巅峰选择嫁给大谷先生,从此安安心心做着金丝雀,早已和这个社会脱节太久了,曾经在电视台咬牙切齿往前去的狠劲也在安逸的生活中磨去了棱角,只剩下时光刻下去的不可遏制的衰老,唯有清澈的瞳孔里渗透着波光粼粼的温柔:“千鹤子给你添麻烦了,你的肩膀没事吧?” 她忍着痛,活动着肩膀,表情没有一条裂缝:“没事啦。”走到床边捡起记录翻了翻:“回头做个彩超和磁共振,我帮您预约一下乳腺外科的中内医生。” “谢谢你。”她亲昵的拽过三日月昼白净的手,倚着床头轻轻叹了口气:“也没见你来我们家做客,工作很忙吗?” “确实有些忙。”她指了指胸前的名牌:“毕竟只是个受压榨的规培生。” “谈恋爱了吗”“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和“学业如何”都是在应付长辈过程中必然会涉及的话题,她坐在床沿上说出“手冢国光”这个名字,站在一旁的大谷千鹤子掩着嘴角,震惊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骗人吧,是我认识的那个手冢国光吗?”刚好电视上新闻上播到半分钟的采访,她指着手冢国光占据了整个五十寸屏幕的俊脸:“就是……这位手冢国光?” 她一挑眉梢:“怎样,我们不合适吗?” “不……”大谷千鹤子咽了口吐沫:“我以为你会喜欢更有趣的人。” 在她眼里手冢国光就是可以和“有趣的人”划等号。她撇了撇嘴角,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美辛子阿姨,我得回科室了,您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就及时联系我,我的手机号没有变动。” “辛苦你了。”大谷美辛子婆娑着她的胳膊,拉了半扇帘子的窗户里泻下一片耀眼的光,点亮了她眼里湿漉漉的水汽:“千鹤子能有你这个朋友,真是太好啦。” 三日月昼没有拒绝这个定位,但大谷千鹤子深深的知道“好友”这两个字过于沉重,早已成为了过去式。她在三日月昼走后放空了思绪,也只有十几秒就追了出去,站在她面前低头盯紧脚尖上一块没擦干净的污渍,“相形见绌”这个成语突然冒出来,还有些妥当,深吸一口气,终于有了和她对视的勇气:“你曾经让我向花崎道歉,但我最想说对不起的人是你,这许多年你承受的重担,全都是因为我。” 迟到许多年的致歉来临之际,三日月昼以为自己会怨毒的嗤笑:“那你下半辈子就在忏悔里度过吧”或者是高傲而冷漠的选择无视,但都没有,甚至有些发愣,脑海里一片被轰炸过的空白,好像这许多年来一星半点的委屈,愤懑和愠怒都如云烟一般轻飘飘的浮在半空里,没有重量,也没有真实感,原本幻想过许多次的场面被直愣愣浮现出来的的那一句话代替了:“你在澳洲过的好吗?” “是,我很好。” “什么时候回去?” “不打算回去了,虽然学业没能完成是很可惜,我还是想留在家里照顾妈妈。”大谷千鹤子可以称得上有些人格上的缺陷,但她从小的梦想至今为止从没变过。自从大谷先生中止了给母女两人的汇款之后,大谷夫人只好自食其力,原本想回到电视台,但那时她已经快四十岁了,又不会别的活计,曾去广播电台做临时工,还遭到了中年上司冒犯的打量和骚扰,那时她毕生的心愿就是努力赚钱,让母亲重新过上惬意的生活,从始至终从未更改过。 三日月昼点了点头:“是吗。”顿了一下扭头往前走,没两步又折回来,终于重新找回了凌人的傲气和沉着的冷静,双手抄着口袋,没有含胸弓背的陋习,斜着肩膀和脑袋也端正漂亮:“你造成的伤害是切实的,不是对不起就能一笑而过的,我不想跟你计较不是我原谅你,是我不想和自己过不去。”一字一句缓慢又磨人:“迹部劝我别掺和大谷家的家事,但是有一点我还是要告诉你,不要试图和大谷先生博弈,那种华丽的复仇只出现在小说和电视剧里,你的学费生活费大部分都是由他来承担和支付的,等你强大到足以和他相抗衡的时候,估计他半截身子都埋进黄土里了。”阿联酋航空一趟往返四十万,租赁的公寓也好,留学的费用也好全是大谷先生在付账,这对于大谷家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可她的财政命脉捏在别人手里,大谷先生对大谷千鹤子这个女儿还有血缘上的情谊在,尽管后者早已在十几岁的时候就把“父亲”这两个字在字典上涂成了一片黑。面对大谷先生的咒骂和挥舞的拐杖,她只能如同撕心裂肺的野兽一样嘶吼着还击,但也只是让自己的嗓子沙哑,让对方气的面红耳赤罢了。 “三日月!”才半个多小时的功夫,柳生比吕士的白大褂上就溅上了一层血,连带掌心和脸颊上都是斑驳的铁锈味。她歪歪斜斜的肩膀恢复笔直,整装待发的战士一样疾步朝甬道尽头的男人走去,将大谷千鹤子晾在一旁,伸手摘下他的眼镜,捏着袖子用袖口把镜片上的血渍擦干净,重新带回他探过来的脑袋上:“怎么回事?” “谢了——二十床的淋巴癌患者在闹自杀,送手术室了,竹财前辈在抢救。”单看柳生比吕士的衣裳,这么大量的出血肯定是割到动脉了,两节黏糊糊的指头指了指脖子:“扎了三刀。” “你在场?” “在给十九床安排穿刺。”怕鬼但对血却格外冷静:“我得去找忍足医生汇报一下。” 第118章 “一起过去吧——不过你得先洗洗手,换掉衣裳。”她揉着眉骨:“一股血腥味。” 初次经历这类场面,半点不慌是不可能的,柳生比吕士的情绪因此受到了影响,几分张惶和失措不经意间从额前没打理好的刘海里透漏出来,一直到她提醒才做出反应,脱掉外套团成一团,擦了擦里头衬衫上没干透的血迹,沉默许久之后,他在三日月昼柔软的皮鞋声里突然来了一句:“这可真是个绝望的世界。” 她扭过头,粲然一笑:“世界并不总是让人绝望。”然而下一句是:“它只是经常让人绝望。” -------------------- 你看我还有机会吗 第55章 chapter.55 =========================== 患者姓黑川,这个常见的姓氏在医院里的人十之有八,从柳生比吕士口中了解情况后没有往“同学”的角度想——好像记忆也有代谢一样,一件一件事情塞进脑子的同时陈年旧事也被一桩一桩从容器里挤出去,一直和柳生比吕士在回科室的路上,途径抢救室前的路口遇到接到联系后匆匆赶来的黑川小姐,她眨了好几下眼睛,检索着渐趋模糊的回忆,敲着额头,在对方哽咽着:“我们高中有过过节”的提醒才将这张涕泗横流的脸和记忆中的形象对号入座。 人一旦无助起来就会慌不择路:“我父亲他是不是……” “黑川小姐。”她伸手搭上她的肩膀,起起落落拍了两下:“做抢救的竹财前辈是非常优秀的外科医生,他会尽力的。” 亮着信号的抢救灯灭了,三日月昼从她颤抖的双肩上能感觉到她的心也因此沉入了水底。竹财前辈摘掉口罩,沉默着朝黑川小姐鞠躬,氛围像被压到底的弹簧,“碰”一下在黑川小姐哑口无言的张了几下嘴唇后爆发了,从嗓子里挤出的狰狞尖锐的哭声和叫喊。三日月昼平静的,近乎冷漠的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象征死亡的白床单,喘不上气来的哭声和走廊上刺眼的镁光灯,她抬起手遮住眯缝起来的眼睛,煞白的光线顺着指尖的缝隙落进玻璃珠一样的瞳孔里,怜悯不经意间顺着微颤的睫毛流露出来:“柳生,走吧。” 入职的第二个月,她见证了病患的死亡,她知道这是第一个,却不是最后一个。 “听说是单亲家庭,母亲很早就和情夫跑了。”柳生比吕士习惯用中指推眼镜,看向远处竹财前辈将一切托付给护士,叹了口气径直走来,正巧一旁立着自动贩卖机,他投了几枚硬币,从出货口取出两瓶冰水,远远抛给竹财前辈。竹财前辈高中时打过篮球,不足一米九的身高在队伍中着实不占优势,二年级就退役了,然而优秀的反射神经却遗留下来,又长又直的胳膊伸手一捞就把飘在半空里的矿泉水勾在掌心里:“谢谢。” “前——辈——你没事吧——”随后竹财前辈就把巴掌甩到了她的后脑勺上:“把调子拖这么长是想死吗你?” “这么对你可爱的后辈,你良心不会痛吗?”她梗着脖子冲他扬起营业式的微笑,狡黠的眼珠滴溜转,送上致命一击:“脾气这么差就是你一个月明明相十回亲最后一个着落都没有的理由吧。”被对方一个全然与“怜香惜玉”无关的纸团丢过来:“可爱个鬼,去死吧你”砸了回去——显然在竹财前辈心里勤劳懂事有礼貌的柳生比吕士占有更重要的地位,他扫了一眼他衬衫上没来得及打理干净的血迹:“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肯定不好受,先去休息吧。” “没事,前辈。”柳生比吕士习惯性将手抄进外套口袋,愣了片刻才发现衣裳已经脱下来了,垂下手听见三日月昼倚着走廊外侧的玻璃防护和金属栏杆,拧开他递过来的饮料小口啄着,若无其事的问:“竹财前辈做规培生的时候也经历过吗?” 他掏出烟盒,皱着眉头有些燥乱,远处反着光的墙壁上贴着禁烟的标致,只好抽出一根夹在两指之间嗅了嗅烟草味,却没有点燃:“嗯,当时是个肺癌患者,信天主教,不能自杀,死之前氧气罩维持到他断气的最后一秒。”他揉了揉鼻尖:“走吧,通知忍足老师了吗?出了这种事身为科长的忍足老师会很头疼吧。” 柳生比吕士随在他身后:“已经通知了,在综合楼开会,现在去找桥田院长去了。”扭头斜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咬着塑料瓶口的三日月昼:“真难得,你居然还会安慰和自己有过节的人。” “黑川小姐吗?”她仔细想了想该如何解释:“我都快把她忘记了。” 确实快把她忘记了——直到柳生比吕士突然说那句“黑川小姐的母亲很早就再婚了”之前。年纪大了就喜欢回忆过去,往事总是会在不经意的回眸或是一个瞬间不受控制的涌现出来,一帧一帧的画面湍急的在眼前一晃而过——高中时她对早乙女女士的无礼之辞,联合田径赛上故意伸出来的那只脚。 前不久幸村精市以策展人的身份策划了一场超现实主义画展,她曾经被真田弦一郎拎去进一步体验艺术氛围,可惜她天生不具备这种才华,挑白菜似的转了一圈就立在门口打了个呵欠。许多时候幸村精市的表现就像是个高深莫测的抖s神棍,特别是在关于艺术上的话题,显得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没文化只会叫好的傻瓜,还是大脑没发育好的那种。那次他们探讨——准确的说是幸村精市百忙之中抽身出来给她介绍画作,而她只会耷拉着眼皮完完全全一个音节都听不懂的表情,假如把幸村精市的话拆成单独的字,她每一个都认识,合在一起她就觉得那不太像人话。大约是在解释童年对画家的影响,哪怕到了五十岁,幼年时的经历还是会以潜意识的形式渗透出来,比如小部分人认为《蒙娜丽莎》源自于芬奇的“俄狄浦斯情结”。 第119章 似懂非懂的三日月昼现在似乎碰触到了一点门缝,借用来表示黑川小姐,她想,或许那个时候的黑川只是因为不完满的家庭和沉默寡言的父亲从小缺乏关注,嫉妒着早乙女琉奈被视为家庭中的珍宝来对待,厌恶的同时又渴望,憎恶的同时又羡慕,就像一瞬间顿悟到不可名状的真理,发现每一个性格和行为背后都蕴藏着刨根问底的深层动机,尽管这种说法难免有唯心主义的偏颇——假如她撩起裤脚,还能从膝盖上看到隐隐约约的没能完全褪去的浅黄褐色伤疤。柳生比吕士见她低垂着目光不做回答,伸出胳膊肘捅了捅她:“怎么了?” “没……”她抬起眼帘,将饮料瓶拧紧,抬起头将放空在外的魂魄拉回来,转眼之间又是一副吊儿郎当斜着嘴角的微笑:“我怎么说也是个医生啊,还是尖子生里的顶级人物,你可以质疑我的人品,但是不能质疑我的职业素养。” “你的人品根本没有可质疑的余地吧,把赤也按在地上喂他芥末的时候不见你这么仁慈。” “柳生,你真的是绅士吗?” 竹财前辈见他俩四目相碰,针尖对麦芒,颇有下一秒就能吵起来的架势,连忙后退两步挤到中间,一人一枚薄荷硬糖:“走啦走啦,这会科室估计都要炸了锅了。” 果不其然,随着竹财前辈踏进科室时,房间里上至主刀医生下至实习护士,围着会议圆桌讨论的沸反盈天,从关于这例自杀患者的“这么多死法怎么死不行,这回吓着其他病人不说,连忍足医生都要受牵连”“这样的结果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不然接下来的化疗都有的受,淋巴瘤欸,撑个一年半载就顶天了”,一直聊到以前经历过的死亡病历,最后越说越离奇,甚至有了妖魔化的趋向。三日月昼砸着嘴,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她觉得男人聚的多了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直到竹财前辈扣着门,呵斥了一句:“都闲着没事干了吗?”才做鸟兽四散。 对于饱经沙场的战士来说,这件事或许可以草草遗忘,而对于柳生比吕士而言,却成了纠缠许久的梦魇,一直到下班,嗅着自己身上浅浅的似有若无的血腥气都有些反胃。实际上他早已换了衣裳,但心理因素作祟,总感觉自己身上还散发着洗不掉的锈味。三日月昼没有亲临那副场面,单看他似乎没什么起伏,唯有嘴角微微下沉的脸色就觉察到了他的不安,趁他收拾桌面,准备下班之际提议:“去喝酒吗?” 眉梢一扬:“你不是戒了吗?” “我看你喝啊。”她从抽屉里取出山地车钥匙:“竹财前辈一起吗?不过我不能回去太晚。”以免扫兴,最后直接敲定:“不然直接去我家好了,家里还有两瓶山崎的威士忌。” 披着晚霞的余晖踏进家门时,三日月昼没能想到凤长太郎和上衫奈绪早已占据了她的客厅,不善言谈手冢国光被挤到安乐椅上,悄然无声的翻阅着《网球月刊》,寂静尴尬的氛围在听见门锁转动的一霎那像迎来破晓曙光刺破阴云,刚刚打开门,以免招惹蚊虫,迅速拽着柳生比吕士和竹财前辈从夹缝中拽进来的三日月昼在两道虔诚的目光里狠狠打了一个冷颤:“凤,奈绪,你们怎么来啦?” “三日月前辈,我是来探病的。”凤长太郎的乖巧是从坐姿就呈现出来的,三日月昼发誓那绝对不是她能模仿的动作:“前辈你不是伤的还挺严重的吗,怎么这就去上班了?” “我也不知道今天会有这么多麻烦事。”她滋着牙,潜台词其实是“早知道今天这么麻烦就在家休息了”,而直率如凤长太郎只会顺着她的表面意思来理解,完全不会剖析深层含义:“三日月前辈真是爱岗敬业啊。” 可以了,别给她扣高帽子了。她尴尬的当着上司竹财前辈的面和冷笑心虚的摆了摆手。原本还算宽敞的客厅被六个人挤成了间储物室,竹财前辈无精打采的表情在看到从角落里站起来的手冢国光的刹那焕然一新,激动的犹如含了块烫嘴的豆腐:“手手手手冢选手!是温网夺冠的那位手冢选手吗?三日月你快打醒我——” 看,在俘获了她父亲的好感后,又轻易收到了上司的崇敬。三日月昼翻了个白眼,抬手就是毫不留情的一巴掌,直直抽在他后背上,打的他直咳嗽:“混蛋,没让你真打啊!” “我去做饭。”三日月昼跑的倒是很快,来送宙组演出门票的上衫奈绪撸起袖子帮忙打下手,在手冢国光偷偷投喂三日月昼一颗刚洗好的草莓后就咂着嘴,把厨房留给他们做二人世界了。 “这是手冢选手看过的书!”“哦吼,这是手冢选手亲手洗的草莓,我肯定是在做梦!”竹财前辈的身上多少有些追星女孩共同的特质了,三日月昼撑着吧台,调头看向切菜的手冢国光,阴沉着一张脸问:“我追星的样子也这么傻吗?” 不怎么精明就是了。前一段时间沉迷选秀节目的三日月昼每天都赤脚,握着手机一边投钱打榜一边站在沙发上大喊:“给老子冲啊!请务必出道!”手冢国光就会直接把她抱下来,扣着她的脖颈有几分教训的意味:“安静一点。”答案无情的呼之欲出:“嗯。”又在她黯然的“切”中补充了后一句:“但很可爱。” “啊喂……手冢,你不要这么冲我笑,你可是高岭之花啊!”她捂住他的脸,郑重其事的如此说道,把原本单刀直入不怎么旖旎的情话浇了个透心凉。 第120章 从柜子里翻出来的酒已经储藏许久,标签都有些掉色,盘坐在茶几前的竹财前辈帮忙洗过了杯子,湛上酒,谷物气味和冰块上倒映着他骤然丧气下去的脸——正如接受不了男友是上司的偶像,这位上司也接受不了偶像是那个在进医院的第一天就把急诊科一位闹出院的黑手党老大和小弟打成溃兵的三日月昼的男友——当时的场面他如今还记忆犹新,可以说直接钉在了肿瘤科的耻辱柱上。 柳生比吕士的话和酒成反比,酒越喝越多,话越来越少,最后一言不发的被竹财前辈揽着肩膀,左摇右摆的听他唱走调的乡歌。凤长太郎和上衫奈绪正相反,酒量浅,兴致又渐趋被调动起来,在三日月昼支着下巴抱怨了一句:“怎么国光这样问十句都答不了一句的人会有这么多球迷,这么受欢迎该怎么办啊?”后,上衫奈绪直接扑过来抱着她不撒手:“前辈不哭不哭,你也有粉丝!姐姐大人最棒!” 她冷漠的妄图推开她蹭来蹭去的脸颊:“哭毛线哦。”并且发誓再也不会让上衫奈绪喝酒了,当然,见到来接她回家的不二周助后,她在他仁慈和蔼的审视下和微笑里打了个寒颤,八月份燥热的暑气两秒就降到了零,越发坚定了这个想法。 能与不常见的友人见面后一如既往彼此都相聊甚欢大约是友情里最佳境界。三日月昼送落单的凤长太郎搭上计程车,叮嘱他到宿舍报个平安,比起几年前真有了做前辈的自觉,和手冢国光一起折回公寓已经算是深夜了。她活动着仍旧红肿的肩膀,面对满桌的狼藉轻轻叹了口气。 手冢国光总是轻易洞察她的疲惫与微不足道的丧气,揉着她的脑袋,口吻里的关切不大明显,但对于他来说已经算是罕至了:“遇到什么事了?” 她撇了撇嘴,伸手抱住他,听着他肋骨下心跳有力的跃动,嗅着浅浅的薄荷味,脑袋轻轻蹭了蹭:“看出来也不要说出来啊,你过两天就要去美国了,我不想让你担心。” “所以,究竟怎么了?” “医院里一个病患自杀了。”说到底她也才二十来岁,虽然已经到了频繁接触分别的年纪,但并不意味着就能把这些情绪巧妙的处理如同精妙的剪纸,何况她自始至终都不擅长“分别”这如同没演完的电视剧戛然而止的情节:“也不算难过,第一天起忍足医生就告诉我们要客观,要冷静到冷漠,要残忍,要不动摇,就是有点唏嘘而已,完全生活在地狱里的生活是不存在的,完全生活在童话里的生活也是不存在的,藏在圆满背后的酸楚总是出其不意的冒出来扎你一下,复杂的像酸甜苦涩,口味复杂的柠檬汁。” 他捋着她散在背后的秀发,低下头蹭着她的颅顶,没有说话却无声给予了她最大的支撑:“去洗澡吧。” “好。”消沉的时长也就五个手指能数过来,深呼一口气就恢复了没心没肺一身轻,甩掉拖鞋踩着大理石地板一路跑回卧室换上睡衣。手冢国光面对脚边这摊东倒西歪的猫头拖鞋,皱着眉呵斥:“把鞋穿上!” “喂,国光——”她一边套t恤,一边从卧室里露出半个圆润的肩膀,挤出脑袋,双手拢在一起原本想比个心,最后成了个球,笑着说:“世界是柠檬味,而你是草莓味啊。” “把鞋穿上——” “是是——你到底听不听的懂情话啊手冢爸爸。” 手冢国光确定自己是被气笑的,他拾起她随手丢在一边的挎包,露了个角的钱夹从没拉严实的拉链口袋里掉出来。这家伙心可真够大的,走在路上也不怕被人偷。塞照片的那一侧是一张空白的背面,伴随着浴室淅沥的水声和电视里的情节混为一体,他抽出透明塑封底头的照片,翻过来,正面就是高中三年级戏剧社最后一场告别舞台童话剧当中,他们两个人的合影。 照片进过水,边角微微泛黄,甚至有些褪色斑驳,想必藏了许久。高中三年级的三日月昼蓄起了二年级剪去的头发,半长不短的散在颈窝,脸颊略显稚气,挽着他的胳膊,眼睛明亮,笑容张扬,而那时的手冢国光看到了她脚上穿高跟鞋表演留下来的血迹和磨痕,微微蹙眉,低头看向她的眼神里赞赏和温柔各掺一半。 正巧浴室门“咔哒”一声被推开了,手冢国光看了一眼头顶覆着毛巾乱擦一通,揪着衣领抱怨自己浑身消毒水味的三日月昼,对方见他沉默,回以不解的对视,他就夹着照片,调转方向,似笑非笑的抖露她的秘密:“惦记多久了?” 很久了,久到她都快不记得了。 -------------------- 第56章 chapter.56(补) ================================= “那你呢?”鹅黄灯光里的三日月昼歪着头看过来,染过色后褪成深褐的头发堆在头顶,滑到背后,水把t恤染成浅蓝色,印着里头吊带背心的痕迹,几秒钟后手冢国光的手就握住她头顶上的毛巾,温柔的拭着滴滴答答的下颌,动作见她听到对方的衬衫摩擦的细微的沙沙声,视线被遮住了,她只能从缝隙里试图扬着下巴去看他,男人半抿着嘴唇,被刘海半遮住的眼睛微垂成好看的弧度。 他的答案是:“一直都是。” 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似乎真的是一直,从那只把黄发不良少年的脸堆在灰扑扑的砖墙上的靴子开始,从那件过分厚实的羽绒服开始,从小巷里惊鸿一瞥开始,从桀骜不驯的笑容开始,就是那个时候吧。好像弄不清楚了,又好像都记得。 第121章 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纤细的关节上留着可能永远消不掉的茧子,抓过毛巾边角往下拽了拽,将露出来的一片光洁白净的下巴也遮个严实,隐约察觉对方正一点一点控制着对话的节奏,比着手指指向他:“你犯规——” 他把照片正着填回去:“这张照片有存底吗?” “有哦。”说白了,她对手冢国光的要求基本言听计从,就是因为贪图他的美色,毫无防御能力,三日月昼总是如此为自己的没出息狡辩,把存照片的文件夹里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忘的一干二净,手冢国光说想换个手机壁纸,她就雀跃的像个马上要去春游的孩子。 和三日月昼一样,手冢国光对社交网络没多大兴趣,如果不是通讯要求,或许他连whatsapp都不会下载,老式手机的信号太差才更换了智能机,没有设密码也就算了,所有的界面都还保持着老掉牙的初始设定,如果不提机主的年纪,单看外表猜是花甲老人也没毛病。 就在她已经蹲在茶几前摆弄笔记本,打开文件夹,在一溜缩略图的提醒下浑身抖了个激灵,刹那间联想到了一些不愿面对的事实。身后的手冢国光见她动作迟缓,“怎么了?”一开口,已经提到喉咙里的心险些跳出来,熟悉的情绪再度浮现出来,连脑海里噼里啪啦闪过的那一溜字都和多年前一模一样——完了。 手冢国光眯缝着眼睛,在她握住鼠标动也不动的手上觉察到了端倪,索性自己来一探究竟,只是手刚伸过去,三日月昼就被踩了尾巴似的护紧电脑,把“做贼心虚”这四个字落到了实处,紧张的口齿不清:“不不不不行!” “三日月昼——” 她坚定不动摇的咬着嘴唇,他只好握住她的腰把人勾远,直接将她两只手腕并在一起钳制在宽厚的掌心里,另一只手抓住鼠标,看起来像是从背后相拥的热恋情人,但只有身为当事人的三日月昼知道,当他看到屏幕上弹出来的他和不二周助,和迹部景吾,和真田弦一郎的合影——虽然全部是高中参加公开赛时帮新闻社的照片,还打着水印,难以归咎到偷拍的行列,但单从角度看还带着刻意又刁钻的暧昧,值得一提的是,高中期间在更衣室意外将不二周助扑倒的照片,就是那张闹出腥风血雨的照片居然也在列入其中,镜片上折射出的锐利的冷芒险些让她颤抖着哭出来:“那个……我还能解释吗……” 当然不能——因为他早就开始下手删照片了。三日月昼蠕虫似的挣扎了几下,可惜被他从背后牢牢锁住,力量和形体差距悬殊,如果换作其他人或许她还有胆量动手,但对方是手冢国光,只是听到名字她就足以柔软乖巧下去——当然,这里所说的乖巧只是就肢体上而言,骂还是要骂的:“手冢国光你这个混蛋!不许删我的精神食粮!” 曾经三日月昼屡次称上衫奈绪要和她同床共枕的幻想是变态行为,如今她也不见得离“变态”该词的距离有多远。抬起头照着他白净的脖子下口,留下一排清晰的牙印,痛觉暂时还不敏锐和强烈,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又将枪口调转去下巴,他就盯着回收站里加载文件粉碎的进度条,在她使了几下劲还不知悔改的挣扎和反抗里,在她愤懑的红眼圈里停了五秒,然后不由自主的俯身吻下去,如蜻蜓点水般一啄,她就微瞠着蒙了水雾的眼睛,撇着嘴安静下去,偏着脑袋不想看他,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手冢国光难得主动的捏住鼻梁上的眼镜轻轻摘下,露出时常锐利萧索的的丹凤眼,朦朦胧胧的温柔水一样从微垂的睫毛缝隙里流露出来,似乎不再满足浅尝辄止的甜头,托着她的脸颊温柔的加深了这枚吻,唇齿间有她橙子味的润唇膏的香甜。 “我们在吵架啊混蛋!”撒娇似的抿着嘴唇往他臂弯里缩了缩,轻轻用手肘推搡一把他的肩膀,细微的抗议就从湿答答的唇齿相接的缝隙里渗漏出来。 “我训你了吗?” 粗重的叹气和呼吸裹挟着薄荷味的口腔清新剂扑面而来,面对骤然停下动作的手冢国光和突如其来的疑问,她至少微张着殷红的嘴唇愣了三秒才茫然摇了摇头。 “照片不该删吗?” 她继续摇着头,沉浸在他低哑迷人又拢着些别样情欲的声音里荡漾,随即又不大确定的点了点头,突然分不清是摇头和点头哪一个才能表达出“不该”的含义了。 “那算吵架吗?” 是不算,似乎至少这个答案是可以肯定的,所以她笃定的含了含下巴。迎接来的是他继续咬住她的嘴唇厮磨时嗅到的薄荷味以及电脑里“叮”一声,粉碎进度条加载满的提示音。略显粗糙的掌心顺着t恤撩起的一角,婆娑着紧实的腰和绸缎似的皮肤,沙砾似的触感让意识颤抖着从没缓过来的大脑停转状况中清明起来,支吾的声音从齿缝里艰难的挤出来:“我……生理期……” 手冢国光愣了一下,收敛起所有侵略含义的情绪,最后清心寡欲的在她嘴角点了一下。三日月昼仔细沉吟着,一本正经,以还很为他着想的口吻说:“你要是……我用手也可以。” 嗯? 凝视着她的眼睛一点一点幽邃下去:“在哪里学来的?” 心里“咯噔”一声,连她自己都听到了这如恐怖电影背景音乐一般的动静,眼神迟缓的飘向一侧,还没找到落点就又被他掰着脑袋,强硬的正回来,四目相对,她越来越心虚的想挣脱那只钳制着自己腕子的手了:“我……我肩膀疼……” 第122章 装可怜在立场坚定的男友面前基本是没有用的:“哪里学来的?” “你这么吓人干嘛!”她装的理直气壮其实没底的像泄了气的皮球:“日本这么多影像商店,你敢说你没看过小电影吗?” “电影,还是漫画?” 涉及书房里那一墙的藏书,她提心吊胆气都不敢喘,扯谎都没有以前信手拈来:“当……当然是电影……” 他终于成全她,松开钳制住她的手,站起身来朝书房走,颇有要将她所有封面和内容不太客气的漫画书丢去回收站的气势:“很好。” 救……救命! 三日月昼家的书柜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由隔板划成泾渭分明,风格迥异的两部分,从纯爱漫画到少年漫画再到少女漫画,花里胡哨,哗众取宠的书脊和隔壁土里土气的古典小说和文艺论著,医学专著和褪色泛黄的旧书形成鲜明的对比,难以想象这是同一个人的藏书。三日月昼在手冢国光拉开玻璃柜门前先一步护在身后,脊背撞上把手,疼得呲牙咧嘴直冒泪花:“不……不行!”没出息的在他覆过来的掌心里妥协了,心痛的在滴血,软软糯糯的伸出两根手指:“只有两本是有那种内容的,你……你只能丢那两本,何况我二十三岁,又不是未成年,都亲身实践过了,凭什么不让我看。” “既然有实践机会,就不必纠结于理论了。”他握住她后颈,将人从书柜前勾到一旁,伸手拉开玻璃门。举手投足的细节和习惯里,温柔是真的,强势也是真的,难以分辨哪一个更占上峰,比如接吻时喜欢扣着她的后脑勺,说话时喜欢握着她的侧颈,用拇指婆娑她的耳根和脸颊,但又会放低姿态,尽量低着头,驼着背,弯着腰,和她保持在同一水平线而不需要她仰视的太厉害,但也只是对她——脑海里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邪不压正”这个词,虽然语境并不合适,但这个描述似乎格外恰当,不论从哪个方面都是。 手冢国光抱着胳膊,没戴眼镜,眯缝着的茶褐色丹凤眼一览无余,手指在半面满满当当的书架扫过一遍:“哪本?” 她倔强的扬了扬下巴,瞎哼哼了几声,在他斜睨来的目光里踌踌躇躇委屈巴巴的抽出最下层两册从封面开始就不大雅观的漫画。他随手一翻,油墨味顺着黑白纸张扑面而来,果真从头到尾都是不可描述的画面。转向三日月昼,对方绞着衣角,低着头,口服心不服的瘪着嘴。他握住她的胳膊,在她瓷白色的手腕上留下的那一圈红痕烙下一吻:“你喜欢的书,想做的事,我都会支持,但是不健康的东西不许看。” “啊喂,性是本能吧,怎么就不合适了,老古板……” 他随手翻开漫画书里一页大尺度的三人扉页:“这也合适?” 她支支吾吾的,整个脑袋从头红到尾,像刚捞出来的油焖虾。在他平静的审视里一把夺过书来,亲手羞愤的丢进垃圾桶,捂着脸,深感颜面扫地,万一再被贴上乱七八糟“变态”之类的标签就得不偿失了——虽然她嘴上强势又爱撩拨,实际行动起来青涩甚至不知所措,最主动也不过是接吻,基本还是永远会被反客为主的那一种:“我知道了!” “我明天要回趟家,晚饭不能陪你吃了。”他捋着她的头发,像在擦拭一件精美的玻璃制品:“后天就去纽约。” 遗憾的是:“后天我要跟一台忍足医生的手术。”她张开五指在脸颊一侧呼哧呼哧的扇着风,覆上他的手背,目光飘了一会才把那份羞耻消化尽:“可能来不及去送你了。” 浅浅的惋惜并不明显,但由于对方是手冢国光,所以格外稀罕:“没事。” “虽然主要原因是去观摩手术,但是在我心里你是完完全全不需要担心的,你肯定是胜利的那一方——我对你比对我自己都有信心。” 他太喜欢她偏着脑袋做些稀奇古怪的小表情的样子了,所向披靡,天底下没什么东西能难倒她似的意气风发,机敏狡黠,再露出八颗牙齿,挤出卧蚕,眼底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他就想到了纪录片里有着美丽皮毛的狐狸。三日月昼是这样一眼过去就会因为飞扬的眉宇和嚣张的气焰让人退避三舍,而第一印象里单刀直入不管别人死活的小混蛋的认识又总是会被推翻,她以自己的方式照顾着别人的情绪,坚不可摧的铠甲下一颗温柔的心。 他想到了“结婚”这两个字,实际上,从温布尔登开始,他就这么想了。 “我有女友了”从手冢国光这种一年到头整颗心要么扑在打比赛上要么扑在打比赛的路上的人口中说出来有些微妙,而下一句“会结婚的那种”更是让家人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前往纽约前一日,手冢家午餐饭桌上的气氛突然陷入了死寂的境地,用了许久手冢国一和手冢国晴才反应过来,相互对视都从为启的嘴唇上瞧出了惊讶。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从小学开始手冢国光就显出了比同龄人更加成熟稳重的一面,他做的决定一向经过深思熟虑,包括中学时代独自前往德国治疗手臂,高中走上职业球员的道路,大学时留学读书,亲人对他的想法也十分尊重,惊讶的是此前他从没表现出丝毫能与“恋爱”这类字眼相联系的迹象。 手冢国晴放下筷子,尽量挂住脸上不由自主的变化的表情,心平气和的问:“是交往一段时间了吗?” 第123章 “是。”他回答:“快两个月了。” “才两个月就决定是以后要结婚的人,会不会太草率了?” 反倒是手冢彩菜更加冷静。她坐在手冢国光正对面,刚好能看到他脖子里那枚大号的创可贴和一点没遮严实的红痕,笑的一脸灿烂:“是那枚发卡的主人吗?” 就是那枚他总是时不时从口袋里掏出来看一看的发卡,后来只不过是掉了两粒芝麻大小的水钻还特意跑去商场问能不能补,就是那枚高中一年级,从三日月昼手里接过来的发卡,他一直都妥妥当当的收着:“是她。” “在你高中结业典礼上似乎见过一面,那真是个即优秀又漂亮的孩子。”手冢彩菜仔细一回忆,还能能隐隐约约勾勒出那天闯祸后的三日月昼跪在礼堂前挺着脊梁的轮廓:“什么时候来家里做客?” “她还没毕业,在医院实习,学校也比较忙,没多少休息时间。” 手冢国一捕捉到了关键词:“是高中同学,还是位医生啊。” “是,她姓三日月,三日月昼。”说出这个名字来时,他口吻里多少有些不自知的柔软和得意的色彩,许多年来她一直不曾让他失望,如果有哪个人能和“永恒”的意义相匹配,他想一定是“三日月昼”,好像给再她个十年二十年,也还是会在看透世间的曲折后保持着赤诚的心。 手冢国晴还想再打听仔细一些,手冢彩菜就慈爱的笑着,悄悄从桌底下顶了顶他的膝盖,摇了摇头:“国光有分寸的。” 而与此同时,医科大附属医院中,手冢彩菜抱有极大好感的“优秀又漂亮”的三日月昼正掰着脖子“卡吧”作响,四处找着发带,阴沉着一张脸让柳生比吕士心惊胆战的气都喘不过来。 竹财前辈用病历本掩着嘴角,附到他耳边窃窃私语:“我早上看见你从三日月抽屉里拿了包发圈,还不快点还给她。” “不,前辈……”柳生比吕士推了推眼镜:“实不相瞒,她这副去打架的表情我太熟悉了。” 熟悉到她一扎头发,他就起鸡皮疙瘩。 -------------------- 第57章 chapter.57(捉虫) =================================== 柳生比吕士和忍足侑士心照不宣的认为三日月昼心情不好时,手上是绝对不能有发圈的。心理阴影诞生于二年级病理实验课后的午休,被人找茬对于三日月昼来说是家常便饭,二年级已经摆脱了年级上垫底的困境又恶名在外,告白者也好,挑刺者也好,一年级轰轰烈烈的场面都成为了过去式,日子在水一样索然无味的平淡里潺潺流着。 病理实验课上打碎的那片玻璃上的组织切片让三日月昼抑郁了一整个上午。午间仍旧和两位组员一起在离综合楼最近的那家餐厅用午餐,但三日月昼喜欢单独霸占一张桌子,她不止一次和老板抱怨过大夏天非要让顾客挤这么小的四人位简直没天理,到了冬天就成为是穿的这么厚重还要坐空间这么狭窄的座位简直要命,一开始还能收到老板略有歉意的敷衍,最后就只留下白眼和卡住她脖子的胳膊了。 在荷尔萌分泌旺盛的年纪,明明该把心思扑在幻想恋爱一类情节的三日月昼却只想上解剖课,拿全额奖学金,发论文,做研究,可以说是不务正业里的典型代表。那天中午也和往常没多少区别,一边翻期刊一边机器人似的一勺一勺的铲起餐盘里的炒饭往嘴里塞,左边嚼十下右边嚼十下,还剩一半时,玻璃门上的铃铛骤然一响,高跟鞋扣着大理石地板的声音一直延续到她面前,辅一茫然抬头,就被人抓住手边的水杯泼了个满头——幸好那只是杯水,不至于再回去洗头换衣裳。她冷眼瞧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好像是管理部的前辈,手里的勺子随意往餐盘里一丢,牙齿里咬着发圈,双手一拢就扎了个高马尾,拨开质问情况的忍足侑士,不问缘由就回击了一巴掌,又在对方指指点点的手势里将她的胳膊拧成麻花,按住她的脑袋将人压在了桌板上。 她可不是一个因为对方是女孩子就会手下留情的人,在她的法则里,既然乐意享受lady first的特权就不要怪别人把你划到“弱势”的犯愁,特权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仔细一看脸,好像是柳生比吕士的追求者,她翻了个白眼骂了句“该死”,在手底下尖锐的叫声里横了角落里的柳生比吕士一眼。那眼神说要杀了他也不为过,冷的像把晃着月光的刀尖。 总结规律就是,除了教师和实验室,每次三日月昼动手前总会习惯扎起头发。 “那今天是为什么?”竹财前辈早就见识过了三日月昼在打架方面的英勇和天赋,也不算惊讶。 柳生比吕士支着下巴叹了口气:“四十床的患者下午有台手术,原本三日月要做二助,结果那位患者不放心女医生来给他做手术,非要划掉她。” “啊——这家伙也算有长进吧,至少学会忍气吞声了。”竹财前辈咂了咂嘴,扫了一眼站在饮水机前灌下一整杯冷水,还气的直咬牙。柳生比吕士又慢条斯理的补充:“还说她这样安安心心嫁人比较好,靠脸进入医院是对病人不负责之类,说实话,她那张全程微笑的脸,现在回忆起来还是慎得慌,好在还有些做医生的自觉——真怕发生医患纠纷。” “这才当了多久的规培生就有机会去观摩手术。”竹财前辈绕到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聊表安慰:“别丧气啊,你已经比绝大部分人都优秀了,上次打赌不是输给柳生一顿饭嘛,晚上我请客。” 第124章 她抓过接水时暂时放在水桶顶部的水果干,填进嘴里像是在嚼骨头和血,漫不经心的提了一句:“那就吃烤肉吧。” “啊喂!你能不能心疼一下前辈的银行卡!” “我吧——如果看到别人特别特别痛苦,我就会非常非常开心。”她郑重其事的搭上竹财前辈的肩膀,才三十多岁就已经靠保温杯泡茶叶生活的男人胸口一抖,被她嘴角狞厉的笑容吓了一跳,不能说那弧度不好看,而是好看的如同无形之中掠人性命的精怪,控制不住发软的双腿:“我是看到手冢选手的面子上才来安慰你啊!”扭头朝柳生比吕士发射去求救的信号,后者隔着办公桌朝他比划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拇指,从嘴型来看那意思是说“你可以的”,随后迅速埋下了脑袋。 其实并不是学会忍气吞声,世界上没什么比忍气吞声更容易的事了,只不过以前没必要,现在有必要而已。三日月昼拨开饮水机上的阀门,稀里哗啦的水流注满了贴着花里胡哨的贴纸的玻璃杯,水桶里鼓起了一连串泡沫。 但她没能吃到竹财前辈斥巨资请大家吃的烤肉。 夕阳的余晖终于撒下来了,不怎么明朗的天气,一切都灰尘扑扑的,原本八点钟还尚存一丝紫红的天色在六点半就晦暗不明了。已经和同事一起走到烤肉店的三日月昼接到了手冢国光电话:“下班了吗?” “嗯,下班啦,你的行李收拾好了吗?。” “是。”行李很简洁,打包的时候总会想着以她的体型应该也可以进直接塞进箱子里带走吧:“吃饭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悬在头顶正上方的崭新的招牌,心虚的揉了揉鼻子:“没……” “想吃什么?” “都可以。”只要是陪她吃饭的人是喜欢的,那吃泡面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你去我家了吗?” “顺路去了趟超市,把你家冰箱填满了。” “那我现在已经在回去的路上啦。”朝柳生比吕士说了句“我有事,得先走一步,替我向竹财前辈道歉啊,祝你们玩儿的开心”,语速快的像是在倒豆子,还没等他完全听清内容就迈上山地车,一阵风似的朝来的方向折回去。柳生比吕士望着她迅速在天际线上消失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喉咙里刚刚冒出来的“怎么回事”的一个“怎”字的音节咽了回去,不过托她的福,他终于可以从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身上薅一把皮毛了。 “说起来,三日月真的不担心手冢选手在国外遇到什么烂桃花吗?”从点单开始,竹财前辈的心脏就已经开始一阵一阵的抽痛了,尤其是遭遇打击的三日月昼完全不需要他的慰问,伤口就自行愈合了,称她是顽石也不过分。柳生比吕士看了一眼嘈杂的环境和对面墙壁上的广告招牌,向为自己杯子里倒满啤酒的同僚道了谢:“比起手冢,三日月才更像是会当人渣的那一方吧——不过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多少青年才俊送来的花看都不看一眼,还要对这种华而不实的礼物嗤之以鼻,完全与浪漫细胞无缘,如果不是手冢的话,她肯定得孤独终老,柳生比吕士打量着杯子里向上冒着白色泡沫,颜色鲜亮的啤酒,如是想。 斟酌一下,手冢国光对她而言的意义,其实是非他不可,但不是没他不行。窸窸窣窣的钥匙在锁孔中旋转的动静之后,三日月昼从一束白炽灯光里挤进门,手冢国光正系着围裙煮咖喱,在德意志这五年彻底让他成为了一个十项全能的人。网球场上叱咤风云的热门选手囿于这块十几平方米的开放式厨房的场景,难免让三日月昼有些热泪盈眶,还没来的及放下钥匙,换上鞋,就着后脚跟一踩就赤着脚扑到他身上,环着他肌肉分明的窄腰,干净利落的少年不知不觉当中拥有了宽阔的后背:“不是说明天一早要赶航班吗,怎么不早点休息?” “想起来我有一个月不在国内,没人帮你买菜。” “我自己可以啦。” “你会忘。”他放下汤匙,倚着吧台轻轻抱着她,细软的发端传来隐隐约约的消毒水味:“你总是照顾不好自己。” 有些时候他偶尔会觉得亏欠她,彼此都忙到脚不沾地,身为不懂浪漫的男友没有精心策划过任何一场约会,也没有陪她去过漫展,在需要打架的场合她也可以独自一马当先的解决,还没来得及一起去看舞台剧和电影,就又要消失了。也不是真的不需要这些生活里的小心思,她只是从来没要求过他什么,也不知道是太熟悉了还是怎样,从一开始他们就直接跨过了热恋阶段,平淡的像彼此生命里毫无察觉但必不可少的一个关键环节。他说:“抱歉。” “什么?”她没听清,茫然的用下巴抵着他的胸口,眨巴着明亮的杏眼。 “下次休假一起去看电影吧。”他抵着她的额头,温热的气息扑到她脸颊上,让气氛逐渐升温,可就是有人能用一句话让氛围重回冰点:“不要,休假当然得睡觉,看什么电影啊。你不觉得和我在一起就算什么都不干都很开心吗?” 在某些方面,她还真是到自信过度的地步了,但一想起之前在温布尔登决赛现场飞扑过去的教练员,她又撇着嘴,愤懑的伸着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揭开他脖颈上的创可贴,在昨天留下的牙印上又轻轻吻着,吮吸着,如同要打上独有的标记:“反正你……你不许在国外勾搭小姑娘,别人勾搭你也不行。” 第125章 “好。”他伸手熄了灶火,脖子里酥酥麻麻的,闷哼一声拍了拍她的脑袋:“吃饭吧。” “啧,活在池袋大屏幕和新闻里的手冢选手居然在给我做饭,说出去我会被围攻吧。” 他挖了一勺拌了咖喱的米饭填到她嘴里,微蹙着眉头:“吃饭。” “是是是,手冢国光大人,那我就不客气啦。”论插科打诨可能还没人能比得过她:“你今天还是早点回去吧。”四下环顾一圈没有发现行李箱:“还得取行李。” “没事,亚历克斯会帮我取。” “欸——”她坐在圆木椅上,拖长了语气词的尾巴,拎着勺子敲着餐盘边缘,支着下巴笑的像只小狐狸:“怎么现在不矜持了,反正我们已经是这样那样的关系了。” “好好说话。”什叫这样那样的关系,一听就不正经的描述。 她立刻虔诚的端坐悔改:“是恋人关系。” 算起来,手冢国光主动留宿的情况的确少见,即便已经到了“这样那样”的关系的地步,他骨子里传统老旧的思维一时之间仍旧不可逆转,从温布尔登回来后他就首度提出了“结婚”这两个字,三日月昼的回复也很明确,不过说到:“我才谈过一段恋爱,感觉人生太亏了”这句话后,手冢国光的表情明显一凝,斥责和凛冽就从唇缝里挤出来,她只好轻轻咳嗽几声掩盖过心虚——也不是非要多谈几段恋爱不可,质量比数量更重要。 婚姻可能对大部分人而言是一段感情的保障,但对她来说不是,经济独立,学业顺利,物质方面完全不需要第二个人掺和进来分忧——虽然第一想法就把婚姻和物质联系起来并不妥帖,但这个现实的世界,所谓“结婚”已经成为“资本”博弈之中的一个环节了,无非可以简化为用我现有的资源和与我现有资源足够匹配的合作者的资源进行整合,一起创造更多资本的过程,爱情是可以培养的,感情是以物质为基础的。“结婚”就是一张纸,两个字,她想不到什么必须要结婚的理由。 在这个问题上,很少纠结的三日月昼是矛盾的,好在手冢国光过份纵容她:“做你想做的事吧。” “那我们来打个赌好了。”那时她趴在他腿上打着无聊的俄罗斯方块,抬起头来望着他,说话的功夫屏幕就露出了game over的字样,比阳光还明媚的是她的眼睛和笑容:“等你拿到四大赛事的冠军奖杯,我们就结婚吧。” 相拥而眠的夜晚总是格外香甜,一早醒来,探出细白的胳膊按死闹钟后习惯性的叫他的名字,还没从“手冢国光已经飞往纽约”的状况中及时清醒,身旁已经凉透的被褥让她迷迷瞪瞪的眨着眼,才恍然想起:啊——他已经走了。冰箱上贴着便利贴,飘逸的字迹里是端正的严肃:冰箱里有牛奶和面包,提前热一下。她抓着头发,打开冰箱的一瞬间被填的满满当当的零食和蔬果吓了一跳,怀疑这是否是自己那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空一大半的,时常装着过期两三天面包的冰箱,要塞满这台对开门的庞然大物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她抽出一瓶牛奶,心里空荡荡的,站在原地,视线茫然的从客厅绕到厨房,二十三年的人生第一次体会到孤独的滋味。 一向和多愁善感的纯爱小说女主角无缘,自怜自艾也就持续了五个数的时常,抬头看了一眼时间就像被兜头浇了盆冷水,踩着拖鞋蹿上二楼:“完蛋了!我的奖金!” 与此同时,飞往纽约的长途航班上,亚历克斯举着报纸,再度朝邻座的手冢国光投去质疑的眼神,这是他第十次欲言又止了,在第十一次尝试之后,反倒是手冢国光睨了他一眼:“你想干什么?” “你真的谈恋爱了?”亚历克斯指着自己示意着对方脖子上创可贴并不能完全遮住的紫红色吻痕,表情和得知第二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样没什么区别。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我以为你在开玩笑!”亚历克斯把报纸拍在小桌板上,抽出包里过期的杂志封面怼到他面前:“你还记得你以前说过一心只想夺冠,没想过谈恋爱这种话吗?” 他平静的翻着书页,没有回答。 “不会是那位初恋小姐吧……”许久,久到手冢国光以为他睡着了,亚历克斯突然回想起从罗马飞往温布尔登的航程里遇到的那名穿着鹅黄色衬衫的姑娘和她精致凛冽的脸颊:“就是上次在飞机上遇到医生的小姐吗?” “嗯。” “简直跟宿命一样。” 宿命吗? 手冢国光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那想让人把一切都给她的笑靥,不由自主的偏过脑袋,悄无声息的勾起嘴角。 -------------------- 我一定要在六十五章完结 我这个强迫症患者 第58章 chapter.58(捉虫) ===================================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后,抵达纽约时刚好是个雨后初霁的清晨,飞机着陆前的提示音吵醒了浅眠的手冢国光,他摘下眼罩,一侧目就从狭窄的窗户里看到了网格般均匀的灯火和道路,远处紫红的天际有了新生的光线,然而冷调的深蓝天色里仍布有星光璀璨,他不由自主的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在朝云叆叇之际落地后发给了三日月昼。 应该是东京的晚上七点钟,她还没睡,回复的照片里是桌面上乱七八糟的零食袋子和电视上bbc的《文明》,好像是在讲英国巨石阵,沙发扶手上以前练习打的手术结被清理了,茶几堆着没来得及拼完的awm,电视机的蓝光打亮了手边用来缝合的新鲜猪肉,怪诡异的。 第126章 亚历克斯瞟了一眼低头敲手机的手冢国光,多少年他陪着他走南闯北都收获不了一个稍有变化的表情,而天底下居然有人如此轻易就做到了,他咂着嘴,慨叹世态炎凉:“走了,拉夫教练在停车场等我们了。” 收到手冢国光发来的定位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月亮逐渐掉下西山,太阳的脚攀上房檐,一直到六点半起床,三日月昼才打开手机读到消息,心想时差可真是个令人讨厌的东西。她把牙刷填进嘴里,一只手打着字:刚刚起床,东京这边已经是早上啦。 没多久他的视频电话就打过来了,令人意外的是就差活在远古时代的手冢国光竟然学会了打视频电话。她把手机立在梳妆台上,一边漱口一边询问着纽约的情况,手冢国光就调转了摄像头,顺着高层落地窗,投向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和折射着夕阳的幕布玻璃,因为这些幕布玻璃的存在,使得整个地表都上升了好几度。于是三日月昼卷起袖子,勾住钥匙塞进背包里这么说:“看起来好热啊。” 八月底的东京渐趋凉爽,晨间,在太阳还没完全崭露头角前出门还略有些清冷,她向手冢国光抛了枚飞吻,语速快的像《植物大战僵尸》里机枪豌豆射手:“凌晨有位病人送到了住院部,我先去安排检查——啊,怎么又要迟到了!我明明吃早餐吃的超快啊!” 手冢国光对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陷入了沉思,眼里最后一副画面是她扶着门框匆匆提起鞋后跟,发线随着低头的动作掉下耳朵,滑到脸侧。他抄着口袋,从他所站的角度一低头,就能看到脚边蝼蚁一般川流不息的车辆,见她即便在他不在的日子里仍旧生活的如此紧凑,心里多少有点失落,他以为她会和他一样,从分别的那一秒就开始朝思暮想了。实际上,早间新闻里看到他的脸时偶尔感到的孤寂也只有片刻,眨眼的功夫就被:“这家伙真是无死角的好看啊”的想法代替了,但看到天际掠过的飞鸟,街边长的歪七扭八的鲷鱼烧,或者是碰到一株在这个时间还开的热烈的海棠,她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要分享给他。 踩着脚踏板等候红绿灯切换的三日月昼哀叹一声,咬着嘴唇给自己脑门上贴上了“没出息”这三个无形大字。 昨天夜里被送来的是低烧不退大谷先生,柳生比吕士为难的望着要把三日月昼从高级病房里驱逐出去的望月夫人,“请您安静”这句话已经重复了三遍,直到三日月昼叹了口气,随手挽上头发,当着她的面掰断了一支塑料圆珠笔,对方才没好气的住了嘴。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备用笔,举着x光片仔细看了看:“啊,还真是像纵隔性淋巴癌,我第一次见到欸。” “医生……真的是淋巴癌吗?”大谷先生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毫不夸张的说,他千层百褶的往下耷拉的面皮和花白的头发,说是六七十岁也没多大问题。她拿出压舌片检查着他的咽喉,取了痰样本,把体温计递给柳生比吕士看温度:“不是。”匆匆往病历本上记录体温,对方松一口气的时候又将这句话补充完整:“是肺的问题,细针穿刺做了吗?” “做了。”柳生比吕士点着头。她扭头把样本丢给护士嘱咐道:“那再验个痰,柳生,去找忍足医生签字啦。” “忍足夫人旅游时带来了锡兰红茶,早上你迟到,忍足医生就直接放到你桌上了。”柳生比吕士把胸前的名牌别正,阳光穿过甬道上的玻璃,投在擦过消毒水的地板砖上,被窗棂分割成平行四边形的格子:“你和忍足夫人关系这么好?” 进入办公室前,她偏着脑袋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嗯,高中一年级去看花火,在浅草寺附近帮忍足阿姨抓住了个抢劫犯。” “胡作非为的好青年吗?”他揣着口袋,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鼻息。柳生比吕士在实习第三天就成为了整个医科大附属医院全体女士的梦中情人,浅色衬衫每天都变换着细节,打的牢固的领带会在午休稍松,一般在这个时候,来自各个科室的便当就涌进来了,哪怕在三日月昼放出“其实柳生喜欢男孩子”的谣言后,试图将他掰直的少女仍不在少数。 三日月昼见柳生比吕士的第一面是在高中时期,一切都起源于湘南海岸黄金沙滩上的那一枚巴掌印。 二年级的暑期,蝉鸣混着又咸又涩的海风一直响到八月中旬还没告结束,江之电绿皮车碾过延岸锈迹斑斑的铁轨,一路铿铿锵锵的向北行驶,西本雪桧在假期最后几日组织戏剧社一起去了海边,和夏天联系在一起的当然是“大海”和“西瓜”这两个词,然而那两天,即便有大海和西瓜相伴她过得也并不轻松,因为她不仅遇到了青学高中网球部,还遇到了仁王雅治。 她拍在柳生比吕士后背上的那一巴掌就全拜仁王雅治所赐。 相遇时还只有穿着沙滩裤,花衬衫的少年和趿拉着人字拖,第一眼看过去性别不明的少女,在海边的板烧店铺前因为一支被他抢走的铁板鱿鱼而结了怨。恶作剧成瘾的仁王雅治君一直从堤岸被追杀到沙滩,转眼就混在人群里消失不见了。按理说,因为少见太阳而很白,外表能用“独树一帜”来形容,应该被归入“随便一扫就能被吸引视线”的这类人,三日月昼插着腰,踢了一脚沙子。 折回去找西本雪桧时,肩膀上搭了只手,她撇着嘴,茫然的看了一眼,那是个利落的少年,赤着紧实的臂膊,老式的细框眼镜折射着光,细碎的深紫色刘海稍有些长,也不知道是被汗水还是海水打的潮湿,指节分明的手掌顺势往后一拨就露出光洁的额头,说的是外语,一口浓重的伦敦音,三日月昼眨了眨眼,秉持着“友好”态度聊了两句,在对方突如其来的一声“噗哩”的口癖中,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去,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前一秒晴空万里,后一秒日用被蜜糖引诱的蚂蚁似的乌云,乌泱乌泱的盘踞在天空不肯散去:“仁王雅治!” 第127章 随着年龄的增长,三日月昼和仁王雅治不仅再也无法恢复追着他跑三公里后把人按在地上揍一顿就能了事的不对等关系,反而有地位颠倒的趋向——她索性丢掉人字拖,赤着脚沿着海岸线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名闲适的调整着泳镜,拨弄着的短发少年,她冷笑一声,活动着手腕,几十米远的距离几乎两步就飞过去了,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在麦色的皮肤上留下一枚赤红清晰的印记:“仁王你这个混蛋!” 不幸被拍档拉出来当替罪羊,然后还要接受复仇这件事,对于不满十七岁的柳生比吕士来说已经承受了三四个年头了,自从他从高尔夫球部转入网球部以来,每年都要发生这么几次,“习以为常”这四个字虽然可以来说明这种情况,但是难免透出两三分心酸。就当时三日月昼面对他时恨不能剥皮抽筋的气愤程度来看,柳生比吕士以为仁王雅治对她做了些什么负心事,还有些同情心在,直到远处观摩的本人笑的恨不能给他一张桌子就能捶的“哐当”直响,他才推上滑下鼻梁的眼镜,抿着嘴唇在三日月昼的致歉和叙述中知道了血案的起因是那只鱿鱼。 还真是委屈…… “你实在是太惯着仁王啦!”她不止一次这么向柳生比吕士抱怨,每次被捉弄后几乎都会有这句话,但即便如此,在他事业起步初期,和演艺公司解约时,还是会行不改色的主动把所有的积蓄都汇给他付违约金。 三日月昼支着下巴,从见柳生比吕士的第一面联想到了那一整个湘南海岸的夏天。那天她把人字拖丢掉后被早乙女琉奈训了个狗血淋头,八月底的正午,整个柏油马路还是磕一枚鸡蛋就能煎熟的境况 ,恰巧遇到的网球部晚上也要做烧烤,按理说事情在不知不觉当中应该往“联谊”的方向发展,但立海大的到来打破了浪漫的泡沫,轨道变成了青学对立海的“沙滩排球赛”,而三日月昼明显对后者显出更大的兴趣。 花崎诗织鼓着掌直摇头,这一定就是为什么明明这么多外表出众的少年少女完全没有恋爱经验的原因。 如果记忆没有出错的话,那天她并不是赤着脚度过的一整日,手冢国光在得知她能把鞋丢掉后又气又笑,索性把自己的给了她,然而她并不领情,还翻着白眼说穿着不舒服,最后变成了他背着她,沿着起起伏伏的海水毫无目的的漫步。夕阳把海面照成通红的颜色,像是她在柳生比吕士后背上留下的那枚巴掌印,苦涩的海水漫过少年凸显着骨骼和筋脉的脚踝又褪下去,她哼着根本找不着调的小曲,不安分的晃悠着小腿,隔着手冢国光的t恤,感受到了少年身上热腾腾的温度。 那一刻她突然慨叹:如果海岸线没有尽头,要是能永远走下去就好啦。 “三日月——三日月——”柳生比吕士喊了好几声,捧着水杯,缩在转椅上目光放空的三日月昼都没给出回应,他叹了一口气,直到把没用的文件卷成纸筒敲在她脑袋上,她才眨了眨眼,呆滞的顺着他袖口做工精良的袖口找到胸前的名牌,看向他稀碎的刘海和眼镜底下儿时最喜爱的那枚玻璃弹珠一般的眼睛:“怎么了?” 他拎出怀表,敲了敲表盘:“去吃饭了。” “吃什么?”她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每次柳生比吕士掏出这块就要把“祖传”两个字贴在上头的怀表,她就会禁不住嘟囔:“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是些老古董,啊——还是赤也后辈最可爱。”在下一句就是看到表壳后的那张曾经立海大附中网球部成员的合照后的拖腔拉调:“绅士——其实你喜欢仁王吧,据说你们认识后,包里的雨伞就换成晴雨伞了欸。” 回复也八九不离十是被称作“绅士”的柳生比吕士能说出的最粗鲁的话:“三日月,你的脑袋是想搬家吗?” “下次休假,大家一起去海边吧。” 他下意识的后背发疼,立刻回想起高中时期的那枚三天都没消下去的巴掌印,不自在的抖了抖:“大家?” “幸村,弦一郎,仁王,西本前辈,乾……”她掰着手指,又噼里啪啦的列出了一长串名字:“好像很久没有一起坐下来吃过饭了。” 柳生比吕士按下了通往一层的电梯,手里的怀表还没来得及放回口袋,侧面的按钮轻轻一按,表壳就会弹开,露出里层被玻璃壳保护完好的照片,低头看了一眼她万年不变的愉快表情,泛着仿佛能随意靠近的软和的光:“好啊。” 牧野一生打来电话时,三日月昼正一如既往的准备和柳生比吕士一起去楼下便利店买饭团。如果不出意外,午间一般都是科室里和同事在插科打诨当中度过,而今天,柳生比吕士推上眼镜,望着在正午十二点一溜烟就从门口跑没影的三日月昼,嘴角微垂的弧度里透出了几许茫然。 同样错愕的还有竹财前辈,甚至远超过“错愕”这个词所指的意思,三日月昼一路欢腾的跑到大厅咨询前,一个飞扑勾住男人脖颈的场面让竹财前辈手里刚刚拿到的文件袋顺势滑落,直到路过的护士提醒,他才手忙脚乱的随便应了几声,拾掇起散在地上的纸张单据——三日月昼的确是那个三日月昼,可她面前的男人却不是手冢国光。像是偷偷撞破了对方的秘密,竹财前辈突然紧张起来。这莫名其妙的紧张感吞噬了他上前去质问她的勇气,而一旁的电子显示屏里刚好播报着手冢国光在美网中的采访,冷不防的和屏幕上的男人交汇了视线:“哎呦,手冢选手……” 第128章 在大约每五个人就有一个曾当过“爱人”的日本,这类情况似乎并不少见。竹财前辈如是安慰,游魂似的飘回休息室,已经自动脑补出了无数个《昼颜》来了。冷不防有声音划过耳畔,是柳生比吕士在问:“前辈,吃过饭了吗?”他神经兮兮的咂着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柳生,三日月是不是被人欺骗感情了?” 他揣着口袋,讥诮了一声,只觉得今天科室里没一个正常人。 但这件事无疑成为竹财前辈抑郁的源头,并且屡次在三日月昼和手冢国光发消息的时候试探,多日以来,像是:“你还小,很容易被乱七八糟的事情诱惑很正常”“手冢选手当然是最好的,你可要好好珍惜他啊”“急诊科一个发现妻子出轨的男人闹自杀,吞了半瓶安眠药——吃安眠药自杀这么难受还不一定能死的了,都怪现在的电视剧”,她一天到头听得耳朵要起茧了,顺手拿起耳塞,一边捏成尖端往耳道里塞一边说:“竹财前辈,你怎么这么婆妈,烦死了……” “这是你对前辈的态度吗!” “是——是——”她咧开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紧接着嘴唇又重新绷成一条直线,翻了个白眼看着休班表,转身衔着一块饼干走出了办公室。 手冢国光离开后,她还继续维持着许多他进入她的生活后所带来的习惯,比如慢条斯理的吃饭,比如喝梅子茶。便利店里电视机常年只保持在朝日新闻上,微波炉发出了加热结束的提示音,午休时忙着处理一名吐血的病患,直到五点多,饿得头晕眼花才抽出片刻来到便利店里寻摸些东西垫一垫肚子——虽然发给手冢国光的消息里,永远都是规律的作息。 夕阳落下桥头,下班归家的人们漫上斑马线,红灯亮到漫长的五十秒,而绿灯只有短暂的二十秒,将将能走到安全岛。新闻里传来手冢国光没能卫冕美网的消息时,三日月昼正从微波炉里取饭团,不经意就被边沿烫到了手背,连忙触电似的缩回来使劲甩着,顺手从冰箱里拿了瓶冰水捂住伤处。 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博格比手冢多了这么多年的职业经验。”柳生比吕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帮她从微波炉里取了饭团递过去,在她狐疑的讯问:“你怎么在这”里老老实实的回答:“竹财前辈知道手冢败北的消息之后就哭了,整个科室都在安慰他——有些吵。” “是啊……”虽然是这样,但她不明白眼下这绕满整个胸腔的忧愁,到底是打哪儿来的:“真的是……太不爽了。” 小小的遗憾和大大的不爽,说不出究竟指向哪一件具体的事。她拿出手机,打通了手冢国光的电话,对方发出的那声“阿昼”还是平平淡淡的,连低落都听不出来,到她这里险些颤抖着声线哭了:“我看到新闻了,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嗯,给你带了礼物。” “不会是因为想着买礼物才输了吧,那竹财前辈会恨我一辈子的,他还哭了。” “抱歉……” 窗外的景色被黄昏暖金色的光涂抹出感伤的意味,心里那个堆的亮晶晶的雪人在越来越昏暗的夕阳下慢慢融化,最终化成水从眼角渗出来。她偏过脑袋,悄悄用手抵住额头,挡住发红的眼眶:“什么啊,道什么歉……你可是要成为世界第一的手冢国光啊。” 柳生比吕士拿过一枚饭团,沉默的把视线偏向前方,假装没有看到她快快哭出来的表情,也没有听到湿润的声音:“对手冢来说也是一次很好的经验吧,他总是坚定到让人倾佩。” 坚定? 好像是这样,很长时间以来手冢国光都被视为可靠的,强大的,无坚不摧的代名词,青学网球部只要有他的坐镇就总会比平时硬气。下班时起了风,将厚厚的云层剪成细丝,她脱下外套,换上运动鞋,路过甬道,赤色的光哗啦啦的自窗户里落下,她记得就是在这条路上,千岁美由纪说他曾因为神经痉挛而前往九州治疗。 神经痉挛? 所向披靡的手冢国光居然会患这种病症。她停下脚步,不以为意的从鼻息里带出一抹嘲笑,接着整个走廊就寂静下来了——是啊,所向披靡的手冢国光也会因为心理压力患上神经痉挛。她头疼的抓了把散在额前的头发,长长叹了口气,一边拿手机订票一边往休息室跑,一把拍上柳生比吕士的桌子,支着胳膊试图把气喘匀:“后天你有事吗?” 被她突入起来的逼近吓了一跳:“没有。” “后天帮我值一下班,我向忍足医生请假了,下周我替你。” “啊喂……你不会要去美国……”最后一个“吧”的语气词还没说完,她就又一阵风似的卷出去,只留下一句仓促的“谢啦”在狭小的休息室里徘徊。柳生比吕士抓空的手停了半晌,转而去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神经病……” -------------------- 略粗糙 完全因为不更新怕被打狗头 第59章 chapter.59(捉虫) =================================== 别克从训练场出发,途径一家珠宝店停了二十分钟后又重新启程,终于在封魔时刻回到了酒店。手冢国光泊好车,倚着靠背,仰着头,微呈皲裂的嘴唇露着疲态,磕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才徐徐开了车门,常穿的运动鞋上印着一道明显的褶子,从后备箱取了球包,一路踏着大理石台阶,穿过自动门迈进了大堂。值班的服务生喊了一句:“手冢先生,请留步。” 第129章 映着玻璃吊灯的地板璀璨的晃眼,将人倒映的清清楚楚,影子停滞下来,手冢国光慢条斯理的步伐也随之停下来,不疾不徐的扭过头询问:“有什么事吗?” “一位姓三日月的小姐等您很久了。” 视线顺着服务生举手示意的方位探寻,虽然期待这位别人口中的“姓三日月的小姐”和他所认识的三日月昼是同一个人,但又清楚对方正在遥远的东京奔波,所以渺茫的希冀在看到角落里靠着皮质沙发,支着腮帮,撑着摇摇欲坠的脑袋,安安静静的睡着的三日月昼时,他一度以为这又是一场春梦——窗外的斜阳刚好能混着头顶的灯光一起笼在她身上,清灰色的下眼睑和眉尺微敛的细节都写满了倦意,黄澄澄的阳光将眼皮打成一片透光的肉粉色,即便如此,她的脑袋仍旧左摇右晃的靠一只手腕撑着,以一种松弛而毫无精力设防的状态蜷在沙发上。 一片阴影将她拢住,手冢国光站在她面前,宽阔的后背将所有冒昧的光线挡了个严实,盯着她不安稳的眉眼,伸手怕搅碎幻梦一般轻轻拨开她散在额前的碎发,指肚蹭过皮肤传来温热的触感和现实感,那一刻他才确定自己没有做梦,俯下身温柔的抚摸过她微颤的睫毛,安抚着她因为不舒适,甚至可以说是难受的睡姿和长途飞行导致的倦怠,呼出一口热气打在她耳边,声音喑哑又温柔:“阿昼——” “嗯?”无意识的嘤咛,眉头皱的更紧了,但眼皮还沉重的睁不开。 于是他又想怕惊醒远方森林里的鹿一般轻声唤:“阿昼……” 脑袋一晃,她呜咽着按着太阳穴,满脸阴霾的睁开眼,漂亮的琥珀色瞳仁和略有红血丝的眼白一并呈现在他眼前。嘴边想要骂人的话在抬起头,看到他近在咫尺的睫毛和看似薄情的嘴唇时就哑了火:“想我吗?” “突然来纽约,怎么不跟我联系?” 她从挎包里掏出手机,展示着连指示灯都无力亮起来的屏幕:“走的着急,手机没电了,也没带充电器。”她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的扶着他的胳膊站起来,浑身的骨头都在为这趟长途旅行抗议:“我饿了。” 他扣住她的手:“想吃什么?” “三明治之类的便餐吧,我五个小时之后的飞机,回东京上班。”随意的态度和说话的内容让手冢国光的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用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眉心紧跟着起了褶皱:“五个小时后?” “嗯。”她见他板着一张脸立刻就要生气,被压下去的起床气腾一下就要死灰复燃,然而还是在紧要关头刹住了脚,在他愠怒的目光下燥乱的抓着头发,尽可能柔和的平铺直叙:“我很担心你——反正我这样说你也只会自责,反思自己到底哪里做的不够好才回给人添麻烦,受伤了就自己去看医生,比赛输了立马振作起来下次重新再来。”她揉了揉酸楚的鼻头:“你真的是这样无坚不摧的人吗?” 他只低着头看着她,没有回答。 “你是吗?” 这一次他扣住她的肩膀,将脑袋埋进了她的颈窝,她沉默的拨弄着他柔软的发梢,一偏脑袋,凑近他耳边小声说:“国光,我可能无法见证你每一次胜利,但你每一次陷入低谷,我一定会抵达你身边,所以你尽管往前去,往你想去的地方去。” 就像一座山,眼看马上就要到了山顶,都已经看到了最顶端的石头和树在招手,然而一切都在最后那一步迈出前止步了,那种失望不是到半山腰就跌下去所比拟的。低糜的氛围她不习惯,肚子适时发出一阵“咕噜”的喊叫,她眨了眨眼,重新开启了另一个话题:“我真的要饿死了,你不打算管管我吗?” 滚烫的鼻息扑到她脸颊上,让她的皮肤烧着了似的热的发慌,然后在他撤离她的肩膀时偷偷在眼角留下浅浅一吻后,不由自主的咧开嘴露着牙龈上嫩分的小肉笑起来,明明穿着牛仔裤白t恤,套了件敞开的黑色衬衫,从行为举止中透出两三分锐利的少年气,但笑起来比谁都甜,他没办法的叹了口气,拎起沙发上那唯一一件行李——一只日常空空荡荡的手包,一路牵着她走到电梯口:“我先送你楼上休息,再去买些便餐。” “刚刚服务生小姐一直在看我们,没关系吧?”光洁的金属玻璃门将投影拉的更为颀长,脑海里已经浮现出自己和手冢国光一起上娱乐新闻头条,成为万千少女公敌的场面了:“还有点期待呢。” 他低下头,攥住她的手又紧了紧,好像只是站在他身边就足够安心了:“没事,亚历克斯选的酒店保密工作都做的很好。” 期待? 他记得后天还有一个采访。 十多个小时的航程下来,三日月昼几乎累到沾枕头就能梦都不做的睡过去。手冢国光从对面超市买了三明治和牛奶,提溜着一包零食回到房间时,她已经以七扭八拐的姿势躺沙发上,也没枕枕头就重新睡着了,对面为打发等他回来的这段时间而电视还响着。他轻手轻脚的放下纸袋,走过去将人打横抱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到卧室床上,掖了掖被角,把空调温度打高了两度。顺势坐在床边,伸出手指碰触着她的嘴唇,即便每天都能通过电子设备看到这张脸,但他仍觉得有太久没见到她了,压抑许久的念想像是一只终于得以解脱的困兽,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起伏的鼻梁和微颤的眼睫,心里反反复复的咀嚼着她的名字。 第130章 口袋里有什么东西直硌得慌,他想起那是刚才途经珠宝店买的戒指。职业缘故,她一天至少洗三四遍手,从头到脚,偶尔扎起来的头发上那根或朴素或花哨的皮筋就是唯一一点装饰。他取出来,悄悄套在她纤细的手指上,最小尺寸还有一些宽裕,吻着她的手背,脸上是自己也没能察觉的得逞般浓浓笑意。 再醒来时,还没完全从自己已经和东九区相隔十二小时的事实中做出回应,在吵个不停的出厂设置的闹钟里倏然睁眼,她翻了个身,□□着将眉头拧成乱七八糟的一团,捂着额头睁开了眼睛,从偏硬的床上支起身,放在床头上充电的手机就被黑暗里弹出来的一只漂亮有力的手熄灭了屏幕。 她茫然的发出一声沙哑的:“嗯?”熟悉的薄荷气息就倾覆过来:“醒了?”黑暗一度让时间和地点一同变得混乱,如同某天晌午醒来还以为是哪个阳光正盛的早上。她眨了几下眼睛,乱糟糟的头发在肩膀上披散着,嗅觉却在晦暗不明里异常敏锐:“国光?” 手冢国光打开了床头灯,骤然而来的鹅黄色暖光让她双眼微眯,细碎的光线顺着指缝挥洒进玻璃珠子似的眼睛里,连同手冢国光近在咫尺的眼睫和呼吸声一起让偌大的房间亮堂起来。刚刚苏醒的三日月昼一反常态的安静,很少开口,通常这个时候问她早餐想吃什么十有八九得到的答案是:“随便”,再多说几句大约也只会换来敷衍的,没精神的“嗯”“好”“行”,颇有一种任人宰割的无力感。她捞过手机,阿联酋航空的行程通知已经以短信的形式发来了通知,似乎落地时东京有雨,她打了个哈欠,缓慢的扭头看向走到窗边,拉开厚实的窗帘,亮出落地窗外纽约灯火璀璨的高级写字楼上的萤火和玻璃盒子顶端闪闪烁烁的红色信号灯,参差不齐的低矮房屋如同杂草一般混入其中,锈迹斑驳的水塔和她多年前旅经此地的场景分毫不差。 她看了一眼摆钟上的时间,有气无力的掀开被子,行动缓慢像条无精打采的水獭。手冢国光从窗口折回来,俯下身,撑住床沿,柔和的婆娑着她的脸庞:“还好吗?” “嗯……”她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手机屏幕又燃起光亮,line上有柳生比吕士发来的通知,说是忍足医生受邀去加州出席客座会议,需要一名助手。三日月昼蹙了蹙眉,紧接着带着无处发泄的起床气给柳生比吕士回了电话:“喂——去加州肯定要竹财前辈或者八幡前辈啊。” “按资历来说是这样。”柳生比吕士听起来像是被堵在了早高峰的十字路口,叹着气小声抱怨了一句“居然在早高峰发生追尾”,听筒里传来调整蓝牙耳机的窸窣响动:“但是你也知道,很多事情不是资历和努力能解决的。” 脑袋一下子就因为手冢国光递过来的矿泉水而清醒了,口吻里又恢复了意气风发的狂妄:“庆幸我现在在纽约吧,不然我现在就会跑去找山崎院长理论。” “真是可悲,在别人看来不择手段才能得到的机会,在另外一些人眼里反而不值一提。” “少说这种文邹邹的哲学家才说的话。”她捂着额头,为了如今蓬松且庞大的发量,她用了不少防脱发的产品,可以说是让大部分医学生羡慕的程度了:“等我回去再说吧,竹财前辈早上喜欢吃楼下便利店紫红色包装的炒面面包,看到通知肯定心情不好,记得帮他带早饭。” “好。” 手机屏幕恢复了主菜单,她将散在额前的头发捋向后脑勺,露出讥诮的眉峰和料峭的唇角:“真的是……”随之而来的是浅浅的叹息和质疑:“真是让人想反抗都无从反抗。” 手冢国光怔了一下,倘若是受害的一方说出这种言辞无可辩驳,但三日月昼本身就属于受益的一方,高起点让她有比其他人更多获得成功的机会,难得是在她的词典里“道理”永远摆在第一位,或许有几分未经挫折的理想主义的幼稚:“我送你去机场。” “不打算挽留一下我吗?”她洗了把脸,也就三分钟的功夫,一边扎头发一边从洗手间迈出来的三日月昼急匆匆的打住他无声的笑意:“算了,你还是不要挽留我了,千万不要挽留我,不然我肯定回不去的。” 声音里也没有多大的起伏,似有若无的关切倒是从低沉的嗓音里潺潺流淌出来:“先吃点东西。” 通往肯尼迪机场的高速公路上,三日月昼蜷缩在副驾驶上,抱着一块三明治迅速咀嚼着,目光居无定所的放空着游荡。从急诊室见到一名坐在副驾驶上,在一场车祸里被撞的面目全非的患者后就产生了心理阴影,并非不可克服,但大多时候选择坐在后排。音响里放着《desperado》,是她之前留在他车里的从二手市场花高价买来的cd:“这是老鹰乐队销售量最差的一张唱片,可惜他们解散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嘿。” 初秋的夜风卷起她柔软的发梢,仰起头就能从天窗里看到跟着她走的月亮,她把换了张披头士的《let it be》,吉他伴奏顺着笔直的道路一直向前。手冢国光回想起高中时,他们一起乘着迹部家的私家车一起去神奈川乡下的事了,那天她也是这样懒懒散散的蜷缩着,衔着狗尾巴草哼着不成调的歌,闲适惬意和漫不经心的眼神温暖的像晌午晒过的棉花被子,虽然什么都没做,但就是很容易吸引人来到她身边。 车子四平八稳的停在肯尼迪机场外的停车位上。他解开安全带,提醒道:“到了。” 第131章 她伸了个懒腰:“我觉得我刚才的样子就像一只从车窗伸着狗头的哈士奇。” “你更聪明。” 得到夸奖后又洋洋得意的自行补充了一句:“还更漂亮。”伸手打开车门,活动了几下麻木酸软的小腿和胳膊:“下周有牧野前辈在国立新艺术剧院的演出。” “我后天就回去了。” “好啊,风里雨里我都会去机场接你的。”她笑盈盈的抓着包带,每次立在他面前都乖巧的像个小学生:“训练加油。”这许多年由于私下里偷偷关注着关注着手冢国光的缘故,她也看过不少体育杂志,因为一场至关重要的比赛的败北而半年无法拿起球拍的选手不在少数,即便知道他是这样如神明般强大而坚毅,又几乎可以称得上无坚不摧的人,但她仍担心某条微不可查的裂缝悄然无声的演变成罅隙,脆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内部泄露出来:“我们国光是世界第一的网球选手。” 他倚着车门,从玻璃窗渗透出来的光将他的影子拉的颀长,又将塑像般的脸庞照亮:“嗯,我会是的。” “祝你明天,后天都有个好心情。”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我走啦。” 扭头迈出第一步的一瞬间,手冢国光伸手扣住了她的后颈,强势的将人拽回来,俯下身让彼此唇齿相依的动作里透着从容,而蹙起的的眉头里却满满是克制不住的如野兽般的欲念。三日月昼攥住他的衣襟的手逐渐收紧,对视时眼角有不易觉察的泛红:“别这样看着我,不然我就走不了了。” “我知道,路上小心,下飞机给我打电话。” “好……”有些人见不到时也只是心里想想,一旦见到就不想离开了。但她还是得回去,去做她自己也喜欢的三日月医生。 飞机离地返程,踩在脚下的纽约网状的城市和手冢国光发来怎的照片别无二致,洛克勒菲中心也逐渐被甩在身后,三日月昼靠着椅背,脑海里陡然浮现出竹财前辈费心力的讨好领导后疲倦的神色,如果一个人只是这样就好了,可偏偏这样的人比谁都努力,顶级私立大学的医学生涯的巨额学费和贷款已经让这位普通家境走出来的青年困苦了迄今为止的整个职业生涯,如今在升职加薪上仍旧跨不过阶层的圈限,她多少觉得悲哀和失望,许多年前就有这种悲哀和失望了。 离婚率上涨了百分之五十,自杀率翻了四分之一,校园暴力每年有两千多起……然而更值得关心的是某□□的胸脯够不够大。 她叹了口气,放下解乏用的杂志,端水起水,阅读灯打亮了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细细的戒指,微微愣神——即便如此,好像也有什么是值得期待的。 -------------------- 今天有个胖友问起了《chérie》,那篇停更的原因一是中间有一段超出大纲了(于是字数就超出预期了emmmm)二是写到六十多章发现好像文化背景上有问题emmm但我又不想重新写,写完这一篇之后就滚去修修改改挽救一下。 虽然没有写完这一篇但是已经开始准备下一篇的咕咕鸡沈东楼今天也没能早睡,网王的同人还想再写两篇,橘子哥哥和狐狸君,都是脑洞向的不过大纲没理出来,咱们就明年见吧。 第60章 chapter.60 =========================== 落地时果真下了雨,浩荡的薄纱如屏障般笼罩在东京上空,薄雾缭绕的夜里没有月亮,云沉甸甸的堆积出蜿蜒的形状,磕着眼睛静默了许久,但始终没能睡着的三日月昼不知道是何时才昏昏沉沉的睡过去的,出舱门时耳边除了嘈杂的人潮,似乎还有海浪声,这附近没有海,她挤了挤眉心,才意识到那是雨。东京国际机场每天的客流量以百万计数,三日月昼搭乘摆渡车,从t3航站楼走出来是在晚上九点多,比预计还早了小半个钟头。手里搭着毛线外套,瑟瑟的冷风顺着敞开的衬衫领口涌进胸口,让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喷嚏,利索的笼紧了衣裳。 “阿昼——”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搜索手机号码的动作,一双手亲昵的按上她的肩膀,是隔着薄薄的针织衫也能感觉到的温暖:“你这家伙是怎么想的啊喂,居然用两天时间去纽约跑了个来回,你打电话让我来接你的时候,我要吓死了。” 她转身勾住花崎诗织的脖子,在她嗔怪的口吻之下露出标志的笑容,没来得及洗头所以扎起了头发,亮着有着圆润棱角的五官,漂亮流畅的发际线上生着杂草似的碎发,飞扬的眉梢是嚣张的气焰,眼神始终没有褪下少年时代的清澈:“辛苦我们诗织啦。” 三日月昼和花崎诗织。 那不是靠朋友就可以定义的关系,包裹在身边的熟悉气味从国中开始就被时光细细碾进了彼此每一寸皮肤的纹理当中,平滑细腻的感觉不到存在,但又确确实实如同被认定为“世界上另一个我”而存在着。 “去停车场吧,不早了了。”花崎诗织敲了敲表盘,示意着时间,而三日月昼却敏锐的注意到那是一块情侣表,依旧是拖拉的语调:“欸——情侣表欸——” 在调侃之下挽住她的胳膊,软绵绵的笑了起来:“走啦,明早你还要上班。” 花崎诗织是不日前才刚刚获得了驾照,粗略一数大约才过了一个来月,装饰的花里胡哨的家用车后备箱里沾着没来得及清理的花泥。从大学毕业后就进入一家快时尚品牌做买手的花崎诗织,在工作了不到半年后发现这个职业和她梦寐以求日思夜想的理想并不相符,便辞职用全部积蓄在台东区略有偏僻的朝仓雕塑馆附近开了家花店,早先做此决定时花崎夫人并不支持,然而花崎诗织看起来纤弱但自有主见,迅速做好了筹划,在资金上获得了三日月昼毫不犹豫的支持,而成为如今这样能大方利索的微笑的花崎诗织,这其中的曲折和心酸——自信心在片刻坍塌后用多年重建,被摧毁后持续修复的这个过程,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 第132章 三日月昼与人的相处模式一直与刨根问底无关,大多数情况下,如果别人不想说,她就不会问,如果别人想说,也要看内容是些什么再决定听不听,现实一点来说,虽然在这个人们忙于表达或灌输自己的观念而拒绝倾听的世界上,沉默的倾听他人讲话的人几乎已经变成了稀有动物,可哪有人有义务听不相干的人倒苦水。她用毯子将自己裹成一只艰涩的蚕茧,蜷着大半个身体横在后排座位上,狭小的空间很难容纳下她的腿,只能一叠再叠,叠成一个看起来就难受的形状,也没抱怨,她一直不是娇贵的人:“毛利前辈不在吗?” “还在加班啦。” 三日月昼蒙上头,车辆穿过一排排的路灯,忽明忽暗的光线晃的眼晕,闷声闷气的说:“我想睡一会。” “睡吧,到家时我喊你。” “谢啦。” “你明天还是再请一天假休息吧……”花崎诗织的建议并没有得到回应,寂静的车厢里响着风掠过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发出的猎猎声,雨刷嗡嗡作响,她扫了一眼后视镜,沉浸在黑暗里,被毛毯包裹成蚕蛹而找不到脑袋的三日月昼一动不动,已经迅速入睡了。很久以前她就是这样累到沾枕头就能一睡到天亮的状态,所有人都能看到她优异的成绩和挺拔的姿态,没人在乎她经历的十二点还写着日本古代史习题的过去,但凡是一根绳子就一定会被打成手术结,冰箱里的肉皮全是缝合的痕迹,被奉为圣经的药理学课本……别人只能看到这光鲜亮丽的表皮,就以为只有这表皮了。 雨到底是什么时候停的,三日月昼不大确定,好像是凌晨两点,也好像是三点,四点也说不定,至于她究竟是如何迷迷糊糊全靠那点本能走下花崎诗织的家庭车,倚着冰凉的电梯,三魂离了六魄似的摸到卧室,横七竖八的斜倒了,她也记不大清了。早上和闹钟一起醒来时,昨日留宿的花崎诗织已经在烤面包了。她打了个哈欠,趿拉着拖鞋晃晃悠悠的迈下楼梯:“早啊,诗织。” “感觉好点了吗?”花崎诗织取出冰箱里的牛奶,利索的拆开一个边角倒进奶锅里加热。三日月昼打了个哈欠,打开壁挂音响,填进去了一张老cd:“还不错,果真还是睡床比较舒服。”她揉了揉有些落枕迹象的脖颈,回头的动作会让整个脖子传来一瞬间针扎似的疼痛感,慢条斯理的握起品相精美,用料丰厚的三明治,不知道该用什么样赞叹的词语来形容她的厨艺——早餐都能做出花来:“辛苦我们诗织啦,看看我们诗织这贤妻良母的手艺,不然你嫁给我好了。” “手冢君会恨死我吧。”花崎诗织将热好的牛奶倒进玻璃杯里,加了麦片,早间新闻只有电视上一个不出声的影像,三日月昼抿了口牛奶,从翘着二郎腿的姿势里能看出一股潇洒和不羁,以及少年的英气来,一边咬三明治一边斜一眼电视屏幕上的字幕:“昨天你肯定没能休息好,晚点再去花店吧。” 花崎诗织解下了围裙:“我没事,我想把花店经营的好一点,总觉得目前这样离寿三郎还很远。” “诗织。”她郑重其事的放下牛奶,支着下巴看起来一副兴致索然的模样,用汤匙搅着杯子:“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许多人要你优雅,要你端庄,要你聪慧,还要你温柔,但没有人告诉你要成为你自己,你特别优秀,诗织。” 她低着头,刘海随动作散落下来,半遮住的干净的眉眼里闪着光,弯成好看的弧度,轻轻咬着嘴唇:“谢谢你。” “呀!怎么又要迟到了!”也就正经了两分钟吧,她又恢复成了常见的兵荒马乱的模样,一边系鞋带一边指着电视和cd机嘱咐花崎诗织临走前关电源,一只脚已经迈出去了又被她急匆匆叫住,折回来取了便当。实际上这个时间对于上班族来说并不算晚,但对于每日骑山地车上班的三日月昼来说,确实有些紧凑。柳生比吕士已经不止一次劝告她换一辆车,屡次被她以“节能”之类的言辞拒绝——在“不喜欢野餐是因为拒绝践踏草坪”这类日常生活这方面她多少有些神经质,柳生比吕士也不是见识了一次两次了。 踩着最后一秒进入科室的三日月昼倚着门框跌连喘气,迎接她的不是问候,而是从四面八方来的奇形怪状的眼神。她抓着早上洗过后没来及吹干的头发,茫然的退出去看了一眼门牌,躲在门后只探进来一个警惕等等脑袋,视线在房间里所有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面面相觑的同事身上绕了一大圈,心里把临走前做过交接工作捋了一通,确定毫无纰漏后才小心翼翼的发出了微弱的询问:“怎……怎么了?” 理她最近的一名实习护士嗫嚅了几下,将手里的饼干塞回包装盒里:“三日月医生,你……不是感冒了吗?好像是出差都出不了的程度……” “欸?”然后她看到远处熹微的晨光里,柳生比吕士的镜片匆匆一闪,她恍然大悟似的一抬头,不知所措的揪着衣角的手终于想起来要放到嘴边了,虚虚的捏着嗓子低咳起来:“是啊,是感冒了,最近流感还蛮严重的。”干巴巴的笑了几声,揪过一枚口罩捂住脸,避开竹财前辈探究和不满各掺一半的复杂余光,绕到了柳生比吕士一旁的办公桌前,低下头来,在恢复如初的纸页稀里哗啦的响动,打印机的运作和对病患情况的交谈当中伏下腰,藏在桌子底下扯了扯他的衣角:“这是什么破借口,我上一次感冒是两年前,怎么不早点和我通气!” 第133章 他环伺着周围的情况,低下头小声回答:“我也没想到我们这么没默契。” “你以为我是仁王吗?”她翻了个白眼:“所以呢?去加州的人是竹财前辈还是八幡前辈?” “山崎院长还在等你去谈话呢。” “不是吧……”她直起身来,泄气的皮球似的往椅子上一倒,踩着桌角又滑着转椅离他近了半个条胳膊的距离:“你不是都说我感冒了吗——我去找一趟山崎院长。” “一大早嘀咕什么呢?”竹财前辈端着他万年不变的飘着几粒枸杞的保温杯出现在背后时,她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颤栗了一下,拍着胸脯深吸了口气:“竹财前辈,你不要这么可疑好不好。” “可疑的是你吧,做贼似的。”他翻了个白眼:“手冢选手还好吗?” 她撑着下巴,从抽屉里取出一包巧克力棒,来来回回摇摆着转椅:“失落肯定是有那么一点,毕竟明明努力的程度已经足以达到预期的目的了,但最终和愿望失之交臂。”抬起头,仔仔细细的揣摩着他的神色,她不单纯是在说手冢国光,她也在指竹财前辈——百分之八十的财富掌握在百分之二十的人的手里,这个世界并不是公平的,它只是披了一个公平的外衣:“啊——我去找一下忍足医生。” 三日月昼第一次见到忍足瑛士,是在高中休学履行的途中,那天天气好的一塌糊涂,玻璃窗上能清楚的倒映出她和后排的手冢国光的脸庞。新干线上一名旅客突发急病,是前往京都公办的忍足医生采取的急救,下车时,她隔着人群朝救护车的方向扫了一眼,高大的忍足医生冷静的推了推眼镜,踩着脚踏板利落潇洒的钻进了救护车。倒不是说她记人相貌的能力有多超然,而是忍足侑士和忍足瑛士长的太像了,连名字都只差一个字,特别是,六七年前的忍足瑛士比如今看起来还要年轻许多,皱纹只堆积在眼角,以致于每每见到他,三日月昼都像是在面对老掉的忍足侑士,无论如何也严肃不起来。 当然,在她进入医科大附属医院做规培生时,就和他在嘘寒问暖中谈到了这桩旧事,她说:“是新干线上的意外事件让我想去做医生的,这么算来,忍足医生应该是我的启蒙导师。”这句话到了忍足医生耳中,大致意思就被扭曲成了“被当作偶像”的含义,还频频向三日月先生致电,绵里藏针的炫耀一番——成年人一旦幼稚起来,恐怕小孩都不如。 “叩叩”两声,三日月昼敲响了办公室的门,忍足瑛士因上火而哑了的声音就顺着没关严实的门缝溜出来:“请进——”她就理了理叠进去的衬衫领子,推开门道了“打扰”走进去。屋里干净整洁,办公桌上摆着照片和金属饰品,被百叶帘遮了多半光的窗户让她一瞬间梦回高中时期长谷川校长的办公室,好在坐在办公桌后的人头发还很旺盛,打破了她认知上的错觉:“忍足老师,你用的哪种洗发产品?” “嗯?” 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把话题扯到西方极乐世界的三日月昼连忙捂住脑袋,满脸懊悔的神色:“不……我是说去加州的事。” 忍足瑛士放下手中的笔,看了一眼时间,距离查房还有几分钟:“看样子,你的重感冒已经痊愈了。” “柳生那家伙找借口都不会找。”她翻了个白眼,一双手有些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是该背过去还是该叠起来,索性抄进了口袋里,鲜少挺直的脊背此刻犹如一棵松柏:“其实我不太想去加州,暂且不论年纪和资历,从能力上我也肯定比不上竹财前辈或者八幡前辈,为什么是我呢?是因为我父亲?” 忍足瑛士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来回答这个毫不客气还略显尖锐的问题:“这场学术交流对你在学校里研究的项目会很有帮助,你可能在三十岁就会达到一个普通医生梦寐以求的高度——我不得不承认是有一些三日月先生的因素,先入为主让我对你多少抱有更大的期望。” “可这不公平。”经营医院的柳生家也好,做学术的三日月家也好,她得承认家庭的因素酿就了他们如今的性格——只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反正也没有后顾之忧,做好一件事是最好的,做不好也没关系,而通常抱有这种心态的人往往能笑到最后。家庭给了他们强大的底气,虽然有各自的苦恼,但受益却占更多的方面。三日月昼有些焦虑的捏了捏眉心:“这种机会我以后还会再遇到,那个时候我一定会成为毫无争议的最合适的人选,但是现在,我不是,我就是个没正儿八经的上过手术台,也没毕业的规培生,我能获得这个机会,不过是因为您和山崎院长对我先入为主的偏爱。” 一直被贴着“自负”标签的三日月昼能说出这种否定的话,着实让忍足瑛士惊着了。他叹了口气,又重新问了一遍:“真的不想去?” 她撇了撇嘴,斩钉截铁的回答:“真的不想去。” “你和柳生也真是奇怪,别人遇到这种机会都上赶着求我,你俩倒好,一个比一个避之不及。我午休时再和竹财聊聊。”他站起身来擦了擦眼镜,重新戴回去,走过来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走吧,去查房。” 以为一切尘埃落定的三日月昼没想到更棘手的问题还在后头。竹财前辈午休时来找她时似乎已经和忍足医生谈过了,她正靠着栏杆和柳生比吕士为一块从便利店买来的冰棍而争执。九月中旬的天气逐渐转凉,但正午时分的太阳仍旧孜孜不倦的炙烤着大地。三日月昼手里是童年时期常见的三支连在一起的冰棍,柳生比吕士不客气的要来分一钵羹,被她毫不留情的拒绝了:“冰棍这种东西是只能和国光一起分享的。” 第134章 “三支呢。” “我自己吃。” 柳生比吕士捂着额头,对她横行霸道的表情选择视而不见:“你厉害。” 正巧远处竹财前辈气势汹汹的走来了,三日月昼拆掉包装,拉住栏杆往后一倾,就在和路过的护士同他打招呼的那声“竹财医生”的提示下,准确的在静谧的走廊里捕捉到他了:“竹财前辈,吃不吃冰棍?” 伸过去的橘子味雪糕并没有被接纳,到来的是他义正言辞的责问:“为什么不去加州,来来回回也就一个多星期,是耽误你谈恋爱了吗?你知不知道这个机会有多少人想要都得不到?” 太阳穴上的青筋已经因为那句“耽误你谈恋爱”的句子而凸凸跃动了,但还在努力控制着要紧的后槽牙,尽可能平静的说:“明明有更能胜任的人选,我为什么要去?” “你现在是在让着我吗?我需要你一个后辈来礼让吗?还是觉得自我牺牲很伟大?啊,我忘了,你压根看不上我们这种人弹尽力竭,不知道要付出多少讨好的笑才能实现的目标,你已经什么都有了——你是名医生,多少对自己的职业认真一点可以吗?” 她低下头,再抬起来,脸上平静的连一丝眼圈泛红的痕迹都没有,像是一潭没涟漪的死水,失望和沮丧一个没留神就从流光溢彩的瞳孔中逃出来,半晌才把嘴唇拉出一道讥讽的弧度,没有辩驳,也没有解释,抬着胳膊将分给竹财前辈的那只快要融化的冰棍甩进垃圾桶里,抄着口袋头也不回的走了。背后竹财前辈追回来的脚步和那声急促中夹杂着责备的“三日月”也一并被丢在脑后——去他的吧。 柳生比吕士拉住他的胳膊,绊住他想要追上去的步伐,沉沉的叹了口气:“竹财前辈,你也尝试着去理解一下她吧。” 理解她的善良,也理解她的坚持,很多事情不是靠嘴上说出来的,而是在细节里渗透出来的。竹财前辈从忍足医生的办公室走出来后就紧绷的身体松弛下去,他攥着拳头,指甲深深的陷入了掌心里:“抱歉,我说的太过了,但是这家伙的态度真是让人火大。” 柳生比吕士看了一眼那只被怼到垃圾桶里的冰棍,八成已经快化成一滩狼藉了,转过身从三楼走廊上看着一层大厅里络绎不绝的缴费窗口,地砖上折射出光怪陆离的人影:“三日月的笔记是被东大医学科视为圣经的存在,每年期末考都有人来蹭她给友人讲解的药理学,有一段时间她家里只要能打结的地方就全部都是手术结——或许的确有家境优渥的原因,但能成为如今的三日月,全部是因为她自己,她是那种就算不喜欢,也一定会把事情做到最好的人。” 不是不认真,而是太较真。许多年前她和他说过,以后并不想成为一个温柔善良的人,因为这种人只会跟自己过去不,麻木一点就会快乐一点,抱怨别人就会放过自己,可她没有,这或许就是她这辈子都做不到的事了。竹财前辈抹了把脸,焦躁的搔着后脑勺,看了一眼已经停在十六层的电梯,大步流星的走向安全通道,他知道她会去哪儿,只有五楼的自动贩卖机里才有橘子汽水。 果不其然,三日月昼从出口取出了汽水,灵活熟练的打开易拉罐,抄着口袋,自动贩卖机亮着冷光的玻璃上倒映着她略显憔悴的脸颊和黑眼圈,口腔里是弥漫开的又甜又刺激的气泡味,不知道怎么就从这甜里尝出了几分苦涩,大概就是生活的味道。 哭? 她才不会哭,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晚上去找千石清纯打场搏击,这些负面情绪就都会随汗水蒸发,她一直很会调控和发泄自己的郁闷。竹财前辈气喘吁吁的从安全通道闯出来时,她已经在灌下去两瓶汽水后恢复了冷静,生气程度从两枚被完全捏成饼状和条状的易拉罐中可见一斑,比起一开始的焦急,竹财前辈对“如何徒手捏爆易拉罐”这项技能更感兴趣。他如履薄冰般探过去一只脚,身体随步子平移过去,指着玻璃窗里的商品自言自语:“下午当然要喝点咖啡啊……三日月,你还要橘子汽水吗?” “我请你”这个后续还没说出来,他就被三日月昼扫过来的视线钉在了十字架上,一动也不敢动,举起双手以示友好:“抱歉,都是我的错,我说话太过分了。” 她一言不发的翻了个白眼,继续往自动贩卖机里投硬币,这次选择了咖啡,他挠着后颈没话找话“不是不喜欢黑咖啡吗”,她直起腰,把咖啡塞到了他手里。也不能说是一点都不了解,至少他知道她喜欢喝橘子汽水,也知道她不喜欢喝黑咖啡,竹财前辈握着冰凉细瘦的易拉罐不知所措了许久:“我不是故意要责备你,三日月,你是我很欣赏的后辈,我只是希望你能走的更远。” “前辈——”开口还是拖泥带水的腔调:“你觉得我和你谁更应该去呢?” 竹财前辈没有回答,正是这片回答做出了回答。她将散在额前的秀发抓回后脑勺:“你看,你自己心里也有答案。想要找一份好工作就要从幼稚园开始,私立大学医学科的学费以百万计数,一场学术交流会对我来说和对你来说的意义是不一样的,你得承认,比起我上升的机会来,你上升的机会更少,但我觉得前辈你的能力不应该就这样被局限,我也觉得你可以走的更远。”她倚着墙壁,散散漫漫的,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情绪,却给了他致命的一击:“前辈,你想去加州吗?” 第135章 他的嘴唇启启合合,到嘴边的“无所谓”在她坦诚直白的审视里像见了猫的老鼠,而那点私心无所遁形。 她嗤笑一声:“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非要摆出一派清心寡欲不争不抢的姿态来才能被喜欢,凭什么有竞争心就不行,就要把那点野心藏着掖着不敢见人?” -------------------- 阿茂:仁科就是个诗人 三日月昼:我就是个哲人 ———————— 本来我有很多话想说 但是打好了字又删掉了,之前认识的朋友偶然看到了这篇文在□□上跟我说不喜欢女主人设,经历不同,各自保留看法吧,求同存异嘛;不喜欢叉掉好了 第61章 chapter.61(合在一起更新啦) ============================================= 竹财医生这两日以来和柳生比吕士走的格外密切,密切到引人遐想的地步。才二十三岁的柳生比吕士面对不知道怎么和三日月昼谈过人生后就骤然神神叨叨的上司,头发愁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一大早打了卡,走进科室就又被他粘了上来,抓着他的胳膊不撒手。 柳生比吕士狐疑的顺着他的视线找寻,准备去查房的三日月昼正慢条斯理的站起来,一扬头发,娴熟的将头发拢到后脑勺,右手抓住左手腕上的黑色皮筋一撸,就麻利的扎了个马尾,露出细长白皙的脖颈和被晨曦镀成金黄的耳朵上的绒毛,以及微红的耳垂,奇形怪状的银耳钉。竹财医生躲在他肩膀后头,瑟缩的像只可怜兮兮的鸡仔,掩着嘴角都没想起来把打量的眼神收回来,还提心吊胆的粘在她身上:“柳生你看,三日月现在是想打架吗?” “不是——” 回答他的并非柳生比吕士,而是走过来的三日月昼,她从桌子上抽了支笔 抄在口袋里:“昨天夜里临时送来一名五十岁的患者,夜里摔在桌子上导致肿瘤破裂,八幡前辈做了急救,一起去看一下情况,待会还要在开一个讨论会。” 应了一声的柳生比吕士将自己被攥起褶子的衣裳从他手里揪出来,换上白大褂,别好了名牌:“哪床?” “三号。”她把记录簿塞到竹财医生怀里:“大谷患者的病情恶化很快,下一阶段的治疗方案需要和家属商量。”随后掰着咔嚓作响的脖颈,绕过堵在门口显得有些碍事的竹财前辈,揣着口袋往电梯走去。直到这时,他屏住的呼吸才开始流动,按住正要跟出去的柳生比吕士的肩膀,委屈和惊惧复杂的交织在一起,顺着险些掉下来又被抽抽搭搭的吸回去的清鼻涕透露出来,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她昨日轻而易举的掰断一根棒冰,仿佛那是他快要离家出走的脑袋似的:“你看到三日月的眼神了吗?她是不是想杀了我?啊……连头发都扎起来了,这两天居然来这么早,她一定记恨上我了,虽然训她是我的不对,但是她怎么能用冷暴力对待这么关爱她的前辈呢?” “啊……那家伙是心情不好。”柳生比吕士回忆起她途径他身边时,指甲修剪圆润的纤细手指捂住脖颈轻轻一掰发出的活动筋骨的声音,对面这位平时和煦又八面玲珑的三十岁多岁的大龄男青年还用委屈的目光寻求着自己的意见,他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不是因为前辈你,前天三日月的山地车车胎扎了,送去修理了。” “欸——”仿佛和三日月昼相处久了,连他也跟着沾上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腔调:“修了这么久吗?” “六十万的轮子哪有这么好修。” “骗人的吧……”竹财前辈目瞪口呆的掰着柳生比吕士摆出来的手指:“为什么不直接买辆车?” 对方耸了耸肩,谁知道她脑子里的电路是怎样接通的:“安心的去加州吧,她心大的很。”大到只要报过了仇第二天还能笑嘻嘻打招呼那种。 命运多舛的三日月昼的山地车并没有活过这个秋天。但在山地车英勇就义这件事之前,还值得一提的是手冢国光的到来。 手冢国光归国那天再度下起了雨,好像这个秋天降雨格外的频繁,也勉强算是一种缘分,正巧赶上三日月昼休假,就向三日月拓哉借了车去接机去了。最开始还是细针似的毫无攻击力的毛毛雨,她顺遂的爬上高速公路,一路通达了东京国际机场,泊好车,她拉上外套拉链,将装着手机的小挎包往肩膀上一甩,盯着黏糊糊的蜘蛛网一般的小雨穿过一排一排的车辆,走到了出口。 手冢国光背着球包从通道走出来时,只消一眼就从人群中看到了她。她揪着拉到顶端的拉链,远远眺望到一抹熟悉的黑色高跟鞋,时常带着掠夺性或笑盈盈或冷冷清清的杏眼燃起了火光,迈上前去准备打招呼的步伐一看到到那位打开车门的中年男士就不争气的止住了,耷拉着眼皮,目光暗下去,如同是一盘被太阳晒化了的散沙,掏着口袋,像是一张没贴有票,无处可去的明信片,那是手冢国光很少见她流落出的,失望的模样——他不喜欢这种表情。 雨骤然急了,头皮上的一片冰凉让她大梦初醒似的浑身颤栗了一下,正要往屋檐下钻,一柄黑伞就从背后倾斜过来,她愣了片刻,回过过头就看到了戴着口罩,穿着风衣,背着球包的手冢国光和他攥着伞柄的那只骨节分明,布着薄茧的手。他话少,脸上也一向没什么表情,沉默的犹如会活动的雕像,显出“高贵的单纯和静穆的伟大”。原本寂寂无声,萧索荒凉的眼睛惊喜的睁圆,他想今天没有太阳的原因,一定是因为阳光都被揉碎了,藏在她此刻的眼神里了:“国光——” 第136章 撞进他怀里的脑袋让他趔趄两步,发出轻而宠溺的一声“哎呦”,三日月昼环着他的腰,快乐的像个有小鱼干的猫儿,她的快乐就是来的如此简单:“欢迎回来。” 他隔着口罩吻了她的额头,是她最熟悉的薄荷味:“嗯,我回来了。” “路上有休息吗?”她仰着毛茸茸 的脑袋,削尖的下巴抵着他的胸口,声音清甜,腻歪的紧。 “睡了一会儿。”手冢国光撑着伞,先送她坐上驾驶座,才绕到另一侧。三日月昼翻了翻储物盒里的cd,挑三拣四的咂了咂嘴,没选出喜欢的风格来,索性打开了收音机。下雨的缘故,高架桥上出了两起追尾事故,整条道路堵的水泄不通,三日月昼握着方向盘,降下车窗,探出脑袋远眺着前方一眼望不到头的路况:“看样子要堵好久。”手冢国光注意到她左耳耳洞上少了一枚耳钉,伸手揉了揉她的耳垂:“丢了吗?” “嗯?”没反应过来的三日月昼往后缩了缩,睁的溜圆的眼睛眨了又眨,白净的皮肤腾一下就红了起来:“嗯……好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丢的。” 电台偶尔会传来沙啦啦的噪音,没仔细听内容,似乎是个访谈节目。手冢国光的手撤下去后,她揉着自己滚烫的耳垂,然而红晕还没消下去,整张脸就又再度因为电台里的对话而蒸腾起来。 照例是主持人率先问到了手冢国光球柄底端上用记号笔画的火柴人,是不是很喜欢小孩,熟悉的难以分辨年龄的成熟男音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张口:“是我女友画的,画的她自己。” “女友?”像解开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倒吸一口冷气:“看样子很不擅长画画啊。” “除了画画,她什么都做的很好。”一片空白之后,似乎在思考,又补充了一句:“唱歌也不大好,但我很喜欢。” 三日月昼举着一张从头发跟红到脖颈的脑袋,降下车窗,忽闪着双手扇着风:“你能怎么这么坦诚呢?我会被全日本的少年少女嫉妒死吧。” “嗯?怎么了?”对方还一脸无辜的平静,慢条斯理的从手里那本三日月拓哉放在车上消遣用的《动物农场》里抬起头,古井无波的眼睛定个在她时而捂脸时而聊头发的手指上,没留指甲,也没有污垢,没涂指甲油,也没有倒刺,除了右手中指关节上那枚厚实的茧子,几乎可以说是完美无瑕了,但有缺陷也是美的。他记得高中他们一起在图书馆自习时的场景,社团活动结束后,濒临期末考试,几层阅读室都被占满了座位,只有三日月昼身边一个位置孤苦伶仃的空着,他就径直走过去坐下了,奈何两个人都手长脚长,碰巧一个左撇子,一个右撇子,写起字来衣袖摩擦直打架。那时三日月昼的长发还没有剪短,为两百米的罚跑,举荐和长期第二的成绩每天都倍感屈辱,被打扰后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少女稚气的脸庞加上宜嗔宜喜的眉眼,灵动的像动画片里走下来的某个纸片人,他道过歉,再度发生摩擦时,对方就寥寥草草写了张便签,伸手贴在他手底下的练习册上,那字迹太容易辨别了,就像她的人一样容易辨别,横不是横,竖也不是竖:“咱俩换一下座位吧”。 他就点了点头,拎着书包对调了方位。靠窗坐着的三日月昼一只手举着习题,另一只手支着下巴,嘴里轻轻衔着圆珠笔,耷拉着眼皮一副高深莫测的悲悯感就从眼角里渗透出来,恰逢晚樱盛开的季节,木窗棂外瑰丽的色彩和她的双眸不知道哪一个更绚烂。 你看,从相遇开始的每一个瞬间,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别这样看着我。”三日月昼从张开的五指中露出一道眼缝,头一次感受到口齿不利落带来的窘迫:“你……你睡觉吧。” “好。”他合上书,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车厢里没了电台的动静,寂静的只有外头的雨声和哪怕知道走不通仍要催促的鸣笛,远处的层峦叠嶂的山丘上飘着灰白的云,层层叠叠的堆到了半山腰,三日月昼愣了一下,就在手冢国光伸过手的一瞬间,她发现他手上戴了一枚和她相同的戒指,那是一对情侣戒指——这不显山不露水的浪漫反而更容易戳中她的心脏,车辆以蠕动的方式缓慢的向前挪动,她突然说:“国光,我可能比喜欢我自己还要喜欢你呢。” 三日月昼很喜欢自己,她一度认为自己就是个人间宝藏。忍足侑士曾面对她骄傲的不得了的表情,沉重的想起高中时为迹部景吾捧的场,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难不成我是个易招自恋友人体质吗?放过我吧。” 那是在一项学术颁奖典礼上,三日月昼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许多人不允许你喜欢你自己,假如你跟别人说,我在某某方面做的特别好,我觉得我自己特别好,只会换来唏嘘,你可以有这种想法但就是不能表现出来,明明谁都不放在眼里却还要把自己包装成谦逊的模样,摆出喜欢自己的姿态也是需要勇气的——比如我。” 忍足侑士捂着额头,敷衍的回答:“是是是——全天下都知道你是勇士了。” 以为应该等到的回复是“我也是”,但手冢国光只是抿着嘴角,抱着胳膊将椅子放下,取下眼镜,不咸不淡的回了句:“我知道。” 好吧,她承认就算是这样没什么温度的手冢国光,她也像喜欢平平无奇却怎么也吃不腻的杂粮粥一样喜欢着。 第137章 和预期差不了多少,道路开始畅通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车子顺着1号国道继续颠簸。手冢国光的公寓位于旧神田区的须田町,靠近旧书店街和两所大学的学生街,这样喧闹的地方上一处足够静谧的住处可以说是重金难求的。积灰的房间临走时只给家具盖了防尘罩,在摆放鱼竿的实木柜的玻璃门上轻轻一划就能留下狭长的指印,半个来月没踏进来的公寓已经有了片刻的陌生感,手冢国光迈进来,率先拉开通往阳台的玻璃门,打开窗,身后就响起了被掀起的防尘罩扬起的灰尘呛到的三日月昼的咳嗽,她掩着嘴角,剧烈颤抖的像只被揺来晃去却没上锁的匣子,叉着腰,眼眶微红,顺手打开了一旁的加湿器和扫地机器人:“早知道我应该先来收拾一下的。” 他连忙走过来,顺了顺她的后背,好像又瘦了,脊背上的骨骼更加突出了:“没事吧?” “没事。”她摆了摆手:“你先收拾一下卧室就休息吧,被褥都在壁橱里。”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行动,揽住她肩膀的手伸向下颌,抬起她的脑袋,四目相对时沉默了许久才低低的问了一句:“有好好吃饭吗?瘦了。” “大概最近比较忙。”她捏着自己两颊上没什么份量的肉。她很少穿裙子,一向是中性化的打扮,夹克和牛仔裤,卫衣和运动鞋,上班时勉强会换成有别出心裁的设计感的衬衫和平底皮鞋,显得潇洒又随性,一看就像是个学生:“不过早上上称还涨了两斤——我的山地车送去维修了。” 她握住他的手腕,从他的胳膊底下绕出来,半推半搡的将他拽到卧室,将人按在刚打理好但没来得及晾晒,仍有一丝霉味的被褥上,抵着他的额头把他推到床上,自己也一并倒下去,自觉的拎过他的胳膊垫在自己脑袋底下,只持续了一分钟,六十秒,就像被快速充满电的手机似的弹起来:“虽然我也想陪你一起入眠,但是我还有一封邮件要回。” 他调转了身,撑着脑袋凝视着她眼下常年挂着的淡淡的青褐色黑眼圈,不怎么严重,却是无坚不摧的城墙上唯一一处裂缝:“好。”门被关死前,被窗帘遮的严严实实的房间陷入了寂静的黑暗,手冢国光就在这片黑暗当中眯缝着摘去眼镜而看不大清的缝隙,望着三日月昼轻掩上门的动作,衣服上和被褥上还有她身上凛冽的木质香的味道,好像是沉香,还有些果味的清甜。 即便知道她有自己的思想,甚至比一般人想的更深刻,但他仍旧希望她能过的轻松一点。后来亚历克斯曾经劝说她辞掉医科大附属医院的工作来做他的私人医生,高昂的薪水足以打动这个年纪大部分的年轻人,甚至或许会怀疑自己是否遭遇了诈骗也不一定,但她却翻了个白眼,直言不讳的拒绝了:“我想成为一名伟大的医生,才不是私人医生。” “但你看,你和国光一个月都见不了几次面,不怕分手吗?” 那时她陷在单人沙发里,仔细忖度了许久,觉得也没什么可犹豫的:“人生并不总是完满。” 亚历克斯端着茶杯赞赏的直摇头,此后就将她划归到狐朋狗友的列表里:“那到时候考虑一下我。”就被手冢国光抛来一记寒光吓的举起了双手,结结巴巴的求饶:“开玩笑都听不出来吗?” 厚实的遮光窗帘让时间停留在夜晚,是厨房里的榨汁机运作发出的施工现场似的噪音吵醒了他。他捏了捏眉心,举着沉重的脑袋先去冲了个澡,才趿拉着拖鞋,一边用浴巾擦着眼镜一边穿过狭窄的甬道厨房走。近三百平的大平层对于一个人来说的确太浪费也太空荡了,手冢国光重新带回眼镜,擦拭着滴答水的发尾。 立在吧台后头的三日月昼切着黄瓜片,左摇右晃的哼着歌,再仔细一听好像是《无间双龙》的主题曲,再再仔细一听就能发现完全是前言不搭后语的词:“今天要做鳗鱼饭啊,鳗鱼饭,啊,鳗鱼饭,我喜欢鳗鱼饭啦啦啦啦啦啦……” 直到转过身找寿司醋,她才看到倚着墙壁孑然而立的手冢国光,不知道这样光明正大的窥伺了多久。和平时见到的常年一身运动服或是西装的模样截然不同,他套了件略微宽松的暖褐色圆领毛衣,牛仔裤和她以前特意买来的兔子拖鞋,冷冰冰的气息里稍微多了一些平易近人的温和,如果要找一个恰当的比喻的话,她想那一定是走下神坛,迈进人间而沾上烟火气的神明。 她笑起来张扬又明亮,觉得自己唱的还相当不错:“醒了呀。” “嗯。”他走过去,背着手,弯下腰,探过脑袋去衔住她递过来那片刚卷好的寿司——食物的样貌并不大好看,但在好看的面包片也比不过一晚排骨拉面:“你去超市了?” “是啊,家里冰箱是空的。” 他喜欢她说“家里”这个词。尽管如此,她做饭的身姿还是让手冢国光不可避免的回想起了高中时期那盒不成样子的小饼干。现在的厨艺比起过去来的确精进了不少,脱离了黑暗料理的泥淖,勉强步入了一般的行列——而这个过程之中她是怎么忙忙碌碌的生活的,他完全可以想象出来。他叹了口气,绕到她身后环住了她不经一握的腰肢,要弓着背才能用下巴抵住她的肩膀,贪婪的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阿昼,谢谢你。” 她放下手里的寿司帘,用插科打诨来掩饰不经意间红了的耳朵:“是不是觉得我还有做贤妻良母的潜质?我果真是十项全能的天才选手。” 第138章 自诩为天才选手的三日月昼在谈到“怎么会当医生”的问题时通常会不正经的回答:“因为帅。”鉴于提问的人是手冢国光,所以她的回忆格外漫长:“最开始去修学旅行的时候看到了忍足医生,觉得做一名医生实在是太帅了,东大最难考的专业又正巧是医学科,所以就去了。那个时候没想过以后会去从事想关专业的工作,我觉得人生就是要走许多地方,尝试许多事,认识许多人,吃许多好吃的东西,但是后来,二年级的夏天,我参加了一项国际援助,去了一趟缅甸,遇见一个脑瘤患者,瘦的一把骨头,严重营养不良,吃着派发的营养棒,明明十五岁了看起来却只有十岁的身高,突然就希望所有的小孩都能健康长大了。”她狡黠的眨了两下眼睛,露出罕见的腼腆的微笑,凑到他的耳边小声问:“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厉害?” “是。”他的双手又拢紧了一些,他的阿昼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姑娘,他啄着她的脸颊,哑着嗓子说:“我很想你。” 内敛如手冢国光能这么直白的说出:“我想你”之类的话,那大概已经压制到极限了吧。她扣着指甲,继续鼓捣着寿司席,磕磕绊绊的说:“我也是。” 奈何三日月昼的确也不是一个喜欢浪漫的人,平时休假唯一能想到的活动就是追番剧,看电影,吃零食,最重要的是躺着。所以接下来的约会除了去看牧野一生的舞台剧之外,也不外乎如此——非要勉强的话,还要加一项溪钓,打算周末一起去看快下映的《玛丽与魔女之花》。 那是个秋高气爽,适合外出的好天气,蓝幽幽的天上没有一丝云。前一天值班的三日月昼九点半才起床,晨训结束的手冢国光早已热好了牛奶。她无精打采的衔着牙刷,抬着眼皮漫无目的的绕了一圈,迷迷糊糊的洗漱后又倒进沙发里一动不动的躺着,握着遥控器在电视台之间来回调换,却没有一个称心如意的节目。索性抱着零食,看起纪录片来,支着脑袋,一条腿曲着踩住沙发,懒散的打了个哈欠:“国光——” 手冢国光回复这亚历克斯的消息,取来笔记本坐在她身边,抓了抓她毛茸茸的头发:“睡饱了吗?” “还好吧。”她像条被抽去脊椎的带鱼,蠕动了几下就把脑袋枕在了他腿上,调转了个个,一边来回晃悠着小腿一边趴着划手机。俄罗斯方块打到十几关便无聊起来了,她支着下巴哀叹:“国光,我好无聊啊……” 正在看邮件的手冢国光轻轻“嗯”了一下,她不满的戳着他的腹肌:“你理我一下啊,我想出去买炸鸡。” 一直没有说话的手冢国光低下头,抵住她柔软的嘴唇,将她所有娇里娇气的抱怨都堵了回去:“马上就好,安静一下。” 三日月昼脸红的速度就像是被人兜头浇了片颜料,捂着脸来回打了个滚,呜咽着将脑袋埋进了他的衣裳里。手冢国光腾出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细长的手指探进她的头发,婆娑着她的脸颊和耳际。但当他看完亚历克斯转发来的工作邮件,再一低头,发现她已经攥着手机又睡着了。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柔气的唤她的名字:“阿昼,阿昼——” 回应他的是哼哼唧唧的皱起的鼻子和并没睁开的眼睛,他索性靠在沙发上,轻轻的勾住她的带着戒指的手指,小巧的圆环还有些松,日后的婚戒只能做定制了,他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望向窗外和煦的阳光和一排飞鸟,盯着她耳朵上细小的绒毛,安安静静的坐了许久。 -------------------- 看书的时候看到了这句话,虽然是形容希腊雕像的 “高贵的单纯和静穆的伟大”还是让我觉得很适合手冢君 以及或许这一章还没完的样子emmm 日常偷工减料 毕竟手速太慢emmmm见谅见谅 ———— 两章合在一起啦比较连贯 下一次还想些小甜饼哦还得填迹部大少爷的坑 沈东楼叹气 感谢在2020-08-08 00:26:22~2020-08-10 20:0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吃汤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chapter.62(补) ================================= “我将保护和疼爱你的身体,就像一个在战争中残废了的,对任何人都不需要了的兵士爱护着他唯一一条腿。” 考tpkn的缘故,三日月昼手边有不少俄文诗集和小说,手冢国光只是从边几上随手一捞,除了专业期刊,就翻到了马雅可夫斯基诗集里被她用红笔翻译成日文,进行了标注的这句话,再往下层一拨,就是《臭虫》。三日月昼的阅读习惯有些与众不同,虽然的确不喜欢文邹邹的小说,但一旦碰到她欣赏喜爱的作家,就一定会从他人生中第一部作品看到临终前的最后一部作品,现在看来,她最近喜欢上了马雅可夫斯基。高中时就是戏剧社出类拔萃的男役,多少受那段早已褪色的时光的影响,三日月昼还爱读一些令人头大的戏剧理论,他曾在她家的书柜里看到了从亚里士多德开始到黑格尔的悲剧论。 手冢国光想起来,他自始至终都还没有写过一封情书,于是从茶几上摘了支签字笔,将这句诗抄录下来,偷偷塞到了她的口袋里。 当然,从沉睡中饿醒的当事人的迟钝险些将它当作从便利店收的,随手一丢的购物小票。吃过午饭后,距离电影开始还有半个多小时,她顺路去了银座附近的设计师店买耳钉。也不知道另一只耳钉究竟是何时丢的,她还心疼了好一会,弯着腰对着镜子摸索了许久都没能把耳针从一端穿到另一端,没耐心的敛起了清秀的远山眉,轻轻咬着舌尖“啧”的一声,一只温暖的手掌就连同低沉的,充满磁性的声音一起飘了过来,飘到了她的耳边:“我帮你吧。” 第139章 “好……”她狐疑的看了手冢国光一眼,将那枚小巧精致,还没指甲盖大的奶酪形状的耳钉放到他掌心里,还有些担心的揪着他捏着自己被拉扯的微微红肿的耳垂的手指,乖巧的一动不动,看得出紧张来:“你真的会戴吗?” “好了。”还没等她踌躇完,他就松开了手,看她偏着脑袋对着镜子仔细打量的机灵古怪模样,补了一句:“很好看。” 买东西也属于果断的那一类,碰到赏心悦目的就立即拍了板:“那就这一副吧。” 付账的手冢国光在刷卡时被对面的收银小姐偷偷摸摸打量了许久,对方的眼皮忽然抬起又迅速落下,好像在努力辨别出某个人的身影,忽闪着睫毛把购物袋交到三日月昼手中,笑着说:“您的男友长的真像打网球的手冢选手,特别帅气。” 她挽着他的胳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许多人都说他像呢,像手冢选手。” 手冢国光无可奈何的揉着她的后脑勺,揽着她的颈子将自来熟的和收银小姐夸赞着“手冢选手”的三日月昼拽离了首饰店。她扒着他的肩膀,看到他微红的耳尖,拖拉的:“欸——”就混着笑意从齿尖漏出来了:“害羞了吗?” 他别过脑袋,掩着嘴角轻轻咳嗽了一声,调转了话题:“明年春天是你最后一场升学典礼吧。” “啊……是啊,要六年级了。”她倚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抄着口袋,不疾不徐的朝电影院方向走,比起典礼这类热闹又形式的场合,她更关心:“还要写毕业论文。”碰到一张纸条的指尖迟疑了片刻,还好在途径垃圾桶时一边低估着:“什么时候的小票”,一边掏出来拆开扫了一眼,是熟悉的字迹和她近来读到的很喜欢的马雅可夫斯基的诗。手冢国光的字和他的人一样透着正直的做派,一板一眼里又有着笔划稍连的洒脱——他一直是个缔造传奇的人,初中三年级大部分在做什么呢?在追星,在考虑直升,在忙着循规蹈矩没想法的人生,而他在那时,一个完全可以凭优异成绩平步青云的优等生却选择去做职业网球选手,网球打成了世界级,外表英俊帅气,再加上头脑一流,虽然三日月昼每次都恨不能把成绩单上头第一位的名字钉出个坑来,但她还是想哀嚎:你这让别人怎么活。 她摩挲着粗糙的纸张,突然停住了脚步,瞟了一眼前方回过头来问她“怎么了”的手冢国光宽阔的后背,能和她记忆中一直有着可靠肩膀的少年重叠在一起。她扬起嘴角,忽闪着光芒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隙,展开纸条炫耀着自己的新发现:“你的字真好看。” 他愣了片刻,推了推眼镜,借此挡住了隐藏在眼底平静无波澜之下的笑意:“走吧,电影要开场了。” 她张开胳膊,一路小跑扑到他背上,勾住他的脖子。他顺势皱着眉勾住了她的腘窝,将人背住,任她把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他颈窝里胡乱蹭了几下:“犯规啦,你这样我会越来越喜欢你啊。” 他偏着头,发线似有若无的蹭过她的脸颊:“嗯,很好。” 很好,会越来越喜欢,就很好。 现在,我们可以聊一聊三日月昼死无全尸的山地车了。她的山地车丢失那天,刚好赶上忍足瑛士和竹财医生从加州出差回国。 白天日渐消瘦,夏天短暂的夜晚逐渐漫长起来,六七点钟左右苏醒时,天际才刚刚露出一片肚白,熹微的晨光还没完全破开云翳重获新生。骑山地车上班的三日月昼一个流畅的刹车,停在了斑马线前,等候着十字路口那长达一分钟的红灯。打了个哈欠的功夫,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叫,几名穿着女校校服的高中生见到突然晕倒在地的女士,连忙一边摇晃着她的肩膀,一边慌乱的掏出手机打急救电话。 辅一听到听到求助声,不可避免的职业习惯就让她擦去眼角困倦的泪水,迈开长腿,将山地车丢在一旁自行车位上,从挎包里取出证件,大步流星的拨开人群走到被围在中心的女士,有条不紊的喊:“大家让一下,不要围在一起。”将人平躺安置好,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喊:“女士,女士,醒一醒,女士。”隔着秋季的薄外套就已经感受到对方热腾腾的体温了。 救护车的轮廓和闪烁的红□□很快就穿过专用通道,出现在了地平线上。她随着患者一起上了救护车,恰逢车上的护士小姐是急诊科的熟人,一边利索的上点滴一边调侃:“三日月医生,真是从早上开始就兢兢业业啊。” 她摇头晃脑,活动着颈椎和肩膀,翻了个白眼:“每天都过得惊心动魄,却不给我涨工资。” 手冢彩菜苏醒过来时,模糊一片的眼睛里只有一片雪白雪白的天花板,稍往右一偏脑袋,就能看到上方滴滴答答往下掉的消炎药和年轻护士戴着口罩,只露出来的那一双眼睛,扭着头轻声喊:“中村医生,三日月医生送来的患者醒了”的情景。凭常识知道了自己这是在医院,至于究竟怎么来医院的过程,这一段记忆像凭空走丢了似的,缕不出思绪,也没个前因后果。 踏踏的脚步声随之响起:“家属来了吗?” “在路上。”她回答道,手机响起了嗡嗡的提示音,是收到消息的三日月昼发来的回复:“三日月医生说她现在过来。” “这家伙还真是不怕惹麻烦啊。”中村医生叹了口气,例行询问了手冢彩菜几个问题:“血常规做过了,再做个ct和尿常规。” 第140章 “好的。”护士点了点头,继续安抚着手冢彩菜:“女士,我们已经联系了您的家属,不要着急。” “谢谢。”她的声音干哑的像一踩上去就噼里啪啦断成碎屑的树枝,喉咙烧的连说话都艰涩不堪,消炎药和退烧药让她一个不留神就要往下栽的头重脚轻的痛苦得到了舒缓,腹部还时而微弱时而剧烈的刺痛着,昏倒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她多半不记得了,耳边只隐约徘徊着清冽冷静的声音,和此刻顺着管子和针头流进她身体里,混进她血液里的消炎药一样清冷,一直在呼唤着她,她闷闷的叹了口气,揪着被单,嗓音温和:“请问,是谁送我来的医院呢?” “说起来您可真幸运呢,是我们肿瘤科的三日月医生。” 远在住院部的三日月昼打了个喷嚏,将病历册交给了竹财前辈:“前辈,帮我交给档案室的黑泽先生,我去趟急诊。” “别怪我无情。”他敲了敲三日月昼的脑袋:“这世上坏人可多着呢,无愧于心就足够了。” “知道啦,改天叫上柳生一起喝酒啊,我请客,给你接风洗尘。”她漫不经心招了招手,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宽大的白色衣摆随着她的转身哗啦啦的直响,被风吹的膨胀起来,飘在身后潇洒的像是个嫉恶如仇的浪客。抵达急诊科花了约么五六分钟时间,好在中村医生还在掰着另一位患者的眼睑做检查,没来得及走开,简明扼要向拿着白细胞指数较高的血常规交代了病况:“有没有穿孔还得再看看其他检查结果,体温这么高,也说不准,不过看现在这个状态,应该没什么大事,先做检查吧。” “好,辛苦中村医生啦。”她呲着牙,露出营业性质的招牌笑容,客气和疏远,尊重和亲昵各掺一半,转身撩开隔断窗帘,看了一眼玻璃瓶里消炎药的进度,询问着手冢彩菜:“您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她勉强能抿出一个浅浅的弧度,但脸色苍白的骇人,正要道谢,目光一转就落在了她胸前的名牌上:三日月昼,眼神微滞,然后挪到她干干净净的脸颊上,挪到她清明的双眸中,和印象里曾在青学毕业典礼上匆匆一撇就被惊艳到的面孔相吻合,就是那位三日月昼啊,身体好像因为这意外收获变得没那么难受了——是她啊:“原来那位三日月医生就是您。” 她困惑的眨了几下眼:“欸?” 三日月昼的疑惑立刻就随着手冢国光的到来得到了解答,不畏真田弦一郎铁拳制裁的少女生平头一次望着令人目眩神迷的雪白天花板,体会到了紧张和绝望——虽然她已经是这么不靠谱的人了,但至少希望在第一次见到手冢家的长辈时能穿着得体的花裙子,而不是满是消毒水的白大褂和室内鞋。 手冢国晴大约是临时从公司请了假赶来的,匆忙之中领带散了结,远远看去脚步匆忙但也算得上体面。三日月昼捏着血常规默默往后退了好几步,恨不能将自己嵌进背后雪白的墙里,变成翘起脚的那层乳胶漆。她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背着手,指甲紧张的来回扣弄,像是个等待挨训的孩子。 直到仍旧不太舒服但尽力抿出宽慰笑容的手冢彩菜的目光越过手冢国晴,落到她身上,她立刻放开手,像站军姿似的立的笔直:“谢谢三日月医生,多亏了您。” “啊……”错愕的半秒钟落在了手冢国光眼中,很少遇见她有什么棘手的事,如今不知所措起来还有些赏心悦目,局促的双手无处安放只好揣回口袋里:“应该的,ct会由护士带您去做,需要做个阑尾手术,具体情况得先等检查结果出来。” “谢谢您。” “您不必用敬语。”表面上笑的毫无裂痕,然而手指早已在口袋里悄悄绞成了一起——她不止是医生,还是是晚辈啊,正巧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看了一眼显示屏,利落的朝隔壁的护士小姐勾了勾手,又拍了几下手冢国光的肩膀:“先去做ct。”和手冢国晴道别后匆匆接起了电话,踩着室内鞋一路大步流星的朝科室走去:“前辈——” “黑目女士的术前讨论要开始了,你怎么还没回来?” “在回去的路上啦。”她捂着额头,少见懊恼和丧气顺着听筒传到了竹财前辈耳中,直到很久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抱怨:“你猜我早上救的人是谁?是国光的妈妈!我站在病房里差点紧张到昏厥,坦白说,我这辈子都没这么窘迫过。” “手冢选手的母亲?”对方倒吸一口冷气,在宕机状态停了许久才恢复运转:“你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啊喂,你这个男人怎么变脸变的这么快,半个小时前还告诫我小心被勒索嘞。”她对着听筒翻了个白眼,眼看就要乘电梯了,没给他驳斥的机会就“切”一声挂断了电话。 杵在办公室门口的竹财前辈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攥着文件夹插着腰,听筒里急促的忙音和卡在嗓子眼里没说出来的话让他气的冷笑,指着被挂断电话后回到联系人界面的屏幕对一旁的柳生比吕士义愤填膺的直哼哼:“看看这个小混蛋,她有没有对前辈的尊重感,我是前辈啊前辈,随随便便切我电话,这是一个后辈能做出来的事吗?为什么别人的后辈都这么乖巧懂事。” 就在昨天,柳生比吕士衔着杯口的吸管,胡子拉碴的竹财前辈还在向消化科的长崎医生炫耀自己这名机灵聪慧的技术型后辈,在对方艳羡的目光中昂首挺胸像只花羽毛的孔雀,如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吐槽。对此,柳生比吕士表示自己早已习惯,如果哪天竹财前辈不被三日月昼堵到翻白眼,恐怕就不是竹财前辈了:“黑目女士第一次的开腹手术结果不理想吗?” 第141章 “肿瘤刚好位于几个器官之间。”竹财前辈习惯性的叼着没点着的烟,嗅着熟悉的烟草味:“被遮挡的很严重,八幡医生当时提议从背后开刀,但是不幸,就算是这样也会被左肾挡住。”他叹了口气:“你知道三日月说什么吗?她建议要把黑目女士的左肾摘掉以便取得更好的视线。” 咋一听来好像的的确确有些吓人,尤其是在配上她当时偏着脑袋深思熟虑的后轻而易举的说出这句话的表情。仔细想想,柳生比吕士推了推眼镜,脑袋海将刚刚的ct影象还原成立体的模型,一瞬间考虑了三种切除方法——好像这的确是唯一一个途径:“但是不摘除肿瘤,大概也就能活一个月吧,三日月说的也不无道理,前辈还是和忍足医生提一下吧,患者也应该会理解。” 竹财前辈比他还要高一两公分,伸手拦住他的肩膀,勾肩搭背的朝对面从电梯口匆匆跑过来的三日月昼迎过去:“你真的才五年级吗?怕不是从娘胎里就拿手术刀吧。” 他合上水杯盖子——受竹财前辈的影响,近来他也走起了枸杞养生之路:“过奖了,前辈。” 会议结束后由主刀的竹财医生和患者家属沟通手术方案。旁听的三日月昼走出会议室后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到午饭时间了,和手冢国光通过电话,得知对方在陪同手冢女士签术前协议,她捏了捏眉心:“医院附近有家居酒屋,不介意的话先和手冢叔叔一起去吃个便餐,手冢阿姨就先交由我照顾。” “你在哪儿?” 她敲着发酸的肩膀:“刚刚开完会,现在在去病房的路上。” “那我等你,父亲说想请你吃顿便餐。” “欸?”不是吧!程序加载这么快,怎么突然就到面见家长的地步了!走在一旁的柳生比吕士正打算拐进休息室,见她面色陡然一变,以为是接到了什么噩耗:“怎么了?” 如同坏掉的机器一停一顿的偏过脑袋,仰着头,失去灵魂似的:“要和国光的父亲一起吃饭。” 他学着她的语调,将鼻音拖的漫长而玩味:“你看起来很紧张啊。” 她嗤笑一声:“开玩笑,我怎么会紧张,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真有意思,呵。”扭头就往前走。柳生比吕士倚着门框,友善的提醒:“顺拐了——” 但三日月昼就是从中听出了嘲弄,脚步一顿,瞪了他一眼:“笑毛线哦!”抓着头发逃跑似的拐进了电梯里。 -------------------- 论热心市民三日月昼的渡劫进度 第63章 chapter.63 =========================== 除了常去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医科大附属医院最近的一家居酒屋就位于马路对面一百米左右的拐角处。医院附近的主干道常年有救护车闪着红□□一晃而过,留下漫长的鸣笛声和路人的唏嘘。竹财前辈常和科室的同事一起来这聚餐,由于三日月昼半年之中顶多有那么一两次参加集体活动,这导致她出现在居酒屋的频率低的出奇,在医院里的也时常被冠以“孤僻”的称号,哪怕实际情况与传闻大相径庭。 她微微皱着眉头,小腿上有些莫名的刺痒,但仍努力保持着端庄的坐姿和乖巧的笑容纹丝不动。手冢国光的记忆里的三日月昼一直是顶天立地的形象,此刻,她用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悄悄伸过来抓住他的衣角,颤抖着传递出“紧张”和“救命”这两个讯息。 不过,居酒屋的老板是个看起来轻佻,讨姑娘喜欢的的年轻人,倒是因为她曾匆匆来过一回,就记住了她优异的五官和线条明朗的侧脸,还加送了一碟醋昆布。 “第一次见面,非但没有准备礼物,还让你帮了这么大的忙。”就性格来说手冢国晴和手冢国光截然相反,是个温厚的中年人,说话声也带着暖洋洋的慈祥,笑起来眼角的皱纹会堆积在一起,如同洗过之后没来及熨烫的纯棉衣裳:“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内心嘀咕着想必手冢国光这板板正正顽固不化的性格是从祖父那里继承来的,明明母亲是个优雅又有亲和力的人,父亲也随着年纪的增长而愈发沉稳随和,甚至像是个水獭,但这些软和的东西没能流于表面的汇聚在手冢国光的表情上。从相识伊始,他就已经和他冷峻的外表一起声名斐然了,一年之中微笑的次数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那时候很多人未经相处就会翻个白眼认为他年纪轻轻装什么矫情兮兮的少年老成,实际上他就是这样深沉的,如果不喜欢还会觉得无趣的性格。她看起来就像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孩,眼睛里闪着莹莹的光,乖巧中再掺一点狡黠和机灵,收敛了平时东扯西扯的话唠属性,天生就像是长辈会喜欢的类型:“没关系,手冢叔叔,我应该做的。” 和长辈之间的对话左右离不开那几个稀松平常的问题:“平时工作很忙吧”“什么时候毕业”“欸,还要出国交流啊”“做医生太辛苦了”云云,手冢国晴的确足够平易近人,而三日月昼偶尔彰显出的非典型话唠属性让仓促的午餐时间变得更加局促了。 实际上,手冢国光感受着她不安的婆娑着他衣角的手,她看起来远没有表现的那样云淡风轻,能招架住各种刀枪棍戟。少见她这么紧张,他悄悄攥住她的手,用力的握了一下,像是要传递出:家人都很喜欢你的讯息。 直到和手冢国光一起挥别手冢国晴,折回医院的路上,她垮下肩膀,长长的松了口气。忍受了一整天非正常状态的三日月昼的手冢国光捏了捏眉心,她的不正常是从早上那声甜不拉几的“国光”甚至“国光哥哥”开始的,回想起来还能吓起一身鸡皮疙瘩,面对从路边揪了只章鱼香肠,终于回复如初的三日月昼:“不用太紧张,你很好。” 第142章 “我知道啊,但一想到第一次见到国光的父亲,我还打扮的这么……”她扫了一眼藕荷色的衬衫领子和卷起来的牛仔裤脚,再捋了把不记得几日没洗看起来状态颇为糟糕的马尾,软塌塌的铺在背上,这时,三日月昼还没能想起清早被她遗弃在街边的山地车:“这么邋遢——至少让我打扮成淑女的样子啊。” “现在也很好。”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马路内侧:“晚上我得在医院陪母亲,就不回去了。” “没关系,我自骑车……欸……”手冢国光不知道她骤然停下来的脚步和失去光芒的眼瞳是什么原因,接着就听见了她凄厉的一声:“欸!”扎着头发调转了脑袋,迈开颀长的双腿朝相反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扭头喊:“你先回去吧!我想起点事来!” 慌乱的疾驰之际,她恰巧与坐在咖啡馆里的早乙女琉奈擦肩而过,橱窗里倒映着她一闪而过的身影,自然也没有看到背对着马路,面对着早乙女琉奈的乾贞治。 电视里播报着手冢国光在美国网球公开赛后的采访。早乙女琉奈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能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了,仿佛一眨眼就能回到青葱时代,替三日月昼写检讨时脊梁上传来的汗毛立起来的声音。她盯着眼前勾着花的咖啡,撇着嘴,心狠手辣的握着勺子将图案搅的一塌糊涂,但尝都没尝一口,就撂下作案工具,支着下巴抱怨:“乾,你就当是救我一命吧,这也是为你的项目做宣传啊,你们研究所也能因此收到不少资助,求你了,就耽误你半天时间。” 他抬着脑袋,不透光的镜片遮住了视线,似乎是在认真仔细的看着电视屏幕上的旧友:“又是谈工作吗?” “不然呢?”早乙女琉奈翻了个白眼:“我也很不容易啊,越知前辈还在等我这边的消息。”话音刚落,脑勺后头就响起了手冢国光的那句:“除了画画,她什么都做的很好——唱歌也不大好,但我很喜欢。”她叹了口气,终于在百忙之中腾出敲着屏幕回复消息的手,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在杯沿上留下一流斑驳的口红印:“不是吧,采访也要秀恩爱。” “高中毕业典礼那天我们好像打过一个赌。”乾贞治没由来的扯来了另外一个话题。麻省理工生物化学专业毕业的乾贞治可以说是标准的青年才俊了,才二十三岁就在药物研究所有了一席之地,值得庆幸的是,早乙女琉奈想,好在他没有从事食品开发之类的行业。她不知道他的视线究竟落在何处,冥冥之中似乎能感受到那正黏在自己身上,早乙女琉奈不自觉的紧张起来,偷偷吞了口吐沫:“啊?” “好像就是关于手冢和三日月,你最先提出来的。”他从包里掏出古老的笔记本,掀开内页,摊在桌面上推过去,学生时代,他的笔记本永远都是同一款墨绿色封皮样式,后来这款笔记本不再生产了,还抑郁了好半晌。他写字一直很快,比划有些连带,但看上去就是很端正,曾做过实习记者的早乙女琉奈深以为自己应该好好向他学习一下速记技巧:“什么啊?”她狐疑的将泛黄的本子拎过来扫了一眼,看清楚内容,在片刻的走神后迅速将内页倒扣在桌上,捧着咖啡用两口就喝到见了底:“这种东西你怎么还留着!” “不是你说的吗?”他突然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去镜片上积攒的一层灰尘,露出阳光下流光溢彩的灰绿色眼瞳,像是卷上沙滩的那道清澈见底的海浪:“假如手冢和三日月能成为情侣,我们就在一起吗?” “你这家伙……”早乙女琉奈清醒自己今天多扑了一层粉底,才不至于露出底下早已殷红的脸颊:“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是啊,手冢和三日月在一起的几率是百分之百。”他重新戴回眼镜,恢复了一以贯之的高深莫测形象,慢条斯理的说:“我们也是。” “那……你可以来做采访吗?” “不行。” 上一秒还为情话而感动的早乙女琉奈这一刻就将后槽牙咬的直响。更可气的是来自越知月光的那通电话,原本保持拒绝姿态的乾贞治居然一口应了下来,这让费了半天口舌的早乙女琉奈气的吹胡子瞪眼,心里默念:我是淑女,不是三日月昼,转身翻了个白眼就踩着小高跟扬长而去:“混蛋……” 他挂下电话,勾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站起来追上去,理直气壮的询问她:“晚上吃什么?” 她瞪了他一眼,将手包从肩上摘下来掷向他的胸口,怒气冲冲的继续往前走:“什么都不想吃!” 乾贞治只好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挎包,拎在手里,不疾不徐的踩着她的影子,跟在她身后:“去鳗本吃烤鱼吗?” “当然吃——” 至于三日月昼的山地车,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忧——那辆一只轮子八十万日元的山地车当然一个车辙都没留下,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三日月昼蹲在马路牙子上垂头丧气的报了警,做了笔录,一整个午休就这样兵荒马乱的过去了。等她犹如霜打的茄子似的飘回科室,瘫在转椅上,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踩住桌沿,蜷缩着双腿来回打转,竹财前辈就顶着脑门上的创可贴,倒吸着冷气焉头耷脑的走了进来,顺手拿走了她桌上的海盐饼干,而对方居然没有和平时那样咬牙切齿的飞扑上来争夺,着实诡异。他小心翼翼的戳了戳她的肩膀:“三日月,你怎么了?” 第143章 柳生比吕士一边整理文件夹,一边探出个脑袋来:“不会是把午餐搞砸了吧?” “比那还要可怕一些。”她歪过脑袋,生无可恋的吸了吸鼻子,好像下一秒就要咽气似的,吓的竹财前辈跌连退到柳生比吕士身旁:“我的山地车丢了。” “就是那辆一个轮子六十万块的自行车?”三日月昼伸出手指,纠正道:“是八十万,谢谢。” 竹财前辈无声的说了句脏话以示慨叹和惊讶。她抬起眼皮,慢悠悠的瞟了一眼他脑门上赫然一枚巨大的创可贴:“前辈你呢?你的脑袋是怎么回事?” 他小心翼翼的挠了挠发痒的伤口边沿,沉沉的叹了口气:“刚刚和黑目女士的家属交待手术方案,对方不同意,要求转院,反应很激烈,不就起了些争执么。” “打你了?”人一旦倒霉起来就会特别不开心,但一旦遇到和自己差不多的倒霉蛋,心情好像就能一瞬间轻松许多,甚至还能在多吃一枚饭团。 “没有,追出去的时候撞门框上了。”虽然早已预料到三日月昼会捧腹大笑,恨不能把面前的桌子捶的“咚咚”直响,但他实在没料到,就连柳生比吕士都发来一声没能隐藏住的嘲笑,所谓尊严扫地,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三日月昼的笑声穿透力太强了,开了特效似的,手冢国光拎着一包零食,还没走过最后一道拐角,就听见了她魔音贯耳般笑声,眼镜好像也被吓了一跳,滑下了挺拔的鼻梁。他推了推眼镜,敲响肿瘤科办公室的门时,竹财前辈正在用厚实宽大手掌,使劲扣住她的脑袋,颇有要捏碎她的脑壳的架势,咬牙切齿的问:“混蛋,笑够了吗?” 对方伸手拽住他的衣襟:“老男人,快给我松手!” 一瞬间,手冢国光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三日月昼正蓄势待发的要去戳他的伤口,眼角的余光一瞥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直到再次扭过头,才确定立在门口的人果真是手冢国光。顺着望去,竹财前辈终于也看到了他,连忙整理好衣裳,平时因为总是要高许多人一头,总是驼着的脊背挺的笔直,尴尬的咳嗽了两声:“手冢选手!你怎么来啦!” “竹财前辈,这不是你。”三日月昼白了他一眼:“你不要装出一副正经人的样子。” 竹财医生伸手将她的脑袋夹在肘间,牟足了劲卡住她的脖子不撒手:“你是想死吗?” 三日月昼用膝盖朝他腿弯一顶,对方那年迈的骨头就发出脆生坚硬的动静,绕过他的胳膊,哼着小曲,甩着白大褂的衣摆,大摇大摆的朝门口走:“怎么啦?” 手冢国光将手袋递过去,是从楼下便利店买来的饼干和面包:“看你中午没吃多少东西。” 她张开塑料袋看了一眼:“又是葡萄味的汽水……葡萄味——这是越前后辈的怪喜好,我想要橘子味的……” “便利店里没有了,将就一下。”他低头看着她耷拉下去的脑袋以及想到当年“葡萄与橘子之争”时皱起的五官,罕见的笑意藏在凝结着薄冰的眼睛后头,临走前偷偷往她手心里塞了枚橘子味硬糖,弯下腰小声叮嘱:“汽水或者糖,只能选一样,不然会蛀牙。”直起身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先走了。” “好……”她摊开掌心,里头那枚橘子味硬糖和之前在温布尔登收到的包装并不一样,一样的是那颗悄然不觉被撩拨的心和滚烫的指尖。 路过的护士早川小姐和友人望着手冢国光远去的背影驻足了许久,慨叹着:“三日月医生,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跟手冢选手要签名呢?” “没必要吧……”她偏着脑袋,将橘子硬糖填到嘴里:“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欸?” 她将额前的碎发往后捋了一把,心想今天无论多忙——是以后,不论多忙都要及时洗头:“他是我男友啊。” “是啊是啊——”对方好像并不相信:“手冢选手也是我男友啦,放射科的早川医生也是他的粉丝。” “不……”所谓“男友”不是说“松本润是我的男友”的那种“男友”,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男友”。三日月昼婆娑着下巴,拎着塑料袋折回办公室,一本正经的站在柳生比吕士面前:“柳生,我和国光看起来真的不像情侣吗?” 柳生比吕士敲着键盘的手骤然一顿:“的确想不到手冢这样正派的人会和你在一起。” “我?”三日月昼指着自己的鼻尖,插着腰发出一声嗤笑:“我也很正派啊——” 柳生比吕士深深地凝望着她,悄无声息的将这个致命话题绕了过去:“大谷先生前几天说有事要找你,一直没想起来告诉你——他的病情恶化的很快。” -------------------- 第64章 chapter.64 =========================== 三日月昼记得许久之前的一个深夜,她半夜爬起来坐在沙发上,面朝巨大的电视屏幕和被灯光映成深蓝的惨败墙壁,就着黑暗看完了《冰封星球》,里头讲了一只倒霉蛋——匍匐在冰面上的海豹遭到虎鲸的围捕后并不会立刻被吃掉,虎鲸会掀起巨浪把它卷到海里,再让它一次次回到浮冰上,冰块越来越小,明明张口就能咬住,但虎鲸还是要看它挣扎到精疲力尽,从捕猎演变成游戏,最后没力气的海豹就趴在狭小的冰面上,一动不动的等待被虎鲸咬住尾巴,拖进水里。 第144章 隔着那道屏幕,她和那只麻木绝望的海豹对视了,就像现在,她看着大谷先生,他就是那只海豹,癌细胞捉弄着他救命的浮冰,绝处逢生之后就是穷途末路,她也像看电视里海豹一样冷漠的举着病历本,声音平稳的像死人的心电图:“还是感觉呼吸不顺畅?” “对……闷得慌,喘不上气来……” 她云淡风轻的扫了一眼他光溜溜的脑袋,苍白的脸色和干裂的嘴唇,抄上体温计上的数字:“还在低烧,回头问一下忍足医生——”她看了一眼立在后头的柳生比吕士:“靶向药物换成奥希替尼会不会好一些,明天的rfa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会有护士小姐来通知你。” 合上病历本,揣着口袋刚抬起脚,就被那苍老的声音叫回了头:“阿昼——” 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临下班的黄昏已经逼近了紫红色,天边影影绰绰的弦月有了一个轮廓,手冢国光大抵已经在停车场等候多时了。她转过身,重新站回病床前:“还有什么问题吗,大谷先生?” 他干涸的如同皲裂成一片的黄土地似的嘴唇启启合合,但又怕错失良机,心一横就将请求说了出来:“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千鹤子……我很久很久没见她了……” “好,我会的,至于她会不会来见你,那就是她的事情了。”她悄然的环视了一言这偌大的病房,护工稳妥的站在床头柜前,低眉顺眼的慈祥面孔,而望月夫人由于时常吵闹的缘故,在三日月昼来做检查前就会被看护支开。五十多岁的大谷先生在这偌大又空荡的房间里响起的每一道粗糙艰苦的呼吸声,都和仪器的跃动搅拌在一起,敲在白花花的墙壁上,变成惊心动魄的催促:来吧,到时间了,上路了——但她并不会同情他,一点也不。 柳生比吕士见她沉稳的和患者道别,而在拉上门,转过身面对走廊对面用帆布窗帘半遮住的落地窗和深紫色的晚霞露出了狰狞的面貌:“这家伙真是恬不知耻。”踢着没抹平的砖缝,大步流星的往办公室的方向走。 “不打算告诉她吗?”柳生比吕士可以轻巧的跟上怒气冲冲像是要提刀杀人去的三日月昼。她哀叹一声,抓着脑袋,郁闷的回答:“当然得告诉她,但她来不来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怕手冢国光等太久,着急忙慌的三日月昼一边脱外套一边推开了科室门,而此刻应该在停车场的人却突然出现在了办公室,而原本应该下班回家的竹财医生正鞍前马后的端茶倒水,哪怕对方已经说了:“不用客气,我很快就走”,他还是在红茶和绿茶之间纠结了许久,久到饮水机已经烧好了热水:“明天晚上有聚餐,手冢选手要一起来吗?我们科室的八幡医生要调去秋田了”得到的回答也不外乎是“不必了”——假如他能把这份殷勤拿出两成来放到相亲对象或是女友身上,也不至于做这么久黄金单身汉。 随后进来的柳生比吕士不解的问:“竹财前辈,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地下停车场刚巧碰到了在等三日月的手冢选手,就请他上来坐一坐。” 三日月昼敲着后颈的骨头,走过去夺过他手里泡好不久的茶,又兑了些凉水,自觉的插着腰喝了个干净,至于他揪着她的领子:“你这个不懂事的后辈,那是手冢选手的茶水!”的咆哮,她则掏了掏耳朵,和耳屎一并掸的远远的。 “联系大谷小姐吧,一会又忘了。”柳生比吕士换上新买的外套,将白大褂打理整齐挂到衣架上——他每天的穿着打扮看起来都像是要去什么隆重的场合。三日月昼对着梳妆镜涂了薄薄一层口红,掏出手机来气急败坏的翻找着通讯录:“怎么找不到了……” 手冢国光看了一眼她穿到一半的外套,半边袖子半吊不掉的耷拉到地上,摘过她的手机:“我帮你找,穿好衣服。” “找大谷千鹤子。” “打电话吗?” 她仔细想了想:“发短信吧,写大谷先生想要见她一面就可以了——至于劝她来看一下自己的父亲这种话,什么都不知道就劝她原谅他吧,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宽容一点吧,大度一点吧这种话,我可说不出来。” “回复了——” 还没系好扣子,手冢国光就把手机屏幕上那一溜小字挪到了她眼前,和预料之中没多少差别:“请让他去死。” 竹财医生叹了口气:“生命走到尽头了再来忏悔,也不知道是自私还是顿悟。” “他只是想自己好过一点而已。”她沉默着系上风衣腰带,慢条斯理的把嘴唇拉出似笑非笑的弧度,拨开眼前散落的头发,对着镜子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久等了,我收拾好啦。” 他向竹财医生道了别,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本能,习以为常的拎过她的手包,听她将车钥匙攥在手里甩的刷啦直响,好像这样就能抚慰她丢失的那辆山地车的心情——自从他把常开的那辆从标志开始就身价不菲的城市越野交给她开始直到现在,她走路都还是飘飘然的:“走吧。” 前不久,手冢彩菜痊愈那天——实际上在做完阑尾摘除术后的第二天她就出院了,但三日月昼真正抽出时间来正式上门拜访却是在她拆线后了。手冢国光在迹部景吾来访的那天下午——那的确是一个尴尬的场面,前一天晚上赶实习报告时随手抽了一本纯爱漫画来提神,被埋在一堆传真纸下头,毫不知情的手冢国光见他蹙着眉毛,以狐疑的表情拎出那本封面十分客气的漫画,笑容渐趋转向戏谑,捏着一页书角来回晃悠了几下:“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癖好。”他脸色虽然一垮,但明显已经成为了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沉沉的叹了口气,将三日月昼视为生命的漫画夺回来还拍了拍扉页上掉的灰尘,和两个指关节厚的专业课本混在一起了。 第145章 就是那天,他听她说要趁明天休假去拜访手冢家,问他有没有时间一起去,还纳罕了好半晌:“是你愿意的吗?” 她蹲在茶几前敲着笔记本,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明明困的找不到北还是在竭力和文档做斗争,电视上的毛毛虫正在纪录片里织茧:“还有什么区别啊,你已经见过了爸爸和哥哥,我也见过了手冢叔叔和手冢阿姨。”她揉着眼睛,往下一倒就靠着沙发,仰着脑袋顶着头顶上闪着稀里哗啦的光的玻璃灯,身体一斜就靠在了一旁翻阅杂志的手冢国光的腿上,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动机,可能单纯是困到脑袋不好使了,一把抱住了他的小腿:“但是我明天想睡到中午,你别喊我吃早饭了。” “吃完早饭再睡。” “不行——我不要———” 虽然被拒绝,而且是直接的,但她第二日还是如愿以偿的睡到了正午,穿着前所未有的庄重的着装和左摇右摆的高跟鞋探望了痊愈的手冢彩菜。 肿瘤科聚餐这天,恰巧赶上千岁千里来东京出公差,一起在俱乐部打过一场球后,手冢国光一边擦着发梢上的汗,一边看了一眼时间,两个小时前和三日月昼通过电话,叮嘱她不要空腹喝酒,对方口吃不清的拖着漫长的腔调回复了一句后就再也没有下文了,而后就在半个小时之前,line上的消息提示音就频频跳出来,全是三日月昼发来的语音,比如肉麻的表白:“国光,我最喜欢你啦”,比如听不清歌词的alashi新专辑里的主打歌,当然,连调子也对不上,比如驴唇不对马嘴的咒骂:“手冢国光你这个混蛋,居然罚我跑圈,还罚我写检讨,老天有眼让你落在我的手里。” 整理包裹的千岁千里咽了口吐沫:“这家伙是喝了多少酒……” 盘坐在医院附近的烤肉店的榻榻米上的三日月昼并没有如千岁千里所说的那般不省人事,反倒还算是一众人里意识最为清醒的那一个,酒精的助推让她的言语和行为更加放肆,左摇右摆的和忍足医生争执着他和三日月真一究竟谁比较俊气,酒局末尾,她将忍足医生送到忍足侑士的车前时,他还不忘攥着三日月昼的胳膊再度重申着:“反正比酒量,真一铁定是比不过我的。” 这大概就是中年男人那可怕的好胜心和尊严感吧。三日月昼刚刚以一种大人有大量,不和中年人计较的态度朝忍足侑士挥了挥手,竹财前辈就和八幡医生勾肩搭背的被结完账的柳生比吕士虚虚掩护着从写满了“贵”这个字的霓虹招牌底下晃了出来,她咂了下舌头,翻了个白眼,原地打了个转最后还是唉声怨气的拐到竹财前辈身边,将他软塌塌的胳膊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前辈,你要去哪儿?要帮你叫车吗?” “我先送你回去,然后再去送八幡医生和竹财前辈。”柳生比吕士取出车钥匙,本身自己也喝了酒,只好掏出手机来联系代驾。 三日月昼看了一眼他攥在手里的长度惊人的小票,捂着脑门:“说什么先送我回去……就是要让我不好意思先走,让我留下来和你一起收拾烂摊子吧。”然后在柳生比吕士竖起的拇指和“正确”的暗示之中冷笑一声:“省省力气来处理这两位前辈吧。”伸手敲了敲竹财医生的脑袋:“平时吃这么多干什么,重死了。” 手冢国光和千岁千里的到来就像影视剧里英雄救美的男主角,炫目的车灯将他凝缩成一道没有面孔的轮廓,他就踩着冬季下过雨后没来得及干透的盲道和翘起边角的地砖朝她走过来:“阿昼——” “手冢,还有千岁?”虽然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会同时出现,但柳生比吕士熄灭了手机:“来的太及时了。” 似乎一道隐藏的开关,仅仅是听到“手冢”这个姓氏,竹财前辈就从稀里糊涂的迷醉状态中稍有清醒了,他挣脱三日月昼的钳制,反客为主的拍上她的肩膀:“哎呦——手冢选手啊———”开口还不忘打个饱满的酒嗝:“我们手冢选手这么优秀,三日月你快和常联系的那位男士断了吧,好好珍惜我们手冢选手啊——” 一声惊雷直劈她的天灵盖,她眨了眨眼,愣了至少三秒才确定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秀气的眉毛犹如着急解开结果越系越死的鞋带似的,转身揪住想象自己在中心球场看台上的竹财前辈的衣领,掐住他的脖子以今晚最清醒的状态发出一声怒吼,颇有同归于尽的势头:“哈?” 竹财前辈在休假结束后一大早,辅一迈进科室就由清早的寒风似的刮过来的柳生比吕士拉住胳膊,踉踉跄跄连拖拖拽的被他塞到角落里。也不知道好端端的一个肿瘤科从什么时候开始了喜剧之路,途径科室的小护士探头探脑的打量着面对面蹲在犄角旮旯,掩着嘴角像是在图谋什么国家大事的两位先生,不明所以的拐进了远处的护士站。 “所以说……”竹财前辈的脑袋还有些懵,做医生的人多少有些洁癖,双手抱着膝盖,修剪的干干净净指尖不停扣着西装裤上那条没熨平的中缝线,目光呆滞的望着正前方的柳生比吕士:“我居然对三日月和手冢选手说出这种话——”脑袋里缺少的那段记忆无论柳生比吕士重申多遍,他还是没有真实感,抗拒又心虚的苦笑着:“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在对方诚挚的同情中,他抓着脑袋无声的对着地板上的消毒水龇牙咧嘴的骂了一句脏话:“完了完了!三日月会杀死我吧,怎么办柳生!啊——反正都是要死不然我自尽了吧。” 第146章 柳生比吕士推了推眼镜,指着头顶上常开通风的窗户:“请便。” “我是你尊敬的前辈啊!柳生你这个没同情心的混蛋!” “不过……”柳生比吕士的眼镜上闪过一道锋芒,他婆娑着下巴,话锋突然一转,居然夸赞起她来:“三日月平时还是很温柔的,人长的漂亮,也不记仇,和好好解释想必她不会怪你的。” 立刻从他锐利的眼神中参悟的竹财前辈后背一冷,绞着裤腿角的动作频率更加快了,颤抖的声线里里偶尔还会窜出紧张的假音:“啊……是啊,三日月真的是又温柔又可爱的后辈呢,我只是有几次不小心在中厅看到了她和一位男士聊天,还送给她演出入场券,好像是演唱会还是舞台剧什么的,应该只是普通朋友吧,我前天晚上喝酒喝多了嘛,大家不要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啊,啊哈……哈哈哈……”假如此刻他面前有面镜子,那他一定会欣赏到几道暗自生出来的皱纹以狰狞的形式攒到一起,笑的还不如哭好看,以及那两条杵在他身后的又细又直的双腿,而这双腿的主人正是闭着眼睛,簇着眉头把后槽牙咬的可劲了直响,抱着胳膊,指肚有节奏的敲着手臂的三日月昼。 漫长的等待生死的过程中,她终于开口了:“竹财前辈——” 浑身的寒毛竖起来之前,他就已经发出了尖细的动物似的呜咽:“是!” “你说的那位男士是我学生时期的前辈。”她一下子就知道所谓“外遇对象”究竟是何方神圣了,蹲下身一把拦住他的肩膀,感受到对方抽搐似的颤栗,口吻里有不正常的温柔:“是四季剧团的演员,有演出时会帮我留票,还有——她是个女孩子。” “女……女孩子!” “对啊,牧野一生,前辈你多少关注一下文艺活动吧。”得到解答后她又气又笑,掏出手机来和牧野一生打了通电话,接连打到第三遍才被接通,没等对方回应她就直接抱怨起来:“牧野前辈,拜托你把头发留长吧!” “你是想死吗,小可爱?”回答她的并不是牧野一生,而是西本雪桧,那温柔当中暗藏刀锋的口吻让她冷不丁迎着冷风打了个喷嚏:“西本前辈?” “牧野前辈去洗手间了,打这么多遍电话我以为你有什么急事。”西本雪桧的叹气声似有如无的从听筒里传过来,三日月昼眨了眨眼:“西本前辈和牧野前辈一大早就开始约会了吗?” “你好好说话哦。”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牧野前辈回来了——她说中午要去医科大附属医院附近的居酒屋吃饭,你有空吗?” “今天没有特别忙。”她拐进办公室城,查了查值班表:“应该有时间,那就中午见吧。” 难以置信就这样逃过一劫的竹财前辈追上来,小心翼翼的搓着巴掌,欲言又止了好半天:“都是我的错,你……你和手冢选手吵架了吗?” “那你现在肯定就被我从二十楼丢下去了。”她抽了笔记本丢给他:“要查房啦。” 竹财前辈拍了拍胸脯:“那就好,不然我可真成罪人了。” 冬日里弥足珍贵的阳光穿过百叶窗,在即将九点钟时逐渐炙热起来。她摘下白大褂穿上,将纽扣一粒一粒扣严实,偌大的办公室里响着传真机声,她回想起那天夜晚手冢国光认真而又温暖的眼神,好像连空调暖风的热度也不算什么了。 -------------------- 迟来的国庆祝福 怎么着也要走个形式意思意思 明明就要收尾了但是近来学业很忙叹气 祝各位好梦 ——————— 分三次才更完是我的锅 在贴吧养成的习惯见谅见谅 我立下flag目测要倒emmmm 但是剩下三四个片段又写不到七十章 所以下一次更新应该超多字害 第65章 chapter.65(捉虫) =================================== 柳生比吕士拍了拍劫后余生的竹财前辈的肩膀,小声提醒了他一句:“下次至少把性别分清楚吧,前辈”。他叹着气,内疚着掏出手机和手冢国光解释清了这一切,并为当晚的失态而致歉。柳生比吕士捏了捏眉心,自从他来到肿瘤科的每一天都过得兵荒马乱,准确的说,在结识仁王雅治后,再准确的说,在接触到立海大网球部后的每一天都在面对措手不及的意外。 强迫症似的不喜欢生活中突如其来的任何麻烦,希望每分每秒都踩着他的日程本的时间点度过,按部就班的精确到秒来落实他强大的执行力,此前仁王雅治一直用“精英”这个名称嘲笑他,偶尔还会更严重一些,使用“机器”这个词,于是从中学时代至今,多亏他和三日月昼的压迫,以至于他现在面对任何大风大浪都能平静的像汪死水。 “真是太对不起手冢选手了——”竹财前辈对着手机,无精打采的发出第五声哀叹,柳生比吕士扣上病历本:“前辈,适可而止吧。” 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幸运的是手冢选手和三日月后辈没有因此分手,不然我真的是罪过大了。” 分手?他稍微仰起脑袋,避开面前遮挡视线的竹财前辈,望向隔壁病床上询问患者病况的三日月昼,她和手冢国光就像是要去往同一目的地的战士,他无法想象恋爱中的三日月昼是什么模样,因为在他面对她时就油然而生恋爱恐惧心理,是以将三日月昼和手冢国光这两个名字联系在一起,几乎是他微波起伏的生活里一颗不小的惊雷,假如有一天这两个人分手了,那他想,大概“世界毁灭”的确会出现吧。 第147章 “柳生,我中午出去见一下老友,如果回来不及时记得帮我顶一下。”她把外套挂在衣架上,匆匆扎起了头发,勾起包,有人请客的缘故是以脚步格外轻盈:“谢啦!” 手碰到方向盘的瞬间,她又想起了那天晚上汇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回到了那个寒风凛冽的夜晚,回到了八幡前辈前往秋田前一天,霓虹灯乐此不疲的照亮着整个天际的夜晚。也不知道是风还是竹财前辈那句“劝告”让她的脑袋倏然清明,而后前所未有的惊慌就袭击来了,她抓着自己的头发急得原地打转,拎着他的衣领将人晃的七荤八素:“啊喂!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令人意外的是手冢国光轻轻的叹了口气,走过来帮她搀扶住站都站不稳的竹财前辈,更让人意外的是帮她说好话的千岁千里:“三日月不是那种人吧”,让她一度激动的热泪盈眶,然而下一句就让她日后回忆起来两次三番呲牙咧嘴:“这家伙的脑袋一看就是一通到底,根本不会谈恋爱啊。” 她捋了捋被抓的乱七八糟的头发:“我可谢谢你了。” 将八幡医生和竹财前辈安全送回公寓后,三日月昼坐在副驾驶上,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手冢国光被路灯映照的忽明忽暗的侧脸,扣着衣服上最中心那粒纽扣,委屈的如同被抢了玩具的小孩:“我真的不知道竹财前辈在说什么……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他定定的望着前方的路况,腾出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像是要给她笃定的力量:“我了解你。” 不真实感掩盖了心里那点悄然蔓延的感动,她小声寻问:“真的有这么信任我吗?” “啊,我不想误解你。”五年前那通电话里,毛利寿三郎亲昵的称呼和她娇嗔的“喜欢”,三年前东京大学前牧野一生和她的拥抱,他已经因此错过太久了。没有哪段不吵架的感情,但他相信在大是非上,他们永远是一致的。 “其实……”她低着脑袋,似乎在借着垂在脸颊两侧的头发遮掩着羞涩的表情,声音倒还平平缓缓的:“许多年前我就说过,我对爱情的期待值很低,许多海誓山盟最终都被鸡毛蒜皮打败了,我不相信至死不渝的爱情,但我相信你。”说完她都要被自己感动了:“我真的是医学科的人吗?能说出这种话来,其实我更应该去文学科吧,天才果真都是相同的。”原本旖旎的气氛就这么被她沦陷在自我满足中的举措打破了,手冢国光扫了她一眼,她说过“以后就算是做乞丐,我确定我也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就好像无论他输多少场比赛,他都会成为世界上最厉害的网球选手。 车子四平八稳的停在居酒屋前,三日月昼下了车,距离她上一次见西本雪桧已经过了半年多了。听她说之所以和牧野一生碰面是因为牧野一生大学时期的友人正在接受她的心理治疗。 牧野一生这位友人是个公司文员,瘦瘦小小,作为一名男士身高约莫一百五十九公分,大学时代常被同班同学嘲笑,和前女友分手后加上周围人总是因为身高缘故被误认为是同性恋,于是谣言从一传到二,从二又到了三,不知道是从那个点解释变成了不敢承认的掩饰,来自外部的强大暗示让他真正走上了同性恋的道路,身心失调多少有这方面的原因,和一两个男朋友交往过后逐渐有了抑郁症的征兆,牧野一生在一次演出结束后就将西本雪桧的名片给了他,希望他能趁早看一看医生。 “所以说所有施加校园暴力的人都该去死。”三日月昼将一整块手握全填进嘴里,咀嚼的动作大的夸张。西本雪桧让她慢点吃,她嘟嘟囔囔的敲着反着蓝光的表盘,面目狰狞的说:“前辈,我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可是冒着迟到的生命危险来见你们呢。” 为了保住小命,她是在午休结束前半分钟喘着粗气,慌慌张张的倒像是个外卖小哥,扒拉着被风吹的乱七八糟的头发和脸颊冲进办公室的。临近圣诞节的这个下午,大谷先生被送入了重症监护室,上了呼吸机,而医科大附属医院的窗外最近的那条街上已经装点上了热热闹闹的圣诞树和彩灯。 夜里值班时,照顾大谷先生的护工阿姨曾来找她聊天,叹着气说希望她能劝大谷千鹤子来见一见她父亲,在“父女之间哪有什么仇恨”这句话里,她的眉梢一抖,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啪”一声合上记录簿,也不知道这副阴阳怪气的表情究竟是从西本雪桧还是从不二周助身上学来的,又寒暄了两句就扭头往办公室走去,勾起的嘴角在转过身的一瞬间就恢复成了一条锐利的直线:你不知道大谷千鹤子过去经历的一切,也没有感受到她所感受的痛苦,凭什么一句轻飘飘的“原谅他吧”这样不负责任又伤人的劝告就把过去二十几年的困苦都磨去,捅了别人的伤口还显出你的高尚和仁慈,她觉得这种人该遭雷劈。 大谷先生临终前终究没能见到大谷千鹤子。他死在新年过去的第四个月,一个最黑暗的凌晨,北风呼啸着光顾了医院的窗口,呜咽着带走了他的魂灵,天堂容不下他,他一定是下地狱的那一个。刚升上六年级的三日月昼那天刚巧因为开学典礼请了假,没有见证他死亡的全过程,令人惊诧的是,大谷先生立下的遗嘱里将所有的财产都交给了大谷千鹤子,而他的私生子和情妇没能获得一个子的收入。望月夫人知晓这一切,带着人来大谷家一哭二闹三上吊时,大谷千鹤子已经将大谷先生名下所有的财产无偿捐赠给了一家妇女儿童保护基金会,连带由她继承的连锁餐饮企业一并以掩耳不及迅铃之势谈妥了价格,被迹部财团收购了。 第148章 以逃跑的姿态处理完日本的家事前往阿德莱德当天,广播站已经响起了检票通知,握着机票的大谷千鹤子紧了紧背包,挽着母亲的胳膊,在对方灰心丧气:“唉,阿昼赶不上来送我们啦”的叹惋中,她想起来前日夜里,她发给三日月昼的短信,告诉了她自己即将前往澳洲的行程,然而那一整晚她都没能等到回复,想来也是,她可能天真到以为和她说了几句话,就等同于获得原谅了。 然后,在突然扭头的一瞬间,她嘴角苦兮兮的笑容还没收敛回去就见到了隔的老远朝她招手的三日月昼,裹着全黑的羽绒服,焦急的拨开人群,喊着“抱歉,借过”,像是从医院里练就的见缝插针的能力,穿过人潮的罅隙时游刃有余,虽然这么比喻有些滑稽,但大谷千鹤子想到了豚鼠。 她站在母女两人面前,撑着膝盖大喘着气,站直之后又扇着风把衣裳拉链敞开了:“高速上发生追尾啦,我来迟了,美辛子阿姨。”她掏出手机,向大谷千鹤子推荐了一名联系人:“这是国光在澳网上认识的朋友,米鲁克米尔曼,是位网球选手,我拜托他去阿德莱德机场接你们——啊,还有米尔曼叔叔,他是做社会学研究的,很喜欢日本文化,日语说的也很好,而且是单身,我有和他提起过美辛子阿姨,不介意的话,到了阿德莱德请务必和他一起喝杯下午茶。” “这是不经我的同意就擅自给我母亲介绍男友吗?”大谷千鹤子撇了撇嘴,就见她把卷成筒的杂志敲在了自己脑门上:“美辛子阿姨是温吞的个性,你多少也上点心吧,不论是你还是美辛子阿姨,以后的人生都还长着呢。”她看了一眼电子显示屏上的航班信息:“去过安检吧,一路顺风。” “是——”她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手指绞着衣角,小心翼翼的表情里显出几分卑微来:“我以后或许不会回来了,我……可以抱你吗?” 她抿着嘴角,晴朗的天空里弥漫着厚重的流云,通过巨大的幕布玻璃倒映在她眼睛里,将整双眼睛照的透亮,迟缓的点了点头。大谷千鹤子很瘦很小,张开双手环住她的肩膀,温热的呼气打在她耳际,她听见她问:“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 “不能了。”她突然释怀的笑了,正如她僵直的垂在身侧,没有拍一拍她的脊背,也没有传达给她力量的那双手。年幼时的快乐已经成为了历史,比快乐更刻骨铭心的是伤痛,她也以为一切都会过去,但直到她在二十四岁仍旧可以一字不落的讲起十一二岁时的事,她就知道有些事是过不去的,它就像是一种创伤应激障碍,或许可以不去想,但阻止不了它冒出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疼,但偶尔又有如长针似的将皮肤扎个血珠子出来。 她和手冢国光说:“我偶尔也记得这个答案对千鹤子来说有些残忍,可自我保护是一种本能,我总不能三番两次的吃亏后还义无反顾的把一颗真心捧给她吧,人的信任和耐心都是有限的。” 那是一个冬日里难的温柔的夜晚,地暖将整个公寓烤的干燥又滚热,他只是探出手来,cd机里播着很平和的一首歌,好像是《love yourself》,她听的歌很杂,时常放一些宗教气息浓重或是有地域特色的音乐,很多唱片完全无法和她挚爱的alashi归到同一类别里,蒙住她的眼睛:“你做的很好,阿昼,你没有错。”他不喜欢见到她这种悲悯的表情,假如无法做到每天都快乐,至少他希望她日后过得轻松一些,只管去做她想做的事。她握住那只捂着自己的眼睛的手,将整张脸埋在他宽厚的,带着粗糙的茧子但又格外温柔的掌心里,使劲抽了抽鼻子,但他的皮肤并没有感觉到湿润。 “不过,听手冢阿姨说,手冢家今年是要去圣托里尼过新年吗?”她深吸一口气才将他的手扒开,直起摊在沙发上的脑袋,活动着盘久了有些发麻的双腿,握着遥控器换了一个电视频道。 手冢国光合上书:“是,但我一月份要去澳洲,新年后就要去训练了。” “那你岂不是要一个人。”她咂着嘴,身体一斜就靠在了他的腿上,她很少好好的,端端正正的坐在沙发上,通常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地上就不坐沙发:“好可怜哦——”然而她的口吻里并没有多少同情的意味,对方缄默没有言语,到底还是要她自己来开口,像有多期盼,求着他似的:“不然你来我们家一起过新年吧。” 似乎就在等这一句话,都没有做过多的思考:“嗯,好。” 六年级的三日月昼除了要忙医院里的实习外还要准备来年一月份的修士考试和毕业答辩。整整一年忙的不可开交,几乎没怎么驻过脚,恨不能自己生出三头六臂来,原本已经有消失的迹象的黑眼圈在这一年里再度复苏,化妆品的价格一提再提也阻止不了蔓延的清灰眼圈,直到大晦日前几天,她终于给自己放了个短假。 三日月真一从很久前就频频打电话来提醒她,临近年关,由于去年冬天,三日月女士,彼时或许称其为财前夫人更为恰当,去了东南亚,没来得及在大晦日前夕拜访,是以今年务必要去走动走动。大清早没能睡醒的三日月昼为了接电话而伸出了条胳膊,冻的她闪电似的“唰”一下就缩回了被窝里,连同头一起用被子蒙严实,懒洋洋的回答:“知道啦知道啦,明天就去啦”,扣上电话,将手机随手一丢就继续闷头睡回笼觉。 第149章 晨跑完的手冢国光回到公寓时,三日月昼还没起,冬日里的白天格外消瘦,一直到七点半,阴霾的天际才露出一线熹微的晨光。手冢国光蹑手蹑脚的洗过澡,将暖气开足。三日月昼无意识的感觉到热,一脚蹬去了毯子,只用一角搭着肚脐,喜欢往边缘靠,如果床贴着墙,那她也会习惯把自己填进那道夹缝里。手冢国光顶着半干不湿的头发,撑着床沿,拨开她散在脸颊上的秀发,她的皮肤很白,肤质也很好,粉红色的耳尖上能看见细密的血管和绒毛,露着纤细白净的脖颈,闭着眼睛,安静的像是具摆在橱窗里售价高昂的限量瓷器,情不自禁的俯首衔住她红润的嘴唇咬了几下,她睁不开眼,只能下意识的小声嘀咕:“没刷牙……” “没事。” “困……”眼睛没睁开,但胳膊却勾住他的脖子,指甲在他肌□□理分明的后背上留下一片印记,享受着他自上而下的亲吻和抚摸,唇齿厮磨之中挤出一个字:“套……” “嗯。” 攀上她的喉咙,下颌,然后是嘴唇,她轻轻咬住他的手指,然后在某一个点不由自主的浑身颤栗,急促的喘息中不可控制的一声□□,意识还没完全复苏就陷入了另外一种混沌,像是漂浮在海上,她只有他这一个依托,只能随着他一起颠簸。 “明天还有训练吗?”她伸手拨开他额前凝结着汗水的发线,窗外旺盛但冰冷的阳光顺着窗帘的缝隙溜进来,恰巧洒在她漂亮的下颌线上,顺着脸部的轮廓跌宕起伏,再加上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起来神秘叵测。他抵着她的额头,喉结滚动时扑出来的热气是要将她的皮肤灼伤的温度:“嗯,怎么了?” “我要去见妈妈。”她偏了偏脑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将脑袋埋在枕头里,嗡声嗡气的说:“我很久没见她了,突然有些怕见她,但又想见她。” 他托着脸颊,顺着她铺在后脑勺和光洁的后背上的头发,一直数清了颈椎上不大分明的关节:“要我陪你吗?” “我自己可以啦。”时针指到了九,她打了个哈欠,身上粘腻腻的汗水让她难受,但又怪床的吸引力着实太大,她一时半刻都不想离开。从现在开始,她就已经在掐着指头过日子了,日历上被撕的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等余下这些全部进入垃圾桶,手冢国光就要去澳洲了,再翻上二十几天,他就会回来,那个时候大概已经是二月份了,早樱就要开了。漫长的等待过程并不是空空荡荡,她从不是会为任何人停下自己脚步的人,满满当当的时间里会有一两个站起身来活动筋骨,或是看到窗外朽败的松枝承担不起雪的重量而被压垮,发出噼里啪啦声的瞬间想到了他。 假如他要回来,她提前三天就开始祈祷国道上不要堵车才好。 她用被子蒙住脸,几乎驱逐似的将他捋着自己脑袋的手拨开:“你走开啊,不是和亚历克斯先生有约吗。” “嗯,那我去洗澡了。”他吻了她骨骼分明的肩膀。直到背后想起淅沥的沐浴声,她才翻了个白眼摘下挡在眼前的毛毯,不满的使劲蹬了几下腿:“亲完就跑,无情。” 雪是在这天半夜开始下的,等到破晓时分,积雪白皑皑的在房檐上堆了厚厚一层。冬天的空气脆而冷,楼群一角的冷杉在阴霾的天际下,一个不留神就会看成一个黑糊糊的人影,半拉像人半拉像鬼,三日月昼踏出温室时,首先就被扑面而来没刹住的雪粒子砸了满脸,风又顺势涌来,呛了一嗓子,而后才被这株冷杉下了一跳。她举着亮晶晶的眼睛瞪了它一眼,扭头踩着咯吱直响,到了脚踝的雪地,步履蹒跚的朝地铁站走,心想这真是个适合堵车的鬼天气。 三日月昼拎着礼物从半藏门站下了车,麹町是位于千代田区的高级住宅区,和三日月女士任教的大学不过两条街的距离。出门时忘记系了围脖,如今她只能缩着脖子,看起来猥琐的像个小偷,以至于保全人员盯着她看了半晌,直到她把帽子拨下去,露出一张让人一见不忘的脸,保全小哥才“嘿”一声:“原来是三日月小姐啊。”远远在那栋一群拔地而起的高层建筑中另辟蹊径的独栋别墅门口,只消一眼便能识别出名取先生奢靡的车标,红色指示灯闪了两下熄灭了,雪地上还留着两排清晰的,没被破坏的车辙,像是刚刚外出回来。 财前先生大约七年前从关西地区调任来了东京,是位新闻社的社长,很少有人在他这个年纪就做到了这个位置,至少在三日月昼的认知中是这样。他从驾驶坐上迈下来,体贴的绕去副驾驶的方向,打开车门时还没忘记用手挡住窗框,防止撞到脑袋。三日月昼直直的杵着,眼睛微微眯起,有几分欣慰在里头,下车来的三日月女士拂去了名取先生衣襟上落上的雪花,又说了两句话,别墅里穿着居家服的少年就懂事的跑出来帮父母搬东西,许久,她才在抬起眼睛的一瞬间看到了立在远处掏着口袋,人形路标似的三日月昼。 一闪而过的“尴尬”多过“惊喜”的眼神让她刺在雪地里,冻僵了,一动也动不了。一片寂静的白里,她和她耀眼的深红色羽绒服像是多出来的一块不和谐的入侵者。不过母女两人很快都笑起来了。三日月女士朝她招了招手,踩着羊皮靴子朝她走过来,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遍,簇着眉头,用掌心的热量温了温她冻的通红的脸:“阿昼,怎么选这么冷的天来,先进屋坐吧。” 第150章 “不……”她想不到该用什么借口来拒绝,好在柳生比吕士及时打来了电话,通知她上午出现一例急症患者,竹财医生一台手术可能要做五六个小时,要她下午去加班。她眨了眨眼,睫毛上凝结的碎冰碴随着抖落下来,把礼物郑重的交给三日月女士,笑着说:“看到你过得特别特别好,我就很开心啦,新年快乐,妈妈。” 三日月女士望着一边打电话一边在雪地里奔跑的红色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她小腿的,明明整天只会惹事生非,但偏偏做什么都很优秀的小姑娘不知不觉抽长成为一名合格的大人,她不能确定她是在哪个瞬间长大的,但她知道,在她意识到她已经是个具有独立思想甚至已经成熟的孩子之前,她就已经长大了。 风好像有了止住的势头,三日月昼盯着公交站牌对面那张巨大的电影宣传海报,上头穿着光鲜亮丽的仁王雅治朝她不明所以的笑着,于是她蹲下身,赤着手从地上攒了枚雪球,狠狠的朝他脸上砸过去:“臭狐狸。”在这种天气的加持下,整条路上没有一个人,静谧的像死了一样,雪又开始下了,簌簌的声音响彻着天际。看着脚边没人踩过的雪地,心里那点破坏欲油然而生,神经病似的蹦蹦跳跳的顺着人行道,让附近一大片区域全留下自己的足迹,然后在某一个刹那,她停下来,低着头将脚边的雪堆踢开,抄着口袋,对着灰不溜秋的天空叹了一口气,顺着嘴角凝固的白雾传来一声悠长的喟叹:“真无聊——” 收到联系后驱车来接她的手冢国光很远就看到了那一片白茫茫中的唯一一点色彩,他将车停在路对面,正要取伞下去接她,便见到了三日月女士匆忙的拿着条围脖,小喘着朝她跑过去,表情说不上严厉,但也柔和不到哪里去,一圈一圈缠在她脖子里,而对方乖巧的一动不动,被拿捏住了命脉一样:“还好没走远,说过多少遍,出门前先看看有没有忘记带东西,丢三落四的毛病怎么就不能改一改,这么冷的天要是感冒了去,你爸爸又要找我追责了。” 她快要被勒窒息了,扒着羊毛质地的围脖呜咽着:“知道啦知道啦。”路对面的手冢国光撑着伞,由于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三日月昼一度以为他是突然之间出现的,类似于漫画里常提到的会闪现的神仙。他坚毅的棱角分明的脸庞,黑色的大衣和修长笔直的双腿,高领毛衣包裹住了露在外头的皮肤,分不清天气和他的神色哪一个更清冷,距离感让他看起来和雪一样,美好的都不属于人间。她踩着斑马线跑到他身边,扑到他的怀里使劲蹭了蹭,他扣住她的肩膀,拍去她衣服褶皱里藏匿的雪粒,眼眸里的光触碰到对面裹紧了衣裳往回走的三日月女士,终于将记忆当中曾在机场看到的,带着副忧愁又小心的面孔的三日月昼和如今的她重叠起来,那天,就是在去年,他打完美网回国那天,她一定是遇到了三日月女士。他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缱绻的目光没有分给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和任何东西:“不开心吗?” “不知道呢……”她揪着围脖放在鼻端嗅了嗅,已经不是三日月女士常用的香水的味道了,不能说一切都变了,但也不能说一切都没变,生活像是一颗被剥开的柠檬,细心品尝过后才能在酸涩里找到微不足道的甜味来。 平成时代的最后一个新年,三日月昼从来没有感觉自己如此幸运过,因为她携着手冢国光一起来了三日月家。当她将钥匙插进锁孔,拧动,开门,低着头一边换拖鞋一边说:“我回来啦”,而迎接她的声音并不是三日月真一或是三日月拓哉,而是不二周助:“阿昼,好久不见。”她的双手随之一抖,耷拉着眉梢,没来及放下的钥匙哗啦一声一个不小心掉到地上:“不……不二……”听见门口的动静,从厨房冒了个头出来的真田弦一郎倒是看起来比平时和蔼:“阿昼,手冢。” 那一刻,她听到了世界毁灭的声音。装潢的确是三日月家的装潢,电视走廊里挂着满墙的字画,全是三日月真一的墨宝,然而家里的人却不像是三日月家应该出现的人,比如真田弦一郎,据说是凌晨就要去秋田出公差,以免贻误时间,就临时在三日月家休息几个小时,搭乘四点钟的新干线;他的出现或许还好解释,但不二周助和上衫奈绪出现在她眼前的原因,她掐着指头算了好半天也没能算出来,直到外出购买调料的不二由美子和荒川慎也敲响了门,拎着包装袋询问着三日月拓哉:“是这个品牌吗?不是的话我再去一趟。” “没错,是它。”三日月拓哉就着围裙擦了把手,拨开站在门口碍事的三日月昼,皱着眉头扫了一眼她木木的表情:“愣着干什么?” “有一点不可思议呢……”她揉着自己的眼睛:“慎也哥这个胡子拉碴还说一嘴土里土气的方言有时候根本听不清发音的无用青年为什么会和不二女士在一起?”她捂着自己的脑门,最最重要的是这句话说的无比真诚:“我是在做梦吗,这个噩梦怎么还不醒。”在荒川慎也别住她的脑袋,颇有掰断她脖子的趋势之下,她终于意识到了这不是在做梦,她的的确确身处真田弦一郎、不二周助和荒川慎也这三座大山的压迫之下。 总之,平成时代的最后一个新年,和女友不二由美子一起来拜访老师三日月先生的荒川慎也,和上衫奈绪一起来拜访三日月昼的不二周助,好巧不巧的攒在一团。 第151章 不二周助和手冢国光许久没见面了,如果仔细回忆,他们今年联络的时间比前几年更少了,上一次正式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好像还是在巴西。他出去采风,正巧遇上了来打巴西公开赛的手冢国光——但不论何时,一遇到这位挚友,哪怕是在将棋上,他少有的胜负欲也会完全占据理智:“手冢,还有一步我就要赢了哦。” 隔的老远的三日月昼敏锐的感知到了不二周助的笑容,两位下将棋的男士神情也称不上多严肃,但总有一股杀伐果断的气息顺着空气,通过眼睛和口鼻渗透进她的身体里,她狠狠的打了个寒噤,婆娑着胳膊,在上衫奈绪犹如期盼投喂的幼崽似的眼神中,带她去参观卧室了。但当她握着门把手,无可奈何的垮着肩膀望着躺在自己床上,抱着自己的枕头激动而直打滚的上衫奈绪:“啊!是三日月前辈睡床!这是三日月前辈的枕头!全部都是三日月前辈的味道!”的片刻就后悔了,有气无力的“嗯”上那么一声。随即,她的视线随她一起转移到那一排书架上,那已经是她高中时代看过的书了,很多英文小说,期刊和杂志,还有一些涂尔干、弗洛伊德和叔本华:“三日月前辈很早就看这么深奥的书啊。” “不全是,有些书买来之后并没看完。”她打开书柜门,随意揪出一本被压的平平整整的旧书:“很多时候我只挑重点看或者有用的地方看。” “阿昼,来帮忙切一下萝卜。”听见真田弦一郎的召唤,她随手把书丢回去,拖拉的回复说:“来啦——”至于让她来帮忙究竟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真田弦一郎很快在她立在自己身后,假装自己是动画片里正在施法的仙女一样,左边撒一把洗完手后没来得及擦干的水,划了半个弧,右边撒一把,又是半个弧,嘴里念念有词:“铁树弦一郎快开花!”之后就明白了。 真田弦一郎身上是容易吸灰尘的布料,藏青色毛衣和黑色裤子上白花花的一片水渍,他告诫自己,这是在三日月家,他不能过于训斥她,但冒上脑门的那片火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三日月昼!不许对长辈无理!”于是两个人的战争就从厨房横穿客厅蔓延到了露天阳台,所到之处杯盘狼藉,抱枕散落了一地,连同手冢国光与不二周助那盘没定论的棋局也被席卷而来的三日月昼撞翻了。不过,外部喧闹的一切似乎和上衫奈绪都没大关系,因为她在三日月昼的书架里找到了一本旧相册,正抱着要找她询问能否翻阅,就看到了立在厨房门口握着锅铲,像是要将谁大卸八块般的三日月拓哉。不出意外,她想这个“谁”一定是指三日月昼。她捧着相册:“那个……三日月前辈的哥哥大人,我可以看一看三日月前辈的相册吗?” “欸?”三日月拓哉愣了一下,是因为上衫奈绪那怎么听怎么中二的称呼,然后是她手里那本相册:“啊,可以的。”他伸手取过来,随意翻了两页,越发感慨小时候的三日月昼虽然无恶不作,但的确可爱的想让人把最宝贵的东西都呈递给她:“以前她的理想是买一座山,最好是那种遍布着小神社的山,然后在山脚下开一个小卖部,她想做一个简单的人,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所以也想做一些纯粹的,无关利害的事。” 立在不远处的手冢国光不知道听见了多少,他推了推眼镜。直到大家一起吃完晚餐准备看红白歌会,三日月昼拽着他的袖子偷偷溜出来,去看烟火的时候,他才突然开口问她:“为什么想要买座山呢?” 高中时期她就说过,她的理想是买座山,许多年过去,到她已经可以买座山的时候,她却放弃了:“我偶尔也会想到逃跑,在我想逃跑的时候就想买座山,这样我藏进山里,就没人能找得到我啦,但是后来发现逃跑也没有用,你以为你逃掉了,有些事就找不到你的,可你总会有冒出来的那一天,到了那一天,该是你要面对的,还是要去面对。所以说,与其逃跑,还不如底气十足的把生活揍个满地找牙。” 最近的几条主干道被挤的水泄不通,她站在路口左摇右摆的晃着脑袋,灵光一现,她捉住手冢国光的手腕,开始朝地铁口奔跑。他簇起了眉头:“去哪儿?” “去看烟火啊。” 然后他们再度来到了须贺神社,大部分市民或者是在看红白歌会,或者是在热闹的市中心参加新年祭,这间一夜之间成名立万的神社今夜看起来缺少游客,还有些荒凉。她爬上漫长的阶梯顶端,立在好像又添了几个的白纸灯笼底下,两旁居民楼里的灯火照亮了狭窄的道路,连冷光里都透露着温情:“真是安静呢。” 他低下头,镜片里和眼睛里全部倒映着她的身影,他突然说:“如果你下次想逃跑的话,就逃到我身边来。” 她怔了一下,仰起下巴凝望着他,拉出一个晴朗而欢愉的笑容:“好啊。” 秒针走过十二后,东京大大小小的神社都响起钟声,绚烂的烟花拖着长长的尾巴划破寂寂无声的夜空,从一个光斑迸射成一团锦簇的色彩,所有能折射光线的地方都被染上无与伦比的绮丽。寒风将她额前的碎发吹的乱七八糟,她只好不停的伸手拨开眼前一团糟的发丝,亮出澄明的双眸:“新年快乐,国光。” 他举起抄在口袋里的那双十指交叠的手,亲吻着她的手背:“新年快乐,阿昼。” 不经意从外套口袋底端碰到一枚冰凉的金属,熟悉的形状让他立刻反应过来,那是一枚发夹,他掏出来,温柔的捋着她柔软但顽固的秀发,将她散在发际上怎么也长不长的绒毛用发卡别住。 第152章 三日月昼狐疑的抓了抓脑袋,掏出镜子左右打量了一番,是那枚许多年前,在一场《奥赛罗》的表演中机缘巧合被他拿到的发卡,上头的水钻已经掉了许多,一些光芒陈旧,而一些光芒崭新。此前手冢国光拿着它去专卖店补钻时,售货员建议他与其花这么大价钱修补,还不如重新买一支新的,但他执意就要这一枚。她合上镜子,垫着脚尖来回晃悠着,鬼精灵的眼珠里折射着烟火和狡黠:“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嗯?”他轻轻发出一声鼻音,怕惊到了这宁静的气氛。 她揪着他的衣袖,明明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却还是掩着嘴角,凑到他耳边,小声的嘀咕:“其实你的初吻不是在十八岁生日,也不是在二十三岁的希斯罗机场,是十八岁的第一场雪停的时候,在图书室,我偷偷吻过你。”她坦诚的笑起来:“所以我也觊觎你很久啦。” 特别久了,从认识到现在,手冢国光喜欢三日月昼的第十年,也是三日月昼喜欢手冢国光的第十年。 他攥着她的手,在他们相识的第十年的第一天,漫长的台阶和小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夜风将影子吹的隐隐绰绰,远处灯火幢幢。她挽着手冢国光的胳膊,散漫的朝前走着:“假如我们两个人这样一直走,一直走,是不是就能横穿整个世界了?” 他微微侧目,温柔就从低头倾听这难以察觉的细节里渗透出来:“大概是这样。” “那我们得走多久?” “一生吧。”他说:“走完整个世界,就用一生吧。” 【fin】 -------------------- 一个解压小甜饼,写的很开心 副线cp会以中篇的形式出现在番外里 没有意外的话手冢君和三日月少女的故事就到这里结束啦 感谢各位陪伴 祝您阅读愉快 啾咪~